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巧魔神][09][台/简][三云岳斗]


本帖最后由 chelsealoli 于 2012-1-13 11:4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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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云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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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这一卷的都是笨蛋~举牌 在小夜曲般缓和的气氛中录完 作为一个天朝学生真心好啊 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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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这一卷的都是笨蛋~举牌 在小夜曲般缓和的气氛中录完 作为一个天朝学生真心好啊 趴

序章
时间是仲夏的午后。
蝉鸣令人厌烦的八月下旬——不知不觉才发现暑假已经快结束了。
仿佛想逆转季节的推移般,强烈的西晒毫不留情地灸烤着鸣樱邸的外墙。热风自打开的窗户吹人,让室内的不舒适指数漫无节制地上升。
『好热…………』
操绪瘫软在地板上,吐出不该是幽灵说出的台词。
这位往昔的青梅竹马少女,自数年前开始缠身于我。尽管她身躯的整体颜色显得淡薄,却是存在感异常强烈的背后灵。此刻她身着短裤与露肩背心这种清凉到极点的服装,躺在冰凉的木头地板上一动也不动。
「……唔……嗯。」
阿妮娅抱住电风扇坐着,以虚弱的声音应答道。
她娇小的身躯已香汗淋漓,就连自傲的金发也仿佛褪了色。半开的碧眼似乎无法聚焦。至于平日那种无谓的嚣张态度,则像一开始就不存在般消耗殆尽。
据说小孩的体温比大人高,或许正因如此,阿妮娅才得忍受比其他人更惨的温度。这也不能怪她。总之天气就是热到爆炸了,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什么方式形容这种该死的天气。
「啐……真不敢相信。从刚才我就一直觉得热得太夸张了,没想到竟超过了四十度……」
大剌剌摊平在沙发上的樋口望着挂在墙上的温度计,喃喃低语着。
我仰望天花板、不耐地叹了口气。这还真是不想听到的资讯。
正确得知目前气温之后,总觉得炎热的程度好像又增加了几分。之前刻意不去注意温度计的心力全都白费了。
这种天气又偏偏没有风,吊在客厅梁下的风铃依然维持静止的沉默状态。
这间宅邸里唯一的空调设备,就只有一台尽全力发出热风的旧式电风扇而已。原本状况就不太好的冷气,无法支撑连日运转的残酷考验,在上礼拜吐出黑烟故障,终究无法重返战线。此外日本列岛的本日气温,已经打破了气象观测史上的最高纪录。
在如此最恶劣的情况下,我们之所以要聚集于鸣樱邸的客厅,目的正是为了一口气集中解决难缠的暑假作业。
只不过,作业理所当然地很难进展。齐聚于此的我们,唯一想做的就是找个稍微凉快点的位置,懒洋洋地躺着不动而已。
仅有嵩月一人挺直背脊、保持端正的姿态坐着。
自己那份习题已经搞定的嵩月,手里拿着扇子,正担忧地帮虚弱的阿妮娅啪嗒啪嗒地扇风。她那黑长发束成马尾的美丽侧面,跟往常一样飘散出冷静的气息。不过,就连她也对这酷暑难以招架,不时抬起头来轻轻地吐着气。
樋口慵懒地爬起上半身,将手伸向桌上已经不冰的麦茶。
「智春,你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一般这种洋房即使是夏天也不会这么热才对吧?何况这里还是石造又阴森的鬼屋。」
「……跟鬼屋无关吧。」
我以无力的口气回答道。所谓的鬼屋,是附近邻居擅自替我借住的这栋鸣樱邸所取的称号。真不好意思啊,被称呼为鬼屋应该不是我的责任吧。虽说这栋房子里确实住了幽灵就是了。
「洋房大概不适合日本的气候吧……通风不佳,湿气也容易聚集。不该特地聚集在这里赶作业的……」
「有什么办法,又找不到其他能容纳这么多人的地点。去家庭式餐厅得花钱,这个时间点,图书馆的自修室又人满为患。我把我的笔记借你,别抱怨了。」
「啊啊……嗯,谢谢。」
话说回来,樋口提供的解题应该没什么参考价值吧,我心想。虽然最后答案是正确的,但他会使用超越高中程度的难解算式,或是在世界史的作业中写上无关的超自然知识,甚至读书报告的主题还是中世纪的魔法书等等。我几乎可以预见老师在批改时不知该怎么给分的苦恼表情。
我爬上桌子,以缓慢的动作打开之前写到一半的笔记本。一边翻阅因湿气而变得皱巴巴的页面,并回头继续解读樋口个人风格强烈的字迹。
过没多久,我感觉到不知道是谁擅自打开了玄关入口走进屋内,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顿时在走廊上响起。随即就有张被太阳晒得很均匀的少女娃娃脸探出头。
「打扰啦。我帮大家带补给品来了。智春,这里有冰淇淋喔。」
说完,她便得意地甩了甩里头装得满满的超商塑胶袋。冰淇淋——一听到这个名词,阿妮娅登时有了反应,不过她似乎已没力站起身了。那位金发的小妹妹留学生再度以抱住电风扇的姿势停止不动。
我则以略显愕然的表情仰望这位手提超商塑胶袋的新访客。
「……杏?」
「你怎么穿这样?」
樋口同样以愣愣的表情问。
杏「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服装,似乎不大能理解。
「啊,你们说这个吗?哪里奇怪了?」
「不,与其说奇怪……」
我与樋口对看了一眼,两人都不知该怎么评论。杏如今穿在身上的,只有一袭超薄的T恤与低腰短裤。这样会不会太暴露了?底下鲜艳的橙色胸罩几乎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杏对我们的目光似乎完全不在意,反而自己掀起T恤。
「放心放心,这是泳装啦。哎——谁教今天这么热。」
啊哈哈哈哈——她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声,顺手就把汗湿的T恤给脱了。
这种几乎跟只穿内衣裤差不多的打扮让我有点心慌,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摆。就算里面是泳装好了,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下秀出来啊。
「那个……杏,你刚才就是用这种打扮从马路上走过来吗?」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杏则「当然!」地挺起胸膛。
「是啊。我很聪明吧。我早就料到,这种气温走到智春家一定会满头大汗,但如果穿这样就不必换衣服,而且还可以直接冲水哩。总之,你家水龙头借用一下!」
杏满面春风、露出极希望我夸奖她的笑容。尽管她的理论没错。但我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大妥当,又不是幼稚园小朋友。
结果操绪还是以尊敬的目光仰望杏。
『原来呀……小杏真聪明!操绪也来换泳装好了。』
「耶?」
真的吗——我回头望向操绪。话说从以前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这家伙明明是幽灵,到底要怎样才能随时换衣服。
「有什么关系嘛——随便她吧。」
樋口以半放弃的口吻喃喃道。以手撑住脸颊、表情事不关己的他,对我投以寻求同意的视线。
「不管是幽灵或大原穿泳装的模样,都跟小学生差不了多少。就算看到也没啥感觉,不是吗?」
「啊,不……这个……」
我无法果决地否定这点,还忍不住望向操绪与杏稚气未脱的上围。操绪顿时对此露出了敏锐而强烈的反应,表情也变得明显不开心。为了对我反击,她便紧接着脱口说出——
『对了,嵩月同学也一起换吧?』
「咦……?」
突然被点名的嵩月脸上浮现困惑之色。
操绪径自挽起她的手臂。
『来嘛,上次出去集宿朱里学姊帮你准备的泳装应该还在。』
「啊……不,我……」
嵩月努力摇着头。
『可是可是,家里只有我跟小杏穿泳装很不自然呀。智春内心也是比较想看嵩月同学穿泳装。对吧,智春?』
「耶?」
冷不防被质疑的我愣住了。为何这时要突然提起我的名字?话说回来,操绪自己也觉得在家穿泳装很怪嘛。
然而跟穿泳装的嵩月共处一室,应该就更不可能专心写作业了。当然,要说我不想看也是骗人的。
「哇,真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办吧,小奏。」
杏从背后贴住嵩月,面露天真烂漫的笑容。
「既然如此,干脆智春你们也换泳装吧?在院子弄个吊床什么的,感觉就好像很开心地去度假一样。」
「不……一点也不像度假,这里可是我家啊。」
我以保守的口气试着反驳,但杏她们却理所当然地置之不理。在杏她们半强迫的拉扯下,嵩月被带进了暂代更衣室的浴室里。
「唔唔……」
在此之前就像件家具般毫无反应的阿妮娅,也是在这时轻轻地叫了一声。
个子娇小的这位小妹妹,放开了原先紧抱不放的电风扇,就像从坟墓中爬出的死尸一样,以缓慢的动作将手伸向桌子。
「我……我要吃……冰淇……淋。」
这就是阿妮娅最后说出口的遗言了。
她似乎耗尽了所有的体力,砰一声平伏在地板上。看来她应该不是搞笑,而是真的到达体力的极限了。话说回来,她的故乡似乎是蛮冷的国度,在那种地方长大的少女恐怕很难撑过日本的酷暑吧。
『妮娅!?』
「阿、阿妮娅……你没事吧?」
操绪与我赶紧跑过去,因高温而头昏眼花的阿妮娅则没有回应。面对如小狗般伸出舌头喘气的她,嵩月慌忙抱起她,就连樋口也不安地开口道:
「喂,小鬼……!?她的脸色,好像不太妙吧?」
事实上,我也觉得事情非同小可。阿妮娅的情形已经濒临脱水或中暑了。我甚至认真思考该不该叫救护车。
但只有杏不知为何露出悠闲的表情,笑道:
「啊哈哈,刚刚好,交给我吧!」
说完她便从采购的物品当中,取出让人联想起橡胶艇的半透明塑胶块。那玩意儿全部打开面积应该很可观——不过到底是什么?
在我还不明所以时,杏擅自将那玩意儿推向我的胸前,同时还以可爱的姿态嫣然一笑。
「夏天还是要泡在游泳池里才对。」
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O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后,让人协助换上泳装的阿妮娅,以水耕球根植物的姿势半浮半沉于游泳池中。
她泳装腰部的荷叶边在水面上摇摆着,筛过树荫缝隙的阳光洒在她纤细的背上。差点过热的体温透过水的冷却不少,红通通的脸颊也渐渐恢复原本的颜色。
附带一提,这里说的游泳池当然不是比赛用的标准游泳池,而是摆在鸣樱邸院子的塑胶制游乐道具。是那种灌入空气后,便可把幼儿放进去的产品。那原先似乎是商店街暑期活动所使用的中古品,最后被杏免费接收了。
高中生用这种玩具好像有点丢脸,但它勉强也算是游泳池吧。望着反射日照后显得波光粼粼的水面就让人感觉凉快不少,在这种足以杀人的酷热中竟然还满有吸引力的。
阿妮娅的旁边,则是不知为何最后还是换上泳装的嵩月。
接着杏与操绪也跳了进去,狭窄的充气游泳池变得更拥挤了。我与樋口只能在檐廊愣愣地眺望着开心玩水的她们。
虽说也不是非常想游泳,但都已经换上泳装了,只能看别人清凉地玩水毕竟还是很难受。这样反倒让自己身上的热气更增几分。
我懒懒地从地板上爬回桌旁,重返先前写到一半的作业。在这种大热天关在家里,唯一的理由就是要把习题解决掉。只不过我还是打不起完成它的冲劲。正当我脑袋空空地一边转自动笔一边发呆时……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背后突然有人怒吼道。
老实说我吓了一大跳。除了事发突然外,也搞不清楚对方在气什么。
就如同鱼受到被丢到水中的大石头带来的冲击昏厥,因而翻肚一样,我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因此掉下的自动笔尖端刺中了自己的脚后,我才因痛觉回神过来。
「佐、佐伯……?你怎么突然跑来?」
我以高八度的声音反问着。双手擦腰、直挺挺伫立在客厅人口的来人,正是佐伯兄妹中的妹妹——也就是我们的同班同学佐伯玲子。
这位五官棱角分明、个性倔强的少女,挑起眉尾瞪着我。
「先提问的人是我吧!夏目……你竟然在自己家里让杏跟奏穿那种不像样的服装……!?」
「耶……不,我们只是在赶暑假作业……」
「为什么写作业要换泳装!?」
「这个嘛……呃,原因有点复杂……」
我支支吾吾地难以开口。其实佐伯妹的疑问一点都没错。
在普通的民宅院子里,年轻男女毫无理由地半裸着身子逛来逛去,确实非常诡异。
事实上,被她形容为不像样的也不过是泳装罢了。在这种气温下,也不需要为此大发脾气吧。
正当我莫可奈何地打算详尽对佐伯妹说明时……
「……喂,智春,为什么佐伯会跑到你家来咧!?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无、无法原谅,我无法原谅这种事!」
樋口以几乎足以勒颈的力道把我拉过去,并对我附耳质疑道。快要无法呼吸的我只觉得倒霉透了。尽管樋口表面上装得很冷静,但他那充血的双眼还是怪恐怖的。
「住手啦,樋口。我来找夏目还需要得到你的许可吗?」
佐伯妹以不解的表情质疑樋口。
「唔……不,呃……」
樋口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佐伯妹盯着脸部几乎贴在一起的我们,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等等,难道,樋口你看到我把夏目从你身旁抢走,所以吃醋了……?」
「见鬼喔——!?」
樋口抱着头大叫道。我也有点同情他,于是便以责难的目光看了看佐伯妹:拜托,请你不再做无谓的揣测了。
「话说回来,佐伯怎么会突然跑来?」
我以疲惫不堪的心情重新问一遍。佐伯妹轻轻耸了耸肩。
「按了你家门铃好几次都没人回应啊。因为听到有声音,所以确定你家有人。」
「啊,对喔……」
其实我先前也察觉玄关的电铃响了好几次。但由于嫌麻烦就故意装作没听见。
「什么对喔……真受不了你耶。」
佐伯妹愤怒地吸了口气,我慌忙补救道:
「啊,不,其实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例如阿妮娅突然昏倒,以及换泳装之类的。」
「就说了你们穿泳装做什么嘛!?」
看来佐伯妹依旧怒气未消,而且还不断朝我步步进逼。
我缓缓地向后退,这时从院子观察我们的杏一边以脚掌打水一边说:
「好啦好啦,玲子你也别生气了,下来跟我们一起玩吧。我可以借你泳装。」
「免了。我也不是来玩的。」
佐伯妹冷漠地摇摇头。话说回来,像这种热死人的天气,她竟然还穿得住整齐笔挺的制服。接着她突然交叉双臂挡住自己的胸部,并以侧目瞪向我。
「我也不想被色眯眯的眼神盯着。」
「嗄?」
又怎么了?我感到很困惑。今天我脑袋里可没出现任何变态的妄想啊。之前在民宿打工时也看惯了杏她们穿泳装,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但那些泳装款式确实不怎么性感。此外,在这种足以杀人的大热天中,妄想那些多余的事只会耗损体力罢了。
「哼——天晓得。」
结果佐伯妹还是对我白了一眼。
「刚才我开口叫你之前,你不是一直在偷瞄奏的胸部。」
「啥……!?」
我急促地叫苦道,感觉无言以对。
「啊……」
嵩月困窘地低下头。操绪臭着脸、露出「真低级——」的厌恶表情。可以理解这种心情——杏则颇为谅解地朝我点点头。
不对啊——我尽管想辩解,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我看了嵩月好几眼是事实没错,但理由并不是佐伯妹所想的那样。
我所关注的并不是嵩月的胸部,而是她的左肩。目的则是为了确认嵩月身上是不是起了异常的变化。
自从半个月前在海边发生的事件后,她的身体就出现了非在化的征兆。
由于现象只出现了一下下,操绪……甚至连嵩月自己恐怕都没发现。
或许只是我一时眼花吧,我无法完全排除自己看错的可能性。
不过至少就我所知,从那次以后嵩月的身体并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在先前的观察中,她的肌肤上也找不出后遗症留下的痕迹。
总之我想说的是,我仅仅关心嵩月的身体状况而已,甚至敢发誓绝对没有用下流的目光偷瞄她。
然而,在此我却无法对佐伯妹明说这点,即便试图找其他更高明的借口,一时半刻也想不出来。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就当我是个看嵩月胸部看傻了眼的下流家伙吧。
「真受不了……为什么每个男人都这样。」
佐伯妹以莫名冷漠的目光睥睨我。我则一句话也不说。随便她怎么批评好了。
这时樋口不知为何脸上浮现从容的表情,介入我们的对话。
「哎呀,你也稍微体谅一下智春的心情吧。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喜好啊。」
「不……什么喜好……」
这种说法就好像强调我热爱大胸部一样,完全起不了打圆场的效果。
但在我反驳之前,樋口已经猛然站起身。
「不过我就不同了——假使佐伯穿上泳装,不论再平再不起眼,我都不在乎!」
「闭、闭嘴!我既不平也没有不起眼!」
佐伯妹二话不说就狠狠赏给他一拳。
樋口转了好几圈,最后仰躺在沙发上。我则不耐地采取袖手旁观的态度。这里已经够挤够热了,真希望他们不要在这种时候吵起来。
然而我的愿望还是落空了,只见樋口摇摇晃晃地撑起上半身。
「可、可是佐伯……你现在穿的是全套制服,连额头都冒汗了……」
「额你个大头鬼!」
樋口又被佐伯妹用力踹了好几下。
苦闷的惨叫声自樋口嘴里发出,但他的表情却似乎挺享受的。对他而言这或许也算一种幸福吧,我心想。反正这种麻烦事我也懒得管。
『嗯……对了,结果佐伯同学来我们家究竟是为了什么?』
等樋口终于没有反应、四周完全安静下来后,操绪如此问道。
话说回来,这疑惑确实没解决。佐伯妹是不可能突然一个人来我家玩,也不可能没事专程跑来看我。
根据她那极度严谨的性格,来找我抄作业的机率也是零。反正下礼拜就可以在学校碰面了,何必挑这时跑一趟?
被在场所有人看着的佐伯妹变得有点坐立难安,她的视线犹疑了一会儿。
「那个……呃,我有点事想跟夏目私下商量……」
「商、商量……咦?」
佐伯妹这出乎意料的回答令我一愣。现在我更迷糊了。她怎么可能会有事想找我私下商量?
「……是关于哥哥的事……」
佐伯妹以不太甘愿的口吻含糊不清地说道。
一股强烈的不安袭向我。她的哥哥——佐伯玲士郎乃洛高第一学生会会长,是个莫名其妙跟我纠缠不清的人物。我虽然被他救过一命,但也曾差点被他杀掉。此外我俩还共享了几个不可告人的可怕秘密。
佐伯妹如果因她哥的事而感到头痛,会挑上我进行商量,其实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
「呃……佐伯会长他,又遭遇了什么危险的事件吗?」
我胆战心惊地低声问,佐伯妹则不太好意思地略微垂下头。
「唔——其实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啦……」
「那到底是什么问题?」
我不加思索地追问下去。佐伯哥拥有让人有点吃不消的俊美外貌。身为学生会长的他也广受周遭信赖,再加上家里又很有钱。讲难听一点,我不觉得这种爽人会需要我帮忙。
「与其说是问题……应该算,唔……哥哥这次也许会……也说不定。」
佐伯妹盯着地板,颇为难以启齿的样子。我也没仔细听清楚她刚才说了什么。
平常盛气凌人的佐伯妹应当不会这样才对。随后她便暂时保持沉默,其余所有人只能疑惑。
「……算了。」
佐伯妹终于以放弃的态度表示。被大家紧盯着似乎让她很不好意思,为了掩藏被染红的双颊,她立刻在原地转身、背对众人。
「仔细想想,找夏目商量也没用……我要回去了。」
「……回去……喂,佐伯?」
「那就这样了。还有,奉劝你作业最好自己写,不然皮就给我绷紧一点。拜拜!」
她自顾自抛下这段话,不等大家回应拔腿就走。
我则以恍然的表情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什么跟什么啊?」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不过没有人可以回答。
驻留在庭院大树上的蝉再度发出嘈杂的叫声。如此猛烈的暑气简直就像夏天不服输的最后一搏。鲜明的夕照这时也在西方的天空扩散开来。
到最后,还是无人知晓佐伯妹想商量何事。
然而那天过后没多久,我就搞懂其中的玄机了。
更正确地说,后来得知真相的我,已经不是原本的我了——


炮弹
1 以大炮发射的弹药。
2 田径所使用的铁制或黄铜制球。
(译注:即铅球。炮弹与铅球在日文是同一个汉字。)

那是一颗货真价实的——铅球。
一颗铅球飞了过来。
这玩意儿确实是田径比赛所使用的道具没错。直径大约十一至十三公分的金属球,重量则有七点二六公斤。
从教室窗户飞进来的铅球,刚好从我的右颊边掠过,接着粉碎了附近的课桌。它在地板上弹了好几下才终于停住。过了半秒而来的风压将我的头发轻飘飘推起。
「嗄……」
我俯瞰在地板上滚过的铅球,干渴的喉咙挤出一道声音。霎时不听使唤的舌头,让我无法顺利发言。
「为什么会有铅球……?」
如此异常的状况连刻意质问都显得多此一举。
这里是午后的教室,时间则是第二学期才刚开始没多久的普通放学时段。
我为了抄写向同学借来的笔记而留在学校,结果差点被一颗冲入校舍二楼窗户的铅球砸破脑袋。
这并不是稀松平常的事。铅球飞入窗子,跟昆虫或小鸟不小心闯进来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只要位置相差一点点,这里就会多一具尸体了。留在教室的学生还有七、八人,目击者可说非常多。如此的事件就算掀起恐慌也不稀奇,然而……
『嗯……是铅球耶。还真稀奇——』
飘浮在我面前的操绪,看向滚落地板的铅球同时若无其事地喃喃了一句。其他同学也只是瞬间瞥了我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不……什么稀奇?重点不是那个吧?」
『咦?是哟?』
望着声音明显颤抖的我,操绪愣愣地微微偏着脑袋。
『这是颗铅球没错呀。又不是从半空中掉下了陨石,或者降下青蛙雨之类的?』
唔,操绪的说法听起来似乎也没错。
「最好是那样啦……!」
我轮流指着敞开的教室窗户以及被粉碎的课桌,口中大声嚷嚷:
『这很危险耶!搞什么鬼!怎么会有铅球突然飞进二楼的校舍窗户啊!?还差点就把我砸死了!』
操绪冷静地看着陷入混乱的我。
『嗯……不过,这看起来并不像是瞄准智春扔来的……』
「真的瞄准我还得了!」
以铅球进行狙击的杀手,真可说是前所未闻。天底下有这么随便的狙击手吗?
『总之就是某人在推铅球时手滑了,不小心飞到智春附近而已嘛。这种事常有吧?』
「最好是啦!才没听说过那间学校经常会有铅球乱飞咧。难道这里被诅咒了!?」
『嗯……但苦主是智春呀。』
听了操绪随口发出的咕哝,我只能「唔」地顿时噤口。
我这个人确实经常遭遇不幸。虽然不清楚是否被诅咒了,但应该拥有极为类似的体质吧。生平第一次搭飞机便坠海,那次同乘的青梅竹马少女也化为了缠身于我的幽灵。
高中开学典礼那天清晨被恶魔袭击,再隔两天则被卷入了。更糟糕的是,如今在我的影子里还沉睡了一架被称为机巧魔神的机械恶魔。
跟那些事相比,区区的铅球根本不算什么——我不是无法理解操绪的言下之意。但即便如此,要平静面对被铅球狙击这种事毕竟还是太难了。
「可恶……到底是哪个没品的家伙,竟然把这种玩意儿扔进教室里!」
我气得双肩发抖,一把抓起掉落地板的金属球。
瞬间,沉重的触感传达至我的指尖。
我这时终于察觉一件事。
田径所使用的铅球标准重量是七点二六公斤,比大部分随处可见的哑铃都重。要把这种东西推进教室,可不是路上找一个普通人就能办到。此外要从校舍外将教室内的课桌砸得粉碎,更非一般人所为。
如果问我认识的人当中有谁具备如此怪力,那就只有——
「喔……夏目!」
正当我手握铅球默默思索时,一个异常开朗的声音对我喊起。
「原来这里是你们的教室啊。哎——抱歉抱歉,有人受伤吗?」
一名浑身横肉的学长直挺挺地伫立在教室门口,他眯起眼笑着问。那家伙的体重——恐怕有将近一百公斤吧。虽说生着相扑力士的理想肥硕体型,但对方所穿的却是洛高田径队的练习服装。
「啊……吉田学长?」
他是中学时代曾跟我一起参加田径队的学长。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只记得好像是运庆还是快庆之类,类似佛像雕刻师会取的名。他的长相也有点像大佛就是了。
虽说吉田学长的外型跟田径队员似乎完全搭不上边,但他可是擅长掷链球的选手。据说他也保有推铅球的纪录。
「难不成……把铅球扔进教室的人……」
「是啊,就是我。抱歉抱歉,刚才我在顶楼揣摩旋转式推法,一不小心就手滑了。」
「唉……」
仰望吉田学长所指的对面校舍顶楼,我烦厌地叹了口气。在那种地方练习铅球,不论谁都知道很危险吧,真希望他能立刻歇手。
但学长似乎没有反省的意思,反而咧嘴露出笑容。如果放着他不管,搞不好他还会哼起歌来。这种异常开朗的反应太奇怪了,是不是脑袋出了什么毛病啊?
「啊哈哈。哎,抱歉。夏目,你有听说秋季的县内预赛要开始了吗?所以我才会一时练得过于起劲——」
学长说完后,冷不防发出「呼」的一声,还做出健美选手般展示肌肉的动作——正展背阔肌。
浓烈的男性汗臭味顿时扩散开来,操绪忍不住「唔哇」地露出厌恶的表情。
然而学长心情极佳的笑容还是保持得很完美。很显然背后一定有鬼。
普通人不论多么高兴,都不至于表现到如此露骨的程度。这与其说是单纯为了某件事而喜悦,不如更接近快要自白犯行的嫌犯所会有的反应。要不然就是学长嗑了药什么的。
这时我突然怀疑,学长是不是为了增进成绩而服用了某些禁药。
「呃……学长,你的身体没什么异样吧?」
「思,好到不能再好了。」
他再度展示自己的肌肉。他这种认真的态度反而让我有点受不了。
这时学长似乎有点害臊地搔搔头。
「哈,今年我觉得自己真的可以缔造绝佳的纪录。我的宝贝也大力帮我声援哩。」
学长说。
『……宝贝?』
操绪眉头一皱并质疑道。
不过这时我却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吉田学长发神经的理由,很明显不是压力过重或服用了什么禁药,而是这位胖学长在暑假前交了女友的缘故。
尽管如今这个年代交了女友似乎并不需要这么兴奋,但看他这种兴高采烈的模样,我也不便说什么。此外他的女友听说的确很可爱,所以老实说我也有点羡慕。
「那么,就先这样啦。」
夏目你也赶快找到自己的幸福吧——吉田学长抛下这番亢奋的鼓励后便径自离去了。
搞什么嘛——我心里有点不爽。不过这时如果表现出生气就更像丧家之犬了,因此我只好保持沉默。除了被那家伙扔了一记铅球外,还得听他炫耀女友的事。如此意料之外的连番打击,让我因强烈的疲惫感而托起腮帮子。
但这时,我却在自己的脸颊上摸到了又黏又滑的玩意儿。
「耶……?」
蓦然望向自己的手,我不由得愕然了。
半张手掌已被赤红的液体沾湿。
操绪面对自然而然抬起头的我,也忍不住「呜哇」地叫了一声。
『智春,血,你流血了。这边的脸颊都是血耶!』
刚才被铅球掠过而擦伤的部位,因为我托腮的动作而一口气裂了开来。一旦察觉出这点,伤口便急速传来疼痛。
其余同学们发现我半张脸都是血,纷纷为我有名的衰运发出感慨。你们这些人,不要露出一副理应如此的表情好吗?
「……」
面对啪嚏啪嚏滴落课桌的鲜血,我无言地吐了一口气。一想到刚才满脸幸福笑容的吉田学长,更应验了「当某人陶醉于幸福时,必定有另一人在暗处哭泣」这句话。
再度深刻体认到自己的倒楣体质后,我只能重重地叹息一声。
保健室已经有其他先造访的学生了。
那是一名身着改过的纯白制服,外型俊美到让人喘不过气的男学生。他正是佐伯兄妹当中的哥哥——洛高第一学生会会长佐伯玲士郎。
『出、出现了……』
操绪一见状,便发出从幽灵口中说出会让人很想吐槽的台词,还表现出明显的厌恶之色。我也忍不住在保健室的人口停步。对操绪跟我而言,这位装模作样的学长向来都是难以应付的角色。
毕竟我们才刚升上这所高中,就被他叫过去开了好几枪。此外还被他的机巧魔神痛殴一顿,差点就丢了小命。遭遇这些事后,要是我们还会喜欢那家伙,就太不正常了。尽管他外表出众、家里有钱,又有个美女妹妹,但我们可不是因为忌妒而刻意疏远他。
佐伯哥平时总会带着好几个粗壮的男性部下,今天同样有三人围绕着他。此外保健室的病床上还躺着一名貌似小太保、脸已被打肿的男学生。
那家伙的鼻梁明显出现不自然的扭曲,担任保健室老师的淹原女士则坐在一旁进行治疗。
「——本日下午,学生会成员在校内发现一名企图进行不纯异性交往的男子。嫌犯为了逃避学生会的执法,尝试无照驾驶机车逃逸,幸好很快就被彻底制伏了。」
佐伯哥将情况说明完毕。
他们第一学生会的主要活动内容,就是维持校内的治安与确保学生安全。工作性质类似私人警察。
不过如今这个年代,光是不纯异性交往就有必要把人打到脸歪掉吗?不过,第一学生会的确会干出这种事。他们的基层成员又被称为处决委员,这名号可不是吓唬人用的。
被逮捕的小太保似乎失去了意识,只能发出「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不行……不能打那里!」、「很痛啊拜托饶了我」等近乎呓语的微弱呻吟。
相对于几乎无法再爬起来的小太保,学生会的成员可说是毫发无伤。宛如以肌肉块组合成的这些人,就算是徒手应该也能轻易拦下疾驶中的机车吧。
趁那些人还没意识到我们,我悄悄步向了保健室的药品棚。
结果保健室除了学生会的家伙外,还有另一名相较之下正常许多的学生。她是我十分熟悉的人物。这位身着白衣、套上保健股长臂章、手握掸子清扫药品棚的女学生,察觉到我的存在后转过身。
「啊……」
一头艳丽的黑发加上几乎呈透明的白皙肌肤,还有端正到令人有点难以接近的美丽脸庞。这位美少女正是嵩月。
身为保健股长的嵩月,今天似乎轮到在放学后留下协助保健室的业务。
(插图)
「啊啊……!」
她发现我脸上的鲜血后,随即带着惊讶的表情跑了过来。
「脸颊,血。」
嵩月以焦急的口气说着。这句话是指脸颊在流血吗?可能得花几秒钟思索一下。她的脑袋虽然很好,但口才却有点迟钝。
「是啊……嗯。虽然只是擦伤,但血却无法止住。」
起因是一颗铅球扔进教室造成的——这种理由我还真难启齿,只好含糊地蒙混过去。倘若不小心在佐伯哥面前提及吉田学长的名字,害他也被打得颜面变形就不好了。
「总之我需要一块OK绷,你能帮忙拿一下吗?」
我边说边随手擦拭脸颊上的血。
「不行。」
嵩月以出乎意料的蛮力抓住我的手,制止我擦脸的动作。
「一定要好好治疗。」她重新说明一遍。
『这点小伤涂一下盐巴就好了呀……』
操绪在碎碎念的时候被嵩月瞪了一眼,只好闭上嘴。
正牌的保健室老师淹原女士,这时正一边发出恐怖的分筋错骨声,一边帮鼻梁被打断的男学生继续进行治疗。
「啊……抱歉。我这里暂时走不开,嵩月同学可以帮我随便处理一下吗?」
老师对我那出血甚多、但其实没啥大碍的伤口瞥了一眼,便以不当一回事的口吻说道。
对这种治疗时会发出异样骇人声响的保健室老师,我当然不敢有意见,于是便乖乖坐在嵩月面前。
与笨拙的口才刚好成对比,嵩月以纯熟的手法准备开始治疗。她先消毒过自己的手,再拿出止血用的纱布以及OK绷,并将凡士林、棉花棒,以及不知名的药品依序摆在桌上。
这副模样与其说是班级的保健股长,不如更像是真正的保健室老师。与在教室时气氛截然不同的嵩月,让我莫名其妙感到心慌。虽然她本来就天生丽质,不管穿什么都好看,但这袭白衣的姿态更是极品。假如再戴上一副眼镜的话,她的一些死忠支持者可能会因此发狂吧。
嵩月让我坐在患者用的椅子上,以纱布轻轻擦拭我的脸颊。为了确认我的伤口状况,她更毫无防备地将身体贴过来。
等我回过神,才惊觉她的脸庞就近在眼前。这种姿势令我不自觉紧张起来。我的身影就倒映在嵩月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珠上,在消毒液的刺鼻气味中还夹杂着一股可爱女孩的甜美香气。
『那个……等等,嵩月……』
「不要动。」
我下意识地将腰部往后缩,但嵩月却以采出上半身的姿势继续迫近。为了不与她目光接触我只得垂下双眼,结果又刚好落在她胸前那两团柔软的膨起上。我不自觉面红耳赤起来,大概是因为脸颊充血的缘故,伤口的血始终止不住。
「——夏目智春。」
这时,我背后突然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冷静的口吻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
「是、是?」
这种愧疚的感觉就像做坏事被抓到一样。我脸色难看地猛然回过头。
「啊……!」
结果这个动作,却让我的脸颊撞上了嵩月手边正要裁去多余纱布的剪刀。刚才好不容易堵住的伤口现在又绷裂了。
「咕哇!」
这回鲜血一路流到下巴,泪流满面的我不禁发出轻微的呻吟。就算是男人也很难忍下这种疼痛吧。
「啊……啊……!」
止血用的纱布被迅速染成鲜红色,嵩月为了去取预备用的补充纱布,慌忙地跑了出去。
趁她离席之际,佐伯哥凑近我的脸附耳警告道:
「夏目智春,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假使你敢对嵩月奏出手的话……」
『啊……我知道我知道,我很清楚。』
这件事我听过太多次了,拜托别把脸凑这么近好吗?
我以空洞的眼神仰望天花板。倘若我对嵩月出手,我们就必须被消灭——这点佐伯哥以前便对我宣告过。嵩月的真实身分乃具备强大魔力的恶魔家族后裔。假使像我这样的机巧魔神操演者与她缔结契约,我就会摇身变为拥有惊人力量的魔神相克者——事情说穿了就是如此。
对于目前已实际体验过魔神相克者有多恐怖的我来说,也不是无法体谅佐伯哥的立场。总之,这个问题姑且按下不表。
我拼命避开佐伯哥的脸,望向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可怜小太保。
那家伙只不过是想稍微尝试一下不纯的异性交往,就被修理得如此凄惨。一旦我真的跟嵩月缔结契约,他们那些‘宰了你’云云,就绝对不会只是口头上的威胁。
身边有如此罕见的美少女,却又被限制不准交往,或许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一件事吧。一想到交了女友后就仿佛腾云驾雾的吉田学长,我突然产生一种迟来的强烈羡慕。
我偷偷叹了口气,同时默不作声地瞥了佐伯哥的侧面一眼。
这位学生会长也委实让人难以理解。
明明有如此出众的外表,女生们想跟他交往还得拿号码牌才是,但却从来没听说他传出什么绯闻。相反地,围绕在他身边的总是一群看了就令人难受的肌肉壮汉。
『果然,他的嗜好是那方面……』
操绪仿佛看穿我心思般、时机绝妙地窃窃私语道。
「是吧。」
我也点点头。如果真是那样,佐伯哥会对所谓的不纯异性交往如此无情,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说什么?」
佐伯哥以讶异的表情质问我。我与操绪慌忙摇摇头,为了躲避他狐疑的视线,还故意看向窗外。
角度倾斜的午后阳光,将校庭染得一片赤红。
仅存一点夏季尾声的晴朗青空、无人且清闲的操场。
在宛如以扫帚扯开的卷云背景下,只见一名女学生无所事事地呆立着。
这番光景令我下意识地停下目光。
我应该不认识她才对。对方的背影我毫无印象,只是感到有点好奇。
「啊……怎么了,吗?」
捧着一大堆纱布回来的嵩月,以大惑不解的表情对我问道。
『呃,没事。』我摇摇头。
为何自己会对那位陌生的女同学产生好奇,大概是由于她身上散发出一种跟我类似的倒霉气质吧。
那仰望黄昏天色的娇小背影,总觉得好像在哭泣。
O
又过了好几天,脸颊上的伤口也快痊愈了——
当晚,我不知为何在半夜突然醒来。
全身都是令人不快的黏腻汗水。床单也因湿气而显得异常沉重。
这种醒来的方式真是不舒服到极点。
没有月光的夜晚,室外一片漆黑。
操绪的身影也不在附近,昏暗的房间角落只有我一人单独躺着。
或许刚才自己作了一场梦吧。
没错,梦。
会突然醒来就是恶梦的缘故。
噫噫呜呜、噫噫呜呜——
总觉得耳边一直有某人在哭。
那是女人的声音。
啜泣。
为什么要如此悲伤呢?我心想。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这个问题,我唯一能听到的就只有接连不断的啜泣而已。
噫噫呜呜、噫噫呜呜——
啜泣声冷不防变得清晰起来。
我猛然睁开眼。边拭去前额冒出的讨厌汗珠边撑起上半身。
时间已过了半夜两点。
陷入沉睡的马路寂静无声,唯有街灯所发出的微弱白光,透过窗帘缝隙流泻入室内。
在梦里听到的女性哭泣声——
再度传入了我耳中。
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瞬间窜过我的背脊。这下子我可是完全清醒了。
带有恨意的哭声自半开的门缝中传进房间。
噫噫呜呜、噫噫呜呜。是女人的声音没错。
这不是梦。假使我先前所听到的呜咽是恶梦的一部分,醒来以后就不可能再听到了。
此外我也不认为这是幻听。
最好的证据就是,哭声偶尔还夹杂着一吸一顿的抽噎以及吸鼻子的咻噜声。如果这是幻听未免也太真实了吧。过剩的临场感反而让人觉得恐怖。
不过假设这声音不是梦也不是幻觉,那就是如假包换的现实啰。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我心想。
『智……智春……』
这时,一个人影轻飘飘地自我那流满冷汗的背部浮现。
这位发出淡青色光芒的幽灵少女,正是我熟到不再熟的操绪。
只见她面露难堪的表情望向我。
『刚才的哭声是……』操绪软弱地问了一句。
看来她也是被啜泣声所惊醒的。身为幽灵的操绪竟然真的害怕起来。
「那声音……应该不是操绪,对吧?」
『为什么人家要在大半夜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哭嘛?』
操绪以毫无幽灵自觉的口吻回嘴道。确实,我也觉得既任性又没耐心的操绪,不可能会耍这种费力的恶作剧手段。
『声音应该是来自家里吧?』
「……嗯。」
被操绪这么一问,我也只能不大甘愿地点头。
因某些因素而被赶出老家的我,一人栖身于这栋租金低廉的独栋建筑中。暂住的阿妮娅今晚不在:她为了调查东西去朱里学姊的家借用电脑了,还说今晚要在那边过夜。因此那哭声不可能是来自阿妮娅。如果犯人不是操绪也不是阿妮娅的话,真正的来源到底是谁——?
这栋被称作鸣樱邸的租屋处是建筑于昭和初期的古老洋房,如今除了我们几个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使用。此外,鸣樱邸怎么看都像是鬼屋的外观让闲杂人等根本不敢靠近。由于被误认为是废屋,所以某※国营电视台的收费员也不会登门要钱。只要是拥有普通常识的正常人,应该都不会趁大半夜闯入这里才对。(译注:指NHK电视台。按照日本的法令规定,NHK电视台是强制收视且必须缴费的。)
也就是说,发出这种奇怪啜泣声的家伙,铁定不是拥有普通常识的正常人——或者该说是货真价实的妖物才对。不论事实是何者,都令人感到非常棘手。
「那个……操绪。」
我心怀疑地开了口。操绪则回头对我露出厌恶的表情。
『什、什么事?』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出去看看情况吗?」
『耶耶——!人家才不要呢,打死不干!』
我努力挥着手,试图将迅速拒绝我的操绪赶出房间。
「你不是自称为我的‘守护灵’吗?拜托了!」
『就算是守护灵也不想跟这种阴沉的爱哭女鬼打交道呀。智春不会自己去呀?反正你早就习惯幽灵了。』
「是谁害我习惯幽灵的?我也很讨厌那玩意儿好不好!」
『那假装没听见、看着不管如何?』
「不……那怎么行……」
唔唔——我在嘴里念了几声后,终究还是爬下床了。
女子的啜泣声依旧持续。待在寝室发抖对揭开真相于事无补。因此尽管我心里极度不安且不悦,最后还是只能选择动手去找哭声的来源了。操绪的借口其实也不是没道理——我的确很习惯幽灵这玩意儿了。
哭泣声似乎是从一楼传出的。在鸣樱邸后侧那好几个平常没人用的空房间处。
我努力压低脚步声爬下楼,操绪也紧贴着我的肩膀不放。
哭声变得愈来愈清楚了。
这个声音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音质比我预想的要年轻许多。或许年纪跟我们差不多,顶多就是十五、六岁左右吧。以因怨恨而化为恶鬼来说,这个岁数似乎太早了。
当我们来到目的地的房间门口时,女性的啜泣声就突然停了。
只听见里头传来掏口袋面纸的悉悉索索声,然后则是用力擤鼻涕的声音。
「……」
我与操绪愕然地对看了一眼。虽然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过真正的幽灵应该不需要擤鼻涕吧。口袋会放面纸的妖怪,在※鸟山石燕的画集里想必也找不到才对。(译注:日本江户时代专门画妖怪的画家。)
既然不是幽灵或妖怪之流,所以说——
『是活生生的真人?』操绪以唇做出如此的嘴型。我边点头,边感到肚子里升起一股无名火。
半夜两点。万物都已陷入沉睡的时刻。
正当人家睡得舒服时,却被这种恶心的哭声给吵醒,老实说,我简直快气炸了。
既然对手不是妖怪,我就不需要客气了。
虽然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很明显属于擅闯民宅。若对方态度恶劣或许该抓起来交给警察处理。总之,我已经在心底发誓至少得要求对方道歉。于是我将指关节折得啪啪响并深呼吸一口气——
「不准动!」
房间门被我粗暴地踹开。
我终于亲眼目击了那个发出哭声的女子。
噫呜——刚停止哭泣的十多岁少女回过头。
没想到这个扰人清梦的女孩长得还满可爱的。
纤瘦的肩膀、在昏暗房间内显得格外醒目的白皙肌肤,因哭泣而变得红肿的大眼。
散置于她脚边的行李,是个怎么看都像是离家出走用的大型波士顿包。
她所着的服装则是绣有十字架纹章的黑白双色制服。说穿了就是我极其熟悉的洛高制服。
女高中生。
啜泣女的真实身分是洛高的女学生。
此外她目前——正在换衣服。
「咿……」
制服裙子轻轻滑落至地板上,少女苗条的腿部曲线一览无遗。
至于摊开在行李袋上的,则是代替睡衣用的中学运动外套。
擅自闯入鸣樱邸的啜泣女,现在刚好在换衣服,而且……
她看到我冷不防冲进房间便放声尖叫起来。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呜哇,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结果莫名其妙先道歉的反而是我。
我慌忙逃出房间,并将背后的房门关上。来到幽暗的走廊后,我感到一头雾水。
为什么在我的租屋处,半夜会有个不认识的洛高女同学跑进来啜泣呢?
此外我还撞见了脱到一半的裙子、运动外套,以及白嫩的大腿等。真是乱七八糟到极点。
陷入完全混乱的我,不自觉以依赖的目光仰望同样飘浮于走廊的那位幽灵少女。
操绪则眯起充满不信任的眼睛反过来盯着我。
她以冷漠的口气急促地道出疑点:
『……她是谁?』
第二天放学后,在洛高的化学准备室……
「——这位是友原菜津美同学。」
对着恰巧在科学社社办现身的朱里学姊,我如此介绍道。
菜津美将原本就娇小的身子缩得更小,朝朱里学姊恭敬地低下头。末梢颜色会略略变化的乱翘头发以及又大又黑的眼珠,让这位女同学感觉有点像虎皮鹦鹉。
朱里学姊噘起看似颇为愉快的唇,交相比对我与她,随后静静地问:
「……她是谁?」
「呃。关于这点,就说来话长了——」
我揉着睡眠不足的双眼支支吾吾道。真不知道这件事该从何说起才好。
总之菜津美跟我们一样都是洛高一年级,刚好是隔壁班的座号十八号。所属的社团是「回家社」,兴趣则是看运动竞赛,此外她目前是处于离家出走的状态。
「离家出走?」
朱里学姊这回困惑地眯起眼。菜津美的肩膀缩得更窄了。
「是的……」
没错。她正是一名离家出走的少女。
由于某些因素,昨天很晚偷偷溜出自家的菜津美,决定先找户学校附近的废屋躲起来。结果她所挑上的就是鸣樱邸。
至于她哭哭啼啼的理由……
尽管刚好发现没锁的窗子顺利潜入屋内,但这里毕竟是附近一带有名的鬼屋。室内既陈旧又阴暗,而且还感觉好像有人活动的气息,所以吓得半死的菜津美才会在半夜哭起来。这就是我们昨夜所遭遇的啜泣女真实身分。
「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朱里学姊面带微笑地侧着头问。
光看她这种态度,恐怕会误以为她只是一个温柔的学姊。一无所知的菜津美果然被骗了。
「那是因为……我被强迫参加相亲。」
一下子全吐实了。
「啊,原来如此。」
这种事常有嘛——朱里学姊交叉双臂并点点头。
以高中生的年纪去参加相亲应该不是什么常有的事——但话说回来,像洛高这种教会系统的私立学校,本来就有许多社长千金之类的大小姐就读,这么一来也就觉得见怪不怪了。举例来说佐伯兄妹家里就非常有钱,嵩月的情况也勉强可算是社长千金。对这种阶级的人而言,相亲或许不是什么天方夜谭吧。
『那个……这也不是什么常有的事吧……』
菜津美以此为开场白后,开始将自己的遭遇娓娓道来。
她家里虽然不是什么大公司,但也是间已历经七代的老商号。公司的业绩相当不错,附带一提,菜津美的双亲都是那种非常开明的人,并不会因为公司的业务需要,而强迫菜津美与谁交往。
但问题是出在菜津美的叔父身上。
负责公司内投资部门的那位叔父,为了家族发展,或者说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业绩,替菜津美找了相亲的对象。男方则是事业往来伙伴的某间大公司社长儿子。
因此即便是菜津美的开明父母,也很难随便拒绝这件事。
「对方的家世确实没得挑剔,而且还听说是个年轻有为的人。但——」
菜津美说到这突然停顿下来。
她根本不想与对方见面,于是就不顾三七二十一逃出家里了。
我可以体会她不想随便结婚的心情,但连对方一面都不肯见、还因此逃家的理由,我就不大能理解了。应该没必要像这样拒人千里之外吧?假使不喜欢的话,见面后再婉拒不就好了?
「难道对方长得很丑?」
朱里学姊若无其事地问了个没礼貌的问题。
「不……不是这个理由。」
菜津美困窘地摇摇头。
「那就是他离过婚?」
「对方未婚。也没有小孩。」
「个性上有严重瑕疵吗?」
「从照片无法判断……不过据说是个认真且广为下属、同僚钦佩的人。」
「那一定是外表的问题了?」
「不是啦……外表并没有那么糟。虽说确实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难道是秃头……?」
「头发还好好的,而且很浓密。」
那你究竟是不中意对方哪一点——我心里不禁这么问。虽然这事跟自己无关,所以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但乍听之下,对方的条件应该算不赖吧。我实在不懂菜津美的态度为何要这么顽固。
结果朱里学姊看着对方的表情,像是猜到了什么——
「菜津美,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吧?」
「啊。」菜津美红着脸点点头。「是的。」
『啊……难怪。所以才要离家出走……』
操绪总算能理解似地喃喃说道。
既然有其他中意的对象,不论对方条件有多好都得严拒相亲了。
「是的。考量家里的情况,我不能自行表明拒绝,而且假如说出真相……毕竟这段相亲是由我们家主动去找对方谈的,如此一来就变得很失礼了——」
菜津美似乎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
结果她因为不知所措,在慌乱中逃出了家里,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我可以体会她想逃跑的心情。
不得不出席相亲的菜津美无法自己拒绝这件事,而且她又已经有交往对象了,这恐怕很难不让对方丢失面子。这么一来唯一的选择就只有逃家一途——菜津美会被迫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
「那,智春你想怎么办?」
朱里学姊唐突地对我问。
为什么要把她带来这——学姊望着我的脸继续说。
「那个……呃,其实我是希望能尽量协助她啦。」
老实说,一直把她放在鸣樱邸我会让我头痛才是真正的理由。然而,现在听了菜津美道出原委,我大概也不忍心再把她赶出去了。除了我可以体会她的心情外,身为同样被赶出老家的一人,在这种时候应该要互相帮助才对。
「要不要故意破坏那场相亲?」朱里学姊提议。
「不,不需要使用暴力吧,只要让对方自己拒绝就好了。」
我不加思索便喃喃回答道。
「可是……」
菜津美无助地垂下目光。朱里学姊则轻轻耸了耸肩。
「是啊。要表现得令对方讨厌应该很简单吧,但这么一来会让菜津美留下不好的名声,对她的家里也会造成困扰。」
「啊。」
的确是如此没错,我不得不点头。
要破坏相亲,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让对方讨厌。但假使真能这么做,菜津美也没有逃家的必要了。必须要留给对方好印象,而且又得用跟菜津美无关的理由,让对方不得不拒绝这件婚事才行——天底下应该没有这么好的事吧。
但朱里学姊却露出了充满自信的微笑。
「如果是,被幽灵缠身——你们认为如何?」
『……被幽灵缠身?』
我与菜津美同时反问道。
「相亲对象如果被幽灵缠身一定很碍事吧。」
「唉,被缠身确实是很碍事……」
「而且如果是这个理由,就不算菜津美故意要拒绝婚事了。」
『这么说来……或许是吧……』
这方法可行吗?我心想。毕竟这可是两家企业的子女要进行相亲。在这种严肃正式的场合上提及幽灵之类的词汇,铁定会被认为脑袋有问题,甚至会影响公司的信誉。
恐怕最有可能的结果,是对方会捏造出其他的理由,百般客套地从相亲中抽身吧。
「……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要怎么蒙骗对方、让他们相信幽灵缠身这件事呢?」
「不需要蒙骗啊。」
「咦?」
「这里就有难得的缠身幽灵跟被缠身的家伙可用,不是吗?」
「呃——你是指……」
我与操绪对望彼此。
真正的缠身幽灵与被缠身的家伙——究竟是指谁啊?
「只要有人代替她去参加相亲,事情不就简单多了?」
朱里学姊边说边露出甜美的微笑。
等等——我心想。代替?到底是谁代替谁啊?
「智春你刚才——不是说很想帮助她吗?」
朱里学姊为了进行最后的确认问道。
而我依然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O
「极山庄」是这次相亲的会场名称。
据说是一间只有少数人知道的会员制高级餐厅。
会场静静地矗立在郊区的山丘上,是一栋非常宽阔的日本家庭式建筑。建物外围有广大的优美庭园,再外圈则是绿意盎然的森林。
此外还有许多全副武装的警卫正在严密监视这处优雅的场地。
会场各处都安装了监视器,经过严格训练的军犬更毫不间断地在森林中徘徊。
与其说这是相亲会场,还不如更类似正在预防恐怖攻击的军事基地吧。
极山庄……真是名不虚传。果然跟嵩月所说的一模一样。
坐在通过山庄正门的计程车中,朱里学姊小声地说。到底是哪种谣言啊?我感到很好奇。
「……这里不就是餐厅吗?」
「是啊。不过不是普通的餐厅,这里是专门用来让人相亲的餐厅。打从明治时代创立以来,就致力于防范各种妨碍相亲的行动,百分之百的相亲妨碍阻止率就是他们最大的自豪之处,可说是这个领域的专家。据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顺利妨碍在极山庄进行的相亲。」
「呃,都什么年代了,应该没什么人会在相亲时跑来搞破坏吧……」
这餐厅的自豪之处会不会太蠢了啊,我不由得傻眼。
「自己不就是想来破坏相亲的人吗,还有什么好问的。」
「唔……」
被朱里学姊吐槽后我只能闭上嘴。
她所说的确实没错。这间餐厅要严密警戒的对象正是我这种相亲恐怖分子。
搞不好妨碍相亲这种事还真的一天到晚都会发生哩。
『百分之百的相亲妨碍阻止率……听起来好像很不妙耶?』
操绪不安地观望外头的情况说道。
她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看看那些全副武装的警卫与超级大只的杜宾犬,假使被他们知道我们来此的目的,天晓得会遭遇何种下场。
「现在该庆幸你来之前有变装了吧?」
朱里学姊以促狭的口气问我。
「不,那没什么好庆幸的吧……」
我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喃喃回答。
我们搭乘的计程车抵达餐厅玄关口,朱里学姊催促我赶快下车。
餐厅的女侍领我们前往女性用的休息室。那里除了覆盖整面墙壁的大镜子外,还有化妆需要的各种道具及用品。
我坐在镜子前,镜子顿时映照出一张我不认识的女性面孔。
以女性而言,这家伙的个子有点太高了。「她」留着及腰的秀发以及长长的睫毛。
还长得挺美的嘛——瞬间我有这种感想,真是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镜子里出现的那家伙就是我自己。
头顶戴的是假发,睫毛自然也是假的。借来的连身裙胸口处则塞了水饺垫。前往餐厅之前,我借由朱里学姊的协助才会变成如今的女装打扮。
所谓的妨碍相亲作战,详细内容其实是这样的。
先让菜津美随便找个借口迟到,我们再趁机伪装她的身分进入会场,并代替她跟对方相亲。最好的情况就是让那男的亲眼目睹女方被幽灵缠身的模样,并把他吓得逃之夭夭。
接下来正牌的菜津美会跟家里人一起进入会场,所以我们要在这之前把男方吓跑。没多久之后,对方应该就会主动传达拒绝这门婚事的讯息才对。
「不过,为啥非得要我扮女装去相亲咧……」我以难堪的表情咕哝着。「只要让操绪现身不就够了吗……」
『这也是不得已的啊。操绪又没办法离开智春行动。总不能在相亲时餐桌上多坐一个毫不相干的男生吧。』
朱里学姊以大义凛然的口吻说服我。她的立论虽然没错,但应该有更妥善的解决之道才对。我想她铁定对此乐在其中吧。
「好啦好啦。总之先开始准备吧。智春乖乖坐好,先把上衣脱了。」
「准备……?」
我以不解的表情回望学姊。都已经扮女装了还想出什么怪主意吗?
「你在发什么愣啊。真正的变装等下才要开始哩。首先要把你的眉毛修过。」
「耶?慢着……哇,不要乱来啊!?」
「我劝你乖乖别动比较好哟——」
「不,我才不……好痛!?」
「呼呼。好啦,大致就像这样——」
朱里学姊一边比照着镜子里的倒态,一边毫不留情地剃掉我的眉毛。一部分的眉毛还是用镊子慢慢拔下来的,这让我痛得忍不住发出惨叫。发现我的眉毛终于如她意变细了以后,朱里学姊咧嘴露出满意的笑容。操绪在旁则拼命忍住狂笑的冲动。最后,我愕然地望着镜子里映照出来的结果。
这眉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接下来要帮你打粉底……这步骤可能要用到遮瑕膏。哎,没想到智春皮肤这么好,平常没在化妆的果然没被化妆品伤到。」
朱里学姊异常开心地赞赏着,同时在我脸上涂抹起诡异的化学药剂。
「至于今天的衣服嘛,既然唇膏是粉红色的,还是这件比较好。眼线则大致要这样……」
化妆品差点就要抹到我的眼珠子上了。我瞪着镜中自己的身影,不由得大吃一惊。
镜中的人物有双带着浓浓异国风情的大眼睛,是个会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可爱少女。
那根本不是我嘛——或者该说是判若两人。这种手法已经不能称为一般的化妆,应该要算电影的特效化妆才对。
「哎……简直美到连我都要忌妒了呢。」
朱里学姊发出轻笑并低声说道。
任何人都认为是美女的她,应该还不至于觉得会被比下去才对——不过我突然想到另一件恐怖的事,于是便望着学姐的侧面。
「对了……朱里学姊该不会每天都得花这么大功夫吧?」
呼呼——朱里学姊露出了难以判读的微笑。
「不告诉你。」
她以意味深长的口气回答。感觉满恐怖的,或许不该问这个才对。正当我暗地后悔时,朱里学姊已经结束了所有帮我化妆的作业。
「接下来就只剩手毛脚毛的处理……对了,内衣裤也顺便换掉比较好。」她说。
「内衣裤?」
「男生的肩膀不是比较宽吗——如果胸部不跟着垫大一点,感觉就会很不均衡。」
「原……来如此?」
光听这样感觉还挺有道理的,但发现朱里学姊取出的玩意儿后,我不禁娅口无言了。假使只是穿上塞了许多矽胶的胸罩,或许我还能忍受。
「为什么连内裤都要用女生的啊!?」
朱里学姊听了微微偏着脑袋。
「裙子若浮现内裤的线条不是很糗吗?」
「耶耶……不,可是……」
「放心吧,这是我刚刚买的,还是全新的。」
「问题不是那个吧!」
「好啦好啦,快脱吧。早换完早了事。」
「呜……呜哇,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我以快要哭出来的态度回答道。这么一来自己就成为彻底的变态了。假使被人看到自己打扮成这种样子,我的人生应该会走上歧途吧。
「呜呜……为何我会遇到这种鸟事……」
当我半哭着抱怨并好不容易把女用内裤换上去后——
『智春!』
操绪突然穿过墙壁出现在我面前。
唔哇——我吓得一屁股瘫坐下来。为了隐藏自己身上的女用内衣裤,只好赶紧按住胸口与腰际。操绪见状立刻露出极端厌恶的表情。
『……智春还在害羞什么?别管那么多了。重点是,他们已经来了。』
「来了?」
『相亲的对象呀。』
(插图)
「耶?这么快?」
我套上连身裙,冲向休息室的窗户边。将百叶窗稍稍推起后窥看外头。
正好有一辆车驶抵玄关口。
真不愧是大公司的社长之子,接送的车辆也不是普通货。那是一辆全长十公尺以上的纯白加长型豪华轿车……耶?
『那辆车……』
从远处看那部外型奇特的交通工具,我与操绪不约而同浮现困惑之色。就连朱里学姊也有点讶异地眯起眼。
总觉得那辆车好眼熟。
我们以前确实看过那辆车。甚至还亲身搭乘过。上次我们受邀前往佐伯哥阿姨家的茶会时,那辆车就曾以佐伯家的私人交通工具登场过。
如此异常显眼的车,全市内应该不可能有第二辆吧?所以,坐在那辆车上的相亲对象,难不成就是——
「见鬼了!佐伯……会长!?」
从高级轿车走出来的家伙,毫无疑问就是洛高第一学生会会长佐伯玲士郎。望着他步入极山庄的背影,我无言了。怎么好死不死,恰巧是那家伙在相亲的会场现身?
本来以为我铁定不认识对方,所以才勉强为难充当菜津美的替身。谁知道相亲对象竟是佐伯哥?那个没有幽默感的超死板家伙,结果要跟扮女装的我相亲。
如果这事被拆穿的话,我铁定会被灭口。该怎么办才好?有点陷入恐慌的我不自觉望向朱里学姊,然而……
「这么一来……事情就更有趣了。」
她却露出了非常愉快的表情笑道。
——拜托饶了我吧。
O
虽然不清楚过程如何,但借由朱里学姊的交涉,相亲最后是采取只有男女双方两人在场的形式进行。
座席四周以看似极为昂贵的屏风围绕。望着只有※添水发出清脆响声的静谧庭院,这里就只剩下我跟佐伯哥两人。(译注:一种由半截竹筒制成,透过水力运作发出响声藉以驱赶动物的装置,现在已变成日式庭园常见的装饰。)
『那,既然如此,操绪也只好先告退啰。』
在进入房间前,操绪对着我耳边悄悄告知道。
「嘎?等等,你在说什么。我一个人进去相亲有意义吗!?」
『耶?可是操绪出现的话智春的身分就会曝光啦。况且那家伙根本就不怕幽灵什么的吧。操绪就算出现也没用——』
「啊……」
如果操绪都这么认为,那我自己也不该出现在这里才对吧。
「——请走这里。另一位客人已经在里头等候了。」
女侍几乎是推着我的背把我送进相亲用的房间。
桌子的对面就是佐伯哥了。
他身穿笔挺的全套白色西装,以平日那种正经八百的表情仰望着我,开口问候:
「我是佐伯玲士郎。」
佐伯哥慎重其事地报上名号。被他那种堂堂正正的态度所震慑,我只能发出诸如「啊唔」或「唔呜」等无意义的声音。
那么请慢用——女侍打过招呼后便离开房间。当这里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人了,一股凝重的沉默随即笼罩而来。
抬头看着佐伯哥那面无表情的脸,我突然想到,为什么这家伙会来参加相亲咧?
难道他真的想透过相亲找对象吗?之前才修理过试图进行不纯异性交往的小太保,还警告过我千万不能对嵩月出手,结果自己却跑来高级餐厅跟学妹相亲——?
仔细想想,这确实是非常有趣的情况。或许我可以借机掌握第一学生会会长的把柄也说不定。
但问题是,佐伯哥的相亲对象就是扮女装的我,假使把这事公开出来,会丢脸丢到死的应该是我才对。因此,踢爆佐伯哥的这个秘密,其实也就等同按下自爆的开关。
正当我为了这种无谓的事烦恼时……
「——你被强迫参加这种活动,应该也感到很困扰吧?」
佐伯哥冷不防将严肃的态度软化并这么说。由于我完全没料到他会如此表示,只能瞠目结舌地张着嘴。事实上,我目前的确很困扰没错。
「咦?」
「说实话,这次的相亲是我那过度热心的阿姨促成的,我已经跟她说过好几次我没兴趣,但都无法阻止她……」
造成你的困扰真是不好意思——佐伯哥对我致歉着。
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我意料。什么嘛,结果佐伯哥的处境竟然跟菜津美差不多。既然如此一开始为何不早说,这么一来我也不需要活受罪了。
简单来说,那就是我根本不需要以替身之姿出现在这。
幸好佐伯哥尚未察觉这个女孩就是扮女装的我。还是赶快向他说明一下,并趁还没穿帮前把正牌的菜津美换回来吧,我心想。这么一来就可以避免事情落入最糟糕的结果——至少趁扮女装的丢脸事尚未传出去,自己也还没被佐伯哥杀掉灭口前。
但就在我打算开口的同时……
「不过……真没想到,跟我相亲的对象竟是如此美丽的女孩。」
佐伯哥满脸认真地说出了会让我起鸡皮疙瘩的台词。噗噗——差点就把嘴里的茶喷出去了,幸好我死命咬着嘴唇忍住。
美丽的女孩——那家伙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我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起来。佐伯哥的眼睛该去挂号了,这种笑话真难笑。
话说回来,那家伙的学生会里几乎全都是肌肉壮汉,难道他的嗜好不是那个方面吗?
「这么说或许很失礼,不过可以请教你的芳名吗?老实说我一开始本来打算拒绝,所以根本没仔细看那张自我介绍。」
「芳……芳名吗?」
现在还问这个做什么?既然都打算拒绝了也没有必要知道吧,不过我也不能不理会那家伙的请求。
『呃……夏目智……哇哇!』
差点就说出我的真实姓名了。我急忙把话咽回肚子里。想挖个坑自己跳下去也不是这么干的吧!这么一来我辛辛苦苦扮女装不是全都白费了!
先大致说明一下,再趁机把正牌的菜津美换回来——但这么一来我也不能用友原菜津美这个名号了。真可恶,为什么我事先没想好假名?突然被佐伯哥一问害我差点就报出真名。
不论是多蠢的家伙,到这时也该察觉了吧——我如今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原来是※友叶小姐。我记住了,真是个好名字。」(译注:日文「智春(Tomoharu)」的前三个音同「友叶(Tomoha)」。)
「……啊?」
太扯了吧,我感到非常困惑。难道佐伯哥把「友叶」当成我的名字了?看来他好像还没发现我的真实身分。
还说什么真是个好名字咧。到现在都无法察觉,那家伙或许是个如假包换的白痴吧,我心想。
「那个,很抱歉……关于这次的相亲。」
我好不容易重新集中精神表示道。事情拖愈久会愈麻烦,所以还是赶紧开诚布公吧。
没想到佐伯哥不知为何,突然露出凝重的表情。
「——很抱歉。现在的我没有心思去考量与女性交往的事。」他说。
我又不是要问你这个。
「详细理由不太好说明。但我因为自身的缘故,害得我表妹为此牺牲了。为了向她谢罪,我必须全力做好学生会长的职务。你听起来或许会觉得很夸张——不过这都是为了拯救世界避免灭亡。」
「你是指……」
哀音的事吧,我心想。
哀音就像是佐伯哥的操绪,同样是缠身于他的幽灵,也是被封印在他那架机巧魔神中的活祭品少女。哀音脸上总是挂着娴静的微笑,是一位宛如清澄冰晶般的副葬处女。
自己没办法忘了她的事去跟其他女性交往——佐伯哥想说的就是这个吧。关于他的心情——
「你的心情——我可以体会。」我回答道。
佐伯哥一瞬间露出惊讶之色,不过很快又以沉稳的笑容向我点头。
「谢谢你。你是位很有魅力的女性。」
「耶……啊,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知为何招致对方误解的我立刻大为狼狈起来。刚才无意间说了那句多余的话,想要解释只会让情况变得更难以收拾。
发现我慌慌张张的反应,佐伯哥似乎很愉快地眯起眼。
「总觉得对你有种熟悉感,就好像以前我俩曾见过面一样。」
唔咕——这番话让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这种恶心的情话本来听了应该会想吐才对,但现在的状况被佐伯哥一说反而令我胆战心惊。我们的确不是第一次见面啊。此外如果被他知道真相我还会丢掉小命。
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我,脸上不停冒出冷汗。
「恕我失礼——你头发这边有脏东西。」
佐伯哥不知突然发现什么,把手伸向我的假发。
『耶!?不……等一下……』
如果让他摸了,搞不好会被发现那是假发——如此的恐惧感逼使我急忙后退,佐伯哥见状则不解地蹙起眉。
「……你的声音……我确实在哪听过?」
他开始喃喃自语——就在这时。
「嗯?」
仿佛雷鸣的轰隆声响彻了整座日式庭园。
紧接着,餐厅的建物本身也剧烈摇晃起来。
O
起初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见类似冲天炮的爆炸声不绝于耳。过了好几秒钟,我才察觉那其实是枪声。
高级餐厅的雅致日式庭园,被尖锐的枪声划破了寂静。
「啊……」
我愕然地望着宽阔的绿色庭院。
经过细心维护的这座庭园,因为放了无数装饰用的树木与石头,所以视野并不开放。然而在众多障碍物的另一边,似乎正在上演一场枪战。
高级日式餐厅的枪战——这种组合怎么想都很不对劲。如果是日本黑手党举行谈判还可以理解,但这里可是专门用来相亲的场地啊。
「发生了什么事?」
面色凝重的佐伯哥唤来女侍。看来他也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脸上满满都是问号。
『——很抱歉,两位贵宾。』
女侍恭敬地拉开纸门现身后,对我俩深深低下头。
「应该是有可疑分子入侵山庄了。」
「可疑分子?」
「是的。恐怕其目的是要来妨碍两位相亲。」
「妨碍相亲,是吗……你知道是谁吗?」
佐伯哥以愕然的表情瞥了我一眼,我则轻轻摇头。
我对谁会来妨碍我们相亲一点头绪都没有。不可能会有才对。因为想要妨碍相亲的可疑分子,就是坐在这里的我自己啊。就算是找我当替身的菜津美本人,如今也不需要用这么激烈的手段闯入会场。
正当我还陷入谜团时,枪声变得愈来愈清晰了。
入侵者很明显是在逐渐靠近我们。
「——两位贵宾,请不必担心。」
女侍似乎误以为我的困惑是由恐惧造成,于是便露出更做作的微笑说道。
接着她便从围裙下,取出了一把大型手枪。
「敝山庄自明治时代创立的一百二十余年来,不论受到任何入侵者攻击,都没有让外力妨碍相亲过。现在就为两位排除入侵的敌人,可能会引起些许骚动,还请两位暂时忍耐——」
说完她又咧嘴露出微笑,然而……
「——恐怕这问题不是你们能解决的。」
佐伯哥淡淡地说了一句。咦——女侍脸上立刻浮现困惑的表情。
「不,不会的。敝山庄自明治时代创立……」
『完全没有胜算。双方火力相差太远。』
佐伯哥以毫不动摇的坚定口气又说。这种时候他的发言非常有参考价值,毕竟在战斗方面他可是专家。
虽说这里是餐厅,但佐伯哥口中的火力可不是指厨房的瓦斯炉功效强弱,而是双方手中的武器威力问题。
极山庄那群警卫手中的家伙,毫无疑问是真正的枪枝。普通餐厅会装备这种武器已经够夸张了,但入侵者所持的玩意儿威力却远胜于前者。
警卫发出的流弹让庭院的枝材纷纷折断,树篱的叶子也四处乱飞。
不过入侵者的攻击威力就没那么简单了。
每当被敌人的攻击命中,庭园的大松树就会遭连根铲起,巨大的装饰用石头也应声粉碎。武器带来的冲击波摇撼着大气,铺满地表的白色小石子朝四面八方被炸飞,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弹坑。
这种压倒性的威力与破坏力已经足以媲美大炮了。
然而,敌方虽然带着如此巨大的火器,但又能维持敏捷的移动速度。本来应该清楚可闻的发射声也完全听不见。因此,山庄这边根本无法掌握敌方炮手的所在位置。看似精悍的极山庄警卫们就这样被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发出半点噪音、偷偷潜入近距离发射大炮的神秘入侵者。这种敌人不但实力坚强,也令大家心生恐惧。
「咕……怎么会……不可能啊!」
奋战到最后的警卫们终于倒地了,剩下来的只有那名女侍一人。
『这怎么可能!』
女侍举起手枪,踢开阻隔房间与庭园的纸门,并冲了出去。
这之后,只听到沉重的炮弹撞击声在她头顶上方响起。炮弹打穿建筑物的天花板,自梁柱之间落下。
女侍连发出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大堆瓦砾掩埋了。而我则只能愣愣地看着事情发生。
到了这时我才终于理解入侵者所使用的武器真面目。
拥有压倒性的破坏力,但却不会制造出响亮的发射声。那玩意儿尽管原始,依旧是一种难以防范的可怕武器。
七点二六公斤的金属球。
「竟然是铅球……!?」
佐伯哥愕然。
没错。入侵者使用的武器正是铅球。那是田径比赛推铅球所使用的标准道具,借由从远距离投掷携带过来的大量铅球,入侵者便轻易粉碎了极山庄铜墙铁壁般的防卫网。
能表演这种特技的家伙,我只认识一个——
『吉……吉田学长?』
我察觉到现身漫天沙尘另一侧的人影,忍不住叫苦。对方拥有理想的相扑选手体型,是个身体横幅超宽、隶属田径队的男学生。
吉田学长身穿迷彩背心,甚至还在脸上抹了迷彩膏。只见他双手捧着大量铅球。
「菜津美——!」同时大叫道。
「啥……」
这个出自他口中的名字真是意想不到,我一瞬间整个呆掉。不过同时也有个声音在我脑内响起,象征所有的线索都串起来了。
因交了女友而浑然忘我的吉田学长。
菜津美害羞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有喜欢的对象。她为了意中人,不惜以逃家的方式破坏相亲。至于我当下得做这种打扮,始作俑者也是这家伙。
我又回想起,在放学后的校园中,有个仰望屋顶的寂寞少女背影。
如今仔细推敲,那女孩恐怕就是友原菜津美吧。而当时在屋顶上的家伙,就是在模拟推铅球的吉田学长。她正在守候学长练习的身影。
菜津美的意中人,难道真是吉田学长——你这家伙!?
「唔喔喔喔喔!菜津美,我来救你了!」
吉田学长没脱鞋便冲入房间内,为了寻找菜津美的踪影东张西望。
等他发现佐伯哥也在后才吓得停止动作。
「佐……佐伯!?难道跟友原家相亲的人就是你!?」
铅球在吉田学长的双手中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但佐伯哥看了只是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如果你是指友叶小姐的相亲对象,确实是我没错。不过吉田,我可不记得今天你有受邀来这。」
「少废话!」
吉田学长以凶狠的目光骂道。平日温和敦厚的大佛脸立刻变为恐怖的仁王之貌。
「佐伯你这臭小子,之前都装成对女人没兴趣,结果竟然跑来跟我的女友相亲?」
「女友——是吗?哦,假设友叶小姐是你的女友好了,你用这种暴力的手段也是不应该——」
「什么假设,友原就是我的女友!」
「那家伙是这么说的——友叶小姐,他说的是事实吗?」
「耶?」
佐伯哥突然将话锋转向我,害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看来那两人是因为严重的误会而导致对话牛头不对马嘴。现在佐伯哥跟吉田学长根本没有任何吵架的理由嘛?
正当我陷入混乱而无法回答时,吉田学长已经气得失去了理智。
「够了,总之你给我让开,佐伯,妨碍我恋爱的,就算是学生会长也无法饶恕!」
「真有趣——你试试看啊。」
佐伯哥阻挡在手持铅球、预备应战的吉田学长面前。学长的手臂青筋暴露,看来是真的要以铅球当攻击武器。到了这种地步,我也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请等一下。你搞错了,吉田学长!」
我张开双手挡住佐伯哥,介入那两人之间。
——友叶小姐!?
佐伯哥惊讶地望着我。
「学长——你在叫谁啊?我又不认识你!」
吉田学长瞪着穿女装的我,胸前抱着铅球以困惑的表情吼道。
仔细想想这也是正常反应。要解除他的误会,首先我就得把女装除掉才行。但这么一来,佐伯哥想解决的家伙就变成我了。
假使我继续保持女装……我就会跟佐伯哥一起成为吉田学长的铅球靶子。
被两位学长包围的我,只能心惊胆跳、手足无措地呆立着。正当为了搜寻菜津美而心焦如焚的吉田学长,要以滑步法推出铅球的瞬间——
「阿庆!」
房间的纸门被用力拉开,菜津美自门后飞了出来。
「菜、菜津美!」
吉田学长双手上的铅球应声落地,不顾一切地朝菜津美奔去。
大概是发现了极山庄的异状吧,菜津美气喘吁吁地一路冲了过来。然而当她确定吉田学长没事后,脸上立刻出现安心的微笑,同时还抱住男友的手臂。
「菜津美!你平安无事吧!」
「嗯。阿庆你呢?……是来救我的吗?」
「哈哈哈,那还用说!」
「阿庆!」
「菜津美!」
他们戏剧化地紧抱在一块,直接就进入了只有两人的世界。
现在我连吐槽的力气都没了,愈看愈觉得这幅光景真是有够愚蠢。
「吉田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不明就里的佐伯哥被抛下不管,只能失落地喃喃说道。
「不好意思,友叶小姐。请问这是怎么……?」
当佐伯哥为了寻求说明而转向我时,我早已奋不顾身地拔腿开溜了。
我可没办法继续奉陪那群人玩这种游戏。反正已经有比我更适任的白马王子出来拯救菜津美了,接下来的事我可不想管。
在搜寻失踪的相亲对象时,佐伯哥的脸上满是困惑之色。
我望了望他那无言伫立的侧面——
看起来似乎有点落寞。
佐伯哥这时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说着:
「……友叶。」
O
「啊……后、后来呢?」
翌日的午休时分,在洛高的校舍顶楼,嵩月将自己做的便当放在并拢的双膝上打开,并对我问道。
「没了,就只有这样。佐伯家与友原家的相亲取消了。菜津美同学的烦恼顺利解决,而吉田学长袭击极山庄的事也被当作没发生过,根本没人要求赔偿损失或修理费用。」
我混杂着苦笑为她说明道。
以防止外力妨碍相亲为卖点的那间餐厅,竟然被手持铅球的一介高中生突破封锁。如此可笑的真相,极山庄当然不敢自行招认。
托了这点的福,吉田学长的冲动行为也没人追究了。
甚至就连佐伯哥与菜津美相亲的纪录都没被保存下来。
「菜津美同学……他们呢?」
「那两人应该还是你侬我侬吧,你看。」
我边说边越过顶楼的扶手俯瞰地面。在操场的一隅,有两人正并肩坐在田径队用的休息长凳上。他们正是菜津美与吉田学长。
只见那两人有说有笑,一边擦拭发出金色光芒的黄铜制铅球。
「太好了。」
嵩月露出松了一口气的微笑。
我则无言地耸耸肩。其实我不清楚这是好还是不好,总之我们这些局外人费了那么大功夫,要是他们吵架还分手之类的,岂不是亏大了?
真受不了啊——正当我在叹气时,我的背后——
『智春、智春。』
操绪的声音冷不防响起。
操绪从我后方轻飘飘浮上来,手指向连接顶楼的阶梯出口。
『有人来罗。』
「咦?」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我不禁「唔」地倒抽一口气。
佐伯哥带着平日那几名彪形大汉登上顶楼,应该是正在进行校内的巡逻吧。
我全身僵硬地看着他。只觉得有好几抹冷汗正顺着背脊流下。毕竟我可是跟嵩月单独两人,待在没有其他学生的顶楼享用她亲手制作的便当。
这份便当,是松原听说我因菜津美的骚动而没有好好吃东西,特地帮忙准备的。但从旁人的眼光看来,很难不认为是一对男女朋友在顶楼谈情说爱。这种场面恰巧被那群家伙撞见,会发生什么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即便我想躲起来,在视野良好的顶楼也无处可藏身——
「夏目智春……是你啊。」
佐伯哥一眼就盯上我们,直接走了过来。
那个脸被打肿的太保学生立刻自我脑内的记忆复苏。唔——嵩月见状则低吟一声并做好战斗准备。
但佐伯哥只是来到我们附近便停步了。
「如果是普通朋友小聚一下,倒是无妨,不过记得要遵守男女之间的分际啊。」
说完这句后,他便自以为是地拨起前发,转身背对我们并离开顶楼。
我们三人皆张大了嘴望着他所消失的方向。今天的警告就只有这样吗?大感意外的我不禁吐了一口气。
『……刚才那是?』
操绪也瞪大了眼睛问。
「天晓得。」
我歪着脑袋喃喃回答。会在这种场合随便放过我们,实在不像我们熟悉的佐伯哥作风。
普通朋友小聚无妨?
这确实不是佐伯哥会说的话。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啊,果然在这里。智春。」
就如同与佐伯哥轮番上阵般,朱里学姊爬上楼梯出现在我们面前。她手上提着装有福利社面包的塑胶袋,一见到我们便开口说道:
「喂,刚才玲士郎问我‘你认不认识有个叫夏目友叶的女生’喔。」
唔咕——我吃到一半的小热狗立刻哽住喉咙。
不清楚原委的嵩月则面露不解之色。
虽然我已经将破坏相亲的事告诉她,但扮女装时与佐伯哥之间的对话我可是连操绪都保密了。
那种糗事岂能让别人知道啊。
结果朱里学姊这时一屁股坐在我们旁边。
「他好像急着在找名叫夏目友叶的女孩喔。似乎很想跟那个人再说一次话。」
学姊一派轻松地说出这番可怕的事实。
我身上再度冒出了令人厌恶的冷汗。看来就算到了现在,佐伯可还没发现他要找的‘友叶’究竞真面目为何——
「那个……会长还说了什么吗?」
「没啦,只有这样而已。」
朱里学姊「唔——」了一声,以食指抵着自己的嘴唇。
「不过,他还说了其他一些有趣的话。」
「有趣的话?」
「是啊。心有所属也不是什么坏事——之类的。」
「心、心有所属……吗?」
拜托饶了我吧,我心想。
难道真是那样?佐伯哥对「友叶」一见钟情情了?
对男女间的交往会突然放宽标准,搞不好也是因为这个?
看来佐伯哥跟普通男性一样,也会对女生产生兴趣。然而这种情况到底该不该算正常,我实在很怀疑。
朱里学姊似乎已大致理解幕后的奥妙了,于是露出艳丽的嫣然一笑。
「——所以啰,我就告诉他,我知道他想找的人在哪。」
「耶?」
「而且我还帮他谈好了跟那位女孩的第二次约会。时间是下个周日的十点半,碰面地点则是洛央车站前。记得要跟友叶说喔!」
朱里学姊在我耳边悄悄提醒,脸上再度浮现美丽的笑容。等一下!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别乱来啊——!
「看来下次得大费周章了。因为是在室外,所以必须改变化妆方式,衣服跟鞋子也要重新挑过才行。」
学姊以异常亢奋的口吻表示,然后只说了声「待会儿见」,便径自离去了。我愕然地目送着她的背影。
虽然托了「友叶」的福而让佐伯哥变温柔是件好事,但假使「她」的真实身分被揭穿,我肯定会身首异处。何况下个星期日我还得跟他约会——
依然搞不清楚状况的操绪与嵩月,各自以讶异的眼神盯着我。
为此感到一筹莫展的我……
只能蹲在顶楼的角落啜泣。
噫噫呜呜、噫噫呜呜——



compaign
1 对大众发起组织性的活动或游说。
2 一连串的战斗、战役、作战行动。
看来只剩下三十八元了。
余额三十八元。
这不是指我的钱包,而是银行帐户里的所有财产。
领钱清偿暑假骚动时累积的欠款,再加上缴交电费、瓦斯费、水费、电话费。
扣除一切必要开支,帐户余额只剩下三十八元。这个数字连我自己看了都哑口无言。
这个月勉强可用预支打工薪资的方式撑过去,但下个月以后我就铁定会破产了。对于一个被赶出老家、独立求生的贫穷高中生而言,这可是严重而致命的现实。
我待在其实没什么事好做的科学社社办,目的是为了翻阅这里不用钱的打工情报杂志。如果回家我就会用到家里的电,要出去玩我更是没钱。
关于这点,至少这里的用电空调都是免钱的,社团顾问市原老师的私人咖啡也能随便拿出来喝。至于值得信赖的学长姊嘛——也不能说没有,不过好像热心过头了。
「哎呀……智春,你在找打工啊?」
发现表情略显苦恼且正在翻阅打工杂志的我,那位过于热心的学姊——朱里——沉稳地这么问道。她拥有模特儿般的标准身材与端丽五官,混入普通的高中生当中上学根本就是犯规,总之,是位超级美丽的大姊姊。
事实上,称她为普通的女子高中生也有点不正确,但关于那点我早就见怪不怪了。朱里学姐脸上浮现深不见底的神秘微笑,但似乎颇愉快地眯起眼。
「之前的打工呢?被炒鱿鱼啦?」
她我行我素地问了个辛辣的问题。
「……不是啦。至少还没有。」
我无力地摇摇头。现在我连极力否定的精神都没有了。
「只是想多找几个打工机会而已。存款已经见底了,都是最近暑假的事件还有之前的事件害的。」
「事件……你是指鸣樱邸爆炸吗?还是妮娅借住在你家?」
朱里学姊稍微露出思索的表情,最后才好不容易想起似地问道。尽管她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但其实我会短缺那么多钱,她也得负一部分的责任。只是那之后我又欠了她不少人情,所以我才不追究的。此外她也设法帮我筹了一些钱。
「所以,找到好的打工机会了吗?」
「还没。不太好找啊……」
我扔开杂志叹气道。大概是本地的景气太差了吧,比较好康的工作机会几乎完全没有。而且我因为个人体质的问题,能选的工作领域也大幅受限。
「唔——提到短期就能赚不少钱的打工,一定都是体力劳动类的。好比工地现场的粗工啦。」
「是啊。」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有试过吗?他们不用你?」
「我被赶走了。因为新建筑物的施工现场如果出现幽灵,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
「……原来如此。」
朱里学姊以非常能体谅我的表情喃喃道。这种轻而易举就接受的态度,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虽说那也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就是了。
被幽灵缠身。
这就是苦恼我多时的体质问题。
大约从三年前起,我的背后就多了一名紧缠不放的同班同学少女幽灵。
虽说以幽灵而言她几乎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但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恐怕很难理解这点。
我曾担任过看管停车场的警卫,结果目睹操绪身影的驾驶一个个开车撞上柱子或墙壁,当天我就被解雇了。当便利商店的大夜班时,也因为传出那问店有幽灵出没,导致根本没客人敢上门,没多久店就被我搞垮了。
就像这样,被幽灵缠身的人根本很难找到像样的打工。
『……等一下,什么嘛,所以找不到好的打工都要怪操绪啰?』
这时我的头顶上方传出了不满的抱怨声。之间那块空间的背景摇曳了几下,没多久身着洛高制服的少女便在半空中浮现。
她就是操绪。形貌鲜明到过头、自我意识又极度强烈的幽灵。
尽管身躯的整体颜色偏淡,但她那丰富的表情还是完全不像普通幽灵。要说她是美少女应该也是名符其实吧。
不过看看她那无视重力飘浮在空中的姿态,还是很难认为她是拥有实体的正常生物。仰望鼓起脸颊表现不满的她,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又没那个意思,但你也不能说跟你完全无关吧?」
『是吗?』
「……有点自觉好不好,拜托。」
我低声咕哝着。尽管没打算让对方听见,但耳朵灵敏的操绪还是露出想反驳我的不爽表情。
『智春自己爱挑三拣四也是原因吧。又没什么特殊技能或证照,而且只能在晚上工作,这么任性才没有人要录用哩。』
「只能在晚上工作又要怪我罗?我白天还得上学啊。」
要求平凡的穷高中生具备特殊技能,或二十四小时都能上工,会不会太过分了一点?况且最近我还担心自己的出席时数好像不太够。
『另外,智春又要挑高薪的,还希望对方供应晚餐。』
「谁教我欠那么多钱,当然要开源节流。」
我没好气地继续与操绪争论。我所背负的欠款,搞不好都快可以买一辆新车了。倘若去找那种低薪的打工,大概连付利息都不够吧。假使有薪水高又供餐的打工机会,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而且智春还说过,希望能跟女孩子一起工作,对吧?』
「呃,那只是因为心情会比较愉快罢了。」
与其跟满身汗臭的大叔处在同一个职场,当然还是有女孩子比较好。况且那么一来,操绪的存在也就不会过于显眼了。
话说回来,上述那么多条件好像真的太苛了一点。被幽灵缠身的家伙也想找高薪又愉快的打工,似乎有点天真过头啊——然而正当我开始反省时……
「还是有的。」
朱里学姊爽快地回答道。
「……咦?」
我与操绪同时对她露出愕然的表情。朱里学姊则一边玩手机一边以轻松的口气往下说:
「我已经想到一个了。那个打工机会应该能满足刚才提到的所有条件。」
「真的吗……可是……」
「我认识的一间店正在征工读生。需要我帮你介绍吗?」
「唔……」
我感到很犹豫。如果真有那种工作机会就太好了,但透过朱里学姊介绍的,毕竟还是让我非常不安。
毕竟这位美丽的学姊,就某方面而言是个热心过头的人。
除了跟王立科学狂会这种怪异的组织有关外,她在本地的黑社会也小有名气。经常传出她去抢夺走私进口的机巧魔神零件,或是与邪恶组织发生枪战等消息。
让这种人介绍打工机会,可不能保证一定是正当的工作。
「那个……请问,是不是有危险的工作?或者与犯罪有关之类?」
「……犯罪?怎么说?」
朱里学姊侧着头,露出了觉得很可笑的表情。
我可是非常认真地进行确认耶,没想到竞被对方当成玩笑话。完全没察觉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形象,也是学姊的恐怖之处。
「是很普通的餐厅店员啦。不过那是一间希望走高级路线的家庭餐厅,所以要求会比较多一点。当然,薪水也给得不差。」
「家庭餐厅……确定?」
我狐疑地反问道。不过光听她这么说好像还蛮正常的。
「那里的店长也是洛高校友。在学时有加入学生会,所以对机巧魔神之事略知一二。我想对方应该不会被操绪的存在吓到才是。那间店里人手不足,所以一直在找生力军加入。假使是透过我介绍,一下子就会录取了啦。」
「真……真的吗?」
望着面带温柔微笑的朱里学姊,我认真地陷入沉思。
虽说朱里学姊介绍的工作还是不能太放心,但家庭餐厅的店员应该还不赖才对。在餐厅打工想要吃免费食物绝不困难,况且对方又能接受被幽灵缠身的人。
愈想我就愈心动。甚至还觉得这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份大礼。
「呃……那就拜托学姊了。请帮我介绍。」
一抹难以消除的不安仍在,但我依然决定向朱里学姊低头请求。只见她发出意味深长的呼呼笑声,同时朝我颔首。
那种讨厌的预感又来了,只可惜对一个帐户剩下三十八元的人来说,打从一开始就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葛兰可露——这是那间餐厅的名称。(译注:Grand Cru,法语,意为「最好的田地」。)
稳重的红砖色屋顶搭配象牙色的外墙,一眼便觉得这是一间颇为高级的平房。餐厅的旁边就是停车场,屋外还设有可吸烟的露天席。郊区似乎经常可见类似这种规划的家庭餐厅。
虽然现在吃晚饭有点嫌太早,但店内已经有一半的位置坐满了。可以看得出是间生意不赖的餐厅。
『嗯……制服还满可爱的,及格了。』
操绪打量那些忙碌工作的女服务生们,似乎很开心地喃喃说着。略短的裙子,加上缀有许多蕾丝花边的衬衫。与风格洗链成熟的店内装潢相较,这种制服似乎太过华丽了点。
这种制服款式还得挑人穿才行,不过至少目前看到的店内女性员工都是水准够高的。与其说这是家庭餐厅,总觉得更像别种店。
「制服啊。果然你很在意这种事。」
『那当然啰。因为操绪也要穿那个工作呀?』
「……你确定吗?」

我扭了扭脖子。事前只听说店长不在意被幽灵缠身的员工,可没听说对方连幽灵都愿意雇用。况且,幽灵能帮上什么忙?难道操绪就不能在员工休息室之类的地方乖乖待着?
也罢——我不想烦恼这件事,径自绕到餐厅的后门。按下门铃后,对讲机传出了一个异常冶艳的中性说话声。
『你好,请问是哪位?』
「呃……不好意思,我是今天来报到的新工读生……」
『啊,你是黑崎小姐介绍的那位吧,请进。』
喀喳——门锁解除了。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这里直接通往餐厅的办公室。在狭窄的空间中,拥挤地塞下了经理的办公桌及员工休息用的沙发等物。
「耶……事先虽然已经听过,但没想到真的是被如此可爱的幽灵附身呀。」
一名穿衬衫打领结、年约二十五到三十间的男性自办公室出来迎接我们。这位应该就是朱里学姊认识的店长吧。他的个子高大,外表又挺有男子气概的,但讲话怎么有点娘娘腔啊?
面对飘浮在空中的操绪,他颇感兴趣地观察着。
「就算是白天也看得很清楚呢,不知道这算不算幽灵啊。嗯,不过应该很适合我们家的制服吧,真可爱。」
『是、是吗……嘿嘿。』
操绪被夸成这样,不禁害羞地笑起来,这根本不像平常的她嘛。然而很适合穿这样的制服,其实也暗中意味着操绪可以在此工作。尽管我还是难以置信,不过这里的店长似乎真的打算录用幽灵。
接着他又像是彻底舔过一遍般仔仔细细观察我的脸。
「呼呼……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应该就没问题了。真不愧是黑崎小姐的推荐。我决定录用了,你们从今天就开始上工吧。」
「呃……那个……」
我有点困惑地回望着那位店长。这样也能算打工的面试吗?只是看看长相,就能决定到底要不要录用对方?虽说结果顺利录取我也没啥好抱怨的,但总感到有些不安。难道他们是以对长相的喜好来挑选员工?
「来,这个,就是你的制服了。」
「啊,是的……唔,耶?」
我看了一下对方交给我的洗衣店塑胶袋内容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完全傻眼了。
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制服衬衫,缀有轻柔的蕾丝与领口细缎带。短围裙的背后则是一个好大的蝴蝶结。袋子里还装着体积可观的裙环以及迷你裙。
「呃……这是女生的制服吧?」

虽然不用问也知道这只是单纯的拿错,但我当然无法硬生生接受。我把袋子秀给店长看,让对方明了他误把要给操绪的东西交给我了。
但店长却不知为何,对我光明正大地点点头。
「没错呀。我们店里只雇用女店员。」
「……啊?」
这是什么意思?刚才你自己不是说了决定要录用我?
「哎呀,我已经听说过了。你打扮成女生很漂亮,对吧?」
「呃……啊?不要开玩笑了!?」
强烈的不妙预感袭来,逼使我死命摇头。怎么又要我打扮成女人咧。
「扮女装是你的特殊技能吧?这种事不必害羞,我一点也不在意。」
「这跟害羞完全没关系……」
先等一下。很抱歉,我本人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这项技能啊!为什么单纯的打工会变这样?我只是透过介绍来这里应征店员而已啊!
「黑崎小姐也事先把照片给我看了。」
「照……照片?」
「就是这个。她叫友叶,对吧?」
『咕啊!? 』
我望着店长秀出的手机屏幕画面,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里头显示的照片,的确是我扮成女装的模样。那就是为了破坏友原菜津美相亲那次,我为了潜入极山庄所进行的变装。
为了谨慎起见,我必须先声明,扮女装可不是我的嗜好。我会变成那副模样是有理由的。简单说就是为了助人。而且这辈子扮女装也只有那一次而已,根本不是我的兴趣或特殊技能。
夏目友叶——这个假名也只有唯一一次扮女装时使用过。目前清楚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就只有朱里学姊——
结果眼前这位店长却拥有我当时的照片?这算什么恶质的玩笑啊!?
「很可爱吧?我们家的制服可是特别订做的。当举办优惠熟客的活动时,还会拿出专门的特别款式呢。」
「呃……是吗?」
制服确实是很可爱,但这跟要我扮女装完全两码子事吧。
「因为制服而上门的客人很多唷。我身为店长,也有责任寻找适合穿这种可爱制服的员工。这算是顾客服务的一环吧。」
『……呃,我不是不能理解啦……』
「店里刚好没有个子比较高的冷艳美人,我一直感到很苦恼呢!幸好这时黑崎小姐主动联络我。如果是你,确实能完美地用她的身分在我们家服务。」
「不不不不……」
看来这误会可大了。这里又不是什么制服酒店,如果只是单纯的家庭餐厅,何必去考虑服务生外表类型的问题?况且话说回来,我根本不是女的。
「啊,对了,这是黑崎小姐事先让我们保管的化妆用具与假发。更衣室就在后头,你自行使用。待会儿负责教育训练的前辈就会过来,在那之前你要赶快换装完毕呀。」
「不,那个……等等。」
拜托听一下人家的解释吧。怎么自然而然就决定我要穿女装了。
但我根本没机会反驳,只见店长「呼呼」地发出得意的笑声。
「我们店里的薪水,是把你视为漂亮的女生来计算——你可别忘了这点。而且也不能对其他女孩泄漏自己的身分唷!」
「咕……」
无言以对的我陷入沉默。
这间餐厅的薪资待遇的确好到吓人。除了时薪高、附餐外,排班方式也很自由。甚至还允许员工带幽灵上班。
我一开始就怀疑这里头有诈,谁晓得竟然是要强迫我穿女装咧。比起干这个,去做可能触法的犯罪行业或许还好一点。但反过来想,只要能忍耐穿女装,其他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更重要的一点是,我银行账户只剩三十八元——
「那就麻烦你啦,友叶。」
店长以带有媚态的表情对我挥挥手。
我则失落地垂着双肩,以郁闷无比的心情走向更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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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操绪的指点下进行化妆,并换上衣服与假发后,虽然我很不愿承认,不过镜中的这位夏目友叶,外型的确相当美艳。娇嫩的双唇与长睫毛,黑白分明的眼睛与平滑的肌肤——化妆技术能进步到这种程度还真令人畏惧。
体型虽然不是靠化妆就能彻底改变的,但可以靠朱里学姊准备的特制胸垫与束腹蒙混过去。就算没那些玩意儿好了,一旦换上这种装饰华丽的制服,谁会想到走在那边的那家伙是男人呢?
『智春的女装不论怎么看都很惊人耶——干脆专门做那方面的工作吧,应该可以大捞一票。』

「……别闹了。」
那方面是指什么啊——我无力地叹息道。虽说比起「恶心死了」这种评语,这样应该还算好的,但被夸奖这种事我一点都不开心。
「话说回来……穿这样的制服,真的有办法做餐厅的工作吗?」
自己实际穿上以后,才察觉这问店的制服其实非常性感。
整条手臂与肩膀都裸露出来,背部也大大地敞开。此外短裙的长度更是让人难以置信。透过里面的裙环撑开后,使得走光的危险性大幅提高。可能稍微蹲一下就会穿帮了吧。这真的是家庭餐厅的服务生制服吗?
『智春可不能穿男生的内裤罗。』
操绪以强忍大笑冲动的口气说道。那家伙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铁定是在心底嘲笑我吧。
不过实际上朱里学姊会怎么安排?我暗地感到疑惑。结果她所帮我准备的变装用品中,的确包含女用的内裤。
「怎么又是这个……」
我拿出全新的内裤后忍不住叫苦。
那是一条带有运动风格的女用平口裤。尽管布料这么薄让人感到很不安,但总比出现一件高衩比基尼要好一点吧——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这时操绪自己也换好了。她跟我穿的一样,也是葛兰可露的特制制服,虽说我还是不明白幽灵是透过神马原理更衣,但她穿起来就毫无疑问地相当适合了。只不过,这时的操绪散发出一种跟平日不大一样的气氛。
「……怎么,你突然戴起了眼镜?」
我察觉她身上多了一样小道具,便以愕然的表情问。她戴那个不能说不好看,可是幽灵戴什么眼镜啊?再仔细一瞧她连发型都换了。
『为了变装呀。智春辛辛苦苦换上女装,如果身边的操绪还是原本那样,不就一下子让人发现了?』
「啊……原来如此。」
『操绪很机伶吧?』
钦嘿——操绪得意地挺起胸。她说的没错,假使我的真实身分曝光那就糗大了。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与其做这种小动作,还不如乖乖从我身边暂时消失比较快一点。
好不容易才套好我非常不习惯的过膝袜,我浑身无力地叹了口气。附有缎带的细跟高跟鞋与蕾丝头饰——都已经穿上那些玩意儿,再去认真烦恼其他问题似乎显得非常愚蠢。
既然都把女装视为打工的一部分了,还是以正面乐观的心态思考吧。总之只要不泄漏出我身为男性的秘密就没问题了。这问餐厅离我们学校很远,认识的人也不太可能会上门。同在这里工作的服务生总不会有熟面孔吧。
「那……换好衣服后该做什么?」
『嗯——店长刚才不是说,负责教育训练的前辈会来吗……』
正当操绪这么回答我时,我听见了啪嗒啪嗒的轻微脚步声。接着是一阵似乎没什么信心的敲门声,然后更衣室的门就打开了。我紧张地转过身。好险啊,幸好衣服已经换完了。
「啊……早安。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一名身着制服的娇小女高中生走入更衣室。对方略显稚嫩的脸孔上浮现柔弱的微笑,随后向我低下头。
半长不短的头发束在左右两侧,令人联想起垂耳兔的耳朵。这种极具特色的发型,我以前确实见过。
一抹令人不快的冷汗自我背部浮起。为什么这位学姊会在这里现身?难不成这是某人的阴谋?
「请问,你是新来的工读生吧?」
说完她仰头望向我们。束在两侧的头发也随之跳起。这种小动作我非常熟悉。对方制服所搭配的领带以及特殊设计的十字架纹章,更是我看惯的洛芦和高中制服。
面对浑身僵硬、无法动弹的我们,她露出有点不安的目光,没什么自信地笑了。
「……我是负责两位教育训练的沙原光。那个——请多指教。」
「啊……不,我才要请你指教。」
我以颤抖的声音回答并深深一鞠躬。光学姊脸上浮现稍微放松的我们,接着便突然开始脱衣服。
一瞬间我还以为学姊精神不正常,后来才想起这里是女子更衣室。女服务生当然会在这里换餐厅制服。
「嗯?」
察觉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光学姊边脱衣服边微微歪着脖子。
我飞也似地慌忙逃出更衣室。
O
「友叶小姐跟※美沙小姐……两位是这样称呼吗?」(译注:日文「操绪(Misao)」的前两个音同「美沙(Misa)」。)
光学姊换好衣服后,似乎很讶异地对我与操绪眨着眼。
这么一来我们也不能再刻意背对她,只好露出尴尬而僵硬的笑容。

光学姊是洛芦和高中的二年级生,在校内担任卫生股长主席。相对我这个一班的卫生股长来说,可算是直接管辖的学姊。
顺道一提,她也是第二学生会会长仓泽六夏的好友。在暑假前由于误陷六夏设计的阴谋,光学姊与我差点就在洛高的地底下遇难了。
因此比起一般的学姊学弟,我跟光学姊的关系要稍微更亲密一些。
不论我的变装再怎么高明,于如此近的距离下被她观察,大概也很难不穿帮吧。我已经做好会被她看穿的心理准备了。早知道就该想个更难识破的假名才对。我完全没料到在这里打工会这么快就遇到熟面孔。
还有我得附带强调一点,刚才撞见学姊换衣服是出自不可抗力的因素,绝对不是故意的。我是说真的。
「对了……友叶小姐。」
「什、什么?」
光学姊稍稍踮起脚尖,以认真的表情对我说。我的心脏立刻异常猛烈地跳了好几下。
「你的个子好高呀?」
「咦?会、会吗……」
那是因为我是个男人啊——这种话当然不能讲,我只好以空虚的笑容点点头。
(插图)

「真羡慕……像我这种矮个子的,一直很憧憬高挑的女生。」
「哈、哈哈……我可以理解。」
「就是说嘛。友叶小姐,你的身材很好耶。我是说胸部啦。」
「不……其实这个……」是水饺垫啦。
光学姊当然听不到我内心的吐槽,只见她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胸部,「唉」地叹了口气。这种反应真教我意外。难道她还没发现我是谁吗?
以前我就觉得这女孩有点呆呆的,没想到竟然会呆到这种地步。
「……你觉得呢?」
我小声询问操绪的看法。她也只能边苦笑边耸耸肩。
『没被拆穿不是该庆幸吗?』
「或许吧……」
必须跟光学姊在同一个地方打工的事实无法改变。也就是说,我之后得一直在她面前扮女人才行。这样不但无法解决任何问题,而且好像还会让我的处境愈发恶化。
「对了,店长就在结帐的柜台那边,美沙小姐请去那里报到。」
等工作内容大致说明过一遍,光学姊便领着我们来到餐厅的外场。
美沙小姐——也就是操绪,似乎要在店的入口负责带领客人就座。
那种工作性质确实很适合没有实体的她。竟然有这种天才想法——我实在很难不吐槽。该怎么说,那位店长的用人哲学真教我叹为观止。
「至于友叶小姐,请跟我来这边。」
由我负责说明详细工作内容——光学姊颇为紧张地表示。看来在新来的工读生面前,她依然表现得战战兢兢。有时候她还会不自觉紧握双手,迅速作出帮自己打气的手势。话说回来,这位学姊的动作向来都像小动物一样可爱啊。
「那个……呃,刚开始做服务业总是不太容易,所以还是先从补充物品开始吧。例如餐桌上的纸巾与盐巴之类。」
「啊,我明白了……」
对认真说明的光学姊有点不好意思,但我其实不怎么认真听她指导。这都是因为身穿女装害我无法专心之故。
除了过短的裙子令人不安外,每走一步路蕾丝花边就会乱飘的制服也让我很难适应。仔细想想,以这种打扮在公共场合出现还是第一次哩。我感觉到其余打工店员与客人的视线在我全身乱扫,不禁被一阵强烈的羞耻心袭击。
再加上我跟光学姊并肩而行,更使得这对组合备受瞩目。或许娇小的娃娃脸美少女与高姚的冷艳美女搭配,很难不吸引众人的目光吧。平常自己穿男装时根本没人会注意,结果换上女装反而变成吸睛的焦点,这么说来还真丢脸。
「今天算客人少的,日子打工第一天遇到这种情况也不错。」
等工作详细内容说明完毕后,光学姊又补充一句。
「这样算客人少?」
我讶异地反问。现在还没到家庭餐厅最忙碌的用餐时间哩,但位子已经坐了不少客人。
「是呀。非假日的夜晚基本上就像这样。如果是周末就更挤了。尤其是举办活动时,店里更是水泄不通。」
「举办活动?」
「每两个月一次,店里会针对熟客举行优待活动。客人可以享受特别的菜单与服务,那可是本店的一大特色呢。来打工的女孩也可以领到额外的加给。」
「原来啊……」
话说回来,刚才店长好像也提过,当举办活动时会拿出特别的制服款式。这么一来确实能吸引许多客人光顾。
虽说工作太繁重会很累,但有额外加给这点就很吸引我。或许我会为此而加把劲也说不定。
尽管葛兰可露希望走高级路线,但建筑物所能容纳的座席数量却相当多。同样地,服务生人数也要比普通餐厅更多才行。
此外既然一开始就规划那种制服,服务生基本上全都是年轻的女性。
其实制服的款式每位服务生也有点不大一样。看来还可以根据个人的喜好加以略微调整。
基于上述理由,部分客人似乎早就看准了特定的女服务生而来。不只是单纯点餐而已,还会趁机亲密地打招呼或闲聊几句。
某些应该是跟光学姊熟识的客人,同样会不时找她攀谈。讲好听一点他们就像把这里当自己家,讲难听一点那些人还挺厚脸皮的。
正当我们在收拾某张客人离去的空桌时……
『光学姊,呃,四号桌的客人指名找你,你有空吗?』
将新来的客人带往座位后,操绪以疑惑的表情凑近光学姊耳边说道。
「啊,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光学姊点点头,同时加速手边收拾桌子的动作。
「……指名?那是什么?」
我低声询问操绪。操绪则不解地摇摇头。
『这间店好像可以指定女服务生哩。若要这项服务必须另外收费。』
「嗄?」

太夸张了吧!我差点就忘了自己现在穿女装,想针对这点大声吐槽。还可以指名女服务生?这已经不是家庭餐厅了吧。或许该改称为女仆咖啡厅或制服酒店才对。
然而,光学姊对这项制度似乎半点疑心都没有。
「那,友叶也跟我一起来吧。我来介绍经常照顾我的客人。」
说完她便牵起我的手迈步。老实说这种人我一点都不想认识。怎么觉得自己的工作愈来愈像酒店小姐啦?
「欢迎光临葛兰可露。马上就为您送上饮料。」
光学姊面露笑容对那些人打招呼。虽说必须收取额外服务费用,但乍看之下跟对待普通客人似乎没什么两样。如果这里真是家庭餐厅,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过不知道那些家伙是不是平常太少跟异性来往,光学姊只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让他们害羞得低下头,甚至还满脸通红。原来如此啊,这间餐厅的服务客层是这种人。
「这位是今天才加入我们的新人。友叶小姐。」
听了光学姊的介绍,男客人们同时将头转向我。他们发出宛如要刺穿人的热切视线,不停在我身上游移。唔哇——看得太入迷了吧。真担心会不会被他们一口吞掉。
「我……我叫友叶。请多指教。呃,敝店目前正在举办国产牛肉的促销活动,可以用特价享用黑毛和牛牛排……」
总之我先依光学姐刚才教我的推荐菜单方式照本宣科,店长也说了要尽量使客人挑选毛利高的商品。
促销活动这件事并不算说谎,只不过那道菜原本就很贵,就算打一点折也便宜不到哪去。结果没想到那些家伙,竟然对我的说明听得津津有味。
「那,就听友叶小姐的推荐吧!」
「我……我也是!」
「我要点友叶小姐的推荐菜单跟饮料吧!」
他们争相点了价格高昂的东西,目的可能是要让我留下好印象吧。真搞不懂那群人的家伙脑袋里装什么。
「友叶小姐,你真了不起耶!第一天就这么受欢迎。」
正在操作※POS手持装置的光学姊,佩服到眼睛瞪得好大。(译注:Point of sale。销售时点情报系统。)
我则以极为复杂的心态露出尴尬的笑容。原来当诈骗集团就是这种感觉啊。

两个礼拜过去了。
我熟悉了餐厅的工作,手臂上的‘实习中’臂章也顺利取下,但如果要问我是不是已完全习惯这份工作,那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每周轮班四天,连续两个礼拜后,我发现要长时间扮女装是很严苛的考验。此外还要加上光学姊也在同一个职场。明知道她认识我男性的真实身分,我还得在她面前装做对那些男性客人很亲切的模样。这简直就跟拷问没两样,或者该说是一种人格破坏程序吧。假使「友叶」是男儿身的秘密被拆穿了,真不晓得那些为了「她」而来的熟客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光是想像我就觉得快要胃穿孔了。
就像这样,我每天的体力与精神都受到严重消耗,但更令人惊讶的是,指名友叶的熟客人数竟然还在持续增加。
根据他们留下的问卷,理由好像是「沉默、冷静又神秘,而且私底下很害羞,所以非常具魅力」……基本上,沉默是不希望自己说太多话而被拆穿真实身分,冷静大概是因为我太累了吧。为了隐藏男儿身保持神秘是必然的,私底下很害羞则是因为我确实觉得扮女装很丢脸。这些加起来怎么会变成非常有魅力咧?怪了。
这种生活要是持续下去,总有一天会露出破绽的。我希望在那天来临之前,能先辞去这份工作。
但工作不做到月底就不能拿到完整的薪水,店长事前警告我,若是随便离开就要把我扮女装的事昭告天下。怎么看这都是恐吓吧。此外老实说,只要能忍受扮女装这点,这间餐厅的待遇的确非常优渥。
一直撑到月底,发薪日总算迫在眉睫了。
但就在这天,却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造访葛兰可露。
「欢迎光临葛兰可露……唔!」
查觉到在餐厅入口等待的人是她,我的表情瞬间冻僵。朱里学姊穿着平日那套黑色大衣,满脸笑容地朝着打扮成女服务生的我招手。
「……请问是几位?」
「目前只有我一个。呼呼。不过另一人很快就会来了。」
「您需要坐吸烟……」
「我没抽烟啦。请带我到禁烟区。」
「那、那就请您往这边走……」
「好——」
朱里学姊以意味深长的笑声回答道,同时在分配给她的位子上就座。我假装要帮她说明菜单并趁机把脸凑近。

「学姊为什么要来?」我低声问。
「来视察一下智春的工作情况罗。毕竟是我介绍的,总要负点责任嘛!」
「……」
用那种强忍爆笑的表情说这种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我看她今天是专程来嘲笑我的吧?
「不过你放心吧。友叶今天还是很美呢。像你这样的人,当男生实在太可惜了。」
说完朱里学姊又发出「呵呵呵」的笑声。难道她觉得那是一种夸奖吗?我听了可是一点都不高兴。
「……对了,朱里学姊,为什么光学姊也在这间餐厅打工啊?我事前根本没听说。」
「你说沙原?哎呀,真的喔?」
朱里学姊也颇为讶异地眨着眼睛。这看起来似乎不是演戏。也就是说,光学姊会出现在这里纯属巧合罗?
「嗯,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这里的店长以前在学校是第二学生会的人,应该是透过那层关系才会找上沙原吧。」
「第……第二学生会?」
我不自觉绷起脸。老实说光是听到那几个字就让我厌恶。别名「巡礼者商联合」的洛高第二学生会,是我们学校三个公认学生会的其中之一,而且也是名声最不好听的一个。
负责洛高所有股长会议的他们,从事这项活动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敛财啊。
只要是能赚钱的,不论多么肮脏的工作他们都愿意承担,甚至还能轻易出卖自己人。我过去也几度受他们的行为波及而增加了许多麻烦。
如果这里的店长真的参加过第二学生会,假借家庭餐厅之名提供其他越轨的服务,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了。
「对了,在这里工作的人,应该不只沙原吧?」
「耶……学姊是指?」
「你到现在还没碰过吗?大概是排班刚好都错开吧。据说她在这间餐厅负责外场主任……」
「外场主任……?」
也就是所有打工女服务生的直属上司啰?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请等一下,学姊说的那个人,难道又是我认识的?」
「是啊。我跟她约好了要在这里碰面,她应该很快就会到吧。」
「耶?」
到底是谁啊?我穿女装的模样又要给熟人撞见,真希望别再搞这种把戏了。
不,等等,从刚才的谈话内容推敲,那位外场主任难道也是跟学生会有关的人?

「啊……好像来啰。」
我尚未自混乱中恢复,朱里学姊就已经对外头轻轻挥手。
您等候的来宾到了——负责领位的操绪说,那位充满问题的女子也随之现身。
察觉到对方的真面目后,我不禁大为叫苦。
那是一位要说是美女应该也没错,但长相却充满反派气质的少女。总感觉她手底下有许多小混混,甚至是盗贼、怪物之流可供驱使。然而事实上,她可是本校的学生会长之一。
第二学生会会长——仓泽六夏。
属性是甜食爱好者还有守财奴。
结果这间餐厅所谓的外场主任,竟然就是这个女的。
太糟了——我心想。假使扮女装的事被她发现,铁定会被勒索到死。运气不好这把柄还可能会跟着我一辈子。倘若我事先知道那家伙也在这里打工,就绝对不可能接受这份工作的。
「——哎呀?你就是黑崎朱里介绍的新人啊?」
六夏一发现我,立刻投来估价般的目光。我则露出僵硬的笑容朝她点头。这家伙的敏锐程度与光学姊完全不同,我不觉得自己可以骗过她。
「她叫夏目友叶。呼呼,很漂亮吧?」
朱里学姊以沉稳的微笑介绍道。这对我的处境一点帮助也没有。
『哼,听说最近有个新人经常被指名——原来是你啊。』
六夏略略瞪了我一眼,不知为何好像燃起了竞争心态。不过她好像很快又恢复从容的微笑。
「不过,你还是太菜了。活动的奖金是不可能让给你的。」
「……奖金?」
奖金是干嘛的?为什么家庭餐厅的促销活动会颁发奖金?如果是提供熟客们抽奖我还可以理解,把奖金颁给女服务生有何用意?
「你不知道啊?」
六夏颇出乎意料地喃喃问道。
『这个周末为熟客举办的优待活动中,销售业绩最好的女服务生可以获得额外的奖励——现金十万元。』
「十……十万元?」
我顿时觉得脑袋有点晕眩。虽说之前就听过活动可以领到额外加给,但没想到会是这么大一笔收入。
以时薪千元来计算,几乎等于多赚了一百个钟头的工时。对于苦于欠债的我而言,这份奖赏简直是梦寐以求。不过如此甜美诱人的果实,死要钱的六夏应该不可能放过才对。
「把你视为竞争对手应该还挺有趣的。我今天特地跑这趟总算没白费。」

六夏扬起了期待交手的锐利笑容。
我原本就觉得奇怪,她那种人没事应该不会找朱里学姊出门才对,果然来此是另外为了侦查的目的。就算这份奖金极为诱人好了,普通人会汲汲营营到这种地步吗?
「当天我会让你见识见识外场主任的实力。在那之前我看你还是多加把劲吧。」
六夏以近乎威胁的口吻对我挑衅道。为什么无缘无故招惹了这么棘手的敌人呢?真是烦死了。
不过那可是十万元啊。唔——嗯嗯嗯……
「……」
我对着餐厅玻璃窗中的自身倒影投以一瞥,开始烦恼起该怎么样才能拿到那奖金。
O
到了为熟客举办的优惠活动当天。
葛兰可露店内瞬间化为战场。
「欢迎光临葛兰可露!」
「欢迎光临葛兰可露!」
『欢迎光临——』
上午十点活动一鸣枪起跑,大批的餐厅熟客便像潮水般涌入。排队的人龙一路延伸到店外的停车场。
为了迎击这群客人,女服务生们也使出浑身解数。就连几位平日看来娴静优雅的店员,今天也为了争取人气而顾不得形象。看来十万块的奖金吸引力果然非同小可。
由于名次是以销售的菜单金额总和来计算,女服务生们都拼命对客人推销。身上的制服也是活动专用的特别款式,各自为了吸引目光,更是努力在小地方进行微调。有人将衣服的布料减得不能再少,让人担心是否会引诱犯罪,甚至还有人直接在围裙下穿学校泳装。另外也有巫女服、修女服、SM风格等等。
与其说这是家庭餐厅,不如更类似某些奇怪的活动会场吧。
结果到了正午要统计途中的成绩时,暂时位居第一的人竟然是我。
「了不起……友叶,你是第一名耶。」
光学姊迫不及待对我说,脑袋两侧的头发还激烈地跳动着。
「谢谢。」
我则露出略显得意的微笑。今天的我可是异常认真。只要拿到那十万元,下个月的生活费便有着落了。这么一来我也能趁机将这份工作辞去,与辛苦的女装生涯说再见。

毕竟我的真实身分可是男子汉,要掌握这些男性熟客的心理自然是有利得多。关于这点,那些女服务生是不可能赢过我的。
刻意穿暴露的衣服,强迫推销高额的商品,对那些弹性疲乏的熟客其实会带来反效果。
我今天所挑选的制服,是充满女学生清纯气息的和服、褶裙,以及打绑腿的长靴。那些平日很少跟女性来往的纯情男子,看到这种风格的打扮最没抵抗力了。此外我只要用力眨着湿润的大眼,故作娇羞地说「人家第一次参加这个活动,什么都不懂耶」,那些男人就会自己跳入陷阱了。尽管我的良心有点不安,但为了十万元的奖金也只好拼了。
『智春……不对,我是说友叶,有客人指名。六号桌,还有吸烟区的二号桌也是。』
「啊,嗯。」
其实现在是休息时间,但根本没空休息的操绪再度唤起我的名字。我站起身,有点不太好意思地对光学姊致歉。
「抱歉,没空档帮前辈的忙。」
「哪里哪里。不要紧啦,你好好加油。」
光学姊这么回答我,不过看起来完全不像她所说的那样。她双手捧着一堆空碗盘,正要送去后头清洗。娇小的身躯摇摇晃晃,光用看的都觉得好危险。
其他店员都忙着招呼自己的客人,所以就只有她在收拾碗盘。包括饮料续杯以及清理地板等增加不了销售额的工作,统统落到光学姐一人头上。
本来以为她只是动作稍微钝了一点,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结果她还是一个踉跄撞到了墙壁上,手中的碗盘也散落一地,自己则重重地摔了一跤。
「啊……啊啊……真抱歉……唔。」
快要哭出来的光学姊忙着捡拾破碎的碗盘。尽管我心底非常想帮她,但我自己也没那个空档。还是得把接待客人放在第一顺位。毕竟这可是攸关十万元。于是我只能怀着对光学姊的歉意,手捧菜单急忙步向熟客面前。
但走到一半,我就被六夏叫住了。
「夏目友叶,你看起来好像很忙嘛。」
「咦?啊……是的。」
光用看的也知道吧。真失礼啊,我现在没空跟你说太多废话。
「果然如我事前的预期。如果不这样比赛就没意思了。看来我也差不多该拿出自己的真本领。」
「不……呃……」
我可以理解六夏的性格,但在找新人呛声前,何不先去帮帮那边的光学姊咧?你不是身为外场主任吗?

还有,她所说的真本领又是指什么?很遗憾,六夏的销售成绩尽管不算差,但也好不到哪去。跟暂居第一的我已经拉出了明显的差距。虽说不是瞧不起她,不过现在想要逆转应该已经不可能了。
结果六夏依然咧嘴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径自步向她的客人那边。
那家伙如今所穿的,不过是衬衫加黑色背心,以及普通的黑色窄裙罢了。
这种打扮与其说是女服务生,还不如去赌场当荷官比较像。不过六夏那种带有邪气的外表,穿这种款式还颇具吸引力。
此外她还刻意挑了小一号的背心,明目张胆地强调自己的乳沟。当然,衬衫的钮扣也开到了从上头数来的第二颗。
在这种打扮下,为了更加强调胸部,她还不自然地弯着身子,以诱惑的眼神从下朝上逼近客人。
当她打开菜单的点心栏时……
「呐……这位老板。六夏想吃这个耶——」
她故意指着最高价的特大号水果百汇,以带有媚态的眼神对客人微笑道。
这种过度露骨的手法绝对无法吸引客人——然而正当我这么判断时……
「啊哈哈。当然当然。今天六夏这顿就让大叔来买单吧。」
「哇,六夏好高兴哟。」
『……』
太恶心了!这是什么场景啊!天底下有么不要脸的人吗!只见六夏轻松自在地流露出胜利的笑容,大方地从目瞪口呆、全身僵住不动的我面前走过。
『请等一下,会长……不对,我是说主任!可以叫客人帮自己点餐吗!?』
「哎……当然可以啰。反正是客人出钱,对餐厅的销售量也有贡献。况且叫来的甜点我也会确实吃掉啊。」
「……你真的要吃?」
对喔,这女人对甜食有强烈的癖好,平常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嗑掉三十个甜甜圈了。要解决五杯或十杯特大号水果百汇绝对不成问题。
而且负责送甜点上桌的,又是她身为外场主任的职务之一。也就是说,六夏帮自己叫的甜点可以在餐厅后头直接吃掉,客人的任务不过是付钱罢了。
因此只要她的食欲尚未满足,就可以无限提升自己的销售额——这种邪门歪道真是太恐怖了,要说是恶魔的犯行也不为过。再这样下去就得眼睁睁看她把十万元抢走了。该怎么做才能打败这个爱钱的女人?
然而六夏的攻势并没有到此结束。她机敏地确认有头一次光顾餐厅的男性客人后,便迅速凑上去。
「这位客人,您的生日应该快到了吧?」
「耶?」对方面露惊讶之色。「你知道我的生日?其实也不算快到了,是下下个月。」
「讨厌啦——六夏才不会忘记呢。」
六夏以勉强挤出的笑容强迫对方闭嘴。你这家伙,根本就是乱猜的吧?下下个月跟快要到了差很多好不好。
「既然机会难得,干脆就大家一起庆祝吧。顺便开瓶香槟好了。」
「不……可是,我的生日是下下个月……」
「等真正生日那天,六夏可以单独陪你过呀!今天就先跟大家一起开心一下吧!」
「耶,单独吗?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耶——来一瓶唐培里侬香槟王(Dom PERIGNON)——」
六夏面露无比喜悦之色,一下子就点了一瓶要价数万的高级香槟。
我愣愣地在旁欣赏她表演。为啥家庭餐厅会预备这种高级的洋酒啊?我看这里搞不好真的是制服酒店。仔细一瞧,刚才那个被强迫中奖的客人,已经脸色发青地动弹不得了。
结果,光是靠刚才那一瞬间,六夏的销售额就登上了冠军的宝座。
这么一来,奖金十万元就要被那个貌似诈骗集团首脑的学生会长夺走了。我非得在比赛结束钱非逆转战局不可。
『……智春,怎么办?』
操绪轻飘飘地降落在我背后问道。我也感到一筹莫展。照六夏那种速度累计销售额,双方的差距只会愈来愈远。除非我这边也能让客人多点一些高价的商品。
「这问餐厅最贵的玩意儿是什么?可以跟唐培里侬香槟王对抗的?」
『呃……菜单上写的是罗曼尼·康帝(Romanee-Coniti),一九九三年份。』
「也是酒吧。要多少钱?」
『……一百万。』
咳噗——我差点就被口水呛到。那是什么酒啊?怎么家庭餐厅的菜单里会列出这种饮料?话说回来,一瓶一百万的酒到底长什么样?难道喝了就可以变透明人?
如果我能对某个客人推销出那瓶酒,要登上销售冠军就绝对没问题了。不过,这世界上应该没有哪个笨蛋会带着一百万来家庭餐厅吃饭吧。
大概是没救了——正当我几乎彻底放弃的时候……
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突然在我面前上演。
餐厅入口的柜台附近掀起了一阵小骚动。一个外表长得像小流氓、背着圣诞老公公那种大袋子的家伙,推开了其他正在排队的熟客,大剌剌地步入葛兰可露店内。他一边在口中大声吆喝什么,一边直闯入餐厅后方。好几名女服务生都忍不住发出尖叫。
但那些尖叫完全无法抵达我的耳中。
因为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家伙所背的大袋子吸引住了。
他所带来的——是无数张钞票。
令人眼花撩乱的大量纸币,塞满了男子背上的布袋。
O
金发、戴墨镜,下颚蓄胡的小流氓,右手挥舞着某样被他紧握住的黑色物体。
那是一块貌似手枪的金属。我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有一个跟那类似的玩具。那种玩具的特点就是能变形成机器人。最近的玩具真是愈做愈精美了,看起来就好像真的手枪一样。但把这种东西带来家庭餐厅还是不太好吧。那个客人都已经几岁了,还跟小鬼头一样调皮。
随后那名男子冷不防将手枪抵住想要靠过来接待的光学姊。
「——所有人给我听好!这是抢劫!如果不想吃子弹的话,最好乖乖待在原地别动!」
男子喊出这番话。
但在他还没说完前……
『呀啊啊啊啊!』
背男子如如其来举动吓一大跳的光学姐,自己没站稳摔倒了。她手中盛满冰水与湿巾的托盘,也全部撒在附近客人的头顶。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
光学姊招牌的两缕头发激烈摇晃,同时拼命地道歉。被如此的骚动所打断,几乎没人还在意那个流氓男嘴里说什么。
但在这个节骨眼,我跟六夏也不可能坐视大好机会白白溜走。既然最先上前招待客人的光学姊失败了,接下来就变成我们各自提升销售额的机会。
呼——男子这才回过神似地摇摇头。
「闭嘴!你们这些人,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全部趴到桌——」
他再度以粗暴的口吻吼着。然而……
「——欢迎光临葛兰可露!」
我的问候声在对方说完前便响彻于餐厅内。
拿手枪的男子又一次因意料之外的发展而吓得停下动作。
他背上的布袋,就我估计起码装了数千万的大钞。像这种大肥羊,当然不可能让给其他服务生。

理所当然地,六夏也跟我有相同的想法。只见她冲向那名男子,途中还趁机撞了一下我的肩膀,把我顶开。
「请问有几位呢!?一位吗?有抽烟吗?」
六夏使劲将我挤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对方问道。可恶,外场主任可以干这种事吗?
拿手枪的男子也被这股气势逼得稍稍后退。
「咦……呃,我有吸烟……」
「我马上带您去那边那个洗手间前的位子!」
「啊……不对啦……我来这里是……」
「吸烟区要追加一位客人喔——!」
男子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六夏强制拉往了她选定的位子。我立刻抓住男子的另一只手——岂能让六夏那家伙轻易得逞。
就这样,拿手枪的男子让两名女服务生一人扯着一边,几乎是被架到了座位上。
「可恶……放开我!别搞错……本大爷不是来这里吃饭……!」
「没关系,现在这个时间喝下午茶也行唷。」
我对男子露出甜美的微笑。
「人家六夏好想吃特大号的栗子百汇哦。」
六夏又开始带有魅惑的视线对客人撒娇。
「不对……我才不要那个。我是来这里……」
「我明白了。这位客人想喝饮料对吧?这样的话,我特别推荐敝店的罗曼尼·康帝!」
我把酒的列表硬塞过去,几乎要打在男子的脸上。拿着手枪的男子以不解的表情反问我:
「……罗曼尼·康帝?你们连这个也有?」
「好的。这里要一瓶罗曼尼·康帝唷!」
「咦?喂!?」
手里握着类似手枪玩意儿的男子不知在吼叫什么,不过我已经不予理会,直接点了刚才那种酒。反正那家伙的布袋里装了那么大量的钞票,应该可以榨出更多油才对。
真有你的——六夏见状立刻「啐」地咂舌一声,似乎很不爽。
「比起那种大叔才会喝的老气东西,还是唐培里侬香槟王比较好吧。我推荐我们店里的粉红香槟(Rose Champagne),一瓶只要十万元唷!我的宝贝甜心兔!」
「不……什么宝贝甜心兔……我是强盗犯……」
「※五瓶半?好的,这里要五瓶加半瓶的香槟——」(译注:日文的「强盗犯」发音近似「五瓶半」。)

(插图)
「啥……!慢着,你们给我弄差不多一点!刚才点的东西全部取消,我是……」
持续被我们疲劳轰炸的男子终于发飙了,他发出失控的吼叫声,并将手中的武器对准正满脸笑容操作手中POS装置的六夏。结果没想到,六夏变脸速度比那人还快。
「……你说什么?混帐东西,你说要取消刚才点的饮料?」
恢复平日那种恶人样貌的六夏,自裙底下取出挂在大腿旁的军用手枪,迅速抵住男子的下颚。这种敏捷的手法看起来就像变魔术一样。
「这位客人,你该不会要做出取消点餐这种没良心的事吧?六夏会哭给你看喔。」
「不……等等,那是什么,真正的手枪吗?为什么家庭餐厅的服务生会有手枪……而且枪口还顶住我的下颚,保险也打开了……」
带枪的男子边冒出冷汗边叫苦。我看想哭的人是他才对。虽然觉得那家伙很可怜,但我却帮不上忙。这女的可是洛高第二学生会会长——仓泽六夏啊。
她那原本端正的五官因凶恶而变得扭曲起来。六夏随后迅速对我瞥了一眼。
「我们两个继续争执只是浪费时间而已。不如一起战斗吧。夏目友叶,这只肥羊的销售额就由我们平分,如何?」
「……真没办法。我明白了,主任。」
我嘴里叹着气但还是点头答应了。确实现在不是跟六夏纠缠不休的时候。
自围裙口袋拿出POS手持装置后,我将菜单上的所有项目都点选一遍。从家庭餐厅必备的汉堡牛排开始,一路按下沙朗牛排、骰子牛排、※夏多布里昂牛排、丁骨牛排和肋眼牛排。(译注:将沙朗下方更柔嫩的一块肉,也就是腰内肉取出所制。因受拿破仑时代的法国外交部长夏多布里昂热爱而得其名。)
「喂等一下,你们怎么擅自帮我点菜啊!?那么多牛排谁吃得完?加起来都快凑成一头牛了!」
「请不必担心,我——不对,我们也会帮忙吃的。」
「是啊,放心吧,我的宝贝甜心兔!」
「我不是宝贝甜心兔!为什么你们两个吃的东西也要我买单啊!?话说回来,我根本不是来这里吃饭的!」
「反正你身上有那么多钱,消费一点又不会怎么样。」
我继续帮那家伙点菜。男子这才恍然大悟地将塞满钞票的布袋牢牢抱住。
「这、这些是我刚才好不容易从银行抢来的……如果今天不拿这些去还债,我的性命就有危险了!」
「哎……那真是辛苦你了。我们会尽快帮你将料理送上。」
「是啊,宝贝甜心兔。要不要在蛋包饭上面用番茄酱写你的名字啊?」
「——别把问题扯远了!你们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吧!」
「可是!」
「就是说嘛。」
我与六夏对望一眼后不约而同摇起头。
据说愈有钱的人总是愈小气,所以我可以明白对方一毛不拔的心情。
不过说自己是抢银行什么的,包装未免太粗糙了吧。天底下哪有强盗在抢了银行后,会为了逃避警方的追捕,而慌忙躲进家庭餐厅咧——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距离这里很近的警车鸣笛声。即使是在被六夏用枪抵住的状态下,那名男子依旧咂舌道:
「可恶……已经追到这里来了吗……」
他那种真的很像强盗的本能反应让我感到困惑。我也想起,那家伙打从进入餐厅后,手里像是手枪的东西就没放开过。况且用这种便宜的布袋装巨款感觉也怪怪的。
「这位客人……难不成,你真的是银行抢匪?」
我脸上挂着营业用的微笑问道。
「一开始我不就说了吗!」男子回答。
「……」
我与六夏同时陷入沉默。
那人所持有的钞票,确实很像是刚从银行拿出来的,因为不但很新而且还连号。
「……那,主任,抱歉了,接下来的事要麻烦你处理。」


「你给我等一下,夏目友叶。这家伙不是你负责的客人吗!?」
「耶!?可是用手枪揿着他的是主任你耶,况且强盗怎么会是客人!?」
「你想逃跑啊?没那么容易。临阵逃脱是唯一死刑。」
六夏以左手拔出另一把手枪,冷不防将枪口对向我。
「耶耶!?」这回换我无言地僵住了。
我差点就忘了,那女人可是惯使双枪的好手。而且在这种状况下对新进打工人员举枪威胁,在她眼中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不过这么做的目的与其说是阻止临阵逃脱,还不如更接近想拉一个垫背的。
到了这时我才留意到,餐厅已经被警察完全包围了。不知不觉,其他客人们也已经疏散完毕。我与六夏还有那个抢匪,就这样陷入了奇特的三方对峙当中。没有一个人敢在这时轻举妄动。
如果再这样浪费时间下去,警察进行攻坚也是迟早的问题。到了那个时候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虽说目的是为了阻止强盗,但六夏依然是违反枪炮弹药刀械管制条例的现行犯,而一旦我也被警察带去侦讯,我扮女装的事就会穿帮了。最糟糕的结果,就是穿女装的我惨遭媒体视为花边新闻而大肆播送。在那种悲剧成真前我一定设法逃离才行。
但应该怎么做才好——正当我苦恼的时候……
「友叶、友叶。」
我的正后方传来一个没什么自信的叫声。那正是出自光学姐。
像只小动物般乖乖站在那里的她,双臂抱着一只看似非常牢靠的洒瓶。她大概是为了我才特地拿过来的吧。
我还没来得及听她说明,就突然想到了这玩意儿的另一个用途。
太感谢你了,光学姊。
很好,没什么比这个更适合当凶器了。
「喂,等一下!你该不会想要……!?」
持枪的强盗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我则一语不发地点点头,从光学姊手中接过酒瓶。
随后,我马上对准被六夏以手枪控制行动的男子头上,狠狠敲了下去——
厚重的酒瓶应声断裂,装在里面的深红色液体也洒了一地。
银行强匪迅速昏厥过去。
这样就可以了。接下来只要趁警察还没攻坚前溜出这间餐厅,就大功告成了。
六夏也大感放松地吐了一口气,顺手将一直举着的手枪收回裙底下。
强盗大概短时间内都不会醒来吧。总之至少先解决一个问题了。
「啊……啊啊……」
然而,光学姊却莫名其妙地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只见她僵在原地、双腿不住地发抖,最后甚至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似乎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
「……光前辈?」
我讶异地望着她。
光学姊则以颤抖的手指对准我,好几度开阖嘴唇,但却挤不出像样的声音。
「友……友叶,那是……呃,刚才点的酒……我……帮你拿来……竟然打破了?」
「?」
我与六夏侧着脑袋,一同俯瞰刚才光学姊拿来的酒瓶。
也就是为了敲晕强盗而变成碎片的进口酒酒瓶。
「……啊。」
记载于上头的单字令我与六夏顿时噤口。
在那原本长年妥善保管的酒瓶上,有张略选古老的标签。标签上则以不太好辨识的法文写着——‘Tomanee-Con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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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这种事嘛!」
在葛兰可露的更衣室中,六夏一边脱掉便服换上女服务生的制服,一边暴怒的吼着。
她对这次优惠活动的最后统计结果似乎十分不满。
「对……对不起,六夏。」
光学姊则以软弱无力的声音回答她。
不是啦——六夏摇摇头。
「这也不算光的错。虽说你击败我顺利领走了奖金十万元,让我觉得很遗憾。但我真正生气的,是完全没想到装成傻女孩把咖啡泼到客人身上,或是直接打翻料理,竟然能获得这么多同情的销售金额!为什么我都没提防到还有这种密技咧!?」
「……人家不是故意的……真的。」
光学姊的说话声愈来愈小。
没错。结果那一天,最后荣登销售金额冠军宝座的,是毫不起眼的光学姊。
正如六夏所言,每当光学姊因笨拙的动作而弄翻食物,就会产生销售金额上升的不可思议现象。不过理由也不仅只于此。默默认真做自己工作的光学姊,尽管没玩任何花样,还是受到了那些熟客的高度肯定。
附带一提,成绩最差的就是我跟六夏。会产生这种结果也是理所当然——
「我真正生气的,是为什么夏目友叶自己打破的高级洋酒,有一半赔偿金额要从我的销售额扣除!」
气死我了——六夏悔恨地用力践踏地板。

我所打破的罗曼尼·康帝,一半的赔偿金额就是五十万元。
把这个数字扣除后,六夏想要反败为胜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那也没办法呀。」
我躲在置物柜后面偷偷换衣服,同时低声反驳对方。
「当初先提议要瓜分那只肥羊的人就是六夏会长……不,我是说主任。」
要说很遗憾让十万奖金白白溜走,我自己还不是一样?假使那时六夏没有阻止我逃跑,后来就不必牺牲那瓶贵重的酒了。虽说不用另外拿钱赔偿已经算万幸了,但把责任全丢给我也不太公平吧!
不过六夏好像还是无法接受这种结果,继续忿忿不平地抱怨着:
「——总之,我先出去了。你们最好也快一点。」
她换完衣服后马上离开更衣室。看她那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就知道只要是关于钱的事,六夏绝不可能善罢千休。
房间现在只剩下我跟光学姊。
「对不起,友叶。六夏她并没有恶意,请你不要介意。」
光学姊安慰我。
「啊,是呀。我没事啦。」我答道。那个女人的恶劣性格我早就习惯了。
比起那个,我倒是更希望光学姐赶快把衣服穿好。这样子我还真不晓得把眼睛往哪里摆。
虽然那么做有点奇怪,不过我还是躲到厕所换衣服比较好。尽管店长事先就准许我进更衣室,看其他女孩换衣服依然属于犯罪行为吧。
我不禁叹了门气,这么一来,我又多了一个一定要保守扮女装秘密的理由。我知道某些犯罪者为了隐藏之前的犯行,不得不陆续犯案——现在我可以稍微理解他们的心态了。身为银行抢匪的那名男子,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逃入葛兰可露的吧。
既然现在奖金十万已经无望,我就不能随便辞去这里的工作了。
「那,我先到外场去罗。」
终于换好衣服的光学姊对我鞠了个躬。不过正当她要离开这里前,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抬起头。
「啊,对了,友叶。」
「嗯?」
「礼拜一学校有卫生股长会议唷,你可别忘了出席。」
光学姊说完后,以微笑对我挥挥手。她脑袋两侧的头发轻快跳动着,伴随主人奔往餐厅外场。我只能呆呆地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喂,智春……她刚才说……』
操绪轻飘飘地自空中浮现,并回头对我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则无言地对她摇头。

光学姊不可能知道友叶的真实身分——我始终这么以为。平日就傻傻愣愣的她,就算如此迟钝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然而,担任洛高某一班卫生股长的家伙,并不是友叶,而是男子汉夏目智春。
为什么光学姊会对友叶提起卫生股长会议?
冷汗自我的背后滑落。
难道她从一开始就已经看穿——是吗?
倘若真是那样,光学姊竟然能一直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就算对好友六夏也守口如瓶。应该不可能吧?唔,可是……
『那个光学姊……搞不好其实很……』
操绪望向她所离去的走道,嘴里静静地说道。
「……」
我则一语不发地耸了耸肩。
店内响起代替报时的音乐声。该上工了——我怀抱着极端疲惫的心情,顶着浑身有配件不停摇晃的这套制服,步向职场。
同样身着女服务生制服、手里拿着托盘的光学姊,察觉到我出场后立刻转过头。
她以腼腆的眼神与微笑对我说——
『欢迎光临葛兰可露~』



后面不能发是为啥啊


Stalking
1 悄悄接近猎物,不着痕迹的跟踪。
2 疾病或灾祸扩散、蔓延开来。

私立洛芦和高中既然有三个正式的学生会,学生会长自然也有三位。
第一学生会统管体育类的社团,另外要负责校内的治安。第二学生会则监督全校各股长会议,确保校内各项设施的正常使用。
剩下第三学生会所分配到的领域就是文化类的社团了,主要工作则是举办文化活动及提升学生成绩。
会长的名字则是橘高冬琉。
她的另一个名号则是‘斩人的橘高’——
某个秋老虎发威的初秋午后,那位冬琉会长突然把我叫了过去。
『——一年七班,夏目智春。』
校内广播无预警地响起,毫无疑问那是我的名字。
『请立刻至第三学生会办公室报到。重复一遍,一年七班,夏目智春……』
广播以命令的口吻说道,接着又很仔细地将内容重复一次。
「……」
我无言地眺望着结束任务后恢复沉默的扩音器半晌。留在教室的其他同学似乎也很好奇,但由于不想牵扯上关系,只敢在一旁用胆战心惊的表情偷偷瞄我。
『第三学生会办公室,是冬琉会长找吗?』
操绪漂浮在我头顶,以不解的表情问。
她是一位颜色与存在感淡薄,仿佛幽灵——应该说其实就是幽灵的少女。除了能无视重力待在半空中外,身体还呈半透明。
『智春,你做了什么坏事吗?竟然被冬琉会长点名……』
为什么幽灵会混在普通学生当中?比起我被校内广播点名,上述那个才是更难解的谜吧。
习惯还真是一种恐怖的东西。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现在已经没人会质疑操绪的存在了。
「不,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啊……应该吧……」
尽管多少有些心虚,但我还是用力摇头否认。最近这个月,我好像没做什么会被学生会关切的事吧。
至少像是以飞弹把教堂屋顶射穿、让室外游泳池整个陷入地底,或是在校内进行枪战等等,我都不记得最近有参与啊。
『呼——那智春现在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过去看看情况再说吧。」
我已经自暴自弃了。不论是本校哪一个学生会,如果可以的话最好都不要靠近,但假使无视冬琉会长的广播,结果铁定会更恐怖。

一想到一定又是些狗屁倒灶的小事,我的心情便忧郁起来。
然而事实上,那并不是如我所预期的结果。
O
总之到了第二天早上,我与操绪搭上一辆行驶方向刚好与学校相反的公车。
虽然离上班尖峰时间还有一段距离,但公车内已颇为拥挤。我抓住吊环,站在走道的正中央。
操绪则光明正大地坐在我面前的座位上。幽灵还占什么位子啊——虽然很想这么吐槽,但坐着可以让她较为不显眼,所以我也没再多说半句。假使车内因幽灵而掀起骚动,最后倒楣的主要还是我。像这样乖乖坐在椅子上,操绪乍看之下就只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也不必担心被幽灵缠身的我会遭他人白眼——理应如此才对,只可惜……
「你有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我在她耳边悄悄说道。她立刻讶异地扬起纤瘦的下颚。
『嗯?不对劲?』
「嗯,总觉得好像有人一直在偷偷监视我们。」
我若无其事的环顾四周,打从一上车,我就感觉有某个家伙紧迫盯人的观察我们,那应该不是错觉吧。离目的地还有一小段距离,真希望能不让他发现我被幽灵缠身之事,顺利抵达目的地。
仰望着露出不安表情并提高戒备的我,操绪脸上浮现出颇为无奈的苦笑。
『会被人注意可不是操绪的错哟。』
「怎么说?」
『会被人注意,是因为友叶太可爱了。』
说完操绪终于忍俊不禁,发出咯咯的笑声。我则死命抿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贴在脸颊上的长发令人心浮气躁,我把那玩意儿拨掉。
正在过弯的公车这时晃了一下。
踏着平日没穿惯的鞋子害我稍微踉跄,幸好站在附近的一个别校学生及时撑住我。那家伙大概是要赶体育社团的晨练吧。剃三分头,是个体格很好的高中男生。如果是平日的我随便跟这种人讲话,铁定会被那个臭脸的家伙饱以老拳。
但这时即便我无意踩到他的脚,他也没有任何怨言。
「你、你还好吧……」
那家伙红着脸,很关心地对我问。面对他这种反应,我只能以复杂的心情陪笑脸。静静叹了口气以后,我望向倒映在车窗上的自己。
衣服是再熟悉不过的洛高制服没错。
只不过那是女生的制服。
上衣是以黑白两色为基调,搭配十字架形校徽的外套。下半身则是略短的裙子,搭上学校指定的过膝袜。据说这套制服在外面还挺受欢迎。老实说,我也觉得设计蛮可爱就是了。但,那并不等于我愿意穿在自己身上。尤其是过短的裙摆让我一直无法保持冷静。
裙底下我套了运动用的热裤,就算走光应该也无妨才对,但我还是很难不去在意裙子。这种微妙的心理,似乎很难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粉底、唇膏、眼线,加上假睫毛。这种自然的化妆法恐怕大部分男生都不会察觉出来吧。
另外还有又黑又长又直的假发,这就是我如今的装备。
也就是说,我再度扮起了女装。
倒映在窗上的自己,客观来说并不算太差。以女生而言有点太高了,不过还是像个普通的女孩无误。甚至要说有点可爱也行。此外附带一提,像这样扮女装对我来说,早就不是头一遭了。
然而,穿自己学校的女生制服毕竟还是第一次。由于是平日看惯的服装,穿在自己身上反而会有种强烈的不适应。正当我不由得再次叹气时……
『不必担心啦,没那么容易穿帮的。』
操绪以平时那种不负责任的口吻道:
『啧啧——每次看到智春的女装都让人叹为观止耶。据说每个人都有他与生俱来的长处,看来这句话一点也不假哟。』
……那家伙以为这是夸奖吗?
我不耐地按了按下车铃。没多久公车就停下来。我在众人发出的视线压力下,无言地步向公车门口。偷偷瞄我的人表情可说是形形色色。有视线一交会便害羞低下头的少年、用有色眼光欣赏我大腿的大叔,还有浮现忌妒加羡慕眼神的大姊。扮女装这事总算没被拆穿,不过我还是快累死了。要当个美女看来也不是件容易事。
我们从公车步下沿着河滩建立的住宅区,步行还不到一分钟就抵达了预定拜访的住址。
从远处看,会觉得那是一块巨大的墓碑。
被两栋民宅包夹的中庭中央,矗立着一个发出耀眼光芒的钢铁制黑色箱子。
每边的长度都有六、七公尺左右。以体积而言,大致跟普通的仓库或储藏室相等吧。
然而以厚重铁板围住四面八方的那个装置,怎么看都不像正常的建筑物。
除了没有窗户跟通风孔外,入口也以好几道锁严密封住。光从建筑物的外观只会让人联想起一种用途——那就是核生化避难所。

然而那并不是避难所。
不,或许应该说那是一个极为接近避难所的替代品,但至少现在的用途不是那个。
老实说吧,那是某位高中生用来念书的房间。
更正确描述的话,原本用来当念书房间的组合屋被其中的住户自行改造,最后变成了现在这个仿佛月面巨石碑的玩意儿。虽然没有人看过这建筑物的内部,但据传闻里头有冷暖气与高速网路,还有大尺寸电视搭配游戏主机,营造出极为舒适的空间。那家伙的日常生活也有一大半是在这黑箱子里度过的。至于结果,就是导致他的学校出席天数明显不足了。
这个黑箱子的住户叫炫塔贵也。他是洛高三年级生,同时也是科学社的现任社长。
意即,他算是我们的直属学长。
『嗯……社长的房间,还是一点都没变呀……』
操绪很感慨地叹息道。
她会发出这种无奈的抱怨也很正常。大概三个月前,我们为了将社长从这栋避难所里挖出来,可是费尽了心思与功夫。既没有人有办法说服他,设置结界的外墙还能抵消机巧魔神的威力,害我们每个人都狼狈不堪。不过,那也罢了,至少跟今天我们的目的无关。
『那,操绪要暂时消失啰。友叶,你加油吧。』
操绪以促狭的口吻说完后,便名符其实地消失在我面前。空气就像水波纹般略微发生扭曲,随后她的身影就看不到了。
『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好吗……』
我自言自语一句,并朝避难所迈步而出。
友叶是我的假名。之前有次我因为很无谓的理由扮女装时,临时冠上了这个名字。当初完全没料到这个假名竟然会跟我这么久,就算是「惊喜」也该有个限度吧。
抵达避难所前方,我立定脚步观察四周。
并没有任何怪异之处。
「……」
犹豫了好几秒钟,我终于伸手按下避难所表面唯一的一处按钮。
那玩意儿的设计简直就像自爆装置的启动钮一样,但其实只是单纯的对讲机。这也是与避难所内部通讯的唯一手段。
「早安,社长……呃,我叫夏目……」
我朝对讲机说道。装女性的声音跟认识的人讲话,比单纯穿女装还要丢脸好几倍。我究竟是打赌输了什么,才要接受这种惩罚啊?
不,如果这只是打赌的惩罚那倒还好。
其实这是一次极为严肃的作战行动。而且还是学生会长直接委派给我的最高机密,绝对不容许失败。一失手搞不好还有丧命的危险。
幸运的是,避难所内立刻就出现回应。
噗咻——伴随着一阵排出空气的声响,原本密闭的避难所舱门打开了,里头有个穿洛高制服的人影走出来。那是一位头发乱蓬蓬、戴眼镜,身材高挑的男学生。
是社长本人没错。
尽管他的长相不算难看,但散发出的气质就是让人无法信赖。
此外不知为何他现在看起来极度憔悴。就好像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压力般。
结果他一发现来者是谁后,脸上立刻转为明亮的表情。
「嗨,早啊!我等你等很久了。」
社长张开双臂走向我。
「——友叶,我的甜心,我好想念你啊。」
他以亢奋的口气拥抱我。
「我、我也是……」
被社长胸膛挤压令我感到浑身僵硬。不过即便全身都冒起鸡皮疙瘩,我还是勉强在脸上挤出微笑。这种强烈的恶心感让我快昏厥了,如果一不留神恐怕就会当场倒地。
「来,我们今天也手牵手去上学吧。」
社长以死板的口气念出早已准备好的台词,并对我伸出手。
我则尴尬地对他点点头,握住他的手。
「嗯、嗯……好的,塔贵也同学。」
心情无比沉郁的我挽着社长的臂膀向前走。老实说,我真的很想哭。
以空虚的眼神仰望天空,在混乱的意识中,我回想起自己为何非得干这种事不可。
起因必须回溯到昨天放学后的学生会办公室——
O
我的名字被校内广播点到后没多久——
「夏目智春,你来得正好。」
冬琉会长在第三学生会办公室内侧、自己那张会长办公桌上,静静地迎接我。
副会长兼书记兼会计兼秘书的那位眼镜男不在,学生会办公室就只有她一人。
这位名为橘高冬琉的少女,乍看之下只是一个平凡的女高中生。
她并不是什么亮眼的美少女,但仔细看就会觉得五官还挺端正的。体型也比女性平均要稍微娇小一点。只有右边留长的浏海勉强算是特征吧,不过也不到让人过目难忘的程度。

以学生会长的职务而言,她算是稳重又有才干。既没有被一群肌肉男簇拥,也不会一边喝着高浓度的糖水一边数钞票。在洛高与学生会相关的所有人当中,她应该是唯一一个正常人吧。
但世界上也有一些因为普通而让人感到恐惧的事物。就好比乍看之下只是普通的家庭主妇,却会一手拿菜刀一手扭着鸡脖子半夜在路上徘徊。这种光景搞不好比看到流氓还吓人。
当然冬琉会长手上没抓鸡就是了。
她所抓的是另一样东西——刀。
长度比她身高还高的豪迈日本刀。
那可不是角色扮演用的装饰道具,而是连护手都没有,只以布缠住刀柄的奇特款式日本刀。这把黑漆日本刀随时都可以上战场杀人。一名女高中生背着这玩意儿在校内逛来逛去,除了诡异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冬琉会长似乎完全没自觉那把刀的异常性,脸上露出柔和的微笑。
「你先坐下吧。」
她指着正前方的椅子对我说。
虽说她本人没那个意思,但我总觉得不乖乖照做就会被砍一刀,所以不自觉心惊肉跳起来。
「——恕我失礼了。」
我战战兢兢地坐在她所指定的位置上。
「我帮你泡茶。你稍等一会儿。」
「啊,不,那个,不必客气了。」
我小心翼翼地劝止背刀站立身的冬琉会长。她以那种装备绕到我背后会使我强烈不安,所以极力希望她不要这么做。
「……是吗?」
冬琉会长有点不解地叹了口气。
「那我们就迅速进入正题吧。今天请你来这里,是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啊……有事要,拜托我?」
我嗅到了一股不祥的预感。这位干练的学生会长大人,竟然会以广播叫来一个普通又没啥能力的学弟,并且拜托他事情?
冬琉会长似乎难以启齿地暂时陷入沉默。
「……我要拜托的,其实就是关于塔贵也的事。」她表示。
「咦?科学社的社长吗?」
这时我再度想起,炫科学社社长是冬琉会长的青梅竹马。他们的家就在隔壁,两方的父母似乎也很熟。社长现在住的避难所,原本应该是两家父母为小孩准备的共用读书房才对。
冬琉会长对我点点头,同时耸着肩膀。
「没错。他啊,又开始不来学校了。好像连续关在房间里都没出门。」
「怎么……又来了?」
我讶异地蹙着眉。
炫塔贵也那家伙,是个自称机巧师的天才技术人员,脑袋理所当然地非常灵光。外表也不算差。何况还有位对他很关心的青梅竹马女孩,理论上应当可以度过自由自在的愉快高中生活才对,然而他的日常生活却有个致命性的问题。
炫社长是个重度的茧居族。
从去年秋天左右他就关在自己房间完全没去上学,终于演变成出席日数不足、即将被留级的地步。看不下去的冬琉会长一声令下,要我们科学社设法把他从里面拉出来,害我们费了好大一番功夫。那件事在暑假前才刚结束而已。
没想到才过了短短不到三个月,那家伙又再度把自己关入了避难所内。
「不过,这回跟上次不同,塔贵也足不出户是有理由的。」
冬琉会长以小朋友做坏事找借口般的语气反驳道。平日沉着冷静又聪明的她,一旦遇到社长就完全没辙。说难听一点,根本是对社长到了过度保护的程度。那两个人的关系姑且不论好了。社长这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又有什么理由?
「你看这个。」
冬琉会长在我面前拿出一纸信封。
邮戳是三天前的日期。收信人明白写着社长的名字,不过寄件人的栏位却保持空白。
「……照片?」
信封里装着一叠照片。全部大概有五十张吧。包括刚起床的社长、上学途中的社长、正在补习的社长、在中庭打瞌睡的社长、吃饭中的社长、穿便服的社长,总之全都是社长的相片。
那些都是以望远镜头偷偷拍摄的。照片甚至还包括入浴画面与背景是男生厕所的几张。
『请问……这些照片是……』
「难不成是会长你……?」
操绪与我用胆怯的眼神望着会长。本来还以为这位学姊人格没问题的。偷拍可是非常严重的犯罪行为啊。
「不、不是啦……!?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我才不会拍这种东西!」
察觉到被我们怀疑,冬琉会长慌忙摇头否认。她这种焦急的反应反而更让人起疑心就是了。
「如果不是会长,那到底是谁干的?」


「就是不晓得啊。前天这些照片才突然寄给塔贵也。」
「……直接寄到社长的家?」
这么做的目的是——我感到相当不解。
如果寄去的照片全都是社长在犯罪时被偷拍到的画面,那我还可以理解;目的一定是为了胁迫或勒索他,至少可确定对方一定充满了敌意。
然而现在这些照片怎么看都只是社长的日常生活,就让我完全搞不懂有什么用了。社长总不会拥有喜欢被人偷拍的变态嗜好吧?呃——我猜应该没有。
「这种照片不是第一次寄来了。塔贵也说,在这之前也寄过好几次类似的。」
『……也就是说,有人在监视社长啰?』
操绪检视着相片说道。
听到这句话让我毛骨悚然起来。从清晨到大半夜,是谁毫无间断地监视着社长的一举一动?
事实上,在那些照片当中,也包含了社长毫无防备的睡脸……
「然后,你再看看这个。」
冬琉会长说完,在我面前摆出一个圆滚滚的玩意儿。那是模仿动物外型的布偶。
一看到那玩意儿,我胃里的午餐差一点又要重见天日了。这种布偶这种布偶对我就是有如此强烈的不良印象,老实说还非常恶心。
那不是社长常使用的远距离操纵无尾熊替身。如果是那玩意的话,尽管不可爱,但还没有严重到像这个宛如梦魇的种度。
脸部的设计虽然还算有幻想风格,但五官与表情却充满了露骨的邪气。此外还要加上内脏从腹部散出,故意刺绣上去的溅血痕迹,实在很难认同这玩意儿的设计者是个脑袋正常的家伙。
『啊,是内脏动物嘛。』
操绪有点怀念地眯起眼。
「内……内脏动物?」
这种命名未免太没水准了。
『好几年前某家玩具厂商发售的角色商品。特色就是布偶的内脏都是掏出来的。这只应该是股裂熊猫吧……那个系列商品现在还有人放在家里吗?操绪以为根本没人会买哩。』
想也知道没人会买,我对操绪的说法深表同意。甚至应该要问怎么可以允许这种商品发售,厂商的企划人员是不是吃错药了?
然而现在的重点应该是,内脏动物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呃……冬琉会长喜欢这种内脏动物吗?」

「你怎么会有那种想法?」
冬琉会长以手撑着脸颊,似乎被我的质疑伤到了。她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意外地稚嫩,老实说还有点可爱。
「这也是别人送来的东西。在学校塔贵也的鞋柜里,每天早上都会多出一只,此外还有一束鹅莓花。」
「……送花?所以说这是礼物啰?」
「我想应该是吧。鹅莓的花语好像是‘如果被你讨厌了,我就要死’。」
「……」
我与操绪脸色难看地对望彼此一眼。这种植物的花语也太阴沉了吧。
总之我大概可以看出事情的端倪了。
即便濒临留级的危险,社长却再度不敢出门。
自己遭监视,加上意味不明的大量照片,此外还有充满邪气的布偶及花束礼物。
就上述线索导出的结论只有一个。我小心翼翼地望向冬琉会长。
「呃……难不成有人对炫社长……」
「就是那个没错。」
我还没问完冬琉会长就点点头,然后她有忧郁的撩起前发。
接着说道:
「塔贵也遇到跟踪狂了。」
O
所谓的跟踪狂,是指针对特定对象进行持续纠缠的人。另外根据我国「规范跟踪行为的相关法律」,跟踪狂是可以被起诉的。不过先不要管那么多,总之社长再度恢复茧居族的生活完全是因为跟踪狂——
原来如此啊,我心想。
社长的感受我可以理解。不管是从持续监视他生活的行动力,或是礼物的特殊安排,都可以确定那个犯人不是什么脑袋正常的家伙。本来就有不出门倾向的社长,因害怕与犯人遭遇而躲在家里,其实也不能怪他。
「犯人的真实身分还没查出来吧?」
「虽说已过滤出几个可疑人物,但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对方似乎也很小心谨慎,不敢留下任何线索。」
「是吗……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真的很像犯罪行为了。」

「不是很像,是本来就是犯罪。」
冬琉会长以闷闷不乐的表情指正道,还斜眼瞪着我。
「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啊……?」
我有点不解。当然我对社长站在同情的立场,但这种事找我也没用吧。不是应该去找警察或社长的导师讨论比较好?
然而冬琉会长却对我摇摇头。
「根据情况研判,犯人应该是校内分子。我不想让警方牵扯进来,教师们的搜查能力又严重不足,至少在确定犯人是谁以前我们必须自己侦办。」
「喔……」
嗯——原来是这样。会长的考量我也可以理解。
「那个……请问难道是要我去找出犯人是谁吗?」
「当然。你有疑问吗?」
冬琉会长似乎很不解地歪着头。这种时候会质疑的人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我才想质疑咧。
「不,为什么要找我,我又不是什么名侦探,可以透过上述的线索拼出犯人的模样。」
「我也没期待你那么厉害呀。」
冬琉会长发出苦笑。
「你只要负责扮诱饵。跟塔贵也在一起借此引诱小犯人。」
「诱饵?」
「是的。当有第三者在场时,塔贵也受到直接危害的可能性就会降低。犯人想要继续纠缠他也会变得很困难。」
这样的逻辑还算合理。
「所以说,是要我当社长的护卫罗?」
「大致类似那样。从该犯人的性格判断,只要出现了他纠缠塔贵也的障碍,就很有可能为了排除而主动现身。我们希望能当场逮捕那家伙。」
「当场逮捕?」
等一下,如果犯人会自己出来排除障碍,那有危险的不就是担任诱饵的我了吗?这么一来我岂不是成为犯人的优先目标?
「请等一下,我不太想参加了。」
「……你是说你要拒绝我的请托?」
冬琉会长的双眼眯成一条缝。她身上突如其来爆发的猛烈杀气,使我的背脊都结冻了。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能轻易退缩。
「提到护卫应该有其他更适合的人选吧。例如冬琉会长自己,或是科学社的朱里学姊……」
「我跟她都不行。」
冬琉会长直接否决我的提议。
「咦?为什么?」
不论是谁来看,都会觉得她们比我更适合护卫工作吧?冬琉会长的高超剑术连机巧魔神都敌不过她,朱里学姊这位改造人更是全身都暗藏重兵器的单人机甲军团。不要说什么跟踪狂了,就连CIA的特殊部队都不是她的对手吧。
但冬琉会长还是摇头。
「监视塔贵也行动的那个犯人,铁定明了我们跟塔贵也之间的关系。如果我们跟塔贵也在一块,一下子就被看穿是在护卫他了。这么一来反而会让嫌犯提高戒心。」
『这样啊……』
原来如此。会长的理论说服我了。话说回来,即便是再无谋的跟踪狂,也不敢跟一个背日本刀上学的女高中生正面冲突才对。
「所以根据同样的理由,黑崎也不行。」
冬琉会长直接了当的表示。
「将犯人引出来的诱饵,也不能让人轻易人才是科学社的学弟妹,最好是谁也不认识的神秘美少女,突然冒出来与塔贵也你亲我侬,这么一来犯人就会因焦虑而自己现身。」
「……啊?」
我困惑地反刍会长的说明。她的立论我可以理解,但前提似乎有点怪怪的?
「那个……请问神秘美少女是指?」
要当诱饵的不是我吗?我要跟社长你侬我侬?
冬琉会长对我露出强忍大笑的表情,瞬间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令我颤抖。
「你不需要再装蒜啦。」
「不,我是真的无法理解会长的用意?」
「这张照片是黑崎给我的。」
说完冬琉会长桌上又多了一张快照。
照片上是一位正在家庭餐厅忙碌工作的打工店员。以女性而言个子略嫌太高,身上则穿着有许多轻飘飘蕾丝的可爱制服。看了那张照片以后,我感觉全身血液都被抽干了。
「这是!?为……为什么……!?」
我焦急得说不出话来。冬琉会长所拿出的照片主角,就是我自己啊。

为了归还因某些理由欠下的巨款,我只好扮女装在家庭餐厅当女服务生。而这就是那时的照片。
「老实说。」
冬琉会长脸上露出冷静的笑容。
「起初我也打算找黑崎护卫。不过跟她讨论后,她说有另一个更好的方法,还把这张照片给我。」
「呜……唔呜……」
我有气无力地呻吟着。这确实很像朱里学姊会做的事。她铁定是为了躲避麻烦,才会将护卫社长的职务推到我身上。不过那就姑且不论了,这张照片究竟是什么时候偷拍的?
冬琉会长轻松地甩了甩手上那张我穿女装的照片。
「这么可爱的女孩要当诱饵我也没得嫌了。很抱歉,夏目同学,从现在开始你得暂时伪装塔贵也的女朋友才行。」
「女……女朋友!?」
「是的。直到犯人自己现身,或是对方放弃跟踪塔贵也为止。」
「啥……!」
我因为太震惊而说不出话来。
除了再扮女装充当诱饵外,还得变成社长的女友?除此之外,那个跟踪狂也可能何时向我报复?为什么我非得过战战兢兢的人生不可?
『有什么关系,就试试看嘛?』
操绪以不负责任的口气说道。她很明显流露出看好戏的心态。
「不要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为什么我要假扮社长的女友啊……」
『可是……智春,这也算助人呀。』
「有这么恶心的助人方式吗!」
「哎呀……你对假扮塔贵也的女友有什么不满吗?」
冬琉会长冷静地望着我问。
「呃……不,我不是那个意……」
被她的气势所压倒,我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既慈悲又有才干的第三学生会会长,只要遭遇那位青梅竹马的事就会性格大变。
难不成这次的难题不抛给朱里学姊而专挑我,也是因为会长不想看到其他女孩扮演社长的女友之故……?
「你说什么?」
冬琉会长仿佛能看穿我的心思,时机精准地问。我慌忙摇摇头。会长这时一语不发,只是面露微笑,同时做出拔刀的动作。拜托别吓人好吗。
「不……没事。」
「是吗。那你就是接受啰。」
冬琉会长终于将刀收回鞘内。
她脸上又恢复成先前那种强忍笑意的表情。
「那就多指教啦,夏目友叶。」
「……」
我浑身无力地当场趴了下去。
O
——回想到此为止。我再度搭上了反方向的公车。
社长本人就坐在我旁边。
肩膀紧密靠着彼此的我们,从旁人看来就好像普通的男女朋友。社长的心情似乎意外地好,不时打量我的侧脸。
「呵……我事先听过传闻了。但没想到你真的那么适合穿女装,有种特殊技能相当难得……这就是所谓的‘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吧。」
社长莫名感慨地表示。或许他是想夸奖我吧,但我不知道怎么回应。总觉得他用那句话语形容好像怪怪的。
「那个,可以请社长不要一直盯着我吗?」
我以微弱的声音拜托对方。于这种近距离被一个大男人死命观察,在生理上很难让我忍受。然而社长听了却不解地侧着头。
「这有什么问题吗?在这种近距离对看彼此,是男女朋友基本的行动模式才对。」
「呃,或许是那样啦。」
只是希望你不要那么认真把脸贴过来。我会不舒服啊!
「社长都不会觉得恶心吗?两个大男人……」
「基本上没什么问题啊……?在这种状态下,比起道德观念,科学上的好奇心影响更加强烈。」
「好、好奇心……」
难道我已经变成某种珍贵的生物样本了?我今天之所以得这么辛苦,都是为了帮助你耶。
「当然我也没忘了原本的目的。怎么样?你有没有感觉到谁在监视我们?」
「我没办法感觉出来,因为我太显眼了。」

我边叹气边环顾四周。
这班车是只有早上上学时才开的洛高交通车。
理所当然地,乘客几乎都是洛高学生。在这当中,我与社长的身影异常引人瞩目。
以长期茧居的社长来说,光是被人看到出门上学就是一件大新闻了。而此时此刻,他身边竟然还多了一个谁也没看过的女同学。
此外,我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如今的我外表的确很有吸引力。
「那女的是谁?」
「我们学校有那位美女吗?」
「不过……我总觉得似曾相识……」
光是听那些乘客们的窃窃私语,我的寿命就要缩短好几年了。
在这种状况下要是泄漏我的真实身分,我以后就得背负女装变态的名号度过高中生活了。那是我绝对不愿看到的结果。仔细想想,这项任务确实是危机重重。
「你不必担心啦。只要操绪同学没现身,你的真实身分就不可能被揭穿。」
社长以自信满满的表情断定着。
「是、是吗?」
「嗯。要不是因为你被幽灵缠身,像你这种长相平凡的男生才没人会记得哩。」
「所以——社长的意思是,大家都把操绪当做我的标记……?」
「不不,也不光是那样而已。此外还有外表的特征,人格等等……」
我总觉得自己的身份也被贬抑了,但现在我并不想吵这个。这种时候,当个平平凡凡没有存在感的人,也比因为太显眼而曝露身分要好。
「话说回来,那位操绪同学现在人呢?」
「呃……她在进行监视。」
「监视?」
「就是在车外站岗。仔细观察有没有跟踪社长的女性。」
我迅速朝背后瞥了一眼,刚好看见从后车窗上方、以忍者姿势倒立露出脑袋的操绪,她正在检视公车内部的情形。就某种角度而言,她这种姿态还比较像幽灵。在公车后方行驶的其他车辆驾驶,都被她的存在吓得脸色发青。
「原来如此,这个主意倒是不赖。不过这里的乘客这么多……」
「是啊。除非对方做出非常可疑的行动,不然恐怕很难查出来。」
愈接近洛高车上的乘客就愈多,到最后终于挤满了整车的洛高学生。就算这里面有跟踪社长的犯人,想要特定出来也是不可能的。
「也罢。今天早上让犯人知道你的存在就够了。对方要采取下一步行动,大概得等到今天放学以后了。」
「唉……」
应该没错吧,我想。为了排除我的存在,犯人自己也需要准备的时间。
「总之,放学后也拜托你罗,友叶同学。」
「嗯、嗯?」
「我想到,放学后我们顺便去其他地方逛逛也不错。随便买个东西,或是到咖啡厅之类的场所消磨时间。」
「呃……是啊……」
我忍不住发出失落的叹息声。一天穿两次女装就已经够残酷了。现在我还得在放学后陪男生约会?前辈子我究竟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今生才会遭遇如此悲惨的命运啊。
但社长对我这种无言的抗议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
「那我们放学后见咯,友叶同学。」
他对我附耳说道,随后便站起身。这时公车也刚好抵达学校门口。
「唉……」
我疲惫地吐了一口气,与社长分别走下公车。
我当然不能以这幅打扮进入教室,必须先去学生会办公室换装才行。路程相当麻烦,途中又不能遇到认识的人。光是在意这些就够累人了,精神上的疲惫自然不言可喻。
我穿越校门后,迅速步往学生会办公室所在的校舍。独自一人行动时,对周围的视线就会变得更敏感。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己非常显眼。难道是被误以为转学生吗?毕竟我的长相大家都不熟,制服也太新了,此外还单独前往跟其他人不同方向的建筑物。会被联想成转学生也不奇怪。虽说那种误解也不值得高兴就是了。
我就在这种焦燥的心情中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的校舍。一边留意很不习惯的裙摆,我一边将这双借来的皮鞋——尺寸有点小——褪去。
就在这之后,有人主动出声叫我。
「那边的女同学,这个入口是一般学生禁止进入的地方。如果你找学生会有事,请走正门……」
对我警告的声音我很熟悉。
我抬起头,一名男学生就伫立在我面前。他身着修改过的纯白学生服,外表俊美得让人喘不过气——这不就是佐伯兄妹当中的哥哥吗。
「友叶……小姐?」
佐伯哥愕然地瞪大眼睛。
我则因陷入慌乱而无法出声。当下的情况真是糟糕透了。为什么好死不死,偏偏在这种时候遇到这家伙!?
话说回来,佐伯哥到现在还以为扮女装的我是一位实际存在的小姐。我原先以为友叶这个身分应该不可能再度出现于他面前,所以就放着他没管——
「果然没错……你就是夏目友叶小姐吧!」
佐伯哥冷不防将脸凑近我。
我在心中发出惨叫。完了。假使我的真实身分被他察觉,一定会因为欺骗他的感情而遭灭口。不论如何,我都不能被他拆穿我扮女装的事——但,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你还记得吗?我就是之前在极山庄跟你碰过面的佐伯玲士郎。」
「……啊……唔呜。」
「那次以后,我就一直在寻找你的身影。没想到,你竟然是洛高的学生……」
佐伯哥以过度端正的脸孔紧盯着我,同时还将手搁在我的肩膀上。咿——我差点就要尖叫出声。强烈的焦虑让我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不……那个……对、对不起!」
「咦?」
我以蛮力撞开朝我走来的佐伯哥,同时拔腿逃离现场。
「……友叶小姐!?」
我也不看后头正在发出惊讶叫声的那家伙,死命的向前跑着。途中不小心掉了一只鞋子,但我却没时间捡。
等伫立不动的佐伯哥身影终于完全看不见后,宣告早自习即将开始的预备铃也响了。这简直就像《灰姑娘》里告知魔法失灵的午夜钟声嘛——我心想。
O
接下来再度到了放学时间。
我这辈子第一次感觉放学是件如此让人心情沉重的事。躲入第三学生会办公室后,我又得再次变身为女孩子。
负责指导我换装的,是操绪以及冬琉会长。包括反折裙子的腰部调整裙摆长度,结领带的方式以及发型等等,连这些细节她们都不放过。我到了换装途中就失去抵抗的气力,只能照她们所说的去做,仔仔细细打扮漂亮。最后……
「不敢相信……你真的是夏目智春吗?比照片上看到的还可爱……」
冬琉会长打量变装完毕的我,愣愣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她暗地似乎有些不爽,这部分也表现在脸上了。

这种从指甲尖端一路看到黑色长假发、仿佛舔过我全身的观察方式令人难以承受。我不自觉垂下视线并低着头,冬琉会长却还不肯轻易放过。
「怎么会美成这样,真是气人啊。这种低下头害羞的动作看了就火大……明明就是个男的……」
「为……为什么会长要生气啊!?」
「还有你的胸部是怎么回事,到底塞了什么?」
「哇,请不要乱揉……住、住手啊!」
冬琉会长被某种奇怪的执着所驱使,自背后一把抓住我的「胸部」。我尽管扭动身躯试图逃脱,但还是无法闪避冬琉会长动作熟稔的玩弄动作。其实以男生的立场来说,她紧贴在我背上的胸部弹性反而更让我在意——
「唔呜……所以,接下来我该怎么行动才好?」
等冬琉会长终于满足后,我才发出微弱的声音问。
「这个嘛,塔贵也的补习大概还要一段时间才会结束,在此之前你就在正门等他吧。」
「耶?站在那里太显眼了吧?」
这个提议让我非常焦虑。洛高的正门前从每间教室几乎都可以清楚看见。一个女孩单独站在那里等男友,想要不被大家瞩目是根本不可能的。
「有什么关系,当诱饵怕被人注意吗?」
「这、这么说也是啦……」
但一想到要在全校学生面前扮女装,我的心情就跌落谷底。
在冬琉会长的怒目逼视下,我连怨言也不敢发出,只能以几乎是被撵出去的姿态离开学生会办公室。
这个时间刚好有许多「回家社」学生要离校。我巧妙地混入那些人当中,姑且先来到正面的楼梯口。到了那里我才终于想到——
我的皮鞋没了。
今天早上在佐伯哥面前掉落的皮鞋,结果一直没机会捡回来。我想后来应该被佐伯哥拿去了吧。
偏偏今天我又没带备用的运动鞋。就算想再买一双,福利社也关了。这么一来好像就只能穿室内鞋回家。穿室内鞋回家的女孩——简直就像个糊涂的大傻瓜嘛,那样又更引人瞩目了。
此外老实说,即便是借来的东西,自己的鞋子落到佐伯哥手中还是很令人不安。虽说那家伙应该还不至于用脸颊磨蹭鞋子,或凑近闻味道之类的……
我对自己的想像感到全身发寒。正当我站在鞋柜前不知该如何是好时……
「——这位小姐,你是不是正在找东西?」

背后突然有人对我问。那种做作的说话口气我绝对不可能听错。表情僵硬地转过头后,果然发现脸上挂着爽朗微笑的佐伯哥,正以双手抱着我的鞋子。
「佐伯哥……呃不,佐伯会长……」
「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失礼,不过我确实是站在这里等你。我想,在鞋柜前应该能确实遇见友叶小姐才对——请收下。」
我从佐伯哥手中接过那只被擦得晶莹剔透的皮鞋。
不得已露出尴尬微笑的我,就这样与满脸笑容的佐伯哥四目相交,谁也没有说话。我只觉得冷汗不停从我背后滑落。
「那……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再会。」
说完我便转身背对他,想要快点离开这。
但在那之前,佐伯哥便紧紧抓住我的手腕。
「请等一下,友叶小姐。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请、请放开我……这样我很困扰。」
我故意不看佐伯哥的眼睛说。刚才那句话一点也不假,我简直困扰得半死。
结果佐伯哥似乎有点受伤。
「为什么?你总是躲避他人的视线——简直就像在害怕什么一样。」
「那、那是因为……」
佐伯哥的猜测可说是歪打正着。只不过我所害怕的,恰好就是自己身份被那家伙所拆穿。况且那家伙在这种醒目的地方掀起骚动,简直是故意找麻烦嘛。
然而佐伯哥那凛然的脸孔上此刻却浮现忧心之色。
「如果你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商量吧。假使有人想要危害你,我会尽一切力量提供保护。」
他那种步步逼近的压迫感,让我从鞋柜一路退到了校舍的正面出口。
不知何时变得如此积极的佐伯哥,令我感到有些不对劲。那家伙的性格好像变了?还是因为我故意躲着他,反而让他焦躁起来?据说人类的心理总是希望能得到看似难以追求的目标。
「那,我们走吧,友叶小姐——站在这里讲话不太方便。我请你到外面喝好喝的红茶。」
佐伯哥在我耳边亲密地提议着。他的五官其实跟同在我班上的他妹很像,就算是同为男性的我也不自觉会被他俊美的外型吸引。在佐伯哥如此半推半就下,我几乎就快点头了。
「——慢着,佐伯会长。」
但这时有个人在佐伯哥的背后现身,制止他这种行为。那家伙是个又瘦又高的高年级生。他粗鲁地介入我们之间,并将佐伯哥扣住我手腕的那只手拍掉。
「炫塔贵也……科学社社长?你想做什么?」

佐伯哥不快地皱着眉。把我挡在背后保护的,正是刚结束为了避免留级而参加的补习,脸色明显出现疲惫的社长。
他以似乎觉得颇为有趣的表情,交相比对我与佐伯哥的脸。
「那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友叶同学已经跟我约好要一起放学了,请你不要做出这种破坏热恋情侣的粗鲁举动。」
社长以强忍笑意的表情说道。
知道幕后真相的社长当然很想哈哈大笑,不过佐伯哥似乎以为对方在侮辱他,于是便以冷酷的表情回敬社长。
「热恋情侣?那是怎么回事?」
佐伯哥将视线移往困惑的我。
「你的心意我是不可能看错的。友叶小姐,你真的爱炫社长吗?」
「咦?不,那个……呃……」
见鬼了,谁会去爱炫塔贵也啊!佐伯哥自信满满的观察力确实很惊人。只可惜他虽然看出了细节,在根本的症结上却像个瞎子一样。
「——炫社长,我想我已经搞懂了。」
佐伯哥义愤填膺地瞪着社长。第一学生会会长出现如此横生枝节的反应,似乎也让社长焦
(插图)

虑起来。
「咦?」
「抓着友叶小姐的把柄加以胁迫,并且令她烦恼无比的人,想必就是你吧。」
「胁、胁迫?」
「我们走吧,友叶小姐。请不必担心,我们第一学生会会负责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我还来不及反驳,佐伯哥便把我强制拉回去。社长见状慌忙抓住我的手臂。
「给我等一下。我可不能让你把友叶同学带走。我们待会儿还有行程呢。」
「怎么能让你得逞。今天我就姑且饶了你,炫社长。关于你的处分问题,我日后再主动找你解决。」
「等、等一下你们两个,住手……这样很痛耶!」
左右手分别被蛮力牵扯,我痛到忍不住发出惨叫。
周围议论纷纷的人也愈来愈多了。两名本来就在校内有知名度的男同学,现在竟然会为了一个陌生女同学上演争夺战,想要不被看热闹也很难吧。
等我回过神,才发现还留在学校的学生几乎全众集过来了。甚至还有人被挤到很远的地方看戏。在这么多人面前要是揭穿了我扮女装的事,恐怕任何借口都救不回来了。
由于想不出什么妙计能解决如此囧境,我只好任由面前这两位男子摆弄。
然而就在之后没多久,我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一道足以刺穿人的冰冷视线。
「唔!」
「——哇!?」
社长冷不防放开我的手。由于突然失去一边的力量,我便一个踉跄撞上了佐伯哥。
这时,某个物体也以高速咻咻地掠过我头顶。
咕咚——接下来附近则响起了沉闷的撞击声。
声音的来源是出自佐伯哥。他就像拳击手吃了一记强烈的上钩拳般,整张脸都往后仰,还露出毫无防备的喉部。随后,他的身躯便以慢动作往后倾倒,最后终于仰躺在地板上。只见他眼冒金星,就好像古老的格斗游戏般,几乎可以看到小鸡图案在他的脑袋瓜上打转。
一瞬间我搞不懂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一颗白色的球落至佐伯哥脚边弹跳为止。
「棒、棒球……!?」
那是一颗硬式的棒球,也就是高中棒球比赛所使用的那种。刚才从楼梯口的窗户外直接飞入,刚好命中佐伯哥的脸。
不,从球的飞行角度研判,本来瞄准的恐怕是我才对。要不是因为社长突然放开我,这颗硬邦邦的球就会击中我的后脑勺了。究竟是谁想要暗算我?
谁——到底是谁!?

「一定是犯人啊。就是那个跟踪狂。」
社长以莫名冷静的语气表示。我听了也深有同感。为了引出送内脏动物布偶的跟踪狂,我才不得已以女装的姿态上学。尽管依然有点半信半疑,但那家伙真的开始使用暴力了。
「——操绪同学。」
社长以冷静的声音喊道。
『在这里——』
空气出现了仿佛水面的波纹,颜色淡薄的幽灵少女在背景一阵扭曲后现身。刚才我还在想操绪上哪去了,看来应该是在不远处默默监视我们吧。
「怎么样?你刚才有看到犯人吗?」
『没办法耶。』
操绪摇摇头,一下子就粉碎了我的期望。
『等操绪飞出校舍时,那家伙已经逃走了。我猜那人应该是躲在某间教室的窗口进行狙击吧……』
「呼,是吗……以球的飞行角度来看,这种推测很合理……」
社长这种冷静的声音反而让我有点火。那个跟踪狂的目标应该是你才对吧?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这点。
「那个……既然找不到犯人。是不是代表诱饵已经没意义了?」
我怯生生的问。
「嗯。我们起初都没考虑对方会采取远距离的狙击方式……」
社长似乎一点愧疚的感觉都没有,还露出爽朗的笑容。
「总之也只能接受现实了。下次再努力吧。」
「下次……」
你还想拿我的性命当诱饵吗?用那种硬式棒球当武器,就算不是职业选手也有可能砸死人的!况且下次搞不好会飞来比棒球更危险的玩意儿也说不定。
不过总之,今天已经被犯人顺利逃跑了,剩下来的问题就只有——
「呃……这家伙该怎么处理?」
我俯瞰躺在地上、额头出现棒球缝线痕迹的佐伯哥。
社长则以漠不关心的表情扫过对方全身。
「嗯……大概不会有生命危险。让他躺一下应该就会自己醒来了吧?」
炫社长不负责任地表示。
操绪见状也露出愉快的微笑。
『智春要让他躺在自己的膝盖上,等他清醒吗——?』

我白眼瞪着发出咯咯笑声的她,随后又无力地叹了口气。
天色愈来愈暗了。
O
接着又过了数日。
这当中我依然受到某人穷追不舍的暗算。
例如在等红绿灯时突然被撞向车道、盆栽从头顶上方砸下、莫名其妙飞来一颗臭掉的鸡蛋等。单纯去便利商店闲逛也被误以为是小偷,上衣还被人洒了番茄酱。
不幸中的大幸是,我只有扮女装时才会受袭击,但这么一来,我上下学时所必须承受的精神压力也更大了。这种生活要是再持续下去,我自己都快躲在家里不想出门了。
事实上精神的疲劳与压力之大的确惊人,因为我在三天内就瘦了五公斤。一开始借来的裙子也托这种结果的福,从「腰围略紧」变成「非常合身」了。
『智春呀……操绪觉得你愈来愈适合穿女装了。』
操绪以不大甘愿的口气表示。这也算是在夸我吗?
我懒洋洋地抬起头。
「比起讨论那个,不如早点帮忙找出犯人吧。我再继续撑着当诱饵,总有一天会被玩垮的。」
『人家有呀。可是犯人的心眼也太细丁吧?对方完全没有留下任何被目击的机会,而且也没有任何线索。』
「唔……这么看来我们的对手并不是普通角色……」
连社长与冬琉会长都难以掌握的犯人,交给操绪单独侦查确实太勉强了。那个炫社长怎么会被如此难缠的家伙盯上啊?
『嗯……再继续用普通的招式大概没效吧?智春呀,你们要不要试试更进一步刺激那个跟踪狂?』
「你指的是什么?」
『呃,例如友叶突然化身性感女郎,去诱惑社长之类的?』
「免谈。」
我为什么非得沦落到那种地步不可啊!穿女装就算了,还得去诱惑男人,那么一来就变成彻底的性变态了!如果真的变成我的癖好怎么办!
操绪无奈地耸耸肩。
『老实说……操绪心里是有个怀疑的目标啦,但总觉得跟大家的印象不符。』

「印象?」
『嗯。操绪觉得那种人不太可能变成跟踪狂才对。』
「等一下,你那是什么意思?」
心里有底,就代表操绪在犯罪现场看过同一个人好几次。这不是非常重要的线索吗?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说哩。
『嗯嗯,可是那个人……』
正当操绪要开口时,她突然望向公车的入口。
有一位新的乘客恰巧步上了公车。
对方应该是与我年纪相仿的高中生吧,而且还是位非常标致的美人。尽管她给人的印象并不华丽,但以花朵图案及白色为基底的甜美萝莉风打扮,依旧散发出浓郁的美少女气息。
这位萝莉美少女走了过来,操绪为了不让对方看见,便自动消失了。
公车再度启动。
我们的目的地并不是社长他家。今天是假日,已经事先跟他约好要在车站前碰面了。按照计划,我要与社长在闹区度过大半天。
扮女装跟男人约会简直是倒胃到极点,但心底想成是男性朋友间的出游就会稍微好过一些。听博学多闻的社长闲扯其实也挺有趣的,何况他也表明了今天吃饭钱都由他出,假使背后不要多那个跟踪狂,其实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正当我这么想并不自觉叹气时——
「——不准动。」
有个刻意压低的冷静说话声传来,同时我的脖子也感觉到某样尖锐的物体。喀叽喀叽的声音在我耳边响着,那应该是推出美工刀刀刃所造成的。
「什……!?」
「保持安静。不要出声,听我说。」
缺乏抑扬顿挫的冷漠声音是从我后方的座位传来。在颈动脉被美工刀抵住的状态下,就算对方不这么命令我也不敢出声。
「你……你该不会就是……」
「只有我可以说话。你闭嘴乖乖听就好了。」
在我脖子上的美工刀刀刃加重了力道。
我只好浑身僵硬地勉强点了点头。演变成这种情况似乎不大妙啊,行驶中的公车又不是很稳,要是因摇晃而失手刺了进去该怎么办?
「这只是警告。都是你不好,谁教你要接近我的塔贵贵。」
她的声音仿佛来自地底。我感到一阵激烈的冷颤,但还是努力聆听。很显然,那女的心中怀抱着强烈的杀气。不过话说回来了,塔贵贵是哪来的绰号?
「我要你乖乖回家,以后不准再靠近塔贵贵。不然的话,下次就不会是警告了事了。明白吗?」
公车抵达下一站。有许多乘客都在这里下车,刚才的萝莉美少女也是。其实我本来也预定在这里下车的,但如今的情况已经吓得我站不起来了。毕竟,刚才那把美工刀依然抵在我的脖子上。
「……」
等公车再度启动,我还是动也不动地固定在座位上。背后再也没有声音传来,但这种沉默反而让我觉得更恐怖。焦虑逐渐化为了强烈的恐惧感。
没多久公车又抵达另一站,这里应该是终点了。犯人究竟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我就在这种疑惧下不停因可怕的预感而发抖。
『——智春,你在做什么?』
再度现身的操绪,讶异地皱起眉对我问。
我心底其实很想大叫一声。为何她要挑这时候出现呢。拜托别做出会刺激犯人的举动好吗?然而操绪发现我的焦躁表情,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犯人已经走了。刚才就下车了。』
「……耶?」
但我的脖子上——我边说边回过头。美工刀确实还抵着我没错,但并不是握在犯人手里。
那里有一只布偶。
一只颜色很恶心的牛布偶,因为刚好夹在椅垫缝隙间,所以可以保持美工刀的位置。那种内脏都被掏出来的思心设计……
「内、内脏动物……」
我以强烈颤抖的双肩拔出布偶,本来想用力砸在地板上,最后还是忍住了。毕竟这种设计,会让人担心如果粗暴对待它是否会遭受诅咒。况且,这玩意儿也是重要的证物。
『就是刚才那个人。操绪觉得很可疑的对象。』
「……刚才那个人?」
『对呀,不是有个穿萝莉风束腰外衣,头发轻飘飘的美少女……』
「耶!?」
刚才那个美女就是纠缠社长的跟踪狂?
『怎么样?一点都不像吧!』
「是啊,嗯……」

单纯以外型来看,没人会觉得她是跟踪狂。如果那种美少女跑来拜托男生跟她交往,大部分的男生都会点头吧。就算有人甩了她,周围的其他男性应该也不会让她单身太久。
「……」
一想到这我就愈来愈火。社长被那种美少女纠缠还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甚至还连累我跳入火坑一起玩这种把戏?而且还害我必须穿上女装!
不,最该检讨的还是那个犯人才对。长那么美究竟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无法原谅。」
『……智春?』
「这次我真的生气了……我要反击。」
『……』
我肩膀不住地颤抖并低声喃喃说着,操绪则面露不安的表情望过来。
公车终于抵达终点站的停车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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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所目击的犯人,是否就是这位呢?」
在约定碰面地点现身的社长,一听完我的描述,便取出一张照片给我看。照片里有一位穿制服的洛高学生。那人仿佛时装模特的发型我确实有印象,脸很明显就是我在公车上看到的那位。
『这……这个人,就是我刚才在公车上遭遇的!』
「果然没错。」
在沿着公园旁设立的露天咖啡座上,社长一面眺望想要等人喂食的鸽子群,一面呼噜噜地啜饮咖啡。
「果然……等等,所以说你早就知道了!?」
我眯起眼狠狠瞪着社长。
既然已经有特定的嫌犯,还找什么诱饵啊?一开始便针对那家伙进行搜查不就得了?这么一来我也不必长时间扮女装,或者是被臭掉的鸡蛋扔中。
「很抱歉,不过友叶同学,请你不要在扮女装的时候瞪我。一旁经过的人或许会误以为我对女性做了什么残酷狠心的事呢。」
「我才不管那么多。」
女装模式下的我,以手撑起毫无表情的脸。坐在咖啡座上相互瞪着对方的两人,确实很像是正在吵架中的情侣。然而在这种情绪中,我怎么可能还挤得出亲切的笑脸啊。社长困窘地拨了拨前发。
「呼……也罢。这张照片里的人叫宫村伊织,是洛高的三年级生。」
「连名字都晓得了,怎么不赶快处理?」
「嗯,确实。但我们会拜托你一定是有理由的。要把宫村伊织找来兴师问罪,就必须有确切的证据。由于某些因素,我们无法直接把那人当普通的跟踪狂处理。」
「某些因素……?」
话说回来,第一次被冬琉会长找去时,她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我以带有攻击意味的目光睥睨社长,言下之意就是,不准再继续隐瞒我,快点把所有资料都一五一十说出来。
「呃,那是因为……」
社长不知为何似乎面有难色,但就在他稍微停顿的当下——
啪喳——一股横向的冲击力朝我袭来。
某个沉甸甸的玩意儿击中了我的头部侧面,我就像被打飞一样倒在咖啡桌上。貌似鲜血的赤色水沬四散开来,染红了我的视野。
一抹湿黏的液体自我额头滑落。
「友、友叶同学?」
社长面色铁青的将脸凑过来。尽管他看起来好像很关心我,但他那由于害怕下次攻击而举起托盘当盾牌的动作,还是很难让人信任。
『智春!?不对……友叶!?你没事吧!?』
本来应该要躲起来的操绪,这时也慌忙现身了。她会如此狼狈也是很正常的。毕竞我整张脸完全被染红,看起来就像一具腐败的尸体。
这时我缓缓抬起头。
「……」
无言地叹了口气后,我拿出手帕仔细擦拭自己的脸。一股熟透果实的芳香气息,伴随破烂的果皮啪喳一声滑落地面。
『番……番茄?』
操绪的嘴无法闭拢。
被熟透的番茄直接命中,我的上半身变得既黏又恶心。其他在喝咖啡的客人,察觉到我的情况后也不禁发出尖叫。
这时我察觉,那个萝莉风格打扮的跟踪狂,站在远处想要混入看热闹的人群内。
我默默地把脚上的鞋子扔掉,并以手抓起裙摆,一口气撕裂到大腿以上,让它瞬间变成极短的衬裙。
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当然是进行追逐战!

「……气死我啦!」
我发出一声大吼并站起身,踢开碍事的咖啡椅,猛然开始加速。这么一来就算我没刻意推开人群,看热闹的家伙也会自行逃开、为我让出一条路。只要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高大女子甩着一头乱发冲来,任何人都会拔腿就跑吧。
『智、智春!?』
操绪讶异地大叫道,但我已经无暇理会了。
宫村伊织发现我突然冲出来,似乎吃了一惊而愣在原地。她大概万万没想到,我会在这种姿态下层开反扑吧。不过伊织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先将手中的另一颗番茄扔向我,随后才起步狂奔。
我以肩膀顶开朝我飞来的番茄,丝毫没有停步地继续追逐她。这回番茄汁喷了我全身,不过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不要过来!」
伊织边发出尖叫边逃跑。大概是激发出她潜力的缘故,速度比我预期的要快很多。
只可惜,她的对手可是前田径队队员,而且真实身分还是个男的。双方之间的距离很明显在缩短。
「给我站住—我要让你尝尝被跟踪的恐怖—」
『啊啊啊啊!?』
伊织发出惨痛的叫声。
路人都以愕然的表情观望我们表演。拼命逃跑的萝莉风美少女,后头则是满身血浆的女子疯狂追逐。怎么看都让人联想起都市传说才会有的场景。
到了最后,伊织终于看出自己逃不了了,便在停放于马路上的工事车辆前停下脚步。她顺手从车辆货台上取出一根长约两公尺的铁棒。
「看、看招!」
大概就跟火灾时肾上腺素爆发一样,普通女性根本很难拿起来的铁棒,伊织却开始粗暴地向我挥击。
「都是你不好!谁叫你要黏我的塔贵贵!」
我赶忙停下脚步,铁棒尖端刚好从我的鼻尖前掠过。
顺势往下挥的那根凶器,划开了人行道上的地砖,并进发出激烈的火花。原本是我在追逐对方,没想到一下子就转变为遭遇反击。被那种玩意儿打到铁定会没命吧?
但脑中充血的人可不是只有她。
「搞什么鬼啊!?」
我一边闪躲伊织的攻击一边大叫。番茄汁跑到眼睛里让我很难行动。

「既然你那么喜欢社长,去告白不就好了!从朋友开始做起不好吗!」
「因为我做不到啊!」
伊织的铁棒再度用力一挥。我蹲下身子,只听见空气被撕裂的声响从头顶上传来。
聚集在周围的看热闹群众,口里也发出了混杂有欢呼的喊声。他们或许以为这两个女人是街头表演者什么的。
「假使塔贵贵的对象是橘高学生会长或黑崎那样的女人,那我就会乖乖放弃了!在远处静静凝视他也算是一种幸福!只要让那些孩子代替我,待在塔贵也身边守候他,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伊织口中的「孩子」,应该是指塞满她手提袋的内脏动物布偶吧。用那种东西代替自己强迫别人接受,真不知道该怎么评论才好。
「那为什么看我不顺眼……!?」
既然冬琉会长跟朱里学姊她愿意退让,为什么我就得这么倒楣?
伊织恶狠狠地瞪着困惑不解的我。
「只有你就是不行!」
「为什么嘛!?」
我也愕然的反瞪着宫村伊织。令人诧异的是,那个丧失理智并手持铁棒乱挥的跟踪狂,眼中充满了泪水。
『因为你跟我一样都是男的!』
静寂笼罩着我们,就好像时间被暂停了一样。
「……耶?」
光是要挤出这个字就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
周围的看热闹群众开始窃窃私语。「男的?」、「是男的?」、「两个都是?」、「嘘,不要看他们的眼睛。」这些议论纷纷虽然让我很在意,但我还是由于过度惊讶而无法动弹。
宫村伊织的真实身分也是男人,就跟现在的我一样?
仔细想想,以女性而言,伊织的脚程的确是太快了,声音好像也有点粗娅。况且能轻易识破我扮女装,搞不好他真的是我的同类?
「……够了,宫村伊织。」
我听见一个冷静的说话声,还有一只从旁边迅速伸出的手。那只手将伊织所持的铁棒夺走。伊织则回过头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塔……塔贵贵……」
社长手握着铁棒,表情凝重地点点头。这是怎么回事?我心想。社长能跟伊织直接对话当然好,但也用不着在我费了那么大气力后,才以这种帅气的姿态登场吧。

社长把铁棒放回车辆货架上,接着便站到我旁边,加入与伊织的对峙。
「这么一来你就懂了吧?我之所以无法与你相爱,并不是因为你是男的,而是因为我有其他钟情爱的男性。」
社长以冷静的口气说完后,便搂住我的肩膀。
他所提到的「钟情爱的男性」,看来似乎是指我。我勉强忍住窜过全身的寒意,在脸上挤出笑容。如果不在这时配合社长演出,事情就会变得更难以收拾了。
「啊……」
大受打击的伊织摇摇晃晃地后退好几步。
面对这样的他,社长依然报以温柔的微笑。
「其实你十分有魅力。我想你应该可以找到比我更适合你的对象。来,快把眼泪擦干,重新出发吧。」
「塔贵贵……」
伊织颓丧地垂下头与双肩。
会被这种理由说服的伊织或许很儍,但能够面不改色说出这种愚蠢台词的社长更是让我无
言以对。我们的社长或许是个大坏蛋呢。
「我明白了。」
判若两人的伊织乖乖低下头。
接着他义深感遗憾地抬头望着我。
「那个……很抱歉,也给你制造了那么多困扰。」
「啊……哪里……」
我心情有点复杂地摇摇头。到现在我还是很难相信对面那家伙是男人。像这样冷静下来以后,他怎么看都是个货真价实的美少女嘛。要说他就是纠缠社长的跟踪狂,确实会让人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伊织摇摇晃晃地踱步而去,模样就好像刚失恋的少女一样。
我们则默默目送她的背影。
这时,社长终于叹了一口好长的气。
「哎呀……我差点以为没办法好好收场呢,幸好终于按计画解决了。」
我听了白眼瞪着他。按计画?
「喂,社长,你该不会一开始就打算这样吧……!?」
之所以找我扮他的女友,目的就是为了让身为男性而无法告白的伊织,终于能完全死了这条心。
当然啰——社长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一定要这样嘛。不然他才不会放弃纠缠我咧。我说我有其他喜欢的女性,他也不会在乎。不过假使有个相同条件的男性魅力却胜过他,我猜他就会乖乖打退堂鼓了。」
「相同条件……」
简单来说,就是指同样都是扮女装的少年吧。我早就觉得冬琉会长希望我扮女装的动机很可疑,没想到那两人竟然联手利用我。害我今天不但被番茄砸得汤汤水水,还差点就被铁棒打死了。
然而社长脸上却半点反省之色都没有,还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真是太感谢你了,没想到夏目学弟竟然有扮女装的癖好。托你的福,这几天我总算不再被宫村伊织打扰了。对喔,这项特技要是放着不管未免太可惜了,应该要以科学社的立场理性思考该如何活用女装癖好才对……嗯嗯,夏目学弟,你怎么了?脸色很难看啊?」
我低下头、嘴里念念有词。
「友。」
「……友?」
社长不解地偏着头。我则抬起头瞪着他。
「友……友叶踢!」
对准我发出爽朗微笑的社长头部,使出全力来了个上段回旋踢。
O
过了数周以后,冬琉会长又想起了我。
『一年七班,夏目智春,请立刻至第三学生会办公室报到。重复一遍……』
我再次被令人厌烦的校内广播点名,只能无奈地步向学生会办公室。
在走廊上与我错身而过的同学们,一看到我的脸便交头接耳起来。
『……冬琉会长这次又是什么事呢?』
操绪搭在我的肩膀上问道。
谁知道啊——我耸耸肩。我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会被学生会长直接叫去的事啊。宫村伊织自从那天以后,就遵守约定再也没打扰过社长。社长也不再把自己关在家中,乖乖来学校补习。这次找我去大概是为了跟踪狂骚动事件向我道谢吧。但如果真是那样,隔好几个礼拜会不会太久了一点?
「……打扰了。」
我小心翼翼地敲门后才走进办公室。
「夏目智春,你来得正好。」

冬琉会长在第三学生会办公室内侧的会长办公桌上,静静地迎接我。我总觉得这场面有点似曾相识。
但今天跟上一次还是有个决定性的差异。那就是这回办公室内不只冬琉会长一人。有位令我意外的人物,正以宛若「烦恼中的哲学家」的姿势坐在会议桌后方。
「佐伯……会长?」
我惊讶地喊出对方的名字。那位身着改过的纯白学生服、长相俊美到令人喘不过气的男高中生,正是第一学生会的会长佐伯玲士郎。他怎么会待在立场对立的第三学生会办公室里?
佐伯哥发现我进门后,便缓缓拾起头。
操绪一看到他,便「哇」地掩住自己的嘴。
这跟平常的佐伯哥实在差太多了。只见他双颊严重凹陷,眼睛下方浮出明显的黑眼圈。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畏惧什么似地,嘴唇也干燥到裂开了。
「夏目智春……救我。」
佐伯哥以虚弱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
「嗄?」我不禁怀疑自己的听力。佐伯哥会向我求援?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我从以前都没想像过这种场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老实说从两个礼拜以前,他就被不知名的跟踪盯上了。」
冬琉会长代替无法好好发言的佐伯哥解释着。
「耶?」
我讶异地反问回去。佐伯哥被人盯上了?难道又是另一个跟踪狂?
「听说你之前曾帮忙击退纠缠塔贵也的人,所以佐伯会长才会跑来找我商量。」
冬琉会长平淡地说明下去,但我的脸色却迅速铁青起来。
佐伯哥这时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论是睡觉、起床,或者是上课、放学,总觉得背后一直有其他人的视线。每天还有足以证明我被二十四小时监视的照片与信寄来,另外就是类似这种礼物……」
说完,他对我递出一个小包裹。
里面是完全不符合这个时节的向日葵盆景与布偶。
「……」
一种猛烈的不祥预感袭来。我记得向日葵的花语是‘我在注视你’。
此外那个附在里面的布偶,是只外型思心、内脏都被掏出来的哺乳动物。这种充满恶趣味的设计一看就知道是所谓的内脏动物系列。
我背上的冷汗像水龙头打开一样。
「呃……难道纠缠佐伯会长的跟踪狂,又是……不会吧……」

冬琉会长看着面露怯色的我,微微发出一笑。
「你愿意提供协助吧?」
她以不让我拒绝的口气表示。
这次她还没说完,我就当场双膝一软、倒在地上。
「——!?」
我的口中还发出了不成言语的惨叫。
内脏被掏出的恶心布偶,似乎正以怜悯的目光俯瞰我呢。



Cherry
1 樱桃、樱桃树。
2 没有性经验的……

孤伶伶的公车站牌设立在狭窄蜿蜒的山区道路途中,呈现因岁月而朽蚀的外貌。
只能容一辆车勉强通行的泥土路。
道路两侧被浓密的森林包围,从满是鲜艳红叶的树木缝隙间,可以看到远方清澄的秋季蓝天。
这是一个悠闲安静的场所。
老鹰在上空缓缓地盘旋。
还可以听见不知名的野鸟鸣叫。
把我们送来这里的公车,一边喷出夸张的黑烟,一边以比走路快不了多少的速度迟缓爬坡,到最后,排气管排出的废气终于使人看不清视野良好的前方。
公车站牌附近没有人影。
周围连一栋民宅的影子都看不到。
除了辟除林地所垦出的一小块旱田外,其他视野内尽是深邃的原始森林。树木沿着险峻的山脉斜面无止境地延伸出去。
这幅景致确实很美,但对年轻人来说恐怕太过无趣。
毕竟这里是让人怀疑是否有居民的荒郊野外,也不是什么驰名附近一带的观光景点。唯一的交通路线——公车更是只有一天两班。
隶属文化类社团的弱鸡高中生,假使要利用周休二日出外旅行,应该有更适合的地点才对。
「那个……」
我眺望淹没道路两侧、高度几乎与人相等的杂草,嘴里问道。一种我不知道名称的黄色花朵,正随风摇曳着。
「佐伯会长的别墅,真的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吗……?」
「哎呀……你不相信吗?」
朱里学姊回过头,露出了似乎很愉快的微笑。
她是代理洛高科学社社长的二年级生,也是一位苗条高挑、看起来不像真人的美女学姊。
她身着平日常见的那套全黑大衣,然而伫立在这种深山里,她的服装看起来就加倍诡异了。简直就像童话故事里登场的魔女一样,或是来自异国的美丽死神。
「不,我并不是怀疑朱里学姊……」
我吞吞吐吐地表示。
有点小事想要你帮忙——昨天学姊突然这么联络我。
据说是简单的学术性调查工作,酬劳则由两人平分。至于过夜地点则已经事先借好佐伯家的别墅,所以不必担心住宿费的问题。
朱里学姊当然不给我拒绝的余地。假使我那么做,就不知道事后会遭遇何种恐怖的下场了。虽说调查地点是位于本县内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深山村落,令我感到有些不安,不过就当作是去健行吧。何况晚上又可以住有钱人家的别墅,就算那里不是什么观光区,秋天的红叶应该还是值得期待的。
只不过话说回来,真没料到会偏僻成这样。
洛高第一学生会会长佐伯玲士郎的形象,跟这种深山野地的落差实在太大了。我很难想像他家的别墅会挑选这种地点。与其说这里是有钱少爷的度假别墅区,还不如更接近尚未被发现的新种猿猴栖息地。
操绪跟我似乎也有类似的想法。
『嗯……总觉得地上好像可以找到山难受害者的骷髅呢。』
那位整体颜色淡薄的少女,自我背后轻飘飘浮现并这么说道。
拜托你别提这个好吗——我斜眼瞪着操绪。
毕竟她并不是普通人,而是出于某些理由缠身于我的青梅竹马幽灵。自她口中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一点都不像开玩笑,老实说害我紧张得半死。
但朱里学姊听了还是「呼呼」地露出从容的微笑。
「这里可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老字号温泉胜地喔。战国时代的诸侯也把这里当作秘密的泡汤地点呢。」
「啊……温泉……」
被她这么一提,我也觉得好像嗅到类似温泉的气味。飘荡在山谷间的那层白雾,搞不好真是温泉发出的水蒸气。
操绪也颇为信服地点着头。
『也就是所谓的「秘汤」吧。』
「没错没错。所以啰,只要把道路修整好并大力宣传,或许真能变成知名的观光区呢。可是你们想想,国家公园离这里很近吧?」
『啊,所以政府才不允许开发……是吗?』
「嗯。不过那也是之前的事了。」
朱里学姊转动纤细白皙的脖子,环顾这片一路延伸到山麓的茂密原始森林。
「大约两、三年前,规定终于改了。差不多再过半年,这里就会开辟比较好走的道路。所以,有人看准了这点,事先收购这附近的山地……」
『就是指佐伯会长他们家吧?』
「正是。」
朱里学姊听到这不知为何咧嘴笑了起来。操绪也不解地歪着头。
『那,所谓的别墅是?』
「应该是很久之前就盖在这里、用来打猎的房子吧。」
『打猎?』
「没错,Hunting。要来狩猎野生的山猪之类时,有栋别墅会方便许多。」

『嗄……狩猎山猪……』
操绪听了,有点发愣地自言自语道。不过这种景色的地方,就算突然冒出山猪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话说回来,那个惹人厌的学生会长嗜好竟然是打猎,我总觉得还满合乎他的形象。虽然不清楚法律是否允许这么做,但提到打猎就会联想起有钱公子哥的运动。何况那家伙就算不拿枪打动物,也经常在学校拿枪打人啊。
「嗯……我终于理解佐伯会长家的别墅为何会在这种荒郊野外了……」
轻叹了一口气后,我望向朱里学姊并紧张兮兮地举起手。
「还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呼呼,请问吧。」
「那个……为什么我来这种地方,还是得打扮成这样……?」
说完后我眯起了因化妆而变得线条分明的眼睛。
及腰的长发是假的。上衣内侧则塞了胸垫。凉爽干燥的秋风吹起我的短裙下摆,令我始终感到心神不宁。借来的登山鞋与旅行袋同样是女生用的。不论由谁看,都会觉得我是个百分百的女人。
也就是说,我今天再度扮起女装。
如果被认识的人撞倒我这副模样,铁定会引起严重的误解。就算被人怀疑我拥有这种诡异的嗜好,我也无话可说。
结果朱里学姊却打量了我全身后才回答:
「放心吧,你这样穿很美。」
她挂着灿烂的笑容点头赞许,似乎根本不认为这样有什么问题。
「不,重点应该不是打扮好不好看吧……」
我摇了摇开始晕眩的脑袋。
「为什么都到了这种深山,还要我扮女装啊!?」
「哎呀,我没告诉你吗?」
朱里学姊装出一副这没什么好讨论的态度,我则板起了脸孔。
「没有。」
况且这次扮女装甚至根本没经过我的同意。当我在公车上打瞌睡时,朱里学姊偷偷替我化妆,衣服也是强迫我换上去的。
再说我会突然觉得那么爱困,也是因为吃了她带来的便当……难不成那便当里加了什么料?
不可能的——然而朱里学姊的恐怖之处就是对她来说没有什么不可能。我以狐疑的眼神盯着她。
「对了……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学术性的调查对吧?」

「是啊。嗯,类似内容的工作吧。」
「既然如此,那跟扮女装……?」
「呼呼,因为我事先跟别人约定好了。」
朱里学姊微微侧着头微笑道。我则感到非常愕然。
「嗄?约定?」
「跟玲士郎的约定啊。如果我们要借他的别墅,就得把友叶一起带去。」
「啥……!?」
我表情紧绷地低声叫苦道。
「为什么要跟他约定这种事嘛!?」
朱里学姊还是一派从容。
「有什么关系?扮女装跟玲士郎碰面又不是第一次了。」
「就是因为不是第一次我才头大啊!」
我因彻底的绝望而抱住头。
打从开始我就觉得这件事不单纯。那个佐伯哥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将别墅借给我们过夜。
「这、这教我该怎么办……住同一栋别墅不就没办法躲避那家伙的纠缠了吗!?」
「你也不必躲啊。他又不会吃了你。」
朱里学姐轻松的摇摇头,仿佛这件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真的被吃了你要负责吗?
「那家伙一旦发现友叶的真实身份是我,知道恐怕会生气……不,绝对会杀人灭口吧。」
「嗯,有可能。」
嘻嘻——朱里学姊露出促狭的笑容。
「总之,你设法不要穿帮就是了。」
「不穿帮才有鬼吧。就算佐伯会长再迟钝,同住一间别墅过夜怎么可能不发现?」
『是呀。』
操绪也以怜悯的表情望着我。
『以智春的演技一定会露出破绽的。』
「是啊。」
我老实承认这点。很遗憾,我并不是什么专业演员或女装变态。在这种场合期待我的演技未免太过分了点。况且先别说什么演技,只要被发现操绪始终跟在我身边,就可以断定友叶的真实身分是谁了吧。
不过朱里学姊还是若无其事地摇摇头。
「那点你们不必担心。为了预防这种事,我早就准备好了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
心中出现不祥预感的我追问道。
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朱里学姊将自己放在公车站牌旁的行李箱拖过来。

「只要有这个,友叶的真实身分就不可能被拆穿。我们唯一需要解决的难题,就是友叶跟智春是同一人这点吧?」
「呃……这么说是没错啦。」
其实也不用学姊强调,本来就是同一人嘛。
「呼呼呼呼,所以这时候就该轮到这孩子上场了。」
说完朱里学姊从行李箱里拉出了某样物品。
我差点就发出惨叫了,因为一瞬间我还以为那是尸体。
不过仔细看,那只是一具普通的人偶罢了。是个身穿洛高制服的少年人偶。
身高跟一般的高中生相仿。外型制作得其实并不怎么精巧,但因为这样反而更有真人的感觉,看起来还挺恐怖的。
『人偶……吗?』
操绪不解地喃喃说着,将头凑过去观察人偶的脸。
『怪了……这个人偶的范本,该不会是……智春?』
「耶?」
我听了也讶异地皱起眉。
仔细一瞧,那人偶的感觉确实跟我有点像。发型也是我平日的那种。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人偶的表情也太呆了吧。我平常应该不会出现这种蠢脸才对。
「这是我拜托社长制作的。」
朱里学姐得意地扬起下颚。
「科学社特制——智春分身机器人——简称机器智春。」
「机……机器智春?」
我无言了。这叫分身机器人?虽说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人偶,但脸部确实跟机器人一样有明显的接缝,身上也附有类似发条的装置。拿这种东西出来真的派上用场吗?
没想到操绪却莫名感动地点点头。
『啊……对哟,只要让友叶跟智春一起出现,任谁都不会怀疑那两个其实是同一人吧。』
「没错。这么一来问题就解决了。」
呼呼呼——朱里学姊发出满意的笑容,不不不不——我则拼命地摇头。
「别开玩笑了,这种玩具一下子就会被拆穿吧!」
「……是吗?」
「废话。这怎么看都只是一般的玩偶吧。」
「呼呼呼,你太天真了,智春。」
朱里学姊不知为何,以从容的表情拿出一个看似很廉价的遥控器。那玩意儿长得就很像古老的家用电玩主机手把。
她按下控制器上的开始钮,只见原本无力瘫在地上的人偶,就像死而复生的尸体般,以不太灵活的动作站起身。
接着人偶又以空洞的眼神露出做作的笑容。
『午安,我是,夏目智春。』
机器智春的说话声就跟大家印象中的机器人差不多。
这时机器智春突然摆出抱头苦思的烦恼姿势。
『这什么玩意儿嘛……唔呜……为什么我这么倒楣……』
机器智春冷不防冒出很没用的台词,操绪见状,立刻惊讶地大叫道:
『好神呀——就跟真正的智春一模一样!』
「耶耶!?」
我则愕然地回头望向操绪。等等,平常我给大家的印象就是这样吗?
朱里学姊露出小朋友展示心爱玩具般的自傲表情。
「我就说吧。只要有这个控制器,便能自由自在地控制机器智春。基本的对话模式一开始就已经输入进去了,只要用指令叫出来即可。这么一来,大家都会认为机器智春就是真正的智春了。」
「是……是这样吗……」
「你就相信我一次嘛。况且你也不必太担心,只要友叶在附近,玲士郎就只会注意友叶,根本懒得管智春那家伙在干什么。」
「……我觉得那个问题更严重。」
我有气无力地叹息道。这时候已经不知道该针对哪部分吐槽比较好了。认真烦恼这种事的我总觉得好像很蠢。
「所以,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以半放弃的口吻问。朱里学姊瞥了一眼手表。
「啊,对喔。看时间对方也差不多快来接我们了。」
「接我们?」
「是啊,因为玲士郎自己已经先去别墅。他说他会配合公车的到站时间派车过来接我们……啊,应该就是那辆吧。」
顺着朱里学姊的视线望去,果然有一辆疾驶的车子开来。那辆进口的豪迈四轮驱动车,似乎不怎么能融入如此静谧的乡间。只见车子在没有铺柏油的泥土路上剧烈颠簸,卷起漫天沙尘后才在我们面前停下。
车辆驾驶是我曾见过的女性。她就是在佐伯家工作的女仆——新津小姐。此外,还有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纤细人影,打开车子的后门走出来。
「耶?」
『咦?』
我与操绪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走出车子迎接我们的那人,并不是佐伯哥。
那是一位五官线条分明,貌似相当好胜的美少女。就某个角度而言,她比较不像他哥,而是像我们这种乎民百姓。她就是第一学生会会长佐伯玲士郎的妹妹、我与操绪的同班同学——佐伯玲子。
「很抱歉,我来晚了。」
佐伯妹看着一时说不出话的我跟操绪,顿时露出爽朗的笑容。她捏起自己的裙摆优雅地行了一个礼。
「哥哥因为有急事不能来,今天就由我代替他帮各位带路。请多指教。」
我与操绪对望一眼,接着便同时以愕然的表情转向朱里学姊。
在神色自若的朱里学姊身边,正处于等待指令输入状态的机器智春露出了空洞的笑容。我因为头痛而不禁按住前额。带我们去别墅的竟然从佐伯哥换成了佐伯妹……
「……」
那这该死的机器人怎么办啊?
O
「跟当初计算的有点不同啊。」
在前来迎接的车辆后座,朱里学姐面露沉稳的微笑说道。后座的中间是机器智春,我则在另一侧无奈地抱着头。
「是差太多了好吗?既然是妹妹来,我何必扮女装?现在该拿这个机器什么的怎么办?」
机器智春当然不会回答这问题。那家伙只会露出空洞呆滞的笑容,任由安全带固定在座位上而已。我望着它乐天悠闲的表情,觉得自己的脸也是长这样真是有够火大。另一方面朱里学姊则非常冷静。
「不过,现在把女装除掉也太迟了。还是说,要在这里让友叶的真实身分出柜?」
「不,我绝对不要。」
盯着坐在助手席的佐伯妹后脑勺,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佐伯妹虽然不是什么恶人,但基本上个性过于认真又严格。此外不知道为什么,印象中她每次看到我都要发脾气。如果被她知道我扮女装,铁定会用气到发疯的目光瞪我。
愤慨不已的她,将友叶的真实身分密告她哥,我的性命就不保了。为什么我非得冒这种风险,将自己根本就没有的女装癖公开出来?
朱里学姊以莫名愉快的目光望着脸色铁青的我。
「所以就按照最初的计画,智春继续扮演友叶的角色。反正还有机器智春在这,不可能那么简单就穿帮的。」
她面露不负责任的微笑这么说道。

「……」
铁定会穿帮,我心想。机器智春正以机器人那种缺乏焦点的眼神,愣愣地对着前方发呆。这种粗制滥造的机器人,根本就派不上用场嘛。
女仆新津小姐所驾驶的车辆,丝毫不理会路况恶劣的山区道路继续疾驶。正当我无力地瘫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时……
「夏目,你有在听吗?」
佐伯妹突然回过头望向我们。
我本来想按照平日的习惯回答她,一想到现在不行才慌忙将话咽回肚子。好险啊。话说回来,她想交谈的对象并不是扮女装的我,而是机器智春。
「已经可以看到别墅咯。」
察觉到佐伯妹所指的建筑物,我不禁感慨地吐了口气。
那间房子的规模比我想像得要大很多。我原先还以为那不过就是乡下的小木屋,但佐伯家的别墅可是一栋石造的豪华洋馆。被美丽的庭园所包围,那栋房子就好像欧洲贵族使用的山庄。
『好大!这是什么,太豪华了吧……!』
太过惊讶的操绪只能愣愣地说了一句。我也因不知该说什么而保持沉默。
佐伯妹以有点像解释的口气表示:
「虽然说是别墅,但是并不是只有我们家族的人使用。这里也充当公司员工的度假中心。此外就是与我母亲公司相关的招待所。」
『啊……不过这房子还是很了不起。』
操绪以夸张的反应回答佐伯妹,同时偷偷以斜眼瞥着机器智春。察觉到这点后,我才理解操绪是在拖延时间。佐伯妹本来想交谈的人是我。如果机器智春一直不说话就显得很可疑了。
手握机器智春控制器的朱里学姊,对操绪使了个‘交给我吧’的眼神,然后就连续按下十字键与按钮、输入指令。只见接到指令的机器智春,动作僵硬地探出身子。
『午安,我是,夏目智春。』
「喂……」
我忍不住叫苦道。这算什么对话啊!果然这木偶一点用都没有。我对朱里学姊投以非难的视线。朱里学姊则只是「啊哈」地吐了吐可爱的舌头,看来刚才应该是她的操作失误。
这当中,佐伯妹已经用狐疑的表情瞪着机器智春。
「那个……我早就知道了……?」
看来人偶的秘密还没泄漏出去。不过话说回来,应该很少人会怀疑自己的同学其实是人偶吧。
朱里学姊趁机再度使用控制器。
『哎,这间别墅真不错呢。』

(插图)
这回机器智春总算答出人话了。
我送了一口气。尽管机器人的表现还是不够自然,但至少证明他具备基本的对话能力。或许真能靠它蒙混过去也说不定——正当我才刚开始出现如此薄弱的期待时……
『能在这种地方,跟佐伯同学,一起过夜,真令人感到高兴。』
「……耶?」
机器智春冷不防吐出的台词,令佐伯妹面露闲惑之色。
当然我也吓了一大跳。那混帐人偶究竟在说什么啊!!
朱里学姊不理会激烈动摇的我,继续输入不知是什么样的复杂指令。
『唔,这阵子,我经常受佐伯同学的照顾……这应该算是一种,信赖感吧。老实说,我非常喜欢佐伯同学喔。』
「夏……夏目?」
佐伯妹的说话声突然高了八度。
「喜、喜欢……你在胡说什么啊。竟然在这种地方……!?你、你是笨蛋吗!?」
佐伯妹不知为何露出极为狼狈的反应,接着就故意将脸撇向一边。我极其无奈地抱着自己的头,对朱里学姊低声质问道。
「等一下……干嘛叫机器智春说那个啊?这样会让她误解耶!」
「哎呀,这么做果然不太好?」

朱里学姊皱起眉,很难得露出了困窘的表情。
「我本来想选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但你也知道,这机器智春一开始输入的对话模式,基本上都是应付玲士郎用的。」
「呃……所以说,刚才那些原本也是要讲给佐伯哥听的台词咯?」
「嗯,没错。」
受不了——我不爽地吐了一口气。不过,倘若今天是面对学长,又视为单纯的社交辞令的话,刚才那些台词应该还算正常的对话吧。
「反正基本上也顺利混过去了,只要结果是好的不就得了吗?」
朱里学姊说完后再次面露不负责任的微笑。刚才她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我狐疑地噘着嘴。
这时我们所搭乘的车辆,也刚好抵达了佐伯家别墅的停车场。
O
我们将行李放在分配到的房间,接着我与操绪便急忙奔向别墅的门厅。
尽管机器智春据说也安装了自动操纵系统,但让那玩意儿单独行动还是太危险了。如果可以,最好由我们当中的其中一人紧盯着它。
但结果已经太迟了,被我们留在门厅沙发上的机器智春,已经开始与坐在对面的佐伯妹交谈。
『喂……夏目,从刚才你就没有好好听我说话吧!?』
佐伯妹表情不爽地瞪着人偶。
『唔呜……』
机器智春有气无力地回答道。这种态度看了就让我火冒三丈。难道软弱的性格就是机器智春的基本设定吗?我可不记得自己平日有这么窝囊。
「你该不会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吧?话说回来,打从一进这里你的动作就很僵硬,表情也一样……?」
『唔呜……』
「难道你晕车了?刚才那段山路是不太好走啦……不过你也太没用了吧。好吧,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叫人准备茶水。」
说完佐伯妹便站起身。她是在表达关心没错,只是口气比较难听一点,但基本上还是个好人。不过她唯一令人绝望的一点就是太过迟钝,竟然到现在还看不出机器智春的真面目。或者说是我太神经质了?
「啊……」
佐伯妹以内线电话吩咐新津小姐准备饮料后,察觉我就站在门厅的入口,她立即停止动作。

她用着宛如FBI探员观察嫌犯的表情仔细端详我。一抹冷汗不自觉从我的脖子滑落。我的心跳加速。假使机器智春的事被拆穿了或许还找得出借口,但扮女装的事可就绝对没救了。
「你叫……夏目友叶是吧?」
佐伯妹以略显讶异的语调主动说道。
「唔呜……午、午安。」
我勉强挤出尴尬的笑容。竟然不自觉表现出跟机器智春一样的反应,应该不会被对方联想起来吧。
幸好佐伯妹并没有在意那个,只是仰着脖子盯着我。
『请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面?』
「耶,这……这话怎么说?」
我的声音不自觉高亢起来。
佐伯妹微微歪着头,露出沉思的模样。
「嗯,总觉得你跟我认识的某个人很像……」
「我、我想,我们应该是初次见面……」
我拼命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操绪这时也在我们旁边,屏气凝神地聆听我们的对话。那家伙的大眼这时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混帐,想必操绪又在看好戏了。
不过佐伯妹的眼睛也很敏锐啊。她不是根本没发现机器智春的破绽吗?
「——的确如此呢。真抱歉。」
佐伯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你比我想像中的还好,看来我可以放心了。或者该说是松了一口气吧……毕竟我所知,你可是有机会成为我大嫂的人……话说回来我哥哥也真是的,性子这么急。」
「是、是吗……啊哈哈。」
面对眯着眼睛微笑的佐伯妹,我只能报以空虚的笑声。一想像自己变成她大嫂的模样,我就不禁毛骨悚然起来。佐伯哥那家伙,脑袋怎么装的都是这些恐怖的想法?虽说实际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佐伯哥令人叹为观止的行动力还是让人胆战心惊。
佐伯妹这时稍稍改变了口气。
「对了,友叶小姐……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好、好的。请说……?」
我不自觉端正姿势。到底是什么问题需要如此慎重?
佐伯妹也露出难得的紧张表情。
「是关于,夏目同学……」
「耶?」
「友叶小姐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关、关系……」


我脸上虚伪的笑容顿时结冻。佐伯妹怎么会问起这个?正确地说那两者的关系就是同一人物,不过我当然不能照实回答。眼见我保持沉默……
「因为,你们的姓氏一样……该不会是亲戚……之类的?」
「啊……」
佐伯妹的补充让我放松了不少。
「原、原来是这样呀。老实说……我们是远房亲戚,我……我们也是到最近才认识的……」
「啊,果然是这样没错……」
佐伯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接着她不知为何低头望向自己的胸部。
「难怪你们的气质会有点相似……不过,那个夏目同学竟然会有这么漂亮的亲戚,真令人惊讶。友叶小姐的个子高、身材又好……胸部也……唔。」
「不、不……你太过奖了……」
察觉到佐伯妹略带恨意的视线,我不自觉以手臂盖住自己的胸口。友叶的胸部的确很大,但那都是托了朱里学姊不知从哪找来的矽胶假奶之福。对方羡慕那种东西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话说回来,友叶小姐你们来这种深山是为了什么事?听说是要进行某种调查?」
『啊,嗯……我也是这么听说。』
我支支吾吾地答道。
其实不是故意要敷衍对方。这一路上因为机器人跟女装的事捣乱,我根本忘了自己跟朱里学姊来这里做什么。
「呃,关于具体的调查内容,老实说我也……」
我以缺乏自信的表情说,同时以手指玩弄垂在肩上的长发。尽管对操绪投以求援的目光,她也只是对我耸耸肩。
这时我背后突然传来了「呼呼呼呼」的意味深长笑声。
「我正打算开始说明呢。」
朱里学姊抱着一件大得夸张的行李,自走廊现身。
我们几乎是被她推向了门厅的沙发上。佐伯妹也顺水推舟地加入我们。过没多久,新津小姐也带着放了茶壶的托盘过来。
『呃……那件行李,里面是什么呀?』
操绪眨着小猫般充满好奇心的眼睛,死命盯住朱里学姊手边的玩意儿。
朱里学姊带来的玩意儿,包括三人份的背包、类似考古学家用的毡帽。此外还有做粗工用的手套与铲子、十字镐各一把。双筒望远镜与绳索之类的道具也混在里面。
「没有这些东西可不能随便进入深山喔。另外我还带了指南针与GPS。」
说完,朱里学姊又从行李中取出类似地图的玩意儿。那张纸有多处变色或被虫啃过的痕迹,感觉年代好像很久远了。
我看着朱里学姊拿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道具,不禁露出苦笑。
「……这些不像是登山用的,反而比较像是要去寻宝。」
更正确地说,应该是擅自潜入遗迹抢夺宝藏,也就是盗墓者所需的工具。那种人基本上都会在途中被当地原始部落抓去,最后沦落被处刑的下场。
然而学姊听了我半开玩笑的看法后——
「哎呀,竟然被你猜中了?」
朱里学姊若无其事地带过去,接着她便迅速展开地图。
「到日落之前大概还有四小时,今天应该只能对这一带进行搜索吧。从地形来看,山脉可以骑马进入的这一侧斜面比较可疑。假使有发现足以充当藏匿地点标记的人工物体或巨大岩石,就以那附近为重点集中搜索。」
「等……等一下!」
我差点就忘了自己扮女装这件事,急忙制止朱里学姊。
「搜索……要搜索什么!?藏匿地点……不会真的要寻宝吧?」
「当然。否则我们来这种深山做什么?」
「呃……不是说要进行学术性的调查吗?」
「确实很类似啊,利用古老文献提供的古地图,挖掘过去人类的遗物。」
「耶耶……!?可是宝藏又是指什么?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哎呀,所以我们接下来才要去确认嘛。」
朱里学姊以「这不算什么」的语调反驳我。我因为不知该如何接话,双臂只能无助地颤抖。
「总之,这次我掌握到的线索相当可靠。战国时代,治理这附近地区的豪族在深山隐藏了大量宝物——这在当地也是非常有名的传说。」
「嗄……地方领主隐藏的财宝喔……」
我因为顿时清醒而叹了口气。
什么嘛,又是这种大量生产的传说。一听就觉得是胡编的。
操绪她们的反应好像也跟我类似。佐伯妹露出极其无奈的表情,就连爱凑热闹的操绪都显得兴趣缺缺,还狐疑地歪着头。至于机器智春则本来就不会有反应。
然而,就在这时——
「关于那个传说,其实我略有所闻。」
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以保守的口气对我们道来。
那人就是站在桌旁等待吩咐的新津小姐,这位圆脸的可爱女仆,正以娴熟的手法将红茶注入托盘上的茶杯中。
「领主在每年这个时期,一定会带着少数几名家臣拜访这座深山。此外他们还会携带大量的酒、米,以及装饰着金银的宝玉。」
『这个时期……吗?』
操绪终于惊讶地采出身子。
这么说来确实很奇妙。如果是为了温泉而来,这也不是最适合泡汤的季节,带金银珠宝又显得多余。倘若是为了欣赏红叶或打猎,不必来这么偏僻的地点,应该有更方便的场所才是。
「是的。刚好就是还没进入冬天前的这个过渡期……」
新津小姐露出爽朗的微笑。
「不过,既然刚好是收成期之后……以领主而言应该是一年当中最富裕的时期。」
『啊……原来如此。』
嗯——操绪发出代表认同的声音。接着她又以食指划过自己略微嘟起的嘴唇。
『嗯……可是,为什么要挑这座山? 』
「在秀吉的势力足以控制关东以前,这附近一带被上杉家、北条家,此外还有甲斐的武田家等强大的诸侯包围,政局似乎非常不安稳,因此领主为了预防万一,有必要将军费事先储存起来。」
新津小姐以尽量平稳的口气说明下去。刚泡好的红茶自她所递出的茶杯中发出了扑鼻的香气。
「那些家臣对于在山中看到什么是绝口不提,看来领主下过封口令。因此,当那位领主后来被其他势力消灭后,几乎就没人知道运到山里的宝物上哪去了——」
这就是笨蛋所流传的传说——新津小姐补充完这句后便退下了。
朱里学姊挺起胸,发出「呼呼」的得意笑声。
「怎么样?这个传说很有意思吧?」
「嗯……还好啦……」
我只能如此回答。看来朱里学姊仅凭如此少量的根据,就打算在此地展开寻宝工作。
「不过,如果是很有名的传说,应该早就有人挖出来了吧?」
「那可不一定喔。」
朱里学姊说着,从包包里掏出了外型吓人的机械装置。
「至少在战前,还没有人带这种高性能的金属探测器与超音波探测仪进到这座深山里。」
连那种设备都有——我愣住了。从以前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何朱里学姊总能弄到那么多古怪的装备。
「而且,这一带直到之前都还是国家的生态保护区,所以不可能进行大规模的挖掘作业吧?」
「啊……」
关于这点朱里学姊之前也提过。因此直到佐伯家大肆收购这一带的土地之前,可能都没人进行过大规模的探索及调查。

我与操绪以复杂的表情对看彼此。怎么办?现在我们也开始期待这里真的埋有宝藏了。此外,这次的工作酬劳之所以会采取平分的方式,也是因为无法事先估计挖宝藏会有多少成果所毁。要是空手而归,那就和做白工没两样了。
「听起来很有趣。」
佐伯妹代替保持沉默的我们开口了。她优雅地啜起红茶。
「那个,我也可以跟夏目同学一起去吗?既然是战国时代埋下的宝贝,如果真能找到,应该是很珍贵的文化遗产……」
「耶?」
真的假的?我讶异地望向佐伯妹。
但朱里学姊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可以啊,当然没问题。人手愈多对我愈有帮助。」
「呃呃……」
我中途打消了反驳的念头。毕竟现在的我并不是夏目智春,而是与佐伯妹初次见面的女孩——夏目友叶。如果我现在强烈阻止佐伯妹,一定会让她觉得很不自然。正当我们在讨论的时候——
「那我去准备大小姐要用的鞋子。」
「嗯,麻烦你了,新津小姐。」
不知不觉中佐伯妹已经完全陷入了寻宝的气氛,似乎打算放手一搏。
这时她所关注的并不是我,而是毫无反应的机器智春。
「……夏目,我一起去,你应该没意见吧?」
机器智春当然没意见。它只会发出软弱的‘唔呜……’声而已。
O
离开别墅步行约五分钟的距离,周围就已经变成完全的树海了。
山坡的倾斜角度虽不算太陡,但四周茂密的树木依旧限制住视野。
当然,我们所走的严格而言算不了什么道路,恐怕只是战前在这里伐木时留下的便道痕迹罢了。但一行人也只能依据这个逐渐深入山中。
途中,操绪俯瞰脚底下的地面。
『嗯——这条该不会是野兽走的小径吧。等一下感觉会有日本狼跑出来呢。』
「日本狼早就绝种了。」
我轻轻叹了一声。如果真能遇到日本狼,轰动程度应该会远胜战国时代的宝藏吧。
「既然是用来打猎的地方,一定会遭遇野生动物吧?好比山猪或鹿之类的。」
『……不会有问题吧?』

面对操绪的疑问,我沉默地耸耸肩。如果在这里遭遇凶暴的野生动物袭击,不论怎么做都很难逃脱。
「……很难说。以季节而言,这个时候应该很难遇到肚子饿的动物吧……」
总之,我只能这样解释给自己听。
像这样植物种类丰富的深山,要找类似根茎类、坚果类、蕈类等,能成为动物食物的东西应该不难。
况且野生动物本身应该也不喜欢遇到我们吧,我心想。乍看之下像是普通的高中生登山客,其实是女装少年、改造美女、幽灵,以及机器人组成的诡异团体。唯一例外的只有一名。
不管外表与内在都正常的女高中生就只有佐伯妹一人。跟内心不安的我们不同,她似乎颇为愉快地边欣赏满是红叶的树木边散步。
「那个……带她一起出来真的好吗?」
我打量走在前头的佐伯妹背影,偷偷对朱里学姊问。进入立足点恶劣的山区后,原本动作就僵硬的机器智春显得更不自然了,要被拆穿恐怕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在那之前,最好还是设法把佐伯妹赶回去,然而以对方现在的样子,恐怕很难期待她主动要求打道回府。
「有什么关系嘛?这里本来就是佐伯家所有的土地,我们怎么能赶她走哩。既然那位妹妹也满有心想帮忙,人手多一点总是好事。」
朱里学姐以毫不在意的笑容说道。虽然很不甘心,但她说的的确没错。
「那么说……或许对吧。」
「其实友叶在意的,应该是女装会穿帮这件事吧。」
「嗯,是啊……」
我点点头。对于被强迫扮女装的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烦恼?
朱里学姊的眼神游移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
「对了。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什么?」
「狸猫换太子大作战。」
说完朱里学姊便在胸口前交叉两手的食指。
「刚才我突然想到,其实并没有必要让智春一直穿女装。」
「……我很早之前不就这么说了吗?」
拜托你早一点想到好吗?
「是啊是啊。既然这样,让友叶在这时受点小伤如何?好比脚扭到了,没法自己走路。」
朱里学姊压低声音在我耳边悄悄说道,我则默默地侧耳倾听。也就是要我表演扭伤吧?这并不困难,但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
『这时机器智春把友叶搀扶回去,也就是暂时返回别墅。友叶卸了妆以后恢复男儿身,这回改让机器智春扮女装。』

「……我懂了。最后我再回来与朱里学姊你们会合,对吧?」
「没错没错。至于机器智春只要说它身体不舒服,躺在床上休息就好了。」
「喔喔……原来如此……!」
朱里学姊的提议让我有点感动。不管怎么说,在这种时候,她总会是个让人信赖的谋士。
如果借由这种偷天换日的方式,佐伯妹就不会起任何疑心,还可以趁机让我跟机器智春交换身分。
这么一来我就没必要勉强扮女装,而佐伯妹跟友叶是第一次见面,机器人的演技稍微差一点也无妨了。
剩下只要操绪跟朱里学姊帮忙掩护,应该就没问题了。
「虽说距离太近也不好,但假使离别墅太远,之后要会合就会比较困难。如果要假装扭伤就趁现在吧。」
「我、我明白了。」
说完我便当场蹲了下去。这时候随便按住自己的脚踝,再轻轻发出呻吟就更完美了。对佐伯妹可以解释说自己踢到了树根,接下来再跟机器智春一起回别墅——大功告成。我迅速立定计画,同时用力吸了一口气,但就在这时……
「咿呀……!?」
位于我们前头的佐伯妹突然发出紧张的尖叫声并向后退。
『哇,出现了!』
接着则是操绪略显焦虑的声音。怎么想都觉得那句台词不是幽灵本人该说的,但现在没空吐槽了。
我惊讶地抬起头,随后也愣住了。眼前的一双眼睛,让人联想起无法反射光线的大黑洞,而那对视线冷不防跟大家的目光对上了。
呼——粗暴的喘息声也从正前方传来。
沿着溪流前进的狭窄山路上,两侧是陡峭的悬崖与浓密的树林。在仅容一人通过的这条通道前方,出现了一只横阻我们面前的巨大野兽。
被黑褐色硬毛覆盖的四足兽——是山猪啊。
那家伙满是横肉的脸充满了野生动物的气息。过去不知道历经了多少次危机,除了左耳尖端已经像是枯叶般破损外,右肩还留有貌似被霰弹枪击中过的南十字座形伤痕。
此外这只山猪还异常巨大,搞不好比亚洲黑熊还大吧。到肩膀为止的高度就已经接近我的胸口,体重想必超过了两百公斤以上。
大概是我们侵犯了它的领域吧,总觉得它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口中倒竖的白牙在枝叶筛过的阳光反射下,发出刺眼的灰色光芒。
「肩膀有四个伤口,破掉的耳朵……」
佐伯妹以嘶娅的声音喃喃说着:

「我听哥哥说过,这是当地猎人也畏惧而不敢接近的山中帝王……黑斑!」
「帝王……!?」
那是什么——我感到茫然失措。连当地猎人都不敢招惹,究竟是多么凶暴的山猪啊?我怎么不知道这里还有这种怪物?
但我们现在已经没时间发愣了。
绰号黑斑的巨大山猪,完全没有任何警告或威吓动作,就直接朝我们猛烈冲刺。被那种力道撞击到,普通人铁定会丧命。朱里学姊也迅速摆出暗藏霰弹枪的左臂,但因为我们就站在附近,她无法对黑斑展开射击。
「佐伯……!」
我把呆立着不动的佐伯妹撞开,两人双双飞向了悬崖那侧。
就在这时,剧烈冲刺的黑斑巨大身躯刚好从我们背后千钧一发地通过。
那只横冲直撞的巨大山猪,下一个目标就变成了处于待机状态而直立不动的机器智春。
化为炮弹的黑斑脑袋,狠狠冲入了毫无防备的机器智春腹部。伴随着一阵足以使人耳鸣的炸裂声,机器智春整个人飞了出去。
「夏目……!?」
佐伯妹尖叫道。
外表与我近似的机器人,就如坏掉的人偶般被撞飞,落入阴暗的树海里消失不见。令人不快的啪叽啪叽噪音,刚回可以证明机器智春的身体已经变得七零八落。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佐伯妹面无血色地站起身,但很快又因失去平衡而滑倒。她因为急着想冲出去,没注意脚底下的路况。被树荫下茂密的杂草绊倒后,佐伯妹就这样直接滑落山崖。
「喂……危险……!」
我拼命伸出手臂,好不容易才抓住佐伯妹的手腕。她所悬挂的地方,刚好是近乎直角的陡峭斜面边缘。往下六、七公尺之处,就是崎岖不平的岩地与溪流了。
溪流的横幅是不宽没错,但水流非常湍急,激起了明显的白色水花。从这种高度摔下去,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背后再次响起黑斑的凶狠咆哮声,我则努力尝试拉起佐伯妹。
但这时,我的立足点突然崩塌了。
饱含水分的河川两侧斜面,因无法承受两人份的体重而引发了小规模的土石流。
『智、智……友叶!』
操绪在我头顶上尖叫的身影,一下子就离我远去了。更正确地说,是我跟佐伯妹摔下了溪谷。
我们双双抱着彼此滚下斜坡,自悬崖滑落。
头顶上方遥远的树海处,还可以隐约听见朱里学姊与黑斑缠斗时持续发出的声响。


O

『友叶,你还活着吗?』
操绪轻飘飘地自上空降落,毫不客气地这么问道。
「……还没死。」
我则叹了一口气回答她。
全身各处关节都好痛,但至少不是会让我无法行动的重伤。除了有脚底下的沙土当缓冲外,自水边生长出的树枝也多少减轻了滑落时的力道。
至于踏着我身体滑下的佐伯妹,身体更是几乎毫发无伤。然而,她还是因过于惊吓而暂时昏了过去。普通人出现这种反应也是很正常的。相形之下,高中入学后就历经各种不幸体验、对这种坠落已习以为常的我,反而还比较悲哀。
『还能动吗?』
「嗯。可是……要爬回那座悬崖,恐怕不太可能。」
我仰望垂直矗立的岩石纹理,立刻放弃自行脱困的念头。由于先前土石崩落的影响,可以当作立足点的矮树与藤蔓也跟着自壁面剥落。就算是职业级的攀岩专家,想要背着昏倒的佐伯妹爬上去也颇为困难。
「朱里学姐呢?」
『嗯……正在与山猪交战,大概暂时没空吧。』
「原来如此。」
从刚才我就一直听到远处传来枪声,想必是来自朱里学姊的那把霰弹枪。至于朝上空喷发出的火柱,则应该是内藏飞弹的爆炸所造成。
连面对一只野生动物也得动用飞弹,看来朱里学姊陷入了苦战。能与绰号单人机甲师团的她相互抗衡,那只名为帝王的山猪真不是普通角色。机器智春会一击就被歼灭也是合情合理的结果。
『照这样看下去,短时间内大概无法期待学姊来相助了。』
「……是啊。真没办法,自己先努力看看吧……」
我把缠在全身上下的树枝拨开,缓缓地站起身。
将昏倒的佐伯妹抱起后,我来到了溪流沿岸的浅滩。
这里的水深及膝,幸好我今天的女装下半身是极短的裙子加内搭裤,所以大致没有问题。长满青苔的滑溜岩石虽然很难通过,不过只要距离不长,像这样沿着溪流边缘前进就可以勉强克服了。
「问题是之后怎么办……」
我仰望两侧耸立的断崖叹气道。想爬上那个返回之前的山路,怎么看都觉得不可能。原本我们所走的,就是近乎动物小径、很困难的一条路了,这附近自然不会有适合人类通行的场所。假使不小心在树海中迷路,很有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操绪听说遭遇山难的时候,最好待在原地不要动?』
操绪这时难得说了句正经话。
「我也听过……但总不能一直待在溪流正中央吧。」
『嗯——这么说也对。天气好像快要变差的样子。』
「耶……?」
在操绪的提醒下,我慌忙仰头观察天空。
太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铅色的云层覆盖天际,整个视野都黯淡下来。大气中似乎饱含了水分,让人感觉出即将降雨的征兆。先前的好天气就像骗人一样瞬间消失。山区的天气本来就变化多端,但我从来没想过可以翻脸像翻书一样快。更倒楣的是,为何偏偏挑这个时候?
被雨淋湿会消耗大量体力,溪流暴涨更是致命的问题。
该怎么办才好——当陷入轻微恐慌的我正在环顾四周时……
『啊……』
操绪手掌朝上,喃喃说了一句:
『已经开始下了。』
冰冷的雨滴打在脸颊上,无奈的我几乎要哭了出来。
O
这座洞穴位于我们坠落地点数百公尺上游的密林中。
高度大概仅能让我们坐着进去,深度也顶多两公尺左右。与其说这是洞穴,不如更接近岩石的缝隙吧。除了躲雨以外,如此狭窄的场所实在找不出其他用途。
我与依然昏厥的佐伯妹并肩坐着,愣愣地眺望洞穴外的光景。
雨势一下子变得激烈起来,好不容易抵达这里的我早就全身湿透。本来还以为这是下一阵子就停的骤雨,看来是我太轻怱了。在我们下方的溪流水量似乎比先前要增加许多,我很担心之后我们会无法从这座洞穴脱身。
操绪说要去确认一下朱里学姊的状况,因此洞穴里就只剩下我跟佐伯妹。与昏倒中的女性单独相处,这种状况似乎不是很妙。不过我自己也是扮女装,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看待如今的处境了。总之为了恢复冷静,还是先看看背包里有什么可用的东西。正当我使用找到的打火机与火种燃起营火时……
「唔……」
佐伯妹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同时发出了呻吟。

看来她终于要清醒了。只见她那被透明水滴沾湿的长睫毛微微晃了几下。
佐伯妹以依然恍惚的表情,环顾被火光照亮的这座洞穴。
「友叶……小姐?这里是?」
「溪谷里的洞窟……呃,你记得自己从山崖坠落吗?」
她探出身子凑近我,我有点紧张地这么说明道。
「山崖……?」
原本歪着脑袋、眼中透出狐疑之色的佐伯妹,这时目光突然聚焦起来。
「对了,夏目……夏目同学呢!?」
「咦?」
一瞬间我搞不懂她在说什么,脑袋暂时陷入混乱。稍微想一想,才明白她指的是机器智春。话说回来,佐伯妹到现在还以为机器智春就是真正的夏目智春。况且她最后看到的机器智春,就是它被黑斑突击撞飞的气派画面,难怪佐伯妹会显得如此焦虑。
佐伯妹依然以双手捣着嘴。
「夏目……被黑斑袭击时,为了保护我……所以才……」
怎么办——她以软弱的气音喃喃道。
在佐伯妹脑中,似乎认定机器智春是为了保护她跟友叶,才会牺牲自己。不过,这么想也不能说是全错。
「那个……智春他……应该暂时没事吧……我想。」
我以很不安的心情对佐伯妹表示。毕竟本人都在你面前说了,绝对不会有错。
但佐伯妹以为那是我在安慰她。
「没事……你怎么能保证呢!?被黑斑撞飞时,我亲眼看到他的头还是手臂在半空中解体……」
真是敏锐的观察力啊。事实上,机器智春的确已经全毁了。
「不……那是,呃……对了,错觉!一定是眼睛的错觉吧。你因为突然被那种怪物袭击,才会看到了幻觉。」
「……错觉?」
听了我胡乱拼凑的理论后,佐伯妹以怀疑的目光瞪过来。
「嗯。之后,操绪……小姐说她下去看过了。总之智春目前暂时没事……」
喔呵呵呵——我努力挤出笑声试图蒙混过去。
佐伯妹陷入沉默,似乎在考虑该不该相信这点。终于……
「是……这样啊。」
太好了——她低声自言自语着。接着她像小孩一样发出「咻噜」的吸鼻涕声,还以手拭去眼角浮现的泪珠。
佐伯妹此时的侧脸,令我不自觉怦然心动起来。平日让人觉得很爱生气的她,如今仿佛判若两人,我对此大为感到困惑。毕竟我根本没料到佐伯妹会对我关心到这种程度。我们拿机器智春骗她这件事,突然让我有点良心不安。
「对了……我们待在这里,究竟是为了……?」
佐伯妹这时望向愣愣盯着她的我,如此问道。
「咦?啊……我们正在等待救援,应该吧。外头雨太大了,暂时没办法移动。」
「是喔……原来如此。」
佐伯妹可以理解地点点头,接着便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营火。
接着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开始脱衣服。包括迷彩花纹的登山夹克、穿在底下的衬衫与T恤。甚至连百慕达风的五分裤也脱了。佐伯妹毫不吝惜地裸露出自己洁白的肌肤,将身上的衣物快速褪去。
「……佐伯小姐,你、你做什么!?」
我狼狈不堪地慌忙挥着。真搞不懂眼前这是怎么回事。遇到这种情况时,就算必须接触半裸的女性身体也要努力阻止对方吗?但结果……
佐伯妹本人认真地回头望着足无措的我。
「友叶小姐也把衣服脱掉比较好?如果不赶快把衣服烘干,穿着湿衣服可是会感冒的。」
「啊、感冒……对,对哟。」
原来是这样啊,我突然感到全身没力。仔细想想,以佐伯妹的观点看,这里的两人都是女性。太好了,我还以为她是因为从山壁上摔落,脑袋被撞得不太正常。
佐伯妹拧了拧被雨淋湿的上衣,并利用营火烘干。
我也模仿她褪去上衣。依照刚才的对话,如果不脱反而显得很不自然,但随便脱下衣服又可能泄漏扮女装的秘密,该怎么拿捏尺度正是最大的难处。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穿帮,我的人生就完了。愤怒无比的佐伯妹一定会彻底摧毁我的社会地位。
挤在狭窄的洞窟中烤火,我们很自然就变成肩并肩的姿势。摇曳火光照亮的佐伯妹肌肤异常白皙,脱到只剩下内衣的模样更是诱发了我的想像力,害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
为了保持平常心,我只好尽量凝视外头持续不断的降雨。正当我在心中背诵※印度的九九乘法表时……(译注:印度的九九乘法从一乘到十九。)
「……我真羡慕友叶小姐。」
佐伯妹以寂寞的声音咕哝道。
「咦?」
我不解地转过头。她到底想说什么?
佐伯妹保持抱住并拢双腿的坐姿,面露软弱无力的微笑。
「不仅长得漂亮,又很文静……我可以明白哥哥为什么会中意你。像我,就没办法像你笑得那么甜美……」

「不,没那回事……」
复杂的感受让我难以继续说下去。不要老是发呆嘛、你那种没主见的笑脸看了就生气——平常我总是被身边的人如此批评,怎么换了个性别评价就完全变了?真是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其实……我不太会跟异性相处。因为我家从我小时候就发生了一些事。」
佐伯妹脸上浮现空虚的微笑、喃喃说着。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关于她家的事我之前就听说过了。她的父亲在她小时候就在外头养了情妇,还因此离开家庭。她会因此讨厌男性也是莫可奈何的,我心想。
「……在班上我也不是没有中意的男同学,但那家伙在教室老是跟别的女生腻在一块……」
不知是回想起什么讨厌的记忆,只见佐伯妹气得紧握颤抖的拳头。她身上散发的强大怨气朝我袭来,让我顿时心惊肉跳。不过话说回来……原来佐伯妹也有喜欢的男同学啊。那家伙到底是谁?
「我虽然希望能让对方明白我的心意,但又有点害怕……」
说到这,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露出仿佛迷路稚子的不安表情。
「所以,我很后悔自己说话老是这么冲。我想对方可能很讨厌我……」
我不自觉露出会心的一笑,聆听佐伯妹难得的坦率表白。虽然感到相当意外,但同时也放心不少。原来佐伯妹也有这么可爱的—面啊。
(插图)
「被对方讨厌吗……我想应该不会吧。」
我老实地说出心中的想法。就像尽管佐伯妹一天到晚对我发脾气,我也没有讨厌过她一样。严格说起来,她其实也是个好人,只不过生起气来有点恐怖就是了。
我不确定自己的安慰有没有说服力。
「是吗?因为他的个性就是这样,所以我……」
佐伯妹脸上浮现出稍稍安心的微笑,接下来又好像想起什么似地眯起眼。
「刚才……那个人救了我,我很开心……」
佐伯妹以几乎听不清楚的音量可爱地说道。
我则因为搞不太懂她的用意而皱起眉。救她?那是指什么啊?算了。
接着我俩便暂时保持沉默地眺望洞穴外。之后首先开口的人果然还是佐伯妹。她仰望自云层缝隙射出的淡淡光芒说。
「雨……好像已经停了。」
「咦?啊,真的耶……」
我站起身走向洞穴外。不知何时天气已经好转,西方的天空也逐渐被夕阳染红。山棱被沉入地平线的夕日照耀着,层层叠叠的彩虹也闪闪发出光芒。
佐伯妹遮掩着自己那略显单薄的胸部,并迅速披上已经烘干的衣服。
「或许趁现在赶快移动比较好。就算要等救兵,这里很难被上面的人发现,搞不好连说哈声都传不出去。」
「啊,嗯。是呀。」
我也点点头,拾起先前扔在地上的背包。
但这时就在我面前,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晃过。那是一块宛如新降白雪般的小薄片。
「咦?」
我愕然地环顾四周。
在暮秋的深山中,以炫目壮阔的晚霞为背景,染上红与黄色的鲜明原始森林无限地延伸出去。而那个理应不存在的东西,就这么乘着冬季前夕的凉风而来。
那片略微带着粉红色的物体是——
「……樱花?」
佐伯妹仰望漫天飞舞的樱花花瓣,愕然地如此说道。
O
这幅光景简直就像闯入了另一个世界般。
从我们所避难的洞穴起算,差不多数十公尺以外的森林中。以满是红叶的山峦为背景,樱花正盛大地绽放着。

数百株樱树仿佛为了躲避人们的视线般,密集地躲在深邃的密林中。满开的花朵随着晚风摇曳。尽管花的大小略逊春季绽放的樱花,但依然是樱花没错。
超越季节的美丽景致,令我们暂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冬樱。」
经过漫长的沉默,佐伯妹才如此静静地说道。
「冬樱?」
「一种从秋末开到冬天的樱花品种。不过……在这样的深山里,以红叶为背景出现……真是太了不起了……」
说完,她再度陷入沉默。
确实,这种景色美到难以用言语形容。
远离正常季节绽放的大量樱花树,居然躲在这种深山中。想必这片美景任谁也没见识过,就这样孤芳自赏了几十、甚至是几百年。
就算有人运气好目击到了,大概也不会随便泄漏出去吧。如此难得的光景,散发出一种不可以轻易让凡人欣赏的神圣气息。所以一直都没人敢破坏这里,只希望樱花树能永远保持下去——我们所撞见的场所让人升起这样的想法。
「——隐藏在深山里的宝物,应该就是指这里的景色吧。」
当我们无言的站着反愣时,一道仿佛带着微笑的沉稳说话声从背后传来。
声音的主人是朱里学姐。看来她已经结束了与山帝的战斗,前来这里迎接我们,操绪也跟在学姊身边,惊讶地抬头仰望这如雪般飘落的樱花花瓣。另外机器智春则是不见踪影,想必已被视为不可燃垃圾,随手抛弃在深山中了。
「宝物……」
我原本不自觉想反问,但又突然察觉到……
每年都会在这个时期拜访山中的地方领主,该不会就是为了欣赏这番景色吧?这么一来,所有的谜团都顺利解开了。
只带着信赖的少数几名家臣而来,就代表不想让冬樱的秘密泄漏出去。酒、米,以及金银珠宝,可能是为了举办赏花宴会所需用到的。如果是为了欣赏红叶或打猎,有其他更多方便的地点。然而,大量的冬樱就只有在这里才能见识到了。
「樱花凋落时,因为十分纯洁凄美,经常被视为战国诸侯与武士钟情爱的花朵。在正常季节以外、而且还是只有自己的领地能看见,身为领主就算不方便也要尽量排除困难前来。与家臣共同保有冬樱的秘密,或许还能加强君臣之间的向心力。」
「原来如此……」
听了朱里学姊的说明,我觉得似乎愈来愈有道理了。常常听人家说某地是战国诸侯的秘汤云云,以相同的角度看,这里或许可称为秘密的赏花地点吧。
如此美丽的景致,就算称之为宝藏也绝非过誉。

许多传说的真相,或许到头来都是如此也说不定。
「呃……可是,如果冬樱就是我们寻找到的宝藏,那调查的酬劳该怎么……」
一股无法忽视的不安刺激着我,于是我小声地问朱里学姊。
朱里学姊则露出落落大方的微笑。
「不是说好了大家平分吗?就让我们一起享受这难得的景色吧。」
「耶耶……!?」
我被激烈的晕眩袭击,当场蹲了下去。以宝藏的性质考量,这确实是最理想的分配方式。但我们费了这么多功夫,结果还是一毛钱都赚不到,这种强烈的无力感可能会让我暂时爬不起来。
相反地,操绪与佐伯妹纷纷率直地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她们仰望争相绽放的樱花并相视而笑。她们这种宛如孩子般的纯真心态,老实说我还真羡慕。
但比较令人意外的,应该还是朱里学姊的反应。她事前工作准备那么充分,结果却换来这种结果。以她的个性而言,应该会更失望甚至发怒才对吧。
然而朱里学姊的表情却相当平和,甚至可以说一派从容。
这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仰望她背后那个涨鼓鼓的背包。从上盖的缝隙可以发现,背包里装了大量的淡棕色蕈类。
那是蕈伞没有打开的粗壮菇类。而且即便隔着背包,我还是能闻到那玩意儿发出的独特的强烈芳香——
「呃……朱里学姊,你背包里的东西该不会是……」
「啊,你说这个?只是普通的香菇咯。口蘑科口蘑属口蘑亚属松茸种,学名‘Tricholoma-matSutake’ 。」
「口蘑……等等,那不就是松茸吗!?而且还有这么多……!」
我忍不住瞪大眼睛吼道。
天然的国产松茸,根据品质好坏,想要卖到每公斤五、六万元并不难。以朱里学姊的背包容量计算,那里面的松茸至少价值数十万。搞不好还不只。
难怪她会那么迟才跑来找我们,原来是去寻找松茸了。朱里学姊不合常理的沉着反应也得到了解释。看来她想瞒着我,将这次探险的花费一口气赚回来。
不过在私人的山林地中,像这样随便摘松茸合法吗?这搞不好已经是标准的盗采行为了。
我偷偷窥看佐伯妹的表情。
不过她并没有生气,只是浮现出「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表情。
「没关系啦。反正我们平常也不会深入到这种地方采松茸,这次我就特别当作没看见吧。」
佐伯妹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我瞠目结舌。
平常的她总是严苛又毫不讲情面。但如今她的脸色却明显柔和了许多。原本她的五官就满端正的,只要能保持这种温柔的表情,很难不让人看了怦然心动。
不过这时佐伯妹却突然以认真的眼神盯着我们。
「不过相对地,你们在这里看到的景色不可以泄漏出去。我不希望让太多人打扰这个宁静的场所。」
「好,就这么说定了。」
朱里学姊信誓旦旦地点点头。
佐伯妹听了以后才露出安心的淡淡微笑。被无数花瓣包围的她,就像可爱的樱花精灵。她那种既美妙又充满魅力的表情,让我觉得如此动人的倩影无法保存下来还真是遗憾。
也罢,我心想。至少操绪看起来很满足,这回又欣赏到了佐伯妹不为人知的可爱一面。
那位如樱花精灵般的美少女,突然「哎呀」一声、微微地侧着笑脸。
「友叶小姐,请你暂时不要动。你的头发上有花瓣……」
说完她便以手指扯着我后脑勺上的头发。
「啊,等等……住手啊!」
我还来不及制止,头发便被佐伯妹用力拉下。
披在夏目友叶这位少女脑袋上的长假发,就这么歪掉了。
「……」
在漫天的白色花瓣下,我们一行人被漫长的沉默所笼罩。
操绪按着自己的眼角并抬起头。朱里学姐则事不关己的露出沉稳的微笑。至于我则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佐伯妹愕然地瞪着我的眼睛。
「夏……夏目……智春——!」
她使出丹田之力,用低吼的方式咆哮出我的名字。
原本冻结在脸上的微笑也转为愤怒之色。
「你这家伙……打从一开始就企图假扮女人跟着我吗!?包括在洞窟烘干衣服,还有之后聊天……」
我用力摇着头,尽管想找借口却说不出话来。
天晓得我会在这时才暴露出真实身分。而且还是面对最不能穿帮的对象。
「等、等一下,佐伯……这是误会。我、我有,呃……难以说明的苦衷。」
「闭嘴闭嘴闭嘴!」
佐伯妹激动地晃着脑袋尖叫道。
「看来我要打到你记忆完全消失为止才行了。这个大变态、死变态,女装狂——!给我下地狱吧——!」
「不……不是那样的……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杳无人烟的原始森林树海中,无数的钝重打击声与我的惨叫响彻着。不断优雅地飘落的冬樱依然保持静默,只是无言地覆盖了底下上演的惨剧。


Memory
1 记忆、回忆。
2 (电脑用的)记忆装置。
3 死后的名声——

那只小巧的野兽在臂膀中发出鸣叫。
被双手环抱的躯体,正无力地发出轻微的颤抖。
自丘陵顶俯瞰的街道已被夕阳染红。原本在公园游戏的孩子们也不知不觉消失了,在马路上,可以开始闻到邻近家户传出的晚饭飘香。
在逆光中浮现的鸟群,以及粗鲁行驶着、想要早点回家的车辆。
脚底下伸出了仿佛疲惫成年人般的长长黑影。独自走在傍晚的街道上,总觉得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拼命咬着嘴唇,按捺住想哭的冲动。等缓缓爬上坡道后,突然察觉出似乎有人在注视自己。
那是一位少女。年纪跟我相仿的年幼少女。她坐在道路旁的白色石阶上,撑着自己的脸颊朝我这里凝视。
可爱的少女,身穿仿佛童话绘本中才会有的美丽衣裳。
以缎带束起的淡色头发,让人联想起英语系国家的人。
大概是她的容貌过于端正之故,伫立在黄昏光芒下的身影极端远离尘世,气氛就犹如魔物或幽灵之类。我不敢向她攀谈或者走近。自己肮脏的外表或许也是造成这种想法的理由吧。
然而少女似乎对这种事一点都不在乎,她那大大的眼睛因好奇而闪闪发亮。正当我尽量不注视她并向从前面默默走过。
「你还好吧?」
少女突然以通透的珠嗓开口。
「……耶?」
我吓得不自觉停下脚步。
这种反应大概很可笑,只见少女开心地眯起眼。不过她很快又收敛神色,毫不吝惜地扭曲着如人偶般端丽的五官,从路旁起身。
「你流血了。不痛吗?」
「……嗯。」
少女啪嗒啪嗒冲来的态势相当有震慑力,我只好乖乖点头。
尽管迅速后退,试图将受伤且满是血渍的上臂与膝盖藏起,但少女依旧不顾我的反应紧盯着瞧。
「骗人。如果不好好消毒的话会发炎的!」
她的认真眼神吓了我一跳。虽说对方故意装出自己是大姊姊,而且口气有点嚣张,但我听了却不可思议地并不反感。我可以体会出她是真心关切我,因此我也率直地为此高兴。
「之后会好好包扎的。」

我意识到自己正以对母亲找借口的语调说明道。
「不过……在那之前,必须先找到愿意收养猫咪的人。」
「猫咪?」
少女眨着眼睛。似乎这时她才终于发现自己面前发抖的小动物存在。她大吃一惊似地探出身子。
「你捡到的?那是弃猫吧?」
「嗯……」
我只能对她点头。不太好意思地转过身后,我将捡到小猫的国道方向指给对方看。
「猫咪装在纸箱里,那边的马路有很多会袭击人的乌鸦,所以我才……」
说完,她讶异地蹙起眉。
「是你救了它?还跟乌鸦打了一架?」
少女以更为严肃的表情问。
这回我就没点头了。一股极为悲痛的情绪涌上,我只能默默地摇了摇头,同时将怀里的小动物抱得更紧。
「嗯。可是……老实说,还有一只。只是我没救到。」
猫咪在我怀抱中翻身。他微弱的体温传达过来,让我更难过了。想起埋在公园花坛的小小冰冷尸体,我就忍不住颤抖肩膀。
这只小猫才刚失去兄弟。与父母亲分离后,独白一人被抛弃在马路上。
这样的境遇跟我颇为相似,所以我无法继续说下去。
当我陷入缄默时,少女也无言地俯瞰那只小猫。
夕阳透过颜色淡薄的长发,发丝乘着风缓缓地飘起。
少女终于静静地抬起头。
「我知道你是谁。」
她斩钉截铁地说着。我不太明白她的用意何在。
「咦?」
「隔壁的阿姨告诉过我。她说你很可怜,父亲跟哥哥都遭遇事故。」
少女毫不节制地淡淡说着。那种完全没有半点同情意味的平淡口吻,反而让我感觉很舒服。
「嗯……所以,我一定要救它。」
我也同样以平静的口吻回答她。她听了以后……
「嗯?」少女微微侧着头。
她不知为了什么事而惊讶,此外口气又好像觉得这很有趣。

「这只猫咪,我一定要自己一个人照顾才行……因为没有人可以保护它。」
我再度以努力说服自己的心情说道。
有好一阵子,少女以略感讶异的表情望向我。终于,微笑缓缓地浮上了她的唇。那美丽的笑容让我不自觉看傻了眼。
「还是有人哟。」
她露出我前所未见的开心表情,并对我伸出右手。
「走吧。我们去找愿意守护这只猫咪的人。」
「咦?可是……」
我看着准备迈步的少女背影,因困惑而无法言语。满身是血的少年抱着这只瘦弱的弃猫,应该不可能像她所说的那么容易找到饲主。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冷风朝我袭来,被幽暗笼罩的这个世界既无同情心又残酷,然而少女依旧抬头挺胸。
「一下就可以找到了。因为还有我在呀。」
她以毫无根据的自信满满笑容说道:
「放心吧,操绪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之所以会不像平常的我、耽溺于往事中,或许是因为望见了熟悉的景色之故吧。这条被夕阳染红的平缓坡道,以及从丘陵顶可以俯瞰的家家户户,正是当初我与操绪邂逅的场所。
爬上白色的石阶后,可以看到一户以粉色系为主、附有庭院的独栋建筑。
那是操绪生长的地方,也是水无神一家的住所。
直到去年为止,我所住的破烂公寓还在这附近,不过那栋房子现在已经被拆掉,改建为月租停车场了。我并没有因此感到寂寞,甚至该说托了建筑物完全消失的福,我也可以彻底放弃回去找的念头。本来我在那里就没留下太多幸福的回忆,也许不幸的记忆成分还比较大吧。除了我那旁若无人的母亲外,我还被住在附近的青梅竹马幽灵缠身——
另外还要加上我老哥是一个任性、随便、没常识又粗鲁的家伙。为什么这个世界偏偏要让那种怪胎当天才啊?我实在难以理解。也罢,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
水无神家的房子经过细心清扫,庭院的植物也有人在照顾。
但这里还是飘散着一股冰冷的气氛。
那恐怕是由于长时间无人居住的缘故吧。
操绪的双亲在英国工作,据说每年只会回来几次。此外还有一个比操绪大五岁的姊姊,住在大学的宿舍里。
我上次走进他们家是三年前的事了。自从操绪被官方认定为失踪后,仅仅身为她青梅竹马的我,也没有理由任意拜访水无神家。
没错——自从三年前的那场空难后,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
『哦……没想到还挺整齐的嘛……』
操绪事不关己地发表意见。对她而言,这也是她久违的老家。
已经失去住户的水无神家客厅,摆放着看似昂贵的进口高级家具,整体而言就像新公寓的样品屋般干净、整齐。
「当然啦,因为我每个月都会来打扫嘛。」
外包家务的阿姨以极具特色的快速说话方式回答道。日式围裙与橡胶手套穿在她身上相当合适,是个笑起来脸上皱纹明显的中年妇女。
阿姨自操绪生前就在水无神家担任处理家事的工作了。当初也是由这位阿姨代替经常不在家的双亲,扛起了照顾操绪的责任。那主要是指操绪还是普通小学生的时候——当时她还没成为缠身于我的幽灵。
既然阿姨身兼照顾操绪之职,对我的长相当然也很熟悉。
『没想到智春都已经长到这么大了。』
阿姨很怀念似地眯起眼,对我露出微笑。
哪里——我低下头。关于父经常不在这点,我家的状况也差不多,因此当年这位阿姨也经常顺便照顾我。关于这点我必须感谢她,然而与知道我们小时候事情的成年人见面,还是让人有点不好意思。
「你记得吗?你以前在操绪的唆使下,进浴室挑战日本的潜水时间纪录,差点因此溺毙。另外你也吃了生长在庭院的奇怪蕈类,昏睡在床上好几天。我还记得,你爬上这栋房子的屋顶玩跳伞,最后因受伤而送进了医院。」
「唔呜……」
那些尘封已久的糗事被唤醒,我只能发出几声软弱的呻吟。
话说回来,我小时候还真的遭遇过那么多意外啊?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平安长到这么大。
可以的话那些糗事还是赶快抛诸脑后吧,不过对这种稍微上了年纪的长辈而言,晚辈的事总是能牢记得一清二楚。
阿姨这时突然将目光移向我背后。
「哎呀,那边那位小姐,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
阿姨夸张地流露出惊讶的反应,不停打量与我们同行的嵩月。
嵩月尽管面露困窘之色,但还是彬彬有礼地低下头。阿姨这时以兴冲冲的眼神凑近我,冷不防竖起小指。
「哎……难不成那位大美女,就是智春的这个吗?」
「咦?」
阿姨那种手势现在早就不流行了,所以起初我还搞不懂对方在指什么。随后,只见阿姨充满感慨地「唉——」了一声。
「真没想到……就连智春都开始交女朋友。看来我也真的老了。」
「不,那个……嵩月并不是我的女友啊。」
我慌忙辩解道,不过阿姨似乎充耳不闻。她将我推开,径自走向嵩月。「智春就麻烦你照顾了我从他幼稚园的时候就认识他是个很没用的男生要不有操绪陪着真不知道他以后该怎么办而且他又很倒楣——」阿姨连珠炮地说了一大串话,我根本听不清楚。拜托,请不要插手这种私人的事好吗?
「话说回来……操绪真的变成幽灵了呢。」
阿姨心满意足地说完想说的以后,再次长叹了一口气。只见阿姨稍微绷着脸,观察在天花板附近飘浮、姿势不甚雅观的操绪。
「操绪变成幽灵后缠身智春是附近邻居都知道的事。当初你们俩感情这么好,结果会这样大家也不意外。至少其他外包家务的大婶都是这么觉得。」
「……大家都不惊讶吗?」
我对阿姨的反应有点意外,于是便随口问道。即使是代替双亲之职所照顾的女孩,突然变成幽灵出现,应该还是会吓一大跳才对吧。结果阿姨却理所当然地对于能重逢感到开心,听了操绪希望能再一次回家的请求,她也爽快地立刻答应了。我本来还已经做好了对方会更恐惧、失态的心理准备哩。
发现我露出诧异的表情,阿姨发出呵呵呵的爽朗笑声。
「那还用说吗?我从操绪出生时就认识她了耶。况且自从做这行以后,前往闹鬼的房子工作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样喔……」
原来如此——我含糊地点点头。虽然不认为那算是充分的理由,不过既然本人可以接受,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如今操绪的双亲不在国内,我们能走进这栋屋子毕竟也是托了阿姨的福。
「既然你们要来,为什么不早点来呢?不过看你们那么有精神,我就放心多了。」
盯着在空中飘浮的操绪,阿姨颇为感动地说道。「有精神」这句话适合用来形容幽灵吗?
『对不起,阿姨。』
操绪在胸口前双手合掌,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不过,操绪可以在一般人面前出现,也是最近的事……』
「哎呀,原来是这样。」
阿姨可以理解地点点头。
「所以,你们想知道环绪现在的地址咯?到现在你们都没碰过面?自从那次的事以后?」
『嗯……是呀,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操绪困窘地鼓起一侧的脸颊。
水无神环绪——那是操绪姊姊的名字。
在第一轮世界的地下遗迹中,我们曾遭遇钢色的机巧魔神。当时加贺篝隆也对我们说过,如果想知道那架机巧魔神的事,最好去问操绪的姊姊。
妹妹要见姊姊一面,理论上应该不难才对。
但水无神姊妹的情况比较特殊。由于环绪跟双亲住在伦敦,以独居的一介普通高中生——我而言,想去伦敦未免太困难了。此外据说他们的住址也跟三年前不同。
打了国际电话以后才发现,对方已经换号码了。寄过去的航空信也因查无此人而被退回。我想自操绪父亲任职的公司打听,又因为对方不信任我而被赶了出去。结果最后不得已,只好请科学社的炫社长,从操绪父亲公司的电脑窃出资料。
绕了这么大一圈,我们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事实。
环绪似乎从两年前久离开家里,独自一人返回日本。接着她与父母之间的联络也中断了。
「哎呀,那还真是伤脑筋呢。」
阿姨以拖把抹去积在地板上的薄薄一层灰尘,极其悠闲地发表看法。
「阿姨我也不知道环绪现在的住址哩……你们有没有问过先生跟太太啊?」
『有……但他们只说,见到姊姊记得帮他们打声招呼。』
唉——操绪也很无奈地耸耸肩。就算女儿已经过了二十岁,都整整失踪两年了,那对双亲就不会担忧一下吗?
不过话说回来,已经成为幽灵的小女儿打国际电话来问都不会惊讶的人,恐怕也很难要求太多吧。
「这样呀……先生的工作本来就很忙。」
阿姨似乎莫名认同这点。
「不过关于环绪现在的住址,调查一下这栋房子或许可以找出来喔。阿姨上次与环绪见面,也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呢。」
『嗯,没关系,我们本来就不是很期待阿姨知道这件事。』
操绪胡乱摇了摇头。
『我们只是想来看看这里有没有线索。要找人的话至少带一张照片在身上比较好。家里应该还有相簿吧?』
「我想应该有吧。操绪以前用的房间现在还是保持原貌喔。」
『我明白了,谢谢阿姨。』
操绪合掌对阿姨表示感激,然后就转身面对嵩月的方向。
『那么……嵩月同学,拜托你了。智春,你带她过去。』
「啊……嗯。呃,嵩月,走这里。」
我领着嵩月,前往小学时代操绪所使用的房间。
就算是本人在场,一个高中男生去翻女生的房间还是不太好——这就是嵩月今天跟我们一起来的理由了。
有件理所当然的事必须说明一下。水无神家的摆设跟三年前几乎没有两样。走向通往操绪房间的阶梯时,我突然有种异常怀念的感觉。
就在这时,我的背后——
「啊!你们,先站着不要动!」
阿姨冷不防粗鲁地叫着。随后她便从楼梯下努力伸长拖把柄。
「一个月扫一次,还是没办法弄得很干净啊……」
她边说边挥去结在天花板附近的蜘蛛网。
我『唔哇』地低声庆幸道。好险好险。如果刚才直接走过去,蜘蛛网就会挂在我脸上了。
「真受不了蜘蛛还是蟑螂什么的,那种玩意儿到底是怎么跑进屋子里。」
阿姨碎碎念了两句后才返回原本的打扫工作。
「啊……」
这时不知为何,嵩月在我背后紧紧地缩起了肩膀。
O
走上楼梯后右手边有两个房间,正面的那个就是操绪的房间了。
操绪转了一圈、仔细环顾这问以淡色系粉彩为主的可爱儿童卧室。
『嗯……真怀念耶。这里几乎都没有变。』
操绪以颇为珍爱的口吻说着,表情还有点害臊。
缺少人们生活气息的这个房间,就好像特别制作出来的一样,我有种陷入了娃娃屋的错觉。就连以往曾见识过操绪生活在此的我,如今都很难想像当时的场景。
浆得笔挺的床单、贴在墙壁上的干燥花、整齐排列在书架上但现在已经不太流行的吉祥物玩偶。此外在书桌旁,还放着一叠从来没用过的中学敦科书。再来就是放有操绪与我小学时代照片的相框了。这个房间就好像光阴被暂停住了一样,一直在等待行踪不明的主人回家。
话说回来,那位重要的房间主人,在这段期间中,一直待在不远处的破烂公寓,以幽灵的身分悠闲度日。一想到这点,我就不知道该同情房间还是房间主人比较好。
『那,大家赶快开始找吧……首先最重要的就是姊姊的照片。相簿——呃——相簿放哪去了?』
操绪随手卷起袖子,开始在房间里东张西望。看来她很认真,只是不小心忘了自己的东西摆哪去而已。我不自觉轻叹了一声。
「相簿就在衣柜里吧。右边储物盒从下面数上来第二层。」
『耶,智春怎么这么清楚?』
操绪回过头,似乎真的很惊讶。我则紧绷着不耐的脸。
「因为以前都是我在整理。」
『……是哟? 』
「没错。」
操绪的房间平常总是凌乱不堪,而且她一点自己动手清理的意思都没有,每次都是等到我看不下去出手帮她整理。不,或许应该说当她房间乱到她自己都受不了时,我就会被她叫过去了。
『嗯……是吗?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稀奇啦。』
「才怪。」
我没力气跟她认真辩论,只能随便应了一声。
一旁聆听我们拌嘴的嵩月,突然噗哧笑了出来。我不解地转头看向她。
「啊……对不起。因为想像夏目同学小时候的样子……有点……」
说到一半,嵩月再次咯咯娇笑。这可能戳中她的笑点了吧,我只能无奈地噘着嘴。难不成嵩月脑袋中的想像场面对我而言相当过分?
代替无法止住笑意的嵩月,我自己动手打开房间深处的衣柜。
上半层是操绪小时候的衣服,下半层则是其他小东西跟乐器,全都整整齐齐地收藏在储物盒里。每样物品对我而言都是一段回忆。
操绪的相簿一下子就被我找到了。全彩封面,总数约有四十本,全都背对着衣柜门整齐排列。由于那里面都装满了照片,重量自然非常惊人。光是要取出来就得花费不少体力。
「照片……怎么会这么多啊?」
我忍不住发表不满之情。操绪则一派冷静地歪着脑袋。
『会吗?女生这样算普通的吧?嵩月同学你说对不对?』
「啊……是的。我家的,呃……父亲,也很喜欢拍照……」

嵩月低下头,不知为何很害羞地回答道。看来嵩月的老家,可能存放着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承认的超大量照片。
与其说她老爸喜欢拍照,还不如说过度疼爱女儿吧——我在内心这么吐槽。嵩月的老爸溺爱这位女儿,已经到了让人发指的程度。
「啊……好可爱……」
打开我递过去的一本相簿,嵩月再度发出可爱的笑声。就是说嘛——操绪自上空探出头后立刻表示同意。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便从旁偷看嵩月正在检视的照片。果然……
「喂……怎么会是这张!?」
我慌忙把相簿从嵩月手中夺回。
那张相片上是小学时代的我。我跟操绪一起在才艺发表会时上舞台表演话剧。剧名叫『穿长靴的猫』,操绪担任主角那只猫。而我的角色竟然是「公主」。当时我头戴金色纵卷假发,身着粉红色洋装。简单地说,照片中那个小学生的我已经开始扮女装了。
「为什么这种照片要保存下来啊!?」
『耶……因为有纪念价值呀。操绪可是担任主角呢!』
「不……我是说为何要拍我。」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操绪也拍到了,看,就在角落道边。』
(插图)

「唔呜……」
我抱着相簿,忍不住咬牙切齿。嵩月见状,又遮着嘴笑了起来。她这么开心的模样,搞不好是我认识她以来头一遭吧。跟我们刚见面时相比,现在的嵩月已经明显开朗许多了。
「等一下,我们不是来找环绪姊的照片吗?翻这么旧的相簿也没用吧?找找有没有比较新一点的生活照吧。」
『啧……人家好不容易让嵩月同学看到这么好笑的照片说……』
我无言地狠狠瞪着操绪正在抱怨的侧脸。反正她只想拿我的丢脸往事出来嘲笑而已,我才不会让她得逞。
我注意相簿封面的日期,取出相对上比较新的两、三本。
最新的一册也已经是四年前了。当时环绪姊还是高中生。不过如果要找人,这个时期的照片应该也够拿来参考了。
「你有印象环绪姊拍过哪些照片吗?」
我仰望操绪问道。
『嗯……夏天去家族旅行时应该有吧。另外就是跟爸爸一起回国的时候。』
「夏天的照片……是吗?」
依据操绪提供的线索,我与嵩月一语不发地翻着沉重的相册,虽然相片在里面并没有按照
时间顺序仔细整理过,但依据背景呈现出的风景,依然可以确认大致的季节。
「这张……应该是家族旅行的照片……」
嵩月边说边递出手里的相簿。
上头的场景恐怕是冲绳的度假中心吧。
穿着清凉夏服的年幼操绪,正以美丽的海水为背景,悠闲地享受乘游艇之乐。可恶,你们这些有钱人。在这张照片里,同样有我依稀记得的操绪双亲出现。
操绪似乎颇为怀念地点点头。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了。』
「可是……照片里没有环绪姊啊?」
『嗯……真的耶。为什么哩……难道拿照相机的人是姊姊?』
「啊……」
原来如此。仔细一瞧,相簿里几乎都是操绪与双亲三人合照的相片。如果不拜托刚好经过的路人,手持照相机的环绪就很难出现在照片里了。
不过我对相簿里这些照片的内容,感觉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怪。
那简直就像特地把相簿中有环绪出现的照片通通都抽走一样。
不然就是,那位叫环绪的人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我甚至产生了如此奇妙的感觉。

『怪了……连这里也没有姊姊的照片?』
操绪盯着我正在翻阅的那本相簿,非常不解地皱眉说道。水无神家的新年照片中,跟穿和服的操绪一起入镜的,就连不是亲戚的我与打扫阿姨都现身了,结果依然没看到环绪登场。
一股难以忽视的不安驱使着我,我急着打开其他所有相簿。这当中有许多比刚才更年幼的操绪出现,但也只有这样而已。本来应该保存在家族记忆中的环绪,我连一张都无法寻获。
『这是怎么回事……?』
操绪很难得抱住头、露出极为困惑的模样。我与嵩月则扭动脖子、抬头望向她。这种问题应该要问你自己才对吧。
「会不会是环绪姊把她的相片都收在自己的相簿里?」
『唔……也不是不可能,不过……』
操绪似乎不太服气地嘟着嘴,随后……
『嗯——操绪想通了。待在这里没用,大家走吧。』
「咦?要去哪?」
『去姊姊的房间,那里应该还留着一本相簿。早知道一开始就应该去那边找才对,或许还可以发现跟姊姊目前住址的相关线索。』
「可是不好吧,随便闯入别人的房间乱翻。」
『没关系啦。她的亲妹妹都说可以了。』
说完操绪便自行飞出卧室。我无奈地目送她离开。其实操绪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们我总觉得这样不是很有礼貌。这跟进入小学生的房间意义完全不同。希望环绪姊不要在房间里留下什么不方便见人的东西才好。
我无可奈何地站起身,决定追逐操绪的步伐。
关于环绪姊的记忆,老实说在我脑内也变得非常模糊了。
我只记得她是个美人,而且似乎从来没有我与她们姊妹俩同时出游的经验。我在她面前就会变成木头人,紧张到说不出话来。此外每当我因环绪的美貌而看傻眼时,操绪必然会大发脾气,光是为了安抚她我就快累死了。
对维持人际关系不怎么重视的操绪,不知为何从以前就对自己的亲姊姊特别在意,甚至到了有点神经紧张的地步。话说回来,自从她变成缠身于我的幽灵后,也从来没听过她想要见自己的姊姊之类。
如果说操绪是因为对那位外表漂亮且受父母疼爱的优等生姊姊产生了自卑意识,我又觉得不十分贴切:她们姊妹的关系跟我与老哥并不同。
该怎么说,应该是两边的个性恰巧相反吧。
相对于自由奔放、完全不怕生的操绪而言,环绪总是习惯与人保持一定的距离。那位亲切但缺乏个性的美女,就好像静静栖息于海底的生物——
可能是因为环绪的这种性格,才会模糊了我心目中对她的印象吧。
说老实话,听到她现在失踪的消息,我竟然没什么实际的想法。
这么看来,她们家姊妹跟我们家兄弟的情形不就恰好倒过来了吗?
几乎所有时间都待在国外的老哥,与返回日本的环绪——这两人的联络刚好在同时间与家人断绝。此外,那两人的年纪也刚好一样。尽管在我的印象中,老哥与环绪的交情并没有特别好,但那恐怕是因为就读不同学校,两人之间缺乏相同点所致。
环绪的房间跟操绪一样在二楼,但是必须绕过走廊转角才会看到入口。
门板上完全没挂牌子这点跟操绪是一样的。这对姊妹或许只有在这点才找得到相似之处。
操绪穿过那扇门,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姊姊的房间。
我跟嵩月对看了一眼,最后还是竖起白旗、抓住了门把。门并没有上锁。稍微发出一点金属的摩擦声后,我们便顺利开启环绪房间的入口。
在这间窗帘紧闭的昏暗房间内,只见操绪愣愣地动也不动。
『……这是,什么……』
幽灵少女的说话声颤抖着。
我背后传来嵩月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以粉红色为基调,这里确实很像女性的房间。
由于搬家时东西几乎都带走了,房间里没剩什么家具。
空荡荡的书架与书桌,此外就是一张少了床垫的床。阿姨似乎没进来打扫过这里,地板上积了一层薄薄的尘埃。
然而房间里的光景不只是如此。
环绪在这里留下了一样意想不到的物品。那样东西明明不可能出现在这啊——尽管过去我已经看过它许多次了。
那是一只银色的金属手提箱。
尺寸与形状虽然稍有差异,但我绝对不可能看错。那就跟封印机巧魔神用的神秘手提箱如出一辙。更重要的是,这个房间里竟然堆了几十个类似的玩意儿,高度一路延伸到天花板,几乎占去了所有的面积。如此超现实的光景,让我产生了轻微的头晕。那种感觉就好像平稳的记忆突然被什么异物入侵一样。
『为什么姊姊的房间会有这个……』
操绪以沙娅的声音喃喃说着。
我则无言地朝其中一个手提箱伸出手。
霎时,我听到某物发出了「沙沙」的蠢动声。

「唔……」
嵩月的肩膀猛烈震了一下,同时紧紧抓住我的背。她的这种反应就好像受惊的小猫。我与操绪都咸到很不可思议地注视大眼不停眨动的嵩月。
「啊……抱、抱歉。」
满脸通红的嵩月立刻放开我。我对她的这项行动感到十分困惑。
确实。房间内堆了那么大量的神秘手提箱,会产生一种令人不快的压迫感。但平日对机巧魔神或使魔都挺身而战的嵩月,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吓成这样?
『……怎么了?难道,嵩月同学知道这些手提箱的秘密?』
操绪眨着眼提出质疑。嵩月则不知为何很焦躁地说:
「不,不是……不是那样的……」
她尴尬地低下头,似乎想要找借口。操绪见状更是不解地扭动脖子。不过,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了。
总之我们现在面临的第一个难题,绝非嵩月,而是在这个房里的大量神秘手提箱。
「里面……好像是空的……」
放在房间里的所有手提箱,每一只似乎都比我想像要来得轻。我随手拿超附近的几个甩动着,不过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接触金属销扣、打开手提箱的上盖。里面空无一物,连一张纸片都没有。
原本装在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那些东西现在又上哪去了?令人好奇的疑点数也数不尽。
『啊啊……讨厌啦。为什么操绪的家里会有这些东西嘛……!?』
操绪抱着头叫苦。我可以理解她想抱怨的心情。在此之前,只要卷入跟机巧魔神相关的麻烦,主因几乎都要怪在我头上。严格说起来,操绪比较像无关的旁观者。结果没想到,这次与机巧魔神相关的问题,竟然用这种形式直接威胁到她的日常生活。
不过,以操绪的性格来说,是不可能为这个问题烦恼太久的。
『气死人了。智春,把全部手提箱打开调查一遍!』
「耶……!?」
这回轮到我愕然了。
这个房间里的手提箱,随便数也知道超过五十个。如果连被埋在底下暂时看不见的一起算,搞不好会加倍也说不定。要我全部打开调查过一遍,究竟得花几个小时啊?
『好不容易才发现线索,智春就别抱怨了。加贺篝不是也说过吗?我姊姊与机巧魔神并不是全无关联。只要调查过这些手提箱,或许就能发掘出姊姊现在的住址了。』
「唔……或许吧……」
操绪难得这么正经八百地发表意见,我只好乖乖深入房间里,开始整理随意堆放的大量手提箱。要我调查是可以,不过这里的手提箱也太多了吧?如果一个不小心,我恐怕就会被堆积如山的手提箱给活埋。
嵩月也站在我旁边,帮我按照手提箱的尺寸进行分类、重新堆置。
至少在这段期间,我们所接触到的手提箱都空无一物。
这给我一种自己在做白工的感觉,所以就愈来愈没劲了。独裁国家俘虏集中营里的强制劳动,感觉或许就像这样吧。
当我们吐出代表疲惫的气息时,突然有种类似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在我们面前响起。有什么东西正在通过——我们不自觉停下手边的工作。原来那是长度还不到五公分的某种小型生物。
至于详细的外观描述我就自行跳过吧。
反正那应该是一种虫子。拥有长长的触角与扁平的身躯,脚部特别发达,看起来应该是某种原始的生物。据说那玩意儿的名字出自‘※御器’,也就是因为喜欢附着在食器上才会被取名为这个。如此灵机一动的命名恐怕是出自巧合,后来才会声名远播吧。(译注:「附着在御器(食器)上」的念法在日文几乎跟「蟑螂」一样。)
那种生物远自三亿年前就出现在古生代石炭纪的地球上,以热带雨林为发源地并遍及全球,是一种非常有名的害虫。昆虫纲、蜚蠊目——意即俗称的蟑螂。
唔喔——我与操绪本能的边发出尖叫边往后退。但在那之前——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嵩月已经先发出能让人耳聋的惨叫,并紧紧抓住我。
她抱住我的强大力道差点就让我窒息了。
当然,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嵩月露出这种几乎要哭泣的颤抖表情。她紧咬住铁青的下唇,失去血色的肌肤就像是蜡像一样白。
我因为紧密贴着我的嵩月体温及胸部弹力而无暇轻举妄动。
这当中,那种生活在黑暗世界中的害虫,依然继续发出沙沙声到处乱爬,最后躲入层层叠叠的手提箱缝隙中、消失不见。哇咧——操绪的表情非常难看。怎么会这样——我也忍不住叹息道。这么一来,摆在这个房间里的手提箱就没人敢再动了。
尽管只是蟑螂,但由于隐藏在手提箱后方,没人敢保证屋子里只有一只。要是它们已经在那里面大量繁殖了——光是想像那种光景就让人背脊发寒。
在这段期间,嵩月一直将头埋入我的胸膛。
「呃……那个,嵩月……?」
即便我小心翼翼地呼唤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也只会像坏掉的人偶般重复这句话。

嵩月平日表现得那么坚强,实在很难想像她也会害怕成这样。大概是幼儿时期曾留下某种—心灵创伤吧,这种害怕的方式还真教人担心。虽说每个人几乎都有一、两样棘手的事物,但她怕成这样也太离谱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抓住我不停发抖的嵩月,只好愣愣地站在原地。
操绪之所以会对我投来带刺的视线,想必是我不知不觉以手环过嵩月背部之故。然而在这种场合下,应该不论是谁都会这么做吧。如果把花容失色的嵩月一把抛下不管,那还能算得上是人吗?
就在我们陷入僵局的同时……
「——喂,你们几个还好吧?怎么听到了尖叫呢!?」
阿姨加紧脚步冲上阶梯,粗鲁地打开房门直接进来。结果她第一个撞见的。就是泪眼汪汪、恐惧无比的嵩月,以及很难让人不相信正试图熊抱她的我。
「智春……你这小子……」
阿姨的太阳穴爆出明显的青筋。
「不……不是那样的!刚才这里有蟑……」
我才说了第一个字,嵩月就反应强烈地浑身发出颤抖。看来就连说出那个名词都是禁忌。这么一来,我也无法对阿姨解释下去了。在场本应该化解误会的操绪不知为何也一副作壁上观的态度,直接转往了其他房间。
「我原本以为你会成长为还算有点用的男人……看来小时候没把你教好呢……」
阿姨低沉地喃喃说着,同时手中的拖把柄也在一阵啪叽声中化为碎片。
我差点就忘了提,这位打扫阿姨其实是传统柔道的高手。
「就、就说了不是那——」
我拼命想解释,但却无法将句子完整说出口。
因为阿姨招招致命的拳打脚踢击中了我的要害,令我当场昏了过去。
O
「……结果,你们根本没找到关于操绪姊姊的线索嘛?」
朱里学姊以嘲讽的口气问道。我们从操绪的老家离开后,与朱里学姊在附近的车站会合,目前正在前往鸣樱邸的半路上。她先前也透过自己的方式出门寻找环绪姊的相关情报了。
「嗯,是啊。」
我没好气地点点头。最后虽然解开了阿姨对我的误会,但看到环绪的房间被神秘手提箱占据,阿姨也跟我们一样变得目瞪口呆。她主张在自己负起责任打扫完毕前,任何人都不准进入那个房间,并且强烈坚持这个论点,这当中,我因为昏倒还没醒来,操绪也无法触碰实物,嵩月又因为害怕蟑螂而不敢动手。总之,我们三人的调查就是白做工一场,在完全没收获的情况下蹒跚地返回家中。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嵩月颓着双肩喃喃说道。她对于自己引发的骚动打断了调查这点,到现在还是耿耿于怀。
『嗯,算了,那也不能怪嵩月同学。生理上的反应大家都无法控制嘛。』
操绪以平日那种乐天的口吻安慰道。本来以为她是好心,结果又听到她发出「嘻嘻嘻」的邪恶笑声。
『话说回来,还真有趣呀。』
「啊……有、有趣?」
『嵩月同学也会发出那么可爱的尖叫,平常很难看到你这么失态的样子哩。终于掌握令人意外的弱点了——嘿嘿嘿。』
「呜呜呜……」
被操绪数落后,嵩月似乎非常丧气。不过这时我却在内心暗地同意操绪。
对于那个几乎无所不能又难以亲近的完美女神嵩月来说,竟然也有怕得半死的事物。虽说对嵩月不太好意思,但这样反而更有亲切感,也显得更可爱了。话说回来,操绪知道这件事后会不会乐过头了啊?
「是啊,这也没什么好丢脸的。讨厌小强——对于有知性的生命体而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吧。」
这时朱里学姊突然异常严肃地说着。她那种令人畏惧的死板语气,让我忍不住困惑地多看了她好几眼。
「小强……等一下,那是什么?」
「一种暗语,就类似绰号一样。那个以G为头字母的害虫,就连提一下都会脏了我的嘴。真是的,那种东西应该要尽快彻底消灭才对。擅长破坏生态的企业都是干什么吃的?」
朱里学姊以莫名可怖的口吻继续说着。
「暗语……啊,就类似小吃店使用的那个吧……」
附带一提,在类似餐厅的营业场所中,为了不让客人听懂,经常会使用「太郎」或「GB」等暗语来称呼那种害虫。我是可以理解这么做的必要,但朱里学姊又没在那些地方打过工,平日应该不需要特地用麻烦的暗语称呼吧?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也非常厌恶小强,看来不只是嵩月有这种心结。
「先说清楚,那些家伙不只是外表丑陋,同时还是散布疾病的媒介,入侵机械物品后更是会咬断内部的线路,简直是地球上最恶劣的生物。那些家伙是吃荤的,有时还会互相吃掉彼此。从古生代就苟延残喘到现在,至今都还在等待人类的灭绝。真是无比狡猾的生物……」
「等等……狡猾……?」
会不会想太多了?朱里学姊既然那么讨厌小强,干嘛还特地去研究它们的生态啊?我愈听她的描述就觉得心里愈不舒服。
「……对了,关于操绪的姊姊,朱里学姊那边有查出什么吗?」
我莫可奈何地迅速改变话题。
朱里学姊稍微想了想,抬头仰望天空。
「这个嘛……有一件事我始终搞不懂。」
「搞不懂?」
「我试着寻找水无神环绪这号人物的学经历。就表面上来看,她是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跟王立科学狂会、学生联盟等任何组织都扯不上关系。当然,更不是恶魔的家族。」
「喔……」
废话——我心想。操绪在变成幽灵前也只是普通人,因此她的姊姊环绪当然也是跟机巧魔神完全无关的正常人啰。
「为了谨慎起见,我调查了户籍与入出境登记资料。那部分也是干干净净,完全没有伪造的痕迹。」
「等一等,你说伪造……」
为什么环绪非得伪造自己的资料不可啊?我有点无法理解,但朱里学姊的表情可是十分认真。
「然而……这么一来就说不通了。」
「咦……为什么哩?」
一切都很清白,有啥不对劲吗?既然环绪跟事件完全无关,不是应该值得庆幸才是?
望着无法进入状况的我——
「啊……」
嵩月突然露出不太好意思指正的表情。操绪在一旁也没力地叹了口气,还以家庭教师面对迟钝学生的口吻说道:
『拜托,智春。如果真是那样,姊姊房间里的神秘手提箱又是打哪来的?』
「耶……」
这么一来我终于懂了。在环绪房间里的大量手提箱,毫无疑问是用来收藏机巧魔神及其扩充零件——也就是第一轮世界遗产的容器。
假使环绪与机巧魔神完全无关,我们就无法解释那些容器在她房间出现的理由了。
『那个加贺篝不是也说了吗?智春在遗迹遇到的钢色机巧魔神真实身分,问姊姊就可以得—到解答。智春认为加贺篝为何要那么说?』
「对喔……」
我差点就忘了那个。要不是加贺篝留下那番意味深长的话,我们现在也不会急着寻找环绪姊的现居地址。
但如果环绪姊真是普通人,我们费这么大心力就完全没用了。
朱里学姊颇为愉快地观察我那陷入混乱的侧脸。
「我也顺便调查了那架钢色的机巧魔神,不过却找不到机体的纪录。至少目前我们可以确认的范围内,并不存在智春所说的那架机巧魔神。」
「……不存在?」
「我并不是想质疑智春。」
朱里学姊对狼狈的我俏皮地眨了眨眼。
「如果只有当时意识蒙胧的智春作证那也就罢了,加贺篝并没有必要配合你的说法吧。在暑假前他使用重力控制的能力,制造飞机失踪的事件也是事实。只不过,完全挖不出证据这点还是很棘手。」
「……是啊。」
我游移着没啥自信的目光喃喃说着。越调查我就越不明白了,难道这全部都是某人在幕后安排的大戏?只有我们觉得被人大大摆了一道。调查并无助我们解开谜团,反而让我们再度回到起点。
去调查关于水无神操绪她姊姊的事——加贺篝隆也确实是对我这么说。
他的口气就好像在挑衅一样。
「如果你见到她,你就会明白了。前提是你找得到……」加贺篝这么对我表示。
结果过了将近三个月,我们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光是想到这点就让我心情沉重。我们正在浪费的,可能是永远无法挽回的宝贵时间。如此强烈的不安始终挂在我心头上。
不管是操绪或嵩月,都跟我一样有类似的感受吧。一行人的言谈愈来愈少,就这样缓慢走在返回鸣樱邸的道路上。
「……对了,智春,我另外有件事想问你。」
「咦?啊,请说,是什么事呢?」
朱里学姊的提问让我有点紧张。怎么,又突然严肃起来?
「妮娅现在的情况如何?」
「你说……阿妮娅?咦?怎么了吗?」
「既然想到加贺篝我就有点担心……毕竟妮娅的姊姊已经……」

「啊啊……我明白了。」
原来学姊想说的是那个。
当我们在暑假追逐加贺篝来到地底的遗迹时,阿妮娅的姊姊因故消灭了。她就在阿妮娅的面前完全非在化,最后彻底崩解。
目击那种场面的阿妮娅恐怕很难不留下阴影吧。此外只要注意到正在搜寻环绪的我们,她一定会被迫想起自己姊姊的事。
『其实大家都很关心她……』
当我还在寻找该如何回答时,操绪代替沉默的我这么解释道。
『只不过,妮娅的精神好像异常亢奋……虽然大家不认为她完全没遭遇任何打击,但智春笨拙地表示关心时,妮娅就会勃然大怒。』
嗯嗯——我一边摩娑自己的左臂一边大表赞同。其实就在大约两、三天前,阿妮娅对我的关切非常恼怒,还一举咬过来吸走了我的运气,害我遇到了一堆凄惨的倒楣事。
『其实,那也是智春不好啦……竟然二话不说就拔掉妮娅正在玩的电玩主机插头。』
操绪偷偷又补上后面这段。怎么——你对我的管教方式有意见吗?
阿妮娅当时所玩的格斗游戏,在下一关的对手中,将会遭遇一名金发绑马尾的女性角色。
一旦被阿妮娅看到,铁定会令她想起自己的姐姐克莉丝丁吧。
「是吗?那妮娅现在人呢?」
朱里学姊稍微想了想才继续追问道。其实我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她。
「啊,她现在应该还在鸣樱邸里打电动吧。」
「打电动?自己一个人?」
「那好像是电脑上的网路游戏。阿妮娅最近很迷那个,不但经常跷掉学校的课,还害我收到可怕的帐单……」
我露出难堪的表情并叹了一口气。附带一提,那个帐号要用的月费与网路费都是我在缴。
毕竟阿妮娅当初几乎是两手空空跑地进我的租屋处。身为贵族干金的她,对开源节流也没什么概念。
不过话说回来,在发生那种事以后,让她打打电动、调剂身心也无可厚非。我不认为严格责骂她会使事情转好。
「……她真的没问题吗?」
朱里学姊很难得露出了不太有把握的模样。
「呃,这种事问我也没用吧。」
「嗯,也是。才年仅十岁就不去上学、躲在家里迷上了网路游戏,感觉将来只会直接走向无法适应社会之路。之后她可能就会拿出铝棒,开始在家中大开杀戒了。」

「……不可能那么夸张吧。」
我以僵硬的笑容摇摇头。学姊形容得也太过火了。
「啊……可是……这种时候太严厉的话……可能会造成反效果……」
嵩月以担忧阿妮娅的口吻提出忠告。
唔——我与朱里学姊同时陷入思考。嵩月的看法也很有道理,尤其是阿妮娅才刚遭遇过让人想逃避现实的严酷体验。
『还是找专家商量比较好吧?』
操绪露出自以为是的表情,不负责任地陈述自己的想法。我则歪着头质疑。
「你说的专家是指谁?」
『嗯……好比说……社长啦。』
「社长……科学社的社长?那个人怎么会是专家啊!」
『但他把自己锁在家里的时间很久,至少可说是经验丰富。』
「不,可是……」
原来专家是指这个,我突然感到全身无力。我现在就可以断言,去请教社长对阿妮娅一点帮助都没有。
我们穿过了住宅区特有的复杂巷弄,来到刚好可以瞥见鸣樱邸威武轮廓的位置。我大约是在半年前搬进这里,比起当时,这栋房子散发出的废弃建筑气息好像更强烈了。仔细想想,这半年内这栋房子也遭遇了各种事件,每回都会被炸掉或少了什么,给人逐步破败的印象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适合十岁女孩居住的环境。至少大白天就躲在这种房子里打电动绝对不是什么健康的行为。我想我也差不多该认真思考解决的对策了。
「总之今天就暂时这样,避免刺激妮娅,先观察一下情况再说。」
来到玄关门口,朱里学姊再次以罕见的认真口吻做出结论。我则对此一言不发地表示同意。
然而就在此时,鸣樱邸内恰好传出了阿妮娅的怒吼与玻璃破碎的声响。
O
阿妮娅手中所持的,正是所谓的铝棒。
她站在就算是白天依然光线昏暗的石造洋馆走廊上。
一名金发碧眼的年幼少女,摇曳着华丽的洋装裙摆与缎带,使劲挥动手中生锈的铝棒。这种光景大概只有恐怖片才会出现吧。

「哗啊——!」
阿妮娅口齿不清的咆哮声回荡着。铝棒击中石壁后厂削出了鲜明的火花。很快地随后又是一击。阿妮娅的攻击没有丝毫手下留情。如果今天是普通的木造房屋,家里的墙壁早就被她打得七零八落了。
此外阿妮娅的行动模式似乎乱七八糟,根本找不出是为了什么特定的目的。除了墙壁外,她的攻击对象还渐渐延伸到地板与家具等。甚至就连她身高无法抵达的天花板,她都要刻意站到沙发上跳起来攻击。这是吃错药的副作用吗?还是被邪恶的恶灵附身了?就像这样,我觉得事情愈来愈不能等闲视之。
「阿……阿妮娅!」
我愕然地站在原地,无意识地呼唤她的名字。
自己的喊叫声似乎有传人她耳中,只见阿妮娅缓缓扭动脖子,接着又以充满杀气的眼睛瞪过来。
「智春,别动!」
「耶!?」
望见她高高举起铝棒,我不禁浑身僵硬。等我回过神并慌忙向后退避时,阿妮娅的铝棒也几乎同时挥落。
铝棒恰好刮过上一秒钟我所站立的位置,已经老朽不堪的鸣樱邸地板,发出惨惨的声音碎裂开来。
阿妮娅见状气得咬牙切齿。
「为什么要躲!?不是叫你不准动吗!」
「别闹了!要是不躲早就被打死了吧!?」
「那还用说,我就是为了打死人!」
阿妮娅斩钉截铁地强调,同时全力挥击手中的凶器。我眼前的石壁被她直接命中,破损的石灰岩碎片散落一地。
「喂……阿妮娅!?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感受到强烈的战栗,就连说话声也跟着发抖起来。为何暂住自己租屋处的少女要像这样取我的性命?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难不成,是为了那个?上次我不小心把阿妮娅的游戏纪录档盖掉了。还是因为我把阿妮娅写完的作业拷贝一份,偷偷转卖给班上的男生……」
「别再说梦话了好吗?乖乖站在那里不要动!」
阿妮娅用力喘着粗气,这回从怀里取出了另一样新的凶器。
那是一罐外表漆了可怕颜色、貌似杀虫用的喷雾剂。而且还是毒性太强、被日本政府禁止使用的外国货。难道她想先用那个喷瞎我的眼睛,然后再给我来个致命的一击吗?
我还来不及反应,妮娅就已经开始乱喷黄色的毒雾了。然而她所对准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她自己的头顶。理所当然地,毒雾掉下来后会全部洒在她的身上。只见泪眼汪汪的阿妮娅开始剧烈咳嗽。真是个运动神经迟缓无比的家伙。
『……智春,妮娅会展开攻击,该不会是因为……』
操绪先是愣愣地观察了阿妮娅的行动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凑到我耳边提醒。
她手指的方向,恰好是正闭着眼睛乱挥铝棒的阿妮娅旁边,也就是先前那小女孩所攻击过的墙壁附近。
一个黑漆漆的物体刚好从昏暗的走廊墙壁接缝处通过。
那玩意儿仿佛涂了一层油般微微反射着光芒,在暗处更显得油亮生辉——
「呜……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足以穿破耳膜的惨叫声撼动了鸣樱邸内的空气。声音的来源是嵩月,她瞪大了几乎快要弹出来的眼珠,盯着在黑暗中蠢动的那玩意儿发抖。
我第一次见识到嵩月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惧色。
她的双手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接着很快被灼热的火焰包围。
嵩月真实的身份其实是善于操控火焰的恶魔,此外也是因为两个世界重叠而不小心闯入我们这里的异界人后裔。
她全身上下流动的血液,可以凭她本人的意志转变为摄氏数千度的地狱烈火。此外照现况判断,她很明显无法控制自己的这种能力。
「唔……唔哇……!」
我躺在地板上打滚,试图闪避到处乱窜的火舌。
嵩月的火焰毫无章法地乱射,但可以看出基本上是对准了在墙壁上爬行的黑色物体。那只拥有长触角的昆虫身影,终于被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
一点也没错,那就是朱里学姊口中的「小强」。
『好……好大!』
操绪也发出了亢奋的尖叫声。而我则一个字也吐不出口。
那只小强未免也太大了,大到让人会因恐惧而发狂的地步。
光是本体就将近十公分,如果加计触角长度应该会变两倍吧。
现在就连我跟操绪都觉得那玩意儿很恐怖了,更何况是原本就怕死小强的嵩月。我有点难以想像她现在的心理状态为何。
阿妮娅乱挥铝棒的理由我也搞懂了。确实,类似这种对手根本不是用卷起的报纸或苍蝇拍就能应付。我们需要真正的凶器。

在日本竟然会遭遇这种怪物,这是全球气候异常所导致吗?那家伙究竟是吃什么才能发育得这么大?
「让开,智春!小奏也是!」
朱里学姊发出凛然而响亮的说话声,接着便一把将我推开,自己站到前面去。
这时,她的左腕发出了「喀锵」的沉重金属撞击声。那正代表朱里学姊手臂内藏的霰弹枪已经在装填弹药了。
「等……等一下,朱里学姊!?你想做什么!?难不成……」
我愕然地望着已经举起左手的学姊。
朱里学姊根本不理会我的质疑。
她的眼珠子变成了鲜红色,一抹冷冽而僵硬的浅笑还贴在她那美丽的侧面上。
「光靠耐力与繁殖力过活的低等生物啊,敢在我面前出现,胆子还真大呢。」
朱里学姊一边以尖锐的声音咒骂,一边对那玩意儿击发霰弹枪。
专门设计在狭窄范围内扩散的霰弹,毫不留情地打穿了鸣樱邸的墙壁,就连一部分地板也跟着变成了废弃建材。但那只小强却以仿佛能暂停时间般的高速移动开来,轻松地躲过了这次的射击。这时面对同一只小强……
「呼哦哦——!」
阿妮娅闭着眼睛再度以铝棒进行追击。
呀啊呀啊——气喘吁吁的嵩月则不时发出尖叫,丝毫没有准度可言的火球更是随手乱放。此外朱里学姊那把重新装填好的霰弹枪也再度连续喷火。
『天呀……』
操绪遮住自己的双眼,无奈地仰头对着天花板。我则只能发出「啊啊……」的微弱叫苦声。已经愈来愈腐朽的鸣樱邸走廊,就这样眼睁睁地化为了一堆瓦砾。
不过在三人的联手猛攻下,小强还是逐渐被赶跑了。
被火舌与杀虫剂毒烟席卷的走廊,基本上已经没有那玩意儿的藏身之处。
可能察觉出己方的不利,小强也展开了最后的抵抗。
在火焰照耀下它打开了发出黑色油光的翅膀,一鼓作气飞向空中。
对准我们所在的方向,小强一直线冲了过来。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场所有人同时尖叫起来。
嵩月伸长的指尖喷发出巨大的火焰奔流。
阿妮娅扔出去的杀虫剂罐子被火焰吞没,最后引发了大爆炸。

朱里学姊胡乱发射的飞弹也在高温的影响下一枚枚自动爆炸。
我的记忆也到此为止了。
据说这场爆炸的冲击,就连一公里以外的住家玻璃都被震出了裂痕。
一个人都没丧命,应该已经是最幸运的结果了。
不过不知为何,小强的尸体到最后还是没有发现。
O
鸣樱邸半毁的第二天。
我与操绪跷掉了学校的课,一早就进入车站前的卡拉OK包厢。
必须先讲清楚的是,就算租屋处严重损毁,我们也不可能住到卡拉OK店里。我们会来这里完全是因朱里学姊的电话邀约。
一点不祥的预感都没有——这么说当然是骗人的。不过无视她的邀请结果一样会很恐怖。况且她把阿妮娅接手过去照顾,也算是我欠了她一次人情。昨天与小强激烈战斗的结果,导致阿妮娅因高烧而晕倒。因此,昨晚我只好让这位借住的留学生访客,暂时搬到朱里学姐家休养。
然而朱里学姊却一直拖到约定时间半小时后才现身。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准备行李花了不少时间。」
呼呼——只见她发出神秘的笑声,手里还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那玩意儿就像职业造型师随身携带的美妆道具组,沉甸甸地不知装了多少东西。
『带行李……是要出远门吗?』
操绪不可思议地眨着眼睛问。朱里学姊则露出了似乎很愉快的微笑。
「说什么呢,要出发的是操绪你们啊。」
『咦……?』
这回又在玩什么把戏——我俩脸上相继浮现不安的神色。光是听说在车站前碰面我就已经产生不好的预感了。毕竟只要是跟朱里学姊扯上关系的旅行,从来没有一次不留下悲惨的回忆。好比被怪兽袭击啦、飞机差点失事啦。
然而朱里学姊看了却更为开心地眯起眼。
「你们不必那么担心啦。我只是要让你们去见操绪她姊姊而已。」
『咦?所以,学姊已经知道姊姊的下落咯?』
操绪发出吃惊的说话声。朱里学姊则以莫名开朗的表情点点头。

「接下来你们必须搭新干线过去。周央女子大学——你们两人应该都听说过吧?」
「呃,算是吧……至少知道名字。」
我与操绪不约而同地点点头。那名字我的确有印象,或者应该说,是我非常熟悉的大学名称才是。那所学校是全国少数几所名门女子大学之一。以女子大学而言,很难得地设立了实力相当雄厚的理工种系,好几年前甚至还出过诺贝尔奖的得主。
『难道说,姊姊在那里?』
「嗯,是的。我想应该没错。」
朱里学姊望着满脸惊讶的操绪,脸上浮现温柔的微笑。
「能查出这个,都是托了妮娅的福。」
「……阿妮娅?」
我与操绪不自觉对望了一眼。
「她是怎么帮上忙的?」
昨天因小强骚动,我根本没机会与阿妮娅好好说话,所以不清楚事情最后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不,或者应该要问,整天关在家里打电动的阿妮姬,怎么可能查出环绪目前的所在之处?
面对满脸困惑的我们,朱里学姊以带有促狭意味的眼神回敬。
「她好像动用了不少人脉。」
『……人脉?』
也就是向许多人打探情报的意思咯?然而走出洛高以外就几乎没有熟人的阿妮娅,怎么可能会接触其他城市的大学生呢?
「她最近不是沉迷于线上游戏吗?」
朱里学姊这回以颇为感佩的口气低声对我们解释。
「……线上游戏?」
「妮娅在网路的世界里好像已经变成名人了。她利用自己的知名度,冒充水无神环绪的名义,藉此搜查现实世界的环绪友人。」
「啊……」
我依然一知半解,总之先点头再说吧。本来以为那孩子只是为了游戏白白浪费金钱,没想到她的目的并不只是玩乐而已。
「本来妮娅就设定环绪应该会待在某所大学里。如果她真的与机巧魔神有关,具备大学生的身分行动会比较方便——方便达成她自己的特定目的。」
『……对哟,王立科学狂会……』
操绪后悔地说着,口气就好像是个因诈赌而输钱的赌徒。
由黑科学研究者所组成的集团——王立科学狂会,是个在世界各国教育机构都埋下了网络的组织。不管是要以同伴的身分寻求他们的协助,或是以敌对的态度监视他们,待在同样的教育机构内都会方便许多。
「能在非假日的白天上网玩线上游戏的,很多都是又闲又不愁零用钱的大学生。透过网路的隔阂,就连外表只是小学生的妮娅也能假扮环绪进行情报收集工作。」
「唔……」
真了不起——我不禁有点感动起来。那个嚣张又缺乏社会常识、无法自行处理日常生活的阿妮娅,一旦遇到天才少女可以发挥的领域,实力果然不可随便小觑。比起昨天毫无进展的我们,如今这样简直是跨出了一大步。那位以害虫为对手乱挥铝棒的小女孩,跟利用网路机警收集情报的智者,真的是同一人吗?
『操绪已经明白学姊找大家出来的理由了……』
操绪飘浮在卡拉OK包厢的天花板附近说道。
『可是,周央女子大学……应该是所规模很大的学校吧?学生人数也一定很多,直接跑去教务处问,对方大概不可能随便提供姊姊的个人资料。』
是啊——朱里学姊也同意这种想法。
「毕竟是女子大学,不可能随便把学生的个资泄漏出去。」
『既然如此,那去了也是……』
「所以咯,让你们扮成学生偷偷混进去调查才是捷径。」
说到这,操绪与朱里学姊同时转向我。
我不用问也知道她们想说什么。在尚未取得环绪照片的现况下,唯一能以脸辨识她的人就只有我跟操绪。不过操绪又不能远离我单独行动。
此外周央大学是女子大学,理所当然地,我根本无法假冒学生混进去。
——如果我保持现在这种装扮的话。
「所以嘛,我才准备了这个。」
呼呼呼呼——朱里学姊露出极为愉快的微笑,将自己带来的巨大行李箱打开。
那里面果然装了大量的女性服饰与化妆用品,此外还有黑色的长假发、附有胸垫的调整型内衣等。这些玩意儿我现在已经很熟悉了,不过那可不代表我已经适应穿女装啊。
看到朱里学姊带那么大包东西过来,我就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不过这时,我也已经自暴自弃地吐了一口气。
看见我如此的反应,朱里学姊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哎呀,智春这次没抱怨耶。你能这么积极真教人开心。」
『这不叫积极……是因为我早就猜到了……』
我说完后无力地笑了笑。

反正不管事情怎么发展,想要抵抗学姊都是徒劳无功。
至少就让自己维持正面、乐观的思考吧。
首先,潜入场所是大学这点就对我非常有利。据说大学那种地方有许多化浓妆的女性,这么一来我要变装就轻松多了。再加上那里位于另一个城市,几乎不可能遇到熟人。更何况又是身处女子大学里,总不会又撞见佐伯哥吧。
如果是面对操绪与朱里学姊,反正我扮女装早就被她们看够本了,现在还在意她们未免太迟了。一想到这里我终于可以接受这次的安排。
「呼呼,真没想到又能再次目睹友叶登场。」
朱里学姊以熟稔的技巧替我化妆,同时开心地笑道。
在这种近乎密室的场所给学姊化妆,总觉得心情有点紧张。不过我已经打定主意,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干这种事了。否则,我总有一天会沾染上这种奇怪的恶习。
「啊……对了对了,差点就忘了提醒你。」
等我化妆与更衣都结束、顺利扮成女装后,朱里学姊才突然说道。
「为了避免友叶一人遇到难以处理的状况,我这次还特地找了帮手过来。」
「啥……?」
一瞬间我听不懂学姐的意思。
「帮手?意思是朱里学姐也要去吗?」
「不好意思。我得留下来照顾妮娅才行。」
听了朱里学姊毫不惭愧地如此微笑道,一股恶寒瞬间窜过我的背脊。帮手到底是指谁啊?你这次铁定是故意的吧!
「啊……」
正当我狼狈不已时,卡拉OK的包厢门恰好打开了。
嵩月站在门外。她依序看过我、操绪,以及朱里学姊的脸,最后又回到我的脸上停住。嵩月这时就好像一只无法理解主人命令的小动物般,微微地侧着头。
「咦……夏目同学?咦?」
终于,嵩月的动作就像机器坏掉一样突然停顿住。
朱里学姊很感兴趣地观察我的反应,操绪则因强忍爆笑的冲动肩膀不停颤抖。
然而我对她们一句抱怨也说不出口,只能尴尬地坐着不动。
异常强烈的羞耻心让我不敢与嵩月有视线上的交集。脸颊愈来愈滚烫这点我的感受也非常清楚。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被熟人撞见扮女装,但我所受到的打击之大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种宛如被用力揪住胸口的感受究竟从何而来?我不禁如此扪心自问。
当然,并没有人告诉我答案。

O

大约过了两小时后,我们已经漫步于周央女子大学的校园中了。
更正确地说,是在里面不知所措地闲晃才对。大学的面积比想像中要宽阔许多,学生的数量更是远超出我们预期。在这当中要找出一位特定目标,如果没有线索根本就是在大海捞针。除了校地宽阔外,校园的出入口也不只一个,因此躲在门边埋伏也不成。
我忍辱扮女装前来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平安通过大学正门前方的警卫室。但到了学生课以及事务室等其他掌管重要资料的部门,我这招就完全无用武之地了。
此外,大学内有好多地点都是必须有学生证才能进出的。总之,我们搜寻环绪姊的工作一开始就面临到难关。
踩在铺了层银杏叶地毯的石板地上,我们漫无目标地乱逛着。不过这里毕竟是名门女子大学,风景相当优美。
「……好漂亮。」
嵩月眺望落在地上的叶子,轻轻地赞叹道。
「是啊,只是有点难走。」
我穿着对我来说很陌生的高跟鞋咂舌道,差点就失去平衡了。嵩月见状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后她又温柔地眯起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夏目同学好漂亮。」
「……拜托,别讨论那个好吗?」
我按住过长的浏海向她讨饶。远离尘世的美少女嵩月如此夸赞,听在我耳中就跟嘲讽差不多。然而嵩月却对我夸张地用力摇头。
「不,是真的……真了不起。我以前都不知道,夏目同学有这种特技。」
「这才不是特技。我每次都是被朱里学姊强迫……」
「咦?每次?所以以前也有?」
「啊,不……我的意思是……」
惨了——我抱着头,竟然蠢到自掘坟墓。噗——操绪终于也忍不住地爆笑出来。不知为
何,总觉得今天的嵩月好像特别开心。
「啊……对不起。我好像兴奋过头了。」
她露出些许反省的神色。这种话完全不像是嵩月会说的。就连这么腼腆的女孩,都会有为自己兴奋过头而道歉的一天。
「不好意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跟现在的夏目同学相处,比平常轻松。」

嵩月以认真的口气发表心得。我听了则陷入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中。
「是、是吗……」
既然嵩月她本人开心就好。总比被她嫌恶心要来得好一些吧。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该怎么办……?操绪,你知道环绪姊现在人在哪吗?」
我对着假扮成普通人,尽量飘浮在地面高度的操绪问。
阿妮娅从游戏中网友得到的情报,只包括有个叫水无神环绪的人就读这所大学而已,其他关于科系及年级依然一片空白。如果我们真的倒楣到极点,最后就只会在这里找到一个同名同姓的人。真希望阿妮娅当初能掌握更多的线索。
结果操绪也只能无奈地缩着肩膀。
『怎么可能嘛,操绪又不是警犬。』
「不,我不那个意思。」
谁会期待你用嗅觉找出目标啊。
「你心里有没有底,知道环绪姊可能会在哪些地方出现?好比她的嗜好或将来的目标之类,如果有的话就可以缩小搜索的范围了。至少可以去某些学系或社团碰运气。」
『姊姊的嗜好……?是什么呀……』
「你这家伙……」
好歹也是亲人吧——我感到非常无奈。就来姐姐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吗?
『有意见吗?难道智春又知道直贵哥喜欢什么了?关于失踪这点,智春自己的哥哥还不是一样。』
「唔……」
这出乎意料的反击让我霎时陷入沉默。这么说也没错,如果要问我老哥喜欢什么,我大概只能回答欺负弟弟吧。
『不过……就算校地再怎么大,毕竟也是同一所大学呀。只要一直坐在这里,总有一天可以碰上的,对吧?』
操绪又恢复平日那种不负责任的口吻。
拜托饶了我吧——我心想。怎么可能一直以女装的身分在女子大学中打转啊!假使不小心被拆穿了怎么办?
操绪似乎对我的担忧不感兴趣,只见她很开心地在原地转了一圈。
『呐……该怎么说,操绪觉得这样还真不错。』
「你在高兴什么?」
『想像一下嘛,过了几年以后,操绪、嵩月同学,还有智春,就可以像这样光明正大在女子大学散步了。就跟普通的大学生一样,试穿流行的衣服,在时髦的店享用午餐,与朋友讨论恋爱的话题等等。』
操绪像鸟儿展翅般张开双臂,仰望这个季节特有的青空露出微笑。嵩月也附和地点点头。
「是的……嗯。如果可以那样真的很棒。」
她以若有所思的表情望向远方,脸上浮现起温柔的笑容。
等等,为什么要限定在女子大学啊——我很想吐槽这点。非得强迫我扮女装就读女子大学不可?找一间男女都收的普通大学不可以吗?
不过我们却不敢保证这种事。毕竟大家都明白,根据哀音预言的世界末日,离现在已经不满一年了。倘若我们无法回避毁灭的命运,我们就无法迎接刚才所讨论的那种安稳日常生活。
此外只要不从《黑铁》当中解放,操绪的魂魄也总有一天会消灭。而再继续这样使用嵩月的能力,她的身体同样会因为非在化而崩解。
为了找出避免那些事发生的手段,我们才会潜入这里拜访环绪。
「肚子好饿……」
为了把灰暗的想像驱离,我以可笑的语气如此喃喃道。嵩月再度噗哧一声轻轻笑了出来。
「啊……那就去学校餐厅吧。就在那里。」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有一间以大片玻璃装饰的优雅露天咖啡座。现在可能刚好是下课时间吧,大批学生在用餐显得十分热闹。这种华丽的场面的确很有女子大学的风格。
『要不要过去看看?说不定姐姐会来这里。』
操绪伸直背脊,从路旁的低矮行道树上探出头。
「……水无神学姊?」
这时突然有人唤着她的名字。对方是一位刚好路过的女大学生,不知为何突然以惊讶的表情停下脚步,一直盯着操绪的方向看。
对方的外貌颇有文艺气息,是个娇小而皮肤白皙的学生。不过,我们对她的长相都没印象。她看了看转过身的操绪正面后……
「啊……抱歉,我好像认错人了。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好像……」
对方有点紧张地挥挥手,打算直接离去。
『啊,请等一下。请先不要走。请问你认识我姊姊吗?』
操绪慌忙叫住对方。咦——那位文艺少女又把头转回来,眼镜底下的眼睛瞪得好大。
遭遇这位出乎预期的证人,我与嵩月都屏气凝神地等待对方的回应。
环绪跟操绪既然是姊妹,就有可能出现搞错这两者的人。尽管在我的印象中,她们姊妹俩长得并不像,所以我才会忽略这种可能性。没想到寻找环绪姊最有用的线索,就是一直飘浮在我身边的操绪自己啊。
「……你是水无神学姊……的妹妹……?」

文艺少女推了推镜框后再度确认道。
操绪则以好像很不自在的表情说了句‘请多指教’,随后便笑着朝对方低下头。
O
山田小姐——这是那位文艺少女的名字。
她与环绪姊是在学校讲座中认识的学姊学妹。据说山田小姐在刚进大学时不幸卷入了麻烦事,多亏有环绪出手搭救。自从那次以后,她与环绪的交情便日益亲密。只是到了今年春天时,环绪突然都不来大学上课,这令山田小姐感到非常不安。因此,刚才在校园内一下子撞见操绪,她才会忍不住叫唤对方。
『所以……这里就是姊姊住的学生宿舍咯?』
文艺少女提供的讲座通讯录上,清楚记载了环绪的住址。
我们仰赖那份资料,搭乘电车前往目的地。途中虽然一度迷了路,但到了接近傍晚时,还是顺里抵达环绪所寄宿的建筑物前了。
那是周央大学附属的女生宿舍。
真不愧是名门女子大学的学生宿舍,建筑物给人即豪华又干净的感觉。一般提到学生宿舍总会让人联想起廉价,肮脏的刻板印象。不过这里说说高级公寓都不会有人怀疑吧。
只有一点除外——那就是镇守于玄关旁管里,一名浑身都散发出威严感的人物。
『那是舍监……对吧?感觉好像狱卒还是门神什么的……』
操绪以胆怯的声音说道。
「大概吧……」
我没什么自信地附和着。毕竟那家伙给人的感觉跟舍监差太远了。不,或许该说对方是不是人类都有必要验证一下。
身高将近一百九十公分,胸膛的肌肉就像穿了锁甲一样厚重。肩膀的宽度我看至少有我的两倍吧。那家伙的脸颊上,还微微覆盖着一层发青的剃胡痕迹。
另外那人的头上则顶着带有平缓波浪的零层次发型(one length cut),肿胀的嘴唇上涂了鲜红的唇膏。要搞中性也该有个限度吧?就算是看惯了凶狠流氓的嵩月见了这人,也不自觉流露出不安的表情。
那家伙是女装狂?还是人妖?不过心灵至少应该还是纯真的少女吧?
仔细想想,恐怕没人比对方更适合当女生宿舍的管理员了。不论是多么不要命的内衣小偷或偷窥狂,应该都没人敢为了潜入这里而跟她作对吧。
『呃……那,智春,接下来拜托你了。』

说完操绪便推了一把站在马路上发愣的我。我这才回过神。
「等一下,为什么要我去?跟舍监打招呼应该是操绪的任务吧?住在这里面的人不是你姊姊吗?」
『耶,不行不行啦。操绪对这种人没辄。何况我又是幽灵,身体还是透明的。』
操绪激烈地摇头拒绝道。
『智春跟对方是扮女装的同好,应该很谈得来。』
「鬼扯。要是被那家伙拆穿我铁定会没命。」
我与操绪拼命地相互推卸上前打招呼的责任。亲妹妹都跑来这里了,要把环绪叫出来应该不难才是。只不过一想到要跟那位舍监说话,我就感到心惊肉跳。
这时,我与操绪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嵩月。
「咦……?啊,唔?」
嵩月的眼神也不安地游移着,同时身体还紧张兮兮地向后退。
那位舍监也是在这时主动采取行动。她缓缓摇着巨大的躯体过来,睥睨着站在玄关门前的我们。
「——哎呀,你们几个,也是这里的住宿生吧?」
她以出人意表的可爱声音问我们。这种声音与外表的落差老实说还真恐怖。
『啊,不……我们不是住宿生。应该是跟住宿生有关的……』
操绪在恐惧感的驱使下劈哩啪啦地试图解释。
「不管是什么都好。你们先过来帮一下忙。」
『咦……?』
「我想警察很快就要来了,你们帮我准备一下,待会儿要把这家伙送出去。」
说完舍监便用力踢了底下某个黑漆漆的玩意儿一脚。
那是什么——我无法抵挡好奇心于是便凑过去看,但这个举动差点就害我惨叫出来。刚才被舍监踹一脚的,其实是个全身都被粗麻绳捆绑的年轻男子。他的脸已经被打得像灰熊一样肿胀、不成人样,前排的牙齿还缺了好几颗。至于我刚才一下子无法看出他是人类,都是因为他的四肢被绑成不自然的扭曲角度所致。
『那个……请问,这人是被舍监小姐修理的吗?』
操绪胆战心惊地问着。那位舍监立刻粗鲁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保护宿舍安全本来就是我的任务。那个男的上礼拜被我们的住宿生甩了,但还是不想放弃,企图偷偷潜入这里纠缠住宿生。竟然以为能逃过我的法眼?真是太天真了。」
『哈哈……原来如此……』
操绪以空洞的声音随便应和着。这当中我的两边膝盖可是不停在打架。假使我扮女装的事被发现了,下一个被绑成那样的人应该就是我吧。
总之为了不惹那位舍监生气,我们只得乖乖听命,将被绑死的可怜前男友运出玄关外。
「如果你们没什么其他事,就赶快进宿舍里吧。」
「咦?不,我……我们其实是……」
我急着想解释清楚,但舍监却不给我说明的机会。
「舍长现在似乎急需人手,烦恼得不得了呢!」
「啊……」
所谓的舍长,就是同一间宿舍当中的学生代表。不过以当下的情况而言,我们又不是这里的住宿生,当然没必要听从舍长的命令。
但话又说回来了,在那位恐怖舍监的气势压迫下,我们几个没人敢提出反驳的意见。
「那,舍长跟其他人在二楼的大厅等你们。你们赶快过去吧。」
舍监将我们赶入玄关内,这么一来我们就成功混入宿舍了。
这么做真的好吗——我感到有点不安。轻轻松松就走了进来,是否代表这里的戒备其实相当松懈?然而看到像操绪与嵩月那样的美少女,应该很少人会怀疑她们是可疑分子吧。
『……这样也好。只要成功进了宿舍的门,想要找姊姊就简单多了,搞不好还可以放轻松跟她聊天哩。』
操绪以一派乐天的口吻笑道。这么说也没错啦——我只好勉强说服自己。
虽说这么一来我的处境会更危险,但以结果而论,我们确实更接近了环绪的所在之处。
根据文艺少女山田小姐提供的情报,这几个月以来,环绪几乎都待在宿舍足不出户。幸好寄电子邮件给她她会回,大学的报告她也有按时缴交,因此也不能算是失去联络吧。只不过,山田小姐还是很挂念就是了。
她特地拜托我们,希望我们能了解一下环绪的现况。
从现在我们面对的情形研判,假使透过舍监把环绪叫出来,对方相应不理的可能性很大。面对这种喜欢茧居的家伙,老实说最近我已经有点受够了。这么想的话,我们可以顺利混进宿舍应该要算一件好事才对。
「对了……环绪姊的房间号码是几号?」
我以手按着尚无法适应的裙摆、爬上阶梯。操绪听了我的问题,则只是随意耸耸肩。
『你觉得呢?』
「我哪知道啊……」
真是一点责任感也没有。嵩月发现我因疑惑而停下脚步后,急忙为了安抚我而说道:
「啊……山田小姐借的通讯录,没有记载房间号码……」
『那也很正常吧。反正有信寄到这里来,舍监就会分配到各房间去。』

「是啊……」
这就麻烦了——我叹气道。看来只能一个个检查所有房间的门牌啰?在抵达环绪的房间前,希望不要被人起疑心才好。
正当已经爬上阶梯的我们,踩着沉重的步伐深入宿舍内部时……
「——等等,你们几个,想去哪里!?」
某人突然以尖锐的声音叫住我们。
声音是来自宿舍建筑物大约中央的位置,那个空间的作用就类似门厅。里头放了电视机、报纸,以及大沙发等家具,提供住宿生休息与社交用。
不过这原本和平的娱乐空间,此时却成了大约十名女大学生的整队场地。
她们几乎每一位都是美女,只可惜所有人要不是头发乱蓬蓬的,就是只随便穿了毫无魅力的运动夹克。另外她们还人手一把家伙,包括铁条、棍棒以及竹刀等武装。
我愕然地望着她们。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你们就是舍监小姐提过的增援部队吧?」
一名眉毛线条分明到令人印象深刻、头戴蓝色发箍的女大学生这么说道。她就伫立于武装集团的核心。
那人右手拿了一把真正的兰博刀,整体的气氛很像冬琉会长看来她应该就是这里的社长了。
「你们来得正好。我现在正要展开作战,大家分头前进,不过要避免独自一人行动。对方可是非常凶暴的。以三人以上集结成小组,其中一定要有一人负责警戒后方。你们就跟我走吧!」
手提兰博刀的舍长精确明快地对众人下令完毕,接着就径自带领我与嵩月,自己站在最前头出发了。我们慌忙跟上她的脚步,这时……
「你们两个的武器呢?」
「武、武器?」
「没准备吗?没关系,那你们就用这个吧。对方可不是徒手就能对付的家伙。」
舍长打开走廊角落的置物柜,从中取出拖把并交到我们手上。
我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不过这间宿舍铁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吧。作战的目的究竟是?
「有入侵者。那可是想要偷偷潜入宿舍的可疑家伙……你们要帮忙一起将对方揪出来。不论死活都没关系。」
「……入侵者?」
一瞬间我想起被舍监殴打、捆绑的那名年轻男子。原来除了他以外,这里头还躲了其他不怕死的家伙。不过严格说来,我也算入侵者就是了。

「可是……不论生死会不会太那个了一点……」
我紧握住对方递来的拖把,小心翼翼地突出忠告。
拖把跟竹刀这些武器就算了,像她手上那把兰博刀,就算以女人之力也可轻松取人性命。就算对方是不法侵入宿舍的宵小,应该也不至于要搞到杀人的地步吧。
舍长听了极其冷酷地对我回过头。
「听好咯,如果不这么严厉,是无法打倒那种低等生物的。对方可是自三亿年前就苟延残喘的人类天敌呢。」
「……三亿年?」
她这番出乎意料的说明,让我的脸颊一下子紧绷起来。方才的描述我总觉得之前好像在哪里听过。一股不祥的预威逼使我回过头,果不其然,我刚好与脸色发青且剧烈颤抖的嵩月四目相交。
「那个……难不成,我……我们要对付的入侵者,就是……」
我胆战心惊地从舍长的背后问道。结果舍长连头也不回,直接伸出舌头舔了舔刀尖。
「就是小强。」
她似乎很不屑地吐出这句话,怎么又来了——我忍不住仰头望向天花板。都追到了这个地方,还得与那种害虫对峙吗?
强烈的不安令我不得不仔细注意嵩月的状态。她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点,全身则不停轻微颤抖着。任谁看了都知道嵩月已经濒临崩溃边缘,只要稍稍出现刺激她就会爆炸,就好比十分不稳定的危险炸药一样。
『智春……操绪觉得,先去避难比较好……』
操绪怯生生地对我咬耳朵道。我当然是点头赞同了,现在没有那个闲工夫继续犹豫。
只可惜,我们的决定还是慢了一步。
几乎就在同一秒钟,我们刚才通过的背后走廊,传来了凄厉的惨叫。
「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陷入恐慌的女大学生们发出的。手拿棍棒与竹刀、原本打算英勇应战的她们,如今却因遭受方向出乎预期的袭击,导致防御阵势完全崩溃。
「小强……是小强!之前从没遭遇过的种类!」
「敌、敌袭……!?好快!这是什么速度!?杀虫剂咧……杀虫剂没有效!」
「第二道防线被突破了……!讨厌——舍长!快来救救我们,舍长……!」
走廊被无数的尖叫声淹没。一只发出黑光的巨大影子自四处逃窜的女大学生之间钻了出来。这只巨大的害虫,竟然比我们昨天在鸣樱邸遭遇的那家伙还大上一圈。
「终于现身了……!」

舍长从怀里取出投掷用的飞刀。只见自她左手发出的飞刀,对准小强一直线飞去。
「唔、唔哇……!?」
银色的光芒恰好掠过我鼻尖,我吓得当场摔倒下去。咻咚咻咚的沉闷撞击声响起,无数把飞刀刺穿了女生宿舍的走廊。只可惜小强已经电光石火地早一步闪开了。
这种夸张的战斗并没有我这种凡人介入的余地。
「啐,竟然被躲开了!」
舍长挥舞着兰博刀,亲自朝小强扑过去。
不知道那是用何种钢材所打制,闪烁着银色波浪的刀刃,竟然可以像切奶油般轻易划开水泥墙。不过小强也不认输,不停发出威吓声外,还试图绕到我的背后。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舍长闪耀着锐利光芒的眸子直接逼视我。
「等等……你先等一下!」
我察觉到生命有危险后立刻大叫道。但舍长的攻击速度却比我快得多。那把无比锐利的兰博刀尖端,就直接对准我的脸部刺出。
「唔、唔哇啊啊啊!」
能惊险闪过这次的攻击,我想只能用奇迹来形容了。刀子间不容发地掠过我耳边,前端已经深深地插入了墙壁里。只要刀的挥动轨迹差五公分,我现在应该有半颗脑袋分家了。
然而,如今情况还不能说是平安度过。
因为舍长的那把刀,刚好将我头顶的黑色长假发钉入墙壁里。
接着我因为倒在地板上,假发自然就从我头上脱落了。
「你……你是……!」
发现我的女装露出破绽,舍长的动作一瞬间冻结了。
而小强并没有错过这个天赐的良机。
它对准舍长这一瞬间的破绽,大大展开漆黑的翅膀开始翱翔。就这样远离了舍长的攻击范围。
不过,依那家伙现在的飞行路线,接下来就会迎头撞向位于一直线上、浑身僵住不动的嵩月。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位操纵火焰的恶魔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而女生宿舍的走廊,也瞬间被巨大的爆炸与火舌吞没。
O

——呐,智春。你对选择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听到了这段熟悉的话。
我很快就察觉这是一场梦。就跟我过去经历过的梦一样。
然而,这次的记忆轮廓却比前一回更为鲜明了。
关于梦的记忆——这种说法好像有点古怪。
「唔……」
一股令人怀念的香气使我重新睁开眼。
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分,窗外射入室内的阳光也被染成赤红色。
完全没有任何装饰的吸顶灯、淡淡的粉蓝色床单。贴在墙上的干燥花散发出柔和的芳香。这个房间我应该没见过才对,但总觉得好像很久以前就来过了。
一个纤细娇小的人影,背着夕阳坐在窗边。
对方那颜色淡薄的短发透出阳光,同时发出微弱的光芒。
「……操绪?」
我撐起上半身试着呼喊她。一股钝痛顿时窜过全身,还让我留下轻微的晕眩。
托了这股疼痛的福,我终于回想起自己先前是因为嵩月引发的爆炸而昏倒。
我不经意环顾四周,发现略略低下头的嵩月,就坐在一张仅能容下两个人的小沙发上。她似乎是因为不小心害我受伤,所以心情变得非常郁闷。
不需要在意那个啊——我苦笑着。
如果当时嵩月没发飙,我现在也是被舍长与舍监抓起来,下场就跟前面那个凄惨的男生差不多。
「……你醒了?」
坐在窗边的娇小女性缓缓转头注视我。
这时我才终于察觉,她不是操绪,而是别人。
身影与声音都非常像,但她的外表比操绪要稍微年长。此外更是拥有实体的活生生人类。
操绪并不在这个房间里。
可能是因为我刚才昏倒了,所以操绪才无法实体化。
「真是好险呀。没想到你会扮女装过来找我……话说回来,你竟然有这种特技……真是让我有点意外。」
与操绪很像的她,边说边愉快地露出微笑。
这种微笑方式我就非常熟悉了。
「……环绪姊。」
我唤着她的名字。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搜寻的对象就是她——水无神环绪,此刻她正以促狭的表情静静地笑着。
「刚才真是吓死人了。宿舍里一下子发生爆炸。我慌忙跑到舍长那里,发现她已经昏倒而你也穿女孩子的衣服倒在地上……此外。」
说到这,环绪姊缓缓将眸子转往嵩月的方向。
那种眼神就像是在面对老朋友般,充满了感情。
「此外我还遇到了这位久违又怀念的朋友……只可惜这边的你根本就不记得我了。不过我还是要这么说,很开心能与你重逢,奏……」
「……环绪姊?」
望着她那自顾自露出微笑的愉快姿态,我很难拂去脑海中的奇妙感觉。
我所认知的环绪姊,与眼前这位女性的形象并不一致。这种不安并非出于我完全不认识眼前的这位女性。而且还刚好相反。我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就直就像平安无事的操绪稍微长大以后的模样。
「你……是谁?」
嵩月静静地开口问道。
她眼中浮现难以掩饰的疑惑,但依然小心翼翼地凝视着环绪姊。环绪姊见状,露出了强忍笑意的表情。
「我是水无神环绪呀。也就是你们伊织在找的操绪的姊姊。看来加贺篝隆也那家伙对你们说了些多余的话,不过能找到这里,我也不得不夸奖你们。」
环绪姊以毫不迟疑的口吻回答道。她的这种态度实在不像是说谎。但……
「不对……」
嵩月的眼睛并没有放开对方。
「不对……你不是操绪同学的姊姊。因为,你是——」
嵩月的口气比平常锐利许多,我不禁为了面前的光景看傻了眼。
察觉到嵩月的背后有黑影在蠢动后,我更是毛骨悚然起来。
那是虫。就跟在鸣樱邸,还有女生宿舍走廊遭遇的黑色害虫极为相似。
这时我的心中也首度对此涌现怀疑。简直就像在监视我们一样,为什么我们走到哪里,都会碰到巨大蟑螂?那真的只是普通的昆虫吗——?
察觉到监视着的气息后,嵩月迅速摆出战斗的架式。
但在她唤出火焰之前——
「不要动!」
环绪姊就已经先高声警告道。
她以犬齿咬开自己的指尖,从中拉出一道细而鲜红的血丝。

鲜血的颜色在我们面前发生变化。
血变成了完全无法反射光线的黑色,最后更化为了宛如窥探深渊时会出现的幽暗之色。
沾染了黑血的食指,被她比出了仿佛手枪枪口的手势。随后她对着在墙壁上爬行的害虫背部尖锐地喊道:
「——神无!」
那是那把手枪的名字。
她以连嵩月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从指尖进射出了某个东西。
那是水。环绪姊的血液凝聚为水组成的子弹。超高速击发的那枚子弹,精准地射穿了正想要逃跑的黑色害虫。
之后,我无法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知道害虫的躯体——不,应该说我之前以为是害虫的玩意儿、但其实是监视者的躯体,连碎片也没留下地完全消灭了。就是这样。
这种至高无上的破坏手段令我不禁全身发寒。
只要是被碰触到的物体,都会从这个世界消灭。这就是环绪姊所射出的子弹之力。她的血液中具备这种能力,而那也是恶魔的能力。
环绪姐使用了恶魔之力——我因为始终无法理解这个事实,只能表情呆滞地站着不动。
「恶魔无法成为机巧魔神的活祭品。因此水无神操绪不是恶魔,而水无神家应该没有恶魔的血统才对。」
嵩月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她那张比平常更无表情的美貌脸孔,似乎隐约透露出惧色。嵩月凝视着在逆光下浮现的的环绪姊轮廓,再度问道:
「所以……你是谁?」
环绪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用身体好像没有重量的滑动方式站起,徒手抓起残留在地板上、那个再也不会动的害虫头部。
唔哇——我忍不住叫苦,但环绪却对我笑笑。
「这是人工制品,模拟虫外观的机器人。也是初级的一种虚拟感官情报输出入装置。」
被她捏爆的机械碎片,掉下了残缺不全的电路板与电子零件。
我与嵩月都说不出话来了。
那个一直令我们苦恼的害虫,原来真实身分竟是以机械驱动的监视者。这并不是单纯的恶作剧。利用这种模拟害虫的精密机械,恐怕目的是为了监视我们——透过我们的带领来到环绪的住所。
「看来这个地方也被找到了。罢了,不管怎么说,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总不可能永远当个旁观者吧。」

(插图)
环绪脸上的笑容从未拿下过,依然以轻松的口气表示。
「你是……」
望着她耸耸肩膀的动作,我的表情瞬间冻结。
环绪摇曳着一头颜色淡薄的秀发转过身,不知为何得意洋洋地抬起下颚。
「让我来告诉你过去发生的事吧,第二轮世界的夏目智春。故事可能有点长,但那是发生在遥远过去的未来之事,也就是第一轮世界的记忆……」
晚秋的黯淡夕阳照亮了环绪。
从袖口伸出的纤细手臂,以及光滑柔软的脖子。
如玻璃般晶莹剔透的她,每当动一下,身上就会产生如沙漏般的崩落。
这种美丽到近乎超现实的身影,我们只能无力地在一旁观望而已。
自称是水无神环绪的她,是位长相跟操绪一模一样的恶魔——










特别收录 始终凝望着你



打开门以后,可以看见他在逆光下的侧面。
放学后的教室,智春靠在窗边的座位上,静静地发出熟睡时的呼吸声。
约定的时间早就超过了,他恐怕是等累了吧。从他安详的表情中,隐约有一种无法隐藏的孤独影子渗漏出来。
樋口轻轻关上门,避免将智春吵醒,并走向他身边。
昏暗的教室,两人的影子被逐渐西沉的夕阳给拖长。
智春抱住樋口书包的纤细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失去血色,变得仿佛被冻僵般白皙。
他竟然为了自己等到这种地步……
一想到此,樋口的心脏便瞬间狂跳起来。一种无法以言语说明的情感辗过胸口。樋口无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抚摸智春的头。柔软的秀发触感,微微传来对方的体温,樋口不禁缓缓吐出一口气。
「对不起……小智。」
樋口在强烈的罪恶感侵袭下,捧起了智春纤细的下颚。对着他那毫无防备的唇,将自己的唇重叠上去。
大概是威到呼吸困难吧,智春那犹如少年的纤瘦身躯,就倒在樋口的臂膀中颤抖。
嗯——智春发出微弱的呻吟,同时大大睁开眼睛。他的呼吸因惊讶而瞬间暂停,湿润的眸子紧盯着樋口不放。
智春的抵抗也只坚持一下子而已。他那瘫软无力的身体,终于被樋口紧紧搂住。随后两人——
O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我将读到一半的笔记本粗暴地往地上一摔,大叫道。
窗外是晴朗的好天气。这里是午休时间前的保健室。初秋的爽朗空气吹拂,自窗户的缝隙摇曳着窗帘。那阵风依稀捎来音乐课的学生歌唱声。这又是一幕和平的校园生活缩影。
那是发生在中学二年级的秋天。
本来想顶足球的我却顶到了金属门柱上,害我在今早的体育课中被紧急抬到保健室。之后我就没上课,一直在这里昏睡,直到方才才终于醒来。
保健室老师好像出去了,这里也没有其他生病的学生。我本来打算再回到床上,一路睡到午休时间结束,却恰巧发现了那本笔记。
『这是,自创小说……对吧?』
操绪咻地穿过我的肩膀浮现,凑近那本笔记。
毫无预警就现身的她,是一名整体颜色淡薄的少女。与其说她的肌肤白皙到几近半透明,应该说,事实上真的可以透过她看见背后的景色才对。操绪身着中学的女生制服,无视各种物理法则,就这样飘浮在我的肩上。
操绪是幽灵。我的这位青梅竹马,自去年的空难后便行踪不明、成为了幽灵。
她本人自作主张是我的守护灵,还因此纠缠我不放。不过我怎么看,都不觉得她有完成应尽的职责。虽说也没到恶灵那种恐怖的程度,大概就属于无伤大雅的背后灵吧。总之,我只希望她不要像刚才那样突然出现吓人。
『不知道是哪个学生写的。嗯……文笔不错呀。』
操绪似乎很感佩地说。
我则浮现出露骨的厌恶表情,再度拾起一度被我扔掉的笔记本。
淡蓝色的封面,这种笔记本到处都买得到。
大约三十页的空间,已经有一半被应该是女性字迹的整齐文字密密麻麻填满,内容则全是刚才的自创小说。
光从文章来看,就跟普通的恋爱小说没两样。然而实际上,里头却是在描写少年之间的爱情,这也就是俗称的「BL」小说吧。
而令人不解的是,小说中所登场的角色范本,怎么看都是我们班的樋口与我。
我跟樋口的确是交情很好的朋友,但我可没印象自己曾做出会被改写成这类小说的行为。
『为什么我会变成同性恋啊……而且为什么和樋口配在一起。』
说出这番话令我感到一阵恶寒、全身赳雏皮疙瘩。我不自觉深深叹了口气。
与其说生气,还不说觉得十分恶心吧。这跟乱传谣言不同,要写出这种自创的长篇小说可是非常费工夫,如果不是妄想症相当严重的人,根本写不出来。
『智春用不着这么讨厌吧?操绪觉得小说满不错的呀。你看,樋口确实很像那种笨拙的攻方。』
操绪又以平日那种不负责任的态度说道。什么跟什么嘛——我摇摇头。
「不,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别再讨论了,真的很恶。」
『会吗?难得有人把智春写得这么有魅力……不,应该说过度美化吧。操绪看了也很怀疑那个角色是谁。』
「就说了不是文笔的问题嘛!」
我轻按住自己的前额叫苦着。刚才已经慢慢不痛的头部好像又开始发作了。
「真正有问题的,是写这种玩意儿的家伙的脑袋啦!犯人写出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难道在那人眼中我跟樋口真的是这种关系吗?」
『嗯……应该不是吧。』
操绪以强忍爆笑的口吻说道。我则不爽地瞪着她。对她来说这可能事不关己,但我却产生一种强烈的生理厌恶感。搞不好再也无法信任他人了。
『所以,这到底是谁写的呢?』

「……我怎么知道?」
被操绪这么一问,我脑海浮现了数名同班同学的脸。很明显这种事一定是女生干的,只不过,我实在不知道谁私下有写小说的嗜好。
犯人遗留下的线索,结果也只有这本笔记而已。但笔记本身是在学校福利社也有卖的普通商品,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我想我们这所中学的学生,应该全都使用过这种格式的笔记吧。理所当然地,笔记本上也没有注明拥有者的姓名。唯一能特定犯人的线索,就只剩下笔迹跟文章的内容而已。
「……话说回来,我又没学过笔迹鉴定。」
我不耐地咕哝道。笔记本里的文字老实说并没有太明显的特色,既不特别美观也不特别潦草。如果只是随便比对,恐怕很难找出是谁写的。
『要不要找个班上的女同学问?』
操绪随口提议道。每当她失去兴趣时,就会以这种语气说话。
的确,透过上课时传纸条之类的互动,女同学要看到朋友字迹的机会应该比较多吧。
「不,那样不太好……这种东西哪能大剌剌地到处传阅啊。」
『是吗?』
「当然。犯人自己应该也极力隐藏这种异常的嗜好吧?如果我们把笔记传出去,她想必永远也不会现身了。」
『嗯——』
或许吧——操绪没啥意见地随口说着。
『如果运气不好,传出去以后丢脸的人确实是智春。』
「……」
没错。就算大多数人不至于误解我跟樋口之间的关系,想必也会有不好听的谣言到处乱传。如果可以,我真希望立刻毁了眼前这本笔记。
『放着不管如何?反正作者是谁也不重要吧?』
「哪里不重要了!」
『……怎么说哩?』
「呃,因为我会怕啊。学校里竟然有一个我不知道的人,一直以这种眼光看我。」
『这也还不到跟踪狂的程度吧……』
操绪无奈地叹了口气。但以我的立场而言,这与跟踪狂几乎是一样的。
「对了,操绪。上课时你可以帮我监视一下吗?看有没有人一边观察我跟樋口,一边在写小说。」
『耶……人家才不要,麻烦死了。』
什么嘛——我突然火大起来。自称是我守护灵的家伙,怎么能说出「麻烦死了」这种话。
但操绪依然不服气地嘟了嘟嘴唇。

『比起那个,人家还比较想读小说的后续呢!』
「后续……你是指这部变态小说?」
『擅自把别人的嗜好说成变态不太好吧?况且仔仔细细去读内容的话,搞不好就能掌握作者的身分哟。』
操绪一下子恢复爱管闲事的青梅竹马口气,对我说教起来。在这种情况下还对那家伙客气什么——我的感想却是这样。
不过以文章内容掌握犯人身分的确也是一种办法,操绪这部分的意见就还算有理。尽管她本人应该只是说着玩玩的。
「所以……我得把它读完吗……?」
盯着手上那本笔记,我突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让中学二年级的健康男生读这种BL小说根本就是拷问,况且其中一个主角的范本还是自己。我恐怕很难以正常的精神状态完成这项苦差事。
操绪则以兴致勃勃的表情凑近笔记本。我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后,终于决定竖白旗、缓缓打开笔记的封面。
「不可以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随后,一名少女便伴随着尖叫声闯入了保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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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操绪穿着相同的制服。是位个子娇小,五官也显得稚嫩的女同学。
分成左右两边的头发以长缎带固定住。这种打扮让她看起来更年幼了。
不过她散发的气息倒不会特别幼稚,应该比较接近普通的女孩吧。我对她的长相也有印象。
「呃……你是,露崎同学,对吧?」
我以发愣的表情望着这位去年还跟我同班的少女。露崎波乃——全名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但她并没有理会我的问题,只是边大声喘气边走向我,二话不说便把那本笔记抢回去。
接着她又仰着脖子瞪我,紧抱住怀中的笔记急促地问:
「你看过了?」
「啊……看了一点点。」
被她的气势压倒,我只能老实地点点头。这一瞬间,露崎的眼睛瞪得好大。
「真、真不敢相信!竟然随便打开别人的笔记偷看,恶心!」
「啥……?」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为什么自己还得被对方如此批评啊?
「喂,这种东西掉在地上,任谁都会打开看看吧?不然要怎么知道失主是谁?」

「掉在地上的东西别管就好了呀!这跟夏目同学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怎么看都觉得关系很大啊!那是什么变态小说嘛!真正恶心的是你才对!」
「唔。」
我指着那本笔记质疑道,露崎很明显因动摇而闭上嘴。一抹冷汗同时从她的太阳穴滑落。
这种反应可说是罪证确凿。看来小说的作者八成就是露崎了。
「哪里恶心了……这应该是纯真的少女情怀吧。」
「啥……?」
无法理解——我摇摇头。
两个男生抱在一起亲热的小说,跟纯真的少女情怀要怎样才能连结在一起?真是毫无脉络可循。虽说那个世界我也没兴趣理解就是了。
「所以,小说的作者果然是露崎啰?」
我边叹气边确认。
「啊……嗯。是吧。」
满脸通红的露崎低下头。看到她这种娇羞的反应我很难觉得不可爱,但她如今害羞的理由却让我很难苟同。
老实说露崎是小说作者这件事,令我感到相当意外。她平日也不像是什么文艺少女,我更没有她坐在教室里阅读课外书籍的印象。
「呃……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咦?」
「为什么主角要用我跟樋口的名字?」
我盯着因困窘而站着不动的露崎质疑道。只听见她发出「唔呜」的胆怯声。
「因为,夏目同学跟樋口同学感情很好。」
「啊?」
「呃……我应该没说错吧?」
「——理由就只有这样!?」
我不自觉发出粗暴的间话声。只不过是交情比较好的哥们就被当作同性恋看待,谁受得了啊!露崎这时继续发出「唔呜呜」声,身体缩得更小了。
「可是可是……或许你没发现,但樋口同学在上课时,偶尔会以热情的目光紧盯夏目同学不放呢。」
「嗄……?」
「还有,夏目同学是田径队的吧?我是网球社的。你知道网球场附近有长凳吧,从那里可以清楚看见田径队的练习场面。我在那里经常看到他。」
「他是指……樋口?」
对——露崎夸张地点点头。

「他手里拿着大台的照相机,不断自远处捕捉夏目同学的身影。所以我才会认为‘啊,那个人真的喜欢夏目同学呢’……」
「……」

我全身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操绪脸上也浮现不自然的些许苦笑,同时肩膀还不住地轻微颤抖。看来她是在强忍爆笑的冲动。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露崎会怀疑樋口的理由了。
「关于这些事,露崎你完全误会了。」
「耶,是吗?怎么说?」
露崎瞪大眼睛反问我。
唔——我有点难以启齿。
我的朋友樋口琢磨,其实是个重度的超自然现象爱好者。我们现在虽然是普通的好友,但当初他之所以会接近我,完全是出于我被幽灵缠身的谣言所致。
也就是说,樋口想观察的并不是我,而是缠身于我的操绪。那家伙想拍摄的,也就是所谓的灵异照片,然而,如果要让露崎信服这种论点,就必须先让她同意操绪的存在才行,我认为那是不可能的。
「还有,刚才夏目同学上体育课受伤时,也是樋口同学送你上保健室的。就像这样,两个人搭着肩膀。」
「咦?不,那是因为……」
樋口是想跷掉体育课,才不是为了关心我咧。然而我还没把事情解释清楚,露崎就在胸口前紧握住双手。
「当我看到那个画面时,也觉得——好萌!」
她眼睛闪闪发亮地大叫道。
噗——操绪终于忍不住噗哧出来,我则脱力地仰望天花板。这女人没救了。
「拜托,可以请你不要用那种变态的眼光看我们吗……我真的觉得很不舒服。」
「耶……是喔?」
露崎浮现出失落的表情。不,真正难过的不应该是你吧。结果露崎这时又突然很认真地要求我。
「那个,夏目同学,刚才的话最好不要在樋口同学面前说。他一定会很伤心。」
「伤心?喂……」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女孩到底是用哪种思考逻辑才会得出这种结论啊?我真的很希望对方说明一下。
强烈的疲惫感让我无力地叹了口气。我突然有种再也不想插手管这件事的冲动。
「对了,露崎,有件事我从刚才就很好奇。」
「什么?」

「有其他女同学知道你的嗜好吗?」
「我的嗜好?」
「就是变……不,我是指你写的小说。你有拿给其他人看过吗?」
我指着露崎怀中的笔记本问。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难道你想爆我的料?」
露崎紧紧抱住怀中的笔记,脸上露出些许警戒之色。
「错了,刚好相反!我希望你绝对不要拿给其他人看。」
「咦?为什么!?」
「被不知道的人看了一定会产生误解吧?我跟樋口又不是那种关系。」
「啊……是喔。如果夏目同学你们进展得不顺利,事情传出去会很困扰吧?」
露崎脸上浮现异常严肃的表情并点点头。为什么这女孩就是能往那方面解释啊?
我察觉自己跟她很难沟通,不过她既然明白了那就算了——我如此拼命安慰自己。
「如果泄漏出去露崎也会很困扰吧——这种变态的嗜好,传出去可不好听。」
露崎被我如此指责后。
「变态吗……」
她脸上冒出苦笑,似乎有点受到打击。
我也觉得自己的批判太过火了,幸好露崎很快又恢复正常的表情。
『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们两人的秘密。』
她在嘴唇前竖起食指,对我促狭地一笑。然后她又说了声「再见」并朝我挥手。我目送她离开保健室。
这个房间现在就只剩操绪跟我。我直接倒在保健室的硬邦邦床板上。累死人了,不过露崎最后留下的俏皮笑容倒是令我莫名地印象深刻。
「露崎……那家伙,气质感觉跟操绪有点像。」
我自言自语地说道,但话才刚出口我就后悔了。每次只要说谁谁谁很像操绪,基本上操绪的心情就会变得很不好。
不过今天的操绪却很难得,只是静静地耸了耸肩膀。
『是呀……操绪也这么觉得。』
她用故作神秘的语气回答道。接着她又望向我的脸,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大概是想到了露崎的小说内容吧,真是没礼貌的家伙。
『总之,是个怪女孩。』
「嗯。」
这点我也毫无异议。被幽灵说是怪胎的露崎似乎有点可怜,不过那也是莫可奈何的。
她的确可以用变态来形容。


翌日早晨,樋口在教室等着我走进来。
「嗨,智春。我把新东西带来了。这可是平行输入的无码版,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喔。」
说完,樋口便将用纸袋包的一叠杂志丢向我的课桌。怎么又来了——我不耐烦地望着那些玩意儿。
樋口琢磨,如果闭上嘴的话还算个外型不错的男生。性格其实也不差,再加上人脉很广,是个众所皆知的情报收集高手。
然而这位樋口却有个无可弥补的致命缺陷,那就是他对超自然现象的异常爱好。今天樋口带来的海外杂志,又是那种印满了清晰灵异照片的诡异读物。
「这张就是有名的威拉德图书馆(Willard Library)幽灵喔。然后这篇则是汉普敦宫(Hampton Court Palace)的灵异现象最新情报。另外这张公园长凳的照片里,照到了遭遇交通事故的少女生灵,据说拍下这张照片的摄影师莫名其妙就死了。怎么样?很刺激吧?」
他开心地指着那些焦距没对准曝光又不足的模糊照片,一一为我解说。樋口的双眼闪闪发光,但我实在无法理解他的世界。真是抱歉啊,幽灵这种玩意儿我已经看到不想再看了。当我无意间抬起头时,恰好看到操绪在我的头顶上咯咯地笑着。
「……看,这里的玻璃窗上有张清楚的女人脸孔吧?智春,你有在听吗?」
「有。」
我随口回应樋口无关紧要的解说,同时觉得跟他在一起怪不自在的。
这都是露崎昨天说那些废话害的,我现在才会过度意识樋口的存在。周围的同学会不会也开始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我现在甚至担心起这种问题。
「还有还有,这本的这个也很有意思。」
樋口取出另一册杂志,再次亢奋地对我说。我不经意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结果却吓得倒吸一口气。
那家伙的背后出现一个我看过的轮廓,且正稍稍探出头。露崎现身了。她依然以缎带束起分成左右两侧的头发,躲在走廊的窗户边,偷窥我与樋口的动向。
「又是那个变态女……」
我忍不住抱头叫苦。樋口则露出「嗯啊?」的惊讶表情。
「……智春,你怎么了?」
「不好意思,樋口,我去去就回来。」
我抛下一脸讶异的樋口,直接冲到外头的走廊。
「露崎!」
「咿呀……」
露崎看到我转身就想逃跑,但我却没有轻易放过那个娇小的女孩。

「站住,不准逃!露崎!你躲在我们教室旁边做什么!」
「做、做什么?我只是刚好路过呀!」
「别装傻了。你躲在走廊一直偷看我跟樋口吧?」
「啊唔呜……」
我自背后一把抓住她那左右乱甩的脑袋,那家伙这才死心地停下脚步。
「有什么关系嘛,小气鬼。借我看一下你们两个,让我妄想又不会怎么样。难道会少块肉吗?」
「被那种恶心的眼神注视任谁都会生气吧!虽然不会少块肉,但是会被弄脏啊!」
「恶心……太过分了,夏目同学。这可是纯真的少女情怀。」
「纯真的少女会妄想那些变态画面吗!」
「呜呜……」
露崎摇晃着结起的头发,似乎很失落地低下头。然而恰好与她的口气相反,我总觉得她心底一定在暗爽。
「对了,夏目同学。」
她抬起有点害羞的红润脸庞,楚楚可怜地仰头望着我。同时又嘟了嘟充满促狭意味的嘴唇,对我露出微笑。
「……干嘛?」
「嗯,我昨天回去想过了。偶尔像这样直接表达好意,应该会很有效果唷。」
「啥?」
她又在胡说什么。
「简单来说,不是每次都要表现得很害羞啦、向对方撒娇啦,刚才樋口同学在缠着你的时候,更可以传达出‘喜欢’的气氛。」
「……你到底想说什么?」
「当夏目同学表现与平日冷漠态度截然不同的落差时,樋口同学一定会感动到极点吧!」
「……」
呀啊——露崎自顾自发出兴奋的叫声,我则白眼瞪着她。对准她那形状姣好的额头,我毫不客气地用力弹了一下。
「啊呜!痛死我了……」
我无视按住额头喊痛的那家伙,径自返回教室。但这时樋口却主动迎了上来。他对于我突然冲出教室感到很好奇,所以才会符地跑来查看情况。
「智春,你在做什么?咦?是刚才那个女孩?」
「没事没事,快回去吧。」
光是露崎一个就够难对付了,如果还要加上樋口,事情想必会完全无法收拾。因此我急忙推着樋口,强迫他退回教室里。

「对了,智春。今天第一堂又是体育课。你昨天撞到头没事吧?」
樋口好像突然想到似地将手放在我的脑袋上问。面对他这种极其自然的动作——
「嗯。还好啦,我没事。」
我也随口回应着。结果当我突然警觉并回过头时,果然如我所料,露崎在那边露出了陶醉的表情。她的双眸湿润,紧盯着我与樋口并肩而行的背影不放。
可恶的变态女。
「你确定你没事?」
我因为头晕而低下头,樋口担忧地将脸凑过来。
我只能默默地对他耸肩。
O
今天的体育课上桌球。
身为田径队员的我,对这种必须具备巧手的球类运动并不擅长,但因为这个时间操场已经被别班先占去了,我也没资格抱怨什么。拿学校体育器材的陈旧桌球拍简单练习过后,大家就展开了气氛轻松的比赛。
比赛的方式是双打,我的搭档刚好是樋口。不过这并没有什么符殊的理由,只是按照座号的顺序分配罢了。
然而在体育馆中,又出现了某个对我们投以热切视线的诡异人影。
『……智春,智春。』
操绪将脸凑近我耳边悄悄说。
『露崎同学又在偷窥你们了。看,她就在那。』
「我知道。别理她。」
我侧目对体育馆的柱子后方瞥了一眼……
她自己似乎以为躲得很好,但那两束以缎带绑起的摇曳头发实在太显眼了。果然是露崎没错。
她自己应该也要上课吧,竟然跷掉自己的课跑来偷看。搞不好是因为被我发现她那变态的嗜好,就再也不打算收敛了。
「智春,你先发球吧。」
「啊,嗯。」
樋口叫了我一声,我从他手中接过乒乓球。瞬间,一股充满压力的视线打在我背上,害我不禁颤抖了一下,这么形容丝毫不夸张。
转过头,只见从柱子后方露出脸的露崎,正以恍惚的表情凝望我们。她脑中想必又出现了自我满足的妄想吧。拜托别用那种恶心的目光盯着我好吗!

「今天要是有穿运动外套就好了。」
从体育服伸出的裸露四肢就这样任那家伙欣赏,一想到这我就忍不住浑身发颤。
「怎么了,智春?你从早上开始样子就好奇怪。身体不舒服吗?」
樋口很难得以严肃的表情关心我。
「啊……不,我没事。」
我假装平静地转向桌球桌。虽然很感谢他的关切,但这种时候这么做只会造成更棘手的反效果而已。
赶快把这场打完吧——我随手发了个软趴趴的球,没想到跟我们比赛的同学比我们还逊。
这么一来只好形成你来我往的对打,接球顺序很快又再度轮到我。我勉强做了个类似杀球的动作,没想到对方这次竟然接回来了。从旁人的眼光看,或许会觉得这场比赛相当激烈吧。
『智春,你怎么突然发飘起来?』
操绪以有点不满的口气悄悄问我。
「别吵我好吗。现在还在比赛耶。」
『唔——该不会是因为露崎在看,你才故意要帅吧?』
「我才没那么闲。」
然而我的情绪还是不自觉产生动摇了。操绪这点确实很敏锐。本来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练习比赛,我却因为意识到露崎的目光而不小心认真起来。
『智春好像很拼命耶。』
操绪以看穿一切的表情说道,我慌忙提出辩解:
「错了,我才不是因为露崎而拼命。像那家伙这样盯着我,我反而会分心才对吧?」
『呼——可是操绪几乎时时刻刻都盯着智春呀。』
「你那个不叫盯,应该叫纠缠不休吧。」
为什么自称守护灵的家伙要跟变态跟踪狂比这个?一想到这个无谓的问题,我就不由得头痛起来。也因为如此,一瞬间我失去了专注力。
樋口随即便发出一声惨叫。
「快闪开,智春!」
「耶……唔哇!」
等我回过神,才发现刚才我在发呆时,樋口正好为了接球而一头撞过来。由于他勉强想救一个刚好打在桌角而弹开的球,所以才会失去平衡。
我也来不及反应这个突发状况。
就这样,我跟樋口双双抱着彼此,倒在体育馆的地板上。
「痛死我啦啊啊啊啊!」
压在我身上的樋口,按住自己的肋骨附近惨叫着。那是因为刚才倒地时,我的膝盖恰巧踢中他的肋骨缝隙。要说他是自作自受嘛,看起来又确实很痛。

不过被樋口压在地板上的我,后脑勺同样受到强烈的撞击。我暂时无法爬起身,只能躺在地上呻吟着。
操绪从空中俯瞰我们的模样后,也绷着脸喃喃说了声:「很痛吧——」
然而露崎那家伙亲眼看见我们抱着彼此倒地,却红着脸亢奋地吐出一句:「好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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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保健室门口的走廊上,不知为何露崎已经先一步在那里等我了。
「……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我脸色难看地低头望着她。这家伙的行为真的愈来愈像跟踪狂了。
结果露崎却露出了我前所未见的虚弱微笑。
「我想跟你道歉。」
她以失落的语调如此表示。这个出乎预料的发展让我很疑惑。
「道歉……?」
「嗯,关于刚才的意外。夏目同学是因为在意我的目光才会跟樋口同学相撞吧?所以是我不好。」
对不起——露崎说完后便盯着地板。看来她表情如此难过是出于反省的缘故,我想应该不是故意表演给我看的吧。
「你不用道歉,反正不是你直接造成的。」
我说完后,露崎仿佛得救般重重吐了一口气。她立刻面露害羞的笑容站起身。
「你的伤没事吧?」
「还好。不过好几个地方都摔到了,毕竟是狠狠趺了一跤嘛。」
我低头看着自己好几处裹上贴布的身体,不自觉面露无力的苦笑。连续两天都被送到保健室,就连保健室的老师也忍不住念了我几句。这种精神上的创伤打击也满大的。
「是吗?那太好了。」
露崎松了一口气。
没多久,告知下一堂课要开始的钟声便响了。我忍不住再次叹气。就算现在回教室,也来不及换掉体育服了。
「夏目同学,你不上接下来的课吗?」
「不想上了。这堂课干脆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对了,那露崎你咧?你前一堂已经跷课了吧?」
「啊……是啊。」
「这样不太好吧?我们学校对出席时数要求蛮严格的。」
「嗯,不必担心不必担心。女生本来就有许多小秘密嘛。」

露崎促狭地对我吐吐舌头笑道。
那是什么意思?我虽然听不懂,但现在也没气力去吐槽对方。
「不过,我很开心。」
「嗯?」
「去年我们就同班了,但我跟夏目同学几乎没说到什么话。真没想到今年会以这种方式多出那么多聊天的机会。」
「唔……」
我不确定该怎么回应这番话。
如果是普通的女孩对我说这些,我心里应该会满高兴的吧。
「——擅自把别人当同性恋小说主角的人,竟然还敢这么说。」
「啊哈哈,哎,说好不再提那个了。」
露崎胡乱敲打我的背同时笑道。
就这样,我不知不觉被她带去了体育馆的后方。那里是面对网球场的安静中庭。据露崎表示,这个地点因为是死角,所以很适合避人耳目、堂堂正正地躲在那边跷课。
风有点冷,但露崎依旧心情很好地仰望头顶上的蓝天。我则对她那迎风飘扬的缎带看得入迷。
「话说回来,我有个礼物要送你唷。」
露崎突然想起来似地说道。
「礼物?」
「是呀。电影的免费招待券,适合情侣一起去看。」
登登登——她自己发出代表隆重登场的配音并顺手取出两张电影招待券。
我则白了那家伙一眼。
「别闹了。适合情侣去看?难不成你要我跟樋口一起去?」
「对呀对呀。这部是大约二十年前上映过的爱情片,现在重制版也广受好评唷。」
「爱情片,拜托……」
为什么我要惨到跟一个男的去看爱情片啊。
「那露崎你咧?」
「我?啊,放心啦,我不会妨碍你们的。我会在电影院的出口等,期待你们看完以后甜甜蜜蜜地走出来。」
我无言地弹了露崎的额头一下。她发出「哈唔呜」的急促悲鸣,随后便泪眼汪汪地按住额头。
「——很痛耶。夏目同学,你做什么嘛!?」
「你这大变态给我闭嘴!不论你怎么说,跟男的去看电影都免谈。你去找樋口也不会有用。」

「耶,是喔?」
「这部是讲跟幽灵有关的爱情片吧?樋口上礼拜就跟女朋友看过了。」
「耶!?樋口同学有女朋友?」
「唔,该怎么说……」
正确讲,他跟女友也只交往到上个周末,接下来就分了。不过这个姑且别对露崎提吧。
听说是跟幽灵有关的电影,樋口便喜孜孜地找女友一起去看了。没想到主题并不是超自然现象,而是恋爱,这让他气炸了。于是等电影结束后,樋口就对女友整整说了三小时该如何遭遇幽灵的正确方式。这么一来,对方当然会逃之天天,再也不想跟这种男生来往。
但露崎不可能知道事情的原委。
「怎么会……真是失望透了。」
她露出仿佛遭遇世界末日的表情。尽管我不想同情她就是了。
「不过,既然你难得送我这两张票,我就找打工的同伴一起去好了。」
这或许能安慰她一下,于是我便这么说道。
露崎立刻不解地拾起头。
「打工的同伴是?」
「呃——跟我一样参加田径队、一个叫大原的女生。她家是开酒行的,我去那里帮忙。」
「耶?大原同学?」
露崎讶异地眨眨眼。随后她又不开心地猛然掀起眉尾。
「等等,为什么我拿到的招待券要让夏目同学跟其他女生去看咧!?」
「嗯?你不是说这是给两个人用的吗?况且露崎自己也不想看吧?」
「谁说我不想看了——!」
露崎脸上浮现难堪之色,同时像个小朋友般用力跺地。她将嘴唇抿成一直线,使劲将那两张票塞到我手里。
「那,星期六下午一点半我在车站的西出口等你,不准迟到!」
「咦……?」
我连要求对方留步的机会都没有,露崎便径自大跨步走回校舍。她那逐渐远去的背影,我只能待在原地愣愣地目送。
O
到了星期六,我在前往碰面地点的途中,只听见操绪一直不爽地抱怨着。
『……为什么操绪也要看关于幽灵的电影嘛……』
「有什么办法?我也是被强迫的。」
我有气无力地反驳她。就是因为可以理解操绪的感想,所以我才觉得自己没有跟她对抗的立场。
毕竟以常理来说,现在这么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而已。与变态跟踪狂少女单独去看电影?冷静想想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把这门票浪费掉又觉得对露崎过意不去,只好设法让自己不要想太多了。
「反正我全身都是伤,暂时没法参加社团活动。今天刚好又没打工,闲得很。再加上这是免钱的票。」
我努力举出所有的理由,但操绪依然对我射来冰冷的视线。
『哼——』
她发出不带情感且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我虽然觉得背后的原因一定不单纯,带还是姑且装作没看到吧。反正,该怎么说呢,我也习惯了。
露崎已经先在碰面地点等我了。
「啊——夏目同学!你真的来了。」
「嗯……是啊,哈哈。」
是你勉强把票塞给我的耶——虽然我很想吐槽,但看到露崎天真无邪的喜悦模样又收了回去。
话说回来,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她穿便服的样子,与其说新鲜,不如用感觉不可思议来形容比较贴切。
「好,差不多快开演了。我们走。」
露崎拉起我的手开始迈步。这时我突然想到,从旁人的眼里看来,或许会认为我们是普通的情侣吧。
露崎其实也蛮可爱的,个性就跟操绪类似、非常健谈。这么说来,似乎也没什么好挑剔的缺点了。如果她的嗜好没那么不正常,或许我会非常开心吧。不知为何,我心里突然对此遗憾起来。
大概是旧电影重制的缘故吧,狭窄的电影院里竟然没什么人。樋口虽然认为自己受骗而勃然大怒,不过这部电影还满有趣的。
故事描述的是,本来已经死去的男主角变成幽灵,继续守护他的恋人。光看这点似乎与操绪的遭遇颇为吻合。然而这部电影的气氛并不感伤,相反地,我看了以后还觉得,要是操绪能用这男主角一半的努力来保护我就好了。
到了电影最后男主角投胎的画面还是有点感动,我也悄悄流了滴眼泪。
不妙——我太大意了。当我惊觉事情糟糕时赶紧转向露崎那边。要是被她发现我竟会因爱情片而湿了眼眶,她脑内铁定又会制造出更多难以言喻的妄想吧。
然而观察露崎之后,我却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她根本无暇注意我,只是紧盯着前方的大萤幕。原本娃娃脸的她露出了难得的成熟表情。泪水更从她那大大睁开的双眸中不停溢出。我从侧面望着她,不自觉就愣住了。

(插图)
「啊……」
露崎这才察觉我的视线并转过头,在我的凝视下脸颊还愈来愈红。
「讨厌,你在偷看什么……我只是……」
露崎似乎很焦急地死命摇着头。看来她终于能理解被人紧盯住的感受是什么了。这种强烈失态的反应连我都起了一点同情心。
「我、我——我要去洗手间!」
最后的制作人员名单还没开始跑,露崎就直接冲出观众席。也不至于要讨厌到这种地步吧,我心想。自己明明成天追着我跟樋口不放,现在我也不过偷看了她一两眼而已。
『她只是不想被智春看到刚哭完的脸而已啦。』
先前一直躲起来的操绪,这时冷不防出现在我面前,还说了这番打圆场的话。
「我又不在乎那个。」
排队离开电影院时,我还在不满地咕哝着。至于觉得她哭泣的侧脸很美这点,就暂时对操绪保密吧。
操绪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因为这么一来她辛苦化的妆会花掉呀。』
「咦?露崎今天有化妆?」
『……呆头鹅。』


操绪对我用力吐了吐舌头,然后便再度消失了。
「耶?」
我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理解露崎慌忙跑走的理由,但这回操绪又在发什么脾气啊?我猜她大概很讨厌刚才那部电影的剧情吧。
在露崎回来之前,我只能倚靠着门厅的墙壁发呆。
就在这时,我感觉似乎有人正走向我。
「嗯……夏目?」
一个熟悉的声音引诱我抬起头。我发现那是一名单手拿着一杯爆米花、五官线条分明的美少女。
她正是跟我同班的佐伯玲子。刚才在里面我没发现,原来我们不知不觉看了同一场电影。
真倒楣怎么在这里遇到她——我心里埋怨着。由于她外貌条件不错,在部分男生之间还颇受欢迎,不过老实说,我拿她的个性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并不是什么坏人,在女生之间也满有领导者的架势。只不过因为她说话向来不好听,总给人一种无时无刻不在生气的感觉。
「夏目也来看这部电影吗?一个人?总不会是跟樋口一起吧?」
「为什么你只会想到樋口啊?」
我回话时忍不住音量大了些。
佐伯的问题并没有什么特别用意,这点我懂。她以前被樋口死命纠缠过,所以她对樋口的印象一直很差。
我之所以会那么敏感,当然不是佐伯的错,主要得怪罪在露崎身上。
佐伯那么问,听在我耳里,总觉得是在怀疑我跟樋口之间有难以告人的好情,所以我才会一下子激动起来。这都是因为露崎对我灌输了太多她的变态妄想之故。
因此他人的质疑我才无法沉默以对,忍不住就亢奋地回嘴了。
「至少我是跟女生出来的。」
「耶?」
这回轮佐伯的表情瞬间变紧绷。
「女生?谁?该不会是谣传中缠身于你的幽灵……」
「不是啦。才不是咧。」
我失落地垂下肩膀。虽说我经常这么被人误解就是了。
「是我们学校一个姓露崎的女生。软网社的。」
我边说才边想起来,佐伯自己也是女子软网社的一员。

佐伯面无表情地聆听我的回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好像有点脸色发青。
她咬着自己那形状美丽的下唇,恶狠狠地瞪着我。握住爆米花杯的那只手更传出了轻微的颤抖。
「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个?」
佐伯以嘶娅的声音喃喃说了一句。咦——大惑不解的我只能傻傻地回望着对方。这种反应真是出乎我的预期啊。佐伯紧紧眯起的眼角,这时似乎渗出了一滴泪光。接着……
「你这家伙,低级透顶!」
佐伯对准站定不动的我用力挥了一巴掌。随后她看也不看被她打飞的我,转身直接就走。
「那家伙……搞什么鬼啊!?」
我按住自己红肿的脸颊,当场蹲了下去。没有人回答我的喃喃自语,只有散落了一地的爆米花,在佐伯离去的方向兀自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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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完全没发生任何事。
自从电影院的遭遇后,佐伯很明显刻意避开我,甚至完全不与我交谈。
只不过偶尔,她会以欲言又止的表情,站在远处默默凝视我。
自从那天以后,我也没再与露崎见面。仔细想想,我对她几乎是一无所知。不管是她家的住址或者是电子邮件信箱,甚至她现在分到哪一班我都忘了。
但假使我现在特地去问这些,就代表我很在意她,所以我才迟迟无法行动。
反正我们念同一所学校,就算不去问人,迟早也能查出来的。一想到这里,我就懒得采取任何动作。
那一天也是极其平凡的一日。
放学后我在教室等樋口,因为我已经事先约好要顺道去他家。不过我们的运气很不好,他为了某件班级股长的工作而临时被叫走了。
或许是因为最近的事消耗太多体力吧。在透过窗帘的淡淡西晒照射下,我不自觉打起了瞌睡。
不久后,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促使我睁开眼。
首先是某人的头发映入我眼帘。对方的发丝颜色略显淡薄,再来才是固定头发用的长缎带。
对方的脸贴近到我双眼难以对焦之处。
像是叹气般的吐息迎到我脸上。我的嘴唇感受到柔软的触感。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半睡半醒的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理解。
「……露崎?」
脸距离近到让我吓一跳的少女,我终于想起来是谁了。听见我愣愣唤着她的名字,露崎像是要微笑般眯起眼睛。
「咦……?等等……你刚才……」
我回溯先前她究竟对我做了什么,思绪立刻陷入严重的混乱。我的嘴唇上仿佛还残留着她带来的甜美芳香,这难道是错觉吗?
等一下,露崎不是一个喜欢BL的变态妄想少女吗?为什么她会对我做出那种事?
「抱歉……把你吵醒了。」
露崎微微吐了吐舌头,不过似乎并没有恶意。她脸上浮现出毫无杂质的纯真微笑。
在夕阳下,她的头发似乎呈现半透明状。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凝望着身穿制服的露崎。我想问的问题太多了,一下子不知该从哪一个问起。
「可是……我早就想尝试一下这个,谢谢你。」
「哪里。」
我有点困惑,被对方为这种事道谢总觉得怪怪的。不过现在我要是为了同样一件事向她抗议又觉得好像很蠢。这种时候究竟该如何回答对方才好?
露崎不理会我的困惑,径自露出调皮的微笑。
『夏目同学,有很多事想跟你说抱歉……』
露崎最后简短而无声地喃喃说了几个字。
在我理解她的言下之意前,她已经离开教室了。我默默地目送她的背影。摇曳的缎带就像残像般烙印在我的眼皮内侧。
『什么跟什么嘛……那家伙。』
我皱起眉自己抱怨道。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只好胆战心惊地转头望向背后。
果然,一名颜色淡薄的少女幽灵就飘浮在我面前。那是操绪。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消失了,就这么静静地俯瞰着我。
还真的被她看见了——我以手遮住双眼。
不过操绪什么也没说。
她该不会是气炸了吧?我想从她的脸色推测,同时拼命在脑内寻找可用的借口。刚才那是出自大意以及不可抗力的因素,总之我缺乏行为能力,或者该说是事件的被害人才对。
但操绪还是什么也不说。她那双悲伤的眸子,只是盯着露崎离开的那扇门而已。

「……操绪?」
我终于不安地唤起她的名字。
操绪这才缓缓将视线转向我。随后……
『——对不起,智春。』
她悄悄说完以后,便自行消失了。
被单独留在教室的我,有一种完全摸不着头绪的感觉。
为什么,操绪要对我道歉呢?
O
第二天早上,在教室等我上学的人换成了佐伯玲子。
「——夏目,你跟我来一下。」
她蛮横地如此命令我,根本不等待我回答就把我拉出了教室。
佐伯所前往的方向是体育馆后方,也就是上次露崎带我去过、那几乎没人的中庭。
「什么事嘛,佐伯,不能在教室里说吗?」
「闭嘴。」
她以恐怖的表情瞪着我,我只好闭上嘴。平常没事就气呼呼的佐伯,今天的态度变得更粗暴了。
被叫来这种没有人会看到的死角,最好不要期待是什么爱的告白这种甜蜜的事。被太保太妹集团抓来修理的可能性还比较高一点。
结果当我们抵达中庭后,现场除了我们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我本来以为,你说那些话是想表示没把我看在眼里。」
佐伯抓住网球场边的铁丝网,背对着我首先开口。
「我们在电影院碰到那次,你不是说了奇怪的话吗?——你说你跟露崎波乃在一起。」
「什么,原来是要讨论那个……」
这就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了。奇怪的话——我怎么知道佐伯觉得哪里奇怪。我跟露崎会去看电影确实很难解释前因后果,但要我完整说明一遍我也觉得很厌烦。
尤其是关于露崎的变态妄想小说,那部分我根本就不想提。
「说老实话吧,你为什么要撒那种谎?」
「不,我并没有撒谎啊。」
佐伯对我投以具有强烈攻击性的视线,我则感到十分困惑。为什么佐伯要为了这种事大发脾气呢?

话说回来,以前有个被佐伯拒绝的男生在私底下讲过她的坏话,说她根本就是女同性恋。
「呃……佐伯,该不会是你对露崎……?」
「别转移焦点!」
早就知道她会生气。
「波乃根本不可能和你一起去看电影。为什么你能说出那么残酷的话?」
「哪里残酷了?我跟她一起出门原因是有点复杂啦,但看那部电影可是露崎主动约我的!」
我也有点动气地回嘴道。
一瞬间,佐伯露出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表情。她脸上浮现既是惊愕,也是困惑,同时还泫然欲泣的表情。
「当时,你真的跟波乃在一起吗?」
「是啊。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我望着脸色变得极为苍白的佐伯,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样。如果我不去扶她一下,我还真担心那家伙会昏倒。愈看我的心里就愈不安了。
「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佐伯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了句。
「波乃不可能跟你出门。那女孩之前生病了。自从今年春天就一下子恶化,然后就一直待在医院没出来过。」
「生病——咦?怎么会,她根本没对我提起啊……」
我终于惊讶起来。
露崎生病了?而且还过了至少半年的住院生活——我根本不晓得这件事。
然而,也不能说我丝毫没有察觉。自从升上二年级以后,我就不记得在学校里看过她,原因应该就是出自她住院吧。不知道她是何时出院的?一想到这里,我又突然发觉出佐伯的用意。
「等一下,你刚才说她之前生病了……所以说?她不是后来顺利出院了吗?」
「……」
佐伯默默摇着头。个性一向好胜的她,这时竟然流下了大颗的泪珠。能看到她这种反应,令我觉得难以置信。
「波乃的母亲……打电话来……说她,昨天就陷入病危状态了,就在刚才……已经。」
去世了——佐伯的最后三个字,在我听来,就好像是不知名的外国语一样。
露崎死了。

我的脑袋尚未彻底理解,全身就被一种完全脱力的绝望感所侵袭。
不可能的。怎么会有这种事。毕竟我昨天放学后,才与露崎见过面啊。当时露崎确实接触了我的唇——
女生本来就有许多小秘密嘛。
为了回忆露崎调皮时的微笑表情,我闭上眼睛。
当初我们邂逅时,露崎为什么会在保健室?她为什么可以不必上课,一直跟我待在一起?
佐伯继续为我说明下去。露崎的身体本来就因为心脏有病而衰弱。她最后接受的手术成功率非常低……佐伯的话我只听进去一半而已。
「露崎住的……医院是?」
我以机械般的僵硬声音问道。
「等等……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佐伯以制服袖口拭去泪水。
我将目光从哭成泪人儿的佐伯脸上移开,急忙寻找不知不觉中消失不见的操绪身影。
「……操绪那家伙,早就发现了。」
对不起——这是她昨天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我当下也跟着重复了一遍。当时操绪就已经晓得,我所见到的露崎最后一面并没有实体存在。跟她一样是幽灵的操绪当然可以很快发现这点。
我拉着一时难以停止啜泣的佐伯,头也不回地拔腿狂奔。刚好冲到校门口附近时,我发现混在其他学生当中、正要走进学校的樋口。
「咦……智春?你要上哪去啊……」
「樋口!」
我打断他的问题并大叫一声。他似乎从我们的脸色感觉出事态不寻常,于是便立刻正色。本质上来说,樋口确实是个脑袋很好的家伙。
我紧握住他的手,简洁有力地要求道:
「——你也跟我们一起来!」
O
帮忙出计程车资的人是佐伯。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哭泣的她,以毅然决然的口吻告诉司机目的地,接着又对大惑不解的樋口说明事情经过。
我恍惚地听着佐伯解释,总觉得那好像是刚编出来的虚构故事一样。某种强烈的超现实感笼罩着我,令我的思绪根本无法运作。
露崎的住院地点是一间大型综合医院。佐伯之前似乎来探病过好几次了。她在柜台轻易就问出了所在之处,然后毫不迟疑地带我们步向遗体安置室所在的医院大楼。
「我……要去见波乃最后一面。」
佐伯走出电梯后停下脚步并这么说了一句。接着她便转头以寂寞的表情面对我们。
「夏目你们还是在波乃的病房等好了……请你们不要去看现在的她。」
「咦……为什么……」
「够了,樋口。」
我阻止企图抗议的樋口,冷静地回头等电梯。露崎一定也不希望被我看见她没化妆、梳头的模样吧。
「那就拜托你了。」
我简短地对佐伯这么说,她则露出了不太好意思的微笑。
「谢谢你们。波乃的病房在六楼。」
「知道了。」
故作坚强的佐伯其实手指在发抖。我故意装作没注意到,按下按钮关闭电梯门。
在上升中的电梯里,我与樋口都保持缄默。我感到自己的情绪很难平静。一种仿佛在胸膛中挖出黑洞的失落感正不停在我体内扩散。
我们好不容易抵达露崎的病房。里头坐着一位应该是她家属、表情十分疲惫的中年男子。对方注意到我们身上的制服,立刻请我们进病房等。
露崎生前住的是单人病房,所以可以把很多私人物品带进来。她把环境布置得完全不像医院——不过这也代表她住在这里的时间非常久。
墙边的衣架上依然挂着她的制服,此外还有我在电影院看过的可爱便服。不过,衣服的主人如今已经不在了。
「喂……智春。」
过了一会儿,倚靠病房墙壁的樋口对我开口:
「露崎是不是有点男性恐惧症啊……我记得她以前很少跟同班的男生交谈,不过跟智春你又好像可以正常聊天,你有注意到吗?」
「呃……没有……」
「就是说嘛。不过露崎本人有没有自觉就不知道了。」
说完樋口脸上露出了温柔的苦笑。他的这番话让我感到有些意外。我之前一直以为露崎跟操绪一样,都是那种不怕生的性格。

「话说回来,那家伙以前好像在班上担任校外教学的股长吧?我们还帮过她统计问卷调查的结果,对吧?」
「是啊……嗯。」
这件事我就记得很清楚。不过与其说我们是在帮她,还不如用帮倒忙来形容比较贴切点。因为我跟樋口一直在捣乱,本来半小时就可以完成的作业,最后却一直拖到半夜才完成。因为这件事我们还被导师臭骂一顿,不过我跟樋口倒是挺乐的。现在回想起来,尽管这种事没什么好称道的,但依然是中学生活的一件小插曲。
不过,对之后没多久就住院的露崎而言,那可能不是什么一晃眼就过的小插曲。只可惜,现在我也无法亲口跟她确认这点了。
「那,我先打个电话给学校那边好了。虽然这种缺席理由应该可以被原谅,但没请假总是不太好。」
似乎是为了让陷入沉默的我一个人静静,樋口刻意以平稳的口气说道。真不好意思——我对他露出了微弱的笑容。
与离开病房的樋口恰好擦身而过,一名上了年纪的女性走了进来。我虽然不认识那位妇人,但很快就看出她正是露崎的母亲。
母女俩的五官虽然不怎么接近,但气质却是相似的。露崎之母显得极为憔悴,然而她一看到我的脸,立刻露出了带有促狭意味的微笑。
「……你就是夏目同学吧?」
露崎的母亲眯起眼、温柔地注视着我。从她的口气,我不难想像她女儿曾多次提及我的事。
接着,她便简单为我说明她女儿的状况。
露崎想必是觉悟到死期将至,所以不断强调要再去学校一趟。到了最近,她还好几度偷偷溜出医院。
「对了对了。波乃交给我一样东西,说等你来了一定要拿给你。」
露崎的母亲打开病房置物柜,从中拿出一只格子花纹的纸袋。
「……这要给我?」
「是啊。我也没打开来看过,所以同样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你愿意接受这样东西吗?」
我怯生生地伸手接过那纸袋,然后便默默朝露崎的母亲鞠了个躬。
露崎的母亲表示希望我在这里多等一会儿后,便自己离开病房了。我坐在空荡荡的病房椅子上,将刚才收到的纸袋打开。
察觉到她终于回来后,我立即抬起头。

『……智春。』
操绪总算再次现身了。她在逆光中飘浮着,一瞬间我还把她误认为露崎。
是啊,自己应该更早一点察觉才对。
领悟到自己死期将至的少女、因事故而行踪不明的少女——难怪露崎散发出的气氛会与操绪如此相似。
露崎为我准备的纸袋中,放了好几册笔记本。那跟我在保健室无意捡到的一样,里头部是她在住院时自己创作的小说。
我印象深刻的缎带缠住了笔记本的封面,上头还以凌乱且无力的字迹注明小说的标题。
那就跟露崎最后对我说的几个字一样。
——我喜欢你。
我怅然若失地慢慢弓起背。这时操绪也靠了过来,我可以感觉到她正从背后做出抱住我的姿势。
『放心吧……有操绪在这里。』
幽灵少女在我耳边轻声诉说。
听了这句话,我闭上双眼。
这是我第一次为露崎落泪。

O
那件事过了两年后,我与樋口都变成了高中生。除了操绪以外,我又见识到其他幽灵以及难以形容的诸多怪物。被卷入那些家伙之间纷争的我,好几次都差点送了小命。同时,我想起露崎的时间也愈来愈少了。
因此直到那天以前,我甚至遗忘了她送给我的笔记本。
那是我隔了好长一段时间后的上学日。
由于卷入了某个事件中,我受到强烈的感冒侵袭,整整在家休养了一个礼拜。
要说好久没来上学嘛,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鲜感,至少在穿过校门时,我只觉得一切的光景都平凡依旧。
直到抵达校舍正面的楼梯口时,我才察觉出不对劲。
「就是那个嘛?在书店里……」
「啊……我也听说了。那个故事……」
从远处向我投来的好奇视线,以及女孩子们的窃窃私语声。
怎么了——我望向操绪。谁知道——操绪也不解地歪着头。可能是我神经过敏吧,于是我轻轻深呼吸一口气。太久没来学校,所以才会对周遭变得过度敏感。
「啊……智春。」
在走廊上,原本走在前面的一名女同学发现是我后,随即停下脚步。她就是跟我同班的大原杏。
她天生就充满了田径队员应有的活泼气质。然而今天,她脸上浮现的笑容却有点尴尬。
「早啊。智春的感冒痊愈了吗?」
「嗯,差不多了。啊,对了……谢谢你借我考试范围的笔记。」
「嗯……」
杏暧昧地点点头,同时不自觉偷窥四周的情况。接着不知为何,她又以生硬的表情牵起我的手。
「那个,我……不论智春私底下有哪些嗜好,我永远都是智春的朋友。」
「嗄?」
『请你不要输给舆论的压力!』
「啊……喂,杏!」
杏说完想说的话就一溜烟逃跑了。我只能疑惑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什么跟什么?我的嗜好?

然而态度诡异的不只是杏一人,全校对待我的眼神都变了。其中有许多男同学露骨地避免与我视线交会。还有许多一看到我就发出「呀啊」兴奋叫声的女同学。后者的反应我以前好像经历过啊。
等我打开教室门的瞬间,教室立刻掀起一阵剧烈的鼓噪。我尤其注意到佐伯玲子的视线。她鼓起脸颊,似乎有点困窘地望着我。这是怎么回事——正当我想找人打听的时候。
「喂,智春,你给我过来一下。」
先到校的樋口抓住我的手臂劈头就说。一看到他的动作,又有好几位女同学发出了「好萌呀——」的赞叹。这种强烈的既视感就像晕眩的感觉,强烈地朝我袭来。
『这是怎么回事,樋口?』
「反正你先跟我来就对了。这里不方便解释。」
仿佛为了逃避同班同学们紧追不舍的视线,樋口将我硬拉到外头。等来到空无一人的顶楼,那家伙才终于吐了一口气。
「问题就是这个。智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说完他拿出一本书。
那是一本精装的高级书。内容则似乎是文学类的爱情小说,平常樋口是绝对不会拿起来阅读的。
我偏着头看了一眼封面上的标题,等察觉出作者是谁后,我讶异地说不出话来。
作者——露崎波乃。书腰上的文案则写了『早夭少女遗留世间的究极纯爱小说』等不负责任的宣传词。
问题是,书本的内容完全就是当年露崎留给我的笔记本。我与樋口的名字甚至连改都没改。
「露崎好像在去世前投稿到出版社。经过遗族许可并付梓上市后,一下子就掀起了热烈的讨论。除了独占本周的销售排行冠军外,还已经决定要改编为电影了。」
「啥……」
我的强烈头晕又发作了,只好紧靠着屋顶边缘的铁丝网。
露崎的变态妄想小说竟然是销售排行第一名,而且还要改编电影?那也意味着,我与樋口之间遭人误解的关系,很快就要传遍日本全国各地——
唔哇,真了不起耶——操绪不负责任地赞叹道。
我摇摇晃晃地抬起沉重不堪的脑袋。
「露崎——!」
隔了两年,我再度叫出她的名字。
头顶上那无边无际的蓝天另一侧,总觉得可以看见露崎露出微笑的调皮表情。

后记

总算来到了后记的部分,在此为您呈献机巧魔神第九集。
这次是以久违的连续短篇作品组成。时间是发生在上一集的大约两周后——也就是八月下旬,一直到十一月左右智春所遭遇的事件为主。其实我还有其他好几段想写的剧情,只是因为页数快爆了,只好姑且割爱。这一集虽然看起来非常厚,但因为各章都是独立的短篇,所以读起来应该会非常轻松才是。读完后如果能让您心情愉快,那就是我最大荣幸了。总之作者本人十分享受这集的创作过程。因为我最喜欢短篇了。
第三早到第四章的各篇都曾以「机巧魔神KLEIN」的标题在「电击hp」杂志上连载过,收录到单行本后又经过了部分修改。
虽然读起来是剧情独立的短篇没错,但这些内容其实原本都是要安插进本篇的。因此,阅读时如果能注意一下它们是以发生的时间顺序排列,应该会更轻松愉快。
接下来我要聊聊每一章的幕后花絮,所以会包括若干泄漏剧情的内容。
第一章是神秘美少女「夏目友叶」首度登场的故事。基本上是以第一学生会为主。
事实上这本来是之前电击文库所举办的活动——‘电击April Fool’要用的企划,当作友叶前身的角色还曾发表过。那里的「友叶」可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孩。至于企划内容则是「假使洛芦和高中是名门女校的话……」,还包含一张很有趣的恶搞插图。和狸老师的画风很适合那个企划内容,所以我感到非常有意思。后来就一直断断续续传出机巧魔神本篇也会相呼应的谣言。
第二章是家庭餐厅篇。主要客串角色则是与第二学生会相关的两人。本来我写这个故事,就是希望能帮她们换上各种不同的服装,藉此制造欢乐。但在与编辑部讨论原稿跟开会时,我发现使用家庭餐厅为主题的小说真是太多了,只好将搞笑的重点放回剧情上。
刚好在写这部分时,我受了朋友推荐的漫画影响,开始对洋酒产生兴趣。本文中所出现的酒名就是我沉迷过后留下的足迹。此外关于这三早,不知为何那个店长好像还蛮受欢迎的,真是怪了?
第三章是跟踪狂篇。主要客串人物是第三学生会的冬琉会长……理应如此才对,但其他角色似乎比她更抢戏。这种事也经常发生就是了。
在这章登场的「内脏动物」,典故其实是出自筑地俊彦老师之作品‘肯普法’里的小道具(内脏玩偶)。我已经事先取得了筑地老师的许可,很感谢能借我使用。谢谢筑地老师,‘肯普法’是非常有趣的作品喔!
第四章是寻宝篇(机器智春篇)。但老实说,这章的企划,是要把平日常被当成搞笑角色的佐伯妹写得可爱一点。我想大致是成功了……应该吧?
这章的背景是以群马县的某镇为范本。那里是我学生时代的友人故乡,所以我去玩过好几次,部分故事内容也是以当时的亲身体验改写。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我要说明一下,实际上那个镇并没有如小说所描写的那么偏僻。
第五章则是全新的一篇。从以前就一直隐约散发出存在气息的环绪姊首度登场。不过话说回来,这章的看头可能该改为小奏的意外弱点被揭晓才对。
附带一提,「小强」这个暗语在我一个朋友的打工职场是实际有在使用的,似乎在部分地区也广为人知。
关于环绪姊的详情目前暂时无法公布,但她将会是下一集的关键人物。
借由她的登场,所有的谜团都会如汹涌的波涛般迅速解开。或许已经有读者察觉出她的真实身分了,不过还是敬请各位期待后续的发展。
这回的书末附录,是以前在「电击hp」杂志刊载过的短篇——「始终凝望着你」。这跟本篇的故事就没什么关联了。时间点则大概比本篇早两年,主要是在描写智春中学时代的经历。
我从以前就想过,既然是被幽灵缠身的男主角,至少要让他与真正的(?)幽灵相处过一次才好,所以我刻意在这篇中留下强烈的幻想气氛。或许读者读完后没那种感觉,但至少是作者自认的分类。
老实说,我本人非常喜欢这一篇的客串女主角——露崎波乃。如果能让她于本篇也再度登场一次就好了……没机会了吗!?
如果可以,也请各位读者替她加油吧。
那么到了最后,我要感谢为本书出版尽心尽力的相关工作同仁,以及手上正拿着本书的读者您,真的很谢谢大家。
下一回(大概)则是会震撼智春等人未来的宿命圣诞节篇,敬请期待,三云岳斗敬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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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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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天の亡 騎士
呃,终于看完了,两天看了两章,算慢了吧。。。
话说最后的特典意想不到的伤感呢,虽然是短篇,中间的
暗线穿插的挺不错的说。不过结尾转的很欢乐就是了。。。
最后还是那句,tomo不愧是有光环的人,总有妹子在身边。。。
ps:刚刚比对了一下台版的,才觉得果然还是原版的文字包含信息更多啊(废话,拖走。。。)

12 年前 0 回復

Erukidu 王爵
機巧魔神阿 感覺好像曾經聽過的說
來看一看回憶一下

12 年前 0 回復

天の亡 騎士
其实我现在还在看这一卷的文库本。。。然后刚刚把tomoha真身暴露给玲子那章看完。。。我只能呵呵。。。
话说这卷是真的是写智春的苦逼人参吗。。。我还以为是三云的特殊趣味觉醒了呢。。。

12 年前 0 回復

st6315 子爵
趁連假補完,發點感想。
這集一擺前面幾集嚴肅的氣氛,幾乎完全是搞笑的內容。一開始是男主角因受同校女同學的委託,在改造人學姊的歪腦筋下,變裝成女生以代替委託人相親,結果好死不死相親的對象卻是第一學生會長,更慘的是會長竟然一見鍾情了......看來現在玩后宮的男生都必須要有女裝資質的說法所言不虛。然而作者更狠的是,男主角的女裝之路竟因此而展開,第二個小故事是主角為了賺取生活費,而接受改造人學姊的建議去餐廳打工,結果自然又是需要女裝才能辦事的地方,而最後主角的倒楣體質也不負眾望的讓他背負了更多債務(囧TZ),然而這篇故事讓人意外的是,小動物學姊其實是深藏不漏的謀略家?而第三篇與第四篇都是在玩女裝的梗,而第四篇咱們倒楣的主角總算被接漏了男扮女裝的事實,不負眾望地被狠狠修理一頓,然而第五篇作者還意猶未盡,不僅繼續玩女裝梗,甚至還爆出了眾女角討厭小強的隱密設定XD,不過最後的劇情卻急轉直下,不僅爆出了小強其實是監視用道具,而關鍵的水無神家的大姊竟然是第一世界的人!!看來下集會有波濤洶湧的發展了。
至於卷末的短篇,只能說作者真的不簡單,很多細微的線索都導引到最後的事情真相,故事本身也讓人覺得感傷,尤其是看到主角抱著筆記痛哭的插畫,更能讓人感同身受,然而最後的收尾卻讓整個故事的感覺有了180度的轉變,想不到主角會回憶起那段悲傷的過去竟然是因為別人"幻想的黑歷史"被出版成書,並且還熱賣到要出電影了,這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以上,這本基本上是歡樂取向的內容,要承受下一本的衝擊恐怕要做好許多準備了@@

12 年前 0 回復

wolegequ 平民
史前巨坑啊,能在有生之年看见更新真是太好了T_T

12 年前 0 回復

vencs 伯爵
口味複雜的一卷...話說夏目幾乎整卷的時間都在女裝啊...太悲劇了

12 年前 0 回復

fzlong 伯爵
这短篇很有爱啊 希望露崎还有出差的机会

12 年前 0 回復

WYJing 勳爵
这系列终于补齐有望了,泪流满面啊

12 年前 0 回復

wjy37 伯爵
哎呀哎呀,第九卷终于等到了~战线拉得这么长,感觉偶尔能看到机巧魔神就已经很欣慰了

12 年前 0 回復

maifs 侯爵
這次的短篇不過主角開偽娘外怪這也太威了 = =

12 年前 0 回復

ccc131 王爵
我只想吐槽,莫非内脏动物曾经在现实存在?

12 年前 0 回復

zgmf1111 王爵
傳說中的女裝卷...為什麼沒有女裝的彩插...終於接近黑幕的一卷...

12 年前 0 回復

adnks 侯爵
这卷有智春的女装情节耶,动画版中被删减掉的怨念

12 年前 0 回復

5780860 勳爵
嘛,,还差第十卷就能和十一十二卷连起来了= =努力啊= =,,

虽然动画版剧情到12卷之前都大同小异,,但是还是小说的细节多啊,,

12 年前 0 回復

devilsin 王爵
1等台版,2練日文
想追這部小說的話也只有這兩個選項了啊@@
傳說中的有葉卷,總算是等到了,感謝錄入
只是沒想到居然整卷都差不多是有葉啊...智春為數不多的特技呢
看到最後一章,讓我也忍不住跟智春一樣
仰天長嘯一聲:露崎——!

12 年前 0 回復

ss-n-22 侯爵
这半部都在伪娘,结尾来个搞基,搞基结尾来个韩剧结局,结果结局后又是搞基的坑爹短篇集真是我等待了不知道多久的机巧台版第九卷?

12 年前 0 回復

tzxyvfw149670 公爵
本帖最后由 tzxyvfw149670 于 2012-1-15 00:24 编辑


抱歉,避免刷版,所以同時回復zjw920710和Ryuki大大的回覆,先謝謝兩位對"ただし以降の展開につ......"日文的解釋,其實我也搞不太清楚地13卷和第14卷的關係,但根據日方的消息,14卷好像跟本卷很像,算是番外,可是它又補充了一些前13卷的內容,但又沒完全回答完,好像全書本篇到13卷完,但又......。總之我對13、14卷的感覺,就好像魔法禁書目錄22給人的感覺一樣,「就只是『這件事』告一段落」而已,其實最終黑幕還沒解開(三雲老師老師好像有很多本輕小說"目前的結局"都給人這樣的感覺,例如:丹特利安的書架全8卷,但是"作者の三雲は公式ホームページにおいて、「元々8巻で完結する予定だったが2011年春にスニーカー編集部から続編を書くよう急遽求められ、それに応じることが出来なかった」、「今後新刊を出す予定はない」とコメントを出している",這又是怎樣......)。
此外,我也希望三雲老師把這本輕小說繼續寫下去,要不然一本這麼好的輕小說留下了這麼多的謎而完結,而且直到13卷為止(14卷好像也沒出新的),有提到名子的機巧魔神只有10架(黑鐵+黑鐵・改、白銀、鋼、翡翠、薔薇輝、藍銅、琉璃珠、亞鉛華、翠晶、蒼鉛),而根據小說一開始提到的全部有21架(黑鐵・改不算在內)。不過依照目前三雲老師情況,不知何時此篇才能繼續(畢竟他現在在電擊文庫又新開了"サイハテの聖衣"和"ストライク・ザ・ブラッド")。

12 年前 0 回復

5780860 勳爵
= =哦哦哦,,期待了很久的第九卷啊= =赞,,支持一个,,

12 年前 0 回復

sed99975 子爵
這整集都以志春的女裝貫穿全場阿
整本我只看到女裝...........

12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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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lsealoli 公爵
唔 欢迎来到小切的努力屋~咪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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