[嬉野秋彦]我的她是战争妖精2[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2-1-7 22:59 编辑


我的她是战争妖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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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嬉野秋彦
插图:フルーツパンチ
图源:阳子よう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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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克莉丝是个难缠的小麻烦,伊织也逐渐习惯和她同居的日子了。在这次,别名「王子」的校园偶像大路常叶,主动前来邀请伊织前往她家!受邀来到大路家的伊织,在那里遇见一名和克莉丝一样拥有翅膀的少女。得知常叶同样拥有鞘之主身分,伊织不禁松了口气,但她所说的「别相信药子老师」这句话,却令伊织受到打击。而同时,常叶竟被卷入附近频繁发生的随机伤害事件——!?
大受好评的战争妖精系列第二幕开幕!

CONTNETS
序章 她的特技
第一章 我们的王子大人
第二章 怀疑那个人吧
第三章 雨
第四章 女性们的梦想
第五章 忘却的魔法
第六章 通往死亡的路程
终章 紫阳花
后记



序章 她的特技
高中生有两个世界。
一个是学校,一个是家庭。

然而宫本伊织还有另一个世界——凡人无缘窥见,囚禁于永恒黄昏的世界。
无论是否出于自己的意愿,伊织必须与这三个世界以及唐突出现的同居人,巧妙取得妥协点并且生活下去。
对于弱冠十六岁的少年而言,这是令他伤透脑筋的难题。

  宫本伊织心不在焉地凝视着屋檐滴落的雨珠,将细沙流尽的沙漏倒置,拿起覆盖茶壶的保温罩。
  最近一直下着雨。现在要称为梅雨季节还太早了,不过伊织原本就是居家型,所以这不是他需要在意的问题,顶多只是放学回家要顺便购物的时候有点麻烦。
  「谢谢你,这些书都非常好看。」
  牧岛皐月从背包取出好几本看似沉重的书,堆放在桌上。
  「嗯。」
  伊织的视线很少落在皐月身上,他拿起茶壶在杯里倒入红茶,眼睛不时移向房门监视。
  「——不过,这些书我是什么时候借你的?」
  皐月拉上背包拉链歪过脑袋。
  「就是上次我来伊织同学家——咦,是什么时候?」
  「不清楚。」
  伊织在皐月面前放了一杯大吉岭红茶,随口应付。
  皐月的记忆模糊不清,是因为战争妖精的「魔法」发挥功效,不过伊织当然不打算详加说明。正因为皐月忘记自己曾被卷入妖精之间的战斗,皐月与伊织才得以继续像现在这样放松心情享用红茶。
  只是先不提皐月,伊织可不能这么悠闲。
  「……啧。」
  伊织朝着从刚才就在门缝后方若隐若现的蓝色身影一瞥,并且轻声咋舌。
  「怎么了,伊织同学?」
  「不,没事。」
  伊织淡淡地如此回答,接着朝着门缝一瞪,偷瞄书斋的金发少女连忙躲起来,然后再度悄悄探出头。
  自从伊织与皐月一起返家之后,克莉丝塔旧儿就一直是这副模样。没有向皐月打招呼,躲在门后蠢蠢欲动,不时往书斋里面窥看,默默朝伊织发射「陪我玩」的视线。之所以没有像往常一样喊着「伊织~!」扑过来,应该不是因为皐月这位客人来访而有所顾忌,而是伊织曾经警告她「擅闯书斋就没有晚餐吃!」的关系。结果要驾驭这只可爱的小怪兽,也只能用这种方法。
  「咦?这份法式土司,和上次的不一样吗?好像洒了某种红色的东西。」
  因为座位背对着门,所以皐月还没察觉那名行迹可疑的金发少女。大概是听到皐月品尝法式土司之后的惊叹声,克莉丝肩膀微微颤抖,动着小巧的鼻子捕捉香味。
  伊织就像是要吃给克莉丝看,拿起土司大口享用。
  「那是糖。」
  「糖?」
  「忘记是法国还是西班牙的红糖。因为今天没有香草豆和冰淇淋,所以我用了不同于以往的作法。」
  「这样啊……」
  将土司泡过牛奶、鸡蛋与盐调成的蛋汁之后涂上奶油烘烤,然后再洒满红糖。略含咸味却湿润柔软的土司,与拥有独特口感和风味的红糖是绝配——这种作法是伊织从之前看过的杂志学到的。
  「——不过话说回来,是不是烤太多了?」
  成堆摆在桃花心木桌面上的大盘子里,伊织他们正在享用的法式土司,就像是松饼般堆叠得宛如高塔。即使是两名食欲旺盛的高中生,这样的份量也确实太多了。
  「关于这点,你并不需要担心——」
  伊织平静地吃着法式土司,克莉丝则是从门后一直盯着他看。含着手指几乎忍不住要吞口水的那张脸,让伊织不由得笑了出来。
  「?」
  察觉到伊织的表情,皐月沿着他的视线转身看向房门。
  「咦?」
  皐月以闪亮的视线看着伊织。
  「难道就是那个女孩?她就是之前好几次闯入学校造成骚动的女孩?」
  「对。」
  既然已经被发现,要是不介绍的话反而奇怪。如此心想的伊织朝着克莉丝招手。
  「她是我叔父的女儿,叫做克莉丝塔蓓儿,算是堂妹吧……过来。」
  「来了~!」
  一得到伊织的许可,克莉丝就满脸笑容举起双手冲进书斋。
  「你啊……」
  克莉丝马上就朝着法式士司伸出手,伊织则是从后面抓住她的衣领,并且向她低声恐吓。
  「……要是敢乱来,我就把你扔出去。」
  「好~☆」
  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总之克莉丝笑咪咪频频允诺。
  伊织叹息着为克莉丝准备法式土司,接着向皐月大致说明克莉丝的来历。
  「我叔父走遍世界各地进行学术研究,所以暂时由我照顾她。」
  「这样啊……语言方面不成问题吗?」
  「没问题!因为克莉丝的日文很好!」
  「真的耶……好厉害!说得真流利!」
  「因为她——之前一直和我父亲在一起,或许她反而比较不会讲英文吧?」
  老实说,从爱尔兰装箱以海运寄来的克莉丝,为什么能讲得一口流利的日文,伊织也完全不知道原因。这方面大概会以「因为是战争妖精」这句话一语带过吧。
  「……不过,为什么会变成伊织同学负责照顾她?」
  「啊?」
  「没有啦,因为就算爸爸忙着做研究,克莉丝还是有妈妈吧?」
  「这是因为——克莉丝的母亲,在她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
  「原来如此……」
  「而且,虽然这样说自己的亲戚不太好,但叔父总是以研究为优先,几乎没在管家里的事情,和我父亲差不多……是一位很不顾家的人。」
  虽然吩咐过克莉丝不准多嘴,不过对于克莉丝的「设定」,伊织自己其实也没有很清楚。
  由于事到如今必须有一套说词来解释现状,伊织的叔父——宫本赖通的形象正朝着诡异的方向演变,伊织已经随着一丝焦虑感受到这一点了。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在叔父下次回到日本之前,她就暂时住在我家了。」
  「这我明白,可是……耶、那个,伊织同学——」
  或许从中途就没有专心听伊织说话吧,皐月瞪大眼睛凝视着克莉丝。
  在伊织编纤着一连串谎言的短短期间,克莉丝已经解决自己盘子里的法式土司,放在桌上的甜咸高塔也损毁一半了。
  「那个——这、这孩子好厉害……」
  「……她唯一的优点就是很会吃,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
  皐月的好奇心,已经暂时从克莉丝的真实身分移开了。对此松了口气的伊织拿起红茶啜饮。
  「哪有!」
  克莉丝又吃掉一片土司之后,噘起沾满砂糖的粉嫩嘴唇。
  「克莉丝还有其他的专长啦!」
  「至今还不能适应日本社会生活的小鬼说这什么话?如果你除了食量大之外还有什么特技,我还真想听听看。」
  「有啦!比方说亲亲!」
  「亲亲?」
  皐月露出纳闷的表情。
  「这位大姊姊,你连亲亲都不知道吗?」
  克莉丝自豪地挺起胸膛,才刚扔下叉子,就跳到坐在窗边的伊织大腿上。
  「克莉丝很会亲亲喔!平常总是对伊织——」
  「……这个死小鬼。」
  瞬间领悟到克莉丝这番话与这个动作的意义,伊织连忙把土司塞进忽然贴过来的克莉丝嘴里,并且以手帕粗鲁擦拭她的脸。
  「唔咕咕咕咕!」
  「这……伊织同学!?」
  「……没错,以浪费我时间的这一点来说,这个家伙确实是天才。」
  成功避免在皐月面前与克莉丝热吻的伊织,把胡乱挣扎的克莉丝抱起来,夸张地叹了口气。


第一章 我们的王子大人
  在现代日本,还是有人会被称为王子。
  他们大多在年轻时就拥有领袖气质,在容貌上占有天生的优势。以王子原本代表的意义来说,这样的人在日本并不存在,但「王子=年轻帅气,在某方面拥有杰出才华的男性」这样的公式,可说是已经行之有年。

  然而在三日月学园高中部,有一名王子无法套用在这个公式。
  这里所说的王子,当然不是宫本伊织。

  充斥着静谧的喧嚣声,满是杂菌的干净空间——
  众多病患所聚集的医院等候大厅,或许称得上是这种富含矛盾的特殊空间。
  时间已是下午四点,今天的看诊时间即将结束,但大厅依然留着零星的人影。
  电视正在播放可怕的街头之狼连续杀人事件。报架上的报纸,也以斗大的篇幅报导这则新闻。
  「……世间的治安变得好差。」
  一名戴着单边眼镜的老绅士,把头上的帽子放在大腿之后叹息细语。
  「至少得注意别在天黑之后单独外出了。」
  唇边整理得宜的胡须,随着这句话轻轻摇动。老者微微摇头之后,朝着坐在身旁的男性说道:
  「不提这个……我家的孩子有派上用场吧?」
  「是的。」
  答话的是一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性。因为个子很高,所以看起来有点瘦,然而他的肩膀很宽,西装袖口露出的手掌也很大,拥有类似运动选手的匀称体格,但他凝视着地板的脸颊却有着柔和的线条,散发出宛如书生的温和气息。
  「她表现得很好……可是,我果然没办法回应她——」
  「你不需要为此感到过意不去。」
  老绅士轻拍男性的肩膀。
  「她只是顺从自己的愿望行事,你不用对此在意。如果你觉得她可怜,至少就让她放手去做吧……那孩子就是这样的女性。」
  「……是。」
  「不提这个,你快去吧。要是继续陪我这种老头子聊天,就真的会超过探病时间了。」
  「那我先告辞了。」
  男性起身朝绅士端正行礼致意,接着离开了大厅。
  「……生而在世,总是无法凡事称心如意。」
  再度自言自语的老绅士,朝着从正面自动门进入大厅的女性看了一眼。
  以名牌套装展现完美身段的女性,抱着好大一束花快步穿越大厅,没有前往服务台询问,直接走向东侧的病房大楼。看她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或许是有认识的人长期在此住院吧。
  「这里每天都有许多人诞生,也有许多人逝世——即使是我也得维持肃穆的态度才行。」
  绅士朝着逐渐远去的女性背影,以拿着帽子的手画着十字。
  电视依然播放着血腥街头杀人魔的新闻报导。
  ※
  在这天的午休时间,她突然现身。
  这名学生的出现,使得班上同学几乎为之瞠目结舌——只有伊织对此漠不关心继续发呆——因为她在这间学校算是小有名气。不过伊织是后来听损友叙述才得知的。
  然而听到她来访的原因之后,即使是伊织,也终究没办法以不关己事的态度当作没听到了。
  「宫本伊织学弟在吗?」
  少女以清澈响亮的声音询问学弟妹。
  原本喧嚣的一年二班教室瞬间鸦雀无声,班上同学们的视线默默集中在宫本伊织身上。
  正在和后座的山崎一起吃福利社面包的伊织,听到完全陌生的学姊忽然叫出自己的名字,在慢了同学们好几拍之后瞪大眼睛。
  「……是在叫我吗?」
  「似乎如此,你这个叛徒。」
  「……这是什么意思?」
  「居然摆出一副对女生没兴趣的态度……你几时搭上那位高不可攀的名花!?」
  「就是说啊,伊织同学!」
  就像是要盖过山崎憎恨的呐喊声,皐月放下筷子,拉住伊织的手。
  「到底是什么时候和大路学姊来往的!?」
  「别说什么时候来往了,我完全没有见过她……话说,原来她姓大路?几年级?」
  「不会吧?你真的不认识?她是大路常叶学姊!」
  「不认识。总之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反常激动起来的皐月令伊织有些困扰。他拉开椅子起身,然后慢慢前往走廊。
  「抱歉打扰你用餐。……你就是宫本伊织学弟吗?」
  「嗯。」
  伊织来到面前之后,这名女性——大路常叶以品头论足的视线频频打量着他。
  不管是班上或别班的学生,皆挤在离两人有段距离的地方,凝视着伊织他们想要一探究竟。对于伊织而言,这种状况令他极度不自在。
  「请问——」
  「大致明白了。」
  常叶以得意洋洋的表情点点头,令人联想到女武者的长马尾也缓缓摇晃。伊织「请问有什么事?」这句话还没说完,她就从口袋取出一张小纸条,让伊织握在手中。
  「——总而言之,你明天过来我家一趟。」
  「啊?」
  伊织还来不及询问,常叶就单方面把要说的话说完,轻轻对他眨了眨眼之后,便从伊织面前潇洒离去。
  「…………」
  伊织抱持着纳闷的心情,打开常叶刚才塞过来的纸条。以O九O开头共十一位数的数字,应该是她的手机号码,此外纸条还画着从学校到她家的简单地图。
  伊织将纸条塞进裤子口袋回到自己座位之后,山崎马上展开攻势。
  「我的心胸很宽阔!所以只要乖乖交出刚才那张纸条,我就会原谅你!交出来吧,捐献出来吧,现在就交出来!」
  「……你在说什么?」
  「不准装傻!学姊刚才给你一张类似纸条的东西吧!?上头写着电话号码或是简讯信箱吧!?」
  「是的话又怎么样?」
  「所以我才要你交出来啊!这样的话,你瞒着我这个死党抢先追求学姊的这件事,我就一笔勾消不再过问!」
  「我没有必要请求你的原谅。何况我也不记得自己追求过那位学姊。」
  「那你为什么拿得到这种东西!?而且道别的时候还让学姊对你抛媚眼……!你知道吗,这个暗号就是你们交情匪浅的铁证!啊啊混帐!我出生至今都还没有让女生对我抛媚眼啊!」
  「我对你的悲哀往事没兴趣,总之你别再伸手摸我屁股了。」
  伊织将企图把手伸进裤子口袋的山崎拉开,叹出一口沉重的气息,把剩下的面包解决掉。
  山崎会误会并如此纠缠伊织并不稀奇,然而连皐月都加入战局就超乎预料了。
  「可是,肯定没人知道常叶王子的简讯信箱吧?学姊居然主动告知,肯定有蹊跷耶?」
  皐月瞪着伊织,这是一双羡慕又嫉妒,带着试探意味的眼神。
  「常叶王子?她不是叫大路常叶吗?」
  「我!说~啊~,大家都是用这个绰号称呼她!因为她那英姿焕发的形象,说起话也和宝塚歌剧团员一样很有男子气概!」
  「哎,她潇洒帅气的程度,确实比随处可见的男生好得多,可惜还比不上我。」
  「山崎同学,这个玩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皐月以毫无恶意的笑容,粉碎山崎似乎是认真的自我认同之后,再度转身面对伊织。
  「——然后,王子对你说了什么?」
  「不,没说什么。」
  「不可能没说什么吧?她可是专程来到低年级楼层,还指名要找伊织同学耶?」
  虽然语气温和,但现在的皐月有股「我要问到你从实招来为止!」的魄力。察觉到连周围的女学生们也竖起耳朵想听个究竟,使得伊织越来越不自在。
  「难道是要邀你加入?」
  「加入?」
  「王子的薙刀社啊。」
  「薙刀?」
  伊织吸着利乐包草莓牛奶并歪过脑袋。
  「——我们学校有薙刀社?」
  「有啊,而且每年都有打进全国大赛。」
  「这我第一次听说。」
  「不过,虽说有打进全国大赛,不过也只有个人赛而已。」
  和伊织一样与「藉由运动爽朗挥洒汗水」这种行为无缘的山崎,以像是身为万事通的博学表情说着。
  「说穿了,薙刀社就只有王子一位社员,何况没有人能够担任指导老师。」
  「那要由谁来和王子练习?」
  「王子家就是道场,不知道是什么流派,总之是从江户时代传承至今的流派……然后,虽然没人能够教她,但王子本人的实力就拥有全国水准,所以为了让她能够参加个人赛,就在名义上设立一个薙刀社了。」
  「这样啊……」
  高二就是薙刀高手的她,正如文武双全四个字所形容,是一名宛如女武将的少女。加上她正如刚才所见拥有英气凛然的美貌,难怪不只是男学生,情窦初开的女学生也同样寄情于她。虽然身为男性的伊织无法实际体会,不过即使如此,想到有这么多的少女崇拜宝塚型的偶像,就可以理解到这方面的情结确实存在着。
  「与其说是王子大人,感觉比较像是少主之类的……不过这样的人找我有什么事?」
  「喂,宫本,所以你果然被王子叫去了吧?你到底做了什么?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不是说了吗,我完全没有头绪……至少可以确定不是你胡思乱想的那种理由。」
  「说得也是……常叶王子严以律己,一心钻研薙刀之道的风范确实很帅气,不过相对来说,她真的和恋爱这两个字无缘——有着难以令周围人们接近的冷淡一面。」
  凝视着天花板细语的皐月,不经意像是想到什么般看向伊织。
  「……以这层意义来说,或许和伊织同学很像。」
  「我丝毫没有她那种健全的气息。」
  伊织说出这种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丢脸至极的感想,将喝完的草莓牛奶空盒捏扁。
  ※
  星期五晚上。这名少女的脚边,满是随意捏成一团的纸屑。
  看到上头所印的标志,就可以知道这是某间知名速食连锁店的包装纸。
  不过,纸团的数量有点多。
  太多了。
  少女坐在熄灯公寓后院的树丛外围,就这么一直吃着汉堡。吃完之后剩下的包装纸,就像这样被揉成一团扔在步道上,而且已经超过十张了。
  白天会因为家庭与情侣出游而热闹无比的街道,如今只有深夜营业的计程车偶尔经过,没有其他的人影。在路灯微弱灯光底下,独自默默吃着宵夜的少女身影——加上她还是一身哥德庞克风格的造型——要说异常的话确实很异常。
  覆盖着她耳朵的大型耳机,传出颇为刺耳的重摇滚音乐,对于没兴趣的人们而言只是一种噪音。少女听着这样的音乐,打开第十三个汉堡。将冷掉的汉堡送到嘴边的动作极为制式化,至少以她的表情来看,少女不像是把汉堡尝成美味的食物。
  「…………」
  没有多久,第十三张包装纸就被揉成一团扔掉了。接着少女从身旁的大塑胶袋里取出另一个汉堡。
  拿出汉堡,吃掉汉堡,将包装纸揉成一团扔掉——这样的动作,宛如机械的反覆流程。
  「——哎呀?」
  在计程车引擎声远离的这个时候,传来一道透露着惊讶的男性声音。
  随着声音从巷子现身的男性们,脚步蹒跚地靠了过来。三人看起来都是二十岁左右,不过看气色应该已经喝了不少酒。
  咧嘴露出笑容的男性们,以口齿不清难以辨识的下流语气交谈,并且朝着少女接近。不过即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看他们色眯眯的表情,很快就猜得出他们正在打某种鬼主意。
  外型十四、五岁的少女在深夜街上独自徘徊,如果被警察看见,应该会马上带回警局并连络监护人,但少女身旁看不到像是监护人的人。
  几名男人暂时环视四周确认之后,随即开口向少女搭话。
  「小妹妹,你只有一个人吗?」
  他们打着酒嗝轻挑问道,然而少女毫无反应。
  耳机播放的重金属音乐,令她听不见男性的声音——这种说法不可能成立。因为男性们就站在少女前方约三公尺处,即使她爱听的音乐盖掉说话声,也应该有看到这群人的身影。
  然而即使如此,少女依然没有反应。
  既然知道男性们接近过来,她并不能装作没看到。
  真要说的话,或许这群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她的意识之中。到头来,她只认为这些人只是位于路边的物体——就像行人不会注意脚边的蚂蚁那样。
  「——」
  男性们的脸色,从酒醉的红色转变为愤怒的红色。他们总算察觉到,这名少女甚至不想对他们展现出无视或冷漠以对的态度。
  「喂——」
  其中一名男性,为了让少女注意到他们,毫不客气朝她伸出手。
  这一瞬间,位于中央的男性,从喉咙发出「咕呜呜」这种奇妙的声音。
  「等一下。」
  不知何时,三人身后站着一名高瘦的年轻人。宽松的花俏红衬衫搭配白色西装的造型,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哪间店的牛郎,然而双眼释放的锐利目光,令人认为他应该是在更加危险的世界里打滚。
  牛郎风格的这名白西装青年,正以手指勾住中央男性T恤的领子,使劲往后拉。
  「咕……咿、叽——」
  喉头受到压迫的痛苦,使得男性的脸更加涨红,嘴唇微微颤抖发出的呻吟声也逐渐减弱。
  「小子……!?这、这个家伙在做什么!?」
  「快放手!小心我宰了你!」
  两侧的男性总算理解事态并连忙阻止,然而白西装青年的动作比他们还快。就像是要拨掉碍眼的东西,青年只以一根手指就压制住的这名男性,就这样被青年扔向后方。
  「——呜啊!?」
  男性被这股强劲的力道扔了五六公尺远,在柏油路面轻轻弹跳之后就无法动弹了。
  「……!」
  目睹这一幕的男性们咽了口气,忘了愤怒也忘了说话。
  「我讨厌酒。」
  白西装青年像是打从心底不悦般扔下这句话,将勾在右手食指上的T恤布块甩掉。
  「……而且更讨厌喝酒闹事的家伙。」
  白西装青年从口袋伸出左手。两名男性这才反应过来并握紧拳头,然而他们的动作太慢了。
  「咕唔——」
  「噗呼!」
  白西装青年的双手抓住两人的喉咙,就这么把他们往上举。
  「!?」
  即使身材纤瘦,白西装青年却以双手举起两个大男人,而且他们的体格明显比较好。这名青年的臂力非比寻常。
  「饮酒闹事的大人是人渣。」
  再度扔下这句话之后,白西装青年将两名男性扔出去。和那名少女随手将汉堡包装纸揉成一团扔掉的动作一样,一个转身就随手将他们扔出去。
  两人落在刚才那名男性旁边,同样在简短呻吟之后就动也不动。
  「……活该。」
  白西装青年背对过去,转头看着他们咧嘴冷笑。
  「健二先生。」
  在这群人完全安静下来之后,少女取下耳机开口说着。
  「——您在那里做什么?」
  「不,没事,我在清理垃圾。」
  被唤为健二的白西装青年指着那群男性,毫无愧疚之意如此回答。
  「比起厨余……更像是社会的垃圾?总之就是在清理垃圾,我在美化环境。」
  「这样啊,辛苦您了。」
  就像是直到现在才发觉那群人的存在,少女从健二的肩头看向男一侧,并且以纸巾擦嘴。刚才堆积如山的汉堡已经一个都不剩了。
  健二拿起刚才放在身旁的塑胶袋,递给少女。
  「要吃吗?」
  「我要开动了。」
  从新的塑胶袋里现身的也是汉堡,而且比少女刚才吃的汉堡还大。
  「虽然尽量吃没关系……不过小玛,好歹要把垃圾扔在该扔的地方喔,这是社会规范。」
  「好的,对不起。」
  少女如此说着,把高度约十公分的汉堡用双手压扁。汉堡被挤到酱汁几乎要沾到手上,高度大约剩下一半之后,她才再度张口咬下。
  「喂喂喂,衣服都弄脏了。」
  「啊、不好意思。」
  虽然语气很恭敬,但少女的举止却欠缺文雅。健二帮她在大腿铺上纸巾,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捡起散落在四周的纸团。
  「吃不够的话要告诉我喔。」
  「好的。」
  「因为没办法让孩子吃饱是一种不幸。」
  「感谢您这么关心我。」
  吸了一大口可乐之后,少女朝青年低头致意。
  「别客气。」
  健二捡起周围的垃圾,宛如理所当然般放在倒地不动的男性们身上,然后坐在少女身边,从西装外套内袋取出一根棒棒糖。
  「——让孩子饿肚子是一种不幸。」
  健二含着棒棒糖,仰望没什么星星的夜空。
  「人人有义务让孩子吃得饱饱的。」
  ※
  宫本伊织出生至今就一直住在这座城市,但这并不表示他熟悉城市里的每个角落。
  实际上,伊织直到今天才知道,离自己学校的不远处,就有如此幽静的住宅区。
  伊织自家所在的区域,真要说清静的话也很清静,但那里是所谓的新兴住宅区,居民大多是从外地迁徙而来。宫本家这种百年前就一直定居于此的家族,在那一区可以说是例外。
  相对的,伊织目前所在的这个区城,放眼所见尽是门面气派的豪宅,应该大多都是拥有历史的传统家系。
  「……土地房屋税大概很吓人吧。」
  伊织单手拿着纸条,边寻找大路常叶的住处。之所以会自言自语说出这种多管闲事的感想,是因为笼罩着这一带的高雅寂静,令伊织感觉非常不自在。
  「什么是土地房屋税?」
  咚咚踩着脚步跟在后方的克莉丝塔蓓儿,听到伊织的无心细语之后随即提出询问。拥有不懂就会马上发问的好奇心与求知心——虽然这种形容方式听起来不错,但即使伊织在这时候以简洁易懂的方式说明土地房屋税的意义,少女大概在三秒之后就会忘光吧。克莉丝并不是真的想知道土地房屋税的构造,只是希望伊织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有不懂的词就去查辞典。」
  「我讨厌辞典~。」
  伊织忽然停下脚步,低头看向克莉丝。
  「……话说回来,为什么连你都要跟来?」
  「咦~?因为难得放假啊,我想和伊织在一起。」
  「这是我要说的。难得放假,为什么我还得带着你到处跑?」
  对于每天忙着上课与带小孩的伊织来说,他希望至少在学校放假的时候,可以不用顾虑时间因素悠闲一下,但要是像这样连出门都要带着克莉丝就没有意义了。何况这名少女完全不会考虑时机场合,饿了就大喊肚子饿,要是没能满足食欲更会大哭大闹,是一位擅长将伊织逼上绝境的高手。
  「……到头来,我也不是想出门才出门的,可以的话我很想待在家里悠闲看书。」
  「那就这么做吧!我们现在就回家吃饭——」
  「如果不是学姊找我,我早就这么做了。」
  「什么是学姊?」
  「学校里比我年长的人。」
  「伟大吗?可怕吗?」
  「我不知道可不可怕,不过应该不伟大。」
  「那为什么可以命令伊织?」
  「为什么呢……我越想越火大了。」
  即使惹常叶不高兴,她应该也不会提着薙刀来伊织班上算帐。不过即使常叶不是这种人,她的「信徒们」也不会原谅伊织这种没礼貌的行为吧。想到这里就觉得,无视于常叶的邀请其实挺恐怖的。
  「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伊织交互看着手机地图与纸条,皱起眉头抬头看去。
  两人所在位置旁边,是在这个区域也难得一见,漆成白色的漫长围墙。伊织他们从刚才就一直沿着这道围墙前进。
  伊织仰望围墙另一头的松树树梢,眉心的皱纹更加明显。
  「难道……是这里?」
  「咦~?要从哪里进去?要用跳的吗?」
  「……并不是不可以,但我怕被邻居或路人看到。」
  只要藉助克莉丝「魔性之血」的力量,比这两倍高的围墙也能轻易翻越。不过即使是袅无人烟又多云的周六午后,伊织也不想在大白天做出这种类似怪盗的举动。
  伊织牵着克莉丝的手,沿着围墙绕了好大一圈,总算在转角前方看到一扇大门而松了口气。挂在门边的巨大门牌,上头以书法写着「大路」两个黑字。
  「寺庙!是寺庙!」
  看到气派四脚门的克莉丝不知为何亢奋起来,伊织不理她,走到旁边的侧门按下对讲机按钮。
  「——您好,请问哪里找?」
  从扩音器传出来的,是一名中年女性的声音。
  「啊~……」
  感觉得到对方正以监视器确认自己的长相。不过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伊织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明来访目的,以及自己和常叶的关系。
  「啊啊,您是大小姐的学友,宫本少爷吧?」
  「啊、是的。」
  出生至今从来没被称作少爷或学友的伊织,不禁因为这种不自在的感觉露出苦笑。
  「大小姐已经预先吩咐过了,请进。」
  打开侧门迎接伊织的,是一位穿围裙的娇小女性。
  「……这个人就是学姊?」
  克莉丝挺直身子对伊织讲悄悄话。
  「怎么可能……应该是帮佣吧。」
  「那是什么意思?」
  「帮忙做家事的人。」
  「帮忙做家事?」
  「就是打扫家里和准备三餐的人。」
  「那伊织也是帮佣罗☆」
  「…………」
  对于克莉丝失礼至极的误解,伊织再度不予理会,迳自进入大路家。
  依照伊织的推测,大路家大概从以前就是这个区域的地主吧。令人联想到寺庙的辽阔庭院,以及别具风格的田园式建筑物,都拥有一种只有长年累月才营造得出来,沉淀着一股铅华洗尽的韵味。从无法以言语形容的独特氛围来看,至少绝对不是近一二十年的建筑物。
  「请在这里稍候片刻,大小姐马上过来。」
  「好的。」
  伊织等人被带到一间通风良好,约五坪大的榻榻米房间。面对缘廊的拉门是开启的,门后是以淡蓝和淡紫色的紫阳花点缀,打造得色彩缤纷的美丽庭园。将视线移向室内,墙上挂着一幅挂轴。虽然伊织不知道价值,总之这幅挂轴看起来十分昂贵。
  「拉门上框还挂着薙刀吗……不过确实是这里会有的风格。」
  伊织环视素净的室内之后发出叹息。
  听到常叶家是薙刀道场的时候,伊织就觉得可能是历史悠久的传统家系,不过亲眼所见的现实超乎伊织的想像。
  「……不只是这座大宅邸,光是这里有雇用帮佣,就已经处于不同的次元了。看来确实拥有非常雄厚的财力。」
  要将这种老宅邸维持在良好状态,每天的打扫保养工作应该没那么简单。在这里服务的帮佣,肯定不只刚才的那位阿姨。
  「伊织……」
  帮佣阿姨刚离开,克莉丝就趴在坐垫上,像是以鼻尖磨蹭地面般,闻着榻榻米的味道。
  「这地板好怪!有一种怪味道!铺了像是草的东西!」
  「我家确实没有和室……不过你每天看那么多电视,却连榻榻米都不知道?」
  「榻榻米?」
  「趁现在先告诉你,脚要是踩到边框会烂掉。」
  「咦咦咦!?」
  「这里是下过这种诅咒的魔法房间。」
  克莉丝趴在地上摆动双脚。为她整理裙子的伊织,不经意察觉到某种视线而转过身去。
  「…………」
  不知伺时,庭院站着一名少女。年纪大约与克莉丝差不多或大一点,身穿牵牛花图样的天蓝色浴衣,长长的头发高高挽起来盘在头上。
  不只是可爱——已经称得上是罕见的美少女了。以稀有价值来说,应该足以和克莉丝匹敌。
  因为这名少女和克莉丝一样,拥有日本人不可能拥有的银色头发与茶色眼睛。
  「————」
  在伊织惊讶得说不出话时,少女从缘廊进入室内,并且默默走向克莉丝,把左手的小布袋递了出来。
  「要送克莉丝吗?」
  少女点了点头,随即克莉丝闻了闻并打开布袋。
  「哇~,是小海胆~!」
  「海胆?」
  回过神来的伊织从布袋上方看去,袋里满满装着令人怀念的金平糖。
  「那是糖果,当然不可能是海胆吧?」
  「哼~~」
  克莉丝没有向少女道谢,粗鲁地把手仲进布袋,尽可能抓出一大把金平糖之后,就这么送进嘴里。
  「好甜喔~☆沙沙的~☆」
  「你啊,这种糖果不是这样吃——」
  在伊织想要告诫克莉丝没教养的时候,旁边的银发浴衣少女同样以小小的手抓出一把金平糖,然后若无其事地塞进嘴里。
  「好好吃喔~!」
  「…………」
  啪哩啪哩啪哩啪哩,清脆咀嚼声的二重奏。伊织愣在原地看着她们好一阵子,然后再度回过神来睁大眼睛,并且从坐垫起身。
  「难道——」
  「用不着这么警戒,宫本学弟。」

  「!」
  伊织迅速转身一看,大路常叶端着托盘站在后面,托盘上面是装了麦茶的玻璃杯。
  「……你对武术或格斗技一窍不通?」
  「咦?」
  「练习让自己平常更加注意周围的状况比较好,紧急的时候很有用。」
  大概是和银发少女相互搭配吧,常叶穿的是蓝色紫阳花图样的白色浴衣。她经过难掩紧张神色的伊织身边,在享受糖果的两名少女身旁坐下。
  「——只有这些应该不够吧,点心很快就会送来了。」
  常叶将麦茶递给克莉丝,露出甜美的笑容。
  克莉丝凝视这张笑容好一阵子之后……
  「伊织!这个人是好人!一点都不可怕!」
  「你啊……」
  伊织按着额头无言以对。常叶冰冷的视线刺得他隐隐作痛。
  「……宫本学弟,关于我的事情,你是怎么对她说明的?」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这个家伙不懂世事又爱装懂乱说话罢了。」
  「我就姑且当作是这么回事吧。」
  常叶轻声一笑,指了指空着的坐垫。
  「——总之别杵在那里,你也坐吧。我想静下来聊一聊。」
  「……嗯。」
  伊织观察着常叶并缓缓坐下。
  虽然没有以「幻视」确认,但伊织已经确定这名银发少女是战争妖精了。
  而且她的「鞘之主」不是别人,正是大路常叶。这一点应该也没错。

  常叶看着在庭院玩耍的两名少女,轻声说道:
  「早濑老师对我说,一年级的宫本成为鞘之主了。」
  常叶端正地在坐垫上正坐的身影,怎么看都是一名黑发美少女,但她的语气真的很像宝塚的男装演员。
  「我并不是暗中怀疑老师的说法。」
  「只是得亲眼确认才能接受?」
  「就是这么回事。」
  「不过就算这样,应该也不必用那种方式约我见面吧?」
  伊织将表面密布水珠的玻璃杯放回托盘,稍微撇了常叶一眼。
  经过昨天午休的那个事件,至少一年二班的学生,几乎都知道伊织被常叶叫去这件事了。到了星期一,以山崎为首的好奇宝宝们肯定会围着伊织,把他拜访大路家的过程追根究底问清楚。要避开这种麻烦的局面,大概就只能暂时装病请假不去学校了。
  要是常叶能选择比较不起眼的方式接触,至少就不用背负起这种麻烦的状况——这是伊织毫无虚假的真心话。
  不过,常叶反而开心笑着说道:
  「哎呀,那是我的错。只不过,我已经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了。」
  「方法应该随便想都有吧?比方说透过老师连络,在放学之后直接到美术准备室见面——」
  「你没有听说吗?」
  「听说什么?」
  「早濑老师最近都没来学校耶?听说是请病假。」
  「病假?真的吗?」
  「不清楚。我问过其他老师,却都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大概是有什么隐情吧——所以我才不得已主动和你接触。」
  「就算这样……」
  「仔细想想吧,要是别人知道我想要暗中打听你的手机号码和简讯信箱,会变成什么结果?」
  「这……」
  「大路常叶心仪一年级男生的消息将会传开,到时候最困扰的会是你吧?」
  「我知道这样会闹出很大的骚动,可是……」
  「比起这么做,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方递出纸条,展现出无须对他人有所隐瞒的态度,受到的打击反而不会太大吧?把你叫来我家的理由,即使是事后再想也不成问题。」
  听她这么说,就觉得或许如此。看到伊织依然无法释怀,双手抱胸板着脸的模样,常叶露出满面笑容。
  「——不过刚才说的,有一半是藉口。」
  「藉口?」
  「自己招出这种事也挺难为情的,不过我出生至今没有和男性交往的经验。而且也当然没有和女性交往的经验哦?」
  常叶摇晃着长长的马尾,漫不经心展露着笑容。比起牧岛皐月偶尔会绑的马尾造型,常叶远比她更适合绑马尾。伊织心中出现这种失礼至极的感想。
  「所以,即使听老师说校内有另一名和我一样的鞘之主,光是知道你是男性,我就完全不知道如何与你接触才是上策。——无论如何,我只考量到自己的立场就单方面邀请你来,我对此感到过意不去。抱歉。」
  「……已经无所谓了。」
  无论如何,两人见面时讨论的事情,只会是战争妖精这方面不能被外人听到的秘密。如果不能使用美术准备室,就只能在两人家里讨论,既然只有常叶单方面知道伊织是鞘之主,很明显也只能由常叶主导了。
  「……不过,你直到昨天都没察觉我是鞘之主?」
  「完全没察觉。」
  「你果然还是应该更加谨慎行事比较好。」
  常叶单眼眨了眨轻笑着。
  「……啊啊。」
  昨天前来递纸条的常叶,之所以在临走之前向伊织抛媚眼,并不是要对伊织发送什么暗示,应该只是想使用幻视确认伊织身上是否有鳞粉。事到如今才察觉这件事,使得伊织发出这个脱线的声音。
  「那孩子有着好漂亮的翅膀。」
  常叶将视线投向庭院的少女们,轻声说着。
  「——叫什么名字?」
  「克莉丝塔蓓儿。」
  如此回答的伊织也闭上左眼,凝视正在和克莉丝玩耍的浴衣少女。少女的背上,有一对与发色相同的银光翅膀。
  「我家的孩子叫作莉莉瓯妮……虽然和老师那边的战争妖精合不来,不过似乎可以和那孩子顺利成为朋友。太好了,莉莉瓯妮沉默寡言又不太爱理人,老实说我很担心她。」
  「她是以什么立场待在这里的?我家的克莉丝,表面上是我叔父旅居美国所以寄养在家里的孩子……但学姊应该没办法瞒着家人让她住进来吧?」
  如果是伊织这种独居学生就算了,但是处于和家人同住的立场,要在不为人知的状况照顾战争妖精近乎不可能。因为若要满足战争妖精的惊人食欲,还是必须请掌厨的主妇协助。何况这间宅邸还有其他帮佣,很可能会在常叶上学的时候发现战争妖精。
  「我没有隐瞒,而是坦白讲出来。」
  常叶若无其事如此说着。
  「我说她是从今天起要住进家里的朋友,硬是让花山阿姨他们接受现状。虽然他们应该会私下臆测,但我有要求他们不要过问。」
  这里提到的花山阿姨就是刚才那位帮佣,从常叶还小的时候,就代替总是因为工作不在家的双亲照顾常叶。
  「——自从和莉莉瓯妮一起住,我的父母还没有回过家,其他的家人就只有奶奶而已。不问世事的奶奶总是默默守护我,绝对不会反对我的决定,所以就目前为止没有造成问题……只不过,最近街坊邻居似乎谣传我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座敷童子。」
  「不惜如此也想和她一起生活的理由是什么?」
  药子曾经向伊织问过这个问题,伊织也反覆问过自己好几次。伊织之所以执着于这个问题,是因为他想要知道,是否有某种事物,必须和战争妖精共同生活才能得到——而且值得他背负着死亡的风险。
  「这就是所谓的穷鸟入怀,仁人所悯。」
  常叶不加思索如此回答。这样的措辞确实像是她的风格,不过这同时也是伊织早已预料,就某方面来说是非常平凡的回答。
  「如果完全不清楚状况,或许我会扔着她不管。不过在得知真相的现在,我没办法抛弃那个孩子。」
  「即使会背负莫大的风险……?」
  「反正学弟愿意收养她,也是基于相同的理由吧?那应该用不着问我了。」
  「对我来说还有另一个意义,就是调查失踪老爸的下落。虽然那个家伙现在似乎忘光了,但她肯定知道老爸的消息。」
  「这样啊……记得那孩子是令尊从爱尔兰寄来的。我听早濑老师说过。」
  常叶点点头看向庭院,接着忽然皱眉起身。
  直到刚才都在庭院池畔的克莉丝与莉莉瓯妮,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如果是掉进池子里,伊织他们肯定会听到水声,所以两人或许一起去别的地方了。
  「难道——」
  常叶站了起来,前往泛着光泽的深褐色木板走廊。
  「呃……学姊!」
  「没事,你在那里等着。」
  伊织快步跟上之后,常叶压低声音如此告知。然而常叶的表情与刚才截然不同,即使她说没事也令人难以置信。
  仔细想想,克莉丝与莉莉瓯妮要是没有「变形」,就只是两个食量很大的少女,如果有其他带着恶意的战争妖精来袭,她们会在什么都做不到的情况下被打倒。
  常叶看似事态紧急的神色,令伊织感受到这种焦虑。
  「别管了!你不用跟过来!」
  「我不能置身事外吧?克莉丝现在是我在照顾。」
  即使常叶不断喊着别跟过来,伊织依然以近乎奔跑的速度,跟着常叶穿越大路家内部,前往宅邸深处别馆的小房间。
  「克莉丝!」
  伊织大步前进并且如此呼唤,随即别馆的拉门打开,克莉丝从室内探头看向走廊。
  「啊、伊织。——还有常叶。」
  莉莉瓯妮也跟着克莉丝探出头来,看来并没有面临生命危险。
  然而伊织不经意看向身旁的常叶,发现她正把手放在额头上,仰望着天花板夸张叹气,不像是看到两人平安之后松一口气的样子。
  「你啊……到底在别人家里做什么?该不会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吧?」
  「宫、宫本!等、等一下——」
  在常叶倒抽一口气出声制止时,伊织已经走到克莉丝那里看向室内了。
  「伊织,很棒吧!」
  伊织瞬间僵在原地,把完全不合身的浴衣披在身上的克莉丝,则是以兴奋的语气说道:
  「克莉丝也想要这种房间!粉红粉红!可爱粉红色的房间!有可爱的衣服跟和服,还有好多好多布偶——」
  「住、住嘴,你这丫头!」
  伊织连忙抓住克莉丝,捣住她爱讲话的嘴,然后战战兢兢转头看向常叶。
  「…………」
  常叶伫立在原地,紧握扇子的拳头微微颤抖,脸蛋涨红到不能再红的程度,额头上浮现一颗颗的汗珠。
  伊织目击的房间,确实是足以令克莉丝开心不已,可爱又梦幻的房间。刻意在和室榻榻米铺上地毯之后再摆上床,整体打造成粉红色系,床罩与窗帘都使用大量的蕾丝,室内各处摆放着多到数不清的巨大布偶。
  看到挂在书桌旁边墙上的三日月学园高中部女性制服,这里到底是谁的房间也早已不言而喻了。
  伊织再度转头看向伊织。
  「……看到了?」
  常叶满脸通红紧咬嘴唇。
  常叶在学校被称为王子,是擅长薙刀的年轻武术高手。被别人知道她其实拥有这种花样少女的嗜好,应该是丢脸至极的事吧。何况还是伊织这样年纪相近的男性。
  脸蛋因为羞耻与屈辱而火红的常叶瞪向伊织。
  「……宫本学弟,你看到了?」
  「这、这是不可抗力……」
  「我刚才!确实有叫你别跟来吧!」
  常叶放声大喊,进逼到伊织面前。
  「但你却——」
  「慢着……既然这样就请你先讲一声吧,只要学姊先说这里是你的房间,而且不想被我看到,我就不会像这样撞见了。」
  「这、这么说——或许没错,可是……」
  伊织的中肯论点,使得常叶的气势明显地骤然消失。
  幸好学姊没有拿出薙刀。伊织松了口气之后耸了耸肩。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何况要是我说自己去过学姊房间,周遭人们真的会把我抓起来血祭,我班上也有很多人仰慕学姊,尤其是女生。」
  「这样啊……说得也是……」
  「就是这样了。」
  「……千万不准透露喔?」
  「我明白的。」
  以夸张的动作反覆点头之后,伊织脱下克莉丝擅自拿来穿的常叶浴衣。


第二章 怀疑那个人吧!
  对于少年而言,有一段时期会特别仰慕年长的女性。
  这可能只是基于恋母情结的短期现象,又或许是会持续一辈子的喜好。
  不提这个,至少宫本伊织并不是完全没有这样的倾向。!
  那么——A与B,哪一位才是足以信任的年长女性?
  不知道是幸或不幸,伊织还没有直接面临过这样的难题。
  直到今天为止。
  

  在伊织套上鞋子绑鞋带时,常叶悄然在他身旁蹲下。
  「——宫本学弟。」
  「嗯?」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关于学姊房间的事,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那当然。」
  常叶脸上丝毫没有笑容。包括她压低的音调与严肃的表情,看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比穷学生宿舍宽敞许多的大路家玄关一角,克莉丝与莉莉瓯妮不知道在偷偷摸摸做些什么。确定两名少女的注意力不在这里之后,伊织开口问道:
  「到底是什么事?」
  「你听了之后应该会不高兴,而且之后很有可能后悔自己不该听我说出这件事……所以如果你不想听,那我就不会说。因为这件事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好四处张扬的事情。」
  「这样讲会令我更加在意的。是什么事?」
  「……我可以说吗?」
  「班上坐在我后面的那个家伙,总是主张比起不告白而后悔,还不如告白之后再去后悔。然后他总是会在告白之后后悔。」
  「所以?」
  「虽然我对他的人生观没什么共鸣,但我觉得比起不知道而后悔,知道才后悔比较符合我的个性。」
  「既然你有这样的决心,那我就对你坦白说吧。」
  稍作停顿之后,常叶低声说道:
  「……别相信早濑老师。」
  「咦?」
  明明不是第一次聪到,不过早濑老师就是药子的这个单纯事实,伊织却花了整整三秒才察觉。由于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种话,使得伊织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要你别相信似乎说得太过火了,应该说要小心提防才对。」
  常叶轻轻把手放在伊织的屑上。
  以白布牢固绑成长马尾的黑色秀发,发出细微的声音从她的肩膀滑落。凝视着这一幕的伊织,静静做了个深呼吸后开口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对我们隐藏了某些秘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只不过我有一种感觉,过度信任她将会有危险。」
  「会这么想是基于什么根据?」
  「没有根据。真要说的话,是我自己的直觉。所以我不想逼你知道这件事,因为听起来只像是我想怂恿你和老师决裂。——所以感觉怎么样?听过之后有后悔吗?」
  常叶静静起身,低头看向伊织。虽然她的嘴角终于露出笑容,却是有种落寞气息的无力笑容。
  「与其说后悔,不知所措的感觉比较强烈。」
  伊织绑好鞋带起身,接着叹了口气。
  「……今后要是我们三人齐聚一堂,我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早濑药子与大路常叶,谁才是足以信任的人?
  即使是自负能够淡然面对一切的伊织,也无法轻易解答这个问题。
  药子——即使扣除伊织对教师这种职业的不信任感——曾经是亲生父亲的学生,也是叔父的朋友。对于战争妖精一无所知的伊织,她不只是教导各方面的知识,也曾经在伊织差点失血过多而死的时候出面搭救。
  相对的,常叶是昨天才首次见面的对象,至今并没有任何交集。当面和她交谈过后,可以确认她不是坏人,反倒是高洁又笨拙的女孩,但如果说要判定她是否比药子更值得信赖,伊织还无法予以肯定。
  然而即使如此,伊织依然在迷惘。
  来往时间比较久又是叔父朋友的药子,明明应该比较值得信赖,伊织却没办法断然站在药子这一边,或许正是因为伊织和常叶一样,对于药子隐约抱持着某种质疑。
  药子至今见过——换个说法就是至今打倒的战争妖精与鞘之主,多到连伊织都无从计算。既然是这样的药子,即使她掌握更多关于战争妖精的详细情报,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当时表示不知道进一步细节的药子,实际上很有可能知道更重要的情报。

  「伊织,怎么了?」
  克莉丝以诧异的声音,询问着转头凝视大路家正门的伊织。
  「没事——」
  「刚才和常叶说了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伊织摇了摇头踏出脚步。对药子有所质疑的这份想法,即使和克莉丝说明也无济于事。
  「——不提这个,你们两个似乎处得很愉快?」
  「克莉丝与莉莉瓯感情很好喔!」
  开心点头的克莉丝,取出挂满吊饰的手机,把萤幕显示给伊织看。
  「你看你看!克莉丝和莉莉瓯交换简讯信箱了!」
  「这样啊,总之你看着前面走路吧。」
  察觉到前方有计程车接近,伊织将克莉丝抱起来,把她放在靠路边的那一侧。
  「……你们感情好并不是一件坏事,不过手机费是我在缴,别玩得太超过了。」
  「放心!我只会和莉莉瓯传简讯!不会讲话!」
  「话说回来,那孩子会讲话吗……?」
  仔细想想,伊织还没听过莉莉瓯妮的声音。她刚才只有和常叶与克莉丝讲过话,而且都是把脸凑到耳际讲悄悄话。
  「大概是沉默寡言或怕生……不过总要有个限度吧?」
  伊织苦笑着转身看向大路家。
  刚才交会而过的计程车,停在大路家的门口。
  「————」
  走下计程车的高大男性,似乎在一瞬间看向伊织露出笑容,但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后了。
  「伊织!」
  「什么事?」
  「你怎么在发呆?」
  「我偶尔也会发呆的,因为每天有很多事情令我操心。」
  「操心?为什么?」
  「……应付一个没自觉的家伙真是累人。」
  伊织牵起克莉丝的手再度前进。
  ※
  老绅士行走在铺设工整水泥砖的步道上,却因为背后传来喇叭声而停下脚步。
  一辆大型黑色轿车缓缓减速,停到绅士的身旁。
  「『男爵』。」
  后座车窗缓缓开启,一名女性露出脸庞。虽然刚才呼唤绅士的声音有些沙哑,却蕴含着某种无法说明又难以抵抗的魅力。
  绅士微微举起帽子,向车上的女性致意。
  「真的是在奇妙的地方见到你了。小姐,这是巧遇吗?」
  「我们之间不可能有这种高格调的巧遇。这种事您比任何人都清楚吧,『男爵』?」
  「即使如此,男性也总是期待着命中注定的邂逅。」
  「命中注定——也对,我们总是接受命运的安排而行动。」
  完全摇下车窗之后,女性凝视着绅士。
  即使已不如二十年前穷极一时,但银座夜晚有一种独特的华丽气息——同时也洋溢着颓废的味道。
  而就算是在这样的不夜城,这名女性的美貌也绝对不会被埋没。光彩夺目艳丽无比,甚至可以形容为难以招架。无论评价是好是坏,任何人只要看过她一眼,应该就很难忘记她那张冷漠的侧脸吧。
  穿着蛇皮花纹晚礼服的这名美女,自行移动到后座的另一边,并呼唤同车的男性。
  「济慈。」
  「是。」
  依照美女傲慢的指示,一名高瘦的俊美男性从副驾驶座下车,打开后车门之后向绅士恭敬行礼。
  「请。」
  「嗯。」
  在俊美男性的引导之下,戴着单边眼镜的绅士坐进轿车。
  轿车开始行驶之后,车窗雾玻璃外头的夜景向后方流逝。沉默好一阵子的老绅士,就这么凝视着窗外开口说道:
  「——既然不是巧遇,那么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您最近似乎闲得发慌,所以想说偶尔邀您小酌一番。」
  「我在你眼中看起来很闲?」
  「是的,非常闲。」
  「这你就误会了。老人也有很多老人非得要做的事情。等你和我一样到了被岁月追赶的年纪,你应该也会明白吧。」
  「您只是在做一些没必要做的事情,所以不值得同情。」
  女性把玩肩上的毛皮围巾,侧目凝视着男爵。她的双瞳映射着窗外路灯与霓虹灯的光线,释放妖艳的光辉。
  「……您在打什么主意?跑到这种偏远的国度——」
  「住过就知道,这里出乎意料非常舒适。」
  「如果只是要隐居,也用不着挑这种地方吧?不然我把贝拉岛的别墅让给您好了?您在那里应该有比较多熟人,为什么要刻意来到这种国家?」
  「这个嘛——」
  这里是大型轿车的车内,并没有狭窄到两人必须并膝而坐。然而正在亲密交谈的美女与绅士之间,似乎存在着更胜于空间的距离感,或者是肉眼看不见的鸿沟。
  「所以您……不打算回去?」
  「目前暂时如此。」
  「其他人迟早也会开始展开行动吧?」
  「就算你这么说,但我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旁观而已。」
  「睁眼说瞎话——」
  美女以洁白的牙齿轻咬涂成红色的长指甲,然后呼唤驾车的男性。
  「约翰。」
  「是。」
  手握方向盘的俊美男性踩下煞车,让轿车静静停靠在路边。
  「——『男爵』似乎要回去了。」
  刚才被唤为济慈的俊美男性下车打开后车门。
  「…………」
  绅士看了开启的车门一眼,露出困惑的表情转头看向美女。不久之前才主动邀他上车,心情不好就要他下车,这种做法实在太任性了。
  然而美女就这么把头撇向另一边,不愿意多看老绅士一眼。
  「如果只是闹别扭还算可爱。」
  绅士深深叹了口气,单手拄着拐杖下车。
  「不过你最可怕的地方,在于经常会化为利刃——」
  「您要担心的并不是这种事。」
  美女毫不客气打断绅士的这番话。
  「如果要回到那座城市,请您务必多加提防,因为似乎有恶质的街头之狼出没。」
  「我会被街头之狼龚击?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您似乎抱持着某种确信……不过算了。」
  此时美女总算转头看向绅士,扬起鲜红的唇角嫣然一笑。
  「那么,告辞了。」
  车门在绅士面前用力关上,轿车就这么扬长而去。
  「真是的……这位小姐依然这么难以应付。」
  绅士戴上帽子,再度叹了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这是哪里?」
  这里已经远离华丽银座的夜晚喧嚣声,老绅士独自站在水渠旁边的橙色路灯下。
  一只拥有亮丽绿色翅膀的鹦鹉,降落在他的肩上。
  「嗨,碧翠丝。」
  绅士抚摸鹦鹉的头,不知从何处取出开心果喂食。
  「既然上车,送我到目的地不就好了,真是心胸狭窄的人。你的心思比她细腻多了。」
  啪哩啪哩咬碎外壳享用开心果的鹦鹉,从喉头发出「咕噜噜噜……」的叫声,就像是在回应着绅士的这番抱怨。
  「即使有翅膀也无法飞翔……实在不方便。」
  绅士轻轻将拐杖旋转一圈,然后踏出脚步。
  ※
  下着小雨的星期日,克莉丝塔蓓儿心情忧郁。
  「伊~织~!」
  「…………」
  即使克莉丝耐不住性子进入房间,伊织也只是默默摇手,做出像是在驱离小狗的动作。
  「还没完吗~?」
  「还没。」
  伊织就这么面对桌面轻声说着。对于每天忙着照顾克莉丝的伊织而言,周末是唯一能够专心念书的机会,尤其因为昨天拜访大路家没时间念书,今天他打算好好用功一整天。
  然而,这么做虽然有利于伊织,却不利于克莉丝。无论是基于任何理由,克莉丝都无法允许伊织擅自扔着她不管。
  「克莉丝肚子饿了~!伊织也肚子饿了吧~?」
  「不饿。」
  「克莉丝饿了!」
  「那你就尽管去吃东西吧,厨房有吃的。」
  「唔~」
  克莉丝瞪着伊织毫无施力点可以攀爬的背,不久之后气冲冲转身冲出伊织房间,跑到楼下的厨房。
  「伊织欺负人家!」
  克莉丝朝天花板呐喊之后打开冰箱。
  为了能够在今天好好念书,伊织从昨晚就制作了各式各样的料理。包着保鲜膜的大盘子排满饭团,加热就能吃的千层面和炒饭也已经就位,冰箱有微波炉就能调理的披萨和肉包,桌上还有自制的鲜蔬培根三明治,再加上其他的保存食品,份量多到即使是克莉丝也没办法在一天内吃完。
  「——我绝对不会留伊织的份!」
  克莉丝哼气从冰箱取出装着饭团的盘子,然后一个个剥开确认里面包的材料。虽然克莉丝什么都吃,但以饭团来说,她特别喜欢鲑鱼与咸昆布内馅,相对来说比较不吃梅子饭团。
  将近三十个饭团几乎都包着鲑鱼与昆布,没有一个是梅子口味。确定这一点之后,克莉丝露出满脸笑容开始享用。
  「……伊织好奇怪。那种满满都是字的书,明明看再多也不有趣……」
  到头来,依照克莉丝脑袋里的概念,学校只是同年纪的孩子们一起玩耍的地方。如果是幼稚园或小学就算了,不过成为高中生之后,就必须考量将来要升学或是直接就业的问题,克莉丝当然无法理解这些年轻人的不安与烦恼。
  所以,克莉丝对于伊织在难得的假期也不出去玩——而且也不陪她——就这么面对书桌埋首苦读的行径无法理解,而且也令她火大。
  「我真的要全部吃掉喔~!」
  在饭团剩下三个的时候,克莉丝再度朝天花板大喊,但伊织没有回应。
  「不理你了!」
  克莉丝眨眼之间解决剩下的饭团,然后单手叉腰一口气喝光整杯芒果汗。无论是日式、西式、中式或任何民族料理,总之餐后都要来一杯香甜的芒果汁,这是克莉丝最近的嗜好。
  克莉丝吐出一口甜腻的气息之后,桌上的手机响了。
  「啊!是莉莉瓯的简讯!」
  克莉丝没看画面就扑过去拿起手机,这是因为只有莉莉瓯妮会传简讯给她。伊织嫌麻烦,所以绝对不会传简讯给克莉丝,而且知道克莉丝简讯信箱的人,除了伊织就只有莉莉瓯妮。
  「嗯……?」
  关于莉莉瓯妮的简讯内容,简单来说就是现在很闲,所以想约克莉丝一起出来玩。
  「常叶肯定也是一直在念书,不肯陪莉莉瓯玩。」
  擅自做出这个结论的克莉丝,很快地回简讯接受邀请,并且在莉莉瓯妮回覆之前,迅速进行外出的准备。
  所谓的准备,也只是把包着保鲜膜的鲜蔬培根三明治,塞进之前央求伊织买给她的背包里,再把伊织预先泡好的冰茶装进保温瓶。对于这名少女而言,确保食物供给是最优先事项。
  莉莉瓯妮不到一分钟就回覆了,内文和她的说话习惯一样简短,只有注明见面地点和时间。
  「…………」
  要和莉莉瓯妮单独出游。如果说出这种话,伊织肯定会皱眉反对。所以克莉丝背起装满食物的背包,为了避免伊织发现而蹑手蹑脚走到玄关,悄悄推开门走到屋外。
  「都是伊织的错……不肯陪我玩,又禁止人家擅自外出。」
  仰望鬼屋二楼的窗户,轻声说出这种像是藉口的感想之后,克莉丝就翻着裙摆跑走了。
  ※  
  三日月学园里,没有用来练习薙刀的道场。
  虽然并不是没有道场,但总是柔道社与剑道社在使用,没有空间可以拨给只有一个社员的社团。
  所以,大路常叶总是在自家的独栋道场练习。这里是一个铺着实木地板的宽敞空间,常叶从小就在这片泛着深色光泽的地板上挥动薙刀。
  常叶的师父是她的奶奶。奶奶也有一起教导附近的孩子们,但常叶没有因为是亲人就受到特别待遇,反而比其他孩子接受了更严厉的指导。常叶每次练习之前,都要率先前来道场以抹布擦地,每年两次为拉门换纸的工作也是由她包办。
  然而奶奶从去年开始身体不适,已经无法继续指导了。如今不再有孩子们前来练习,只有常叶一个人每天在这里脚踏实地默默锻链。
  「…………」
  练习完毕的常叶,将地板清理干净并整理仪容,向正面的挂轴行礼之后离开道场,一边擦汗一边前往自己的房间。
  「——莉莉瓯妮?」
  平常总是会静静待在常叶房间等她练习结束的少女,今天不知为何不见人影。若是少女没在房内,大多会在庭院心不在焉地凝视水池。但是庭院也没有莉莉瓯妮的身影。
  「花山阿姨。」
  常叶迅速把道服换成便服离开房间,找到正在为屋檐底下的紫阳花浇水的帮佣,向她询问莉莉瓯妮的下落。
  「您照顾的那位大小姐吗?」
  「是的,她不在我房里。」
  「听您这么一说,我也有一段时间没看见她了——」
  花山阿姨关上水龙头,露出纳闷的表情。
  「我帮您找吧?」
  「不用了,我自己找。她应该就在附近散步。」
  既然是自己带回家照顾的少女,就不应该请别人帮忙找。常叶是有着如此主张的人。
  ※
  宫本伊织的叔父宫本赖通,现在似乎在法国。
  之所以说是「似乎」,是因为前几天收到一张来自法国的明信片。
  从明信片的邮戳来看,在克莉丝来到宫本家,伊织想要和叔父取得连络的时候,他就已经搬离至今在美国的住所移居法国,但是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在法国。何况即使明信片写着新住址,却没有注明电话号码,所以也无从确认。
  不得已,伊织只好将自己所处的际遇简单写成一份电子邮件,寄到叔父从以前就在使用的电子邮件信箱。像是战争妖精或鞘之主这种超脱常轨的事情,伊织自己也不认为叔父这样的学者会相信,然而即使如此,还是得将自己卷入麻烦事的现状告诉叔父。
  「要是能让他以为侄子的脑袋出问题然后连忙返国,以结果来说也算是圆满收场——」
  伊织停笔稍作歇息,凝视笔记型电脑的画面。
  寄电子邮件给叔父至今已经十几天了,然而依旧尚未收到回信。即使叔父租的公寓没有电话,巴黎应该会有类似网咖的地方,很难想像他处于完全无法收信的状况,但是无论如何,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了。
  「是跑到没有基础建设的乡下地方进行实地研究吗——」
  叔父与失踪的父亲同样拥有喜爱漂泊的特质。对此感到些微恨意的伊织打着呵欠起身。
  「……实在是累了。」
  今天的伊织,打从起床就一直坐在书桌前面。确认时钟指针即将走到下午三点,伊织终究还是感受到了强烈饥饿感,因此朝一楼厨房前进。
  窗外天空有一大半被灰色的云层覆盖,显得阴沉沉的,看来快下雨了。
  「——克莉丝?」
  看到原本装着饭团与三明治的盘子,如今空空如也地放在厨房桌上,伊织皱起眉头。
  「吃完之后,好歹把用过的餐具放进水槽吧。」
  伊织轻声抱怨,放好餐具之后打开冰箱。
  「真难得,我原本以为米饭类的食物会先被吃掉。」
  伊织拿出没动过的炒饭放进微波炉加热,并且呼唤克莉丝。
  「喂!克莉丝!」
  经过加热,厨房开始飘起炒饭的香味。
  然而,对这种香味最为敏感的克莉丝,不知为何不见踪影。
  「……?」
  伊织依序前往书斋、一楼厕所与浴室寻找,却没看到克莉丝的身影。刚才过于专心念书的伊织,直到现在才察觉到,今天的宫本家异常安静。
  「难道——」
  伊织前往玄关清点克莉丝的鞋子。除了艾可杜恩的旧衣服,克莉丝全身从上到下的衣物都是伊织买的,所以伊织很清楚克莉丝拥有几双鞋。
  「……偷溜出去了。」
  外出鞋果然少了一双,少女很明显瞒着伊织擅自出门了。
  伊织取出自己的手机打给克莉丝,但少女没接电话。
  「那个小鬼……不接我的电话?」
  打算把克莉丝强行带回家的伊织,把脚套进鞋子里,并且伸手握住玄关门把。不过既然还要继续念书,就现状来看或许反而比较方便,这使得伊织犹豫了一下。克莉丝的所在位置——只要她有带着手机——可以随时以GPS掌控,而且她身上应该完全没钱,所以也去不了太远的地方。
  「……偶尔一次也无妨。」
  没有伊织陪同就不能出去玩,这样的克莉丝应该会累积一些压力吧,或许偶尔也需要让她一个人自由行动才行。克莉丝当然有可能会遭遇某些麻烦,但伊织有让她带着手机以防万一,有什么事情应该会马上连络。
  伊织回到厨房吃炒饭,并且搜寻克莉丝的所在位置。
  「……公园是吧。」
  假日的公园有很多人,忽然被敌人袭击的风险不高,只要在天黑人烟变少之前去接她,应该就不成问题了。
  伊织做出这个判断之后,再度回房念书。
  在走廊转角的窗边抬头仰望时,天空已经开始落下小小的雨珠了。
  ※
  宫本家的克莉丝塔蓓儿与大路家的莉莉瓯妮,坐在公园大水池旁边的长椅,凝视着水面上不断扩散消失的涟漪。
  已经坐在这边超过半小时了。
  被自己的鞘之主冷落而闲得发慌的克莉丝与莉莉瓯妮,在车站前面会合之后,就一直在公园玩耍。
  虽说是玩耍,但她们只是在享受假期的家族与情侣的和乐氛围之中,眼尖找到一张没人坐的长椅,两人就这么看着散步的狗或是来到池面的水鸟,享用克莉丝带来的鲜蔬培根三明治,吃完之后由莉莉瓯妮请客吃冰淇淋喝果汁——总之就只是在吃吃喝喝。
  不久之后,原本就乌云密布的天空开始落下小小的雨珠,而且还来不及躲就变成倾盆大雨。虽然两人在吃的方面准备齐全,却完全忘记带伞。
  大雨没有停息的迹象,两人就这么躲雨躲了三十分钟。
  「下不停耶~。」
  克莉丝抱着空空如也的背包轻声说着。
  下起雨之后,游客一下子减少许多,水池周边变得颇为冷清。抬起视线,映入眼帘的尽是灰色的世界,传入耳中的只有响亮的雨声。
  身穿常叶儿时洋装的莉莉瓯妮,向克莉丝讲着悄悄话。
  「……肚子饿了?」
  银发少女默默点头。
  「可是,克莉丝带来的伊织三明治,已经全部吃光了——」
  「……唔。」
  莉莉瓯妮操作手机之后垂头丧气。她手机电子钱包的余额,也在刚才吃吃喝喝之后用光了。虽然非得回家才能解决空腹问题,但两人不敢抱着全身湿透的觉悟冒雨回家。
  「莉莉瓯,问你喔~。」
  克莉丝把玩着伊织每天早上为她绑的缎带,轻声说道:
  「以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
  莉莉瓯妮默默摇了摇头。
  克莉丝听莉莉瓯妮说过,她是在今年还没回暖的时候,察觉到「自己存在于这个地方」。没多久后就遇见常叶,所以莉莉瓯妮是比克莉丝大两个月的前辈。
  不过莉莉瓯妮和克莉丝,对自己的往事一无所知的程度差不了多少。只是比克莉丝经历多一点的战斗,使得某些能力再度觉醒,但是最重要的记忆并没有恢复。
  克莉丝嘟着嘴说出伊织总是会对她说的一句话。
  「我们肯定还不够成熟,还早了一百年。」
  「……嗯。」
  莉莉瓯妮频频点头。
  沉重的沉默降临两人之间,雨声宛如压抑了所有杂音。
  抱着大腿,下巴靠着膝盖在发呆的莉莉瓯妮,那双总是睡眼惺忪的眼眸突然睁大,并挺直了身子。
  「怎么了?」
  克莉丝讶异地提出询问,接着莉莉瓯妮从长椅跳到地上,指着横跨大水池正中央的桥面。
  一个撑着廉价塑胶伞,另一只手拿着大包包的人影,在雾茫茫的雨中走了过来。是一名黑色哥德皮衣打扮,头发微微偏红的少女。这种造型仅限于极少数的人才能够穿上身,但这名少女非常适合这种特异风格。
  「难道说,是莉莉瓯的朋友——」
  睁大眼睛凝视少女的克莉丝,察觉到少女背上隐约闪烁着一对红色磷光,不禁把说到一半的话吞回肚子里。
  「……不是朋友。」
  以细微声音回答的莉莉瓯妮,右手正高速打着简讯。
  抱着速食店塑胶袋接近的红发少女,察觉到正在凉亭长椅躲雨的克莉丝等人,就这么凝视两人停下了脚步。
  少女们的视线,隔着厚厚的大雨帘幕静静交错。
  接着少女取下耳机挂在脖子上,把手上的塑胶袋和雨伞扔在原地拔腿跑来。
  不对——她踩在桥边的扶手上,忽然纵身一跃。
  「! 莉莉瓯!」
  在目睹这一幕的克莉丝发出惊呼的瞬间,莉莉瓯妮抓着克莉丝的手逃出凉亭。
  紧接着,整座凉亭轰一声微微摇晃。
  「哇……!」
  克莉丝转身抬颈一看,刚才还在桥上的少女,已经站在凉亭屋顶了。
  单纯计算那座桥与这里的直线距离,应该也有十公尺以上,但这名少女却不用助跑便一鼓作气跳到这里,身体能力比起摄取「魔性之血」的鞘之主毫不逊色。
  然而她并非鞘之主,毋庸置疑——与克莉丝和莉莉瓯妮一样——是战争妖精。
  「——健二先生。」
  少女从容俯视克莉丝她们,把手机拿到耳边。
  「我会晚点回去。我在公园发现那两个人了。」
  少女不知道和谁简短对话之后,朝着宛如中了法术无法动弹的克莉丝与莉莉瓯妮高举右手。
  「唔……!」
  克莉丝再度被莉莉瓯妮拉住手臂,跌跌撞撞跑离现场。
  随着沉重的敲击声——吸满雨水变得松软的地面,刺着无数根红色光箭。是拥有红光翅膀的少女发射的「魔箭」。
  目睹这一幕的克莉丝,确定少女是经验比她们丰富许多的战争妖精。至少克莉丝至今还没有能力使用那种射击武器。
  在克莉丝感到愕然的同时,旁边的莉莉瓯妮伸出右手朝后方轻轻一挥,随即她的指尖也射出光箭,描绘出平滑的轨迹飞向凉亭上的敌人。
  「这种程度,你应该做得到吧?」
  少女冷静地看着莉莉瓯妮射来的魔箭轨迹,然后再度纵身一跃,宛如钻过光箭之间的缝隙般穿越虚空,降落在克莉丝她们的面前。
  「!」
  「上一个鞘之主很过分。」
  少女拨起淋得湿透的长发轻声说着。
  「——所以我尽可能地想和健二先生在一起。健二先生爱干净又温柔。」
  不只是少女,克莉丝她们也已经全身湿透,泥水溅在鞋袜与裙摆上,留下难看的泥珠痕迹。
  少女朝自己沾满泥巴的皮靴看了一眼,然后静静抚摸自己的右手。
  「我——应该说我们——要是没有鞘之主陪间,就无法进入『逢魔之刻』,没办法在不为人知的状况暗中交战。不过既然雨这么大——」
  就不会有目击者了——
  露出甜美笑容的少女,右手泛出一道比刚才的光箭更长、更薄也更锐利的红色光辉,看起来就像是一把剑。
  「如同人类对于战争各有好恶,战争妖精对于战争也各有好恶。不过我们还是统称为『好战的妖精』就是了。」
  少女像是在确认手感般挥动光剑,并且眯细眼睛。
  「顺带一提,我属于好战的这一边……至于你们——尤其那边的缎带大眼妹妹,似乎和我不一样。」
  「啊——」
  可爱却锐利的少女视线,令克莉丝反射性躲到莉莉瓯妮的身后。
  「看过就知道了。你不擅长战斗,而且也很弱吧?」
  少女挥动左手。
  无数红色光箭再度撕裂雨幕飞来。
  少女也紧接而来。
  「——喝!」
  莉莉瓯妮难得开口了。银色光箭随着这声有力的吆喝射出,接连命中红色光箭相互抵消。
  然而,并没有击落所有光箭。
  「唔……!」
  「莉莉瓯!?」
  光箭擦过莉莉瓯妮的上臂,鲜血飞散而出。
  就在这个时候,少女以惊人的气势突刺而来。
  「呀啊……」
  高速拉近距离并顺势使出的这一剑,深深划破克莉丝的裙子,收剑的第二招则是将金色长发削掉五公分左右的长度。要不是莉莉瓯妮仓促抓住她的手往后拉,这两剑肯定都会造成致命伤。
  「……!」
  在莉莉瓯妮保护之下仓皇逃窜的克莉丝,回想起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当时克莉丝也是只对死亡感到恐惧并一事无成,只有伊织一个人流血,自己就只是受到保护。
  现在也是,克莉丝一样只是受到保护,只有莉莉瓯妮一个人流血。
  少女交互使用魔箭与剑,确实与两人拉近距离。无论是身为战争妖精的能力与战斗经验,少女都明显胜过克莉丝她们。莉莉瓯妮已经有好几次躲不过光箭,身上到处都是擦伤,至于克莉丝,虽然讲好听一点确实是毫发无伤,但衣服已经破破烂烂,而且因为跌倒好几次,所以全身泥泞不堪。
  看到两人背靠着老樱树气喘吁吁的模样,少女露出甜美的笑容。
  「即使在这里消灭,最终还是能够回到『乐园』,所以也无所谓吧?……因为你们将成为我的一部分。」
  克莉丝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就只是和当时抱着相同的想法——我不想死。
  「……放心。」
  就像是感受到克莉丝的想法,莉莉瓯妮手上的力道增强了。
  「咦?」
  「……勉强赶上了。」
  在莉莉瓯妮轻声这么说的时候,少女的视线忽然从两人身上栘开,克莉丝也跟着看向同一个方向——
  常叶单手拿着没撑开的白色雨伞,笔直凝视着少女。
  「从这个状况来看——」
  鞋子沾满泥巴的常叶,像是在观察少女的动静,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过来。之所以没把伞撑开而是拿在手上,或许是打算在危急的时候作为武器使用。
  「那边的你,也是战争妖精吧?」
  「常叶小姐——是吧?记得是银色女孩的鞘之主。」
  面对逐渐接近的常叶,少女依然不改从容的态度。基本上,累积足够经验的战争妖精,其战斗力绝对不是人类能及。即使对方是没有服用「血」的鞘之主也一样。
  没有「血」的常叶,即使手中拿的是已经开锋的薙刀,应该也赢不了这名少女。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少女才会如此从容。
  「……总之,对我来说没差,反正只要全部解决就好。」
  「休想得逞!」
  常叶猛踩地面向前冲。
  「所以才说没差罗,讲出来又不会少块肉。」
  少女射出光箭牵制常叶,并且高举光剑砍向克莉丝她们。
  「!不可以——!」
  克莉丝发出尖锐的叫声,抱着头当场蹲下。
  紧接着,
  铿!
  ——随着这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少女的身体被弹开了。
  「咦……?」
  单脚屈膝着地的少女,交互看着抱头发抖的克莉丝,以及自己失去剑光的右手。
  少女并没有受到明显的打击,但克莉丝也几乎完好无伤。
  「刚才是,怎么回事——」
  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克莉丝做了什么事?无法理解而愣在原地细语的少女,察觉到状况有异转过身去。
  响起一阵盖过雨声的引擎声。不远处的石阶上,一辆古典造型的速可达机车,以近乎急坠的速度疾驰而来。
  「咿啊……」
  机车因为前轮沾上过多泥巴而打滑翻车,发出丢脸惨叫声被甩出来的人,是戴着安全帽的宫本伊织。
  「伊织!」
  发现伊织的克莉丝,就这么含着泪水跑向监护人,莉莉瓯妮也在同一时间与赶来的常叶会合。
  「赶上了吗……」
  伊织扔着倒地的机车不管,脱下安全帽之后起身,任凭克莉丝跑过来抱住腰,并且凝视着少女。
  「…………」
  一边是宫本伊织与克莉丝,另一边则是大路常叶与莉莉瓯妮。
  依序看向两组搭档之后,少女缓缓起身开始后退。
  「……今天只要确认两位的实力就够了。我并没有不甘心。真的。」
  以平淡语气扔下这番话之后,少女转身背对伊织等人逃走。
  「学姊!她要逃走了!」
  「不、慢着!」
  伊织本来想带着克莉丝追那名少女,抱起莉莉瓯妮的常叶却制止了他。
  「对方是经验丰富的战争妖精,万一鞘之主就在附近,他们会合后我们很有可能被反将一军。」
  「这——」
  伊织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大幅做一次深呼吸,然后轻轻把手放在抓着他的克莉丝头上。

  「伊织——」
  「为什么没知会我就擅自跑出来?」
  伊织的语气很温和,但也使得这番话狠狠剌入克莉丝的心。原本就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伊织,在真正动怒的时候,反而会变得极为冷静。这是克莉丝直到最近才终于理解的事情。
  「因、因为……」
  「……算了,晚点再听你解释。」
  伊织拉开黏在身上的克莉丝,跑到常叶与莉莉瓯妮面前。
  「学姊。」
  「不要紧。虽然有点擦伤,但不用担心。」
  虽然常叶这么说,但她怀里的莉莉瓯妮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看到这一幕的克莉丝,恐怖的情绪再度从内心复苏,加上自己没出息只能让莉莉瓯妮保护,使得她不禁眼眶泛泪。
  察觉到克莉丝正在啜泣,常叶说道:
  「……你不用在意。提议出来玩的应该是莉莉瓯妮吧?」
  「…………」
  克莉丝交互看着常叶与伊织,战战兢兢点了点头。
  「提议的人是谁并不重要。」
  伊织捡起地上的伞,为常叶与莉莉瓯妮撑伞,然后以冰冷的视线扫向克莉丝。
  「——问题在于我是监护人,她却没有知会就擅自外出,才会卷入这种麻烦。」
  「对,监护人是你。」
  常叶对皱眉的伊织轻声一笑。
  「——那么,你也得负起监督这孩子的责任,不应该单方面责备克莉丝塔蓓儿。」
  「唔……」
  常叶这番话,使得伊织转过头咬住嘴唇,大概是无法反驳常叶的中肯论点吧。
  「总之,缝续待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虽然这么说,但也不能搭计程车了。」
  只是被大雨淋湿的伊织与常叶暂且不提,但克莉丝的衣服破破烂烂,莉莉瓯妮出血昏迷不醒,这样的他们当然不能搭计程车回去,甚至还得注意不能被其他人看见。
  常叶背起莉莉瓯妮之后,伊织把伞递给她,前去将机车扶起。
  「学姊,总之请来我家吧。」
  「可以吗?」
  「嗯,这里离我家比较近,而且既然雨这么大,路上应该也没什么人……只不过,如果要请医生过来疗伤,或许就得想个像样的藉口了。」
  「这方面不成问题。」
  常叶将莉莉瓯妮背稳后踏出脚步。
  「这孩子只是饿坏了,并不是因为受伤而昏迷。」
  真要说的话,这番话并不是说给伊织听,而希望能减轻克莉丝的罪恶感。仔细一看,莉莉瓯妮抓着常叶的背,发出安稳熟睡的呼吸声。
  「……太好了。」
  克莉丝松了口气,捡起伊织忘记拿的安全帽踏出脚步。



第三章 雨

居家型的宫本伊织,并不讨厌雨天。
在雨天,准备一份精心制作的甜点与热腾腾的大吉岭红茶,以书本悠闲度过一天的时光,这是伊织心目中的理想假期。
基于这样的意义,即使是令其他人感到忧郁的梅雨季节——虽然有着不方便洗晾衣物的缺点——对伊织而言也绝对不是令他忧郁的季节。

只不过,现在的宫本家,有一名即使外面下雨也无法安分待在家里的少女。

比起梅雨,这件事更令伊织感到忧郁。

  像这样专注看着液晶萤幕,就会连自己也搞不清楚,传入耳中的究竟是屋外的雨声,还是从浴室传来的水声。
  放弃第七次拨号的伊织,把手机扔到桌上,像是要宣泄烦闷般,用力以毛巾擦拭头发。
  「……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伊织刚才想连络的对象,是学校的美术老师早濑药子。
  自己刚才初遇一名战争妖精,而且对方拥有相当的实力与明确的敌意。伊织希望尽早转达这件事,但药子完全没接电话。要是这种状况持续下去,常叶所说「不要过度信任药子」的这句话,即使再怎么不愿意,也会浮现在伊织的脑海。
  「好歹也传个简讯回覆吧?」
  伊织如此抱怨,并将冰箱存放的千层面放进微波炉加热。
  常叶正带着克莉丝与莉莉瓯妮在浴室洗澡。算算时间应该快要洗好了。不过克莉丝与莉莉瓯妮洗好之后首先要求的东西,肯定不会是换洗衣物,而是食物。
  伊织缓缓搅动大锅子里的义式蔬菜汤,凝视着停放在窗外屋檐下的速克达。
  那辆乳白色的速克达,是伊织叔父在大学时代打工买的。这是在大约半世纪之前出厂的义大利早期车种,真正价值似乎比不识货的伊织所推测的还要高。
  叔父有请伊织帮忙偶尔保养这辆车,但是没准许他让机车打滑磨损。何况伊织根本没有驾照。
  「掉漆的地方,就用麦克笔涂一下掩饰吗……不,就算再怎么样,叔父应该也没有蠢到看不出来,虽然他确实很马虎就是了。」
  在伊织发出沉重的叹息声时,浴室方向咚咚咚传来一阵很有精神的脚步声。
  「伊织~!我~要~吃~饭~!」
  「……刚才在公园那副值得嘉许的态度跑哪里去了?」
  看到只穿一条内裤就冲进厨房的金发少女,伊织的心情变得更加忧郁。
  紧接在克莉丝身后出现的,是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莉莉瓯妮,她拿着克莉丝的衣服走了过来。
  「真懂事的孩子……两者的差距令我想哭。」
  克莉丝等不及拿起叉子就想吃千层面,但莉莉瓯妮对她讲着悄悄话,并且让她穿上衣服。见到这一幕的伊织再度叹了口气。
  「——宫本学弟,衣服借穿一下。」
  最后出现在厨房的常叶,由于原本就是高佻身材,所以穿上伊织的上衣与牛仔裤,也不会给人松垮垮的感觉,顶多只是腰际松了一点。
  「不好意思,连莉莉瓯妮的衣服都向你借。」
  「不,请不用在意,因为至今总是受到学姊家小妹妹的照顾。」
  以外表来看,克莉丝与莉莉瓯妮的年纪差不了多少,但是不知道是因为天生的个性,还是遇见「鞘之主」之后的教育使然,两者的言行举止有着很大的差异,莉莉瓯妮感觉起来完全就是克莉丝的姊姊。
  伊织与常叶来得及为两人解围,也是多亏莉莉瓯妮的冷静处置。与那名少女对峙的时候,莉莉瓯妮冷静地以简讯连络常叶,告知她们的所在位置与状况,只知道惊慌失措的克莉丝根本做不到这种应对。
  「……果然是我的教育方式不好吗——」
  「宫本学弟。」
  或许没有听到伊织近乎抱怨的嘀咕吧,常叶以浴巾擦拭着依然潮湿的长发,探头看向伊织的脸。
  「——虽然我这么说也不太对,但你还是快去洗个澡比较好吧?」
  「不,我晚点再洗就可以了。」
  要是伊织悠闲地跑去洗澡,在这段时间,照顾两个食欲小魔女的工作就会落在常叶身上,这会令伊织非常过意不去。
  「伤势不要紧吗?」
  「是说莉莉瓯妮?没问题的。」
  常叶抚摸着莉莉瓯妮的银发露出笑容。
  「战争妖精复原的速度比人类快很多,刚才看的时候已经开始愈合了,只要好好吃东西,明天早上就会完全治愈看不出痕迹。」
  「是这样吗……」
  仔细想想,伊织与其他战争妖精交战时,并没有让克莉丝受过伤。在克莉丝可能会受伤时,自己总是会挺身保护,所以至今从来没看过克莉丝伤势痊愈的状况。
  不过看到克莉丝大口吞食千层面的模样,就莫名可以认同常叶的说法。
  伊织把义式蔬菜汤盛入汤碗摆在桌上,趁着克莉丝还没独自吃光千层面之前以盘子分装。
  「学姊也请用。」
  「谢谢。——仔细想想,我不只是第一次到男生家里,也是第一次接受男生下厨招待。」
  「…………」
  这应该是常叶随口说出的感想,不过听到这番话的伊织,忽然开始意识到各式各样的事情。身为校内学姊的美少女,像这样刚洗完澡头发微湿,还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即使是伊织这样个性沉着的少年,这也不是能够面不改色泰然自若的状况。和皐月来家里看书的光景相比——这么说或许对皐月很失礼——有着次元上的差异。
  伊织把常叶用过的浴巾扔进洗衣机,在回到厨房的短短空档里安抚内心的情绪起伏,切换心情之后开口询问:
  「……学姊和家里连络过了吗?」
  「放心,连络过了。」
  与莉莉瓯妮并肩坐在餐桌前的常叶,将长得过腰的黑发在肩膀附近绑好。
  「我说我在宫本学弟家,奶奶就放心了。」
  「啊?为什么?」
  「你已故的爷爷,也是在这里出生长大吧?」
  「是没错……」
  「昨天你们回家之后,我向奶奶提到你们的事情,奶奶说她认识你爷爷,两人似乎是国中同学。」
  「啊啊……原来是这种缘分。」
  伊织啜饮热红茶并叹了口气。
  到了明天,以山崎和皐月为首的班上同学们,应该会逼问伊织周六受邀前往常叶家的详情。不过既然祖父母那一代有着这样的交情,应该可以用来当作藉口度过危机。
  伊织心不在焉看着享用千层面的常叶与莉莉瓯妮,再度体认到教育有多么重要。常叶的餐桌礼仪当然完美,莉莉瓯妮也很会使用刀叉,应该是常叶教的。与旁边吃得满嘴红通通的克莉丝大相迳庭。
  「……宫本学弟。」
  原本默默吃着千层面的常叶,忽然扬起眼神看向伊织说道:
  「我最近在想一件事。」
  「嗯……」
  「总觉得最近,这附近经常发生战争妖精交战的事件。」
  「……又是学姊的直觉?」
  「算吧,确实没什么证据……只不过,既然存在着刚才遇见的那种战争妖精,就表示曾经发生过许多战斗吧?」
  「我可以理解学姊的论点。」
  伊织漫不经心搅拌着杯里的红茶点了点头。
  假设所有战争妖精,都是从克莉丝这样毫无能力的状态开始成长——那么刚才在公园遇见的战争妖精,不只是经历过的战斗远胜于伊织与常叶,而且存活了下来。同时也意味着有相同数量的战争妖精被那名少女打倒。
  虽然这些战斗并不一定都是在这座城市展开,但问题在于,如此身经百战的战争妖精位于这座城市,而且盯上了克莉丝与莉莉瓯妮。
  常叶吃下半份千层面,不发一语把剩下的一半端给莉莉瓯妮,边把玩着肩膀垂下的黑发说道:
  「……老师知道这件事吗?」
  「我刚才也打过好几通电话了。」
  伊织耸了耸肩,拿起覆盖茶壶的保温罩。
  「……说真的,那个不良老师到底在做什么?」
  「老师也没有对我说得很详细。」
  「说过什么?」
  「早濑老师的家人似乎出事了。」
  「家人?」
  「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老师的母亲卧病在床。」
  「所以才连络不上她吗?」
  「不过我都已经对你说过那种话了,事到如今我为老师辩解也挺奇怪的。」
  「……请用茶。」
  伊织把茶杯放在常叶面前,然后打开冰箱。对于狼吞虎咽的克莉丝与以稳健速度解决食物的莉莉瓯妮来说,千层面被清光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吧。而且没人能保证这样就足以满足她们的食欲。
  伊织拿出预先以橄榄油、柠檬与迷迭香腌好的鸡肉,一边以烤锅调理,一边仰望窗外暮色苍茫的天空。
  「……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雨一直没停。」
  「没关系。」
  常叶抚摸莉莉瓯妮的头发露出微笑。
  「最近市区不太安宁,等等会搭计程车回家。」
  「咦!?莉莉瓯和常叶会回去!?」
  至今专心用餐的克莉丝放声惊呼。
  「……你说这什么话,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伊织将鸡肉翻面,叹气朝少女瞪了一眼。
  「可、可是……今天不是要在家里过夜吗?电视上说,好朋友都会这么做——」
  「我不知道有这种事。至少我没听周这种风俗习惯。」
  「那是因为伊织没朋友啦~!」
  「……没朋友也没什么不便之处。」
  克莉丝对伊织的人际关系意外敏感。对此感到惊讶的伊织,将香煎鸡肉切成适度大小之后摆到桌上。
  「抱歉,克莉丝。」
  常叶代替板着脸闭口不语的伊织说道:
  「——我明天还要上学,所以要在这里过夜有点困难。」
  「……学姊。」
  这种话听起来,就像是周五或周六就可以留下来过夜一样。要是说错话被克莉丝当作把柄将会很麻烦,因此伊织拉下表情想打断两人的对话。
  然而常叶无视于伊织,擅自与克莉丝聊下去。
  「我想想……虽然得等到解决各方面的麻烦事才行,不过改天你们两人再一起来我家玩吧,而且是过夜。」
  「真的吗!?」
  「嗯。看来宫本学弟不会作日式料理,到时我再好好招待你们吃一些平常吃不到的菜色。」
  「耶!☆」
  「……学姊!」
  伊织推开天真欢呼的克莉丝,走到常叶面前。
  「学姊怎么擅自安排行程了?既然这家伙要去玩,不就表示我也得同行吗?」
  「那当然,所以我刚才说了,改天你们两人一起过来。」
  「不,所以——」
  「你有所误会了。在她们玩的时候,你得接受修行。」
  「修行?」
  「发生紧急状况的时候,是否有功夫底子会造成很大的差异。我学艺不精,没办法教什么东西,但你好歹也要打点基础比较好。」
  听到常叶这么说,伊织无法反驳。
  伊织要应付的对手,是带领战争妖精的鞘之主。假设双方的战争妖精旗鼓相当,最终的决胜关键,就是取决于藉由「魔性之血」强化之后的鞘之主实力。考量到这一点,鞘之主自己当然也是越强越好。
  「……确实,那个战争妖精非常难以应付。」
  伊织回忆着数小时前见到的那名少女,并且不经意在这个时候,回想起克莉丝当时展现的神奇力量。
  「…………」
  在当时,砍向克莉丝的少女之所以被弹开,应该是克莉丝终于习得的战争妖精之力。只不过,从克莉丝之后露出的诧异表情来看,或许她并不是主动使用,只是潜意识发动这种能力罢了。「……虽然确实因而捡回一条命,但我真想看到她在其他方面有所成长。」
  看到少女刚换好的睡衣又被肉酱弄脏,伊织暗自叹息。
  ※
  从午后开始下起的雨,直到入夜也未曾止息。
  依照往年来看,关东地区还没有进入梅雨季节,不过就雨势看来,或许这两天就会宣布梅雨季节来临了。
  宛如吸附在皮肤上的湿气令健二皱眉。他手上的磨甲刀没有停过。
  夜晚的自助洗衣店,只有健二与少女两人。
  与少女并肩坐在廉价铁管椅上的健二,并不是在磨自己的指甲,而是专注磨着少女的指甲。另一方面,少女以另一只手拿起大汉堡送到嘴边,像只草食动物般默默用餐。
  「——所以,要排名的话是什么顺序?」
  健二朝着少女指甲轻吹一口气,头也不抬就如此询问。
  在健二的观念里,女孩子的手就应该白净美丽,他为少女磨指甲就是基于这种想法。
  「小玛?」
  健二讶异于少女没有回应,因此再度叫她一次。
  「啊、是。」
  少女就像是现在才察觉,眨了眨眼睛看向健二。
  「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听到。」
  「不,没关系。……你还很累吧?」
  「与其说累……」
  或许是受到健二的苦笑影响,少女微微露出笑容,把剩下的汉堡塞进嘴里。
  「……饥饿的程度比较严重。因为刚才是在吃午餐的途中意外遇见她们的。」
  「那就没办法了。」
  「是的,没办法。』
  少女从脚边的塑胶袋取出下一个汉堡开始吃。她脚边已经散落好几个揉得皱成一团的包装纸了。从纸团数量来看,她手上的汉堡应该是第六个。
  「健二先生,您也吃一个吧?」
  「不,我不用了,我的食量很小,这个就够了。」
  健二捏起嘴里的棒棒糖给少女看。
  「——所以,我再问一次。」
  「请说。」
  「要排名的话是什么顺序?」
  「金、银、黑。」
  「这是实力顺序?」
  「相反。以容易打倒的顺序来说,我觉得是金发、银发、黑发。」
  「哎,就某方面来说,顺序正如外表所见吗……」
  健二嘴里变小的糖果,发出咕隆一声独特的声音。他与少女交换座位,磨起另一只手的指甲。
  「不只是战争妖精,以鞘之主来说,银发与黑发的组合似乎也比较厉害。所以就按照常理,先解决金发和鞘之主小子吧。」
  「好的。」
  「差不多该执行『任务』了,不然上头很罗唆的。」
  扬起嘴角露出笑容的健二,不经意感觉到某人的视线而抬起头来。
  仔细一看,一名抱着装满衣物的大篮子,看起来是大学生的年轻人,就这么站在门口不动而且脸色铁青。
  健二环视自助洗衣店内部,接着向年轻人说道:
  「小哥,你在做什么?别台都没人用喔。」
  「咿……咿咿!」
  听到健二说话,年轻人就转身向后,以不像是穿着拖鞋的惊人速度逃离现场。
  「啊、喂!」
  健二连忙起身,朝着逃离的年轻人身后大喊。
  「等……等一下啦!你别误会!刚才说的『任务』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流氓或杀手之类的,喂!?喂、给我站住!」
  「……那个人应该没在听。」
  少女依旧面不改色地吃着汉堡。健二从刚好停止运转的烘衣机取出暖呼呼的衣服,一脸困惑地抱怨。
  「那个家伙肯定误会了……暂时别来这里比较好吗?」
  「我觉得不需要好心做到这种程度。」
  少女把包装纸揉成一团,露出笑容。
  「——因为健二先生是好人。」
  「只有小玛会对我这么说……我给人的第一印象真的很差。」
  健二板着脸捡起少女乱丢的包装纸扔进垃圾桶,随后耸了耸肩。
  ※
  第四堂课结束之后,伊织朝着美术准备室前进。这是为了与昨天连络不上的药子见面。
  然而准备室锁着进不去。
  想说可能在教职员室而过去一看,也没有药子的身影。
  「怎么了,宫本?」
  大概是刚好上完课回来吧,导师古田老师轻拍伊织的肩膀。
  「难道是有事找我?」
  「不,我没有要找古田老师。」
  「……你这种平淡的语气,有时候会刺伤我的心……」
  「不好意思。」
  「没关系,比起学生时代麿学长笑里藏刀的说话方式,我比较欣赏你的语气……所以,有什么事?」
  「我想找早濑老师讨论一些美术社的事情,请问她请假吗?」
  「啊~……」
  一瞬间,古田老师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就这么扛着大型三角尺,带着伊织前往人比较少的校舍入口。
  「……你没听早濑老师说吗?」
  「说什么?」
  「哎,依照常理来说也不会明讲就是了——不过无论如何,学生们迟早会以其他方式知道这件事,而且你应该不会到处乱传当有趣,所以我就姑且告诉你吧。这件事暂时得向他人保密。」
  「所以是什么事情?难道早濑老师去相亲了?」
  「不是……早濑老师的母亲,好像在前天晚上过世了。」
  「咦……?」
  「已经住院好一段时间了,我想早濑老师应该也有做好心理准备……不过我记得她家是母女俩相依为命,没什么亲戚可以依靠。」
  「所似今天才——?」
  「不只是今天,她应该会请假好几天吧,毕竟得一个人处理所有后事。昨晚的守灵仪式,校长和副校长也有去上香。」
  「这样啊……」
  面色凝重点头回应的伊织,察觉到大路常叶就在旁边阶梯的转角处之后,向老师行礼致意。
  「我明白了。抱歉问了这个奇怪的问题。」
  「没关系。话说回来,如果麿学长有和你连络,可以知会他一声吗?能够安慰早濑老师的人,我想应该就只有麿学长了。」
  古田老师叹息露出自嘲的笑容走进敦职员室。从他的样子来看,即使高中时代曾经被拒绝,他至今还是对药子有所眷恋。
  伊织扶正眼镜前往阶梯。
  「宫本学弟,关于早濑老师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是的,刚才听到了。学姊已经知道了?」
  「不,只是因为老师把美术课调开,想说老师可能发生了某些事,我正想到教职员室询问状况。」
  「似乎发生事情了。」
  「我方便知道吗?」
  「刚允诺完就背叛导师,我个人有点过意不去就是了。」
  伊织与常叶并肩上楼,转迤刚才听到的消息。
  「果然如此吗……」
  「既然说『果然』,代表学姊早就知道了?」
  「早漱老师的母亲一直住院疗养这件事,我之前就有耳闻……只要家里经常有各种人出入,这种传闻就算是不想知道,也会自然而然传到耳里。」
  代代累积至今的人际网路,是历史悠久的家系特有的资产,大路家也因此经常从意外的地方得到意外的情报。其中最深不可测的,莫过于整日赋闲的老人们建立的情报网。到头来,药子经常前往某问医院的这件事,也是前来探望常叶奶奶的友人透露的消息。
  常叶蹙眉叹了口气。
  「我并不喜欢像这样抱持好奇的心态说三道四,不过有些老人,似乎把这种行为当成活着的价值。」
  「这样啊……」
  「既然昨天守灵,葬礼应该就是今天举办了。在事情告一段落之前,或许暂时别和老师连络比较好。」
  「需要连络的时候得请学姊帮忙了。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这种时候要怎么开口。」
  「你好卑鄙。」
  常叶露出一抹苦笑。
  「——忽然改成这个话题或许很突然……」
  「什么事?」
  「说到经常有各种人出入,我上周六离开学姊家的时候,看到一位高大的男性和我们擦身而过进入学姊家,那位是学姊的哥哥吗?应该不会是父亲吧?」
  「啊、啊啊。」
  至今以开朗语气低声说话的常叶,不只是声音忽然变高还移开视线。
  「那个、该怎么说——啊、是师兄。」
  「师兄。不是哥哥?」
  「我是独生女……不过在我懂事的时候,泷泽先生就已经拜奶奶为师了,所以就像是亲哥哥一样。」
  「所以那位是泷泽先生?」
  「是的。」
  常叶毫无意义——至少就伊织看来是如此——把玩着红色领带,一边点头回应。
  「他在大学时代得到奶奶的结业证书,拥有指导员的资格。和泷泽先生相比,我依然远远不成气候。」
  让旁人觉得总是潇洒凝视着前方前进的常叶,如今却红着脸颊,露出又羞又喜的表情微微低着头前进。就在旁边目睹这一幕的伊织,不由得捣住嘴角移开视线。
  非常明显,简直太好懂了。
  对这方面的话题不感兴趣,而且极为迟钝的家伙。即使是经常被别人——主要是后座的某名男同学——如此挖苦的伊织也可以马上察觉。常叶的表情变化就是如此简单易懂。
  「如果你有泷泽先生一半的实力,我就放心了。」
  常叶笑着轻拍伊织的背。
  「我想想……下次你带克莉丝来家里玩的时候,请泷泽先生过来进行正式修行或许比较好。」
  「可以的话请容我拒绝。」
  伊织轻轻叹口气,对常叶轻声说道:
  「——话说回来,学姊的教室应该在楼上吧?」
  「啊啊、对了,我差点忘了。」
  差点和伊织一起进入一年二班教室的常叶,就像是现在才回想起来,把手上的纸袋递给伊织。
  「这是昨天向你借的衣服,感谢帮忙。」
  「……其实用不着在今天还的。」
  要还的话,真希望可以找个周围没人的场合再还——伊织在心中如此抱怨。班上同学从后方剌过来的视线好痛。
  「要是借了东西一直没还,会违反我的原则。此外,我也想感谢你亲自下厨招待的那一餐,下次有机会我再泡茶请你喝。」
  「谢了。」
  「那就再见了。」
  常叶轻轻挥手示意,然后翻着裙摆离开了。不经意觉得她的脚步好轻盈,就像是随时会踩起小跳步,相对的,目送常叶离去的伊织内心沉重无比。
  「宫本,你这家伙!你是犹大还是吕布!?我打从出生以来,没有像这样被狠狠背叛过!」
  「山崎,别挡路!」
  「噗呜!」
  班上女生们推开激动的山崎,蜂拥来到伊织面前。
  「喂,宫本同学!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伊织没办法说出两人昨天被卷入的麻烦事,只能从女生们身上移开视线,回到自己的座位。
  「宫本!你果然扔下我,跑去和王子——」
  「就说你吵死了!山崎给我闭嘴!」
  「咕噗!」
  「宫本,这是怎么回事!」
  「到头来,你这种阴沉的男生和常叶王子,到底哪里会有交集!?」
  「光是被叫去王子家就已经非比寻常了吧!?而且是怎样?王子为什么会向你借衣服!?」
  「喂,皐月!都是因为你慢吞吞的,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啦!」
  「为、为什么要怪我?」
  「宫本这种人又没有其他人追,你应该赶快占为己有吧!」
  「…………」
  就伊织所见,班上女生各自分成数人一组的小团体,并不是所有人的变情都很好。应该不只是这一班,这个年纪的少女们,都会有这样的行为模式。
  这样的女孩子,只有在这种时候会团结一致把矛头对着自己。即使伊织觉得这种做法不合理,也对她们近乎愚蠢的热忱感动。因为连过度内向而没能融入班上女生团体的皐月,也得以加入现在的集团了。
  在女生们永无止尽的质询声浪出现些许空档时,伊织说道:
  「……我之前也说过,我和学姊之间没怎么样。」
  「那刚才是怎么回事?」
  「学姊的奶奶和我的爷爷,在学生时代曾经是同学,然后学姊的奶奶最近身体不适卧病在床,所以学姊托我过去探视,就只是这样而已。」
  「啊?为什么宫本要去探视?」
  「大概是我和年轻时的爷爷很像吧。听说是学姊奶奶的初恋情人之类的,但详细情形我并不清楚,而且我也没兴趣。」
  这当然都是随口编出来的谎言。虽然双方确实是国中同学,但初恋之类的说法完全是捏造的,何况伊织并没有探望过常叶的奶奶。不过伊织说出这种谎言也完全不会心痛,这是因为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常叶,把上周五就发生的事情弄得更加棘手,使得伊织对她有所记恨。
  「我爷爷过世的时候,学姊家也帮了不少忙,所以我得代替失踪的老爸尽量还人情。」
  在伊织的观念里,母亲早逝与父亲失踪是一种王牌。只要打出其中一张,大部分的对手都会骤然让步。伊织自己并不在意这些事,也知道这是利用对方良心的卑鄙手段,不过这依然是让唠叨家伙闭嘴的最佳话题。
  而且即使是这个时候,这张王牌也发挥显着的效果了。少女们脸上明显露出尴尬的表情。
  「可、可是……既然这样的话,借衣服是怎么回事?」
  「昨天学姊特地前来我家致谢,途中下起大雨害她全身淋湿,所以借用我家的浴室并且借衣服穿,就只是这样而已。」
  「宫、宫本——难道你,偷、偷窥……」
  「做出这种事的话,我会瞬间没命吧!?我可没有这么不知死活。」
  「你这样还算是男人吗?在这种时候,就是要为了瞬间的光辉赌上生命,男人就是这种愚蠢的生物啊!」
  山崎鼓起鼻翼如此力说,伊织则是看了他一眼冷漠说道:
  「也没错啦,如果要分类的话,你应该是愚蠢的生物吧。」
  「啊啊……!你、你又想扯开话题了——」
  「总之……」
  伊织像是不耐烦般叹了口气,随意摇了摇手。
  「如果有客人来,就应该端个茶水与蛋糕招待,我好歹也懂得这种常识,不过真的就只有如此,并没有做出你们想像的那种事……胡乱推测反而对学姊很失礼吧?」
  「唔——」
  「……更何况,学姊似乎有喜欢的人。」
  「咦!?」
  伊织轻声补充的这句话,使得山崎与女生们都瞪大眼睛逼问。
  「不会吧!?王子有喜欢的人——」
  「宫本,你在说笑吧!?」
  「不……虽然没有证据,但我觉得应该有。」
  伊织托着下巴看向窗外。
  「——至少在提到这个人的时候,学姊会不由得笑咪咪的。她有一位这样的对象。」
  「慢着——这个人是谁!?在这个学校吗?高中部的人?」
  「应该至少是大学程度吧?总觉得王子对同年纪的男生完全看不上眼。」
  「我不知道。」
  伊织就这么面向窗外,冷漠扔下这句话。
  「我就算知道也不会讲,这真的关系到我的生命危险……如果真的想知道,就抱持着粉身碎骨的决心去问本人吧,山崎会帮你们收尸。」
  「就是这样,宫本!」
  山崎猛拍桌面起身,环视着表情无法释怀的女生们。
  「——追求王子而惨遭滑铁卢的伤心女孩由我来安慰!新的恋情就会从中萌芽是吧!不傀是策士宫本!你是我的诸葛亮!」
  「笨蛋。」
  情绪恢复正常的女生们,对紧握拳头打着如意算盘的山崎冷冷扔下这句话,就各自回座了。
  臯月像是做错事般,回到伊织旁边的自己座位,支支吾吾轻声说道:
  「……对、对不起,伊织同学。」
  「为什么要道歉?」
  「没有啦,那个,刚才白石同学趁乱讲了那种奇怪的事情——」
  「我不知道你是说哪件事,不过应该不是你需要在意的事情,因为我也不在意。」
  「……原来不在意啊……」
  皐月看着自己的滕盖,说到最后已经没有声音了。
  伊织偷偷观察皐月的侧脸,然后面向黑板暗自叹了口气。
  皐月之所以意气消沉,伊织自认知道是什么原因,然而即使如此,伊织也无法理解她的想法。这个女人究竟是喜欢我什么地方?伊织甚至想质疑她的精神构造。
  不过,青春期少年少女的恋心极具破坏力,甚至足以轻易瓦解正常的判断能力与常识。只有这个道理,即使是伊织也非常清楚。
  毕竟连那位沉着冷静的女武道家,也会忘记身旁有人,展现出那种毫无防备的笑容。
  与伊织道别之后走上三楼的大路常叶察觉到,每个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学生,都会露出诧异的表情停下脚步。
  「?」
  常叶有些在意回头一看,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惊讶的东西。
  在抱持着纳闷的心情要进入教室时,常叶终于发现个中原因了。
  「————」
  自己朦胧映在玻璃上的脸,隐约洋溢着笑容。
  常叶连忙环视四周,发现至今还是有不少学生正在观察她,这才低着头匆忙离开现场。
  「啊~……」
  自己过度冒失的行径,使得常叶感觉到脸颊猛然变得火烫。她以双手捣着火热的脸颊,走向通往楼顶的阶梯。
  平常的常叶绝对不会如此失态。如果可以的话,几分钟前那个不知不觉露出松懈笑容的自己,她好想用力打个耳光好好教训一番。
  「……是他的错。」
  通往楼顶的铁门,必须要有救职员室保管的钥匙才能打开。常叶背靠这扇冰冷坚固的门,轻声责骂。
  虽然常叶确实不小心松懈了,不过到头来,如果宫本伊织没有提到那种话题,就不会造成这种结果——要是没这么想,常叶就会害羞到讨厌白己。刚才的失态就是如此严重。
  按着胸口反覆深呼吸之后,常叶从裙子口袋取出手机。
  由于个性直来直往,常叶不会在手机上挂一堆东西,吊绳也是极为简朴——几乎可说是质朴刚健——的皮制品,甚至没想过要贴水钻装饰。外观是深黑色的直立款式,不像是女高中生会使用的手机。
  常叶以生疏的动作输入简讯。
  虽然随身携带手机,不过只有在家里打电话来或是莉莉瓯妮传简讯的时候,这支手机才会发挥功用,常叶几乎没有主动连络过别人,记录在通讯录里的简讯信箱也只有十个左右。
  即使是这样的常叶,也有一个最常以简讯来往的对象,那就是泷泽耕介。
  在常叶开始练习薙刀时,泷泽就已经是大学生了,出社会之后也经常来到大路家的道场,以代理师父的身分带领习武的孩子们练习。常叶的师父当然是奶奶,以这种意义来说,泷泽等于是常叶的师兄。然而考量到一起挥汗指导常叶的时间,要说常叶的薙刀造诣来自于泷泽也不为过。
  这样的泷泽在数年前结婚之后,就很少前来道场了。平常在任职公司工作的他,曾经向附近的学校或民众活动中心租借场地,为有心的孩子们开设薙刀教室,不过现在也已经收掉了。
  「星、期、六——感、谢、您、专、程、前、来、探、视——……」
  常叶正在打简讯感谢泷泽到家里探望奶奶。她输入的动作与其说是迟钝,以生疏二字形容更为贴切,从平常活泼俐落的语气根本无法想像。
  泷泽的妻子刚好也在住院,老实说即使他优先探视妻子也不会遭受责备,但泷泽每个月都会拜访大路家探视年迈的师父。泷泽就是这种循规蹈矩的人。
  插图140
  「——呼。」
  花了好常一段时间写简讯的常叶,仰望微暗的天花板喘了口气。
  无论是奶奶还是泷泽的妻子,身体不适卧床疗养,绝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以这种事为藉口和泷泽传简讯,常叶自己也感到过意不去——然而她确实因而开心不已,甚至令嘴角不禁失守露出笑容。
  静心竖耳倾听,门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早上暂时止息的雨大概又在下了。
  常叶紧握着震动模式的手机走下阶梯。
  最近找一天在放学之后前去探望泷泽夫人吧。常叶如此心想。
  ※
  远方不断响起的钟声,逐渐被潇潇雨声盖过而消失。
  撑着花俏女佣雨伞仰望漆黑夜空的由良健二,漠不关心低头看向倒在无人路面的某种物体,以舌头滚动嘴里的糖果。
  那个物体——就只是配合虚弱的呼吸微微挣扎,完全没有起身的徵兆。冰冷湿透的柏油路面上,大量鲜血正静静扩散开来。
  「……姑且还活着。」
  健二以不关己事的语气自言自语,蹲在身受重伤的男性身旁,以左手食指兴中指轻压男性的颈动脉。
  「虽然这么说,但继续下去他就会没命了。」
  「健二先生。」
  一个温吞的少女声音,在健二的身后响起。
  健二以双手撑着膝盖起身,转身看向少女耸了耸肩。
  「这附近有公用电话吗?」
  「没有。」
  少女没有仔细环视四周就如此回答。
  「……虽然无所谓,不过健二先生,这样很显眼。」
  「会吗?」
  即使在人烟稀少的深夜街上,健二纯白西装的身影,会反射任何微弱的光线引人注目。相对的,少女身上是黑色为主的哥德式打扮,令她整个人宛如融入阴郁的雨夜。
  「反正不会有人看到的。」
  确认白色亮皮皮鞋没有沾到血,健二就向少女示意离开现场。
  「——要怎么处理?」
  「处理什么?」
  「刚才那个人。」
  「啊啊。」
  健二转头看向男性,俐落让嘴里的棒棒糖上下摇动。
  「——可是,我又不是医生。」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何况战败的家伙变成那样是自作自受吧?反倒是还能活命就算走运了。」
  「那要扔着他不管吗?」
  「啊~……不然帮他叫个救护车也行。」
  「那么,我来打电话。」
  「喂喂喂!」
  少女随即取出手机准备拨号,但健二随即阻止她并露出苦笑。
  「小心一点啦,小玛,用手机通报会留下线索吧?所以我才会问你有没有公用电话。」
  「……不好意思,我不懂世事。」
  「没关系的。」
  健二从伞下伸出手,用力抚摸少女的头。
  「——玛拉海朵真善良。」
  「不。」
  名为玛拉海朵的少女摇了摇头。
  「我觉得身为人类,理所当然应该这么做……我只是在模仿人类而已。」
  「别说模仿,现在的这个社会,做不到这种事情的家伙比比皆是。」
  在逐渐激烈的雨势之中,健二缩着上半身踏出脚步。
  健二与玛拉海朵的身影,淌失在街灯照不到的黑暗深处,不久后,远方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


第四章 女性们的梦想
女性们的梦想
早濑药子是女性。
大路常叶是女性。
牧岛皐月是女性。
顺带一提,克莉丝塔蓓儿与莉莉瓯妮也是女性。
  
身为男性的宫本伊织,并不知道女性们怀抱着何种梦想。
伊织记得有人如此说过。

对于男性而言,女性是最为遥不可及的生物。

  放在床边的手机闹钟响了。
  伊织瞬间从被窝伸出手按下闹钟,在黑漆漆的房里起身。
  虽说闹钟响了,但现在时间才凌晨三点,对于经常要在上学前为克莉丝作餐点的伊织来说,这个时间起床也太早了一点。
  「……终究是有点烦了。」
  伊织轻声抱怨,下床换衣服。
  户外依然下着雨。
  不过即使是雨声,或者是伊织换衣服的沙沙声,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克莉丝塔蓓儿也没有醒来的徽兆,极为忠于本能的这名少女,只要食欲完整得到满足,到了晚上就会把睡欲放在第一优先,别说是被声音吵醒,即使用摇的用打的也叫不醒,要将满足熟睡的克莉丝叫醒,大概真的需要踹下床这种程度的打击才够吧。
  只不过,即使再怎么难以照料,对于这名幼稚无知的少女,伊织也不忍心以踹下床的方式叫她起床。
  因此伊织从厨房拿来一瓶草莓果酱打开瓶盖,凑到熟睡的克莉丝鼻尖。
  「…………」
  至今规律响起的熟睡呼吸声忽然停止,克莉丝的娇小鼻子开始抽动。这种反应令伊织打从心感无言以对,在少女的鼻头涂上一层果酱。
  「……唔。」
  克莉丝的眼睛微微张开,几乎是下意识动起右手,抹掉鼻头上的果酱送进嘴里。
  「贪吃的家伙。」
  确认克莉丝张开眼睛,伊织就拉掉棉被。
  「呜咪……」
  克莉丝揉着惺忪的睡眼,发出像是小动物叫声的奇妙声音。
  「……怎么了,伊织?还是晚上耶……?」
  「不是晚上,已经天亮了。」
  「可是,外头好黑——」
  「是因为下雨,不然就是你多心了。总之现在已经不是晚上了。」
  克莉丝刚说出自己的意见,伊织就予以推翻如此断言。
  「总之快换衣服吧。」
  「啊?要去哪里……?」
  「去超市买东西。」
  「为什么……?」
  「问你的肚子。」
  「…………」
  克莉丝把双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思索片刻,接着露出像是还没完全清醒的软绵绵笑容。
  「……我想喝热腾腾的可可……」
  「吃了那么多还喝得下东西,真令人惊讶。」
  距离现在九小时前的晚餐时间,为了满足克莉丝比平常还要旺盛的食欲,伊织几乎将冰箱里的食材用尽。平常为了避免这种状况,伊织放学回家时都会到超市添购足够的食材,但这阵子持续下雨,想买东西也不能好好买,加上周日好好款待了常盘她们一餐,所以能吃的东西几乎都吃光了。
  果酱与调味料当然还有剩,袋装泡面和冷冻食品之类的战备粮食也还有存货,所以如果只是伊织今天早餐的份量,应该还应付得来。
  然而再怎么样,也不够克莉丝半天要吃的量。
  「……要是你没有吃那么多,我只要今天放学再去买食材就行了。」
  伊织把连身裙扔向总算脱掉睡衣的克莉丝,并且把钱包塞进口袋。
  「因为……人家肚子饿嘛。」
  「学着稍微忍耐一下吧。」
  「办不到~!」
  「驳回。」
  克莉丝慢吞吞套上连身裙之后,伊织再让她穿上雨衣,然后前往玄关。
  「为什么要在三更半夜去买东西?而且还带克莉丝一起去……昨晚伊织自己去买不就好了——」
  「……小鬼是一种口无遮拦的生物,所以刚才那句失言我也破例原谅你。我是心胸宽大的人.」
  吃饱睡睡饱吃的克莉丝,是个至今还没办法自己睡觉的爱撒娇孩子。即使伊织想在凌晨之前先去买东西,想睡觉的克莉丝也会耍赖拖着伊织上床陪她,导致现在连晚餐用过的碗盘都还没洗,不过克莉丝本人似乎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
  「——总之,家里的食物有九成都进了你的肚子,所以你至少要帮忙提一点东西。」
  「可是……」
  「还是说,你希望空着肚子等我放学回家?自己选一种喜欢的吧。」
  「唔!……」
  克莉丝鼓起脸颊表明遗憾之意,但她似乎非常不愿意在今天整天饿肚子,结果还是依照伊织的吩咐穿上雨鞋,在称不上天亮的黎明时分上街。
  「超市在这种时间肯定还没开。」
  即使撑伞和伊织并肩前进,克莉丝依然噘着嘴。
  「——先不提这个,我们去那个叫做家庭餐厅的地方吃蛋包饭吧!」
  「大清早哪吃得下蛋包饭。」
  「那克莉丝自己吃就好!跟你说喔,那个叫做家庭餐厅的地方,柳橙汁之类的饮料可以无限畅饮喔,无限!」
  「喔……你从哪里得到这种知识的?」
  「电视~!」
  教导克莉丝社会知识的老师完全就是电视。大概是在动画或连续剧里,看到年轻人聚集在家庭餐厅的场景吧。
  「家庭餐厅!家庭餐厅!家庭餐厅!」
  克莉丝上下摇晃手中的伞,毫不考虑社区安宁的问题反覆喊着。伊织忍住呵欠冷淡说道:
  「很遗憾,这座城市唯一一间全天候营业的家庭餐厅,不久之前结束营业了。虽然还有别的家庭餐厅,但这个时间都没有营业。」
  「咦~!?」
  「顺带一提,附近有全天候营业的超市,现在刚好是补货上架的时间。」
  凌晨四点前的街上几乎没有人影。偶尔看得见沿着马路徘徊寻找乘客的计程车,不过大概是下雨的关系,路上连喝得烂醉的醉汉都没有。
  伊织适度回应克莉丝提出的闲聊话题,前往经常光顾的超级市场。
  「呼啊………」
  虽说是全天候营业,商品与一般的超市也没什么差别,真的要说不同之处,大概就是现在店内几乎没有客人。店员似乎也只有一两人,空荡荡的店里因为灯光明亮空间宽敞,不禁给人寒冷的感觉。
  「耶~☆」
  克莉丝马上在店里到处寻找冰淇淋,直到刚才的不满表情也已经不见踪影。
  「……真羡慕小鬼能够这么随性。」
  伊织单手拿起篮子开始购物。
  然而过没五分钟,克莉丝就双手空空回到伊织的身边了,而且不知为何露出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原本预料克莉丝会抱着最大桶哈根达斯回来的伊织,看到克莉丝的表情之后深感纳闷。
  「……怎么了?」
  「有艾可……」
  「什么?」
  克莉丝啜泣着抱住伊织。
  紧接着,一名穿着女装的清秀少年,像是芭蕾舞者一样旋转出现了。
  「喔喔,在雨夜相遇真是不幸啊,傲慢的克莉丝塔蓓儿!」
  「……这是怎样?」
  艾可杜恩装模作样的这番话,使得伊织皱起眉头。
  「喔……宫本,原来你也在。」
  「我当然会在。……不提这个,刚才那是怎样?是对我家小鬼的新挖苦方法吗?」
  艾可杜恩在这个时候,总算察觉克莉丝正在呜呜啜泣了。
  「慢着……丫头,别哭了!」
  「呜呜呜呜……虽然不知道意思,但艾可一定在说克莉丝的坏话……」
  「并不是坏话!喂,宫本!你这小子,好歹要让这个小鬼看点莎士比亚吧!连这种玩笑都开不起,令我该如何是好!」
  「我家没有『仲夏夜之梦』,就算有,克莉丝也只会看图画书。」
  伊织抚摸克莉丝的头,静静环视四周。
  「……老师呢?」
  「啊啊,药子大人不在这里。」
  艾可杜恩把放了各种食材的购物篮拿给伊织看,并且耸了耸肩。
  「——你或许听说过了,总之发生了一些事。最近我都是一个人看家,不过看家之前存放在冰箱里的东西已经吃光了,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来买菜。」
  「老师什么时候才会来学校?」
  「谁知道,这连我也不清楚。那位大人的某些想法,即使是我也看不透。」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在交谈的时候,伊织与艾可也从架上拿起陈列的商品,简单确认之后就放进购物篮。将近凌晨四点的超市一角,高中生与美少年就像是资深主妇一样聊着天熟练买菜——在旁人眼中,这或许是一幅异样的光景。
  只不过不晓得是幸或不幸,只有克莉丝看到这幅光景,而且克莉丝似乎不高兴伊织与艾可杜恩无视于她专注交谈,以憎恨的视线投向伊织的背影碎碎念。
  伊织对此毫不在意,拿起瓶装黑橄榄与鲔鱼罐放进篮子,接着询问艾可杜恩:
  「……我是不是应该连络老师比较好?」
  「连络什么?」
  艾可杜恩撇起宛如少女的可爱嘴唇,露出冷淡的笑容。
  「你是药子大人的家人吗?还是男友?并不是吧?何况你年纪也太小了。」
  「…………」
  「……无论发生什么事,药子大人都不会想要依靠任何人。小子你不要多管闲事,照顾好自己就够了。」
  「……这是什么意思?」
  「最近新闻在报的那件事,你应该也知道吧?就是这附近的那则危险消息。」
  「……街头之狼事件?」
  「那不是街头之狼。」
  艾可杜恩拖着沉重的大型购物篮叹了口气。
  「犯行地点分布的位置很广,而且没有明显的共通之处。受害者的年龄层与职业各有不同,而且有人只是轻伤,有人则是重伤必须马上送医。共通点只有凶手使用某种沉重锋利的凶器,以及受害者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
  「完全没有记忆……?」
  「没错。受害者全都是在昏迷不醒的状况被发现,不过过袭人数超过十人,却没有任何人记得凶手的线索,这怎么想都不自然吧?」
  「难道——」
  「你要是战败,也可能会变成那样的受害者被人发现吧。」
  要是「鞘之主」战败并失去战争妖精,就会失去所有与战争妖精共度的记忆。其中当然包括自己身为鞘之主战斗时的记忆,以及曾经交战过的对手,所有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回想起这件事的伊织,单手捧着一颗大高丽菜愣了好一阵子。
  「你的意思是……受害者是战败的鞘之主?」
  「至少药子大人是这么推测的。——还有,你之前传的简讯,药子大人已经确实看过了,你好像又跟奇特的战争妖精扯上关系?」
  「……嗯。」
  战争妖精能够做到那种程度,令伊织感到惊讶。不只是身体能力远远凌驾于常人,能够使用射击武器,甚至还能自己取「剑」战斗。
  伊织把高丽菜放进篮子,然后看向艾可杜恩。
  「——既然成长之后的战争妖精,光靠自己就有那样的战力,那就没必要藉助鞘之主的力量吧?」
  「我不知道那个家伙到达什么程度,不过鞘之主在使用这种战争妖精的时候,应该会更强吧?」
  「如果这个鞘之主就是街头之狼,我绝对不想遇到这种人。」
  伊织把悄悄想在篮子里放进哈根达斯的克莉丝推开,然后走向收银台。
  「——话说回来,宫本。」
  「什么事?」
  「我想打个商量。」
  艾可杜恩把自己的购物篮递给伊织。
  「可以帮我结帐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个小鬼在这种时间独自跑来买东西,可能会被当成离家出走之类的。你出现在这里真是意外的幸运。」
  「钱呢?」
  「拿去。」
  艾可杜恩递给伊织的,是可以在这间连锁超市使用的预付卡。
  「那么,这次就由老师买单了。」
  「啊?」
  在艾可杜恩愣在原地的时候,伊织迅速以艾可杜恩的卡片结帐。自己买的东西由自己出钱?他当然不会做这种麻烦事,包括艾可杜恩与宫本家的份,伊织全都以卡片额度支付。
  伊织面不改色经过收银台之后,在打包区等候的艾可杜恩马上前来逼问。
  「你、你这小子!为什么连你买的东西都用我的卡付帐!?」
  「这不是你的卡,是老师买的卡吧?」
  「要是乱用会被骂的!」
  「这样刚好可以证明,平常的你有多么不被老师信任。」
  把购物篮和卡片还给低声抗议的艾可杜恩之后,伊织首先把米袋塞进克莉丝的背包。
  「好、好重喔……!」
  「别抱怨,才两公斤而已,这种程度装进胃里就不算什么吧?如果你背不了这个,你的伙食从今天就减少。」
  「虐、虐待……!伊织,这就叫做虐待!」
  「那你去区公所的儿童谘询中心之类的地方陈情吧,就说你的监护人每天只给你吃六碗饭。」
  不让孩子吃饱确实算是虐待儿童,不过到头来,十岁儿童照常理不可能每天吃得下十碗饭。伊织很清楚,区公所不会因为这种陈情就动员调查,何况克莉丝应该不知道儿童谘询中心是什么样的地方。
  「可恶……简直雪上加霜……」
  艾可杜恩把伊织用过的卡片塞进连身洋装口袋,将食品塞进大塑胶袋,看向窗外下个不停的雨并且咋舌。从这里走到药子的住处得花费很多时间,必须在这样的雨中以双手提着购物袋撑伞走回家,肯定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喂,宫本。」
  「什么事?话先说在前面,我不会借你钱搭计程车。」
  走出超市正要撑伞的伊织,以冷漠的语气轻声回应,随即艾可杜恩露出夸张的苦笑。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在这种深夜时分,一个小鬼哪可能独自搭计程车回家?」
  「那就用走的吧。你来这里也是用走的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终究开始嫌麻烦了……你托我的福免费买了这么多东西,所以你的脚借我用一下吧。」
  「脚?」
  「没什么啦,只要背着我走几步路送我回家就行了,很简单吧?」
  「……自己懒得走的路程,为什么会想找别人背你回去?我没办法理解你的思考模式。」
  「你是笨蛋嘛,用点大脑吧!」
  艾可杜恩毫不客气戳着克莉丝的头。
  「这里有战争妖精,而且也有鞘之主吧?『魔性之血』这种东西,并不是只能用在战斗吧?」
  「……原来如此。」
  听他这么说,就觉得确实如此。白天购物的时候因为人多所以不能乱来,但如果是现在,即使伊织以三秒跑百米的速度弃驰,也几乎不用担心被别人看见。就算购买的食材堆积如山,对于化为超人的鞘之主而言,也只是单手就能轻松提起来的重量吧。
  「——不过,我可以在这种时间拜访老师家吗?」
  「这个嘛……听大人说她今晚要和某人见面,说不定现在还没回家,所以应该无妨吧?」
  「……明白了。」
  伊织确认周围没人之后,将背着两公斤重物的克莉丝抱起来轻轻接吻。就像是被喷枪烘烤般,因为雨天而冰冷的身体,从体内深处变得火烫,这就是伊织藉由魔性之血,逐渐成为超人的证据。
  「总之你就坐在这里吧。」
  「嗯。」
  伊织让撑伞的克莉丝坐在肩膀上,右手提着四个装得鼓鼓的超市塑胶袋,左手将艾可杜恩搂在腋下,从第一步就以最高速奔跑。他挑选计程车无法进入的小巷,有时候走民宅屋顶,以最短距离前往药子的住处。
  「好快好快~☆」
  「啧……你真是个悠闲的丫头。」
  「喂。」
  伊织一边跑一边询问艾可杜恩。
  「……葬礼是昨天吗?」
  「嗯。」
  「你没出席?」
  「怎么可能,要怎么把我介绍给亲戚认识?」
  「说得也是……」
  此时伊织忽然察觉到一件事。
  「——这么说来,你和老师是怎么对外解释你们的关系?」
  药子居住的那种大楼,对于房客的审核应该也很严谨。申请文件的同居人栏位,要是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小孩,是否可以顺利签订租屋合约?自己有房屋的伊织与租屋这件事无缘,所以不知道真实状况如何,但是肯定没办法签约吧,毕竟艾可杜恩甚至没有户籍与国籍。
  然而艾可杜恩面不改色,像是理所当然般说道:
  「那间房子并不是租的。」
  「什么?」
  「那里是药子大人名下持有的房地产,我只是借住在她家罢了。」
  「名下持有的房地产——」
  从伊织在上学途中所见大型广告所得到的狭隘房产知识推算,药子所居住的那种房子,新成屋的价格大概是五千万圆左右。即使教师是比较稳定的公职行业,二十多岁的女教师应该也无法负担这种贷款。
  「……老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听说她是在单亲家庭辛苦长大——」
  「喂,不准贸然追究这种事。」
  艾可杜恩以手肘顶向伊织的侧腹。
  「不提这个,快到大马路了。即使是这种时段,再往前也会有不少计程车,差不多该让我下来了。」
  「你这位乘客的要求真多。」
  伊织踩出水花紧急煞车,放艾可杜恩与克莉丝下来。
  「咦~?克莉丝不介意继续坐在肩膀上喔!」
  「总之给我下来。」
  伊织只负责提所有的购物袋,三人就这样撑伞前进。来到这里之后,不用十分钟就能走到药子的住处。
  「——话说丫头,你有稍微变强吗?」
  「问克莉丝?」
  「是啊,老是扯宫本后腿也不太妙吧?」
  「唔………」
  克莉丝把手指抵在细嫩的额头思考。前几天应付神秘战争妖精时,她曾经使用某种像是无形护壁的能力,但她似乎已经完全忘光了。看来那果然是克莉丝自己下意识发动的能力。
  「……在变强之前,我比较希望她能够多学一点社会常识。」
  「啊~!伊织又把克莉丝当笨蛋了~!」
  「你错罗,丫头。宫本并没有把你当笨蛋,因为用不着这么做,你真的就是一个笨蛋。」
  「就是因为会说这种话,所以艾可才龠被讨厌啦!莉莉甄也说她不喜欢艾可!」
  「莉莉瓯?啊啊……那个正经女人家里的战争妖精吗?」
  艾可杜恩将雨伞转了一圈并啧了一声。
  「那边的话,是因为那个鞘之主目前和药子大人还处得不太好。虽然我不太懂,但年轻女生之间都像这样合不来吗?」
  「别问我……如果你会这么想,那就尽量露出亲和可爱的一面当个和事佬吧。」
  「不,如果对方是完全无关的第三者,我已经算是表现得非常亲和可爱了耶?毕竟我就像是知名童星,巧妙扮演着美少女的角色……不过,如果对方知道我是男的,就算我表现得再怎么亲和可爱,也会被说是恶心吧?」
  「一点都没错。」
  「你这小子……」
  伊织低头朝着呲牙咧嘴的艾可杜恩露出笑容。不过走到看得见药子住处的地方时,他皱起眉头停下脚步。
  「怎么了,伊织?」
  「…………」
  药子的住处前面,停着一辆漆黑的大型轿车。
  早濑药子与一名身材魁梧的男性,就站在车子旁边交谈。
  药子的妆比平常私下出门的时候淡得多,身上穿的也是黑色连身裙。另一方面,男性是一位早已超过花甲之年的稳重绅士,正在为低头的药子撑伞并且对她说话。
  因为雨声,所以听不到他们交谈的内容。然而在目前的伊织眼中,很明显是药子因为母亲的死而陷入低潮,男性则是在安慰着她。两者的距离以普通朋友来说太近了。
  伊织朝着艾可杜恩一瞥,少年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静静叹了口气。
  「啊~,是药子~!」
  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克莉丝,就像是现在才发现似地,指着马路另一头的药子。
  「送你到这里就可以了吧?」
  伊织把超市塑胶袋塞给艾可杜恩之后转过身去。
  「啊、喂——」
  「帮我向老师问好。」
  转头看向大楼,那名绅士刚好向驾驶示意开车离去。药子连伞都没撑,留在原地目送车辆离去。
  「伊织~,不去拜访药子家吗~?」
  「不去。」
  「咦~?」

  反正这名少女,应该是认为去那里吃得到哈根达斯吧。克莉丝露出不高兴的衷情噘嘴,但伊织丝毫不想同情她。
  「——刚才和药子在一起的伯伯是谁?」
  「不知道。」
  听到克莉丝毫无恶意提出的这个疑问,伊织不经意想起之前受到药子搭救,在她的住处清醒时的事情。
  当时伊织身上的衣物已经破烂不堪,药子借给他穿的衬衫与长裤,记得是年轻粉领族很难买得起的义大利名牌。
  那些衣物,或许就是刚才那位绅士的衣物。
  漠然想到这种事,使得伊织忽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
  乌云密布的星期二,放学之后的大路常叶,正站在医院的大厅。
  「…………」
  手上抱着花束的她,怎么看都是前来探望病人的女高中生,但常叶就这么坐在大厅沙发低着头不懂,已经就这么维持三十分钟了。
  常叶的师姐正在这里住院。
  这里提到的师姐就是泷泽的妻子。简单来说,两人在大路家的道场一起修行,也因为这样的缘分修成正果。
  只不过,泷泽惠美这位师姐的造诣,别说是丈夫耕介,甚至也远远比不上常叶。但她与过于认真,有时候会对孩子们说重话的常叶不同,惠美是一名温柔的女性,擅长掳获孩子们的心。她将来的愿望是成为保姆,所以她之所以会来大路家的道场,或许有一半是为了和孩子们互动吧。
  惠美大学毕业之后,就在家里附近的安亲班兢职,也因此不再前来道场,不过常叶把她当成姊姊看待,不方便和泷泽或家人商量的事情也总是找她。常叶在惠美离开道场之后依然继续和她保持连络,不只是因为她是泷泽的妻子,更是因为她是常叶少数的年长友人。
  「…………」
  常叶发出不知道是坐在这里之后的第几次叹息,仰望大厅的时钟。
  在这个时候,她与一名从外科病房走过来的女性视线相对。
  「——哎呀。」
  「老师……」
  常叶瞪大眼睛微微起身,早濑药子则是快步走向她。
  「小常,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请不要用这种方式称呼我。」
  常叶的表情很快地从惊讶转为不悦,然后就这么坐回沙发。
  药子没有徵询就坐在常叶的身旁,环视着四周。
  「看你手上抱着花,是来探望谁吗?」
  「……是的。」
  常叶尴尬点了点头。
  「老师怎么会来这里?」
  不愿意单方面接受询问的常叶,以同样的问题反问药子,但她很快就后悔了。药子会在这个时间点来到医院,十之八九和药子过世的母亲有关。因为药子本人非常健康,不像是需要医院照顾的人。
  药子依然将双手插在薄大衣的口袋,有点夸张耸了耸肩之后笑着说道:
  「这里的医生一直很照顾我母亲,今天是来道谢的。」
  「……不好意思。」
  「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情,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药子轻声叹息眯细眼睛。
  常叶有在上药子的课,而且是大了一年级的学姊,所以和药子的来往时间比伊织久。常叶当然也知道私底下的药子,会盛装打扮成与学校的她截然不同的样子。
  像这样近距离看着药子的侧脸,就会发现她脸上隐约渗出无法以化妆掩饰的精神疲劳。
  「……虽然很无情,但是『母亲终于走了』这种想法比较强烈。或许后来才会慢慢有所不舍吧,不过以现在这个时间点,老实说母亲过世令我鬏了口气。毕竟一直让她受病魔折磨也很残忍。」
  「……辛苦您了。」
  常叶只说得出这句话。药子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之后起身。
  「我明天开始会去学校。——见过宫本同学了吧?」
  「是的。」
  「怎么样?虽然态度冷淡令人扫兴,但以本质来说是个不错的对象,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并没有用这种眼光看待他。」
  药子露出恶作剧的笑容,常叶从她身上移开视线摇了摇头。
  还以为会因为母亲的死而没心情说笑,却转眼就说出玩笑话,药子的这种风格,就是常叶至今不欣赏她的原因。并不是讨厌,以更为正确的方式来说,就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面对她的时候完全无法放下戒心。
  「那么,你们两个学生就努力和平相处吧。」
  「好的。」
  「啊啊,还有一件事。」
  面对玄关方向的药子,转头对常叶轻声说道:
  「——小心街头之狼。」
  「啊……?」
  「那些事件,应该是战争妖精的犯行。」
  药子只说完这句话就离开大厅。
  「…………」
  默默目送药子离去之后,常叶回想起手中抱着花束的原因,就这样摇了摇头踏出脚步。看到药子就令常叶觉得,来到这里还在举棋不定的自己很愚蠢。
  常叶来到惠美的病房门口,挺直背脊敲了敲门。
  「——哪位?」
  里头传出某人的声音,常叶以一如往常的音调回答:
  「我是常叶。」
  「啊、常叶?请进来吧。」
  「打扰了。」
  药子总是挖苦自己这种正经八百的作风。如此心想的常叶,很有礼貌地行礼致意之后才打开拉门。这是受到奶奶培养至今的习惯,现在也无从改变了。
  「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吗?」
  「很好。」
  「常叶还是这么一板一眼耶,你这样会比别人老得快哦?」
  坐在床上看书的惠美,看到常叶这么拘谨的样子不禁露出苦笑。如果只从语气措词来看,惠美确实比常叶更为不拘小节,也更像个女孩子。
  常叶把书包和花束放在空椅子上,拿起床边的花瓶。
  「我维持现状就行了。反正年轻女孩的作风也不适合我。」
  「我觉得不会耶……」
  常叶在插花方面也颇有造诣,这同样多亏奶奶的教导。在常叶将花朵俐落插入花瓶装饰时,惠美以手指轻戳她的腰,并且咧嘴一笑。
  「你的皮肤和头发都很漂亮,像这里的曲线也更有女人味了——」
  「等一下——请不要这样!」
  「哎哟,这是没有恶意的玩笑啦,玩笑☆」
  「真是的……」
  常叶表面上假装生气:心中则是松了口气。或许是因为长期住院,惠美看起来略微消瘦,但是开朗的性格依然没变,甚至令人质疑她究竟是因为什么问题而住院。
  「——话说惠美小姐,现在身体状况怎么样?」
  「总之,不太好。」
  「咦?」
  惠美若无其事说出的这句话,令常叶差点抓不住花瓶。
  「不太好——咦?不是过度疲劳吗?」
  至少泷泽对常叶是这么说的。明明不需要连惠美也外出工作,但她婚后也想兼顾安亲班和家庭,结果因为过度努力而病倒——之前泷泽前来探望奶奶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虽然耕介这么说……不过,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最清楚吧?」
  惠美眨了眨眼睛,按住自己太阳穴附近的位置。
  「我自己也不太愿意想得太负面,但我的头有时候会很痛,还会晕……如果只是过度疲劳,我觉得应该不会有这种症状。」
  「不过,有可能只是惠美小姐想太多——」
  「有可能。非常可能。」
  惠美洋洋得意这么说,然后被自己的这番话逗笑了。
  「……总之,从耕介的个性来看,他应该会对我从实招来,陪我一起努力对抗病魔,所以只要他什么都没说,反而就让我觉得可以放心了。」
  「请不要在这种时候炫耀你们有多恩爱啦。」
  常棻也跟着惠美一起笑了,但却有种无法释怀的感觉。
  「——不提这个,要是你不早点出院,就没人可以照顾泷泽先生了。泷泽先生很少自己下厨吧?」
  「这方面不用担心,因为现在小满会去家里。」
  「小满?」
  「是耕介的堂妹——不对,记得是堂妹的女儿?总之有个亲戚女孩每周会来家里几趟,把一定要做的家事做好。或许比我两头忙的时候做得还要好。」
  她是个乖巧又非常可爱的孩子——惠美说着再度露出笑容。
  然而听到这番话的常叶内心并不平静。自己正在住院,即使是亲戚,却有个不太熟的年轻女孩会到家里照顾自己的丈夫,处于这种状况的惠美为什么笑得出来?
  如果是自己就无法承受——想像自己处于惠美的立场会是什么样子,常叶再度感觉脸颊火热。
  「……咦?常叶,怎么了?」
  常叶忽然沉默下来,使得惠美露出诧异的表情。
  「不,没事。我在想考试的事情。」
  「对喔……下个月已经是期末考了。总觉得好怀念,因为长大成人之后,就会从考试解脱了。」
  惠美用力揉了揉眼睛,看向拉上遮光窗帘的窗户。

  常叶陪惠美聊天直到面会时间结束,在走出医院之后朝着泷泽家前进。
  泷泽与惠美结婚之后,就租了一间独栋住宅居住,或许是想在不久的将来生小孩吧。常叶曾经代替奶奶送礼祝贺乔迁,所以知道泷泽家的位置。
  任凭公车晃动身体的常叶自问。
  在这样的黄昏时分,我为什么会想要前往泷泽家——
  常叶不知道泷泽在这个时间是否已经下班回家,然而如果只是要交谈,用手机或简讯就够了,没必要专程跑一趟。
  然而常叶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前往泷泽家。
  常叶也明白,这种心态是嫉妒。
  虽然明白,却不愿意承认。

  大路常叶喜欢泷泽耕介。

  她未曾对任何人——甚至是本人——透露这个秘密。泷泽应该也只把常叶当成妹妹看待吧,毕竟两人年纪相差十五岁,而且泷泽已经有一位登对的妻子了。
  然而即使如此,也无法令常叶割舍这份心意。
  重点不在于泷泽的想法,而是自己对于泷泽酌心意。即使怀抱着绝对不能说出口的思慕之情,置身于无欲无求的生活之中,她也毫不在意。
  这是自己的做法,是大路常叶这个人的矜持。正因如此,常叶才得以维持着对泷泽的这份情感走到现在。
  听到泷泽与惠美结婚的时候,要说常叶没受到打击是骗人的,但她当时祝福两人的心意毫无虚假,常叶很高兴泷泽选择了惠美。
  然而在惠美住院之后,有一名亲戚女性到家里照顾漩泽。听到这件事的常叶内心扬起一阵涟漪。
  「…………」
  在最近的站牌下车之后,常叶在云层密布的黄昏中前进。
  宁静的住宅区飘着令人垂涎的香味,附近的家庭应该开始准备晚餐了。
  常叶还在念小学的时候,泷泽是一个穷学生,在道场结束练习之后,经常留在常叶家吃晚饭。常叶的双亲因为工作的关系很少在家,称得上家人的就只有奶奶和帮佣们,所以对于当时的常叶来说,泷泽留在家里吃晚饭让她很开心。虽然如今已经不可能了,但两人也曾经一起洗澡。
  回想起来,当时的泷泽对常叶而言不是男性,是哥哥。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无法把泷泽当成哥哥——
  常叶不经意停下脚步,抬起原本落在地面的视线。
  「——!」
  常叶连忙躲到电线杆后方。
  明明没有做什么亏心事,然而在这一瞬间,身体在脑袋思考之前就做出反应了。
  泷泽家二楼的阳台,有一名长发女性的身影。她的身形纤细柔弱,宛如刮起一阵强风就会被吹走,是一名楚楚可怜的美女,与开朗活泼的患艾完全柑反。
  「怎么这样……」
  常叶凝视着这名女性直到她挂好衣物离开,接着常叶按住胸口压抑内心的悸动,退后了好几步。
  为什么要来这里看见她?这股强烈的后悔念头,占据常叶的脑海乱成一团。旱知道不该来的,早知道不该看的,即使事到如今在心中不断后悔,烙印在视网膜的女性身影依然没有淌失。
  比自己与惠美还要美丽。目睹名为满的这名女性之后,常叶的手脚骤然失温微微颤抖。
  「……常叶。」
  「!」
  即使女性已经进入室内,依然像是冻结般伫立在原地的常叶,听到这个忽然响起的男性声音,不由得差点尖叫出声。
  「泷……泷泽先生——」
  转身一看,站在身后的是泷泽。
  他个子原本就高,不过看起来比学生时代略微消瘦,应该是因为累积不少疲劳,不过总比在三十岁之后发福来得好。不提这个,常叶比较在意泷泽的气色不太好,和上次前来探望奶奶比起来,他的表情明显带着阴影。
  而且常叶察觉了。他之所以露出这样的表情,最大的原因不是别人,就是常叶自己。
  「那、那个——」
  「你刚才有去探望惠美吧。」
  泷泽代替结巴的常叶说道:
  「刚才我收到简讯了。惠美住院这么久应该很无聊,所以你才会被她缠着聊到现在吧?」
  「不,没这回事——」
  常叶以渗出汗水的右手紧抓着裙子,露出尴尬的笑容。
  「——话、话说泷泽先生,改天请再来我家吃晚饭吧,奶奶肯定也会很开心的,而且在惠美小姐住院的这段期间,你等于是在过单身生活,所以……」
  「你专程来到我家,只是为了说这个?」
  「这——」
  「…………」
  泷泽露出哀伤的笑容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背对常叶。
  「……附近有一座公园,到那里聊吧。」
  「好的——」

  跟着泷泽前进的常叶有所自觉。自己已经踏出无法挽回的一步了。

  大概是因为要吃晚饭了,住宅区里的小公园,没有孩子们的身影。
  相对的,夕阳从云层之间探出头来,把常叶与泷泽的漆黑影子拉得好长。
  泷泽右手提着公事包,左手插在长裤口袋里,就这么转身面向身后的常叶。
  「……你看到了吧。」
  「没看到。」
  「常叶。」
  泷泽像是松懈下来般,微微晃动肩膀发出笑声。
  「在这个时候,你应该问我看到什么。我只是问你有没有看到而已。」
  「没看到。」
  常叶如此重复。但她知道这样并不会让事态好转。
  泷泽叹了口气说道:
  「……我上次到你家拜访,有部分原因是要探望老师,不过也有部分原因是为了见你。」
  「见我——?」
  心跳再度加速。知道自己想擅自解读话中含意的常叶,等待着泷泽继续说下去。
  「要是我没有偶尔露面,我觉得你可能会担心我而来到这里。似我没想到你会直接从惠美的医院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希望你来……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吧?我不希望被你看见。」
  「所以说……!我什么都没——」
  「你忘得了刚才看到的光景吗?」
  珑泽打断常叶的话语,坐在生锈的秋千上。
  「——如果忘得掉就好。只要你愿意忘掉,我也不会对你——对你和你那边的孩子下手。我保证。」
  「————」
  常叶咽下一口口水,在心中解读着泷泽的这番话。
  「常叶,你知道吗?」
  泷泽凝视着沉默的常叶歪过脑袋。
  「现在的我们,已经没时间聊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了……这是交涉。我希望你可以好好面对,不要逃避现实。」
  「我没有逃避……」
  「那就坦白和我聊吧。——你刚才有看见我家的满,对吧?」
  「……是的。」
  「你愿意忘记这件事吗?愿意收进心中当成秘密,不告诉任何人吗?」
  「在这之前,请你回答我。」
  常叶走向泷泽。
  「为什么要这样?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了什么?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泷泽先生的堂妹,我还比较能够释怀——」
  常叶一鼓作气持续询问,语气却在一半变得哽咽。
  「抱歉,常叶。」
  泷泽皱眉露出困惑的表情,站起来轻抚少女的头。
  「——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只能把你当作妹妹看待……而且,虽然不知道这么说是否能让你舒坦一点,但我对满也没有抱持这方面的情感,因为惠美是我的一切。」
  「既然这样!」
  常叶拨开泷泽的手,以含着泪水的双眼瞪向他。
  「那你到底在做什么!?惠美小姐明明正在住院,你利用那个人——利用那个战争妖精做什么!?」
  「『战争妖精』与『鞘之主』会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吧?」
  与不禁激动起来的常叶不同,泷泽以非常温和的语气如此反问。里头蕴含着某种看破一切的念头,甚至可以形容是心灰意冷。
  「她是战争妖精,我则是鞘之主。你觉得这样的我们,还会做什么其他的事——」
  「所以我才要问为什么啊!?」
  这次是常叶打断泷泽的话语。
  常叶刚才看见的娇弱美女——宣称是泷泽亲戚,名为满的那位美女,常叶亲眼看见她背上有一对光翼,常叶也因此无法理解泷泽耕介这名男性的想法了。
  不只如此,常叶甚至无法理解,为什么某些鞘之主会手持战争妖精主动引发争端。即使战争妖精天生注定要同类相残,为什么连鞘之主都要积极参与这种战斗?像是常叶、伊织与药子这种不会主动求战的鞘之主,为什么几乎不存在?
  而且——泷泽为什么不肯站在自己这一边?
  大路常叶无法理解。
  「……泷泽先生。」
  常叶拭去泪水,拼命压抑情绪避免声音颤抖。
  「难道,最近的街头之狼就是——」
  「我没有杀人。」
  泷泽轻声说着。
  「————」
  内心依然期待泷泽否定犯行的常叶,因为师兄的这句话而冻结了。
  「我的目标就只有战争妖精,不会袭击一无所知的普通人,而且也极力避免伤害鞘之主……但我自己也知道这是狡辩。」
  「为什么!?战斗有这么有趣吗?」
  「……我无法否认,战斗时的那股亢奋感,有着近乎吸毒的魅力。」
  泷泽握着秋千锁链的手,微微增加了力道。
  「不过,我没办法只为了享受这种快感而战斗,我不是能将凡事置身度外的人。我在恢复正常之后,也会对自己打倒的战争妖精们抱持罪恶感,而且也会因为对不起老师而后悔。我并不是为此从小习武的。」
  「那么,为什么……?」
  「你曾经以鞘之主的身分战斗过吗?」
  「咦?」
  「之前枉你家,我有看到那个在庭院玩耍的孩子。老实说,当时看到战争妖精出现在那种地方,我感到很惊讶,不过后来很快就知道是你收容她的,所以我才不希望你来到这里。不过——」
  你从来没有为了保护那名少女而战吗?泷泽再度询问常叶这个问题。
  「即使只有一次,只要你曾经打倒其他的战争妖精,我觉得你就没有权利责备我。」
  「为什么!?我只是为了要保护那孩子——」
  「你不会知道今后有多少战争妖精打算对她不利,谗不定到最后,你所打倒的战争妖精,会比我除掉的战争妖精还要多……由谁主动发起战斗,或许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顶多只能当作你自己的免罪符。」
  「————」
  泷泽的这番话,令常叶感觉挨了一记闷棍。
  主动出击除掉十名战争妖精,以及为了保护莉莉瓯妮而打倒一百名战争妖精,究竟谁的罪孽比较深重?这不是只以数量就能判断的事情。既然回到「乐园」是战争妖精的本能,他们盯上莉莉瓯妮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主动挑起战端,只对抗来犯的敌人——这样的立场确实如泷泽所说,只是避免常叶她们在战斗时感到罪恶的必备免罪符。
  「…………」
  苍白脸颊上的泪水已经乾透,感受着脸上紧绷触感的常叶内心五味杂陈。
  「如同你为了保护那名战争妖精少女而战,我也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而战。」
  「! 这是什么意思!?」
  泷泽不知何时已经要离开公园了。常叶连忙转身如此呼唤。
  「泷泽先生要保护的人是——」
  「是惠美。」
  「惠美小姐!?为什么泷泽先生的战斗,和保护惠美小姐有关?」
  常叶的这番话令泷泽眯细眼睛。
  「原来如此……看来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事?」
  「好好记住吧——顺利启程前往『乐园』的战争妖精,可以为鞘之主实现一个愿望。」
  「咦……?」
  「战争妖精与鞘之主,并不是单方面的寄生关系,鞘之主也可以在出生入死之后得到丰硕的成果。我认为这就是许多鞘之主自愿冒险战斗的原因。——不过,我当然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否正确,只是某人曾经告诉我这件事。」
  「泷泽先生就是为此——?」
  「为了保护战争妖精少女而战,这种想法很像你的作矾,我喜欢这样人品高尚的常叶……但我不一样,我是为了让满——让葛洛莉雅娜启程前往『乐园』,为了请她实现我的愿望而战。」
  「……泷泽先生的愿望是什么?和惠美小姐有什么关系?」
  「惠美的脑部被检查出恶性肿瘤。」
  泷泽平淡说出的这句话,令常叶惊愕得动也不勋。他就这么将常叶留在原地踏出脚步。
  「脑肿瘤……那、那么——」
  「总之,我不会允许任何人阻挠我……即使是你。」
  「————」
  泷泽再也没有回头看常叶了。从泷泽背上传来的坚定音掌心,使得常叶也无法再度叫住他。

  在回程的公车上,常叶本来想写简讯要传给伊织与药子,却在写到一半的时候打消念头全部删除。
  相对的,她写了另一则简讯,传给不久之前才离别的泷泽。


第五章 忘却的魔法
要是能够忘记所有痛苦与悲伤的事情,就某方面来说或许是一种幸福。
只不过,要是连某些重要的事情也一同忘记,或许就是世界上最为悲伤的事情。
至少对于大路常叶而言,她不想忘记自己的这份心意。
无论是美丽的想法或是丑陋的想法,都是常叶内心的一部分。
要将这一切从记忆中抹灭的念头,她连想都没有想过。

  「…………」
  伊织把手机折叠起来扔到桌面,板着脸打开鲔鱼罐头。
  「伊织~,义大利面还没好吗~?」
  「还没。」
  「快点快点~!」
  催促伊织下厨的克莉丝塔蓓儿,把冷掉的法国面包一块块撕下来送进嘴里。在义大利面完成的时候,大概会有一整条面包进入克莉丝的胃。
  「如果这样就能喂饱她,那我就乐得轻松了。」
  伊织心不在焉看向下着小雨的后院,手中的调理用筷子没有停过。
  今晚的主菜是仿番茄水菜义大利面。
  做法非常简单,只要把罐头鲔鱼、小番茄、黑橄榄与切好的水菜放进调理盆洒盐调味,再拌入煮熟的义大利面就完成了。这原本是伊织在车站前面商业大楼的义大利面馆吃到的菜色,被这种口味感动的伊织想在家里重现这种味道,却在反覆尝试之后宣告失败,结果重现的就只有材料——所以才会加上「仿」这个字——即使如此,由于吃起来还挺好吃的,所以伊织会定期制作这道料理。
  只不过,虽然是已经做过许多次的料理,像这种必须用上两个调理盆的份量,终究是伊织的首次经验。
  「真是的……」
  把煮好的面条放进调理盆之后,伊织将手中的长筷反握。总之面条的份量实在很可观,所以与其说是拌面,更像是巫婆搅拌诡异大锅的工程,甚至令伊织想和某间面馆一样,直接把调理盆端过去给克莉丝吃。
  「……哎,这样也好。」
  伊织知道,即使依照常人的份量盛装在盘子里,以克莉丝的状况绝对会再来好几盘,既然这样,从一开始就整盆给她吃或许也没差。
  「好了,吃吧。」
  「耶~☆」
  正如预料将整根法国面包吃得干干净净的克莉丝,拿起叉子伸进伊织咚一声放在她面前的调理盆,下一秒钟就大口吸着义大利面。
  「……用不着看你吃,我光是作出这些份量就已经饱了。」
  伊织吸着分装在小盘子里的义大和面叹了口气。
  遭受克莉丝寄生的伊织,因为会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克莉丝夺走「精气」,所以很容易感觉饥饿,不过最近比起身体的饱足感,精神上的饱足感总是来得比较快,也因此伊织从初春至今瘦了三公斤。
  解决义大利面之后,伊织伸手拿起装着大吉岭红茶的茶杯。
  「——伊织,问你喔~。」
  「什么事?」
  「刚才在跟谁讲电话~?」
  「……是谁都无所谓吧?」
  「该不会是交了女朋友吗~?」
  「……又是电视?你在学电视节目讲话吧?」
  「答对了~!」
  「哼。」
  微波炉里加了牛奶的大吉岭红茶已经热好了。伊织将奶茶放在克莉丝面前,然后拿起手机。
  「伊织已经不需要女朋友了~,因为有克莉丝少。」
  「……要是你敢在外面讲出这种话,你之后每天三餐都是一公斤的高丽菜丝。」
  「咦~!如果老是吃青菜,克莉丝会变成毛毛虫啦!」
  「那太好了,等你破茧而出就会变成蝴蝶喔……虽然我不否认有可能会变成蛾。」
  「伊织好过分!」
  「只要你不要多嘴乱讲话就行了……总之快吃吧。」
  伊织淡淡地说完之后,再度以手机拨号。
  之前是无法和药子取得连络,但这次不知为何轮到常叶的手机打不通。虽然她似乎有去学校上课,但伊织总不可能主动前往常叶的教室,结果至今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取得连络了。
  「……其实打不通也没什么问题。」
  「咦?伊织,你说了什么吗?」
  「我在说,你的餐桌礼仪烂到让我伤透脑筋。」
  「咦咦!?哪、哪里烂了?」
  「比方说明明没有肉酱,你还是把衣领弄脏了。」
  「啊啊!?什么时侯脏掉的!」
  「别讲得像是现在才发现,从刚才就脏了。」
  即使藉由看电视逐渐累积无谓的知识,最重要的基本常识却依然处于匮乏状态,即使是被迫成为克莉丝的监护人,伊织以立场来说还是无法接受。
  「伊织,帮我拿衣服来换~!」
  「……反正吃饱就要洗澡换睡衣了,就先维持现状吧。」
  伊织只有大致把番茄弄脏的地方擦过一遍,以厨房纸巾代替餐巾塞在克莉丝的衣领,然后就走向浴室。
  「——伊织~!」
  在伊织准备放洗澡水的时候,克莉丝拿着持续振动的伊织手机跑了过来。以前只要伊织手机有来电,克莉丝就会喊着「我要接我要接!」边抢着接电话,不过自从伊织买手机给她,她就不把伊织的手机放在眼里了,以她的说法是因为「伊织的手机一点都不可爱」。
  「来,伊织!电话!」
  「……谁打来的?」
  期待是常叶来电的伊织接过手机,但液晶画面显示的名字是药子。
  「宫本同学?」
  虽然久违听到药子的声音,不过听起来与往常没有两样,使得伊织松了口气。
  「怎么了,老师?都这么晚了……」
  「你现在人在哪里?」
  「也没有去什么地方……就是在自己家里。」
  现在是周二晚上,而且已经超过十点了。如果是上班族或大学生就算了,但高中生不应该在夜晚的街上游荡。
  「现在方便到车站前面吗?」
  「……有什么事?如果老师要请客吃晚饭,很抱歉我们已经吃饱了。」
  「不是要请客,是想要处理街头之狼的事情。」
  「————」
  药子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使得伊织扔下清洁海绵离开浴室。克莉丝也默默跟了过来,大概是敏感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吧。
  「想要处理街头之狼是什么意思?」
  「你听艾可说过了吧?」
  「……听过了。不过街头之狼是带着战争妖精的『鞘之主』,这应该只是假设吧?」
  「并不是假设。」
  「这——」
  只是您擅自断定吧?伊织原本想如此傲慢反驳,但还是耸肩打消了念头。药子主张街头之狼事件源自战争妖精,伊织认为不一定是如此,但双方都没有证据。从状况来看,药子的主张反而比较有道理。
  「……那么,具体来说要怎么做?该不会是在夜路闲晃找真凶吧?」
  「如果有其他的方法,那我还真想知道。」
  「老师……这样不就等于是我们主动挑衅吗?」
  尽可能避免战斗,不由自己主动出手——不只是伊织,包括药子和常叶,应该都是处于这种只守不攻的立场。然而要是主动找出身分不明的敌人加以打倒,或许就等于是违反这个原则了。
  「你真是死脑筋。」
  感觉电话另一头的药子似乎在偷笑,伊织感到一阵不悦。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对方至少已经打倒十名以上的战争妖精,换句话说,对方已经有这样的实力了。」
  「…………」
  伊织坐在餐椅上,随即克莉丝就爬到他的腿上。
  少女露出担心的表情,伊织轻抚她的头表示没事,压低音调夹杂着叹息轻声说道:
  「确实……要是这么放着不管,不只会徒增受害者,那个家伙应该也会变得更强吧。」
  「稍微换个思考方向吧……至今的我们只是运气好凑巧没被盯上,所以还没遇见对方。但是没人能保证,这个家伙今后也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若是发生万一,伊织并没有绝对的胜算,这点对常叶或药子来说应该也一样。唯一能够确认的只有一件事,要是伊织等人就这么继续坐视下去,敌人只会越来越强,绝对不会变弱。
  伊织低头看向克莉丝。
  明明还没吃完义大利面,克莉丝却只是紧抓住伊织,伊织与药子的对话令她颤抖不安。
  到最后,如果要保护这名年幼的少女,就无法摆脱战斗的命运。事到如今才终于面对这个早已判明的事实之后,伊织大幅点了点头向药子说道:
  「……老实说我不愿意这么做,但是与其在无预警的状况忽然遇袭,和老师一起行动会比较安心。」
  「那就决定罗?」
  「学姊怎么办?」
  「我连络不上她。你心里有底吗?」
  「没有,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算了,反正我不认为那个好学生会在周二深夜外出。」
  「……但老师正要我这么做。您有自觉吗?」
  「你就无所谓了,因为你是悠闲的独居学生,不用瞒着家人偷偷溜出来。——那么,麻烦你五分钟之内过来。我在公车回转道中间的吸烟区等你。」
  「还真是强人所难……」
  伊织结束通话之后直接抱着克莉丝起身,带她快步走上二楼。
  「刚才在讲什么?要去见药子吗?」
  「就是这么回事。」
  伊织把克莉丝沾到番茄的衣服从下而上脱掉,让她换上外出用的连身洋装,同时撇起嘴角含糊回答。接下来要去寻找凶恶的鞘之主对决,但伊织没办法把这件事告诉害怕战斗的克莉丝,说出来的话她肯定会嚎啕大哭吧。
  「莉莉瓯呢?莉莉瓯她们也会来吗?」
  「……能来的话就太好了。」
  「那克莉丝传简讯给莉莉瓯!」
  伊织绑好缎带之后,克莉丝开始打简讯给莉莉瓯妮。
  「……这么说来,我忘记有这个连络方式了。」
  「传送!我按!」
  「出门了。」
  伊织带着克莉丝走向玄关。
  「…………」
  伊织低头看向正在玄关穿雨鞋的克莉丝,接着忽然蹲下,朝着少女的下巴伸出手。
  「嗯?伊织,怎么了?」
  「没事……老帅刚才要我五分钟就到,不过我再怎么想都赶不上。」
  「坐公车也不行?」
  「对……结果用自己的双脚跑,才是最快最确实的方法。」
  「什么嘛~!」
  克莉丝露出开心的笑容,搂住伊织的脖子。
  「伊织,别害羞了,直接讲出来吧~,你想和克莉丝亲亲吧?」
  「…………」
  伊织朝着露出恶作剧笑容的克莉丝给了一个白眼,然后将眼镜往上推。
  「……我也可以把你留在家里,然后自己骑机车过去。」
  「啊!骗你的骗你的!克莉丝想要和伊织亲亲~!」
  「……这句话就某方面来说也很有问题。」
  伊织微微露出苦笑之后,少女隐约带着番茄味道的嘴唇,吻上他的嘴唇和眼皮。
  「————」
  伊织大口深呼吸,逐渐统治全身的陶醉感,令身体微微颤抖。对于接下来要执行任务的不安,以及瞒着克莉丝带她外出的罪恶感,宛如缓缓被「魔性之血」冲向远处消失了。
  「……这样就来得及了。」
  伊织轻松抱起克莉丝放到肩上,拿着一把伞走出玄关。
  从白天就下到现在的雨宛如雨雾,笼罩着没有星星的夜空。
  ※
  在工整摺好的毛巾上,常叶的手机再度震动,持续一段时间之后恢复静止。
  空荡荡的道场里,只听得到撕裂空气的细微声响,以及常叶自己的呼吸声,因此连手机的震动声也很明显。
  常叶放下薙刀解除架式,转头看向把玩着自己手机的莉莉瓯妮。
  「……谁打来的?」
  「……宫本伊织。」
  莉莉瓯妮看向常叶的手机之后轻声回答。
  这已经是今晚的第六通来电了,但常叶都没有接电话。她返家之后便换上裤裙装束,就这样一直窝在道场。
  「……常叶。」
  常叶拭去汗水稍微喘口气的时候,莉莉瓯妮不知何时巳经来到身边了。

  「……发生了什么事?」
  「…………」
  莉莉瓯妮之前一直没能遇见意气相投的鞘之主,过着害怕遇见敌人的日子,所以如今的她很少表露情绪。看到这样的莉莉瓯妮难得露出哀伤的表情,使得常叶说不出话来。
  「莉莉瓯妮,对不起。」
  常叶蹲下身,轻轻将莉莉瓯妮拥入怀中。
  「怎么了……?」
  「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瞒着你,真的很对不起——」
  「重要的……事情?」
  「对……今晚我必须进行一场战斗。」
  「和谁……?」
  「泷泽先生,你应该看过他一次。就是克莉丝他们回去之后来到家里的那位男性。」
  「……唔。」
  虽然没有正式引见,不过既然泷泽有看到莉莉瓯妮在庭院玩耍,莉莉瓯妮应该也记得泷泽。
  莉莉瓯妮微微点了点头。常叶轻抚她的脸颊继续说道:
  「他是我的师兄。薙刀方面的师兄。」
  「是要比赛吗……?」
  「不是比赛……因为,他是鞘之主。」
  「鞘之主……」
  莉莉瓯妮樱桃色的嘴唇,茫然复诵着这两个字。
  「抱歉至今一直瞒着你,不过泷泽先生快要到了。」
  「到这里……?」
  「而且,我要和泷泽交战。必须与泷泽先生交战,并且战胜他。」
  常叶哀伤露出笑容低下头。
  「你知道吗?据说战争妖精回到『乐园』的时候,可以为鞘之主实现一个愿望。」
  「……我不知道……」
  「我想也是,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带叶按着眼角反覆点头。温热的水珠拂过指尖,一滴滴落在冰凉的木质地板。
  「那个人……为了实现愿望,接连打倒其他的战争妖精。新闻报导的街头之狼就是泷泽先生。」
  「常叶……」
  「即使是为了惠美小姐,这种事……这种伤害别人的事情,他明明不可能下得了手——」
  「…………」
  常叶开始轻声呜咽,莉莉瓯妮则是轻抚她的长发。
  「我想,他今后应该会反覆做出相同的事情——但是我想阻止他,即使交战也要阻止他。」
  「……常叶很了不起。」
  「哪里了不起……!」
  常叶紧握着少女抚摸黑发的手,声音几乎哽咽。
  「我……我是卑鄙的人!这种事我对任何人都说不出口,我也不想说!即使是对奶奶、老师或宫本都一样——可是只有你,我非得告诉你才行……!」
  泷泽耕介并不会随意伤害他人。
  自己一直心仪至今的男性,绝对不能随意伤害他人。这种烦闷与愤怒俨然存在于常叶心中,成为她决心与泷泽战斗的原因之一,这是毋庸置疑的真实。
  然而,这绝对不是最大的原因。
  在学校,常叶被称为王子。
  在众人眼中,她是钻研武道,与恋爱无缘,个性认真又拥有强烈正义感,坚强英挺的女学生。
  然而常叶非常清楚,她心中住着一个嫉妒心比任何人都重的自己。
  而且常叶也自觉到,这份嫉妒心正是让自己主动踏上战场的最大原因。
  平常绝对不会显露出来,拥有强烈嫉妒心的另一个自己。常叶畏惧着这样的自己。
  即使是为了惠美,泷泽却不断进行着无视于对方立场的战斗。常叶挺身纠正并阻止这种暴行,从旁人的角度来看,确实是一种高尚的行动。
  然而在同时,另一个常叶思考着完全不同的事情。
  原本绝对不会伤害他人的泷泽,却为了惠美而投身于战斗之中——另一个常叶实在无法容许这种事实的存在。惠美得到泷泽所有的爱,是泷泽最为珍惜呵护的妻子,另一个常叶难以容许她的存在。
  从少女时代培育至今,常叶对惠美的那份亲情,至今依然存在于常叶的心中从未变质。但是常叶心中的黑暗面,却有一份远远凌驾于亲情,深邃、沉重,浓烈得足以吞噬这份亲情的嫉妒漩涡。
  这份强烈的嫉妒,正是驱使常叶上战场的主因。
  「我喜欢惠美小姐……可是即使如此,我也没办法承受!泷泽先生对她的爱,改变了洒泽先生自己——能够让泷泽先生变成这样的惠美小姐,我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不知何时,常叶双手撑着跪在地板上。不断滴落的泪水宛如镜子,映照着常叶此刻的脸庞。
  常叶握拳打向自己丑陋扭曲的脸,心痛地发出呻吟。
  「我没有什么正义……!无论说什么都只是藉口!我是个妒火中烧贸然挑起战端,没有自知之明的丫头!我明明知道这样会害你受到波及——可是我再怎么样都没办法控制自己……!」
  「…………」
  常叶痛苦吐露自己的心情之后,莉莉瓯妮轻轻抚摸她的头。为了常叶的自我满足,接下来非得与强敌交战。即使得知了这件事,莉莉瓯妮也沉默不语。
  「我真是……差劲透顶——」
  如果常叶打倒泷泽带来的战争妖精,泷泽至今与战争妖精相关的记忆将会被改写。
  而且,要是泷泽的愿望没能实现,使得惠美因而病逝——
  「我甚至想过这种事——即使只有短暂的一瞬间,但我曾经希望惠美小姐不存在——冒出这种念头的时候,我就已经是最差劲的人了……」
  「……至少……」
  至今专注聆听常叶告白的莉莉瓯妮,以一如往常的平静语气说道:
  「常叶对我坦白了……」
  「莉莉瓯妮——」
  「……你相信我,所以愿意对我,说出一忉。」
  虽然说得有些结巴,不过今天的莉莉瓯妮,已经比平常健谈许多了。
  「这样就够了……知音,只要一个人,就够了。」
  「你——」
  凝视着莉莉瓯妮的常叶,听到她异于可爱外表的这番话,不由得破涕而笑。
  「想说你偶尔这么会讲话——没想到你居然懂得『知音』这两个字。」
  「我……喜欢字典。」
  莉莉瓯妮从浴衣袖口取出随身字典,露出笑容。
  「……克莉丝说,她讨厌字典。」
  常叶表示要净身而暂时离开道场之后,莉莉瓯妮背靠墙壁坐下,独自把玩着手机。
  「……常叶,对不起。」
  宁静的道场响起莉莉瓯妮的声音。
  「我要先道歉……常叶,对不起。我好卑鄙。」
  ※
  天空下着宛如水雾的雨。
  不过这种程度的小雨,拦不住人们被周二夜晚独特气氛引领的脚步。
  「…………」
  伊织用力抓着围栏,反覆进行着深呼吸。
  现在的伊织位于车站前面最高大楼的楼顶。虽然这里平常禁止进入,不过藉由鞘之主的身体能力,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爬到这里。
  隔着围栏看向地面,隐约带着浮华气氛的人潮清晰可见。由于离家前先行服用克莉丝的「血」,几乎可以在这里听见酒醉上班族的刺耳笑声。
  「不晓得别人的辛苦只顾作乐。你正在这么想吧?」
  说完之后轻声一笑的药子,今晚穿的是用色鲜艳到刺眼的针织连帽上衣,搭配窄管牛仔裤与短靴。伊织以手指顺着眉心的皱纹,移动视线看向靠在围栏边的美术老师。
  「老师……那件像是毕卡索的衣服是在哪里买的?阿美横丁(※)?」
  「啊?你说这什么话?这是义大利名牌耶,义大利!这是璞琪!」
  「璞琪是什么?」
  「艾米里欧·璞琪!你不知道吗,他是义大利设计师!被称为印花王子耶?」
  「我不认识什么艾米里欧还是阿美迪欧,不过就我看来,这只是一种刺眼的怪花样。」
  「像是璞琪的雨鞋,最近不是很流行吗?还有学生嚣张地穿到学校耶?」
  「就算是贴上了什么几个图样,长靴依然是长靴吧……不提这个,还没抽完吗?」
  伊织为了在五分钟内会合而连忙赶来,但当事人药子却在悠闲抽烟,伊织心情不好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到头来就算要找,我们也没有任何线索吧?是要从何找起?」
  「或许用不着我们睁大眼睛找,对方也正在主动找我们吧?」
  药子把烧到只剩下烟蒂的香烟扔到脚边,朝自己使用除臭喷雾剂。
  「一般人看不到战争妖精翅膀的光芒,反过来说,只有战争妖精或鞘之主看得到。」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所以说罗。」
  药子举起雨伞指着身后的水塔上方。
  ※位于上野,以便宜通俗闻名的商店街。
  「呀呼~!」
  爬到水塔上方的克莉丝,精神百倍朝着夜晚的街道呐喊。因为雨声与喧嚣声的关系,地面的人们或许听不到她的声音,但克莉丝看起来心情很好。
  「……啊啊。」
  捣住左眼仰望克莉丝的伊织,看到她背上青白色的光翼之后,理解了药子的想法。
  「像这样看着她……就觉得翅膀好像比之前大了。」
  「那就表示稍微成长了吧?因为光翼的大小和战争妖精的实力成正比。」
  「…………」
  确实,在克莉丝身旁以小型望远镜窥视的艾可杜恩,拥有一对比克莉丝大的翅膀,这代表艾可杜恩的实力依然在克莉丝之上。
  既然这样,伊织之前遇见的神秘绅士,究竟拥有何种程度的实力——
  思考着这种事的伊织,不经意凝视药子的侧脸。
  关于那间晚上在药子住处门口所见,与药子交谈的那名威严绅士,伊织到最后并没有主动询问这个人的身分,而且也不想问。对方看起来与药子的交情颇为亲密,可能与年轻女老师有财力买下昂贵住家有关,虽然有不少地方引人好奇,但是伊织自认不是失礼到会冒昧追问老师隐私的人。
  「——怎么了,宫本同学?」
  「老师,听说您的画技差到不行,这是真的吗?」
  「……为什么这时候会牵扯到这种话题?」
  「我想到学姊曾经对我说过,虽然您精通美术史和绘画理论,实际画出来的图却像是小朋友的涂鸦。」
  「……无所谓的,只要想办法当上老师,再来只要挑剔别人的作品就好,反正我们学校几乎没有人想就读美术大学。」
  就像是看开似的,药子忽然发表了这种狂妄的言论。
  「不提这个,那孩子居然会对你说这种事?既然那孩子会和你聊到这种话题,那就表示你们相处得挺不错的吧?」
  「我们并没有什么交情。实际上,我传简讯给她也没有回应。」
  「所以你会传简讯和她讨论各种事情?」
  「……请不要挑我话中的把柄。既然现在是这种状况,随时保持连络不是比较好吗?」
  「也对……对不起,我是个连络不上的不及格老师。」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话题扯到奇怪的方向,令伊织有点过意不去。
  「伊织~!」
  克莉丝从水塔上方呼唤伊织。
  「——莉莉瓯传了奇怪的简讯给我~!」
  「这样啊。」
  虽然连络不上常叶,但似乎可以和大路家的食客正常取得连络。
  伊织从克莉丝手中接过手机,但他察觉少女愁眉苦脸而感到纳闷。
  「怎么了?」
  「莉莉瓯怪怪的……」
  「?」
  伊织看向莉莉瓯妮传到克莉丝手机的简讯。

  常叶可能会死,快来帮忙。

  「————」
  连主旨都没写的简讯邮件,内容就只有这句话。伊织眯细眼睛,然后跑到药子身边。
  「老师,请看这个。」
  「什么事?」
  看到伊织递过来的手机简讯,药子也绷紧表情。
  「那孩子会死?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她用不着连简讯都写得这么简短吧——」
  伊织咋舌迅速回信,想询问常叶她们的详细状况。
  「——药子大人!」
  在这个时候,以小型望远镜监视周围的艾可杜恩,从水塔轻盈跃下跑了过来。
  「有个未确认移动物体往这边接近了!」
  「在哪里?」
  「那间大型电器卖场前面的马路。」
  「————」
  药子抢过艾可杜恩手中的望远镜,观察美少年所指的方向。
  「宫本同学,你们在公园见到的战争妖精,翅膀是什么颜色?」
  「红色。」
  「宫本,正在接近的光也是红色喔!」
  「老师,学姊她们有在那附近吗?」
  「看来……没有。对方正笔直朝这里接近。」
  虽然还无法辨识长相,但是伊织即使没使用望远镜,也已经看得见朦胧的红光了。对方肯定也有看到车站大楼顶端闪耀的克莉丝光翼。
  「伊织!莉莉瓯回信了!」
  「她在哪里?」
  「家里!她说在常叶家里!还说快要开打了!」
  「在家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是和常叶交战,对手肯定是鞘之主。而且是莉莉瓯妮不禁预感常叶会败北的强敌。
  「……她说的是底下正在接近的那个家伙,还是有其他战争妖精也拥有这种实力……?」
  伊织抵着嘴角思考时,药子收伞轻拍他的肩膀。
  「走吧,宫本同学。」
  「请等一下!学姊那边怎么办?」
  「总之先行动!静观其变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药子强行扭开上锁的门把进入室内。
  「……伊织。」
  伊织被留在楼顶了。克莉丝悄然握紧他的手。
  「我们不是来找药子的吗?」
  「……如果这样就能了事该有多好。」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能坦承这次是把克莉丝骗出来的。伊织对自己的卑鄙作法感到强烈厌恶。
  「……克莉丝,你想怎么做?」
  伊织抱起克莉丝,抚摸她吸满雨水的金发。事到如今还有所犹豫,或许是因为出门前赶忙服用的魔性之血即将失去功效。
  「如果你想回去,我们可以现在就回去……老师那边,我之后会负责道歉。」
  「……虽然伊织总是很温柔,不过很少对我说这种话,」
  克莉丝露出甜美的笑容,抚摸伊织冰冷的脸颊。
  「虽然不知道药子想做什么,但克莉丝现在想去帮莉莉瓯她们。」
  「这是你的愿望?」
  「嗯。」
  「即使得战斗?」
  「身为男子汉,有时候即使知道会输也得上战场。有一部卡通的戴眼罩海盗说过这句话。」
  「……别触霉头啊,何况你是女生吧?」
  「实际战斗的是伊织啊!」
  「你真是悠哉。」
  不过,对小孩子隐瞒真相的自己没资格这么说——伊织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并且踏出脚步。他边走着边与克莉丝接吻,两人就这么相吻着走下阶梯。
  「……让我等这么久是在做什么?」
  药子在阶梯尽头双手抱胸等待着。
  「想说今晚可能会是漫长的夜晚……」
  「你对小女孩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太大的意思。」
  伊织放下克莉丝并牵着她的手,和药子他们一起走向北门的公车回转道。
  「——话说回来,我没办法帮老师了。」
  「…………」
  药子眯细眼睛看向伊织的扑克脸。
  「这家伙似乎没办法扔着莉莉瓯妮不管。」
  「你自己的意思呢?」
  「老实说,我在犹豫要帮哪一边,也曾经想过干脆两边都不帮直接逃走,但是这样实在令我于心不忍。」
  「所以选择了大路同学?」
  「说来其实很简单。」
  走出车站北门的伊织,在商业大楼前面依然熙攘的人群里,认出上次遭遇的少女身影。
  「……就是她。」
  「我自己看就知道了。」
  药子不太高兴地说着。
  撑着便宜塑胶伞,伫立在人群之中的少女背上,一对深红色的光翼朝着两侧延伸。这是一般人看不见,身为战争妖精的证明。
  她身旁站着一名身穿白色西装外套的男性,连伊织也是首次见刭他。在大幅敞开的花俏衬衫胸前,粗链条的银色项链琅当作响。
  「就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缓缓走向两人的药子轻声说着。
  「老师认识?」
  「不……香港电影里的流氓,好像经常打扮成那副德行。」
  「香港流氓也会穿璞琪衬衫?」
  「那件衬衫不是璞琪。」
  药子轻踹伊织的小腿肚,并且停下脚步。
  伊织等人与对方大约距离五公尺,周围有许多无关的行人。魔性之血正在体内循环的伊织他们,在这种距离随时可以发动攻击,但是既然旁人在场就不能这么做,不只如此,甚至也不方便在此时此地开门前往「逢魔之刻」。
  药子就这么凝视着男性与少女说道:
  「——所以,你要说什么?」
  「啊?」
  「你刚才不是讲什么『说来简单』吗?」
  「啊啊……没有啦,换句话说……」
  伊织明目张胆指向正前方的两人,对药子细语。
  「我之前看过那名战争妖精的实力,实在不是我家克莉丝能应付的对手,不过如果是老师与艾可杜恩,或许就有胜算。」
  「……大概吧。」
  「如果老师肯和我一起赶去帮学姊,那是最好的状况。不过老师不希望那个家伙继续为所欲为吧?」
  「那当然。」
  「所以也只能这么做了吧?」
  既然同样要战斗,就想为了保护朋友而战斗。伊织把克莉丝这样的想法列为优先。目前站在两人面前的战争妖精,是即使没有鞘之主陪同也拥有高强战力的可怕对手,但要是伊织他们立即逃离现场,至少应该不至于与对方开战。
  然而,如果相信莉莉瓯妮简讯里的说泫,那么常叶即将与未知的战争妖精开战。既然那边的战斗无法避免,伊织与克莉丝也不需要烦恼要帮哪一边了。
  药子深深叹了口气。
  「……幸好你还是一年级。」
  「什么意思?」
  「如果你有选修美术课,我一定不会让你及格。」
  「请马上忘记这件事吧。至少要在明年之前忘记。」
  「你现在没空耍这种嘴皮子了吧?既然是自己下的决定,那就赶快离开吧。」
  「……谢谢老师。」
  伊织注视着男性,抱起克莉丝缓缓退后。
  「——喂。」
  男性见状之后首度开口了。他从裤子口袋抽出右手,想要往前踏出一步。
  药子也像是要制止他一样前进一步。
  「————」
  伊织在最后转身跑离现场,留下相互对峙的药子与白西装男性。
  「——要冲了!」
  「嗯!」
  伊织钻进没有人烟的大楼防火巷,一鼓作气跃上大楼楼顶。比起在意行人目光压低速度在站前道路奔跑,沿着楼顶飞奔于夜空之中简直快太多了。因为下雨使得行人不会抬头往上看,这也是值得伊织他们庆幸的事情。
  从霓虹灯闪烁的巨大招牌跳到水塔,再跳过公车专用道高速移动的伊织,看向搂着他脖子的少女脸庞。
  她的脸上有着害怕的神色。
  然而,没有迷惘。
  「…………」
  凝视着少女值得嘉许的侧脸,似乎有一股至今未曾出现过的怜爱感涌上心头,使得伊织有些不知所措。
  ※
  「——嗯。」
  远离站前喧嚣的小茶馆里,坐在吧台最角落的老绅士,拿起茶杯浅尝一口之后,便低吟一声沉默了下来。
  「虽然不够成熟,但是还不错。」
  经过好一段沉默之后,绅士迳自说出这句话。
  「……感谢您的称赞。」
  在吧台内侧擦拭茶杯的中性女店员,向老绅士一瞥之后低头致意。
  「这个时期喝夏摘茶有点早,不过反过来说,在这个时期喝得到这种品质已经不差了……这是哪里的大吉岭?」
  「是洭缇茶园昨天送来的试喝样品。」
  「这样啊……我要记下来。」
  老绅士满意点头之后,再度享用一口大吉岭。
  明明不是位于站前的茶馆,但这间店超过深夜十一点还在营业,只有一名沉默寡言,穿着中性衣着的中年女店员在店里服务。虽然内部装潢成爱尔兰酒吧风格,但店里完全没有酒精饮料,不只如此,除了冰咖啡与姜汁汽水之外,数十种饮料全都是红茶,是一间针对少数客层的店。
  即使要说客套话,这里也称不上生意兴隆——像现在就只有老绅士一名客人——不过店里也因此非常清静,让这名老绅士感到轻松舒适。
  「……不过话说回来,一直没停呢。」
  托着下巴,心不在焉以单边眼镜眺望窗外的老绅士,像是忽然想到般轻声说着。
  「什么没停?」
  「雨。」
  「您没带伞吗?」
  「不,并不是这么回事……日本的梅雨季节总是像这样吗?」
  「现在还不算是梅雨季节。」
  「这样也不算?」
  「在气象台宣布进入梅雨季节之前都不算。即使雨下得再久也一样。」
  「嗯……」
  「感觉要是湿度提高,就很难引出红茶的香气了。」
  「我并不这么认为。」
  老绅士饮尽红茶,向店员送了一个眼神。
  「——不过,梅雨是令小姐们烦恼的季节,这一点我很清楚。」
  老人拿起挂在墙上的帽子离开高脚椅。
  「感谢招待。」
  「下个月应该会有其他茶园的夏摘茶,请务必赏光。」
  「真令人期待。」
  拿起拐杖和雨伞,让门上铃铛响起之后走出店门的老人,以严肃的表情仰望天空。
  「钟声响起了……结果,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这代表着即使没有我的协助,命运终究还是如此安排。」
  说出耐人寻味的这番话之后,老绅士转身看向后方,茶馆放在降雨步道旁边的立式招牌熄灯了,大概是为了最后一位客人而延长营业时间吧。
  「……又有一颗星星要殒灭了。」
  老绅士将头上的软帽扶正压低,消失在黑夜之中。


第六章 通往死亡的路程
我们一直在世上徘徊,寻找着能让自己献出真心的人——
莉莉瓯妮曾经对常叶说过这样的话。
名为战争妖精的存在,是否都拥有这种想法,无人知晓。
然而,至少莉莉瓯班可以为了知音不惜赴死。
她展现了这样的觉悟。
伊织不知道克莉丝是否有着这种觉悟。
就伊织所儿,现在的克莉丝心中,似乎只有一种隐约后悔的念头。
早知道刚才应该把吃到一半的义大利面吃光再出门。

  将女用雨伞收起来,像是球棒一样扛在肩上之后,健二把吃到一半的糖果咬碎。
  「……这是预料之外的状况。」
  「是的。」
  取下耳机的玛拉海朵,眯着眼睛看向站在面前的早濑药子与艾可杜恩。平常总是漫不经心的玛拉海朵,一反常态露出认真的表情。
  「——健二先生?」
  健二毫不在意地走向药子,以傲慢的态度说道:
  「让路吧,大姊。」
  「……这种没品味的衬衫,为什么会被误认是璞琪风格?」
  「啊?」
  「没事,这是我这边的问题。」
  药子不耐烦地甩了甩双手。
  「我就开门见山直接说吧。」
  「请说。」
  「滚。」
  「好歹也讲得委婉一点吧?就像是包张糯米纸一檬。」
  「那种东西我吃都没吃过。」
  健二把吸收雨水变重的浏海往上拨,继续说着。
  「老实说,你不在『任务』的名单里。」
  「……『任务』?」
  「后续细节就是企业机密了。总之我们不想跟你打……你也是成年人吧?好像有哪个伟人说过,无谓的战斗没有任何好处,对吧?——所以在我不爽之前,快给我滚。」
  「这个小混混……竟敢对药子大人出言不逊?」
  在药子身旁仰望健二的艾可杜恩,把手指关节压得劈啪作响。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宫本下手,不过如果想通过这里,你就想办法突破我艾可杜恩大人和药子大人的完美联防吧!」
  「怎么回事?这个家伙是男的?为什么打扮成女孩子的样子?」
  「在这个性别解放的时代,你讲这什么没营养的话?——哎呀,怎么了?打还是不打?」
  「……不过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照样会打。」
  艾可杜恩盛气凌人说完之后,药子接过话淡淡说着。
  「你是什么人又抱持什么想法,对我来说完全无所谓。重要的事情是……」
  药子的视线移向玛拉海朵。
  「你至今……打倒多少同类了?」
  「啊?」
  药子对玛拉海朵提出的问题,使得健二扬起嘴角露出笑容。
  「——什么嘛,这个时候我要那么做吗?我应该学漫画回答『你记得自己至今吃过几块面包』这种话吗?」
  「你错了。」
  药子以冰冷的话语冻结了健二的笑容,接着把手放在艾可杜恩的头上。
  「只要打倒那个孩子,她的实力就会化为艾可的实力……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她的实力是否足以让我『收成』。」
  「……要吃掉小玛?就凭那个小鬼?」
  健二忽然恢复为严肃的表情,抽搐着脸颊瞪向艾可杜恩。
  「我细心呵护培育的小玛,怎么可能输给这种矮冬瓜?」
  「打过就知道了。」
  药子的手轻拍艾可杜恩的头。
  「你罗哩叭唆讲了这么多,却不让最重要的钟声响起,那我们帮你敲响钟声吧——艾可。」
  「收到!」
  「!? 你来真的吗!你这女人没看到旁边这么多人吗!」
  领悟到药子他们想做什么的健二,反射性地想要奔回玛拉海朵身旁,然而为时已晚。
  怱然有四名男女消失了。
  纷纷细雨使得行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的脚边,近距离目睹这一幕的,只有一名正要返家的中年上班族,而且他已经喝了不少酒,似乎只认为是自己眼花了。
  以邋遢松开的领带前端反覆擦拭眼角之后,上班族似乎认定那里原本就没有任何人,就这么快步走进车站。
  ※
  在卧室静待时间来临之后,常叶带着莉莉瓯妮离开房间。
  奶奶与帮佣们已经在刚才就寝,天亮之前应该都不会来到常叶的卧室。
  「——莉莉瓯妮。」
  常叶伸手向后关上拉门,轻声呼唤着莉莉瓯妮。
  「…………」
  身穿浴衣的妖精微微点头,开放通往「逢魔之刻」的门。
  宣告战斗开始的阴郁钟声在远方响起,下个不停的雨逐渐止息。
  取而代之占据天空的,是永恒不变的暗红暮色。
  常叶与莉莉瓯妮并非第一次仰望这片天空,但她们看得再久也不会喜欢这样的景色。因为她们来到这里,永远只是为了战斗。
  何况今晚的战斗,将会比至今每一场战斗都来得严苛。
  常叶牵着莉莉瓯妮的手穿越走廊。
  以鞘之主的实力而言,常叶比不上泷泽。彼此战争妖精的实力虽然还是未知数,不过满——葛洛莉雅娜应该也在莉莉瓯妮之上。既然鞘之主与战争妖精的实力都是对方占优势,常叶她们的胜算可说是微乎其微。
  即使如此,常叶还是要与泷泽一战。
  以泷泽的实力——并且考量到他的个性——即使常叶败北,应该也不会失去性命。至今败给泷泽的鞘之主们都没有因此丧生,既然这次的对手是泷泽视同妹妹的常叶,他应该不可能下毒手。
  要是战败,只有莉莉瓯妮会死。
  关于这件事,明明只要稍微思考就能明白,但莉莉瓯妮依然陪着常叶上战场。
  「……搞不懂谁才是监护人了。」
  「……?」
  「不,没事。」
  常叶轻揉鼻头,进入独栋建筑的道场。
  即使是在逢魔之刻,常叶熟悉的道场也一如往昔。赤脚踩踏的地板散发深色光泽,发出悦耳的细微摩擦声。
  「莉莉瓯妮。」
  「……嗯。」
  朝着挂轴行礼致意之后,常叶蹲下来与莉莉瓯妮同高,和她静静相吻。
  「————」
  有着铁锈味道的温热之「血」,流进少女体内最深的地方。从小就锻链身心至今的常叶,几乎不曾因为魔性之血导致内心被暴戾情绪占据,然而即使如此,她也无法压抑身体发烫燃烧。体内的熊熊烈火逐渐旺盛并卷起激烈的漩涡,似乎虎视眈眈等待着爆发的时机。
  在这个时候,常叶变得灵敏的耳朵,听到庭院传来物体降落的声音。
  常叶将衣袖带子套在唇上,将面对庭院的拉门完全打开。
  「泷泽先生,你还是这么一板一眼。」
  看到准时现身的泷泽,常叶脸上浮现一种不是喜悦也不是悲哀,连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形容的表情。
  「因为是和你的约定。」
  泷泽身穿西装,看起来像是刚下班回来。站在他身后的,是常叶在他家看见的文静黑长发美女满——另一个名字是葛洛莉雅娜。这名女性没有和常叶视线相对,或许因为她也是个性温和不喜欢战斗的战争妖精吧。
  即使如此,她还是陪同泷泽前来应战。这件事实使得常叶与莉莉瓯妮交谈之后一度平息的嫉妒情绪,不由得再度从脑海浮现。
  不是经由推测,常叶看到她的样子就明白了。
  葛洛莉雅娜肯定以女性的身分爱慕着泷泽。
  如同莉莉瓯妮将自己的生命寄托于常叶作为友情之证,她也陪着泷泽来到这里作为爱情之证。
  常叶将拳头握得连指甲都陷进掌心,离开道场来到庭院。
  「选择这里做为决战地点,代表你有某种对策吗?」
  泷泽脱下隐约飘出消毒水味道的西装外套,将其挂在松树枝枒之后看向常叶。
  「——不过,即使造访怀念的道场,我的心也不会动摇。」
  「我没有肤浅到期待这种事。」
  常叶轻抚莉莉瓯妮头发的下一瞬间,少女的身体沉入自己位于地面的投影,紧接着飞出一把长度远超过常叶身高的武器。
  刀刃部位刻着凯尔特纹样的白银长柄刀——类似薙刀的这把长柄武器,简直是最适合常叶的武器。
  常叶以堪称模范的动作挥舞莉莉瓯妮,然后笔直凝视她的敌人。
  「——不过,我有我自己的求胜方式。」
  「是吗……」
  泷泽放松领带,看向身后的葛洛莉雅娜。
  「……满。」
  「是。」
  葛洛莉雅娜轻轻低头致意,依偎在泷泽身旁,接着拨起长长的黑发抬起头。
  「————」
  不由得别过头去的常叶,听到泷泽以平淡的语气说道:
  「……我明白常叶是为了我着想,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战斗。」
  「既然这样——」
  「不过,你有同伴吧?」
  「……是的。」
  战战兢兢看向泷泽的常叶,发现葛洛莉雅娜已经不在那里了。
  「即使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但我不认为你的同伴也会这么做……不久的将来,他们应该也会和我交战吧。」
  泷泽以双手握着黑色光泽的长柄刀如此说着。葛洛莉雅娜也是宛如为泷泽准备的战争妖精。
  「……那么,既然现在的你已经知道一切,我能做的就只有让你解脱。」
  明明好几年没在道场进行正式修行,泷泽的架式却和大学时代完全没变,不只如此,全身释放出来的气势远胜当年。
  这应该是曾经以真刀伤害过对手的人会拥有的剑气吧。
  「……你就遗忘一切,回到一如往常的安稳生活吧。」
  「这可不行。」
  常叶拼命压抑着起伏的情绪,将刀尖下移摆出架式。
  「我没办法只让莉莉瓯妮死去,自己却寡廉鲜耻地活下去——我已经有所觉悟,如果打不赢你,我将会和她一起踏上绝路。」
  「……这不是年轻女孩该说的话。」
  心痛细语的泷泽悄然行动。与常叶一样把刀尖向下摆出架式的他,在踏步的同时,以惊人的力道将漆黑刀刃往上挑。
  「残月——!?」
  泷泽的动作基本上标准又俐落,没有令人惊讶的花招,真要说的语简直率直过度。然而他的招式快得恐怖,即使同门的常叶非常清楚泷泽使用什么招式,葛洛莉雅娜的刀尖依然犀利迅速到无法以肉眼捕捉。
  「唔……!」
  残月,再来是雁行。从下方斜斩而上的薙刀,随即再度往斜下方一鼓作气劈下。招式的力道与速度,使得好不容易接下攻击的常叶手臂发麻。
  泷泽果然在各方面都优于常叶。
  然而即使如此,常叶依然没有舍弃希望。
  即使会倒在泷泽的刀下,只要能够打动他的心,就代表着自己的胜利。如此认定的少女常叶,紧握着莉莉瓯妮踏出脚步。
  即便是惯于战斗的健二,终究还是无法想像对方居然在周围有行人的状况下,忽然开启通往逢魔之刻的门。
  而且药子还在同一时间追上健二,以穿着短靴的右脚使出前踢。
  「这家伙……居然这么熟练——!?」
  健二没能避开瞄准心窝的这一脚,被踢得用力一咳向后飞去。
  「健二先生!您还好吧!?」
  「可、恶——」
  「请等我一下!我马上——」
  玛拉海朵扶起躺成大字型的健二,让健二躺在她的大腿之后相吻片刻。
  「——呼。」
  几秒之后,健二若无其事清醒过来,起身瞪向药子。
  「你是什么人?」
  「公务员。」
  药子身旁的艾可杜恩,沉人自己的影子里化为一把剑。药子拿起这把泛着银灰色光泽的双刃剑,面不改色如此回答。
  「是喔……」
  健二摸着腹部起身,抓住从影子里「变形」之后现身的玛拉海朵,然后扬起嘴角。
  「那正好。——你知道我讨厌哪种人吗?」
  「警察?」
  「可惜猜错了。」
  健二将有着黑色刀身并刻着红色漩涡纹样的巨大死神镰刀扛在肩上,从口袋取出新的棒棒糖放进嘴里。
  「我最讨厌的就是公务员和成年女性,因为我在纯真的少年时代,被搞得有点心理创伤。」
  「……与我无关。」
  药子低声扔下这句话,将手中的艾可杜恩一挥,艾可杜恩的剑尖便射出无数「魔箭」袭击健二。
  健二跳向一旁闪躲攻击,然而药子以近乎瞬间移动的速度来到他的面前。
  「!?」
  虽然连忙以镰刀握柄挡下药子这一剑,但健二被攻击力道震得再度往后飞,背部狠狠撞上停在回转道的公车。
  「……逢魔之刻真是个方便的地方,即使再怎么乱来,回到现世就会恢复成跟没事一样。」
  药子以冰冷的语气轻声说完,将身旁的路灯从底部砍断,以左手轻松地高举路灯,随手扔向陷入公车车身发出呻吟的健二。
  「慢着——不会吧!?」
  惊险躲过这一击的健二,爬上大幅倾倒的公车车顶,并且从屋顶跳上拱廊。
  「那个女人到底是怎样!?」
  健二把背部整个被砍裂的西装撕下扔掉,低头看向地面的药子。
  「——打起来简直变了一个人!」
  虽然有程度上的差异,不过鞘之主服用魔性之血化为超人的过程中,人格肯定会有所变化,而且几乎都会变得好战又粗暴,不过即使如此,健二也是第一次遇到变得判若两人的鞘之主。
  「…………」
  仰望健二的药子双眼,散发着宛如寒冰的光辉。她看向健二的眼中,几乎没有低俗的敌意或斗志,就只是打算以冷酷又制式化的程序埋葬健二,这种意志宛如冷血的机械。相较之下语气措词变得粗鲁只是细微的变化罢了。
  「你应该知道我主动开门的意味吧?」
  药子只是微微屈膝做个预备动作,就迅速跳到拱廊顶部。
  「通往现世之门的钥匙,如今掌握在我手中。只要你们没有打倒我们,就没办法逃离这里。」
  「……!」
  在几分钟之前,健二丝毫没有想过要逃跑。然而像这样目睹药子的实力之后,这件事实沉重压在健二的肩上。
  「你为什么……!」
  健二将玛拉海朵举高往下挥,让刀尖插入拱廊顶部。
  「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和那种外行小鬼联手!?」
  滋唰——!
  药子脚边忽然冒出宛如荆棘的藤蔓状物体,缠上她的脚踝。
  「不管再怎么想,你的级数也比其他人高太多了吧!说真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健二迅速朝着受到牵制的药子砍来。
  刀刃大幅弯曲的镰刀,即使对方按照正常方式以剑挡下,刀尖也会绕到后方刺进背部,这样的话她绝对不可能躲得掉。如此心想的健二,顺着强大的离心力与速度高举玛拉海朵,朝着药子的肩膀往下挥。
  「……你是笨蛋吗?」
  药子冰冷注视进逼而来的健二,以双手握紧的剑直指前方。
  「!」
  艾可杜恩的剑刃射出漆黑的光辉。
  不是魔箭,是更加巨大又凶恶的光芒。如果说魔箭是箭矢,那这道光芒只能以粗大的桩子来形容。
  近距离之下难以回避的健二,硬生生被这道光芒命中。
  「唔……!」
  「健二先生!?」
  健二喷出大量鲜血,撞破拱廊顶部的玻璃处落到地面。
  「『足萎』吗……无聊的小伎俩。」
  药子从容挥剑砍断缠在脚上的荆棘,隔着满是裂痕玻璃俯视健二。
  「还真是只横冲直撞的山猪,只有威力还算可取。」
  药子从健二撞出的洞轻盈落地,缓缓走向健二。
  「这种事也太……」
  拼命鞭策重伤身体起身的健二,睁大眼睛凝视着药子。

  「我和小玛,至今已经解决三十多人了……可是我却毫无招架之力,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打倒的战争妖精素质也会有所影响,不过战争妖精的强度,基本上取决于至今打倒多少同类。不像人类可以藉由训练而变强,除非打倒同类,将对方的能力占为已有,否则战争妖精不会成长。
  这样的话,实力更胜于玛拉海朵的艾可杜恩,至今究竟亲手打倒了多少同类?
  「咕啊……」
  面对大步走过来随意举剑挥下的药子,健二光是将玛拉海朵平举接招就用尽力气了。挡下艾可杜恩的剑刃之后,药子随即使出旁若无人的一踢,现在的健二根本没有余力闪躲。
  「健二先生!」
  健二被踢飞到拱廊顶端之后再度落下,接着药子射出的魔箭群即将来袭。为了保护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健二,玛拉海朵悲痛呐喊,擅自从镰刀恢复为人类的外型。
  「住、住手,小玛……」
  「没关系!」
  玛拉海朵挡在进逼而来的光箭前方,同样射出光箭迎击,然而即使如此,药子射出的魔箭数量也远胜于她,没能被抵消掉的魔箭,玛拉海朵则是以手中的光剑悉敷打落。
  「……虽然鞘之主很没用,但战争妖精有志气多了。」
  冷淡观察这一幕的药子,再度以双手紧握艾可杜恩,将剑尖指向玛拉海朵——身后的健二。
  银灰色的剑刃孕育出一道厚实的光辉,周围的空气也随之震动。
  「我们的『重槌』(HeavyRum),想试着再挨一次吗?还是说,你一样想用那把薄弱的剑来接?」
  「唔——」
  刚才给予健二致命打击的招式,如今处于箭在弦上的状态。玛拉海朵要正面接下这一招太危险了,然而要是她躲开这一招,倒在她身后的健二就会没命。
  结果,玛拉海朵只能扶起健二逃离现场。
  「把我放下来……玛拉海朵,你自己逃走吧——」
  「请不要说话!」
  玛拉海朵哽咽着要健二别说话,转过头看着药子。
  药子维持剑上的光辉,悠然踏出脚步追着两人而去。或许是知道对方必须打倒自己才能逃离这个永恒黄昏的世界,所以药子的动作沉着得令人厌恶。
  是的——无论逃到这条无人拱廊的任何地方,即使是逃离这座城市,健二与玛拉海朵也不可能回到现世,只有打倒药子与艾可杜恩,他们才能打开上锁的那扇门。
  「就算抛弃健二先生逃走,也只能多活几分钟罢了!既然这样,还不如像这样尽量争取时间——」
  「争取时间——有什么用?」
  「!」
  沿着站前笔直朝北方延伸的商店街拱廊逃命的健二与玛拉海朵,察觉到药子不知何时绕到面前而愕然。果然不只是战斗能力,即使纯粹比速度,健二他们也远远比不上药子与艾可杜恩这对搭档。
  「……!」
  或许是内心受到绝望的侵蚀,玛拉海朵扶着健二的手失去力气。
  「无论等几分钟或是几小时,你们也不能想出打倒我们的妙计……你说你们至今解决三十多人?」
  药子哼笑一声,以艾可杜恩的剑尖指向健二他们。
  「——只是这种程度哪可能赢得了我们?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
  「玛拉海朵……!」
  健二反射性地走到玛拉海朵面前保护她。虽然知道对方的下一招应该会轻易贯穿自己的身体,但现在的健二光是这样就没有余力了。
  然而——
  「——!?」
  在健二觉悟将死的刹那,应该只有两名鞘之主与两名战争妖精存在的这个虚幻世界,忽然响起震撼全场的轰声。
  「什么……?这是,什么声音——」
  药子保持警戒,与健二他们拉开距离并环视四周。
  响起的声音是钟声。不是敲钟的声音,而是宛如钟被打碎的刺耳声响。
  「艾可!」
  「不、不清楚!在下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
  「!」
  药子从回廊交接处的空隙仰望天空,并惊愕地瞪大眼睛。
  宛如在枣红色颜料滴入墨汁,令人联想到孟克画作的忧郁天空,冒出漆黑的龟裂。
  雨水一滴滴落在药子的脸上。
  「难道——有人想从逢魔之刻外部强行撬开门!?」
  「…………」
  无视于药子的惊讶,健二与玛拉海朵转头相视。
  「药子大人!」
  察觉到玛拉海朵背起健二逃走,艾可杜恩振动着剑身。
  「那两个家伙逃走了!」
  「别管了!艾可你先变回来!这个逢魔之刻已经快撑不住了——」
  药子咬牙将艾可杜恩往前扔。
  在艾可杜恩消失在影子里,再度恢复为女装美少年的同时,由他开放通往逢魔之刻的门被强行破坏了。
  ※
  只要能够打动泷泽耕介的心,即使我死了也算是我赢。
  ——常叶的这种想法,宛如从一开始就放弃求胜,在旁人眼中或许只是无谓送死。
  然而,既然知道自己与泷泽的实力差距无法轻易弥补,常叶也只能争取这种意义的胜利。
  得到葛洛莉雅娜这把「武器」的泷泽,之所以变成一个忍心伤害他人的人,无疑是因为他对惠美的爱。对惠美的这份爱情,撼动泷泽耕介这名正直男性的内心,令他做出这样的恶行。
  那么,如果能够再度撼动泷泽现在的心,让他恢复成以前的自己,就代表常叶胜利了。这里所谓的胜利,并不是以实力战胜泷泽,而是常叶胜过泷泽心中对惠美的爱。
  ——结果,常叶只能期望得到这种形式的胜利。
  「我……!」
  被震入庭院水池的常叶马上起身,再度以莉莉瓯妮摆出架式。
  「我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一定会让莉莉瓯妮回到『乐园』!并且让惠美小姐康复!所以——」
  「你的意思是要帮我实现愿望?」
  泷泽轻轻拭去手背浮现的血痕发出叹息。
  「——不,不可能。你办不到的。」
  即使服用了魔性之血,泷泽客气的语气依然没变。然而语气里的情绪,似乎隐含着些许的烦躁与愤怒。
  「因为你现在连我都赢不了。我绝对称不上无敌,但你甚至连这样的我都赢不了。」
  「…………」
  喘着气的常叶紧咬嘴唇。
  即使对手是心上人,常叶也绝对没有手下留情,即使如此,常叶也几乎没能对泷泽造成打击,即使有伤到他,也只是以魔性之血就能瞬间治愈的轻伤。
  相对的,常叶如今可说是伤痕累累。虽然魔性之血令她不会感受到痛楚,但裤裙已经裂开,身上血迹斑斑,原本束起的长发也解开了。要是就这么继续受创下去,迟早会因为大量出血而昏倒吧。
  「我和你之间,就是有着这样的差距——!」
  袖隐、松风,接着是虎倒——
  藤派武甲流薙刀术的各种招式,在泷泽超人化之后,挟带着压倒性的力量与速度袭向常叶。
  「……!」
  每次勉强接住攻击或卸下攻势,常叶就感受到手中的莉莉瓯妮发出无声的惨叫。为了常叶的这份任性,莉莉瓯妮生命削减的速度更胜于常叶。
  「——就是那里!」
  在排山倒海的攻势之中,常叶看出泷泽的架式在瞬间出现破绽,即使肩膀被砍出好长一道伤痕,依然以最快的速度朝泷泽的侧腹使出横砍。
  「……破解得很好,但是杀气不够。」
  莉莉瓯妮的刀锋看似打中身体,却被葛洛莉雅娜的刀柄挡住了。
  「空舟!?」
  刻意露出破绽引诱对手攻击,藉以施展反击——想起这也是自己所属流派的招式之一时,常叶的心窝已经被葛洛莉雅娜的柄尖打中了。
  「——唔、啊……!」
  常叶瞬间无法呼吸停止勤作,就这么大幅往前倾,泷泽毫不留情举起葛洛莉雅娜斜劈而下。
  「……!」
  常叶努力想要接住这一招,却承受不住力道当场跪倒。
  「……常、叶——」
  从常叶手中滑落的莉莉瓯妮,刀刃已经惨不忍睹了。即使刀刃比一般长剑来得厚实,但是受到体积大上一轮的葛洛莉雅娜持续猛攻,独自承受冲击的少女刀刃,就某方面来说当然是毁坏得不成原型。
  「莉莉瓯妮——」
  缓缓沉入影子里的长柄刀,化为全身是血的少女出现在常叶面前。
  这就是常叶宣泄己身爱恨情绪的结果。
  「我绝对不是无敌,比我强的鞘之主,以及比葛洛莉雅娜强的战争妖精,应该比比皆是吧。」
  泷泽静静朝着垂头丧气双手撑地的常叶如此说着。
  「……不过即使如此,我也非得要继续战胜下去。为了惠美——」
  输了。
  此时常叶终于体认到自己败北了。
  即使看到师妹受到如此折磨的模样,泷泽的心中也没有出现任何迷惘。常叶抱着必死决心的挑战,终究无法撼动这名男性的心。
  「你连我都打不赢,我不能把惠美的未来拖付给你……对于这个孩子,我只能感到抱歉。」
  泷泽将葛洛莉雅娜高高举起。他的目的并不是伤害常叶,只是要打倒莉莉瓯妮令葛洛莉雅娜成长。在常叶失去战意的现在,只要给莉莉瓯妮最后一击,就能结束这场战斗。
  「! 住手!」
  察觉到泷泽的举动,常叶连忙把莉莉瓯妮抱入怀里,以肉身阻挡葛洛莉雅娜的刀刃。
  「你——」
  泷泽皱眉说不出话来,但他挥出葛洛莉雅娜的动作没有停止。
  然而——
  常叶即将连同莉莉瓯妮被劈成两半之前,葛洛莉雅娜的刀刃发出清脆的声响,被某种东西弹开了。
  「!」
  泷泽抬头看向道场屋顶。
  那里蹲着一名抱着金发少女,戴着一副眼镜的少年。
  「……克莉丝会保护莉莉瓯妮。」
  「她这么说了。」
  宫本伊织推了推眼镜,点头回应少女的这句诂。

  由良健二靠在街灯旁边咳血。看在经过身旁的计程车司机眼里,应该只像是醉汉在呕吐吧。无论如何,幸好这时间的路上没什么人。
  「健二先生,您还好吗?」
  玛拉海朵一边警戒四周,一边轻抚健二的背。
  「嗯——一点都不痛,你不用担心。」
  这里已经距离健二他们刚才战斗的拱廊一公里远了。虽然无法保证药子不会追来,但是玛拉海朵没办法继续扶着严重咳血的健二继续跑,药子的攻击应该已经伤到健二的内脏了。
  健二以衬衫袖口拭血,并且发出呻吟。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女人……简直强得跟怪物一样——」
  健二的身体冰冷至极。并不是因为咳血或是持续淋雨,唯一的原因来自于死亡的恐怖。
  「健二先生,我们下次要赢。」
  玛拉海朵反覆亲吻着伤势未见好转的健二,如此轻声说着。
  「我们要变得更强,下次反过来战胜他们。」
  「嗯……这就是所谓的一山还有一山高吧……大概是最近应付的对手都没什么实力,我变得有点自满了——」
  轻声自省的健二,忽然被强烈的光线照亮。
  从新宿方向沿着五日市街道行驶而来的黑色轿车,静静停在健二与玛拉海朵面前。
  「……真难看。」
  「你——」
  轿车后车窗摇下之后,身穿蛇皮礼服的美女从车内露面。
  「难道,刚才是你——」
  「我可不能老是帮你,因为要是被大家发现,事情就闹大了。」
  健二面露惊讶的神色,美女则是不悦地如此放话。
  「……要是你太没用,我就会回收玛拉海朵喔?」
  「…………」
  听到女性的这番话,躲在健二身后的玛拉海朵,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
  「原本想护你们负责解决『男爵』欣赏的家伙,这下子如意算盘打不响了……只不过,对方似乎迳自在自相残杀,这样也好。」
  「……女士,我不会再犯下这种失误了。」
  健二如此断言。虽然声音依然虚弱,却蕴含着坚定的意志。
  「下次我会更加慎重行事,所以——」
  「希望如此。」
  健二话还没说完,车窗就开始关闭了。
  「——约翰,出车。」
  「是。」
  当场展现高级车不该有的豪迈回转之后,轿车留下健二与玛拉海朵,再度朝着东方疾驰而去。
  「菈·贝露……『无情之美女』——」
  「那女人不只无情,已经到残忍的程度了。」
  玛拉海朵呆然轻声说着,健二则像是要安抚她般打趣地露出笑容。
  「既然都来了,让我们搭便车回家不是很好吗……害我没机会让她自豪的轿车染满鲜血了。」
  「……健二先生,我们走吧。」
  「嗯。」
  在玛拉海朵的搀扶之下,健二在纷纷细雨中踏出脚步。
  「小玛,我想问一下。」
  「什么事?」
  「我该不会是个没出息的监护人吧?」
  「没这回事。」
  「这样啊……」
  健二拨起浏海,拿出一颗新的糖果送进嘴里,却立刻拉下表情。
  原本应该是草莓口味的糖果,有着自己鲜血的味道。
  ※
  历经数场战斗并胜利至今的克莉丝,首先得到的战争妖精能力,非常适合她这个胆小的女孩,那就是用来保护自己的护壁力场。
  然而现在,克莉丝是为了保护莉莉瓯妮而使用这个能力。
  现在的克莉丝,拥有这种明确的意志。
  「记得你是……叫做泷泽先生吧?」
  抱着克莉丝在庭院落地的伊织,看向手持长柄刀的泷泽眯细眼睛。
  「……这么说来,你是之前我走下计程车的时候对上眼的少年。你果然也是鞘之主。」
  「哎,因为这个家伙就在我身边,所以即使当时就被发现也不足为奇。」
  虽然克莉丝被伊织称为「这个家伙」,但她只顾着跑向无力倒在常叶怀里的莉莉瓯妮,似乎没听到两人的对话。
  「莉莉瓯,还好吗!?」
  「克莉丝……你怎么会在这里——?」
  常叶呻吟着如此询问,随即莉莉瓯妮微微张开双眼说道:
  「……是我……」
  「莉莉瓯!」
  「是我,叫她来的……常叶,对不起——」
  莉莉瓯妮不断缓缓眨眼,把沾满血的手伸向常叶的脸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莉莉瓯妮……」
  「永远都要在一起——」
  「莉莉瓯!?」
  「不要紧,她只是昏过去……不要紧、不要紧的!」
  常叶以尖锐的音调向克莉丝说着。常叶宛如在激励自己的模样,使得克莉丝也跟着哭了起来。
  转头看着这一幕的伊织,轻轻叹气之后重新面向泷泽。
  「……听说你是学姊的师兄,所以老实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状况。」
  「我不会要求你不懂就别问。」
  「就算你不允许,我也要问。」
  伊织向克莉丝招手要她过来。
  「——我不知道你和学姊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我就算不过问也要插手。因为这个家伙想这么做。」
  「无所谓。既然你带着战争妖精来到这里,我就没有理由拒绝战斗。」
  大概是判断常叶与莉莉瓯妮已经没有战斗能力,泷泽全神贯注面对伊织。
  「伊织,我们上!」
  克莉丝拭去泪水卷起连身洋装的袖子,然后跳进自己的影子。
  「你反常地这么有干劲是一件好事,不过那是我的台词。」
  伊织紧握化为利刃的克莉丝蹬地向前。
  即使知道泷泽的武术造诣高于常叶,伊织也不知道应该采取何种战法,何况伊织并不知道薙刀术有哪些招式。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会静待对方出招。在战斗方面完全是个外行人的伊织,至少有在至今的经验里学习到,与其多加思索,任凭「血」带来的冲动而战,更能发挥强悍的战力。
  最重要的是,伊织认为现在的克莉丝如此期望。
  「我就见识一下这名少女的力量吧——!」
  泷泽接下来自正面的这一剑,随即让柄尖上扬刺向伊织。
  「唔喔!」
  要是这一记正中心窝,即使是强化过的鞘之主,也会和刚才的常叶一样在瞬间动弹不得。伊织在空中维持平衡,踩着柄尖再度跳跃。
  「!」
  他就这么在泷泽身后着地,一转身就放低姿势砍向对方小腿。
  「虽然动作和战法都是外行人——难道是那孩子的力量!?」
  泷泽将葛洛莉雅娜的长柄插在地面挡下克莉丝的剑刃,抬腿踢向伊织的下颚。
  「……啧!」
  伊织以左手挡下泷泽的脚尖,在身体大幅摇晃之后咋舌。
  「谨慎又毫无破绽,而且态度还这么从容,害我开始火大了。」
  「宫本学弟,小心点!」
  抱着莉莉瓯妮退后的常叶,朝着吊起眼角的伊织说道:
  「泷泽先生的战争妖精,技能比莉莉瓯妮还要多!别认定不会有射击武器!」
  「……这种事我不会忘的。」
  伊织轻声数落着常叶的指导,接着砍向泷泽。
  即使泷泽拥有这种王牌,伊织也没有方法可以封锁。何况至今交战过的对手,拥有的伎俩都远胜于克莉丝,伊织至今总是在毫无对策的状况硬是克服难关。

  没空思考多余的事情,也不想思考多余的事情。
  伊织满脑子只想进逼到泷泽的面前挥剑。
  「……?」
  面对伊织毫无心机的攻势,泷泽以葛洛莉雅娜架开之后讶异眯细眼睛。
  「你——」
  「啊?有何贵干?我可没有悠闲到能在战斗的时候讲话!」
  「也对。你怎么看都是外行人,包括武术或格斗技,你几乎没有称得上战斗经验的经验,这我明白。至于战争妖精,似乎也没有值得称为特技的招式——」
  「……大叔,你吵死了。」
  伊织以克莉丝刺向泷泽胸口,然而还是被对方以葛洛莉雅娜轻易架开。以日本刀为假想敌,历经几百年的岁月钻研技术至今,名为薙刀的这种武器,对于普通的突剌与挥砍,或许已经拥有完整的套路应付了。
  然而即使再怎么被破解,伊织依然不会放弃进攻。包含体力在内,这种死缠烂打的战法,对于现在的伊织而言,或许称得上是独一无二的王牌,至少他不能比克莉丝先高喊吃不消。
  『……耕介先生。』
  在这个时候,葛洛莉雅娜低声颤抖着。
  「满,怎么了?」
  『我觉得,这孩子似乎与一般的战争妖精不同。』
  「什么?」
  『虽然不清楚是哪里不同——但我有这种感觉。她与我们至今打倒的战争妖精有所不同。』
  「……把她当成对战斗一无所知的无力战争妖精,果然是一种危险的想法。」
  泷泽跳起来闪躲伊纤犀利的横砍,朝少年的胸口踢去。
  「唔——」
  伊织反射性交叉双臂防御泷泽这一踢,踏步向后撞上松树树干。
  泷泽趁着这短暂的空档大幅拉开间距,转而将葛洛莉雅娜一挥攻向伊织。
  「在你们还有其他同伴赶来助阵之前……一鼓作气解决掉!」
  「……!」
  面对葛洛莉雅娜射出的无数红光,伊织想以克莉丝架开,然而没能如愿。
  「!? 不对——不是普通的光箭!?」
  原本以为精准击落的红色光箭,全部穿过克莉丝的剑刃贴在伊织身上,化为小小的火焰开始燃烧。
  『伊织!烧、烧起来了!』
  「这是葛洛莉雅娜的『鬼火』……要是糊里糊涂扔着不管,不久就会烤成全熟喔?」
  在伊织感到惊讶时,泷泽踏到伊织的面前高举武器砍下。
  『呀啊——』
  接住沉重的这一击,克莉丝的剑刃发出轧轧声,并响起少女的尖叫声,然而即使如此,克莉丝也没有说她想逃走或想放弃。
  「唔、可、可恶——」
  伊织接住再度劈下来的葛洛莉雅娜,并且咬紧牙关。
  克莉丝的斗志还没消失,伊织也不能在这时候屈服。
  「要是我先举白旗,脸就丢大了……!」
  第三次——大概是想当作最后一击吧,葛洛莉雅娜的刀刃从更高的位置往下砍,却在中途被无形的护壁挡住了。
  「!」
  「……你有心还是做得到嘛。」
  伊织轻声夸奖克莉丝,朝着停止动作的泷泽侧腹踢去,将他踢开之后冲进水池。
  「明天……明天一定要静下心念书,不然我的期末考很危险。」
  烧焦上衣的火焰熄灭了。相对的,伊织全身冒出白色的蒸气。
  「好想赶快回家睡觉——我要结束这场战斗了。」
  「确实——我第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鞘之主和战争妖精。」
  单脚跪地的泷泽,很快就起身砍向伊织。
  「明明很弱——明明应该很弱,却拥有某种东西……!某种跳脱战争妖精范畴的某种东西——」
  「感谢你主动帮忙分析。」
  「!」
  在泷泽逼近之莳,伊织反倒先逼近过来了,这恐怕是凌驾于泷泽想像的速度,泷泽脸上明显浮出打从心底惊讶与后悔的神色。
  「——不过,已经和你无关了吧?」
  「……还没结束!」
  比剑来得长的长柄刀,擅长的攻击间距也比剑来得广阔,然而要是双方距离过近,长柄反而会成为不利的因素。不只是自己的攻击间距被突破,伊织还踏入对剑有利的攻击间距,不过泷泽不愧是泷泽,转而以动作灵巧的柄尖刺向伊织。
  「并不是还没结束,是已经结束了。」
  「宫本,快住手!不能把他——」
  伊织无视于常叶的呼喊,挥出手中的克莉丝。
  ※
  葛洛莉雅娜——满,在泷泽面前露出虚弱的微笑。
  「满……?」
  「耕介、先生——」
  「该死……这样的结果还真是……」
  伊织看着泷泽搂住的黑发美女,不悦地扔下这句话。
  「满!」
  泷泽当场瘫坐在地上,支撑着失去力气的满。
  「为什么,你要这样——」
  觉悟到会被伊织砍杀的泷泽,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主动解除武器形态的满所救。
  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她纤弱的背上,从肩膀到侧腹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从伤口狂泻而出的鲜血,宛如幻影化为淡淡的磷光,飞舞到半空中之后消失无踪。
  伊织背对泷泽走向常叶。
  「抱歉,学姊。」
  「…………」
  「要是那个女人没有挡住,我大概已经砍死那个大叔了……抱歉。」
  伊织说完之后向常叶低下头,但常叶似乎没听到他的道歉。常叶就只是紧抱着莉莉瓯妮,泪流满面凝视着泷泽与满。
  「满……!」
  「没关系的,请不要在意——」
  满抚摸泷泽铁青脸庞的白净玉手,缓缓粉碎化为磷光消失。
  「虽然是依照那个人的吩咐协助您……不过,我真的很庆幸,能成为您的助力——」
  「满……即使如此,我还是对惠美——」
  「所以,我才会请您不用在意。因为耕介先生,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会,喜欢上您……请您,好好爱护,您的……妻子——」
  「满……!」
  战败的战争妖精,完全消失了。
  ※
  常叶在哭泣。
  现在的她,甚至忘记伊织就在身旁。
  会忘记,将会忘记。
  满消失之后,泷泽维持着拥抱着她的姿势往前倒下。等到泷泽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忘记今晚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了。
  是的——将会忘记。依照法则,战败者将会忘记一切。
  抱着莉莉瓯妮的常叶为此落泪。
  如今泷泽实现愿望的可能性消失,所以惠美或许真的会死,这是令常叶落泪的原因之一。同时,常叶抱持着死亡觉悟向泷泽表明的心意,全部从泷泽的记忆之中被抹灭了,这是令常叶落泪的另一个原因。
  常叶首次体认到,忘记是如此令人悲伤的事情。
  所以,至少必须让自己永远记得今晚的事情。落泪的常叶如此心想。
  我再也不会输了。

  为了泷泽他们,更为了莉莉瓯妮,我再也不愿输给任何人了。

  少女的恸哭与镇魂钟声重叠,在最后被现实世界的雨声静静覆盖消失。


终章 紫阳花
宫本家的玫瑰,虽然伊织并没有特别照料,但每年都会绽放美丽的花朵。
今年的玫瑰花季步入尾声,取而代之的是玄关门前的紫阳花开始绽放。

关东地区终于宣布进入梅雨季节了。  
宣布时间比往年来得晚,今年的雨量或许会比较多。

伊织不经意思考着这样的事情。
当然没有任何根据可循。

  伊织看着常叶的背影。
  常叶看着泷泽与惠美的背影。
  凝视两人背影的常叶背影,不知为何看起来极为娇小可怜。
  「……看起来实在不像那么回事就是了。」
  「你在说什么?」
  「那位女性的事情。」
  「听说是脑肿瘤?」
  「……不清楚。」
  这么说来,药子的母亲也才过世不久。察觉到这一点的伊织不再说话。
  这里是泷泽惠美所在的医院。夫妻两人坐在向阳庭院的长椅,悠闲享受着日光浴。在接下来的季节里,这种好天气的日子将会十分宝贵。
  药子把香烟塞进随身烟灰缸,在吐烟的同时叹了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小常出乎意料地没志气呢。」
  「啊?」
  「我说的小常就是大路同学……她不喜欢我这么称呼她,不过这样反倒有趣。」
  「……您的个性真差。」
  「你现在才知道?」
  药子扬起假日上妆模式的红艳嘴唇露出笑容。
  「如果我是个性很好的女人,我早就应该弄到一个好男人了。你不这么认为吗?」
  「看来您有自觉到,自己没对象是因为个性的关系。」
  「……你的个性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不好意思,今后就算我这么想也会避免说出口。」
  伊织在形式上道歉之后看向常叶。
  常叶从刚才就单手握着花束,一直凝视着泷泽夫妇的背影,大概是在强忍着泪水吧。
  「伊织。」
  和伊织牵着手的克莉丝轻声问道:
  「常叶在哭吗?」
  「……应该没在哭。」
  「可是……常叶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你啊……那就是所谓的背影在哭泣。你也差不多该理解日本人的这种内心纠葛了吧?」
  在药子身旁啃着甜面包的艾可杜恩,难得一次说了好话。
  「……哎,不过艾可大人我并不是日本人。」
  「宫本同学,晚点你要好好安慰她喔。」
  「……为什么是我?」
  「你是那孩子的『战友』吧?」
  药子转身朝停车场走去。
  「——到头来,我们的事情没办法对外人说,所以想吐苦水也没有其他的对象了。」
  「既然这样,由老师听她倾诉不就好了?」
  「辅导学生不在我的负责范围……何况我好歹也知道那孩子不信任我。」
  「————」
  伊织内心不禁紧张了一下,但他没有将紧张显露于言表,并且换了一个话题。
  「话说老师,您怎么让那个璞琪风格的流氓跑了?」
  「不是璞琪风格。那种才叫做道地的阿美横丁吧?」
  「这种说法对上野的居民很失礼吧?」
  「你的说法对艾米里欧大师失礼多了。」
  「哎呀,药子大人,这件事有点麻烦耶?」
  率先钻进药子车里的艾可杜恩,抢先占据车祸时存活率最高的驾驶座正后方座位,以洋洋得意的表情说明。
  「——把别人准备的『逢魔之刻』强行破坏,这以常理来说是不可能的,至少在下做不到这种事。既然有人做得出这种事情,对我们来说可不是闹着玩的吧?」
  「……也对。」
  药子微微噘嘴并且发车。
  「要是今后也会像这样受到干扰,确实不是闹着玩的。」
  「如果有这种技术,那我还真想知道——这样就能在必要的时候逃走了。」
  回过神来已经坐在副驾驶座的伊织,眯细眼睛看着窗外流逝的景色。坐在伊织后方座位的克莉丝,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打瞌睡了,看来昨晚战斗的疲劳还没消除。
  受创程度比克莉丝还要严重的莉莉瓯妮,似乎至今都还在家里昏睡。治疗她们这些战争妖精的特效药,想必是胜于常人的充足饮食与睡眠。
  「有人做得出这种超乎常理的事情,这确实也是一个问题,不过刚才的上班族……」
  「是指那位泷泽先生吗?」
  「对。他的战争妖精留下的那句话也很令人在意。」
  「……是啊。」
  即将化为磷光消失之前,葛洛莉雅娜确实说过,自已是依照那个人的吩咐协助泷泽。伊织不知道这里提到的人是谁,不过确实有人把葛洛莉雅娜与泷泽撮合在一起,藉此将泷泽打造成鞘之主。

  「抱歉,你们这次这么努力,可以的话很想招待你们吃一顿豪华的假日午餐,不过我还没把母亲的遗物整理好。」
  在井之头大道靠近车站的路口下车之后,伊织抱着睡眼惺忪的克莉丝低头致意。
  「……虽然说这种话已经为时已晚,不过请节哀顺变。」
  「真的是为时已晚了。」
  「……我原本就决定,在老师主动说出来之前,我绝对不会提及这个话题。」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主动说过,但我很高兴你这么贴心……谢谢。」
  药子戴上墨镜大幅点了点头。
  「——那么,周一在学校见。」
  「好的。」
  号志变成绿灯的同时,药子的车以高于道路限速的速度,在眨眼之间奔向远方。
  「那么……」
  伊织双手抱胸,俯视着靠在邮筒旁边揉眼睛的克莉丝。
  「……要吃点东西再回家吗?」
  「咦!?」
  如果克莉丝有狗耳朵和尾巴,现在大概会竖得直挺挺吧。她瞬间睁大双眼搂住伊织的腰。
  「真的!?真的可以吗?」
  由于必须以多到惊人的份量的食物才能满足克莉丝的食欲,所以伊织最近几乎不会带着克莉丝在外面吃饭。
  不过,如果当成是庆祝克莉丝出现显着的成长,偶尔在外面吃一顿也不错。反正伊织已经预料到克莉丝想吃什么了。
  「——邪就去家庭餐厅!我想去家庭餐厅!果汁无限畅饮!」
  「……我就说吧。」
  「咦?」
  「……没事。周六中午的家庭餐厅生意很好,我们快去吧。」
  「好~☆」
  克莉丝抓着伊织的左手,无视于旁人目光哼着歌前进。如果是平常的伊织,他会甩开克莉丝迳自大步前进,但今天伊织打算破例让克莉丝随心所欲地吃。
  「——那边的你,等一下。」
  「?」
  穿越车站正要从北门离开的伊织他们,被这个傲慢的少女声音叫住。
  不经意抬头一看,通往井之头线剪票口的阶梯上方,站着一名肩背大型运动背包的美少女。大概是正在讲电话吧,她就这么伸手捣住手机收话的位置,低头俯视着伊织。她身穿在这一带很少见的制服,是一名打扮得有些花俏——令伊织不太想要打交道的少女。
  伊织环视四周,但没有别人对少女的这句话起反应。伊织纳闷问道:
  「……你在对我说话?」
  「跟你说喔………」
  少女无视于伊织的询问,再度朝着手机讲话。
  「——我现在刚好抵达这个叫做吉祥寺的地方……」
  「…………」
  少女就像是在品头论足,褐色的双眼从上到下反覆打量着伊织他们。明明是主动搭话却这么失礼,如此心想的伊织不悦皱眉,但克莉丝却在此时用力拉伊织的手。
  「……伊织,我们快逃!」
  「什么?」
  「因为,这个姊姊——」
  「阿通,问你喔~……」
  少女宛如要盖过克莉丝的细语,以清楚了亮的声音说道:
  「——应该就是这两个家伙没错,所以我可以把他们吃掉吗?」


后记
  各位好,我是嬉野秋彦。「我的她是战争妖精」第二集,各位觉得如何?
  平常都会在这里稍微提及书中内容,但这次的后记不知为何只有一页,所以先打个广告。
  在本书上市前后的这段时间,法米通文库官网「FB online」会刊登「我的她是战争妖精」的短篇!太棒了~!刊登内容是第二集之前的剧情,可以的话请各位抽空欣赏。
  我的二00八年就以此作为总结了,明年之后还会构思其他的题材,请各位读者务必拭日以待。
  那么,祝各位有个开心的年关假期。
  嬉野秋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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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3

10000
Kip 公爵
克莉絲的伙食費,宮本伊織的經濟是否會面臨危機?

每次看克莉絲那樣的食量都會思考這個問題。

看完藥子的戰鬥後,感覺她是個S...

12 年前 0 回復

xmarksthespot 騎士
我蛮喜欢这类书的,楼主打字辛苦了,可惜人气不足啊

12 年前 0 回復

捂脸 王爵
看插画越来越绝对男主很像神大人的说。。难道我的狗眼已经瞎了吗!

12 年前 0 回復

汪喵之城 伯爵
喔啦!!!
已經錄入啦!!
好書收收~~

12 年前 0 回復

8857367 公爵
才上線就有了,感謝分享

12 年前 0 回復

yqj6699 平民
第二和第三卷一起出,感谢楼主

12 年前 0 回復

NGJP 公爵
就说为什么看不到第二卷的说
下载区有,不过没人录入
感谢lz的录入

12 年前 0 回復

Sibuns 子爵
之前一直找不到第二集說 現在才看到

12 年前 0 回復

ZQJ31415 子爵
谢谢录入…………
不过依稀记得这货在下载区放过了?多虑了吗……

12 年前 0 回復

ZQJ31415 子爵
谢谢录入…………
不过依稀记得这货在下载区放过了?多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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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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