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万岁[三浦勇雄][万岁系列第七弹][录入完结]


樱花万岁 作者:三浦勇雄 插画:屡那 译者:林琪祯 [万岁系列第七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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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古都缘在全校师生的面前首次被男生告白了。
“让我们先从朋友开始吧。”于是她和同班同学——五十岚铁平展开了交往。根本没办法“假装失去记忆”的五十岚铁平,决定和小缘从零开始重新交往,他带着小缘来到有着两人共同加快的地方,希望小缘能够奇迹般的恢复记忆。
然而铁平再也忍不住了,与其继续装傻还不如大闹一场……!为了夺回失去的回忆,他决定一个人孤军奋斗!
永远能将莽撞化为希望的超动感青春洋溢动作派小说“第二世界篇”再掀高潮!


目次:
prologu—Play Back & Re-Star—
第1话 重新出发万岁!
intermission
第2话 逃脱万岁!
epilogue—Meet Again—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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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flywind 于 2008-3-9 19:54 编辑 ]



【prologu—Play Back & Re-Star—】


我——五十岚铁平目前正面临人生最糟糕的时期。


……难道不是吗?


到目前为止,我遇上的倒霉事还真的是多不胜数。


回想起来——从去年圣诞夜和恐怖份子拼死拼活的大战开始,到今年二月千钧一发地拆炸弹任务、以及三月时和战车的捉迷藏对决等,每次几乎都是经历九死一生才保住了性命。


六月那次就更凄惨了。听说小缘要和某个莫名其妙的人订婚,我紧张得想去一探究竟,结果竟然在豪华邮轮的订婚会场上被打落海里。虽然保住了小命,但全世界的人都以为我死了,逼得我只好再闯一次小缘的订婚宴来证明自己还活着……总之,那真是个既糟糕又倒霉的经历。


在那之后,我便展开了每天死命K书的日子。其实就某种意义来讲,那才真的是叫活生生的地狱。由于我的脑袋实在是不怎么灵光,因此小缘便请来她自己专属的家庭教师远山茜帮我补习——说真的,她的教法与其说是补习,还不如说是超级斯巴达等级的虐待。才答错一个问题而已耶,她竟然就对着我的屁股回旋踢了过来。每晚想到这些伤痛的过往,我便不禁泪湿枕头。


对了,还有八月夏天的那一次,OTV那个电视台为了制作节目,竟然毫不犹豫地就把别人的家给烧了。虽然最后拿到一笔赔偿金,还盖了栋比之前更气派的新家,不过我是死也不会原谅那个女人——枪之岳的。


我的日子就在那该死节目主持人的种种阴谋下,以及无止尽的痛苦K书地狱中伴随着和小缘偶尔发生的小口角度过。


谁知道最糟糕的事情却在这之后发生了——我早已习惯的这一切竟然在瞬间全部归零。


事情发生在十一月。


地点就在我和小缘所就读的羽原羽高中。


当天是校庆。


我一大早起床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那是一种和平常完全不同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硬生生地被遗忘了。


然后一个女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了我。这女人是内世界电视台OTV的新任主持人,很不巧地还是枪之岳的崇拜者,她老是把「阿枪姊」挂在嘴边,是个麻烦透了的女人。她这么对我说——


『五十岚,你的部分记忆遭到控制了。』


接下来的内情就开始有点复杂了。


枪之岳说过这个世上存在着三个世界。


他们居住的是『内世界』,又称『第一世界』。


我们所住的世界是『外世界』,也叫『第三世界』。


还有一个是『第二世界』,他们因为内界人的介入而《自毁》,现在只剩下联络两个世界的功能。


我们这些外世界的居住者·外界人——虽然实在很不想用他们对我们的称呼来叫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几乎已经成了OTV节目的玩物。不过该节目的做法最近在内世界似乎也逐渐产生了争议,有许多内界人开始担心因为他们节目的过度介入,会让『第二世界』的悲剧重演。


虽然觉得他们现在才注意到这点未免也太慢了一点,不过这样的意见确实已经逐渐主导了整个内世界的舆论。听说这是反对和其它世界有所交流的反对派带头主导的,而在反对派当中又因为意见不合而分成了二派。



一派是主张消除所有和枪之岳有过接触的外界人记忆的『稳当派』,他们在校庆之前就已经《封印》了我们的相关记忆。


至于另一派,才是最棘手的。


内界人所做的记忆控制,是将相关的记忆《封印》在脑海的深处,但记忆似乎会因为某些无法预期的因素而释放出来。另一个『激进派』就非常担心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他们因为担心那些被《封印》的记忆有朝一日又会再度被唤醒,于是便主张干脆杀光所有有过相关记忆的人——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企图要把我们统统杀光的超扯集团。


至于枪之岳,不管对『稳当派』或『激进派』来说她都是必然的罪魁祸首吧。这个道理应该很明显,毕竟我们到目前为止所吃的苦头,哪一件不是这女人搞出来的。结果不只是她,凡是与OTV有关的相关人士全部都遭到了逮捕。


越后屋在解释了前因后果之后,接着对我说道:


『我,越后屋是阿枪姊的最后一着棋。』


『而五十岚你——则是我们仅存的希望。』


枪之岳在得知自己要被抓之前,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另一个内界人——越后屋,并将她送到外世界来。她除了负责保护我们的性命之外,也为了对抗内世界那种失控的反对派气焰,而有求于我。


至于我的想法呢,只有简单一句话:



开什么玩笑!


这些事不论怎么想都太夸张了,明明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事情是内世界的人自己惹出来的,现在却要我们来承担这种后果,再怎么说都超级的没道理。


但情况已经发展到我无法就这么置身事外的程度,我们已经彻底被卷入这个事件中,就连现在记忆也仍然遭到对方的控制——除了我的记忆因为有越后屋帮忙而恢复之外——其它包括小缘、文七、雾岛他们都还是处于失去那段记忆的状态。更严重的是那些激进派的人还混入了校庆活动中,企图取大家的性命,在这种处境之下我也只能挺身应战了。


校庆当天,正在举行活动的体育馆突然被施放了催泪瓦斯,当数百名来宾和学生昏厥在会场之际——激进派的刺客,来自已经毁灭『第二世界』的生命体·紫露草现身了。


对决的舞台在顶楼,我就这么和她大战了一场。而小缘也在半途中靠着自己的意志力找回记忆,进而参与这场决斗,在我们真爱无敌的通力合作之下,终于击退了紫露草这个强敌。


真的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但结局并不是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没错,真正的问题现在才要开始。


在给紫露草最后一记痛击之后,我也很没用地昏了过去。等到自己悠悠醒来时,才发现周围早已人去楼空,小缘不在,紫露草也不见了。


就在此时我的手机收到了一封简讯,是越后屋传给我的。不知道是否因为没时间转换汉字的关系,整篇简讯都是用平假名打的,解读出来的内容如下:


『我是 越后屋 我 被捕了


慕后黑手是 五寸钉


我想 五十岚 应该没问题


你的脑中 已经安装了 防御机制


防御机制 是阿枪姊 研发的


对方 并不知道 它的存在


所以 五十岚 请你 假装 不知道 这些事


我们 有一天 一定 会回来


在那之前 请 五十岚你


装作 失去记忆 的样子


总之 很遗憾 我们 失败了』


收到简讯后,我在校内着急地寻找小缘的身影。


没想到就在我奸不容易找到小缘之后——


『有、有什么事吗?——五十岚同学?』


发现她又再度失去记忆了。


正如越后屋所说的,我们的确是失败了。


在我昏倒的那段时间里,不仅越后屋落入了反对派的手中,就连小缘的记忆也再度遭到了控制。而我的记忆之所以还能得以保存,全都得归功于越后屋在释放我遭《封印》的记忆同时,也在我脑中施加了防御机制。那些反对派的内界人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个动作,这应该算是虎口余生了——可以这么说吧?


总之我们失败了。这个结果已成定局,无从改变。


但恶梦还没结束。


在发生催泪瓦斯事件之后,学校停课了几天。恢复上课的第一天,恶梦继续活生生地在我的面前上演。


班上的所有同学,竟然全都忘了我和小缘之间的关系。


在校庆当时记忆受到控制的人,就只有我、小缘、文七以及雾岛四个人而已。


如今全班同学的记忆都受到了控制。不管问班上哪一个人,我和小缘交往的事都不存在于他们的记忆之中。而且文七的记忆也没有回复的迹象。我和小缘的事情原本在这阵子已经传得几乎全校皆知,但看到班上这种状况,说是全校学生的记忆都受到了控制也不无可能。


这真是太可怕了。请各位试着想象一下,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失去了记忆,只剩下我一个人知道事实的真相。光是想象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了。


我当然也曾试着和小缘接触。我想一字一句告诉她:大事不好了、情况糟了之类的。


可是……


——请装作失去记忆的样子。


——有天我一定会再回来的。


越后屋传的那封简讯内容彷佛亲耳听见般在我的脑中响起。没错,反对派的人并没有发现到我还保留着原有的记忆。他们似乎不知道有所谓的防御机制的存在——这也是越后屋告诉我的。若她说的没错,那我想我还保有记忆这件事要是被发现的话,下场应该不太乐观吧。


如果被反对派的人知道了,他们一定会再度现身并对我的记忆下手吧。更严重的话,说不定连小命都不保了。既然事情攸关性命,那还是暂时先不要冒险才是上上之策吧……


一想到这里,我当然也就不敢再贸然行动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越后屋回来了吧,我这么说服着自己。就算觉得不甘心,也只能拼命告诉自己要继续忍耐下去。


……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其实我只是……


『有、有什么事吗?——五十岚同学?』


害怕自己又会再度被拒绝而已。


之后又过了一个半月。


事情仍没有任何的进展。


事发当天,负责因应羽原羽高中变局的是越后屋,至于百合百合学园那边,听说是由大目玉负责的。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我抱着一丝希望去找了雾岛一次,她果然也不记得任何事情,看样子大目玉的任务也失败了。


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时间就这么无情地流逝了。


校庆结束之后,打算要升学的三年级学生可以自由到校温书。不知不觉中,离大考也只剩下一个月了,大多数的时间我都关在家里拼命K书,偶尔才会去学校一趟。小缘的记忆仍然没有恢复,她如往常般地到学校和朋友们说说笑笑,我呢,也只能静静地当个旁观者。而越后屋则是一直都没有现身。


事件发生到现在一个半月。


我也已经到达忍耐极限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第二学期最后一天到校日。


所有的学生在体育馆集合,准备参加结业典礼。


校长正在讲台上发言,好像是在说瓦斯事件之后的状况什么的,总之根本没有半个人在听,此时应该算是体育馆里最安静的时刻吧。


全校学生乖乖排着整齐的队伍听讲。我站在3年C班男学生队伍的中央,深呼吸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之后定出了队伍,我假装没听到文七那一声疑惑的「欵?」在男女生并列的队伍中快步地穿梭前进,然后牵起了在队伍中由前方数来第三位的小缘的手。


「咦?」


小缘回过了头……看着被我牵起的手,再一脸惊讶地抬起头,因为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致她一时之问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


那是一种看着陌生人的表情。虽然再怎么说我也是她的同班同学,她不可能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但也仅止于此而已——那是一种看着不熟的人的眼神。


那一瞬间我退缩了。


靠着一股毅力,我硬是强迫自己开口:

「我喜欢妳,请妳和我交往吧。」


有很多理由让我决定这么做。


一直被动地将希望寄托在越后屋身上也不是办法,我只能靠自己做点什么了。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打算把到目前为止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她。毕竟若是这么做的话,除了让别人认为我这个人脑袋有问题之外,根本毫无任何的帮助。我这么做的主要目的,还是希望能够透过重新交往来刺激小缘、让她靠自己的力量找回那一段失去的记忆。况且这么显眼的动作,很可能会引起内界人的注意,进而逼得他们不得不主动现身。说不定到时候还有机会制服对方,逼他们解除大家遭到《封印》的记忆——


确实是有很多理由让我采取行动。但最主要的,还是我无法继续忍受这种被小缘忽视的日子——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我的告白声响彻了整座体育馆,我们两人顿时成为全校学生的目光焦点。


「咦……」小缘的眼光在我的脸上、被我握住的手、周围的视线上来回流转,最后又回到我的脸上。「咦——?」


慢慢地——小缘的脸整个涨得通红。


我自己此刻恐怕也因为害羞而红着一张脸吧。不过我还是要咬着牙撑下去,赌上男人的尊严,绝对不可以因为大家的目光而退怯。


小缘的手臂很明显地抗拒着,不过我并没有放手的打算。她已经害怕到眼泛泪光了,另一只手则是紧抓着裙襬,她嘴唇颤抖着——开口说道:


「对……对不起……我……」


嗯,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的。


要她在一堆人面前点头答应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就她的认知来说,我们两人目前的交情也还太浅了一点,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所以我更加不能够退缩。


我带着强自镇定的表情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那么,至少……」


「至少……?」


「让我们先从朋友开始吧?」


她的双眸不知所措地转动着,随即低下了头小声地说:


「可、可是,我们就快要毕业了耶?」


「我希望毕业之后还能继续和妳交往。」


「可是,还有大考……」


「小」缘……我硬是打住了差点叫出口的名字,慌忙改口道:「古都同学……妳不是已经通过甄试了吗?接下来要考试的人只剩下我了,我一定会努力考上给妳看的。」


喔喔……无视周围响起的欢呼声,我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小缘畏畏缩缩地说着:


「我……对于五十岚同学的事情……不太了解耶?」


这句话着实给了我胸口沉重的一击。不过既然现在的她已经失去记忆了,不记得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我之所以会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帮她找回记忆。


冲吧!现在不是因为这点打击就退缩的时候。


「那我希望妳今后能够慢慢地了解我。」


体育馆里面忽然安静得让人觉得害怕,所有人都屏息等待她的回答。虽然觉得超级丢脸的,可是这好歹也算是一种吸引内界人注意的手段,我在心中安慰自己,千万要忍耐。


小缘的眼神看来既彷徨又无助,双脚更是颤抖到连我都戚到于心不忍的程度,我几乎就要忍不住放开手了。


可是——我绝不放手。


为了找回这双手曾经有过的温暖。


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沉默,小缘终于开口了:


「如果从朋友开始……可以的话……」


体育馆内顿时响起了如雷的掌声,欢声大作到令人困扰的程度。


小缘低下头猛盯着地板瞧,周围尽是女同学们此起彼落的兴奋尖叫声,班上的男同学则是疯狂地用力拍打着我的背。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胜负。


我并不打算告诉小缘她失去记忆的事实,虽然其实我真的很想这么做,不过如果这么做不但没有任何效果,反而会让自己被认为是个有问题的家伙的话,那对事情根本一点帮助也没有。万一小缘因此而开始避着我,更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反效果。


在不告知真相的前提下,想办法让她恢复记忆。



我知道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不是光凭我的毅力就可以解决的。


就算如此——我还是非做不可。


于是……


我的孤军奋战就这么开始了。


【第1话·重新出发万岁!】


In"THE THIRD"


1


一月十日下午一点三分


简讯的收发不多不少。


通话记录总共有三次,包括去年圣诞夜的晚上、元旦前一天三十一号的中午、以及前天八号的晚上。都是由他拨打过去的,每次大约都是讲了一个小时左右。


连这次算在内,总共一起出去二次。圣诞夜她说要和爷爷古都源之助一起过——八成又是和那时候一样的盛大派对吧——因此两人是在圣诞夜的隔天中午才约出来吃饭的。今天的约会则是继上次之后的第二次。


他在心里有稍微评估了一下,这样的反应基本上还算不差。话虽如此,心中仍然隐约有股不安。虽然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但就各方面来讲,这样的进展还是太缓慢了一点。他不知不觉地又叹了口气,最近叹气已经逐渐成为他的习惯了。


五十岚铁平此刻正站在车站前的小广场上。


铁平在这里等的人,自然就是古都缘了。现在距离两人前天晚上约好的时间,已经超过三分钟了。


——该不会像去年两人第一次约会的时候那样,又得苦等一个多小时了吧。


想到当时才刚交往的两人就是因此而大吵一架,铁平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等一下要和小缘去神社参拜。虽然元旦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不过其实也只剩今天可以选了。


去年十一月校庆的时候,学校体育馆发生了催泪瓦斯事件。报纸和电视新闻台都以『县立羽原羽高中催泪瓦斯事件』的耸动标题加以报导。此时的小缘曾经凭着自己的力量恢复了记忆,由此可见,内界人的记忆控制并非是完全无法颠覆的。而这也是紫露草那一派的人要取铁平等人性命的主要原因。


只要有一个契机的话,应该就能帮助她取回记忆了吧。所以铁平才会想要透过和小缘重新展开交往的方式,试图唤回她的记忆。


比方说,在两人约会的时候,带着小缘前往过去两人曾经一起去过的地点,聊着相似的话题。就连最近这几次的简讯以及电话交谈,铁平都是很积极地刻意以过去曾经聊过的内容做为话题来进行的。他采取这种点滴式的进行方式来寻找恢复小缘记忆的契机——这是铁平目前所能想到最好的方法了。两人去年来参拜,也是在元旦过后好几天的这个时候。


铁平今天穿的服装和当时相同,都是毛衣上面套着外套,再搭配牛仔裤。他甚至还把一年前穿的那双鞋子给找了出来。


其实铁平心中难免也会感到迷惘,不知道自己这种方法到底有没有用,也曾想过不知是否有还有其它更有效的手段,但由于目前只想得到这个方法,所以也只好暂且按部就班地实行看看了。


——嗯,忽然觉得有点紧张。


铁平用拇指按压着胸口,紧张地调整着呼吸。虽然早就和小缘约会过许多次了,可是这次却莫名地戚到很紧张,而且这样的感觉从两人刚开始交往的时候就存在了。


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小缘的反应显得特别生涩。有时自己不过说个示好的话或动作,她马上就会害羞地低下头,用细小的声音说:「谢、谢谢……」她毕竟是失去了记忆,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可想而知的,不过每当遇到这种情形,铁平还是会戚到有点难为情。


「啊……!冷静点!」


铁平拍拍自己的脸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帮助小缘恢复记忆,不是享受什么初恋的约会气氛的时候。再说自己也不打算利用这种机会占小缘便宜。


「五十岚同学!」


来了,铁平赶紧偷偷地调整一下自己的呼吸。结果准备好久的招呼,却被一个忽然涌上的喷嚏给毁了。


等他再度调整好心情,已经看见小缘穿着和服,喀啦喀啦地快步跑了过来。是琴姬椿的剪裁,简单的桃色和服上系着锦织的和服腰带,头发全部梳往后脑勺束成一个温婉的发型,肩膀上还围着披肩。


好巧不巧,小缘竟然也和去年参拜时做一样的打扮。虽然自己打算要循着去年的模式再约会一次,但没想到对方也穿着同样的妆扮赴约。这样的巧合让铁平戚到十分意外。


「抱歉……打扮花了一些时间。」


「啊……喔。」


听到他这种不置可否的回答,小缘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你生气了吗……?」


「咦?啊……没、没有啦,不是这样啦!」或许是过于紧张的关系,铁平不加思索便说出了真心话:「只是觉得妳穿这样很漂亮。」


小缘顿时羞红脸,垂下了双眼。


「谢、谢谢。」


「哪、哪里。」


「……那个……这件是……」像是为了要化解尴尬似的,小缘晃着和服的袖子说道:「这、这件是我——」


「是妳妈妈留给妳的对吧?」


小缘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你怎么会知道?」


「喔……通常像这样美丽又漂亮的和服不是奶奶传下来的传家之宝就是妈妈极为珍藏的宝贝!这种宝贝通常会把所有的美都凝聚在一件衣服之上所以设计和花样往往也都十分地特殊!特别吸引众人的目光之类的吧我想大概就是这样子!」


铁平心里一慌,忍不住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对现在的小缘来说,铁平会知道她身上那件和服的由来,确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铁平竟然会知道这种不应该知道的事,对于不知情的小缘来说,这简直就和跟踪狂之类的变态没两样吧。


可能是他慌忙中编出来的理由勉强奏效了吧,小缘只是歪着头没再特别追问什么。


「那么……那我们就出发吧!」


铁平冒出了一身的冷汗打算快步走开,不过却被小缘用手指拉住了袖子,一回头发现她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接着是一句很有礼貌的贺词:


「新年快乐,五十岚同学。」


搭市内巴士过去大约只要十分钟的车程。铁平和小缘在目的地下车之后,沿着步道走上石子路,再穿过巨大的鸟居下方,慢慢地踏上通往神社的石砌楼梯。四周有静谧的森林围绕着,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冷澈。


小缘提着和服的下摆,一步一步地爬着楼梯。铁平在旁亦步亦趋地配合着她的步伐走着。


两人肩膀的距离,只有三十公分左右。


「好冷喔。」


「对啊,很冷耶。」


「妳还好吗?穿和服会不会冷?」


「不会,五十岚同学你呢?」


「我也不冷……对了。」虽然有点犹豫,不过铁平还是一鼓作气说了:「我们也差不多可以互相叫对方名字了吧,老是同学来同学去的,感觉很见外耶。」


「嗯……可是我……可以……」小缘轻咬着唇说道:「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我们就直接叫对方的名字吧,当初这么提议的人是小缘。


不谈交往,而是从当朋友开始。是因为这个约定,才让直接叫彼此的名字变得如此困难吗?


「……为什么是我?」


小缘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小声说着。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因为我喜欢妳啊。」


怪不好意思的。


「可是自从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想……我还是没办法和你交往,因为……」


「妳是KOTO企业的孙女吗?」


铁平直接说道,小缘一脸艰难地点了点头。


横跨所有领域的超级企业集团——KOTO,现任社长是小缘的祖父·古都源之助,而且接班人几乎已经笃定就是身为孙女的小缘了。


所以如果和她交往——甚至有进一步的计划的话,那么KOTO的存在也将变成无法避免的障凝。


「所以……」


「很抱歉,这个理由我是不会接受的。」


「咦……」


「如果妳不喜欢我的话,我会心甘情愿地放弃;但相反地若是妳并不讨厌我,而且也想和我在一起的话……」


铁平笑着说道:


「那就一起为我们的将来奋斗吧。」


这个问题早在过去我们就一起跨越了。


想和小缘在一起就必须下定决心,早在一年前这个决心就已经坚定不移了。所以我才会这么拼了命地念书,这么拼命地想要帮助妳恢复记忆。


这种程度绝不可能动摇我的决心。


「我不会急着要妳给我答案的。请妳抛开其它问题好好想想我们之间的事,不管多久我都会等,而且也会加倍努力的。」


小缘似乎是颇受戚动地抬起了头。


「小缘妳讨厌我吗?」


「……我并不讨厌你。」


随即又低下头小声回答,不过这次她怯生生地伸出了手。


「我们牵手吧……」


乐意之至。铁平温柔地牵起小缘有点冰冷的手,为了让那双手能够温暖一点,他牵着小缘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两人周围顿时弥漫着一股害羞的气氛。


「五十岚同学你人真好……」小缘等呼吸较为平顺之后开口说道:「在我父母因为意外而过世,大家都帮我打气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温柔。」


那是两人在遇到枪之岳之前,唯一一次的对话。


『不用勉强自己笑啦。』


小缘小声将当时的感谢说了出来,就像去年的圣诞夜她对铁平说的那些话一样。铁平只觉心中有种被触动的心动,他若有所思地垂下双眼。


我们两个人共同经历过了很多事情——铁平虽然很想就这么对她说,不过此时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吶喊着。而这也间接激励着他一定要帮助小缘恢复记忆的决心——为了两人的未来。


「小缘,妳有什么想要祈求的吗——」


「考生还敢给我这么悠闲啊!」


铁平正打算分辨这个声音究竟来自何方时,强烈的冲击已经招呼上他的臀部。突如其来的袭击让铁平狼狈地发出哀嚎,直接往前趴倒在楼梯上。


「混帐,你到底是来祈求合格的还是来约会的啊!给我搞清楚!」


凶暴的语言由头部上方传来。铁平哭丧着脸抬起头来,随即被吓了一大跳。


眼前站着一个脸很臭的女人。她嘴里叼着一根烟,烟雾袅袅,而她那凶恶的眼神便自烟雾中疾射而出。那女人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发尾漂亮地扬起,紧身裤勾勒出漂亮的臀部线条,敞开的立领夹克,则是露出了令人视线尴尬得不知该往哪摆才好的紧身T恤。


小缘慌张地对着那个女人说道:


「啊……小茜老师,妳不可以就这样子忽然踢人啦。」


「对于搞不清楚状况的考生来说,这点程度的教训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喂,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快点站起来!你这样对我很没有礼貌喔!」



「小茜老师,妳为什么老是这么不讲理啊?啊,对不起,五十岚同学,你没事吧?站得起来吗?」小缘慌忙伸手边拉起铁平边说道:「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远山茜。


小缘的身边有好几位专属的家庭教师,这名女性也是其中之一。远山茜不仅是在KOTO任职迈入第六年的社员,同时也是小缘在生活与课业上的家庭老师。


小缘如此替两人介绍着,不过——铁平早就知道了。


他早已经在远山茜这个人身上吃足了苦头。


「我是看五十岚同学很认真地在念书,想说或许能帮上一点忙,于是请小茜老师协助你。今天就是因为要介绍你们认识才约在这里的……」


在小缘忙着作说明的期间,茜一直盯着铁平看。不是以前那种看着熟人的眼神——而是毫不掩饰地去观察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的目光。


——小茜老师果然也失去记忆了啊。


虽然早就猜到她八成也失去了记忆。


「喂!小鬼。」茜突然开口。「你干嘛一脸要哭不哭的死样子?」


铁平连忙辩解道:


「才、才没有。」


到目前为止,铁平已经在茜的指导下读了不少的书,虽然这个过程确实很辛苦,但铁平同时也很感谢她。自从有茜在一旁指导功课之后,他的成绩确实是很明显地在进步着。就连十一月的事件发生后孤军奋战以来,铁平也是毫不问断地用茜教他的方法持续地用功念书。


茜的记忆也遭到控制了。虽然铁平早就料到了,但现实状况突然出现在眼前,让他的情绪还是难免有点激动。


「算了,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吧。」茜露出了一个豪爽的笑容。「不管是十天后的大考,还是二月的二次测验。总之在那之前我会帮你看功课的,给我做好觉悟外加感谢啊。」


铁平无言地低下了头。


只觉得眼眶有点发热,不知道该回什么话才好。


2


一月十九日下午一点十三分


念小学的时候,曾画过纸上大富翁的游戏。



当时在笔记本上用尺和圆规画了很多格子,在几个格子中写上『后退三格』『前进五格』『休息一次』『一整天都不准上厕所』『老师问不知道的问题时也得举手』等等。总之上面写的大多是一些处罚的内容。接着再用美工刀在六角铅笔上面刻一到六的数字用来代替骰子。由于那时候班上自制纸上大富翁的风气很盛,因此自己也曾尝试着做了几次。


结果因为没有朋友的关系,最后只好一个人转着铅笔玩,边进行着处罚的游戏——这么晦暗的过去就暂且先略过不谈吧——总之现在要说的重点是:不管游戏是由谁制作的,里面一定会存在一个恶魔般的指令:



『回到起点。』


一踏进那格,空虚感也会在剎那间窜遍全身。尤其若是终点前就放着那一格的话,那庞大的紧张戚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话说回来,那一格的效果在一群人一起玩的时候,营造出来的气氛其实也是百分之百的。只是当一个人孤独地玩着的时候,那格却是空虚与痛苦的代表,每次踏上去都会无奈地想着干嘛要这么孤单地玩着游戏,然后再垂头丧气地把笔记本丢进垃圾桶里。


回到起点。


重新来过。


泷本柚子现在正是面临这样的状况。


「……又是妳啊?」


柚子和学长藤森文七第一次见面,是去年夏天的事。


两人相识的契机起源于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当时的柚子和一个没人看得见的幽灵U子是很好的朋友,柚子利用U子来逃避自己在人际关系上的挫折,甚至还想着干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算了。后来是藤森文七适时出现并救了她,最后在文七的帮助之下,柚子和U子似乎结合在一起了,众人也在不知不觉中将柚子四声的称呼改为一声,听起来就像是在喊U子一样。从此以后,除了藤森文七会叫她「柚子」之外,其它不知情的人都改叫柚子为「U子」,这样的结果,常让当时的两人会心地相视而笑。


那是一段十分不可思议的过去,同时也是确实发生过的事实。对柚子来讲,更是无可取代的回忆。


不过现在的文七——却忘了两人之间如此珍贵的回忆。


「伤脑筋耶。」


这是第三学期开始没多久的某天午休,被叫到3年C班教室门口的文七,对着怯生生站在那里的柚子如此抱怨着。那无精打采的声音一点也不像他,杂乱的褐色头发与一身松垮垮的制服,完全没有以前那种充满精神的神态与活泼的表情,反而是烦恼地苦着一张脸。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真的没办法响应妳的期待。」文七抢在柚子开口之前说道:「我并没有失去任何记忆,其它的人也是,压根儿就没有妳说的什么集体丧失记忆这种鬼事啊。」


「……」


教室里面有人以开玩笑的口吻对两人嘲弄着:真是热情啊。「就跟你说不是那么回事啦!」文七很不爽地大吼了回去。


接着他转过头来,叹了一口气。


「妳来找我以及妳告诉我的事,我并没有也不会跟其它人讲的。」


「就算你说出去,我也不会在意的。」


「可是妳……」


再这样下去,大家真的会认为妳『脑袋有问题喔』?——文七的话其实也是在传达着这样的讯息,这大概是他表现体贴的方式吧。


「从去年校庆之后,羽原羽高中的学生就集体丧失记忆了!」一个女孩子家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出这种话,如果传了出去,柚子肯定会被大家孤立,因此文七才会隐瞒住这件事。


不过就算那样……


「我说过了,我一点也不在乎。」


就算被误会,自己也有无论如何都要取回的东西。


「拜托,请你听我说好吗?我今天要讲的是我遇见U子的事。」


「那个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文七的不耐烦开始显现在表情和声音上。「不管是我和妳刚认识时候的事、U子那个幽灵的事、还是校庆的事,妳编的这些故事我已经全都听过N遍了。」


「那不是我编的故事。」柚子咬着唇否定。「在学长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之前,不管几次我都要说。」


「……妳回去吧,午休已经快结束了。」


或许是彻底厌烦了吧,文七不再多说什么,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到了教室里面。柚子无言地目送着他的背影,双脚仍旧杵在原地动也不动。她盯着回到座位上的文七背影,视线不知不觉模糊了起来,于是她连忙低下头转过身去,以免被别人发现。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有个男生和她擦身而过,柚子停下了脚步。


虽然不认识,不过柚子却觉得对方很眼熟。那男生顶着一头有点乱的头发,表情看起来很严肃,他走到教室门口停了下来,小声地说了一声「嘿」之后,才走进3年C班的教室。不知为何柚子总觉得有点在意,于是决定看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哎啊……这不是铁平吗!」


文七的声音大到就连站在门口的柚子都听得一清二楚,她开始在脑海里搜寻这个名字的资讯,铁平……五十岚铁平。


——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五十岚铁平学长……


他在结业典礼的时候,当着全校学生面前进行的那场告白,已经成为某种形式的传说了。而且对象还是知名大企业的千金小姐,有关他们两人今后的发展也成了全羽原羽高中学生注目的焦点。


在五十岚学长公开告白之后,学校里的女生出现了各种评论:有的女生说「好酷喔」、也有女生说「心碎了」,但对柚子来讲,那一幕让她觉得十分地感动。虽然觉得那画面实在让人感到有点难为情,不过另一方面,自己也被真情流露的学长深深地打动。柚子很羡慕学长那种勇往直前的态度。


能够大声传达自己的思念——她也想要有那样的勇气。


「喂、喂!明天不是就要大考了吗?你怎么这时候还来学校啊!」


「啰唆,不行啊。」


「你是来见小缘的厚?被我说中了吧!」


「闭嘴啦。」


「五十岚同学,你这样没关系吗?明天就要考试了耶。」


「小缘说是这么说,不过表情看起来也是挺开心的喔。」


「藤、藤森同学!」


文七此时的语气和刚才与自己交谈时完全不一样,是那种精神饱满又开朗的声音。柚子站在走廊上任由那样的声音折磨着自己,直到终于忍不住了才转过身逃离了那里。


——不准哭。


不准哭、不准哭。柚子低着头快步地走着,边在心中拼命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不准哭、不准哭、不准哭。这种彷佛沉落谷底一般的心情早已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不过这次她告诉自己不准哭。


柚子回到了1年A班的教室,有同学注意到她怪怪的,于是关心地问着:


「妳还好吧?」


妳的脸色看来好差喔。面对同学的好意询问,柚子编了个理由带着笑容搪塞过去:我刚刚跌倒了,好痛喔。


同学听了点点头笑着回道:真拿妳没办法,下次要小心点喔。


「柚子总是这么粗心大意的。」


大家原本都叫她「U子」的。


自从去年的校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这么叫她了。


*


一月十九日傍晚六点二分


放学之后,柚子的心情依旧没有好转。


于是她晃到车站前一家自助式的咖啡店休息,她将身体埋进咖啡店角落的一张沙发内,伸展了一下双腿之后,让腰沉沉地落入沙发里。外套随性地摆在膝盖上,浏海遮住了眼睛,上头的发夹像是要表达主人难过心情般歪歪地夹着。


柚子卷起袖子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刚过傍晚六点,再不去搭电车的话就来不及赶回家吃晚餐了。不过她实在是提不起劲来移动身体,从刚才就一直发着呆,任由时间不断地流逝。


她的目光飘到了窗外,之前下的雪已经在中午左右融化了,街道弥漫着一股寒意。柚子望着湿漉漉的地板,才在心里想着应该很滑吧,便马上看到一个急着赶路的上班族滑倒了。好像很痛的样子,只见那个滑倒的上班族苦着一张脸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然后带着一脸无辜的表情,若无其事地离开了事发现场。整个过程实在有点滑稽。


「……已经全都无所谓了。」


柚子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冷掉咖啡的苦涩让她的脸皱了起来,宛如刚才那个跌倒的上班族一般。她苦着脸将杯子放回桌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不是在这里发呆的时候,眼前的问题不解决不行。这两个月来自己一直深陷在烦恼之中,为了整理这些情绪并思考着今后究竟该怎么做,自己才会像这样在放学后还窝在这家咖啡店里思索着。


为了找回藤森文七自从校庆后就失去的记忆,找回两人共同的回忆。


但是——


『……又是妳啊。』


一切的努力却完全没有成效。


「……呜哇。」


柚子慌忙拭了拭眼角,拂过眼角的手湿湿的。她抿起嘴唇,有点难受地抓住胸口的缎带。戚觉彷佛只要一个不注意,胸口就要被这股难过的情绪给淹没,她努力想将这股快让自己窒息的感觉赶出去。


「我受够了……」


真想把茶匙甩出去。


这两个多月以来一直为着同样的问题而烦心,不过情况却一直不见好转,自己早已经身心俱疲了。


这段期间她也曾动摇过好几次,不过还是咬紧牙关继续忍耐。不能放弃,现在放弃的话一切就结束了,因此无论如何绝对不能退缩,有时间烦恼的话还不如多做点努力——柚子坚定地强化着自己的信念。


不可以放弃,她每天像是在念咒般地这么说服自己。


——可是说是已经到达极限了。


除了自己之外,每个人都失去了记忆——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找不到人可以商量。因为没有人会相信妳,现在就连文七都不相信自己了。柚子只能独自面对这个难关,因为再也没有人可以出手相助。


好想找个熟识的人求助,但是就连另一个自己也消失了。


糟了。柚子用双手捣住了脸,肩膀不住颤抖着,呼吸也开始急促了起来,一滴眼泪从紧闭着的眼睑中滑落。


——不行,要哭出来了。


那决定性的一句话,就要脱口而出了。


一旦说出口,真的说出了口,恐怕就会成为事实了吧。


语言的力量,将逼得自己不得不放弃。


「算了,放——」


「不行,不行!就算这样也不行!」


突如其来的叫喊声让柚子吓了一大跳,原本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硬是止住了。她连忙察看四周想要确认叫声的来源。


咖啡店里此时和往常一样,坐满了上班族以及几个刚结束社团活动、还穿着运动服的女高中生。由于地点很接近车站,每当列车经过时地板就会微微地震动着,除了这惯性的震动之外,整个咖啡店里头充斥着嘈杂的人声。可能是因为刚才完全陷入了沉思中的缘故吧,柚子现在才注意到四周其实还满吵的。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围,不觉得哪个人看起来像是刚才对自己叫过「不行」之类的话。可能是听错了吧?就在柚子歪着头这么想着的时候——


「这样也——不行。啊啊,不行啦。完全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她注意到了那个少女。


「……?」


就在隔壁位子而已。


少女和柚子一样坐在单人沙发上,不过她并没有将身子埋进沙发,而是前倾着身子趴在桌上,不知道在笔记上写着什么。


她穿着一套柚子很眼熟的制服——淡红色的外套内搭白色衬衫与接近困脂红的深红色裙子,胸前打着红色的领带。应该是那所有名的私立贵族女校吧。少女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扁着的嘴唇宛如鸭嘴般逗趣,口中念念有词边不停地在笔记本上振笔疾书。由于太专注了,以致完全没有注意到柚子正在观察着她。


在少女握着笔杆的右手中指上,有一枚样式简单的银色戒指不时闪着光芒。


虽然觉得这么做不太好,不过柚子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偷偷地瞄着少女的笔记。写在上头的不是一般女孩特有的可爱圆形字体,反而是被数条用力画下的线画掉的刚强笔迹。


(作战一「说清楚讲明白」→曜子学姐X、社团学姐X、新城老师X。


作战二「当面弹奏比赛的曲子」→曜子学姐X。


作战三「在耳朵旁边那麻那麻地叫着」→新城老师X。)


「注:以上括号内文字原书中打上了删除线。flywind」


·作战四「


很明显地,对方并不是在写什么课堂上的报告。作战一、作战二……作战?柚子歪着脖子有看没有懂。


「啊……可恶。快想、快想啊。再将问题整理一次好了,没错,整理、快整理,嗯……」


少女很努力地想要在所谓作战四的那一栏写些什么,她搔着头一副绞尽脑汁、坐立难安的样子。但是她接着写出来的句子,却让柚子吓了一大跳。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找回失去出记忆?有科学上的根据吗?




「抱歉……打扰一下!」


啊?少女转过头来。


柚子惊讶地捣住了嘴巴,等发现自己叫出声音时已经来不及了。少女抬起头盯着柚子瞧,再顺着她的视线——这才慌张地趴下身体遮住桌上那本笔记本。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动作让咖啡杯里的咖啡微微泼洒了出来。


少女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再度仰起了脸,开口问道:


「……妳看到了?」


「啊……抱、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


少女坐直了身子,默默地阖上笔记本,开始整理书包,一脸很不开心的样子。


柚子见状连忙挥着手说道:


「对、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


「因、因为看到妳那么专心,所以我才会好奇想说妳在忙什么啦!真的很抱歉!」

「对、对了,妳在作有关丧失记忆的研究吗?」


少女回过头来瞪着柚子,对她试图缓和气氛的问题不悦地回道:


「妳是在嘲笑我吗?」


「没有!绝对没有!」


「妳一定认为我是个怪人吧?」少女将自动铅笔和橡皮擦放进铅笔盒里。「八成还认为我脑袋有问题对吧?」


「才没有,我……」


「无所谓。反正大家都这么说,就连我都要开始怀疑我自己了。」


不过……少女说着仰起了脸。


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坚决之意。


「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她的话才说完,柚子便倒抽了一口气。


「我是绝不会放弃的,既不会死心也不会逃走。」


不知道她的这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她也许只是单纯地对柚子讲,也可能是对着某个特定对象诉说,又或许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也说不定。虽然不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么,不过……


少女说出口的那几句话,竟然这么刚好也是柚子一直在对自己说的。不逃避眼前的问题,相信自己、绝不放弃,就算身边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意志也绝不动摇。


「……妳也在为了什么而努力吗?」


少女睁大了双眼,接着点了点头。


「对啊,就某种意义来说,我想我确实是为了什么而在努力着。」


「是为了找回谁的记忆吗?」


少女一脸惊讶但却什么也没说,虽然认为对方很明显是因为偷看了笔记本才会问自己这种问题——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而再次勃然大怒,柚子这个问题似乎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柚子尽力压抑住胸口的激动,继续问下去:


「如果我猜错的话,就请妳直接告诉我吧。妳现在是不是也正因为身边有人失去了记忆,为了要找回他们的记忆而在努力『奋战』着?」


少女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的目光一直盯着柚子,像是在推测这个问题背后真正的用意。柚子感觉自己的手心微微渗出了汗水。过了一会,少女终于开口了:


「……『妳的身边也有』?」


柚子确定了。


少女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希望的光芒。


「我是羽原羽高中一年级的泷本柚子。」柚子微微弯身,开始自我介绍。「可以告诉我妳的名字吗?我想我们一定有很多话题可以聊的。」


「……我也是这么想。」


少女笑了起来,刚才的警戒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亲切的态度。


「我叫日向亚希儿,就读百合百合学园,和妳一样是一年级学生。」


柚子坐到亚希儿对面的位子上,亚希儿说了声「等我一下喔」,便站起来往柜台的方向走去。柚子等了一会儿之后,看到对方两手各拿着一杯咖啡走了回来。


「这杯我请客。」


「咦?不好吧?」


「没关系。」亚希儿一脸愉快地笑道:「我现在的心情非常好。」


柚子对她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于是便道着谢接受了。


「谢谢,那么下次换我请妳吧。」


亚希儿听了她的话之后微微皱起了眉头,她伸出手指着柚子的鼻头说道:「讲话不准再这么客气了!」


「嘿嘿嘿。」柚子笑着说:「嗯,我会改进的。」


「很好。」


亚希儿挺了挺胸也坐了下来,两人相视而笑,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是笑意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两人就这么抱着肚子拍打着桌子狂笑着,惹得店里的客人忍不住朝她们多看了几眼。


「嗯,看样子情绪正好!」


亚希儿似乎笑过了头,她揩了揩眼角,调整了一下情绪后挺胸重新坐好。


「那我们该从哪里开始聊呢?」


「我先讲吧。」


柚子觉得有点紧张。亚希儿之所以如此兴奋,应该是因为出于期待吧。她也许是希望能从拥有相同遭遇的同伴身上,获得些有所帮助的情报——


自己能响应她那份期待吗?


而对方又是否能够响应自己的期待呢?


柚子以手轻抚着胸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她先在脑子里将自己待会儿要说的话稍微整理了一下。亚希儿则是利用这段空档,从包包里面拿出了笔记本与自动铅笔。


「那个……」


「嗯。因为我比较笨,所以得像这样靠着写笔记来整理,尤其这件事说来还真的是有点复杂……妳OK吗?」


柚子点了点头,开始娓娓诉说:


「有个和我很要好的学长,他失去了记忆。」


文七是比柚子高两届的学长。两人在去年夏天认识之后,他就一直很照顾柚子。不仅每天一起上学,在校庆前夕他甚至还到自己班上来帮忙。在柚子就读的1年A班,文七是个很受到大家敬重且可靠的学长,而他对柚子来说更是无可取代的存在,但是……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文七忽然『忘了』有关柚子的一切。


他本人则说或许是自己丧失了记忆吧。


「我超级震惊的……可是还是选择相信他。」


「那是因为妳很信任他吧?」


柚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亚希儿说得没错,她的确是很信赖文七。所以为了帮助他找回记忆,才会一直跟在他的身旁。告诉他两人之间曾经经历过怎样的事情,还带他去看班上的戏剧公演,然后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是四声的『柚子』而不是一声的『U子』。


「事情发生在去年的十一月四日,我们学校的校庆那天。」


亚希儿听到这里,露出了怪异的神色。


「十一月……四日?」


「?」


「啊,没事,妳继续讲。结果妳那个学长有找回记忆了吗?」


「唔……」


文七的记忆并没有恢复,而且更糟糕的是……


「又有其它的意外发生了。」


县立羽原羽高中催泪瓦斯事件。


事件发生当天是十一月四日星期六,地点就在柚子所就读的羽原羽高中,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三十分。正在体育馆参加校庆活动的学生和外宾,突然遭到一阵不明的催泪瓦斯袭击。有将近四百名的被害者因而产生了眼睛不适与喉咙疼痛等症状,还好不幸中的大幸是瓦斯是扩散在整个广大的体育馆空间内,因此浓度也跟着降低,没有人受到严重伤害或留下什么后遗症,情况最严重的顶多也只是住院一晚便出院了。最后虽然找到了施放瓦斯的装置,但却找不到幕后凶手,报章杂志和电视媒体据此而推测可能是恐怖份子或唯恐天下不乱的恶意份子犯下的恶行。真相至今仍旧未明,只知道是个极为恶质的犯罪行为。


羽原羽高中也因为这样而停课了一阵子。症状较轻微的柚子当天就直接回家,并且在家里休息了好几天。


「……问题是在这个事件发生之后,学长他……」


啊——


奇怪?


一想到当时的事,柚子忽然觉得胸中一阵苦涩。虽然很努力地想要保持呼吸的顺畅,不过已经赶不上情绪的变化,一瞬间整个人就开始动摇了。


「啊……奇怪?啊……唔……抱、抱歉……啊哈、啊哈哈……真奇怪……」


虽然很努力地想要保持笑容,不过脸上的表情已经忍不住转为哀戚。柚子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觉得自己好没用。


——为什么我会这么脆弱呢?


光是叙述而已我都无法平心静气吗?


一阵自我厌恶涌上心头,柚子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就这么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亚希儿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柚子的手,柚子满脸泪痕地拾起头来。


亚希儿的笑脸立刻映入了眼帘:


「妳慢慢讲没关系。」


柚子啜泣着回道:



「……谢谢。」


柚子大概花了五分钟的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用手帕擦掉泪水,擤了鼻水之后,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真是不好意思。」


亚希儿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柚子做了几次深呼吸之后,重新开始叙述:


「我刚才说到瓦斯事件那里对吧?接下来是……那时候我和学长也一起待在体育馆里面,我们两人都因为瓦斯的关系而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学长虽然倒在我的身边,却还不忘护着我。」


文七没多久也睁开了眼睛,他看了柚子一眼之后,竟然开口说道:


『妳……』


『是谁……?』


这次柚子没有再失控哭出声了。不过仔细一看,亚希儿正紧紧地握着柚子的手,柚子露出了一个感谢的表情。虽然很不想面对,但是还是得说出那个事实。


「学长他又再次失去了记忆。」


就像是在嘲笑自己一整天的努力似的——文七又再度失去关于泷本柚子的记忆了。


一天失去两次记忆,如此令人错愕的事实就这么真实地发生在眼前,柚子又得重新再努力一次了。


「而且还不只是如此而已。」


在校庆的催泪瓦斯事件平复之后,学校总算是恢复上课了。停课的那几天,柚子只能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因此恢复上课那天她带着几乎萎靡不振的心情,强打起精神去找文七,然后将他带到自已的班上——1年A班,想要让他和班上的同学见个面。


之前在校庆准备的期间,文七曾经多次到班上来帮忙。1年A班的同学各个都昵称他为「文哥」,这个事实可以让文七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失去了记忆,应该是个很有效的方法才对。


原本应该是这样才对的……但是结果却出乎柚子的意料之外。


班上的同学竟然异口同声地说「根本不认识」文七这个人。


这是不可能的啊。大家不是都很受文七照顾吗?——但对于柚子的逼问,班上的同学却露出了怀疑的眼神。文七看到这种情形,也忍不住疑惑地转头看着柚子,等待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失去记忆的不只是学长一个人而已,」柚子阴郁地喃喃说着:「所有的人都失去记忆了。」


不仅文七失去了关于柚子的记忆。


班上同学也失去了关于文七的记忆。


藤森文七这个人和1年A班的关系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除了自己以外,全部的人都失去了记忆——整件事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柚子顿时觉得非常无助。


虽然对失去记忆的文七来说,柚子只是个『初次见面』的学妹,不过他还是以他的方式展现了体贴。但眼中已经很清楚地写着:不再相信有所谓丧失记忆这种事。柚子之后又试着去3年C班露了几次脸,结果果然还是没有人认识自己。


「我几乎都要认为是不是自己有问题了。」但绝对不是如此,柚子摇摇头说道:「我自己很清楚。」


那个夏天,学长对自己伸出了那双温暖的手,那绝不只是个幻影而已。学长救了想要将一切都交给幽灵U子、选择放弃这个世界的我,那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之后每天早上一起上学的回忆,更加不是自己的幻想。


——不过还有一件事柚子却怎么样也无法了解。


那就是U子消失了。柚子并不打算告诉亚希儿有关于U子的事,因为要讲到U子就必须将夏天时发生的事再重新说一遍,这样一来反而会让事情失去了焦点,因此现在实在不是提出来的时候。


总之柚子不会轻言放弃的,即使是现在,她也为了找回文七的记忆而不停地努力着。也曾经奸几次带着他到顶楼、告诉他有关那个夏天所发生的事情——甚至还在放寒假的时候去他家找他谈。


而现在已经是一月下旬了。


「学长的记忆还是没有恢复的迹象。」再过两个月他就要毕业了。「说真的我开始戚到有点灰心了。」


哈哈……柚子无力地笑着。一开始还会刻意展现体贴之意的文七,最近也开始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了。


「……我的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子,能给妳一些参考吗?接下来换妳了。」


「妳很努力呢。」


「咦?」


「妳真的很努力。」


亚希儿的眼眶有些湿润。


柚子看了连忙摇了摇手,泪腺似乎又不听使唤了。


「等、等等,妳该不会……是被我弄哭了吧?」


柚子也闪着泪光笑道,两人再度相视而笑。


——日向同学是个很不错的人呢。


感觉她的心思似乎非常地纤细敏感——她可以敏锐地戚受到他人的痛苦,所以才会这么快就洞悉自己的心情,并适时地给予鼓励。虽然外型给人的戚觉有点大刺剌地,不过由另一个角度来看,却有着十分善解人意的心思。


「接下来换我说了。」


柚子赶紧调整坐姿准备聆听。


——一字一句,毫不遗漏地。


除了希望能获得藉以帮助文七恢复记忆的线索之外,也是为了向如此认真倾听自己遭遇的亚希儿表示敬意。


亚希儿先暍了一口手边的咖啡润喉,接着便开始说了起来:


「我有一个很要好的学姊。那个学姊和妳的学长一样,也失去了记忆。」


她的语调和柚子不同,十分地平静,这让柚子忽然问觉得自己很幼稚。


「严格说来,我并不知道学姊是什么时候失去记忆的,总之我注意到她失去记忆的日子也是——校庆那天。」


「……咦?」


校庆?


和文七的状况一样,都是校庆当天?


「我有一件事想要先向柚子确认一下。」亚希儿的目光隐约带着一丝丝的兴奋。「柚子所说的瓦斯事件我也从新闻上得知了。我再确认一次喔,你们学校的校庆是在十一月四日星期六举行的,对吧?」


「嗯,没错。」


「这样啊……我们学园的校庆也是在十一月四日举办的。」


柚子的脑中闪过了一些记忆,思绪开始急速地转动。


没错,我知道。亚希儿就读的百合百合学园与自己念的羽原羽高中在去年二月时曾经举办过交流会,在那之后二校之间仍持续着交流,最具体的活动就是校庆当天,在羽原羽高中的体育馆内同步播放百合百合学园举办的演奏会。然后——


「我想起来了!电视新闻有报导,你们学园在校庆那天也出事了对吧?」


「嗯,是纵火事件。」


私立百合百合学园的纵火事件……柚子在脑中搜寻着相关的信息。


十一月四日上午十一点三十分,位于私立百合百合学园校区内的学生会馆突然发生了火灾。包括当天在学生会馆内欣赏古筝社演奏的学生与校外的来宾,加上事件发生地点的邻近设施内,总共有九百七十二人被迫疏散。起火源据判断是散落在会馆四周、多根点过的火柴棒,由于这很明显地是纵火犯罪,警察正在加紧搜查中——


「是这样没错吧?同一天同样的校庆场合,在同一个时间点都发生了意外事件。」


「而且当天都有人失去记忆……不管是在羽原羽高中还是百合百合学园。」


柚子有种不寒而栗的戚觉,这种状况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诡异。这点就连确认到这种地步的柚子也能推测。


亚希儿点点头。


「应该没有错。这两起事件与失去记忆的事,背后恐怕都有人在策划……虽然听起来有点夸张,可是我们也只能做这样的推测了。」


两人沉默了下来。


店里的噪音再度淹没了她们。


「我们该不会是被卷入了什么可怕的事件中了吧……」


「……不是该不会,搞不好就是。」


柚子忽然感到有点晕眩。


——我只是想要找回学长的记忆而已啊。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妳还好吧?脸色看来很差喔。」


「啊、没……我没事。」


「要放弃吗?」


……咦?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柚子感到很惊讶。


不过亚希儿的眼神却很认真……



「我们应该已经和某个庞大的组织杠上了,那组织的背景与规模恐怕完全超乎我们的想像,从他们策划出来的事件规模就可以推测了。说是宇宙人为了调查地球所做的事都有可能。」


太、太夸张了吧?柚子心想。不过她实在很不想泼亚希儿冷水,因此并没有说出口。


「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同样的事情就会发生在我们身上了。而且更惨的是搞不好全身的血都会被抽光光。」


真的是越说越扯了啦。


「所以,柚子妳打算放弃吗?」


亚希儿像是要看穿柚子内心深处似的,投来了强烈的视线。


面对她那突如其来的问题与强烈的视线——柚子忽然理解了亚希儿心里真正想要说的话。


原来这才是妳真正想要说的吗?


「我不会放弃的。」柚子态度坚决地回答。「不管对方是谁,我都绝对不会放弃的。」


这两个月来一直过着以泪洗面的日子,也曾不停地在内心自问着:为什么这么难过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甚至还梦到自己被这世上所有的人给遗忘了。每当这种时候,就会想说干脆连自己也失去记忆或许还落得轻松点。


一直到现在都还是会难过地哭泣着。


所以,柚子才会拼命地告诉自己:


——不准再哭了。


要坚强起来才行。


不止要帮助学长找回记忆,还要告诉他自己的心情。为了这个目标,就算赌上一切也在所不惜。


就是因为下定了决心,自己现在才会在这里的。


「日向同学也不打算放弃吧?」


嘿嘿……亚希儿笑了。


「柚子,不准叫我『日向同学』喔。」


柚子也笑了,笑容里带着点淘气。


「亚希儿同学……不对,亚希儿。」


「这样才对嘛!」


亚希儿伸出了手。


「我们一起在这发誓,绝不轻言认输。」


「绝不放弃,而且……」柚子握住亚希儿的手说道:「不放弃、不退缩、不逃避……对吧?」


两人紧紧地握住了手,同时高声笑了起来,不在乎其它客人投射过来的视线。此时的心情就是这么开心,柚子戚觉自己又要掉眼泪了。


——我会奋战的,U子。


柚子再次默默下了这样的决定,她对另一个自己小声说着。以前每当感到害怕的时候,对方总是会适时地给自己响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校庆事件发生之后……U子就从柚子体内消失了。


去年的夏天,柚子和幽灵『U子』合为一体。之后她便一直可以很确实地感受到对方在自己体内存在的事实,周遭的人也纷纷从「柚子」改称自己为「U子」。可见U子已经是自己极为重要的一部分了。


可是自从发生了校庆事件之后,班上同学对她的称呼又改回「柚子」。而柚子本身也不再感受到U子存在于自己体内的那股温暖。


原因不明。但说不定U子消失的原因,也和那个事件有关也说不定。柚子想要找回这一切:文七的记忆、亚希儿学姊的记忆、以及U子。


——这个女孩将会和我一起努力。


所以等着瞧吧。


我一定会把一切都找回来的。


「对了,柚子!」亚希儿边兴奋地笑着边说道:「其实我知道纵火犯是谁喔,我亲耳听到那个人自己说出口的,而且对方的长相我也知道。」


如果此话属实的话,那绝对是个极为有力的情报。柚子不由得将身子往前凑近了一些。


「那妳跟警察说了吗?」


「说啦,我全部都说了。不过因为有点无厘头,所以他们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总之就是有点半信半疑的吧。」


「什么意思?」


「啊……因为……」亚希儿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只见她搔了搔头才说道:「因为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不过我说的都是真的,柚子妳愿意相信我吗?」


「我相信,只要是妳说的话我都相信。」


「谢啦。」


亚希儿笑了笑,不过表情马上转为严肃。


「这件事听起来有点复杂……我的学姊叫作雾岛曜子——啊,就是失去记忆的那个学姊——那个纵火犯就是想要取我学姐的性命。」


柚子睁大了双眼。


「取妳学姊的……性命?」


「思,这是某个大姊姊告诉我的……总之我和那个大姊姊一起跑去救学姊,然后就在那里遇到了那个女人。」


「女人……纵火犯是个女人吗?」


「正确地说是个女学生,和我们差不多年纪。」


柚子更惊讶了,没想到纵火犯竟然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这实在很令人难以想像。不过如果亚希儿所言属实,对方真的是企图杀人的话,那相较之下纵火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但是……


「后来呢……?」


柚子并没有怀疑,毕竟自己也正置身于一件奇异的事件当中。


亚希儿松了口气后点了点头。


「为了要保护学姊,我和大姊姊一起对付那个女生,就在那时候我听到了那个女生的名字。」


「名字?」


「嗯,对方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真是令人不解,亚希儿一脸苦笑地说出那个名字:


紫诘草。


柚子惊讶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的读音。


「紫……诘……草?」


「嗯,紫诘草。」


「不会吧——真的是叫这个名字吗!?」


「啊?咦?嗯,对啊。怎……怎么了吗?」


柚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是巧合吗?但也未免太巧了吧?这么说是真的啰?不、不可能……可是……柚子只好再问一个问题好作确认。


「瓦斯事件发生之后,我们学校有两个人不见了。」


这件事她刚才并没有提到,亚希儿也一脸紧张地听着柚子接下来说的话。


「不过,因为学长和其它的同学都失去了记忆,因此他们也就成了从来不曾存在过的人物。」


「……」


「一个是去年十月才刚到学校来教书的国文老师,另一个是和那个老师同一时间转到我们班上的转学生。」


现在所说的真的和这个事件有所关联吗?还是一切都只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呢?……不,柚子摇摇头,还是先对一切存疑吧。毕竟要解开这个诡异的事件就不能够排除任何的可能。


因此柚子决定说出那个名字。


「那个失踪的转学生……」


当时坐在自己旁边的位子,帮自己打入班上圈子里的那个好朋友——


「名字就叫作紫露草。」


[ 本帖最后由 flywind 于 2008-3-9 15:17 编辑 ]



3


「姊姊,我已经快要无法忍受了。」


「……别轻举妄动,现在还是监视的阶段。上面的指示也是如此不是吗?」


「我打从一开始就无法接受这个指示了!」


「……」


「古都缘看起来确实还不像是有恢复记忆的样子,不过五十岚铁平现在已经展开行动了!而且他还保留着记忆!对我们来说,难道不是应该最优先除去的对象吗!」


「对我们来说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整个内世界的意志并非如此,至少目前还不是。」


「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啦。我是在问姊姊,我在问妳究竟是怎么想的!姊姊,我们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从那天起姊姊就变得好奇怪,因为妳就这样把事情放着什么都不管了不是吗?自从那天之后一切都变了,自从妳和五十岚铁平交过手之后,什么都变了。」


「……那是两回事。」


「骗人,那妳说妳为什么要默许泷本柚子做出那些行为?妳既没有向五寸钉报告,也阻止我去告诉她!难道只是因为妳们当过一阵子的同学,妳就对她产生情感了吗!?」


「和那女孩一点关系也没有!总之——妳先沉住气吧。」


「哼。」


「反正现在还是观察的阶段,就算泷本柚子仍然保有记忆,对整个大局也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妳就别再管那女孩的事了。」


「……算了,不管就不管。不过如果是五十岚铁平自己送上门来的话,我可不会坐视不管喔。」


「……」


「哪,妳看,他现在就快上钩了——」


*


二月二十二日下午四点四十五分


大考结束了,而且是一个月前就结束了。


结果?结果啊……好啦,我知道啦。既然去参加考试了,那当然就会有结果出来啰。在考完试的隔天,我就对着报纸上公布的答案约略计算了一下分数,然后再拿到学校的升学辅导室用计算机对照了一下志愿校的录取标准,接着又顺便缴交了二次大考的报名表。我的手上现在就拿着一张准考证,所以说……知道这些不就好了吗?既然我都已经做好准备要再度冲刺了,那这次的大考结果究竟如何,也就没什么好说了吧——


「没关系啦,C评定不代表完全没有考上的机会啊!」


耳边响起了小缘试着安慰自己的声音,铁平抱住了头。


「C评定……C评定啊……!」


「五、五十岚同学!?」


铁平忽然抱着膝盖蹲了下去,小缘慌慌张张地伸手将他扶起。整个过程中铁平就像个废人似的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着:「C评定……C评定……」。


之后两个人走在路上,薄薄的瑞雪轻拂过脸庞,从灰蒙蒙的天空缓缓地落下,然后消失在水泥地里。空气中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铁平边呻吟边踉呛地走,身体还微微地颤抖着。身上虽然穿着连帽的短外套,不过仍旧抵挡不住逼人的寒气。身旁的小缘也把半张脸埋在脖子上的围巾里,一手伸进了外套的口袋中,缩着身子微微地发出「呼……」的呼吸声,边随手拨掉飘落在马尾上的残雪。那条及膝的裙子根本抵挡不住这股寒意。


两人刚刚才去那所大学看完考场,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那所大学是铁平要挑战的学校,为了即将来临的第二次考试,因而前来确认搭车的路线以及考场的位置,同时熟悉一下整个考场的感觉。由于是公布考场的日子,所以也有为数不少的考生前来勘察考场。


——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强的样子……


想到刚才去察看考场的情形,铁平忍不住又开始沮丧了起来。在铁平的眼中,那些来看考场的学生个个都是既聪明成绩又很好的样子,可能和里头戴眼镜的家伙比例颇高也有关系吧。虽然这样的比较心态是所有考生都避免不了的,不过对现在的铁平来说那样的感觉更加强烈。


而让铁平的心情掉到谷底的,则是第一次大考时的成绩评定:「C」。


虽然这并不代表自己就绝对不可能合格。而且对于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为「G评定」的铁平来说,表现其实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但这样的成绩对录取率却没有任何的保障,而且还是在相当危险的位置上,铁平真的是越想越郁卒。


「不要想太多啦。那些来看考场的人,看起来好像也都不怎么厉害啊,怎么说呢~就是那个气势吧!和五十岚同学比起来他们根本不算什么啦!」


小缘勉强地吐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安慰来,但铁平却只感到一阵凄凉又无奈的情绪。什么叫做气势啊?


除此之外,铁平还有另一个烦恼——


「……唉。」


「咦?为、为什么要看着我叹气啊?」


面对一脸困惑的小缘,铁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缘的记忆还是老样子。


自从三年级停课、并改为自由到校之后,铁平为了见小缘一面,每隔三天就会到学校一趟。电话和简讯也是不间断地持续着。虽然在魔鬼教师小茜的监视下,两人根本就不可能去约会,不过至少这阵子铁平还是不放弃,他试着制造更多的机会和小缘接触,希望事情能够有所进展。


然而这些努力全都白费了,情况一点也没有改善,小缘仍是毫无任何恢复记忆的迹象。唯一的进展就是两人之间的关系略有起步,不过对于上次的告白她还是没有给自己一个答复。


「天气这么冷要是感冒就糟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小茜老师也在等着呢。」


小茜老师在等着。这个事实让铁平周遭的空气瞬间变得更加郁闷了。两人此时正要前往小缘的公寓,而小茜就在那里等着。他们为了商讨如何利用剩余的几天时间研拟读书计划而约在那里见面,不过要读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一想到可能根本就读不完,脚步要不沉重也很难。


——我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吐出的白色烟雾转眼消散在空气中。


不只考试的成绩不理想,就连取回小缘记忆的事也没有任何进展。到了这种地步要说心情不慌乱也只是在欺骗自己罢了,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到底要怎么做、用什么方法才能够突破这个困境,铁平真的是束手无策。现在才要改变念书的方式已经太迟了,就连想要找回小缘失去的记忆也完全抓不到方法。


看不见未来教自己心慌。那种抓不住未来的感觉与不安无时无刻都在纠缠着自己。有时候脑子会忽然戚到一阵混乱,最糟糕的时候还曾经难过到跑到厕所里面抱着马桶狂吐。


「……唔。」


走着走着忽然感到一阵晕眩。最近常常像这样莫名其妙地就陷入低潮,心情更是一下子就掉到了谷底。为了不让小缘发现,铁平试着不着痕迹地放慢步伐。


外套的一角忽然被抓住,铁平停下了脚步。


回头一看,小缘正微仰着头看着自己。铁平不经意地发现她的眼眶似乎有点湿润。


「既然那么辛苦,你要不要换考别所学校啊?」


听到这句伴随着白色烟雾吐出口的话,铁平一下忘了刚才的晕眩。


「……我不会换的,这一点我绝对不会让步。」



「告诉我,」小缘原本抓着铁平外套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你为什么非考那所大学不可呢?」


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念同一所大学呢?小缘这么问道。可能是突然想到铁平不曾告诉她之所以坚持要考这所学校的理由吧。之前每次被问到时他总是含糊其词地带过,毕竟这一切实在太难解释了。


小缘低下头,声音微微颤抖地说道:


「如果纯粹只是想要和我念同一所大学的话,那我想你还是换所学校比较好吧。没有必要为了这种理由而勉强自己。」


「不是的,小缘。」


铁平摇摇头。


「……不,其实妳也没有全然说错。我确实是很想和妳念同一所大学,这点我不否认。不过理由不只是这样而已。」


因为我和失去记忆之前的妳约好了。


小缘是超级企业KOTO下任社长的第一把交椅。为了要让自己符合对方的身分,必须尽最大的努力才行。光是靠着喜欢的心情,是绝对不可能获得周遭认同的,这点铁平当然也十分清楚。因此在自己所能做到的范围内,一定要尽全力去努力,考上一所顶尖的大学只是这些努力的其中一项而已。


这是铁平自己下定的决心,也是务必要达到的目标。


无论如何绝对不会放弃。


「我有非念那所大学不可的理由。」不管多辛苦都不能放弃。「所以我既不会放弃也不打算换学校。」


小缘放开了手转而握着拳头,她轻轻地敲打着铁平的胸口。


「那就不要沮丧啊。」


铁平闻言愣住了。


「既然知道会很辛苦,现在也只能往前看了不是吗?不要因为这样的挫折就垂头丧气。」


「……」


「我相信坚持下去的努力,一定会让五十岚同学实现梦想的。」


小缘露出了微笑。


「我会帮你加油的。」


她说完就信步往前走,留下铁平一个人愣在原地,铁平慌张地想要说些什么来替自己辩解——随即便放弃了。


——我果然没有做错。


不管再怎么迷惘,真实永远只有一个。


早就打从心里认定喜欢古都缘这个女孩,是正确无误的选择。虽然有时难免也会伴随着一股不安,不过自己真的很开心。


胸口——暖暖地。


「谢谢妳,小缘。」


小缘转过了头,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重新振作起来了吗?」


「嗯。」


「太好了!」小缘笑着点点头。接着奸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对了,小茜老师要我帮她买东西,我们去一下便利商店好吗?」


「不管去哪里我都会陪着妳的。」


小缘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此刻的铁平确实戚受到了胸口满溢着幸福的感觉。


两人来到位于小缘公寓旁的便利商店。走进了自动门之后,耳边立刻响起店员训练有素的「欢迎光临」招呼声,伴随着温暖的空调,铁平总算戚觉自己终于能够松一口气了。


「要提篮子吗?」


「嗯,要。」


来吧。铁平将手伸向迭在入口处的篮子,小缘刚好也在另一侧伸手去拿同一个篮子。两人互看了一眼之后便相视而笑,结果最后变成两人一起提着一个篮子开始购物。


小缘由口袋里面拿出记事本,边看着清单边将零食和茶饮等物品陆续放进篮子里。零食的数量还真不少,臭小茜老师,小心肥死妳。当然这是绝对无法当着本人的面说出来的禁语,敢说出口的话就等着被踹吧。


篮子越来越重了,铁平刻意提高了自己那一边的提把,想要多分担一些重量在自己这边。小缘马上就注意到,「一起提就好了啦。」她轻声说道,轻轻碰了一下铁平的手。痒痒的触感混杂着些许难为情的心情,铁平又慢慢地将篮子给放低了。


就在这时,不知怎么的,铁平忽然有了不同的想法。


——就维持这样子难道不好吗?


就算不这样勉强自己,难过地等待小缘自行恢复记忆的那天到来——也没有关系不是吗?脑子里忽然就进出了这样的想法。现在的自己感到十分地幸福,就算小缘的记忆没有办法恢复,两人还是能够像这样顺利地交往下去,她的记忆究竟有没有恢复,和自己的考试结果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只要自己继续努力,相信这个幸福一定也能持续下去的。


既然如此,就维持这样子难道不好吗?就算没有记忆又有什么关系?


对啊。为什么我非得找回那些记忆不可呢——?


一阵寒意窜过身体。就好像某个原本属于禁忌且不该多想的问题,在这一刻忽然间冒出来的感觉。


就在铁平还在努力思索的当下,他发现原本提着的篮子已经放在柜台上等着结帐了。店员一一扫瞄着商品的条形码,小缘正拿出钱包准备要付款。铁平站在一旁半是出神地看着。


「一百四十五元两个……一百五十八元一个……」


店员念着商品价格的声音传人耳中。


「一百零五元两个……五十八元一个……」


咦?忽然有什么事情唤起了铁平的注意。由于一直无法掌握究竟是什么,他只好随性地抬起头来四处观望。


「总共是七百一十六元。」


店员结完所有商品的价格之后,开始将商品一一装进袋子里。铁平看了那店员一眼之后——视线便瞬间冻结住。


那店员是个留着一头黑色长发,戴着一副上框眼镜的女人。她的嘴边有颗黑痣,脸上带着些微不幸又有点疲劳的表情。


小缘注意到铁平一副失神的模样,于是出声喊道「五十岚同学?」不过铁平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有、有什么问题吗?」女店员注意到铁平一直看着自己,连忙疑惑地小声询问道。铁平没有回答,他的视线往下,确认店员胸口那印着商店名称的名牌上头的名字。


名牌上面写着『大目玉』三个字。


「为什么!?」


铁平以几乎就要爬上柜台的姿势抓住了店员的双肩。店员发出了小小的惊叫声,身子因为惊吓过度而僵住了。「咦?」一旁的小缘也发出了惊讶的叫声。


「妳为什么会在这里!?」铁平兴奋地用力抓着那个叫作『大目玉』的店员肩头摇晃着。「妳怎么会跑来这间便利商店打工?咦!等、等一下!这样子对吗?我这种反应对吗?现在到底是怎样?我应该感到开心吗?我现在该不会是很开心吧!?」


铁平陷入一阵异样的混乱之中。大目玉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内界人又出现了。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呢?


——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吧?


自己期待的某个目标终于实现了。虽然没办法只凭自己的力量帮小缘取回记忆,不过却可以要求内界人将那个记忆的《封印》解除掉——因为拥有那种能力的人已经出现了!


「哈哈、哈哈……哈……」忍了一会之后,铁平终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狂地大笑了起来。


「五、五十岚同学?你认识她吗?」


「什么认不认识的,这个女人是大目玉耶!」铁平以九十度角转过头回答,小缘看了有点害怕地退后了几步,铁平整个人已经失控了,他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这边这位可是那个大目玉耶?大!目!玉!是大目玉喔!」


铁平的情绪已经高涨到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地步。即使小缘一脸害怕又狼狈地往后退他也不在乎。其实说完全不在乎是骗人的,但是现在的自己情绪真的是太过亢奋,以致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请问、请问!」


一个声音打断了对峙的场面,两人一齐回过头。


店员『大目玉』边避着两人的视线,边带着不安与期待的表情开口问道:


「你、你们两位认识我吗?」


瞬间一阵沉默。


不会吧,铁平觉得自己的体温一下子降了下来,小缘迷惑的视线在铁平和店员两人之间来回徘徊。


不要开这种玩笑啦,铁平紧张到嘴唇不住地颤抖,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妳刚才……说什么……?」



对方将手按在胸口,带着有点难以启齿的表情——说道:


「我……失去记忆了。」


***


铁平和小缘穿过一条走道,来到了便利商店内部的某个房间——类似办公室的地方。


那个房间相当地狭窄,里面放着书籍与成堆的事务用纸,上面贴着「请笑纳」字样的茶点礼品等东西,则是占据了房间内的小桌子。一角是监视器的屏幕以及塞满数据夹的书架,书架脚边堆着如山高的纸箱,一旁却是电热器危险地摆在极靠近那堆纸箱的位子上散发着高热。「请坐。」大目玉招呼两人坐下,那距离近到铁平和小缘的膝盖就快碰到大目玉的膝盖了,两人很勉强地坐了下来。


「请用,抱歉没什么东西好招待的。」


大目玉拿出了二罐罐装咖啡,铁平点了点头接过来,不过却没有打开拉环,他拼命地想在心里面厘清现在的状况。


——总之,先冷静下来吧。


要慌张还嫌太早了,铁平对心脏狂跳不已的自己如此说着。先问清楚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不管是期待或希望,现在下定论都还太早了。


在铁平身旁的小缘感觉更不自在。毕竟她是在一头雾水的状况下跟进来的,会疑惑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她碰了碰铁平的手肘后问道:


「五十岚同学……现在是怎么回事啊?」


「抱歉,小缘。先让我跟这个人谈一下好吗?」


「……嗯。」


铁平转过身来面对着大目玉。在铁平的注视下,大目玉的表情看起来格外地紧张。


「店里的事不要紧吗?」


「我请别人先帮我代班了,对方也知道我的状况。」


「……那就请妳先告诉我妳的情形,可以吗?」和大目玉说话加上个『请』实在是很不习惯,不过既然是现在这种状况也没办法了,因为对方一副很生疏的模样。「然后我再说我的部分。」


大目玉点了点头。


「那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我似乎是在路边昏倒,幸亏被这家便利商店的店长所救。等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这就是我到目前为止最早的记忆。」


「当时的妳就已经毫无记忆了吗?」


「没错。」


大目玉铁青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自己的名字和身分,以及为什么会昏倒在路边——这一切的记忆在醒来之后完全都消失了。医生依照患者的陈述诊断,说明这种症状是忘记过去所有生活记忆的全生活健忘症。虽然不至于遗忘吃饭、过日子等这些生活上的基本技能,不过却无法想起有关自己出生以来的全部记忆。之所以「依照患者的陈述」来判断,是因为这些失去记忆的症状都是患者自己说的,对医生而言根本无法完全断定是否真有这样的状况发生。


还好这位救了大目玉的人是她以前打过工的便利商店店长,因此在店里的履历表上,还留有她当初写下的『大目玉』这个名字,至少还可以让她知道自己的名字。


「不过,因为我当初在履历表上留的数据都是假的……所以不管是学历、工作经历还是住址,全部都查不到资料。」


就算向警方报案,也查不到这个名叫大目玉的失踪者的相关纪录。现在虽然在店长的帮助下暂时住下来并有了一份工作,但眼前这种状况说自己是孓然一身也不为过。况且什么身分也没有,实在难保能一直在这里工作下去。


「我觉得很不安……」大目玉抓着自己的胸口。「说不定就连这个名字都是假的……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又是个怎样的人,过去是过着怎样的生活……这一切我都不记得了,这样的日子我真的过得很恐慌。」


既无依无靠又无所适从,自己的过去是一片空白,那种戚觉就像脚边有着许多的空洞而自己随时都会跌落一般。


你知道我是谁吗?有没有人曾经看过我这个人呢?我失去记忆了,有没有人能提供我一些线索呢?——我曾经多次到大街上拿着广告牌,对着人群如此高声询问。路人在议论纷纷之余投过来的眼神虽然让我戚到一股无以名状的羞耻,但我却仍旧咬着牙继续大声问着……不过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收到任何的效果。


大目玉抬起头来,直直的望着他。


「所以请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会昏倒在那种地方?不管你知道多少,都请告诉我。」


为了寻找真相。


大目玉如此真挚的眼神,让铁平只觉哑口无言。


或者说——他失望了。


——也就是说连大目玉都失败了。


在十一月的那起事件中,越后屋为了阻止《反对派》的犯行,来到了羽原羽高中。当时曾听她说前往百合百合学园的人是大目玉。如今大目玉昏倒在路边被路人所救,还失去了记忆,可见她在学园那边的任务也失败了。


自己早该知道了。既然已经确认雾岛曜子也失去了记忆,那就代表大目玉也在那次事件中失败了。


还以为事情总算有所进展了……铁平懊悔地咬着牙,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五十岚同学?」铁平往声音的来源望去,发现小缘正看着自己。「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不过看这样子你应该知道对方是谁吧?那就请你告诉她吧。」


怎么可能呢?铁平忍着不回答这个问题。


——『妳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这种话说出来有谁会相信啊?


但如今的大目玉就是在等待一个答案,早晚还是得跟她说清楚的。可是要怎么说?又该如何解释呢?把内世界的事情清清楚楚、原封不动地告诉她就可以了吗?不可能。对方绝对不会相信的。


那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铁平实在不知该如何启齿,他依旧保持沉默。


「……」


这是一段令人尴尬的沉默。虽然知道只有自己才能打破眼前的僵局,不过铁平还是深陷犹豫之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


哪麻哪麻!一阵奇异的叫声打破了沉默。


他们一齐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一个玩偶——就这么站在三人的脚边。


那应该算是猫型的玩偶吧?高度只到一般人膝盖左右,有着苗条的身材与修长的四肢,包着头巾的头部约有一颗足球大小,眼角下垂,以致看起来是一副很爱困的表情。整体造型令人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咦?」


那个玩偶用两脚站着,抱住了一脸呆滞的铁平的小腿。外型看来虽然是个玩偶,但却像动物一样发出叫声——若用文字来描述的话,那叫声听起来就是「哪麻哪麻」。


虽然有点困惑,不过铁平知道这个玩偶的事。以前曾听过小缘很开心地讲着牠的事。这是大目玉的宠物,名字就叫——


「小目玉……?」


「这、这是什么啊?」小缘向大目玉问道:「会动耶。玩、玩偶会动耶?」


大目玉原本紧张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下来,她笑着说道:


「我昏倒的时候牠就陪在我身旁了。从那之后也是一直陪着我,牠是一只很聪明的动物喔。」


「动、动物!?」


「咦?一看就知道是动物不是吗?」


大目玉很理所当然地回应着,边抱起了小目玉。小目玉叫着哪麻哪麻,一脸幸福地往大目玉的手臂靠过去。


「这孩子很黏我,所以我想自己应该是在失去记忆之前就养牠了。」


「牠是妳养的啊……?」


小缘会如此怀疑也是正常的,毕竟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宠物。


大目玉边抚摸着小目玉的头边说道:


「这孩子的名字就叫小目玉是吗?」


铁平还来不及响应,大目玉又继续问道: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我叫五十岚。」

「五十岚,拜托你了。」大目玉说着低下了头。「不管你知道什么都好,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铁平手心冒汗,眼神不知该往哪里摆才好。接着他的目光飘到了——小目玉身上。


小目玉此时正以真挚的眼神望着铁平。不知为何,刚才那种很爱困的表情突然间就这么消失无踪了。好像有种强烈的意志正在鼓动着铁平,当然铁平一时之间还不太敢相信这种感觉。


就把它说出来吧——


这样的声音宛如耳鸣般地在他耳边回响着。不行,不能说,没人会相信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要是说出来的话……


要是说出来的话,就非得提到自己和小缘的过去不可了。


大目玉所属的BTV公司——听说现在已经倒闭了——他们所制作的节目,曾经和铁平等人有过极为密切的关系。一旦提到大目玉的过去,那他们和自己的关系就怎样也避免不了了,铁平实在没有自信可以瞒过这个部分。


结果会演变成必须要对小缘说出:她也失去了记忆的这个事实。



这是铁平一直以来极力想要避免的。向小缘全盘托出这一切——虽然这或许也是让小缘恢复记忆的一种手段,不过铁平一直很不想这么做。如果说出来的结果是对方根本就不相信,那么绝对会对两人今后的交往造成负面的影响。在考虑到这个危险的作法可能会造成的后果之后,铁平决定把说出一切当作无计可施之后的最终手段。


妳失去记忆了,在妳失去记忆之前我们就已经在交往了……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只会被当成脑袋有问题吧。


是否值得赌上目前的一切,来换取小缘恢复记忆的一丝可能性?若是失败的话,小缘将来必然会对铁平敬而远之吧。


——与其要冒这样的风险……


不如就继续保持沉默吧。一想到这里,铁平戚到身子一阵微微的颤抖。


就算小缘的记忆再也无法恢复也无妨。两人只要像目前这样一直顺利地交往下去,其实也不错不是吗?只要一直都能平安顺利就奸了不是吗?实在没有必要赌那么一次,毕竟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早已用这个结论说服了自己,这么做并没有错。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会无法停止颤抖呢?


「——同学?五十岚同学?」


小缘的声音唤回了铁平的思绪,只见她正盯着自己这头看着。


「怎么了……你还好吧?你脸色看来很差耶。」


「啊、没事。」


「五十岚同学,你知道大目玉小姐的事吧?我看你还是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她比较好喔?你自己也这么认为不是吗?」


小缘一脸很难过地继续说道:


「失去记忆的感觉,光是想象就令人觉得很难过呢。」


……可能是铁平也觉得有点累了吧。脑海中的思绪每天都被一样的问题纠缠着,想必也累积了不少压力,难免会想要找一个情绪的出口来发泄。


因此……


铁平的脸庞微微扭曲着,终于还是承受不住了。


——实在是太辛苦了。


辛苦到只想将一切的难受全都一吐为快。


他脸上的表情逐渐转变成略带讽刺的微笑。小缘惊讶地看着铁平的变化,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小缘这句话,仅仅是一句话而已——就摧毁了铁平所有的思绪,原有的理智此时已经被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态所取代,脑中瞬间被非理性的情绪支配着。像是要把到目前为止压抑的情感、累积的压力一股脑儿发泄出来似的——像是要把好不容易辛苦堆起来的积木一口气推倒般那样强烈的心情。


「……我知道了。好吧,那我就说了吧。」


不行,住口。否定的声音自脑海中响起,但是此时的铁平已经无力招架了。


他看了大目玉一眼——她的脸上带着那种总算可以知道答案的期待表情。不过望着自己这边的视线还是有着些微的紧张。铁平从大目玉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自暴自弃的笑容。


「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无法停止了。「妳是另外一个世界『内世界』的人……在一问叫作BTV的电视台工作过,当时的妳是节目主持人,为了拍摄节目而多次往返我们这个世界,我们就是在妳拍节目的时候和妳认识的。」


大目玉的表情渐渐困惑了起来。


铁平看到对方那样的表情,不知为何内心竟有点得意起来,他继续说道:


「妳的对手是一个叫作枪之岳的女人,她是OTV的当红主持人,她早了妳一步来到这个世界捣乱。」


铁平知道大目玉往小缘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为了要和枪之岳竞争,妳制作了不少找我们麻烦的节目,我还因此被害得差点丢了小命——」


「抱歉,大目玉,可以请妳来柜台帮个忙吗?」


这时另外那个店员往办公室里面探头说道。大目玉连忙站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店里的监视器,发现客人已经排成一小段队伍了。马、马上来。大目玉边说边快步走出了办公室,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小目玉也追着主人,叫着哪麻哪麻地跟了出去。


办公室里面顿时又恢复了安静。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铁平吞了一口口水,大气都不敢喘地转过头去。


只见小缘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瞪着自己。


「大目玉小姐是真的很烦恼,她像遇到救星般地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五十岚同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的眼神中带有明显的怒气。


「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来骗她呢?」


那咄咄逼人的问题深深刺进了铁平的心。


这样的伤痛,终于让铁平失去了理智。


「小缘妳也失去记忆了。」


「……咦?」



无法回头了。


「在前年的圣诞夜时,小缘曾经被恐怖份子袭击。」


不仅矛头突然指向了自己,还说是前年发生的事,小缘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


「刚才我提到了枪之岳,她所拍的第一个节目就是那个恐怖份子的事件。当时救了妳的人——就是我。」反正都到这种地步了就一口气说完吧。「不只如此,去年的情人节,我们学校和百合百合学园共同举办交流会的时候,学校还被装了好几颗炸弹,为了拆炸弹我们还冒死奔波。隔了一个月之后,我在百合百合学园被战车追得一蹋胡涂。六月时妳和那个芥川小春要宣布订婚,我为了阻止那场订婚宴于是冲进了会场去找妳。夏天时则是换我家被枪之岳给烧了——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现在的真实状况:就是这一切的记忆都被内界人给删除了。但其实他们删除记忆的范围也是有限的。除了铁平等人曾经存在过的事被消除了之外,其余的事实还是保留下来。像是圣诞夜那次的事件后来变成是靠镇暴小组出面平定的;情人节那天是交流会在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情况下,顺利地结束;订婚宴的事就成了结果因为一些交涉上的问题,双方最后解除了婚约。至于是什么理由,小缘应该也知道最后解除婚约时的相关事由了吧。


「接着是去年的十一月……也就是校庆。」


铁平现在已经冷静多了,刚才因为自暴自弃而窜升的负面情绪也平稳了许多。


「我们的记忆被异世界的人控制住了。我想大目玉的记忆也是遭到他们控制了吧。」思绪虽然平静了,但是却有一股想哭的冲动。「小缘的记忆也遭到《封印》了,所以妳才会忘了这一切。」


因为铁平注意到了。


「我们之前本来就是在交往的。」


他发现小缘的表情已经越来越冷漠疏离了。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他们的记忆控制并不是全然完美的,在某些刺激或情境之下记忆也有可能会突然恢复。为了制造那样的机会,所以我才想说再重新跟妳告白一次——让我们从头开始再交往一次。」


「……我听不懂,麻烦你说清楚一点。」


「请妳相信我……我和妳本来就是一对,我们是去年二月开始交往的。」


小缘的表情还是没变,她以冷冰冰的眼神看着这边。


铁平早就后悔了。


「因为失去记忆的关系,我们之间的一切也跟着全部都消失了——我们交往的事实被抹煞了。从二月到十一月的九个月之间,虽然难免也会吵架,不过我们真的一直在一起!」


「……失去记忆的人是大目玉小姐,不是我。」


「所以我说了……」


「五十岚同学,你是认真的吗?」


铁平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小缘压抑着情绪的声音,让铁平听了觉得很难过。


「嗯,我说的都是真的。」


——早知道就不要说出来了。


小缘瞇起了眼睛小声说道:


「你是说真的啊……」


——早知道就不要说出来了啦!


小缘低下了头,随即便站了起来。因为动作没有太多的犹豫,因此铁平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采取行动,他伸手想抓住那个就要离去的身影。


却被甩开了。


「……莫名其妙。」


「妳一定要相信我!」铁平忍不住叫了出来。「这些事真的曾经发生过!妳听我讲了这些话之后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有没有想起了什么呢?有没有任何的印象?」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小缘也不甘示弱地大声回道:「莫名其妙!什么失去记忆?五十岚同学你曾经和恐怖份子大战!?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根本完全都听不懂!如果是真的那为什么没听其它人说过呢?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失去记忆了?」


「因为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失去记忆了啊!为了让这一切合理化!尤其我们又是事件的关键人物——因此不管是照片还是简讯也全部都被消除掉了,周遭的朋友也都失去了记忆……因此没有任何的证据。但这是真的!我绝对没有骗妳!」



「我也不想认为铁平在骗人,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有办法相信你啊!什么异世界、什么我失去了记忆——这种事你要我怎么相信呢!!」


「所以说!」


铁平激动地、强烈地、痛苦地大叫,接着……


他只觉得全身无力。


「所以说……妳还是没有办法相信我对吧……我只是想要帮妳找回失去的记忆而已……」


自己本来并不打算说出口的。因为早就预见了结果会是如何,所以才会一直保持沉默。谁知道却在遇见大目玉之后出了这样的差错,在不知不觉中便将事情全都说了出来,毁了这一切。


不只被彻底否定,甚至还被怀疑是不正常的家伙,他真的是大受打击。


「……够了。」


一抬起头,才发现小缘已经转过身了。


「等等——」


铁平伸出了手但太迟了,小缘已经走出办公室,桌椅和堆在地板上的纸箱将铁平给绊倒,他踉舱地追了出去。


咦?等等?怎么了吗?——两人无视于在柜台为客人结帐的大目玉的疑惑,就这么冲出了便利商店。在自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冬天的寒气顿时铺天盖地地袭了上来。


铁平跑过了一盏又一盏的路灯,不停地呼唤着小缘的名字。不过那个奔跑的背影毫无回头之意,铁平也顾虑到以蛮力硬是将她拦下似乎不太妥当,只好不断地在后面追着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的时间,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来到了闹区,铁平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抓住了小缘的手。


「小——」


啪地一声。

小缘一转身就给了铁平一个巴掌,铁平在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之下一时失去平衡,整个人滑倒在冰滑的地面上。就在因后脑勺着地而戚受到痛楚蔓延开来时,小缘已经钻进人群之中消失了踪影。


「你、你没事吧?」


一个看来像是OL的女性伸手想要帮助他站起来,不过铁平拒绝对方好意自己站了起来,接着他马上往小缘消失的方向跑过去——但她已经不见人影了。


在人群中,只剩下铁平孤单一人站在那里。


——早知道就不说了。


就算小缘失去了记忆,照之前的步调,两人也可以很顺利地交往下去。那里头同样有抓得到幸福的感觉。


——早知道就不说了。


只要满足于现状就够了。


「早知道就……不说了。」


只要不说,自己就还能拥有这份幸福。


***


那名被少年挥开手的OL在目送少年的身影离去之后,转身往反方向迈开步伐。不久她转进一条巷子里,径自往里头走去。随着光线与喧嚣逐渐淡去,四周阴暗的气氛也逐渐加深。


巷子里出现了另一个人影。


「看样子已经不需要我们出手了吧。」


那个影子说话了。


OL
以手掌拂过自己的脸庞,随着手掌拂过的路径,原本是张大人模样的脸庞竞逐渐换成了另一张脸——变成了一个少女。那是个鸡蛋脸的圆润脸庞,左右各绑着马尾,额前的浏海往右旁分。整体给人的感觉虽然难掩稚气,不过身材已经略有姿色了。


另外一个人——也是名少女。长相和刚才『拟态』成OL的少女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真要找差异点的话,大概就是她额头前方的浏海是往左边旁分的,还有后脑勺绑着马尾的发型这点不同吧。这个女孩身上穿着灰色的厚夹克、黑色的裙子以及黑色的靴子。


『拟态』成OL的少女——紫诘草很不甘愿地说道:


「还……还不能下定论吧。」


「……」


另一个少女——诘草的姊姊紫露草则是以沉默回应。


『第二世界』存在于内世界与外世界之间,那个世界现在已经毁灭了。


这一对姐妹是那个世界的幸存者,如今是内世界中反对世界交流的反对派势力『激进派』的一员。


露草有点悲伤地看着妹妹一脸不甘愿的表情,接着叹了一口气拉起外套的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手表。


少女摸了一下手表,随即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独自被留下来的诘草,仿佛诅咒般地口中念念有词:


「我不会……死心的。」


4


二月二十二日下午五点四十七分


那天放学之后,亚希儿和柚子两个人又约奸在咖啡店碰面。


「果然没有一个人记得露草的事。虽然也请老师查过数据了,但是不管是哪边的数据上头都没有任何的记载。老师最后还问我:『妳确定妳没事吗?泷本?』开始担心是不是我有问题了。」


「我也去找过警察和学园方面,说明羽原羽高中和事件的关连性,不过他们却全都不当一回事,说什么羽原羽高中根本没有叫紫露草的学生,还生气地叫我不要妨凝他们的调查。」


两人轮流报告着自己调查的结果,接着对看一眼后叹了一口气。


透过座位旁边的窗户可以看到外头街道的样子,光是昏暗的天色就可以让人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寒意。柚子看着来往的行人在呼啸的风中拉着领子快步通过的模样,边慢慢地啜饮着手上的热可可亚。


「就时间上的线索来看,绝对可以找到些什么。」亚希儿看着桌上的笔记本,边画线边搔着头说道:「我敢肯定绝对还有什么办法的。」


「可是毕竟对手也不简单啊。」


「没有错。事发当天,在学园出现了一名叫作『紫诘草』的少女,而羽原羽高中刚好也有一个叫紫露草的女学生,这点我们已经可以确定了,但是现在却找不到这个人,可见对方在消除自己资料这方面的能力绝对是超乎常人。」


两人相视后点了点头,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怎么办啊……」


「怎么办呢……」


柚子和亚希儿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后,就常常像这样相约在外面碰头商讨着对策。她们会互相报告各自的调查心得,以及目前的状况等等——这并非强制性的规定,而是基于共同的需求和相同的目标,享受分享彼此状况的愉快和安心感。


今天同样是为了报告那个最有可能是线索的调查结果而相约碰面。就柚子来说,虽然很不愿意怀疑自己的好朋友露草,不过既然发现了这和解决事件的线索有关,也只好先将其它感情置于一旁了。


但是依旧徒劳无功,越接近核心才发现真相反而越难掌握。


亚希儿将自动笔夹在嘴巴和鼻子之间,拼命地搔着头。


「气死人啦,再重新推敲一次吧。不管是什么都好,我们把任何的可疑之处都拿出来再研究一次吧,说不定里头还有其它的线索。」


可疑之处?柚子双手抱胸思索着。


说到可疑之处,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为什么记忆会被消除』这一点吧。毕竟这才是这次事件中最大的谜团。又是什么样的组织需要这么做呢?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这绝对不会是个人规模的小事件而已。


还有其它的可疑之处吗?还有什么是现在的自己也能够想到答案的可疑之处呢?


「……啊。」


「什么什么?」柚子才刚出声,亚希儿便马上紧张地追问。


「有件事我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嗯。」


「为什么我们两个人的记忆没有被消除掉呢?」


「啊……关于这点我已经有答案了喔。我来告诉妳吧。」


「咦?」亚希儿说的话让柚子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嗯……我现在把事件发生当时的状况再说得更详细一点吧。」


亚希儿接着提到了一个叫作大目玉的谜样女子。


亚希儿说自己是在校庆时遇到那个女人的,那女人告诉自己学姊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在火灾事件中,亚希儿与大目玉遇到了那个叫『紫诘草』的少女,同时知道对方就是欲取学姊性命的凶手。在两人辛苦的合作之下,终于击退了对方。


「之后我们被一群黑衣男子团团包围。虽然他们的实力跟紫露草比起来差多了,不过毕竟人多势众嘛。」大目玉终于被他们给制服,就在即将败北之际……「大目玉姊姊把这枚戒指交给我。」


亚希儿边说着边举起了右手,她中指上的银戒闪着银制品特有的朴实光辉。「虽然只是我个人的推测,不过我想应该就是这枚戒指保护了我。我当然不可能知道这枚戒指的详细构造——我在大目玉姊姊被击倒之后也跟着昏了过去,可是却没有失去记忆,我想应该就是这枚戒指发挥了某种作用。」


戒指能够保护记忆。虽然很不可思议,不过事实就摆在眼前,因此也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那枚戒指该不会可以找回所有人的记忆吧?」


「没办法。」


在柚子提到之前,亚希儿早就已经试过了。


「我给学姊戴过了,但是她的记忆并没有恢复。因此我推测这枚戒指可以保护记忆不被删除,就像保护记忆的盾一样。可是对于已经遭到删除的记忆,想要靠戴上这个盾找回来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个叫做大目玉的人现在在哪呢……」


「我想应该就像柚子妳所想的那样吧。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虽然那个人知道真相,不过当时的我根本来不及问她……况且她现在说不定已经被那群人……」


亚希儿没有继续讲下去,柚子也没再追问了。


虽然找到了可疑之处,不过亚希儿的记忆为何得以保留的原因,大概也得到了解答。但是这个答案并不能解释柚子的记忆为何没被删除,毕竟柚子的手上并没有像亚希儿那样,有一枚可以当作记忆之盾的戒指。


「那个大姊姊将这枚戒指交给了我……因此我更不能够轻言放弃。」亚希儿边盯着戒指边戚慨地说道:「其实大目玉姊姊根本不用把戒指交给我的,她大可以自己留着。但是她却拔下了戒指交给我,或许她只是反射性地想要保护我而已——没错,我想她那时一定没有经过考虑就这么做了。甚至连想都没想纯粹只是要保护我而已……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放弃。」


柚子有戚而发地说道:


「……我忽然觉得有点惭愧。」


「嗯?为什么?」


「因为……」


亚希儿为了不辜负大目玉的照顾,同时尽全力想要拯救学姊,她抱着这两个使命拼命地在努力着。这样勇往直前的态度让柚子看了有点惭愧。因为和她比起来,自己之所以想要找回学长的记忆,只是为了能够顺利向他告白如此自私的理由而已。并不是为了谁付出,纯粹是出于利己的行为。


听着柚子的自我解嘲……


「啊,唔……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亚希儿苦笑道:「我有时候才觉得自己的行为常常给其它人带来麻烦呢。」


亚希儿突然示弱的回答,让柚子感到有点讶异。


「怎么会呢?亚希儿妳明明就那么努力。」



「我想这种心情应该就和柚子一样吧……可是其实冷静地看看周围,除了我们两个之外,还有谁对现在的情形厌到困惑吗?」


有啊……柚子差点脱口而出但却打住了。


……没有。


一个人也没有。


文七虽然失去了某段记忆——但他仍然像以前一样畅快地大笑。毕竟他并不是失去了全部的记忆,顶多只是和自己与1年A班的关系被删除了,既然这件事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就不曾存在过,那又怎么会戚到困惑呢?


日常生活毫不受影响,没人知道的过去也早被改变了。


真正为此而受苦的,其实也只有自己和亚希儿两个人而已。


「我们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太固执了一点呢?」


「……妳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嗯。」亚希儿浅笑着说道:「我一直都有这样的念头。干脆就接受这个事实和大家重新来过吧……我想过不下数百次了。」


「我也是一样。」


「妳也是啊?」


「对啊。」


「嗯……」


两人相互点了点头,再度低下了头。


柚子确实地感受到了,两人如今都有着相同的心情、体验过一样的痛苦、怀抱着同样的烦恼。


因此——才能更加确定……


今后的方向。


「不过就算如此,我们还是不能放弃对吧!?」


亚希儿点点头面带微笑说着。


「曜子学姊曾经救过我一命,是她拉了陷入人生低潮的我一把。」


「藤森学长也救了我一命,是他把打算逃离这世界的我找了回来。」


那些都是最珍贵的记忆。


是任谁都夺不走的宝物。


如今那宝物消失了——自己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它找回来。


两人共有的记忆却要由自己一个人来承担,实在太过沉重了。


「不管遇到什么挫折,我还是要为了我自己而努力。」亚希儿苦笑着说:「就因为如此所以更是无法放弃,不是吗?」


我真是个笨蛋……柚子如此想着。老是动不动就觉得沮丧,真是个坏习惯。


——我想要找回学长的记忆。


然后我要向他告白,就算是为了自己也罢。至于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就另当别论了。


这是属于自己的奋斗。


亚希儿的存在给了自己很大的力量。没想到光是有个人陪伴,力量竟然就超乎想象地大。


加油,绝对不能放弃。


「……对了,柚子。」亚希儿忽然一脸笑嘻嘻地问道:「那个学长和柚子妳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咦?」


柚子一时为之语塞,脸庞立刻就潮红了起来。


「喔,没有什么啦……就只是普通的学长与学妹的关系而已啦,真的喔!」


「少来了,妳会这样子回答就表示八成有问题。」


「那……那亚希儿妳自己和那个学姊又是什么关系呢?」


「很遗憾,人家曜子学姊是个女生~看样子柚子妳对妳那学长似乎真的有鬼喔?嗯……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喂、喂……」


柚子已经脸红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以致于完全没想到要去追究亚希儿随后说出来的那句话:「……其实恋爱本来就是不分性别的。」


「对了对了,柚子的学长是个怎么样的人啊?有照片吗?」


「我、我没有他的照片啦……」



看样子,车票夹绝对不能被人发现了。


「那叫什么名字呢?至少可以告诉我名字吧?」


「他、他叫藤森文七啦……」


「文七啊?那长得帅吗?」


柚子有点犹豫地点了点头,亚希儿看了她的反应后发出了疑惑的声音。柚子觉得有点尴尬,她在心里偷偷地想着:还是赶快改变话题比较保险。


嗯?她的视线无意识地飘到了窗外。


「啊。」

隔着窗子,她看到一对高中生打扮的情侣正在吵架。就在亚希儿也注意到的那一瞬间,男孩被女孩赏了一巴掌,随后整个人失去重心地跌坐在地上。女孩一下子就消失在人群之中,男孩挥开了欲拉自己一把的路人的手,爬起来继续追了上去。


「呜哇……好个血淋淋的一幕耶……第一次看到这种画面。」


亚希儿的语气让人无从分辨她到底是被吓到了还是在赞叹。


「那个人……」


「嗯?怎么了?」


「是五十岚学长,」


刚才被打的那个人,正是因为在羽原羽高中全校师生面前告白而声名大噪的五十岚学长。因为在学校里面见过几次面所以柚子认得他,这么说那个女生就是古都学姊啰?


才说到这里,亚希儿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了不起,竟然在全校学生面前告白啊……这一点我可办不到呢。」


「就是啊。不过他们的交往好像不太顺利,古都学姊看起来很生气呢。」


「嗯,加油啊!五十岚学长……五十岚?」


亚希儿突然皱起了眉头,接着便歪着头说道:「奇怪?奸像在哪里听过?」


「怎么了?」


「没事,只是我觉得好像曾经在哪里听人提起这个姓……五十岚……」


亚希儿不断在口中喃喃地念着,还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五十岚』这三个字。她就这样不停地重复念着,不知情的人八成会以为她有病吧。


「五十——啊!」


亚希儿忽然张大了嘴巴愣在那里。


妳怎么了?柚子不解地看着她。


「五十岚!!


亚希儿用力拍了下桌子站起来。


「怎、怎么了啦?」


「没错,就是五十岚!柚子,我怎么会忘了这个名字呢!?」


柚子仍然是一头雾水,只见亚希儿拼命地拍打着桌子大呼小叫着:「五十岚!五十岚!就是五十岚啊!」


「亚希儿?妳冷静一点。」


「我想起来了,柚子!」亚希儿异常兴奋地抓着柚子的肩膀。「大目玉姊姊和那个『紫诘草』她们两个都提到过的那个名字!」


被晃得晕头转向的柚子,耳中只听见了那个名字——


「『就是五十岚铁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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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二月二十四日下午五点三十九分


铁平再三犹豫着。


在前往小缘公寓的途中他的内心一直挣扎着。自从和小缘吵架之后,他不知道传了几封简讯、也打了好多通的电话,不过小缘不但没回他简讯,就连电话也不肯接,当然也完全没有主动和铁平联络的意思。想要见到她就只剩下直接去她住的地方找人了。自己就是因此才决定出门的——但是……


但是,铁平现在却站在住宅区马路边的人行道上发着呆,一步也跨不出去了。


铁平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白色的吐息飘散在灰蒙蒙的空气中。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铁平怔怔站在那里思绪不断起伏着。要干脆一点,开口向小缘道歉吗?可是又该怎么道歉比较好呢?


就算告诉小缘事情的真相,她也绝对不会相信的。这么做既无法获得她的信任,也无法刺激她使她回想起什么来。现在的自己几乎可以说是束手无策了,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只剩下一个方法,那说不定是如今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告诉她,这一切都只是开玩笑的。


什么异世界还有失去记忆的,这一切全部都是胡扯的。因为考试的压力太大了,不知道怎么搞的就鬼扯了这一大堆有的没的。自己也会去向大目玉道歉,希望小缘能忘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重新考虑两人交往的事。自己保证今后绝对不会再说那些奇怪的话了——


除了想到用这个理由来解释之外,铁平再也找不到其它方法了。


因为小缘的记忆并没有恢复,所以压根儿就不相信自己之前告诉她的那些事。答应一定会回来的越后屋也迟迟没有回来,枪之岳更是早就不知去向。再没有人可以对自己伸出援手,铁平已经等得好累了。


那么还有其它的办法吗?之前和失去记忆的小缘交往的时候,铁平也常常得强迫自己忘了过去的种种,毕竟这是最安全也最安心的做法。


「就这么办吧……」


——就算忘了枪之岳和所有与内世界有关的事,我们两个人仍然可以拥有自己的幸福,至少还是可以努力下去,所以又有什么关系呢?本来就没有必要无事惹尘埃啊。虽然就这样放弃挑战真的很不甘心,可是若真的必须如此,那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忍耐吧。这样不就好了吗?


这两天以来,纷乱的思绪就这么一直转啊转的。铁平等到差不多已经说服自己了,才下定决心登门去找小缘解释。


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又裹足不前了呢?


「喔……干嘛一脸倒霉相啊?」


铁平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竟然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远山茜。


她是小缘的专属家庭教师,这阵子同时也暂时担任铁平的课业辅导。正职是KOTO企业的职员。在细雪纷飞的背景之中,穿着利落短外套的她,依旧维持着一贯的风格。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看到茜,铁平心中马上浮现了这个想法。以自己现在的心情,实在很懒得去理会这种动不动就爱生气的人,还是先想个办法应付过去再说吧。


「晚安……呜哇!」


才刚准备打个招呼肚子就被踹了一脚,根本没办法应付过去嘛。铁平弯腰抱着肚子发出痛苦的呻吟。


「妳、妳干嘛突然踢人啦……」



「啊?你还好意思问我啊?」茜一脸的不爽,她瞪大了双眼睥睨着铁平。「你有什么话要解释的?」


「……?」


「哼,可恶的臭小子。」茜朝着地面啐了一口痰。「你前天为什么逃课?害我还浪费宝贵的时间在那边等你。」


铁平这时才想起来,那天本来是要和小缘一起去她的公寓和茜商讨接下来的辅导课程的,后来却因为两人吵架的关系而不了了之。


「你爸妈没有教你和人有约一定要守信用吗?万一不得已无法赴约的时候该怎么做?你该不会连这个最基本的礼貌都没学过吧?」


「……」


耳中听着茜的低沉质问,铁平也觉得火大了起来。总之就是忽然被激怒了吧。于是他就这么闷不吭声地瞪了回去。啊?面对茜瞇起眼睛的威胁神态,虽然基于本能有股想要低头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的冲动,但他还是拼命地忍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互瞪着。


「……」


「……」


「……你有听过震撼教育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茜那种早已渗入骨子里的恐惧感,毕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除的。茜看着低着头拼命道歉的铁平,叹了一口气:


「算了……站在这边讲话实在是很奇怪,你家可以抽烟吗?」


「啊?当然不行——啊、不是啦,是因为我爸妈都不抽烟所以这样子我会很为难啦!」


「那就到附近散个步吧?走吧!」


「咦?可是我还有事……呜啊,好痛!小茜老师!很痛!真的很痛啦!」


在如雨点般不停往身上招呼的连环踢伺候下,铁平也只好乖乖地跟着茜走了。


四周很不可思议地悄无人声,只剩下远方的电车行驶声与两人的脚步音交错响着。脚步声空空地回荡在空气之中,其它的声音在飘散的雪花中听起来显得十分地遥远。光是想象这个世界仅剩下茜和自己两个人,铁平就害怕到全身皮皮挫。


「你们两个吵架了吗?」


一阵紫烟伴随着白色的吐息,茜率先开口问道。


「……是小缘跟妳说的吗?」


「没有,不过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了。就算她什么也没说,我也知道不对的人是你。」


「说得好像全部都是我的错一样。」


「难道不是吗?」


铁平沉默了。确实没错,至少小缘并没有错。可是……


可是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那么,做错事的五十岚现在又准备要去哪里呢?」


「……我要去找小缘,并且跟她道歉。」


「道什么歉?」


又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铁平反问道:


「那、那小茜老师妳又要去哪里呢?」


「去找你。」


咦?铁平发出了一声小小的疑惑。去找我?找我干嘛?是要骂我为何没有赴约吗?不过茜应该不至于会为了这种事就特地出来找人。


茜停下了脚步,回过来头说道:


「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想问你,现在看到你让我更想要好好问个清楚了。」


「什么意思……」


「自从认识你之后,我就以我自己的方式在观察你。虽然你们两个交往的时间还不长,不过我大概知道你想做些什么或是在想些什么,所以我打算借着这个机会把事情问清楚。」



「妳到底要问什么?」


「你究竟在忍耐些什么?」


铁平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


「你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流露出很难过的表情。我原本以为那是因为你这个讨厌念书的臭小鬼觉得读书太痛苦而不自觉表现出来罢了,但日子久了我发现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而且你总是刻意不让小缘看到你那样的表情,所以我后来判断那应该是一种很失望的表情。」


茜淡淡地一口气说着。语气虽冷静却一字一句都说到了重点。


「你到底在忍耐些什么?」


「……」


「说不出口吗?」


不是说不出口,而是不想说——不知为何就是这么觉得,因为害怕说出事实只会招来茜的一阵拳打脚踢而已。


——啊?


铁平接着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己就那么害怕被茜打骂呢?


茜将抽完的烟捻熄在携带式的烟灰缸里,又点燃了一支新的烟。烟雾袅袅飘到了铁平的面前,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说你要去找小缘道歉,是因为你还在忍耐着什么对吧?哈,你这样过去不是只会给她找麻烦吗?」


「我、我并没有要给她找麻烦的意思!」


「那她为什么会哭呢?」


铁平再度说不出话来,茜紧咬着不放追问道:


「小缘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她不会随便对男生撒娇耍赖或是无理取闹。因此她会哭一定有她的理由,而让她哭的人就是你,你真的敢说你没有错吗?」


当时的自己确实是太感情用事了,就这一点来说,自己的确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过若是因此便遭到责难,总觉得又有点委屈。


——妳又知道什么了?


就因为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才可以一副理所当然地说着这些话。没有人知道现在的铁平到底是怀抱着怎样的难过与痛苦——


「若是在忍耐些什么,光只是表面上跟她道歉的话,我看你还是滚回去吧。你这样只会再次伤害她而已。」


「……」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忍耐些什么,你若不想说我自然也不会再追问。不过,你难道就不能用更率直一点的心情去面对别人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用这么痛苦了。


大家的记忆都消失了。越后屋说要我等她,结果却没有回来;考试的成绩又没有想象中的理想:小缘的记忆更是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就算我再怎么率真地解释,她也不可能相信。


所以我也只能这么做了啊。


「除了忍耐我还能怎么办呢……」铁平以彷若病人的阴郁声调喃喃说道:「就是因为说出了一切,我们才会吵架的。所以……除了忍耐……我还能怎么办呢?」



不忍耐的话就无法再和小缘交往下去,自己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啊。


谁知都这么努力了,却仍是白费功夫。


「我已经束手无策、无法可想了……」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铁平静静地看着那道黑影——茜的手闪过铁平的眼前,她一手抓住了铁平的领口并且将他往上拎起。


眼前是茜锐利的目光。被那样锐利的眼神注视着,铁平根本无法将视线移开。


「我这个人既没啥耐性,也没有碎碎念的无聊变态兴趣。」茜以让人害怕的低沉声音说道:「所以我就直话直说吧,关于你考虑事情的大前提……」


那冷冷的目光,如利剑一般穿透了铁平的眼球。


「你到底想怎样?」


何止眼球,铁平只觉得连脑子都要被刺穿了。


「这就是大前提。给我想清楚——你到底想怎么做?」


不知道。


铁平颤抖着,十分难堪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天气冷的关系,绝对不是因为天气冷的关系。那自己是为什么而颤抖呢?为什么呢?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想说的就这些。」


茜叹了一口气。


「决定权在你身上。你想做的、应该做的、必须放弃的、试着突破的,全部自己决定,然后再自己承担。」


这样才叫男人吧。

说完,茜放开了抓住领口的手,铁平的臀部应声凄惨地落到了地面上。


「敢再让小缘哭泣的话,我绝对会杀了你。」


摔到地上的铁平痛苦地呻吟着,只听见快步离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那足音毫无任何的同情与留恋,就这么径自远去。


当他恐慌地仰起脸时……


四周已经不见半个人影了。


「……结果妳到底想说什么啊?」


看样子,铁平似乎还在期待着什么。


茜的出现,虽然让他心中有所抗拒,不过另一方面却又难掩期待的心情。期待着她能替目前这种糟透的状况,带来一些有机会突破的、具体的建议——因此这次虽然依旧被踹得满头包,还是抱着一丝期待……不要想歪了喔。


谁知茜只不过是自以为是地说教了一番而已。当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失去了记忆。


——所以自然也不可能知道我的苦衷。


「我不是说我现在只能忍耐了吗?」


因此只能装作一切都没发生。按下重来键,然后自欺欺人,只能如此而已。


不然还有其它的方法吗?


「告诉我好吗?」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谁来告诉我啊……」


茜走了之后——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眼前的事实是——根本不会有人伸出援手。


铁平放弃一切说服自己的理由站了起来。肩膀上此刻已积了不少的细雪,他轻轻地拍掉之后,往来时路的方向转过身。


不是往小缘的公寓走,而是回自己家。


以他现在这种心情实在没办法和小缘见面。若是见面的话,一定会因为感情用事而让对方感到困扰吧。况且也没办法让她止住泪水,所以他决定暂时不和小缘见面……这就叫『逃避』吗?不知道。铁平既不想知道也不再多想了,他就这样慢慢地走着。回家吧,也只能这么做了不是吗?


可能是错觉吧?好像听见了雪花飘落的声音。但雪花飘落怎么会有声音呢?也不可能是雪花落地的声音,应该只是幻听吧?心整个被掏空了,或许是由于四周太过安静了,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也说不定。


但耳中真的有听到什么声音。


而且也只有听到这样的声音。


「还没有回家啊?」


「可能是全家一起出门去了吧。」


没有听到其它声音——


「早知道就应该先问一下文哥他的手机号码的。」


「……」


「嗯?啊……叫他『文哥』很奇怪喔?我们根本没有那么熟是吗?对了,柚子,妳怎么到现在还在叫人家『藤森学长』啊?不尽早换个叫法可是很难缩短彼此间的距离喔——」


「不、不用妳管啦——」


「……妳不必勉强学我的语气啦。」


铁平呆呆地听着这一来一往的对话。


有两个少女站在自己家门前讲着话。


两人在寒风中对着手心呼着热气,肩并肩地站在自己家门口。是谁啊?铁平正如此想着的时候,忽然觉得其中一个少女看来似乎很眼熟。


顿时他的心脏剧烈跳了一下。


那两个女孩虽然穿着外套,不过从胸口的领巾与穿着的裙子依旧可以很清楚地辨识出她们的身分。她们俩一个穿着羽原羽高中的制服,另一个则是穿着百合百合学园的制服。


噗通噗通……心脏不知怎么地越跳越快。铁平无法压抑这股激动的情绪,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啊!」


其中一个少女——穿着羽原羽高中制服的女孩率先注意到铁平而叫出声来。


「五、五十岚学长吗!?你是3年C班的五十岚铁平学长对吧!?」


「我、我是……」


铁平只觉得喉咙干哑,就连脑子也无法灵活地运作了。


「我、我是1年A班的拢本柚子!」少女一脸紧张地自我介绍着。「很抱歉突然跑来找你,我知道在学校找你比较有礼貌,不过学长平常好像不会到学校来的样子。所、所以我才会直接跑到你家来找你。因为我并不知道学长家的地址,所以只好去问藤森文七学长,但因为藤森学长现在对我有所顾忌,在我拼命请求之下,他才勉为其难地在今天放学的时候跟我讲——」


「柚子、柚子,那些不重要啦。」一旁的少女打断了柚子的紧张发言,一派冷静地说道:「妳冷静点,让我来说吧。」


「嗯、嗯。」


穿着百合百合学园制服的少女说完后转过了身。


「五十岚学长,我是私立百合百合学园的日向亚希儿。」


虽然是没听过的名字,不过学园名称对铁平而言再熟悉不过了。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


那个叫作日向亚希儿的少女,带着真诚的眼神问道:


「请问在学长身边有没有人发生类似失去记忆的情形呢?」


什么?


这是梦吗?


铁平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怎么回事?这女孩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无法理解,完全不懂。可是……


「有。」铁平还是回答了:「有发生……唔!」


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所有人……都失去记忆了……!」


柚子和亚希儿听他说完不禁面面相觑,接着两人的脸上开始泛起了红晕,又同时转过头来看着铁平。


「我、我想找回曜子学姊的记忆!」


「我、我想找回藤森学长的记忆,」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低头鞠躬:


「「所以请你务必要协助我们!」」


铁平此时的表情真是五味杂陈。


——这真的不是在作梦吗?


这是现实吗?还是只是幻觉而已?


——可是刚才真的听到了『曜子』学姊?还有『藤森』学长啊?这些都是和我有关系的名字不是吗?


铁平拼命地想要否定这个事实,不过嘴巴却不听使唤地开口问道:


「为什么妳们的记忆……」


亚希儿扬起了右手,秀出了套在自己中指上的戒指。


「这戒指是一个叫大目玉的姊姊给我的,我想应该是这枚戒指保护了我。」


不会吧?这次竟然连『大目玉』都出现了?如果是幻想,巧合会不会也太多了一点啊?


铁平接着又将目光栘到依旧低着头的泷本柚子身上。柚子似乎戚受到了他的视线,只见她仰起脸摇了摇头。


「我……我不知道我的记忆为什么还存在,因为我并没有带着任何据推测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在身边。」


「我没记错的话……」铁平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自己应该听过她的名字。「妳是夏天的时候,常和文七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吧。」


「嗯,那个时候学长很照顾我。」


「那帮妳保住记忆的该不会是她吧?」


「咦?」



「和妳合而为一的那个叫作……U子的幽灵。应该是她保护妳的吧?」


铁平之所以对这个叫泷本柚子的少女有印象,就是基于这个『特别』的原因。那个就连枪之岳也摸不清真正底细的——U子。既然已经超乎大家的理解程度了,那么这样子的推论应该也不是不可能的吧。铁平很快地就在脑海中将这二者联想在一起。


柚子一开始还没有会意过来,她似乎无法理解铁平究竟在说些什么。愣了一下之后,她才渐渐了解铁平话里的意思似的缓缓开口说道:


「难怪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大家又开始叫我『柚子』了……」她仿佛呓语般地喃喃说道:「然后就连我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了……」


柚子的眼眶开始滴下了豆大的泪珠,亚希儿见状连忙趋身抱住了她,而柚子就这么趴在对方的胸口上大哭了起来。


「U子她……她为了我……」


「柚子?怎么了?妳到底是怎么了啦……」


亚希儿也被她的伤心感染而眼泛泪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似乎可以感受到柚子心里面那份深深的悲哀,于是她再度紧紧地抱住了柚子。


铁平还是只能愣愣地站着。


他的心里还有很多的疑问急待解答,想问清楚的事情多得像山一样高。自己和泷本之间究竟还有多少共通点?日向和雾岛与大目玉之间又是什么关系?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


不过在厘清这些疑惑之前,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可以回答我吗?」


两人满脸泪水地转过头来。


「妳们……曾经有想过要放弃吗?」


既然和自己遭遇了相同的困境,那一定也体会了同等的辛苦。有过一样的迷惑、一样的煎熬,甚至流过一样的眼泪才是。


所以铁平才会问这样的问题。


——因为我已经放弃了。


妳们两个人难道还没有放弃吗?


「我们绝对不会放弃的。」


两人的回答虽然简洁却深具力道。



虽然因为看到朋友流泪的关系,亚希儿也跟着哭了起来——不过她的眼神中却依旧闪烁着光彩。


「不管别人怎么想都无所谓。就算大家都说:『别再管了』……但很抱歉,我们是不可能照做的。虽然有时难免会戚到沮丧,不过我们一定会努力撑过去的。说我们任性也罢,我们才管不了那么多呢。」


这正是铁平之所以烦恼不已的原因。


但是,眼前的少女却很轻易就甩开了这样的烦恼。


「我们真的很喜欢学长、学姊们,就这么简单。所以我们绝不放弃、绝不沮丧、也绝不逃避。我们发誓要一辈子守护和他们共同拥有的回忆。」


「所以我们……」


柚子仰起了那张满布眼泪与鼻水的脸庞,呜咽地说道:


「就算被大家讨厌……也绝不退缩。」


『你到底想怎样?』


此时铁平才终于了解,茜之所以会来找自己的理由。


——茜是在给我机会。


她是为了给我一个重新站起来的机会,而现身骂人的。


『你到底想怎样?』


我到底想怎样?


自己现在终于能够回答了。


「那还用说吗……」


铁平咬紧牙关,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接着他往自己的脸上猛捶着。


不停地、狠狠地捶着。


「咦——」


面对铁平这突如其来的自残行为,亚希儿和柚子惊讶地张大了布满泪水的双眼,看着铁平令人诧异的行动。


「……呵,一点都不痛。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不过倒是能够让人脑子清醒不少。」铁平停下了手,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之后,对眼前被自己吓得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低头说了声:「抱歉。」


「咦?咦?」「怎、怎么了?」


「我现在还有事情非得赶去处理不可。」就算拼了命也要赶过去的地方。「和妳们一样,我也有需要解救的人。」


「需要解救的人……」


「详细情形我明天——不,明天可能还没有办法,后天,后天我会去泷本学妹的教室找妳。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接着是一阵沉默。


铁平依旧低着头。


「非得要现在不可吗?」


「非得要现在不可。」


「能成功解救吗?」


铁平忽然一脸激动地仰起了脸,柚子和亚希儿被他吓了一大跳。


「妳们以为我是谁?」


「五……五、五十岚学长呀……?」


「没错,我是五十岚,五十岚铁平!」


想想之前吧。想想之前那个克服一切难关的自己。


想想『五十岚铁平』这一路走来的气魄吧。



想着想着,铁平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起,那是个充满杀气的唇形。


「我说到做到!」


说完,他露出不可一世的笑容。


『决定权在你身上。你想做的、应该做的、必须放弃的、试着突破的,全部自己决定,然后再自己承担。』


「——说得好。」


6


二月二十四日下午六点四十一分


奔跑,铁平不停地奔跑,拼命地跑着。他的情绪高涨。没什么好怕的。管他是冷澈的雪花还是冬天的寒冰,管他是否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滑溜溜的道路、黑漆漆的视野,这一切都没什么好怕的,自己是无敌的。


没多久他就来到了小缘住的公寓门前。他按了按电钤,没回应。再按,还是没回应。他拿出了手机,从通话记录中找到了号码并按下拨号键。铃声响起,没人接。铃声继续响着,还是没人接。不过铁平知道她在里面,因为听到门的另一头响起了手机铃声。除了将手机压在耳朵上的那只手,铁平的另一只手也没闲着,他又按了按电钤——


突然间手机里头的铃声停住了。


耳中传来了细微的说话声:


『……你这样会吵到邻居的。』


「我就在妳的房门口。」


『我知道。』


「可以请妳开门吗?」


『不要。』



『「样子也行,那妳听好喔。」


又是一阵沉默,仍然没有响应。但是却听得到轻微的移动声。手机里面的声音和门后的声音产生了微妙的重迭。他可以感觉得到小缘现在就站在门后面。


不过,那道门依旧没有打开。


——之前也曾发生过这种事。


在情人节和白色情人节的时候,自己都曾经破门而入——前面那次是为了拯救被关起来的她;而后者则是为了将封闭住自己的她牵出来。


现在也一样。


——我要亲自突破这道门。


由于刚刚才使尽全力冲刺了一大段距离,铁平先是以一个深呼吸让身体沉稳下来,然后才慢慢地开口:



「首先我要向妳道歉,我前天太乱来了。」


『……』


「可是我要告诉妳:我真的没有说谎。」


『……你是说我失去了记忆,还有之前就和你交往的那些事吗?』


「嗯。」


铁平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似乎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越后屋说:「请装作失去记忆的样子。」她说她一定会再回来,在那之前她要铁平装作失去记忆的样子。不过,历经漫长且似乎永无止尽的等待之后铁平终于受不了了,为了要逼内界人再度现身,他选择在全校师生的面前向小缘告白。因为担心一旦说出丧失记忆的事会失去对方的信任,因此他拼命地等待着能让对方自行想起所有回忆的机会。没想到最后自己还是按耐不住说出了一切,果不其然,他同时也失去了小缘的信任,因此他打算向小缘道歉,对她说:「这一切都是骗人的」——


但这是错误的,打从一开始就全部都错了。


所以,自己的想法才会始终都转不过来。


装作不知道?假装失去记忆?忍耐?解释?


——这些事,自己一开始就办不到了啊!


这样的做法和五十岚铁平这个人的个性背道而驰,自己一向就不是那种善于忍耐的男人啊。


日向亚希儿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我们发誓要一辈子守护和他们共同拥有的回忆。』


自己想要和小缘拥有属于两人共同的回忆。这是理所当然的,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却要让小自己二岁的学妹们来提醒。找理由来骗自己『装作不知道』?简直是爱说笑。


你到底想怎样?我想要找回大家的记忆。还有呢?我想要把那群搞出这一切的混蛋狠狠地揍一顿。最重要的事情是?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回和小缘共同拥有的回忆,并且和她一起创造更多的新回忆。


要实现这一切。


这样才是我。


忽然觉得有股力量自体内涌现。那是最近以来不曾有过的戚觉。终于找回来了,我又是无敌的了。铁平点点头睁开了双眼。


「小缘妳现在失去记忆了。」眼前那道门仍旧紧闭着,小缘的心房也是。「我知道一下子就要妳相信这种事很困难,毕竟真的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可是这的确是事实。」


努力突破眼前的障碍吧。


「我承认自己前天说话的方式不太好,太过感情用事了。所以这次我想要冷静一点,再慢慢地跟妳解释一次。把我们曾一起经历,但如今的妳却已经遗忘的过去再告诉妳一次。我想要将这一切从头再对妳诉说一遍。」


虽然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小缘恢复记忆。那个正确的答案在哪里没有人知道,而且也没有人会对迷惑的自己伸出援手,所以只好用尽一切能够想得到的手段去进行了。


把事情摊开来讲,让过去重现,重返两人过去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虽然和截至目前为止做过的事情没什么差别,不过已是现在的自己所能做的全部了。


既然只能如此,那就不停地做下去吧。直到小缘找回自己的记忆为止——一步一步慢慢来。


绝对不放弃,只要不放弃就代表有机会,过去的经验这么告诉自己,如今也只能相信那些经验了。之前是因为觉悟得还不够,但如今——他不会再裹足不前了。


『……没办法,教我怎么相信?我一点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是必然的反应,不要焦急。


「那么就请妳先听我说吧?我知道妳目前还无法相信,但至少把我的话听进去,可以请妳先静下心来吗?」


『没办法。什么记忆丧失这种话,我真的很难相信是真的……还不如你先说清楚你现在到底想怎么做?』小缘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听起来似乎有点焦急。『你的考试怎么办?已经二月了耶!你知道现在的状况吗?』


音量大到从门的另一头传了过来,和手机里的声音重迭在一起。


『明天不就是二次大考※的前期日程了吗?(译注:日本的大学入学考试分为前后两期,一般来说前期考试多在二月举行,后期考试则多在三月举行,考生只要任一考试合格即可进入大学就读,前期考试多以基本的学科测验为主,后期考试则较重视其它能力。)


铁平再清楚不过了,所以现在的他必须在今天之内让自己《安心》下来。


为了冷静地参加考试,铁平需要确定自己和小缘的关系能够继续的《安心》感。


『你有在念书吗?别忘了你还是C评定喔?在危险边缘耶。现在不是来找我说这种奇怪话题的时候吧?这场考试将会决定五十岚同学的未来喔。你该不会已经决定放弃了吧?所以才会讲些奇怪的话来逃、逃避现实吧?说真的你这样实在太没有用了,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非做不可的事摆在眼前,但你却不肯正视,实在是太差劲了。现在不是扯这些荒唐故事,更不是站在这里跟我讲这些事的时候,明明还有很重要、很重要的考试在等着你啊……』


不知不觉间,小缘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且微弱。


好像在啜泣似的。


『我想和五十岚同学一起上同一所大学啊……!』


有这个理由就可以确定自己没必要再忍耐了——


铁平用手遮住了嘴。虽然周遭根本没有半个人,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了正缓缓张开的嘴型。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小缘。


这种状况不禁令他联想到从前。两人之间明明才隔着一扇门而已,却拿着手机在吵架。简直是蠢到不行,就像我爱妳爱到无法自拔一样。


小缘自然不知道铁平此时的心情,她在电话那头叫道:


『别再说这些了,你还是先想想明天的考试吧!』


「我想妳搞错了一点吧?小缘。」


『我清楚的很!那些事情等以后再说吧,现在你先专心在考试上面好吗?我不想看到五十岚同学落榜……我……不要……』


「妳不知道对考生来说《落榜》是禁语吗?……不过这不是重点,我说妳搞错了就是搞错了,妳先听我说好吗?」


『不要再说什么丧失记忆的事了,那些事等以后再说——』


「小缘!!」


门内顿时一阵安静。


「都是一样的问题。」


「咦……」


「这些全部都是我和小缘必须一起突破的问题。」


门内依旧是悄然无声。


「为了让自己和妳交往的事能够获得认同,我做了很多的努力。考上一所好的大学只是第一步而已,所以我既不会换学校也一定会努力考上的。我的将来早就已经决定好了,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成为一个配得上妳的人,绝不会让周围的人说是我在高攀妳。」


『你、你在说什么啦……』


「丧失记忆的事情也是一样。早在妳失去记忆之前,我们就已经不知道沟通过多少次,也做了很多的约定,而我也全部都做到了,所以我希望妳记得……应该说是希望妳能够想起来吧。」铁平笑着说道:「所以我才会说了那些话,如果让妳感到不舒服,我希望妳能够原谅我。」


心中满溢着温暖的感觉。


「没有一件事情可以留到以后再说。为了能够和妳在一起,我必须要一次克服所有的问题。」


终于搞懂一切状况了。


想做的事、该做的事终于全都掌握住了。没有必要再忍耐,没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放弃的。想要什么,就努力地把想要的事物紧紧地抓住,只要这样就够了。这才是正确的答案。


接着是一段很长的沉默。不过不管要等多久都无所谓,毕竟都已经讲清楚了,再慌乱地多说些什么也没有意义,所以就等吧。


『……请给我一点时间。』


小缘总算是开口了。


『我现在的心情很混乱……请你给我时间让我能够冷静地思考。』


嗯……铁平点点头。战斗才刚开始,而自己早就已经有所觉悟了。


已经对自己发誓:就算必须要长期抗战也绝不放弃。


『我现在没办法给你肯定的答复,因此无法见你,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我知道了。不过我还是要告诉妳,无论如何——」



『总之你先专心在考试上吧。拜托你了。』


「……我会尽量加油的。」


『一定要加油喔。』


「嗯。」


『……我会再和你联络的,明天的考试加油了。』


铁平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小缘已经挂掉电话了。


……早就知道会这样了。


铁平露出了苦笑,不知不觉中竟然搞得满身大汗。当然不只是因为一路冲刺过来的关系,还有加上紧张与兴奋等各种复杂的心情,此时早已一身疲惫,甚至累到一时之间还移动不了半步,于是他缓缓地吐了一口长气。


说真的,原本还抱着希望能一口气扭转目前这种局面的打算。可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简单。再说如果真的能够那么顺利的话,自己也就不会辛苦到现在了。


不要焦急,慢慢来吧。慢慢地、缓缓地……


「……………………………………………………………………………………我喜欢你。」


铁平……


抬起了头。


看着那扇门。


视线栘到了门把上,那上面闪着金属特有的朴素光芒。接着他的手像是被吸过去似的握住了门把。


旋转……


拉开……


打开了。


门发出轻微的声响,温暖的空气由缓缓拉开的门里溢出。晃动的浏海率先映入眼帘。


在一片昏暗的玄关前地板上,只见小缘正一副颓软无力的模样坐在那里。她惊讶地仰起了泪眼婆娑的脸庞。


以沙哑的声音问道:


「你没走……?」


「门没锁。」


「……那我刚才说的……」


「我都听到了。」


轰……小缘整张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


「不、不是的!」


接着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的!我没有其它的意思!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所以才会一个不小心就、就……谁、谁教五十岚同学要说、说那些有的没的!害我一时之间觉得有点开心……不、不是啦!总之你太狡猾了啦!都怪你说了那些话、害我一个恍神就……」


太聒噪了。


铁平踏进了玄关。


伸手环住了她的脖子。


将她拉近。


「呃?」

随即吻了上去。


只见眼前的小缘睁大了双眼。嘴唇的触感有点干涩,在暖暖的呼吸传到脸上的瞬间,麻痹的感觉也立即传遍了后脑勺。环抱着脖子的手弄乱了她的头发,两人以极近的距离相互凝视着。


小缘的双手原本放在膝盖上不停地绞动着,不久便放弃了。她慢慢地闭上了双眼,不再抵抗。


铁平只觉如痴如醉。


两唇接触的时间既长且短。他依依不舍地离开那张唇,小缘的表情显得有点迷茫,接着她好像突然察觉什么似的羞红着脸低下了头。铁平更是激动,他胸口的悸动久久无法平复。整个人像是发烧一般无法进行任何的思考。现在若是叫他开口,还真不知道自己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别再叫我五十岚了。」


但嘴巴还是自动开口了。


「叫我的名字吧。」


房内虽然昏暗,但仍看得出来小缘整张脸颊红通通地.她以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微低着头,全身不停地颤抖着,似乎也十分地激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说道:


「铁、铁平……」


铁平怱觉一阵晕眩袭来。


不妙,越来越不妙了。


再继续待在这里的话,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再跟妳联络。」


「嗯……」


小缘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铁平根本来不及看到她的回应,连忙转身就冲了出去。


一副要逃难似的。


——天啊天啊天啊天啊天啊!太危险了!!


全身的细胞好像全都着了火似的发烫。身体热到连冬夜的寒风吹来都不觉得冷了。铁平拼了命地用双手拍打着脸颊,接着又连连作了好几次深呼吸试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自己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没被小缘揍回来真是福大命大啊。


不过小缘她自己也有错啊,铁平忍不住又这么想着。谁教她要说出那句话,害自己脑袋忽然间一片空白,不知不觉就做出了那种事来。一回想到当时的画面,好不容易稍微平复下来的心情又顿时燃烧了起来。呜——!铁平赶紧用力地拍打自己的脸。


「快点醒过来啊,意志力!」


因为有所觉悟,才会不顾一切就亲了上去。这真是个不错的重新出发点,直接攻入主阵了。


铁平以接近跑步的速度快速地走着,只觉心情十分地畅快,黑夜中模糊的视野,好像也在忽然间清晰了起来。一种不论是什么事都难不倒自己的无敌感又再度充满了整个胸口。


——再多的难关也不怕。


昏黄的街灯照着黑暗的街道,细雪则是呈放射状地映照着光影,摇曳纷飞着。铁平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再多难关也绝不退缩。


绝对不再轻言放弃。


「好,今天剩下的时间就用来好好地读书吧!」


明天就是二次大考的前期日程,也是无论如何都要跨越的现实难关,万一落榜的话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好,走吧——」铁平高举着双手大声喊道:「我一定要做到!」


「那样可就麻烦了。」


声音……


由路灯照射不到的街道另一端传来。


铁平僵硬地保持着刚才摆出来的万岁姿势,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不会吧?」


在视线的彼端,一个身影缓缓自黑暗中出现——那是一名少女.


少女身穿灰色的厚夹克与黑色的裙子,脚上搭配着黑色的靴子。身高看来似乎比小缘略矮一些,左右各绑着马尾、浏海则是向右旁分。鸡蛋脸的她有着丰腴的双颊和可爱的笑容。


此时,少女手中轻轻晃着一支金属球棒。


「喂喂……」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意外的客人怎么会这么多啊?铁平低声喃喃自语着。


「不会吧?」


声音难掩兴奋地颤抖着。


「我叫紫诘草。」


少女以球棒的尖端指着铁平说道:


「是前来取你性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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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二月二十四日晚上七点三十九分


自己等这一刻已经好久了。


无时无刻不在焦急巴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一旦对方发现铁平并没有失去记忆,可能就得被迫出面处理——


铁平就是赌上这一点才刻意向小缘告白的。当然等不下去也是原因之一,不过那也是重要的目的之一。


小缘他们的记忆严格说起来并不是被《清除》,而是被《封印》起来。只要能够解除那个《封印》的机制,就可以找回失去的记忆。但是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将它解除呢?


其实有个既简单又快速的方法。


那就是逼始作俑者的内界人出面解除。



所以铁平一直在等。


等内界人为了清掉铁平的记忆或抹杀他这个人,而再度出面的那一刻到来。


他一直等、一直等——


「我等好久了。」


铁平咬紧牙根露出一个凶狠的笑容低声说道。兴奋的戚觉简直无法压抑,双眼进射出光芒,他以右手用力抓着左肩努力克制自己住的情绪,总算还能勉强乎稳地站着。


铁平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向少女问道:


「紫诘草……名字怎么好像不一样?」


「去年和你交手的人是我姊姊——紫露草。」


「双胞胎吗?真的完全分不出来耶。」


「我们是如此『拟态』的没错啊。」


少女这么一讲铁平才想起来:去年十一月时交手的紫露草曾经说过自己是『第二世界』的生命体。


『第二世界』——因『第一世界』内界人的介入而《自毁》,已经毁灭消失的世界。那个世界的生命体全在一个统一的意志下进行活动,因此拥有可以变身为任何人——正确来说是让他人误认的——『拟态』能力。


紫诘草等人,是内界人最后介入第二世界时所抢救出来的少数幸存者。之后他们全都成了为了不让世界《自毁》的悲剧重演,反对外世界与内世界交流的激进派成员。


既然眼前这个少女提到她和她「姊姊」一样,都具有『拟态』能力的话,那她们无疑都是『第二世界』的生命体了。


「姊姊之后换妹妹吗?妳们两个还真忙耶。」


铁平刻意地挑衅,不过诘草却从容地笑道:


「姊姊是姊姊,她忙她的,所以今天由我来当你的对手。」


「那还真是感谢呢,不过妳也太晚出现了吧。我没失去记忆这件事,你们总不可能是现在才知道吧?」


「嗯,我们当然知道。」但是……说到这里诘草耸了耸肩。「我们想要测试你。」


「测试?」


「反对世界交流的组织有两个:一个是打算消除一切记忆的稳当派,一个则是打算消灭一切的激进派。我们是属于后者,也就是激进派。」


紫氏姊妹的任务失败了。


她们引发了那么大的事件,却没有达成任何的目的。这让稳当派的势力乘势而起,激进派也只好暂时隐身低调行事。


事件发生后几天,在稳当派的运作之下,所有曾经和枪之岳有过互动的外界人的相关记忆都被《封印》了。接着,世界间的交流处理之事便好像尘埃落定般地暂归于平静。


「可是,五十岚铁平你的记忆并没有被成功地消除。」


于是争议又起。


是要让五十岚铁平再度失去记忆呢?还是索性直接杀了他?答案二选一。


「由于在结论上一直没有达成共识,于是大家便拟定了一个妥协方案。」


「妥协方案?」


「我们设定了一个测试期……你会接触到大目玉,就是我们安排的诱饵。」


监视持续着,他们决定看看五十岚铁平遇到失去记忆的大目玉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在那样的状况下,若是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比如说大目玉恢复了记忆——就马上杀了五十岚铁平;如果没有任何问题的话,就继续放任不管。也就是说,只要不足以构成世界《自毁》的因素就无所谓了。大目玉就是为了测试某种后果而安排的一颗棋子。


「然后你就上勾了,在判断过你们相遇的状况之后——」


确定没有问题。


虽然三个人碰到面了,但不管是小缘还是大目玉都没有恢复记忆,而且铁平对此也完全束手无策。因此尽管监视行动还持续着,不过保有记忆的只剩铁平一个人,应该不至于会造成什么问题才对——这就是初步的结论。


听到这里铁平又纳闷了。既然如此,诘草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自己眼前呢?


「可是还是出事了,所以到头来仍是非把你处理掉不可。」


「妳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古都缘已经快要恢复记忆了。」


……啊?


***


铁平走了之后,小缘再度跌坐到地板上,她一脸茫然地看着半空中,彷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就这么微张着嘴愣在那里。


「我……被吻了。」


她觉得身体有点轻飘飘的,感觉不坏,甚至还满不错的。五十岚同学的嘴唇有点干涩,应该教他擦一下护唇膏的,不过现在的重点并不是这个。


她轻轻地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真奇怪。」


总觉得好像不是第一次。


可是自己应该还不曾有过亲吻的经验才对啊。若是初次的经验,自己身体的反应不应该是那样子的。小缘有点难为情地分析着——自己的身体似乎记得对方的唇型,也知道该把头摆在什么位置才能顺利地吻到对方。总之就是这种感觉。


『我和妳本来就是一对,我们是从去年二月开始交往的。』


小缘转过头盯着那扇冰冷的门,像在对着刚才站在门外的铁平询问般地说道: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自己……


「真的……失去记忆了吗?」


她缓缓地站起身打开了房门,门外的寒风呼呼吹过脸颊,小缘瞇起双眼走出房门。


像是为了寻找什么答案,也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一般。


***


「她要完全恢复记忆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我们引以为鉴,认为你还是具有让其它人恢复记忆的风险在,光是这样就足以构成杀死你的理由了。」


所以自己此行便是要来取你性命的。


「我很开心。」诘草笑嘻嘻地说道:「说真的,我等这一刻已经等好久了。因为我一直觉得早就应该把你除掉了。姊姊老是说再观望、再观望的,真是莫名其妙。只要拥有会引发《自毁》的可能性,就算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应该立刻消灭。彻底、毫不留情地……」


一口气说了一堆话的诘草,忽然面无表情地闭上嘴巴。


因为……


「……嘿嘿。」


铁平他……


「嘿嘿嘿嘿嘿。」


竟然在笑。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他脸上的表情从忍着的诡异笑容转变成了大笑。「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哇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干、干嘛?很诡异耶你。」


铁平抱着肚子,陷入了呼吸困难的激烈狂笑中。诘草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你、你笑什么笑啊?」


「没有为什么,就只是很想笑啊!噗!」


诘草皱起了眉头,她的忍耐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


「……你瞧不起我吗?」


「我哪敢啊,我没有那个意思啦。啊……对了,妳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说过了——我是来杀你的。」


「啊啊……抱歉抱歉。我看算了,妳还是别说了吧。其实妳来干什么都无所谓。抱歉,还让妳说了这么多,妳真的可以闭嘴了。哇哈哈!」


「……」


诘草整个人愣在那里。


理由是什么都无所谓了。铁平的情绪已经高涨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真奇怪,怎么搞的?


这种『无敌感』是怎么一回事?


铁平一边狂笑,一边感到些微的不安。就在几个小时前,自己的心情还荡到了谷底——而现在状况竟然有如此大的转变?


先是小茜出现,然后是两个没有失去记忆的学妹来找自己,接着是小缘的记忆开始出现了即将恢复的迹象,最后是期盼多时的人终于现身。


如今一切全都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几乎有一种已经无所不能的错觉。情势开始站在自己这边,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也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总之就是无敌了啦!!


「什么理由都无所谓啦,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吧?」铁平压着因为笑过头而感到疼痛的肚子,歪着脸说道:「只要我现在把妳狠狠地揍一顿,小缘的记忆就有机会完全恢复了——对吧?」


「去死吧,臭小鬼。」


诘草撂下这句话之后,便足蹬地面,拿着金属球棒冲了过来。


她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缩短了两人之间相隔着的十几公尺距离。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铁平冷静地观察着诘草逼近的动向。


不对。


应该说是用因亢奋而充满血丝的凶暴双眼盯着对方接近。


——……不会输。


诘草以强而有力的动作疾速地逼近,她旋转着上半身将球棒往铁平的身上招呼。面对从右侧扫来的强烈风压,铁平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目光仍紧紧地盯着球棒挥动的轨迹。


——感觉不会输!


尖锐的击中声。


确实是有打中了什么东西,诘草瞪大了双眼。


球棒并非打中铁平的腹部或手腕,而是击中了他右脚的鞋底。


「什么——」


球棒击中了鞋底,些许的麻痹感立刻传了上来,对现在的铁平来说这只是恰到好处的刺激而已。他一脚踢开球棒,也顺势破坏了诘草身体原有的平衡感,紧接着,铁平将原本就扬起的右脚往对方用力踹去,再以左手抓住了诘草的手腕。


几乎同时挥出去的右拳就这么没入了诘草的腹部。


她的嘴里吐出了彷佛要窒息般的痛苦呻吟。


在铁平继续限制着对方的行动,正要补上第二拳的时候,诘草的手肘已经击中了铁平的太阳穴。他的视野一阵摇晃,不过仍然没有松手的打算,那强大的握力让诘草发出了急促的哀叫声。


「可恶!」


诘草再次以手肘攻击——不过这次却落空了。


就在诘草的手肘即将击中铁平的那一瞬间,他松开手弯身蹲了下去,以几乎趴在地面上的姿势避开了这个攻击,接着再奋力弹起,由下往上挥出了一记上勾拳。


但他这一击也被对方躲开了。


诘草往后跳开,甩开了球棒重整姿势。她的下颚有些微的擦伤,不过她任由血丝流下了脖子,面带微笑地说道:


「原来如——」


她的微笑瞬间僵住了。


因为铁平已经跳到了她的面前。


「呃?」


眼前一片漆黑——铁平的一记跳踢已经命中了她的了颜面。


诘草还来不及哀号出声便整个人往后仰倒。铁平就像不曾考虑过落地的事那般,以左半身着地,整个人摔到了地上。强烈的撞击力道先痛觉而来,让铁平忍不住地发出了哀鸣,但是……


「嘿嘿嘿嘿。」


铁平摇摇晃晃,一脸嘻笑地站了起来。他用手按着刚才着地的左肩,脸上带着凄厉的笑容,紧盯着仰头发出呻吟的诘草。


——我无所不能。


此刻没有人是自己的对手。这股强烈的无敌戚让铁平沉醉在激动的情绪里。


去年十一月,铁平和诘草的姊姊紫露草交手的时候,曾经陷入了苦战中。眼前这名少女既然是她妹妹的话,实力应该也在伯仲之间才对。


但是,现在的铁平认为自己不会输了。


「怎么了?就只有这样而已吗?」


「唔……喀、呃!」


诘草以手肘支撑着身体,很勉强地站了起来。


「不只是这样而已喔。」铁平说道:「我要在这里打倒妳,彻底地毁了妳,然后把它讨回来……」


诘草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讨回小缘失去的记忆。」


接着,她猛地仰起了脸。


铁平看到她的表情,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呵。」


「妳——」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诘草疯狂地笑了起来。


她圆睁着双眼,眼球布满血丝,嘴唇往旁裂开张大到很夸张的程度,就连睫毛都微微地震动着——紫诘草仿佛发疯似的爆发出阵阵的狂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次换铁平觉得不寒而栗了。面对这样疯狂的爆笑声,他刚才那种充满战斗力的气焰也慢慢被浇熄了。


「什么?」


在问出口的瞬间,视野忽然跟着仰倒。一直到自己倒在地上看着诘草的脸,铁平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因为脚踝被抓住而摔倒在地上了。


「你要——毁了我?」


因为背光的关系,诘草此时的脸孔隐藏在黑暗中,不过仍隐约可见那上扬的嘴角中闪烁着的牙齿光泽。


「那么……你又算——什么?」


铁平尝试着要爬起身,但是额头随即被重踩了一下。在后脑勺撞上地面的瞬间,意识也猛然一片空白。


「你知道你想毁了的——是什么吗?」


诘草像是在踢足球一般,毫不留情地抬脚往铁平的头踹过去。于是铁平的头就凄惨地在地面与鞋尖中来回往返着。


「世界、是整个世界喔!你的存在关系到整个世界的存亡喔——你懂吗?」


诘草抓着铁平的衣领将他自地上拎起。那细小的手腕中似乎隐藏着惊人的臂力,她一下子就把铁平的脸拉到自己面前。只能任人摆布的铁平勉强睁开了双眼,开始惊慌地挣扎着。


诘草又笑了,鼻血淌了下来。


「我们的世界——『第二世界』已经《自毁》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那么在意你们的行动吗?你真的知道吗?」


她凄厉地笑着。


「我们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啊!」


接着哭了。


「你们概念中的『别人』,并不存在于我们的世界。我们拥有一样的思想,基于相同的意志而活着。我们共有彼此的生命,我们都是彼此的『家人』啊¨可是自从『第一世界』那些家伙出现之后一切全都变了,我们之间再也无法好好地沟通——所有的思绪都短路了!大家就这样开始互相残杀!每个人都变得不知道其它人在想什么,不安占满了大家的心头——只知道不断地、不断地互相残杀!」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是却早已泪流满面。


「我和姊姊只能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发生,除此之外我们根本别无他法可想!我们再也不要看到那样的悲剧重演了!绝对不要!内界人只是在利用我们,这点我们当然比谁都还要清楚,但是为了不让悲剧重演,我们什么都愿意做——我们早就发过誓了!」


拥有共同思想与意志的『第二世界』生命体,在被内界人由《自毁》状态中抢救出来之后,就这么彼此发过誓了。


「于是我们决定成为姊妹,以姊妹的身分共同完成彼此的愿望。」


她们拟态成双胞胎姊妹的模样,还取了象征姊妹的名字。就算是『第二世界』的生命体,寿命也有终结的一天,因此便由先出生的当姊姊露草,后面出生的则是妹妹诘草。


「为了防止《自毁》悲剧发生,不论什么事我们都愿意做——这是我们立下的誓约!」


为了达成使命,即使杀人也无坊。


就算困难重重,也要完成这一切。


与内世界有过接触的五十岚铁平与古都缘等人,其背后存在着在外世界中规模非常巨大的企业——KOTO集团。哪一天,若是内世界的技术不小心外流的话,以KOTO集团所拥有的能力,说它有可能会造成整个世界的毁灭也不无可能。


虽然仅限于有这个可能性的程度,不过并不代表就不会发生。


只要有任何的可能性,就算只是些微的而已……


「我们就必须将那个可能的因素彻底地消灭。」


如今的铁平——已经构成了必须抹杀的要件。


「所以……去死吧。」


诘草笑着……带着泪痕。



「求求你……去死吧。」


啪,铁平伸手拍了一下诘草的额头。


「什、什么……?」


那只是比碰触还要用力一点的接触罢了,但诘草却因为这个动作而停止说话,整个人陷入了茫然的状态中。


「总之妳先放开手吧。」


而诘草竟然也乖乖地照做了,她放开了抓住铁平衣领的手……或者更正确的说法是:颓然地松开了手。


碰。铁平摔到了地上,他将视线往上栘,少女的脸上此时带着明显的苦笑。看来她似乎也对自己为何会对铁平的话言听计从而感到不解。


是的,她是个少女。


或许外表是『拟态』出来的,不过紫诘草毕竟是个少女,虽然拥有可以轻易将铁平举起的能力——但经由她的意志所创造出来的外型,依旧是个少女。


那样的外型正是紫诘草这个生命体的一种呈现。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咦……」


细雪纷飞。


两人以极近的距离面对面地站着。


「妳既然有非做不可的理由,那尽管去做就是了啊。要杀要剐随便妳,为什么还要刻意对我说明呢?为什么妳们姊妹俩都这么爱唠叨啊?」


「那是——」


「是在找借口对吧?」


诘草的笑容僵住了。


「因为自己有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理由,所以不得已只好这么做了——妳是抱着这样的心情硬塞个借口给我的,对吧?」


「……并不是。」


「为了要让我接受,所以才对我说这些借口的吧?」


「就说不是了!」


「那妳为什么要笑!?」


「……呃。」


「为什么要刻意用笑容来掩饰情绪?解释理由、强颜欢笑、掩饰情感——妳们根本是在逼我、也逼自己接受这种无理的做法,不是吗?」


「才不是!」


「那妳为什么笑?又为什么要哭?到底是为什么——」


铁平吼出了自己的疑问。


仿佛要逼对方面对问题似的。


「为什么妳们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都那么地痛苦!?」


那是不用花心思观察就可以注意到的明显事实。


诘草或许从头到尾都带着笑容,但却不是由衷喜悦的表现,而是悲伤的呈现——那些眼泪已经悄悄泄露了她真正的心情。


如今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笑容了。自从铁平开始质问她之后,笑容就逐渐瓦解,她开始像个小孩子似的皱起了眉头……


「我没有!!」


接着哭了起来。


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下了脸庞,不过铁平并没有因此而心软。


他仍然冷静、确实地——质问着诘草:


「妳其实根本就无法接受妳们自己的做法,所以才会厌到迷惘对吧?」


「没有没有没有!」


「那就证明给我看啊。」铁平瞪着对方,挑衅地说道:「在这里把我杀了,证明给我看。」


诘草泪眼婆娑地做出了挥拳的准备动作,她将右脚往后摆跨出了一小步,沉下了身子,右手放在腰际准备随时出拳。所有的准备动作在瞬间一气呵成,接着她的拳头疾射而出直接往铁平的腹部挥去——


说时迟那时快,铁平的拳头已经快一步呼上了诘草的脸庞。


「这句话我也对妳那个混帐姊姊说过——妳给我听清楚了。」铁平对着被他打倒在地的诘草忿忿说道:「敢阻碍我和小缘未来的家伙,全都去死吧!!」


「呜……」诘草四肢趴在地上,就以那样的姿势往前冲。「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脸上和着血和泪。


两人再度交战了。


——没有。


诘草的拳头击中了五十岚铁平的脸,他受力往后一仰,接着毫不犹疑地以自己的额头反击回来。诘草一时之间只觉得头晕目眩、意识模糊。


——我才没有迷惘。


早就誓言要执行到底。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熬过来的。绝不回头,不管遇到任何障碍都要不停地往前走。


——我和姊姊不一样。


我才不像露草姊姊一样,抱持着那种不必要的迷惘和顾虑。


诘草不认输地用头撞了回去,耳朵随即传来一阵嗡嗡作响——这次换成少年站不稳脚步了。


自已从不往回看,因为……


「我早就已经杀过人了!!」


不只是这一次的事件,自己之前在反对派的指示下,也曾对其它的内界人下过手,应该杀了好几人……好几十人有了吧。


「如果回头看的话……」如果在此时后悔、如果事到如今才却步的话……「那就是对被我夺走的生命的亵渎!」


「什么狗屁理论——」五十岚铁平满脸鼻血、咬着牙恨恨说道:「那关我屁事啊!」


一记拳头轰上了诘草的鼻头,她连退了几步不过仍然睁着双眼,接着便藉力翻身以脚刀扫中了少年的下颚。


少年被击中了颜面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诘草往他脸上补了一脚后,再提脚瞄准了他的胸部,就在正要命中的当下——她的脚踝忽然被抓住了。


铁平抓住对方脚踝借势站了起来,再往诘草的怀里冲去。


「我管妳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利用些微的离心力,乘势击打诘草的侧腹。诘草只觉得有股腹腔里的东西就要翻涌而出的感觉。


「就算妳做的事……」


接着一记头槌击中了她的下颚。


「是所谓的正义。」


正要往后倒的当下,领口又被抓住、


「就算我是错的……」


如铁槌般的重拳在诘草的眉间炸裂开来。


「那又怎样!!」


这股强烈的冲击力道,让诘草撞上了一处民宅的外墙,接着颓然地滑落到地面。口鼻斑斑血迹,痛苦地呼吸着。


她张着虚弱的双眼,仰头看着眼前的少年。


「就算世界毁灭又关我什么事。」


铁平啐了一口和着血块的痰说道:


「我只想为了小缘而拼命,就这样。」


——可恶。


可恶,可恶,可恶。


诘草眼前一片模糊。


因为泪水的关系。


铁平往下看着倚靠着墙、动也不动的诘草,喘着气说道:


「按照约定,恢复小缘的记忆吧。」


「我从来没有……答应过那种事。」


「少啰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教妳要打输我。」


「好过分,哪有这种道理的……」


「你们对我们做的事又有道理可言吗?」


满脸是血的诘草听到他的话之后,突然低下了头不再动了。她该不会是晕过去了吧?铁平有点不安地弯下身去察看,不料对方却咻的一声伸出了左手。


「干、干嘛啦?」


「手表。」


一支手表从诘草的夹克袖子里面露了出来。


「拿去吧。」


她闭着眼睛,虚弱地说着。


铁平有点怀疑地想着:该不会是什么陷阱吧?但看到她那副模样应该也很难有所行动,于是便戒慎恐惧地碰了一下手表,没想到手表马上自动松开掉了下来,铁平一阵手忙脚乱才勉强接住。


「戴上它。」


「……这是可以找回记忆的装置吗?」


「别问了,快戴上。」


搞什么啊?铁平虽然在心里嘀咕着,不过还是乖乖照做了。那表带似乎会随着戴的人手腕的粗细而自行调整长短,只见它刚好圈住了铁平的左手腕。乍看之下虽然是支手表,不过上面却没有显示时间的刻度,只有长针、短针、秒针——再加上一根比秒针更短的指针,这些针全都安置在表面上。表的侧面有个小小的按钮或旋钮之类的装置。这就是恢复记忆的.


……铁平没有注意到。


「按下那个按钮——」


诘草的嘴角此时浮现了一抹笑意。


「五十——铁平!」


铁平听到那个叫声,惊讶地回过了头。


小缘披着披肩之类的防寒衣物,正上气不接下气地往这边跑过来。


「怎么会?」


「是真的吗!?」


小缘在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路面上,边跑边叫着:


「我是真的——失去记忆了吗!?」


铁平听了感触良多地红了眼眶。


——好漫长啊。


自己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我马上就能帮妳找回记忆了。


我们共同拥有的那些记忆。


我们终于可以回到从前了。


「小缘——」


「按下按钮。」


诘草低声说着,她越过肩转过头来,不过却低着头。


只看得到嘴唇在动。


「按下……手表的……按钮……那样……就能解除……范围内……对象……记忆的《封印》……」


只要按下手表的按钮,就能解除范围内对象记忆的《封印》——铁平确实听到诘草亲口这么说了。


能够让小缘恢复记忆了,铁平光是想到这点内心就激动不已。只要按下去就能恢复记忆了。现在的铁平心中只有这个念头——所以他才会一时大意,以致忽略了诘草的语气意外平淡的事实,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铁平!」


小缘已经跑到他眼前了。


「小缘——」


铁平充满爱怜地看着那个身影.


边伸手往表面侧边的按钮……


按了下去。


【intermission】


新城括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胸口忽然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原本是为了转换一下心情她才出门逛街的。走在午后的街道上,可能是因为假日的关系,街上的人潮十分拥挤,有牵着手的情侣、有携家带眷的、有虽然是假日却还是穿着西式套装的上班族与OL,还有在街头作问卷调查的女性——


在这么多的人群之中……


括老师的视线忽然停留在某一个点身上。


对面的红绿灯旁同样有一群人正在等着要过马路,括老师的视线落在某个男子身上——那个男人正双眼无神地望着驶过眼前的车子。


——咦?


括老师觉得有股奇异的感觉正牵动着自己的胸口。


括老师对这名男子并没有记忆,对他的长相也毫无印象。但不知为何却觉得——隐隐有股悸动。


那是一种兴奋的心情。


绿灯亮了,人群开始三三两两地穿越斑马线。括老师像是被人群牵引般地也迈开了脚步。那名男子也走了过来,两人逐渐接近,括老师的心脏随着两人距离慢慢拉近而剧烈地跳动着。


「——」


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剎那……


男子注意到了括老师的目光,于是礼貌性地点了个头。


括老师忍不住张开了嘴。


「——」


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时男子已经调开视线,与她擦身而过了。


「……」


括老师走到斑马线的另一头之后停下了脚步,回头张望着。


或许是因为人潮拥挤的关系吧——已经看不到那个男子的身影了。


「……奇怪?」括老师喃喃自语着:「怎么会这样?」


一滴泪水从她脸上滑落。


括老师一边纳闷着自己为何会流下眼泪,一边赶紧在路人的注视下擦掉了泪水。


她再度迈开了脚步往前走。


[ 本帖最后由 flywind 于 2008-3-9 15:35 编辑 ]



【第2话·逃脱万岁!】


In"the XXXXXX"


1


在恢复意识之前就已经在准备了——对自己的肉体下达不要轻举妄动的指令,尤其是千万不可以张开眼睛。硬是压抑了伴随着清醒就会睁开双眼的生理反应,接着努力克制住全身上下的动静,奸尽其所能地理解周遭的状况。


首先——自己的姿势是仰躺着的,背部的触感既冷又硬,是床——或者是地板之类的地方吧?运气还算是不错,手脚似乎没有被绑住。身体可以动吗?没有被施打麻醉药吧?这种种的疑惑不实际行动是不会有答案的。


总之先观察一下其它人的动静吧。右边一个人,脚边也有一个。由声音听来可以得知前者是男性,至于后者应该是名女性。在闭着眼睛的情况下只能感受到这两个人的存在,他们应该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醒过来了。


差下多就是这样子。


开始行动吧。


睁开眼的瞬间,立刻被刺眼的白光照得眼花撩乱。这是从闭着眼睛时所感受到的光线就能预测的事态。习惯光线至少要好几秒的时间,既然暂时无法依赖视觉,就先靠感觉来行动吧。


挥出的拳头先往右手边的男子招呼过去,透过扎实的手戚与对方的哀号声,可以确定拳头已经漂亮地击中了对方的侧腹。接着确定了自己所在之处有一点高度——至少自己不是躺在地板上,而是有一定高度的床上。


「——嘿!」


弓起了背,举起双脚,将躺在卧铺上的身体支点栘到脖子附近,一口气用力蹬了一下脚,再乘势逼近脚边的女人一脚踢开——嗯,虽然觉得有点麻麻的,不过至少行动起来还没有问题。



弹起了身子之后,视力也跟着稍微恢复了。这是个白色的房间,墙壁和地面反射着天花板的光线,这对才刚恢复视力的自己而言实在是很刺眼。眼前的景物依旧有点模糊,但还算可以辨识人物的轮廓。抱着肚子呻吟的男人,压着胸口瘫软在墙边的女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直到那黑影从背后袭来才注意到对方的存在。


在棒状的黑影几乎要击中自己身体的时候转过身,一拳便往那男人的侧脸挥过去,由眼角余光看到男人中拳摔落的瞬间,同时还注意到了一开始被自己打中侧腹的男人正拿着针筒逼近,于是便用手撑着卧铺抬腿就往对方的颜面蹬去,针筒掉到地上碎裂,里头的液体飞散一地。男人中了这一脚从床边飞了出去,摔个倒栽葱之后昏厥过去。解决一个了。


另外那名男子又拿着一根警棍袭来,由眼角余光可以看见那个女人正打算跑出房间去搬救兵,当机立断先纵身往她背部飞踢过去,女人发出了「呀」一声哀嚎之后脸部着地,接着再往她的后脑勺补上一脚,女人终于也完全安静下来了。解决两个了。


左半身霎时戚受到一股冲击。原来是警棒从后方挥来打中了自己左肩口,痛楚和麻痹顿时窜遍全身,勉强弯下腰来转身反击,以一百八十度回转,瞄准背后那个男人的下腹部施以一记上勾拳,正中要害。现场若有其它男性在场,那凄厉的嚎叫声肯定会令他们戚同身受地冒出一身冷汗吧。总之,第三个也解决了。


确认过现场已经没有其它的敌人之后,暂时松了一口气,皱着眉揉了揉左肩。


「唉呀呀……我的手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灵光啊。」


重新审视室内的环境。


这里应该是诊疗室那一类的地方吧,不过感觉似乎不是很专业的样子。装潢是清一色的白,不只是摆放着各式药品的架子、自己刚才躺着的床,就连那几名倒在地上的男女也都是穿着白色的衣服。


接着发现了一面镜子,里头映着自己的身影,看着身穿病人薄白袍的自已——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自己应该是那种利落能干的「女强人」风格类型的女人才对啊。顶着一头红色的娃娃头、戴着红色的下框眼镜、赤脚。在脑中搜寻着自己的名字。嗯,想得起来,没有问题。


我的名字就叫——枪之岳。


嘻……她对着镜子笑了笑。唇红齿白,样子看起来满健康的。但卷起袖子后却发现手臂瘦了不少,两只手腕上面都有针头扎过的痕迹。


「……」


自己本来应该是被关在其它房间的,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而晕了过去,八成就是那时候被送过来这边的吧,接着便被施打了某些药物。回想起来最近身体似乎一直都不太舒服,那应该就是药物的副作用吧。


——为什么我会醒过来呢?


照理说麻醉后应该没那么容易清醒过来。为什么自己竟然会醒过来呢?是因为已经对麻药产生了抗药性吗?这样子不知道说不说得通?


有太多地方无解,不过现在没有时间去一一研究了。


还是先想个办法离开这里吧。


「好机会。」枪之岳大摇大摆地往据她推测应该是入口的方向走去,带着一副轻松平常的口吻说道:「想要知道事实,就去找出答案吧。」


她边走着,边在脑子里整理着至今为止的状况——


枪之岳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关了多久的时间,因为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那间白色的房间里了。


由那个白色房间的构造和机能来看,可以感觉到是经过某些刻意的安排。枪之岳在里头对时间完全没有概念,在那连个窗户都没有的房间里,电灯二十四小时都开着,就连送食物的时间也不是很固定——这一切都是刻意安排的。


食物总是不固定地出现在房里的一角,无声无息从不知名的空间冒了出来。菜色永远一成不变地单调乏味,根本就无从分辨究竟是早餐、午餐、还是晚餐。她曾经为了要掌握大概的时间,紧盯着房间里的角落边等着食物出现边计算着。结果发现每次出现的时间都不尽相同,有时候还会发现食物其实早就出现在身后的某个角落,只是自己没发现罢了,于是她便索性放弃不再去计算时问了。


由于白色房间没有门,枪之岳就这么被包围在白色天花板、白色地板、以及白色墙壁围起来的空间中。如果没有影响视觉的装置的话,房间基本上看起来是正方形的。可能因为里面没有放置任何家具的关系,房间看起来并不会让人觉得窄。如果再摆上一个人生活该有的家具.恐怕就会嫌太窄了吧,整个房间大概就是这种大小。


房间里就只有枪之岳一个人而已,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了。连一张床都没有,因此她只好睡在地板上,这也是近来老是腰酸背痛的原因吧。餐点也全是一些可以用手抓着吃的食物,并没有附上任何餐具。每次都是看到食物突然出现在白色地板上,她便直接伸手抓来吃——


另外还有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枪之岳在被关进这个房间没多久就注意到了——那就是自己竟然从未排泄过。


明明一直有用餐却从未排泄过。再怎么说,至少也会有感觉想排尿或排便之类的生理反应吧。第一次感觉想上厕所的时候她也曾经试着找过,却因为找不到任何的设备而愕然不已,就在她烦恼着要不要做出与人类尊严背道而驰的行为时,才发现那戚觉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无踪了。


这样的状况不只发生过一次,每当戚觉自己就快要憋不住时,那股尿意或便意就会突然间又没了。自从被关进来这里之后,虽然陆续都有在进食,却连一次厕所也没有上过,不可思议的情况就这么持续着。


枪之岳推测这应该和自己不定时的『昏厥』有关。自从被关进来之后,偶尔——不,应该说是经常,自己经常毫无预警地就会『昏厥』过去。每次都是突如其来地就失去了意识。最严重的一次,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昏厥过去,等事后才在地板上悠悠地醒来。有时候则是会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接着便在十分痛苦的状况下再度『昏厥』过去。


枪之岳认为,自己应该是规则性地『被动昏厥』才是。每到了固定的时间,不知是药物或是某种被安装在体内的装置就会开始运作,造成她的昏厥。对方便是利用自己昏厥的这段期间来清理肠内的废物,以及其它相关的『清扫』动作……这里所谓的『清扫』正如字面所示,指的是扫除房间或清洁枪之岳的身体等。据以推测的证据就是:房间里面明明就没有打扫的业者在进出,也没有浴室的设施,但却总是一尘不染的(找不到任何枪之岳的毛发或分泌物)。不管经过多久的时间身体都毫无异味,不论是房间或身体总是一直维持着十分清洁的状态。


推测至此她忍不住笑了出来。难道那些把自己关起来的家伙,除了定期送食物进来之外,还固定让自己昏过去,好打扫房间并清洗自己的身体吗?一想到那种滑稽的画面她不禁莞尔。与其说是诡异,不如说他们未免也太大费周章了吧?


虽然无法理解的事还真不少——不过有一点枪之岳倒是可以确定。


那就是自己被关进这个房间的理由……


是一种刑罚。


长时间被关在一个白色的空间里面,很容易让一个人失去理智,甚至是发狂。这就是刑罚的目的,枪之岳所犯的罪让她被判处这样的刑罚。在她的知识之中,至少还知道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这样约监禁机构。


监禁者一直在默默等待枪之岳发狂那一刻的到来,看着她痛苦挣扎、一步步地走向发狂的边缘。现在的自己是个犯罪者,因为犯了罪正在接受刑罚。


而且还不只是这样的处罚而已。


另一个处罚——就是夺去枪之岳的记忆。


她当然还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出生,以及曾经做过什么事、有过哪些情绪等等。而且也没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


唯一想不起来的,就是和那个『工作』有关的一切。


虽然知道自己在那个『工作』的职称是OTV电视台主持人……不过,却不知道那个工作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又是主持些什么样的节目。不只如此,现在的她就连同事的名字和长相也全都想不起来了。


这也是刑罚的内容之一吧,自己的部分记忆已经遭到他人的控制。这种刑罚主要施加在拥有危险思想或知识的犯罪者身上,是一种预防重于治疗的罚则,旨在防止罪犯在未来犯下更严重的罪行。如今自己便是在服这个刑罚吧。


可见自己在那份『工作』上,曾经犯了什么罪。也或许是因为拥有某种危险的知识或思想,所以才会被夺走记忆,并且身陷『牢狱』之中。


「还真是麻烦啊……」枪之岳觉得很困惑地喃喃自语着,因为……「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危险份子啊。」



她盯着自己的手掌叹了一口气。虽然时间的感觉被操控了,但她还是可以知道自己已经被关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过心情倒是一直很平静,还不至于到发疯的程度。虽然因为一下吐一下又昏倒的,搞得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可是基本上意识并没有混乱,实在没有自己正在接受处罚的真实戚。


——我很正常。


所以还有余力去思考很多事。


而越是思考,就越在意某些点。


「我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啊……」


越来越想要知道答案了。


失去的记忆一定不只如此而已,还有更多自己根本不知道已经失去的记忆也被控制住了。自己恐怕失去了绝大部分的自我。



「好想知道喔。」她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对着那些监视自己的人问道:


「我枪之岳——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啊——」


***


诊疗室外头是一条笔直的通道。不论是墙壁、地板,甚至是天花板全都病态地漆成了白色,和监禁的房间一样没有窗户,人工照明在室内白色涂料的反射下,闪烁着一种淡淡的光晕。这是一个眼睛还不适应时会觉得有点科幻,但适应之后又让人感到异常冷漠的空间。


每个迎面而来的人身上都是穿着白色的服装,看到她的第一句话不是「妳在干什么!」就是惊讶的呼喊声。不过,最后都被她用刚才捡来的警棍给解决掉了。


——需要有一张平面图才行。


每当遇到岔路时,枪之岳就会忍不住这么想着。自己对这个机构的内部设施一无所知,这里看起来虽然像个监狱,却有一堆穿着白衣服的人。要怎么做才能离开这里?处在这种连个窗户都没有的空间,要找到一条逃脱之路简直是难如登天。


另外,还需要其它受刑人的名单。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找到一、二个,他们身上应该有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的情报。


『枪之岳』这个人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十之八九是被冤枉的吧,枪之岳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像自己这么完美的人怎么可能会犯罪呢?就算真的犯了什么罪也绝对不会被发现的。虽然失去了记忆,不过她对于这一点却还是很有把握。反正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吧,所以自己逃跑是正确的。嗯。


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又接连遇到了好几名白衣男子。对付到第五个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觉得有点吃力了,于是便索性扫腿将对方给绊倒,再用警棍攻击大腿使其失去行动力,接着她一脚踩住了发出哀嚎的男人的脸,逼问对方可以在哪里找到机构的平面图以及受刑人的名单。


男人很固执地不肯吐露半个字,枪之岳冷笑着好好地教训了对方一顿。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那男人就泪流满面地告诉她通往事务室的路线。


于是在转了几个弯之后,枪之岳来到了一扇看来平凡无奇的门前,上面挂着一面『第三事务室』的牌子。她伸手将门打开,里头仍旧是清一色的白色装潢,有一些简单的家具,还有四台和桌子一体成型的计算机并排在一起,后头则是放着高高的书架。在一台正在运作的计算机前,一名穿白衣的女子抬起头,随即睁大了双眼露出惊讶的表情。


「妳不是……唔?」


枪之岳助跑了几步之后,纵身往桌上一跃,她先踩裂了一台未开机的笔记型计算机后才落到了桌面上,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女人的左右两颊出掌,再将对方的头夹在双掌之间.露出了微笑。


「请、请手下留情……不要杀我。」


女人泪眼婆娑地求饶着,因为脸颊被夹住而一时口齿不清。


「妳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懂吗?」


只见女人青着一张脸,不敢再吭声。很好,枪之岳点了点头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她快速地绕到了女人身后,将脸庞凑近女人肩膀,摸了摸对方的下颚。


「用这台计算机……」她指着计算机屏幕说道:「把和我有关的资料全部都调出来好吗?」


女人仍旧一动也不动。


「快一点。」枪之岳将手指和警棍同时塞进女人的嘴里。她用指尖温柔地抚摸着对方因害怕而颤抖的舌头,警棍则是可以预防女人突然张嘴咬住自己的手指。她把嘴唇凑近女人的耳朵温柔地轻声细语着:「妳还是快点照做吧。」


「是、是……」


「只要妳乖乖听话,我保证绝对不会对妳怎么样。」枪之岳以手指轻轻捏住了对方的舌尖,左手则是伸进了女人的白衣里头,对着颤抖着的耳朵悄声说道:「妳希望舌头被我扯下来……还是××被我××××呢?」


白衣下方的手此时已经游走在肌肤边缘。


白衣女子满脸潮红地点了点头,开始喀哒喀哒地敲起了键盘。因为嘴巴被撑开的关系,口水止不住势地直滴了下来。


屏幕出现了一系列的号码。女人卷动页面,直到『NO.132249』的号码出现才停下来。


『请用手指去点。」


枪之岳按照女人的指示,将手指从她的嘴里抽出,用沾满口水的手指碰了一下屏幕上的号码。于是受刑人N0.132249。的样貌、年龄、经历等数据全都转成电子讯号直接传送到碰触者的大脑中。不过枪之岳的脑海里原本就留有基本的记忆,因此这些情报都是目前已知的。至于关键性的罪状以及详细的职业内容……


枪之岳稍微整理了一下情报之后,皱起了眉头。


「……『机密』?」


她用眼神询问着,女人怯怯地开口说道:


「妳、妳的罪状有一点复杂……是这个世界目前为止从未有过的判例。」


「那妳可以将这个复杂的罪行说来让我听听吗?」


「这个……」


女人脸色铁青地闭上了嘴巴,枪之岳看得出来再问下去八成也问不出什么来。既然自己的记忆都遭到控制了——可以想见要问出真相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关于那些记忆,应该是经过层层严密的把关,要从一个庶务等级的职员口中问出那些记忆恐怕也很困难吧。


那就算了,自己到时候再直接去找吧。


「好吧,接下来我要妳把和我拥有同样罪名的受刑人全都找出来。」


女人又愣住了。她这个反应,等于是间接证实了枪之岳的推测。


控制记忆,是针对思想罪犯而设置的一种刑罚。而思想罪犯通常都不是一个人单独行动的,或多或少都有所谓的『同伙』,看样子自己果然是猜中了。


「我劝妳还是乖乖听话喔。不肯听话的话,就要小心妳的脸蛋了。」


「……唔。」


「请妳动作快一点,我可没有时间在这边跟妳耗。」


虽然一脸的彷徨无助,不过女人终究还是放弃了抵抗,她把几个受刑人的档案全调了出来。枪之岳用和刚才一样的方法取得了情报,得知他们的名字与所在地。


「接下来,我要这里的平面图。」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女人似乎也彻底放弃抵抗了。枪之岳接下来又一一碰触了换过几次画面后调出来的机构平面图,迅速在脑海里掌握了这些设施大概的地理位置。


她在脑子里略为扫瞄了一下平面图,随即发现到有几个空白的地方,于是想也没想地就直接开口询问:


「地图上的这些空白处,该不会就是安装控制记忆装置的地方吧?」


「……我不知道。」但是女子摇了摇头。「我只是个小职员罢了……根本不知道那些地方有什么。」


嗯……枪之岳思忖着。看样子,这里并不是每个人都很了解这个机构里所有的事务,可见规模绝对不小。虽然也想要快一点取回自己的记忆,不过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先逃出这里要紧。


「最后再让我问一个问题吧。」


还有啊?女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我到目前为止,遇到的每个人全都和妳一样穿着白色的衣服。因此我猜想这里并不是刑务所,而是某种医疗或实验机构,或者是具有那种机能的场所,我猜的应该没错吧?」


这问题似乎是一语中的,只见女人「呜、呜呜……」地呻吟了几声,并没有马上回答。


就在枪之岳打算继续向她追问的时候,传来了一阵广播声。那似乎是机构内部的警报,此刻正在播放着关于N0.13229逃跑的紧急警报,很快地门外就开始骚动了起来。


「……真是,比我想的还要慢多了。」


枪之岳耸了耸肩,由房里冲了出去。


机构的平面图已经掌握到了。


接下来就是去寻找同伙了。


2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响啊?速水桑,这么吵教我怎么睡呢。」


「……」


「似乎是有人逃跑了呢。NO.132249。会是谁呢?真好奇耶。」


「……」


「唉——真无聊,其实就算人家逃跑也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有没有什么比较有趣的事情啊?难道没有比这个更惊人的事件了吗?说真的,这样还是不够刺激啊。速水桑你不这么觉得吗?」


「……」


「我们被抓来这里少说也有两个月的时间了吧。这里完全没有任何娱乐,我猜他们八成是想要让我们无聊到死吧。我要自然死啊……给我自然一点的死法。」


「……」


「喂,速水桑,你好歹也说点什么话嘛?干嘛老是一张大便脸呢?你该不会是故意『拟态』成大便脸的吧?喂?喂?喂……咕哇!」


「……」


「太、太过分了吧,速水桑!你干嘛打人……嘎、哇、噗!」


「……」


「等等啦……唔呱啊!」


***


「有、有人逃跑了耶!一太郎!」


「奸像是呢。」


「到底是谁啊……啊!该、该不会是阿枪姊吧!?没有错,一定是她!」


「是的话就好了。」


「我想一定是她没错啦!被关在这种鬼地方还有办法逃跑的,除了她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了!不愧是我的阿枪姊耶!」


「说得也是。」


「你为什么还能够这么平心静气的啊?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呢!这么一来,我终于能够摆脱和阴沉沉的男人朝夕共处一室的日子了!啊啊……都已经被关在这里两个月了说——真的是好漫长、好漫长的一段时间……!」


「我也很开心。」


「……不过这个事实若是被公开的话,对一个女生来讲是很严重的事耶。」


「妳想太多了。」


「……」


***


不管是内世界通往外世界,或是外世界要通往内世界,都必须要经过『第二世界』。这其实也有个好处,当通过『第二世界』到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可以自由选择出现的坐标。


就算同一个世界的A地点与B地点之间有再多的障碍物,只要是透过『第二世界』,那么从A地点到达B地点便能够在瞬间就完成空间跳跃。不过内世界为了防止不肖份子利用这个特性来犯罪,也制定了某种程度上的限制。


这个机构中的囚房,为了要防止罪犯逃跑,自然也利用了类似的空间机能。枪之岳所待的牢房,也就是那个没有出入口的房间——所有的食物都是透过空间跳跃送进去的。囚犯要出入当然也同样必须透过外部的操作才可以。


在那个机构里面,有专门转接移动的小房间。枪之岳循着在事务室获得的地图来到了那样的房间,她操作着运送装置,将目的地的受刑人转送到房间来。


转送是成功了,但是……


「……」


她要转送过来的目标人物总共有四名,分别以两人为一组收容在两问不同的牢房里。由于转送是强制执行的,因此对对方来说自然是很唐突了——


「等……速水、桑、住、住手……啦喀嘎啊!」


「……」


不知为何,其中一组的一方正无言地殴打着趴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另一方。被殴打的是个身材瘦弱的男子,他虽然将一头长发全都绑到了后脑勺,不过看起来仍旧显得非常凌乱,给人一种颓废的感觉。而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是——不管他再怎么被打,脸上那副圆框眼镜仍然是完好无缺。枪之岳比对了一下刚才获得的情报,这个伴随着落下的拳头发出阵阵难听哀号声的人物——应该是叫作『一本钓』吧。


至于另一个站着殴打他的青年则是叫『速水真事』。一头全都往后梳的银色头发与线条分明的轮廓是他的特色。他一脸厌恶,仿佛是在碰什么脏东西似的扭曲着五官,不停地挥舞着拳头往那个怪叫着「速、速水桑…………咯噗!」的男性身上猛烈招呼着。


而另外那一组……


「我之前就一直觉得很疑惑了,一太郎你有把我当成是一个女人看待吗?还是在你眼里我连个异性都不是?」


「我从来不把妳当作异性。」


「……唔。」


是一对为了莫名问题而争吵着的男女。


只见那名娇小的女性,正咄咄逼人地质问着身材如熊一般粗壮的男子。男子剃了一头极短的头发,脸上的线条宛如野生动物般粗犷。此刻正嘴角上扬地看着那位对自己抗议且气得猛跳脚的女陆。


女子的身材十分娇小,根本就和一个小孩子没两样。但就情报所示,她是个只比枪之岳年轻二至三岁的成年人。她和枪之岳一样都是留着娃娃头,戴着一付镜片有如玻璃瓶底般特厚的眼镜,乍看之下简直就是枪之岳的迷你版。她涨红着一张脸——甚至有点眼眶泛泪——仍旧不停地抱怨着。


男子名叫『一太郎』,女子则是『越后屋』。


总计四名。每个人都和枪之岳一样穿着轻薄的囚衣,也是和枪之岳有着相同罪名的犯人。


二组人马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经历了空间跳跃,完全无视于枪之岳的存在仍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枪之岳原本打算等他们自行发现的,不过等了一阵子之后她决定放弃,接着便伸出手将他们一个一个敲醒。


「嗨!注意看这里!」


啪。四个人终于停下了动作——其中一直挨揍的一本钓不知何时起就是一动也不动的状态了——他们一起转过了头。枪之岳笑嘻嘻地挥了挥手。


「各位晚安啊!」


「阿、阿枪姐!!我就知道——逃跑的人果然就是妳没错!」

越后屋愣了一下子之后,立刻喜极而泣地往枪之岳的身上扑去,不过枪之岳却出于本能地闪开了。


「为、为什么妳要躲开啊?」


「因为我感觉到了某种危机。虽然失去记忆,不过我想我的本能基本上是抗拒妳的。」


枪之岳虽然轻描淡写地带过,不过越后屋听到这番话却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妳失去了……记忆?」


枪之岳皱起了眉头,她发现其它三个人也是一脸惊讶的表情。


「怎么回事?难不成你们的记忆没有遭到控制吗?」


既然和自己冠上了一样的罪名(在此就暂且用这样的方式来说明吧),那么照理说应该也会受到同样的刑罚才对啊,这四个人也要和自己一样,记忆都受到控制才对。


「我们的记忆没被动手脚喔。」喀噗,依旧被『速水真事』压在下方的一本钓边咳嗽边说着,不过他那鼻青脸肿的模样实在让人看了不怎么舒服。「或许因为阿枪姐是世界间交流的核心人物,被判的罪行比较重,所以记忆才会遭到了控制吧?」


「世界问的交流……?虽然听不懂,不过这代表我是最伟大的人物的意思吗?」


「呃……并不是这个意思。」


「没想到妳竟然能够逃出那个房间。」一太郎说道:「妳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啊?」


枪之岳回头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已经有轻微的脚步声从外头传进来了。


「我也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你们,不过详细的情况我们还是边走边讲吧。」


一本钓点点头……


「说得也是,面对这久别重逢的喜悦,大家本来应该促膝长谈的才是。不过现在毕竟不是悠闲在这聊天的时候……速水桑,你就别再打了吧?」


「制作人。」一太郎对着一本钓说道:「你一定会拖累我们的,干脆就在这里被打死对大家也比较有利吧。」


「……一太郎,你这是对自己的亲生父亲该说的话吗?」


「父亲?哈!」


「你笑什么?而且为什么不叫我爸爸,却那么见外地叫我制作人呢?该叫爸爸的时候本来就应该叫爸爸,这样才叫作孝顺啊。对吧,速水桑?噗啊,干嘛打人啦!?」


枪之岳忽然觉得有点后悔,不过还是和众人一起走出了房间。


弯下腰,滑进敌人的怀中,先攻击对方的下盘,再趁对手失去平衡的时候以身体将其撞开,然后往摔在地上的目标奉上加诸全身力量的重拳。连续这么几招下来,黑衣男子已经不支倒地了。


但下一刻枪之岳却停止了动作。一个男子正拿着枪站在走道尽头瞄准自己。对方同样穿着一身黑衣,看样子这些黑衣人应该是机构中的警卫吧。



「站住!」


对方发出了警告,不过枪之岳当然不可能照他的话去做。她反而压低了身子以前倾的姿势往前疾冲过去。对方开了一枪以示警戒,火花在脚边弹开来,但是枪之岳却毫无惧色。


黑衣男子微微地拉高了枪管的射线,瞄准点是——肩膀?还是头?无所谓了。枪之岳将插在腰带上的警棍抽出来随手掷了出去。警棍水平地疾射而出,将对方手里握着的枪给打飞出去。男人失去了武器顿时面露惊惶,枪之岳迎上前去在第一时间便将对方给制服了。


但她还来不及喘口气,走道的尽头便又出现了更多的黑衣人。就在枪之岳吐了吐舌头准备迎战之际……咻!一个庞大的黑影闪了过去。


「这里就交给我吧。」


是一太郎。只见他那庞大的身躯往前冲刺,先用肩膀将那群黑衣人如同保龄球般地撞开,然后再各个击破。那充满力道的直拳应声粉碎了其中一个人的肋骨,接着将他撂倒在地。另一个人则是胸口被他大脚一踢,直接撞上了墙壁口吐白沫昏死过去。他毫不停歇地又转身以拳背槌凹了一个警卫的颜面。


简直有如野生的熊在人间肆虐般的一轮猛攻。枪之岳站在远方观看,她吁了一口气之后耸耸肩说道:


「看样子他还真是选错了职业。」


从刚才获得的情报中显示,枪之岳、一本钓、一太郎、越后屋四个人都是同一家电视台OTV的员工。枪之岳是主持人、一本钓是制作人,他的亲生儿子一太郎的工作就比较特殊,至于越后屋则是枪之岳的后辈。


一太郎的特殊工作内容便是:负责到其它世界去出差。


「……世界间的交流啊。」


OTV
电视台之前的主力作品是一个名为《THE·外界视野》的节目。由主持人枪之岳前往外世界——别名『第三世界』——去出外景,并和当地人接触之后所制作的节目。


「但是最近这样的节目却遭到了质疑。」


一本钓站在枪之岳身旁说明着。


因为『第二世界』的《自毁》,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反对世界之间再作交流。那些反对者还组成了反对组织,逮捕了OTV的相关人员,并下手处理曾经与内世界有过接触的外界人的记忆——


「真是让人不舒服耶。」枪之岳耸耸肩说道:「我实在不懂这样到底有什么不对,世界间有所交流原本就是美事一桩不是吗?」


「因为担心《自毁》的悲剧再度重演,再加上我们的做法的确也有点过了头,毕竟再怎么说,一个世界已经毁灭了也是事实,因此他们会持反对意见也是无可厚非的。而且说真的……家园被毁灭的那种悲痛我比谁都清楚。」


枪之岳看着一本钓戚慨地望着远方,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一本钓是内世界电视台的节目制作人,不过他本来也是『第二世界』的居民。这次的逮捕事件起因于『第二世界』的《自毁》,对他来说自然是感触良多。


「可是这种做法毕竟还是不对。铁平他们的状况也实在是很令我担心,身为OTV的制作人,我是绝不会轻言让步的。」


「……」


我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枪之岳思忖着。就如一本钓所说的,反对世界间再继续交流的意见想想也是有其道理。究竟自己当初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和那些反对意见为敌的呢?


一太郎是一本钓和内世界的女性所生下的后代。除此之外——眼前的成员中还有一个人也是『第二世界』的生命体,同时也是唯一不属于OTV的人物。


那就是『速水真事』。


他就位于观看着一太郎与众多警卫战斗的枪之岳和一本钓后方,一个人杵在那里。从刚才起他就不发一语,紧闭着双唇。或许是在犹豫自己到底该不该跟着枪之岳他们一起行动吧?不管答案究竟是什么,此时的他面无表情,根本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速水真事』的罪名,和枪之岳等人并不一样。他是意图杀害外界人,虽然最后以未遂结案,不过却是个真正的犯罪者。虽然说和外世界有所关联这点是相同的,不过就世界问的交流这观点来看,实则全然不同。


想到这里,枪之岳又发现了一个新的疑问:为什么这四个人会被分成二组关在两间『牢房』里呢?一太郎和越后屋既是同事又有着相同的罪名也就算了,但一本钓和『速水真事』的罪名却是完全不同的。难道是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世界的生命体的关系吗?


「阿枪姊!」越后屋突然从后面冲上来抱住正捂着嘴沉思的枪之岳,她泪眼婆娑地颤抖着喘了口气后说道:「阿枪姊,妳真的失去记忆了吗?」


「是真的啦!快给我放开手!这样子很恶心耶,臭女人!」


虽然劈头就被臭骂了一顿,不过越后屋却是一脸陶醉的表情。


「骂得好啊!不愧是阿枪姊,即使失去了记忆,阿枪姊还是阿枪姊啊!」


果然在受刑人资料中所写的『越后屋有被虐性格』这点确实一点都没错,也难怪自己的身体会那么排斥这家伙了。


枪之岳才刚把越后屋撂倒在地——越后屋即使躺在地上依旧是流着泪一脸的陶醉相——一本钓便若有所思地歪着头说道:


「为什么只有阿枪的记忆被动了手脚呢?」


「就连这一点也必须奸好地调查。」被踹了头的后辈竟然还晕陶陶的。「总之我们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说的也是,我举双手赞成。」


待解的疑问与困惑其实还很多,不过光是待在这里臆测也于事无补,为今之计也只能一件一件地解决了。


——相信只要自己恢复了记忆,答案也就出来了吧?枪之岳这么想。


现在也只能设法努力找回记忆了。


一太郎已经几乎解决掉了所有的警卫,远眺着这一幕的一本钓忍不住又感触万千地小声说道:


「话说回来我的孩子还真是强啊。果然是继承到本人血统的好品种啊。」


「我想真相应该是这样子吧:当初嫂子或许还有其它的男人……噢,失言了。」


「妳、妳竟然选在一太郎拼命战斗的时候,说出这种危言耸听的推测?速水桑,你快来评评理啊!!」


「……」


「抱歉,阿枪姊……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理……不过……可以请妳再用力一点吗——啊呜!」


……这些人真的可靠吗?


枪之岳无奈地想着。


「对了,关于这个世界交流反对派……」


正捶着『速水真事』胸口吵着的一本钓闻言回过头来,枪之岳继续问道:


「那个反对派的中心人物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我想对方的立场应该是和我们对立的吧?」


「……也是啦,反正总有一天都要面对那个女人的。虽然我一点也不想碰到她。」一本钓不知为何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说道:「她叫五寸钉,是反世界间交流的最高领导者。」


***


在公开场合见过五寸钉这名女性的人其实是少之又少。


虽然身为世界间交流反对派这个组织中最高地位的实际领导者,不过她却不曾站上政治的舞台。表面上,反对派的最高领导者是另有其人,她甚至不具有一切能在内世界里证明自己身分的物品——比如外世界的户籍之类的证明——如此一来,她才能够不受任何束缚地自由行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管得付出多大的牺牲都无所谓。她就是这样一个异常执着,甚至顽固到不顾自己身分地位的人物。


由于她在表面上不具有任何身分,所以一般人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不只是反对派,只要是和世界间的交流有所关联的人都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


即使说五寸钉的存在就等于是反对派的存在也不为过。


她留着一头明亮色系的大波浪卷发,整体的感觉给人一种轻浮的印象。那张标致的鹅蛋脸上总是带着充满魅力的笑容,不过那样的笑容却无法为人带来安稳舒服的戚受,反而会令人陷入一种妖媚的眩惑情绪之中。此时,穿着一身黑色套装的她,就站在白得近乎偏执的室内,浑身散发着一股异样的光采。


「目标已经从转移室跑到第三区的病房大楼了。」


「好,继续投入更多的人力,持续诱导目标。该施打的药物有完成吧?」


「是的。在枪之岳开始动作的时候,就已经施打完毕了。」


很好。五寸钉听了部下的报告之后,点了点头。


这是一间有着超大屏幕的房间,无数的画面在屏幕前展开。五寸钉正托着手,站在一排坐在屏幕前方操作着计算机的白衣人员后面。


从屏幕上显示的画面中,可以看到五个人正在走道上奔跑着。每当遇到了穿着黑衣的警卫,就直接出手将对方撂倒,看起来很顺利地在往前移动着。


受刑人逃走了,这应该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才对。不过不知为何,不只是在计算机屏幕前方操作的白衣人员不见慌张的神色,就连看着屏幕的五寸钉表情也丝毫未显沉重。


「当你们告诉我出事的时候我还有点紧张呢。」五寸钉说着:「看这情形应该没问题,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枪之岳的逃脱完全是在意料之外。犯人在施打药物的时候突然清醒,这是过去从未发生过的例子。五寸钉开始觉得枪之岳这女人简直是难以理解到令人厌恶的地步。一想到这里,五寸钉脸上的笑容顿时扭曲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地又恢复了优雅的姿态。


虽然这样的结果有点出乎意料,或许多了那么点不安的要素——不过还好对大局并没有任何影响。之前的『准备』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只要别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一切应该都能够按照原订的计划进行吧。


「反世界间交流运动的最终阶段。」


终于等到这一刻了。五寸钉对着画面中的五个人说道:


「就看你们怎么逃吧。」


3


以枪之岳为首的五名逃脱者,正在走廊上跑着。


「不过话说回来,阿枪妳还真安分耶。」跑在她身旁的一本钓若有所思地说着:「妳应该是那种能不动手就绝不自己动手,只会隐身在幕后操盘的角色才对。不然就是莫名其妙地损人。总之,像现在这样默默地赴诸行动的阿枪,还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呢。」


「是这样子吗?」枪之岳只能如此反问。「没办法,我现在失去了部分的记忆,对于自己之前到底是怎么和你们相处的,我根本一点也不记得了。」


此时越后屋插进了两人的对话。


「一本钓先生,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阿枪姊好歹也是个人啊。她现在正为自己失去了记忆而烦恼着,心情非常地低落耶!不过阿枪姊妳放心,我一定会帮妳找回记忆的!因为我最喜欢妳了——喀噗!」


「没错没错!像这样把阿越踹到半空中才是妳平常会做的事情啊。妳以前还更狠耶,有一次甚至还戳她的眼睛搞到她整个人昏过去呢……啊,不过不管妳再怎么对待她,她还是会再接再励地迎着一张笑脸追上来的啦。」


「制作人你倒是老样子,还是那么恶心呢。」


「一太郎?你怎么又这样放冷箭损你爸爸呢?你看,阿越似乎受伤颇重,开始脱队落后了啦。不如你肩膀借她吧。」


「我拒绝。」


「一太郎你不肯让我依靠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老是要对我那么冷淡呢!?」


一群人明明是在逃跑,却丝毫不见紧张的气氛。如果这就是之前拥有记忆时的工作环境,那说真的自己就算没有找回记忆应该也无所谓吧?枪之岳无奈地想着。



「……我比平常还要安分是吗?」


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枪之岳无从得知。


失去的部分记忆是从进入OTV之后开始,在那之前的记忆全都完好无缺。而且就过去的记忆来判断——自己本来就是那样的人。沉默寡言、不管做什么都非得自己来不可。


是在OTV的经验改变了自己吗?枪之岳不知道——


走道上的队伍,是由知道设施地形的枪之岳带路的。在她后面的是一本钓,「放、放我下来!」接着是因为被背着而不停喊叫的越后屋,以及背着她跑的一太郎,最后面才是『速水真事』。


「请问…………逃出这里之后我们要做什么啊?」


越后屋开口问道。结果她放弃从一太郎的背上下来,乖乖地在上头摇头晃脑。


「移动到其它的世界。」枪之岳回答:「这里应该是内世界的机构,由此可见,在这个世界中与我们为敌的人想必不少,要在这样的环境中重新出发必定非常困难,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先到外世界去避避风头。」


一本钓回道:


「我不反对这个想法。不过这个机构里面应该也有可以移动的装置吧?」


「确实是有这样的可能性。但我掌握的地图并不完整,里头有不少的空白处,现在也没有时间一间一间去找了。另外虽然有移动受刑人的装置,不过那装置基本上是为了防止囚犯逃脱而设的,除此之外应该不具其它的机能。」


「嗯,这么看来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比较保险吧。」


「正是如此。」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好办了!」越后屋大声说道:「我们赶快逃离这里吧!」


一本钓边跑边耸肩说道:


「阿越只要有阿枪在精神就会特别好呢……」


「那是原因之一,另外我也和人约好了。」


「约好?」


「对啊,我一定会回来——我是这样子对五十岚铁平说的。」越后屋的表情暗了下来。


「看样子这个约定已经拖了好一阵子了,他现在应该正在孤军奋战吧……我们得加快脚步才行了。」


接着,越后屋又讲到了一些枪之岳不知道的过去。


为了保护那些曾经和内界人有过接触的外界人,越后屋临危授命被派到外世界去,但最后还是落入了五寸钉的手里。而那些外界人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可是除了五十岚铁平之外,所有人的记忆又再度遭到了内界人的《封印》——


越后屋很不甘心地咬着唇说:


「我真是没有用……」


「可以请妳不要在别人的背上感伤吗?」


没错,一太郎又冷不防地发难了。


越后屋气得瞪大了双眼,啾,她用力地勒住了一太郎的脖子,不过这动作对那粗壮的脖子自然是构不成任何的威胁,脖子被勒的一太郎继续说道:


「我可不只是背着妳一个人喔。」


「……咦?」


「我知道妳一直都没有放弃地试着要逃出这里。如今我们虽然已经浪费不少的时间,不过至少可以努力地把落后的进度补回来。为那些无能为力的部分戚伤而后悔不已的,不只是妳而已。」


枪之岳想起了一太郎的资料。他的工作是担任OTV对外世界的联络窗口,并因此而长期居住在外世界。担任外世界某大企业秘书的他,或许是因此而感触良多吧。


觉得无能为力的当然不只越后屋一个人而已。眼前的枪之岳本人、一本钓、以及与外界人有过长时间直接接触的一太郎都是。只要是OTV的人,难免都会有无法尽到保护外界人职责的遗憾。


「妳并不是孤单一个人,我们大家一起把来不及做到的事努力补救回来吧。」


越后屋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怔怔地看着一太郎的后脑勺——接着便低下头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一太郎没有再多说什么。


哦?这温馨的气氛是怎么回事?枪之岳无视于一本钓调皮张望的动作,思忖着。


——我是为了什么而在这里奔跑的呢?


如今已经知道自己之所以被囚禁的理由,而这也是当初逃跑的原因。现在只是不知不觉照着情势和大家一起行动罢了。她当然不认为自己有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但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其它强烈的动机了。


没错,我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像越后屋有个想要帮助的对象,虽然一旦记忆恢复了应该也会出现吧——总之在目前这个当下,自己行动的动机已经变得十分薄弱。


也许是太过混乱了吧。许多新的情报陆续加进来,和自己过去的记忆产生落差,造成了某种形式的混乱。


——在失去记忆之前,我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枪之岳边陷入沉思的跑着时……


「……这该不会是陷阱吧?」


这句像是自言自语的话让所有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大家一起回头看——只见『速水真事』面无表情地站在后头。枪之岳不解地对着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开口的他问道:「陷阱?」


「妳不觉得一切都太过顺利了吗?」『速水』斜眼瞄着枪之岳回道:「枪之岳,妳到底是怎么逃出那个房间的?在我来看那根本是无法逃脱出来的空间,可是妳不仅顺利逃出来还救了我们。而且一直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阻碍。」


「……」


「既然顺利得如此不可思议,这不是陷阱又是什么?」


「速水桑。」一本钓插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该不会是……」


「没有什么该不会的鬼话。」


哼……『速水』冷笑了一声之后继续说道:


「我要说的再清楚不过了,那就是这女人把我们带到这里一定有什么阴谋。」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太郎背上的越后屋第一个出声反驳。「你的意思是说阿枪姊她背叛了我们!?」


「若不是背叛,就是她根本是个冒牌货。」


「不、不可能的啦!我比谁都还要清楚,眼前的人百分之百就是OTV的枪之岳前辈没错!不管我再怎么看她都是阿枪姐!而且阿枪姐是绝对不会背叛我们的,这一点我非常地肯定!」


「……速水桑,就算是我也无法认同你讲的这句话喔。」


「……」


无言以对——只要是认识枪之岳的人都知道,她这样的反应很不寻常。


速水说的话里面,有些自然是非常地没有道理。她很清楚自己的确是名叫『枪之岳』的内界人没错,而且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所谓背叛大家的打算。


不过有一点却是她自己也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那就是:自己到底是被注射了什么样的药物?


那药物的作用到底是什么?会不会和『速水』说的有关?现阶段虽然还无从得知,但也无法全然否定他的怀疑。


越后屋代替词穷的枪之岳挺身而出,背着她的一太郎则是因为她一直不停地动着而一脸的无奈。


「要说奇怪的话,这里面最奇怪的应该是你吧?速水真事。在我们这群人当中,只有你是真正的犯罪者,你自己才是该不会在暗地里和五寸钉有什么勾结吧?」


『速水真事』没说什么,不过一本钓倒是出声反驳了:


「阿越,只因为过去犯过罪就说人家现在也会犯罪,这种想法实在是很不可取喔。而且速水桑一直和我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又哪来的机会和五寸钉接触呢?」


「一本钓制作人你有二十四小时都监视着速水真事吗?你难道都不用闭上眼睛睡觉的吗?早在制作人你被关进来之前,他就先行入狱了喔!真要找机会我看多的是吧!」


「就算如此也不能证明速水桑就会背叛我们,妳不要再乱怀疑人了啦,阿越。」


「我可没说我和你们是一伙的。」


「你看!他自己都这么说了啊,果然速水真事才是最有问题的人!所以阿枪姊绝对没问题这一点得证!」


「简直是无理取闹……一太郎,你也说说她吧。」


「我认为最有问题的人是你,制作人。」


「儿子啊!」


原本应该是很严肃的话题,在不知不觉中又变成了寻常的斗嘴模式。枪之岳不得不认真考虑着:一旦自己恢复记忆的话,或许应该干脆和这些家伙断了关系比较好。


「速水真事,其实你会怀疑我也是无可厚非的。」


所有人都望着枪之岳。一本钓、越后屋、一太郎三人面露惊讶的表情,『速水』则是得意地发出一声「喔」以作为响应。


「我身上确实是有很多的疑点没错。首先就是相对于你们两人一组地被关在一个房间里,就只有我是自己一个人待一间囚房。另外就是……」枪之岳拉起袖子秀出手臂上被注射过的痕迹。


「我被注射了不明的药物,不过我还不确定那究竟是什么,再加上我的记忆又遭到了控制。许多疑点全都集中在我『枪之岳』这个人身上,因此我无法完全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阿枪姊……」


枪之岳对着一脸难过的越后屋露出了微笑。


「不然就这么办吧,大家刚才都有捡起那些警卫掉落的手枪对吧?」


几乎所有人都点了点头。大家都有从刚才的黑衣警卫手中夺下武器,此时人手一把,枪之岳甚至还夺下了二把,就只有越后屋是两手空空的。


「好,那么我现在就放弃这二把枪吧。」枪之岳把手枪交给了越后屋。「如果我今后的行动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或者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我有背叛的意图的话,请各位不要犹豫,尽管射穿我的身体吧。」


「咦?这、这样不行啦!」


枪之岳微笑着制止正拿着手枪慌乱抗议的越后屋。


「想要获得信赖本来就必须承担风险.」


枪之岳环顾了众人一眼之后,继续说道:


「在这个条件之下,可以暂时相信我了吧?」


「……无所谓,就姑且信之吧。」『速水』将插在腰带上的手枪拔出来,对准了枪之岳说道:「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开枪的。」


「如我所愿。」


「……那就当作是参考听听我的提议吧?速水桑。」一太郎在一旁插嘴道:「这或许也是个能让大家比较信任你的问题。」


「什么啦?」


「你离开这里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速水』有点难以启齿地啐了一声,他垂下目光隔了一会才回答:


「……我要去找个人并且还他一些东西。」


「那是——」


『速水』忽然举起手枪对着一太郎叫道:「闪开。」


一太郎赶紧退到走道一旁,越后屋则是被压在墙上发出了「呜啊」的哀号——『速水』的手枪在此时喷出了火花,枪声随即响起。


走道尽头的警卫身体应声飞了出去,枪之岳见状立刻拔腿往敌人的方向奔去。后方也响起了奔跑的脚步音,数名警卫在走道的尽头围成一道人墙,枪口一致瞄准了自己。


——继续跑。


现在停下来只会成为枪靶而已,还不如一口气往敌人身上冲过去才是上上之策。这样冲入敌阵看起来虽然是梢嫌莽撞了点,不过枪之岳的确有见过这样的战斗方式。


——印象中有个人就是用这种方式在战斗的。


虽然失去了记忆,不过心中有种感觉:现在的自己正在模仿着某人进行战斗。


那种感觉意外地熟悉,且鼓舞着自己的斗志。


枪声响彻了整个走道。前方的黑衣警卫和后方的伙伴交织出一片火网。此起彼落的枪声、闪烁的火花与刺鼻的硝烟,麻痹了所有的戚觉,反而让枪之岳更能够集中精神。


——尽管拼命地往前冲就对了。


压低身子、再低一点,枪之岳伏身在毫不间断的枪林挥雨中,四肢灵活地以肉身接近敌阵。她出手将首当其冲的警卫手中的枪枝打落,再往其下颚补上一脚,趁对方仰倒时冲撞他的身体,其它警卫眼看着伙伴的身体顷刻成了肉盾,再也扣不下扳机。


枪之岳很快闪出了肉盾的掩护,撞进离自己最近的警卫怀里。一压住对方身子之后立刻便朝他鼻子送上几拳,后面一名警卫想要绕过来从侧面进攻,却被急追而来的一太郎硬生生地踹飞出去,那名飞出去的家伙又接连撞上了好几个同党。随即就被围住的一太郎旋转着身子作势威吓,在他背上的越后屋身子不停地晃动着发出了阵阵「呜哇啊啊啊啊」的哀号声。


还剩下五名警卫。他们重整阵型,肩并着肩站在走道一端,但下一刻,那些原本对准一太郎和枪之岳的枪口,便随着一阵火花四射被弹到了半空中。


那是一本钓和『速水真事』的杰作。两人在一片混乱之中并肩作战,同时且同节奏地扣下了扳机。连续在同一时间急射而出的两发子弹瞬间就打落了敌人的武器,也击中了敌人的大腿与肩膀。对方虽然也有人反击,不过却因为过度惊慌的关系纷纷失去了准头。枪之岳和一太郎看到几名警卫一一被射倒,马上手脚并用地将对手全数给制服。


在阵阵的硝烟之中,视线范围内的敌人已经全部都解决掉了。不过远方此时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枪之岳毫不犹豫地再度往声音的来源处冲过去。


「……之所以会这么顺利,」


在一太郎背上只觉晕头转向的越后屋虚弱地说道:


「应该是因为大家都太强了吧……?」


***


[ 本帖最后由 flywind 于 2008-3-9 15:37 编辑 ]




在黑色的套装上再披上了一件皮草大衣,双手套上厚手套,连高跟鞋都换成了长靴。外面很冷,而这样的装扮更是刻意的。


此时身上的衣着是纯然的黑色系,每当前往那个世界就一定会穿上黑色的服装。就算在其他世界也会尽量搭配黑色的衣服。虽然会让人产生和某电视台的记者有点相似的联想,不过对方纯粹是基于个人的兴趣才那么穿的,但自己却并非如此。


——这是我的丧服。


是对内界人因介入其它世界造成他们彻底毁灭的谢罪。穿上黑色服装能随时随地提醒自己不可以忘了这个教训。她——五寸钉早已对自己发誓要一辈子都穿着这身丧服。


她穿着一身的黑衣,昂首阔步地走在长长的白色走道中。经过身旁的白衣人员纷纷停下了脚步对她敬礼,不过五寸钉并没有停下脚步,她只是随意地挥着手答礼。他们都是优秀的人员,因此计划一定可以很顺利地执行。


「一定会万无一失的。」


那是自己的心愿,也是至今为止甚至是致死方休的宿愿。枪之岳意外的逃跑不过是个小插曲罢了,没有因此而戚到挫折的道理。


「这是我用来赎罪的方式。」


五寸钉继续走在长长的白色走道上,那移动的身影就像是侵蚀着纯白的黑一样。


就像打算花一辈子时间抹去那份遗憾的五寸钉的心愿。


***


在陆续打倒几个敌人、又穿过几扇门之后,一行人终于推开了最后一扇门——


好不容易成功地逃出这个机构了,但等待他们的却是一个毁灭的世界。


「怎么会这样……」


越后屋的呻吟顿时消散在充满负能量的空间里。


没错,这里满满地都是负能量。


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完全的黑暗在他们面前无止尽地延展。机构里的照明勉强地照到了周围,但几公尺外的距离就全数被黑暗给吞没,什么都看不见了——不过透过大气的流动可以感觉得出来,在黑暗的彼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


这里很冷,即使往天空望去也是一片漆黑。空气显得十分沉重,灰尘般的粒子飘浮在空气里,视野模糊。难以言喻的酸性异臭刺激着鼻腔,很快地一行人就开始觉得呼吸困难了。



地面满布着不知是什么的湿黏液体,触感令人十分不快。大约到脚踝的深度,虽然说深不深,但举目所及地面全布满了这样的液体。由机构里面投射出来的光线在液体表面微弱地反射着。


那些液体是黑色的,不是因为看来浑浊的关系,而是彻底的黑。枪之岳用手掬起一些来观察,发现不只黏黏稠稠的,还带着些微细小的粒子。


枪之岳知道这些液体究竟是什么,也知道这里是哪里。


只要是内界人应该都知道吧。


「『第二世界』……」


这里就是『第二世界』。


因为《自毁》悲剧而毁灭的世界。空气中飘散着死亡的异臭,不仅失去自然光线的照明,也永远被黑暗所包围,地表布满过去生命体死亡之后剩下的体液,淹没成了一片巨大的湿地。这里是个被诅咒且毫无生气的死亡大地。


枪之岳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那栋散发着淡白色光芒的建筑物。


「哼!」『速水真事』满脸不屑地冷笑出声。「真是个超级差劲的兴趣,竟然把监狱盖在『第二世界』?」


枪之岳从他的语调中听到的不只是戏谵,还有更明显的怒气。


站在一旁的一本钓,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低声喃喃自语着:


「妳疯了吗……五寸钉?」


『速水真事』和一本钓都是『第二世界』的生命体,他们此时想必是百感交集吧。


「……现在要怎么办?」只有一太郎看起来还是一副很平静的模样。「这么一来,我们根本就无法前往其它世界啊。」


枪之岳一行人一直认为机构一定是位在内世界。如果是在内世界的话,那就有许多可以往来于世界间的装置可以使用了。


可是这里既是『第二世界』,自然也不可能有那样的装置。


「那么,来到这里的那些人又要怎么移动呢……」


「可能有专用的装置,也或许是各自带着随身携带用的移动装置。若是后者的话,应该会统一放在机构内的某处保管吧。」


枪之岳咬着唇,听着越后屋和一太郎的对话。自己竟然会没有注意到这个盲点,本来就有这种可能性啊。早知如此,一开始就在机构内部找一下或许还比较有机会,若是平常的自己绝对不会犯下这种顾此失彼的错误——


啊?平常的自己?什么意思?平常的自己又是什么样子呢?


——已经开始错乱了。


一切都进行得不顺利,失去记忆之后,整个人也开始变得莫名其妙了起来。不仅思绪无法整合,事情也变得难以掌握。


「呜……」


啪嚓,已经从一太郎背上下来的越后屋,忽然膝盖着地跪了下去。


「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身体不太舒服。」


「啊啊,一定是空气中的瘴气造成的,不习惯的话的确是会让人觉得很难受。」


「……话说回来,制作人你的脸色也很难看啊。」


「咦?」一本钓被这么一说也忽然跪了下去,趴在地上。「哎呀?」


有异常状况的人不只他一个,一太郎和『速水真事』也跟着屈膝着地,看来很难过地压着额头与胸口痛苦地喘息着。


就只有枪之岳一个人没有问题。


「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哈哈哈!忽然一阵笑声划破空气传了过来。


枪之岳回过头一看,在黑暗的彼端——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个穿着大衣,一身黑色装扮的女人。她带着一脸嘲笑的表情,瞇着眼睛斜睨着这头。


一本钓呻吟着:「五寸钉……唔。」


就是这个女人吗——枪之岳立刻提高了警觉。


对方的身高和自己差不多,出现的姿态让人看了很不顺眼。女人走到了一行人跟前,一派轻松地站着。


这个女人就是反世界间交流派的实际领导者——五寸钉。


「心情如何啊?一本钓。」五寸钉用着与那美丽外貌极不协调的粗暴语气说道:「很糟糕是吧?你放心,我马上就会让你变轻松的。」


「妳到底是……」


「对了,枪之岳。」


五寸钉不再理会一本钓,她将目光栘到了枪之岳身上。


「妳一定很绝望吧?」


「……」


「不仅无处可逃,可依靠的伙伴也一个个倒下。面对这种状况,妳要怎么突破呢?」


该怎么突破?


在这种况状下,也只有一个选择了。


「如果妳消失了,反对派组织将何去何从?」


「嗯,这个嘛……」五寸钉以手托腮。「因为我并不是很信任他人的能力,所以很多事情我都习惯自己来。大部分的部下都无法掌握大局,虽然是有出现几个有可能继承我的人,不过贸然地就把任务交给他们,对反对派来说也没什么好处。」


五寸钉这种说词其实还算是有所保留。基本上,一旦她不在了反对派的组织也就无以为继了。若失去了她,反对派组织势必就得面临瓦解的命运了吧。


「既然如此,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枪之岳沉下了身子,虽然自己到底为何而战,还找不到决定性的理由,不过她也知道若不掌握住眼前的机会,自己的处境只会更艰难而已。


「我要打倒妳。」


「放马过来吧。」


枪之岳跨着马步,在黑色的湿原上溅起了激烈的水花。


在阵阵水花之后,她拉近了与五寸钉的距离,以虚握的拳往对方脸上出招,不过却挥了个空,她再度反手转往五寸钉的胸口攻击——结果还是一样,只抓住了空气中的粒子。


她往前跨一步,朝着往后退的五寸钉继续追击。枪之岳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黑色的液体弄脏,不过她毫不在乎地扭腰奋力挥出了一击,这是判断对方绝对躲不过而尽全力使出的一拳。


「真不像妳。」


啪。只听见一声干涩的声音响起,枪之岳的拳头——轻易地就被五寸钉以手掌接住了。


——我的拳头竟然被挡下了?


「没想到妳不只失去记忆……」黑影逼近了枪之岳的眼前。「就连人也跟着变弱了。」


枪之岳虽然试图抵抗,却被一股强大的臂力扫开,她只觉视线反转,下一刻便整个人跌进了那堆黑色的湿黏液体中——枪之岳愕然地仰望着五寸钉的脸。


「妳的战斗方式应该更加聪明的才对啊!这种愚蠢的打架方式,究竟是跟学谁的啊?」


枪之岳自惊慌失神的状态中回过了神,她连忙飞快地爬起身,五寸钉只是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那狼狈的模样。


「唔。」


她咬紧牙关,重整态势后扭腰再度往对方出招,右脚尖朝着对方的颜面疾扫而去——不过只是削过了五寸钉的鼻尖并没有确实扫中。视线立刻又转了一圈,这次是整个脸庞栽进了液体内。由于下盘同时被绊到的关系,还来不及采取防势就摔了下去,意识更是瞬间飞离。


五寸钉一脚踩在跌倒在地的枪之岳背上。枪之岳一时之间全身都被黑色的黏液所覆盖,异臭充斥着鼻腔,流进嘴里的液体呛到了喉咙。肉体的痛苦和生理的刺激交相进行着造成了阵阵晕眩,口中残留的味道更是让她说不出的难受。


「枪之岳,我讨厌妳。」头上传来五寸钉的声音。「妳这女人太我行我素了,为了满足自已的兴趣与嗜好什么都不在乎。妳任意地接触其它的世界,老爱从事不把外界人的生命当一回事的危险活动,甚至影响到他们的生活环境。」


面对这唐突的指责,伏在地上的枪之岳只戚到困惑不已,自己真的是这样子的人吗?


「我恨妳恨到想要杀死妳。」


相对于用词的凶狠,五寸钉的语气却意外地平淡,也因此——更令人为她那深不见底的憎恶而背脊发寒。


「要达成我们的宿愿,妳——妳的存在将会是绝对的阻碍。我恨不得将妳这个人彻底消灭掉……可是很遗憾的……」


枪之岳试图起身,但踩在背上的那只脚却纹风不动。对方的体格明明和自己差不多,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很遗憾的,内世界里面并没有死刑制度。」


——咦?


枪之岳停下了动作,这女人到底想说什么?


「因为我们拥有《封印》罪犯思想与过去记忆的科技,可以让犯罪者重生。因此我们并不需要外世界的死刑制度。再说对某些内世界的人来说,其它世界人的生死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事。」


无法理解,五寸钉到底想说什么?重点又是什么?


虽然如此,却有一种预感……她现在所说的话——极有可能是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惨事的伏笔。


背上的压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枪之岳狼狈地站了起来,接着发现五寸钉已经站到数步之远的距离外观察着自己。她那副双手插在口袋轻松站着说话的模样,和刚才的样子有着天嚷之别。


「既然用法律手段无法杀了妳……」


妳到底想要说什么啊——


「那就只好请妳死于悲惨的意外事件了。」


顿时,一股毛骨悚然的戚觉窜过全身。


枪之岳连忙往一旁跳开,但已经太迟了。在一阵连续的枪响声之后,她的身体仿佛遭殴打般地弹起,子弹无情地擦过肌肤,随着一个踉舱她再度跌进了湿地里。


痛觉立即传遍全身——烧灼般的痛楚,应该是中弹了吧……但却无法判断究竟是身体的哪个部位受了伤,只知道猛烈的烧灼感正迅速蔓延全身。


「喔?妳就连死前也不愿发出哀叫啊?」


中弹了?


是谁?


不用想也知道,一共有四发子弹,全部都是从后方袭来的。这个提示再清楚不过了。


枪之岳趴在地上,转过头往肩膀看去。


「背叛者……」


此时拿着枪站在后方的……


「原来是你们啊……」


是一路和自己并肩作战到这里的四个伙伴。


4


颤抖是从心脏开始的。


紧接着便传遍了全身,渐渐地再也无法站立,整个人就这么趴到了地上。不只越后屋如此,一本钓、一太郎、『速水真事』也都纷纷跪了下去,全身明显地颤抖着,那强烈的颤抖伴随着一股寒意,逐渐支配了全身。


越后屋的肉体——不,意志已经不听使唤了。不顾肉体的疲劳,举着枪的双手缓缓的扬起,瞄准了前方的某处。


「不要……」


虽然口中发出否定的哀号,不过脑子里的意识已经被其它的东西支配了。那东西透过脑子下达了命令:杀掉她。杀掉她。杀掉她。


于是颤抖的手指自动扣下了扳机,顺着弹药疾射出去的方向——溅起了一片血潮。


杀掉她。


「不要啊……」


越后屋发出了悲鸣。


「逃到最后,这些精神失常的伙伴开始互相残杀——这就是我为妳写好的结局。如何?很悲惨的事件吧?」


又有一颗子弹从肩头擦过,枪之岳的脸庞已经整个被鲜血给染红,她一脸茫然地听着五寸钉的说明。


「自从开始监禁之后,我们便固定地给予药物好控制他们潜在的意识。」五寸钉看着虽然发出悲鸣却仍继续开枪的四人后说道:「在潜意识植入对某个特定人物的杀意,并持续给予能够助长杀意的药物。当然他们不会记得自己接受药物的事实,在不知不觉中,大脑就接受了那样的暗示……而促使体内药物活化的条件,就是『第二世界』空气中多数含有的物质,一旦长期施打的药物活化,充满杀意的暗示也会被唤醒并完全支配肉体的行动——」


五寸钉的视线再度回到了枪之岳身上。


「他们现在脑中只剩下杀掉妳的念头了。」


在两人对望之际,子弹仍毫不停歇地扫射过来。


「我们会以无声模式录下现在的状况,里头当然不会看到我。只要调整角度看准时机拍摄就可以了。影像中只会看到你们这几个家伙错乱失控的惨状。」


「妳一开始……就是这么盘算的吗?」


「先前听到妳逃跑的消息虽然有点震惊,不过反正一切早已准备妥当,妳逃跑反而是替我省了不少事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


「妳的存在实在太危险了。」冷血的眼神无情地往枪之岳扫来。「妳对于世界间的互动毫无危机意识,只为了满足一己的兴趣便随意地操弄他人的人生,简直是明知故犯的恶意犯行。妳的思想很明显地有害且危险。」


「……」


被她这么一说,自己不禁也很想要知道。


我——枪之岳,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做到这个地步的?


「光是控制妳的记忆还不够,因为不管有没有记忆妳都会坚持做同样的事。」


「妳这样骤下评断让我很困扰耶。」


「这是过去的妳亲口说过的话。」


没想到我竟然还说过那么糟糕的话啊。


无数子弹从枪之岳身旁疾射而过。或许是因为药物支配着肉体的缘故吧,四个人瞄准的位置并不固定,子弹交织着穿插成一片火网,不停地溅起了黑色的液体。


「还有,妳整个人十分地诡异。」


「……」


「妳和其它四个人一样,接受了相同的暗示与药物。自相残杀的洗脑与增幅的药物一件也没少,可是这些操作对妳的身体却完全发挥不了作用。看样子在监禁之前,妳的身体内部似乎就预先有了防御机制,结果只能勉强控制住妳的记忆,不过光是如此就让我们大费周章了。」


这和我身体产生的不适戚该不会也有关联吧?枪之岳不禁这么想着。


「妳对内世界、『第二世界』以及外世界来说都是危险份子。当然,既然你们是在监禁期间出事的,我们到时候势必也会被追究起责任。不过比起今后可能发生的危机,这点代价实在算不了什么。妳就乖乖地在这里死在伙伴们的手中吧。」


越后屋的哀号、一太郎的咆哮、一本钓的制止声,各自高亢地响着。但很讽刺的是,这同时也成了众人一齐开枪射击的信号。


这段时间对枪之岳来说实在太漫长了。四周围的液体飞溅不说,身体的关节还隐隐作痛,子弹到底是打中了?还是擦过了?亦或是打偏了?——早已无法一一作出判断了,只剩无尽的痛楚与片段的意识存在着。


然后!!她忽然间想起了『某个人』。


枪声总算停了下来,应该是子弹用尽了吧?只剩下扣着扳机的空荡声回响着。


枪之岳一动也不动,但还有气息。


「越后屋。」


五寸钉唤出声,越后屋闻言身体震动了一下。


「我记得刚才枪之岳应该是拿了两把枪给妳吧。是这样没错吧?」


「没、没有……我、是……那个……」越后屋内心挣扎着,并没有确实地回答这个问题,但却已经伸手拿出了另一把枪。「啊、啊啊啊……!」


「嗯,妳到这里来吧。凭妳现在的精神状态,那么远的距离是打不中目标的。」


越后屋摇晃着身子,脚步蹒跚地走了过去。虽然走得很缓慢,不过的确是很确实地拉近了距离,没多久她就来到了枪之岳的身旁。


越后屋拼命地摇晃着头。


「瞄准她的头,可别打偏了。」


「不要啊!」


越后屋很勉强地抗拒着命令。第一发子弹在枪之岳身旁溅起了黑色的水花,第二发划破了肌肤,接下来的那一发则是击中了右肩。枪之岳在那连续的枪击之下不禁眼前一片空白,随即便咳出了不少血来。


「不、不要、不要啊……」


「只剩一发了吧。可要瞄准一点啊。将枪口抵着头,确实地杀了她。」


「不要啊……!」


叩一声,越后屋的枪口抵住了枪之岳的后脑。她痛苦万分地闭上了双眼,不敢正视这一切,但事实却又即将在自己的眼前发生。


「不要啊!」


「杀了她。」


剎那间……。


呵!

所有的事物都静止了。


支配着越后屋的杀意、不停晃动的液面,四周充斥着一股死亡的气息——瞬间,这一切全都静了下来。


在五寸钉那已略显狂乱的眼眸中,闪过了一抹不解。


「……什么?」


趴在湿地上的枪之岳背部轻微地颤动着,溅在她头上的液体也顺势流淌了下来,那感觉就像是……


「疯了吗……?」



在笑一样。


越后屋害怕地缩起了肩膀。枪之岳无视于顶着自己后脑的枪管,像是要用头推开枪管似的抬起了头。


呵呵。


啊啊啊啊啊啊。


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我还是有很多地方搞不清楚耶。」枪之岳开始一个人自言自语着。「过去的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目前还是完全无法理解。」


虽然此刻不只凄惨地趴在地上不说,全身上下还沾满了『第二世界』生命体腐败的体液,但她却以凄厉的眼神、嘴角带笑地仰望着五寸钉,管他枪管是不是还抵在自己的头上。


「我的记忆还没有恢复。」



笑着笑着,枪之岳看见了……


在五寸钉的眼眸中,带着某种因为无法理解眼前状况而产生的恐惧。


「不过拜这几枪所赐,总算是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关于某个少年的记忆。


他一向笨手笨脚。


他只是个臭小鬼。


他只是个正值青春期的下半身色胚。


动不动就会失去冷静,一遇到危险就想落跑,总是因为一些小事就哭丧着脸喊着「我该怎么办啦」这一类没用的台词。


他就和那些同年纪的少年一样平凡无奇。


但是他却有个值得让入学习的可取之处——


那就是愚蠢。做事不经大脑的愚蠢。


在这种状况之下,忽然奇迹似地恢复了片段的记忆,虽说已无法改变什么,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意义,但那至少的的确确是曾经属于自己,而且遗失过的记忆。


可能是刚好在这段时间逐渐恢复记忆的关系吧。


所以才会模仿他。自己恐怕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之下,一路参考着他的战斗方式打到现在的。一想到这里,这个记忆也就不至于是毫无意义的了,况且这也是自己偏好的方式。


「这种时候,是人就应该要这么做才对。」


「什么?」


越是身处绝境,越要笑着面对。


不管面对的是多么糟糕的状态都不能退缩,再怎样都要撑住。


然后一边这么说着:


「你们这些家伙……」


一边带着满面的笑容。


「去死吧!」


【epilogue—Meet Again—】


今晚很冷,她忍不住将围巾紧紧地缠绕住自己的脖子。


「呼……」


大目玉望着飘白雪的夜空,吐出白色的气息,以冻僵了的双手提着超市的购物袋。


自从失去了记忆之后,大目玉就在之前打工的便利商店店长好心收留下,回到店里工作。为了略尽感谢之意,她便主动帮忙店长煮饭或作点打扫等家事。现在的她刚从附近的超市买完食材,正在回家的路上。


大目玉茫然地凝视着夜空,边思忖着:


——这样的生活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被店长收留至今已经两个月了。明明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却慢慢地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万一自己的记忆一直都没有办法恢复怎么办?光是这么想就觉得很可怕。还是应该放弃继续被动地等待记忆恢复,开始积极地层开新生活比较好呢?


小目玉哪麻哪麻地叫着,边抱住她的脚靠了上来。可能是因为实在太冷了,就连小目玉也微微颤抖着。早就料到会这样子了,所以本来打算把牠留在房间里的,可是小目玉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大目玉的身边,所以今天才会不得已破例将牠带了出来。


大目玉抱起了小目玉,小目玉马上往她的怀里钻去。


——我连这孩子的名字都忘记了呢。


小目玉的名字,还是那个叫五十岚的少年告诉自己的。他仿佛知道些什么似的突然现身,但却尽是说些让人听了百思不解的话,然后又趁着大目玉去柜台招呼客人的时候走了。她之后虽然也曾经到那附近去找过几次,不过却没有再见到少年的身影。


今后的自己到底会怎么样呢?想到这里她不禁叹了口气。


哪麻哪麻……小目玉抬起头仰望着自己。你是在担心我吗?大目玉戚到一阵窝心。


「好冷,我们早点回去吧。今天要吃火锅喔。」


万岁!小目玉举起双手做出欢呼的动作。大目玉面带微笑地看着牠。


……就在这时……


啪。小目玉忽然竖起了耳朵,接着在大目玉的手里面不停地挪动着身躯,直到面向某个方向才停了下来。


「?你怎么了?小目玉。」


小目玉的耳朵不住晃动着,一脸睡眼惺忪地摇了摇头。


「……好近啊。」


***


小缘脑中一片空白,她傻傻地站在原地。


铁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在她眼前消失了。明明几秒钟前人还站在那里的,现在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她怀疑这是幻觉,于是捏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确认,好痛。这并不是在作梦,那么刚刚看到的又是怎么回事呢?


「呵呵……啊哈哈。」


靠在墙角的少女突然笑出声来,小缘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少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红肿着一张脸颊对小缘说道:


「看到了吗?妳看到了吗?啊哈哈……真好骗啊……那小子。你就好好领教一下五寸钉小姐的恐怖吧。」


小缘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铁平和这个人打架了吗?这么说来,刚才看到铁平的时候,他似乎也一样全身都是伤……铁平为什么要和这个人打架呢?


「妳、妳没事吧?伤得好严重喔。」


「接下来……换妳了。」


少女拖着蹒跚的脚步缓缓地靠近。一股无法言喻的诡异戚袭来,小缘忍不住又再次地往后退。


「有、有什么事吗……?」


「即将要恢复记忆的妳,也是必须优先排除的对象……」


「记……忆?排除?」


「少啰唆。」少女对着小缘的方向伸出了手。「去死吧?」


浏海下露出的脸庞带着一抹疯狂的笑容,小缘戚到一阵毛骨悚然,全身动弹不得。


少女伸出的手慢慢地接触到小缘的身体,可是……


「诘草。」


咦?小缘满眼狐疑地转过头去,现场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另一名少女。而且长得和眼前伤痕累累的少女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对方带着一脸悲伤的表情。


戚到惊讶的不只是小缘而已。就连那满身是伤、带着狰狞笑容的少女,也因为看到和自己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少女现身而愣住了。


「姊姊……」


「抱歉。」


后来才出现的少女,动作很快速的将某个物品系在之前那个少女伸出来的手腕上,然后——


「什么?」


小缘再度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和铁平一样,满身伤痕的少女就这么消失了,只剩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残像留在网膜上。


小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这是怎么回事……?」


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怪事接连发生。小缘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她唯一可以理解的就是: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常识。


「到底是……」


「古都缘。」


后来才出现的那名少女往小缘的方向转过了身,小缘的大脑和身体因为恐惧而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少女走近之后开口说道:


「我叫紫露草,我是来——见妳的。」


她带着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


***



「去死吧。」


一瞬间,五寸钉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不过当她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之后便摇了摇头,低头看着枪之岳说道:


「少在那搞一些无谓的小动作。」


「……」


「还是妳想争取时问好多活一秒?没用的,妳就要死在这里,一切都结束了。」


五寸钉的目光又栘到了越后屋身上,越后屋的枪管依旧抵着枪之岳的头,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够了,开枪。」


「不要、不要啊……」


越后屋哭着猛烈地摇着头,但身体却不听她的使唤,扣着扳机的指头开始缓缓地往后拉动——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枪之岳闭上了眼睛。


已经有所觉悟了。


「——噗嘎!」


就在越后屋扣下扳机的同时,一个『家伙』忽然从她所在位置的上方凭空而降。那股冲击力道让枪口偏栘,子弹只削过了枪之岳的额头,溅起一摊黑色水花之后便归于沉寂。越后屋则是在「咕呱」地发出了青蛙被踩扁的叫声之后,被那个家伙给压在下方。


那个从越后屋上头掉下来的『家伙』又从她身上滚落,整张脸就这么埋进了湿地之中。


「噗!咳咳咳咳!这是什么东西啊……好苦!」接着又抬起头来边痛苦地咳嗽、边摇着头想把液体甩掉。「呜哇……好臭喔!臭死啦!好!,呜恶!超级恶心的!」


那个『家伙』丑态百出地乱吼了一通之后——才注意到了周遭的情况。


所有人都呆住了。不管是枪之岳、一本钓等人、甚至连五寸钉也是,每个人都停下动作,只顾着注视那个『家伙』的一举一动。至于越后屋则是「咻……」地眼冒金星,早就昏了过去。


嗯?那个『家伙』环顾着四周。奇怪?小缘呢?诘草呢?这里又是哪里?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地碎碎念着,终于——和枪之岳四目交接了。


「喔?」


他一向笨手笨脚。


他只是个臭小子。


他只是个正值青春期的下半身色胚。


动不动就会失去冷静,一遇到危险就想落跑,总是因为一些小事就哭丧着脸喊着「我该怎么办啦」这一类没用的台词。


他就和那些同年纪的少年一样平凡无奇。


他的名字——


「……呃。我搞不太懂现在的状况是怎样,不如我来喊个口号好了……」那『家伙』——少年困惑地看着众人,先是搔了搔头,接着「啪!」一声地竖起了大拇指喊道:「万岁!」


他的名字就叫作……


「……不对吗?」


五十岚铁平。


距离二次大考前期日程,还有十四小时又两分钟。


——"COME BACK,MY HERO!!!!!!"



continues to the last episode.



后记


再一册,终于只剩下一册了——!


本系列出版迈向第二个年头,恭贺新喜啊,(都三月了还恭贺个什么劲啊!)


我是三浦。


本书《樱花万岁》是《万岁》系列的第七本作品。故事就发生在铁平正如火如荼地准备升学考试的一、二月期间。


在此,我要先跟各位读者道个歉。


因为一些因素,本书的发售日期延后了一个月。由于前一回的结局并不完美,因此应该有人引颈期盼着本集的出版吧(啊……应、应该……有吧……?》让大家久等了,真的是非常抱歉。我现在正处罚自己以正座来写这篇后记。真的很抱歉,还请各位读者见谅。哪麻哪麻~


『第二世界篇』系列在下一集也终于要进入尾声了。这次我想应该不会再让各位久候,很快地就能出现在各位面前了。虽然本集的内容和实际的时间有点出入……还希望各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给予本作支持与鼓励。哪麻哪麻~


这次能出版本书,同样要戚谢许多人的帮助。


屡那这次也为本书画了很棒的插画。作品中的四名广告牌少女这次改以睡衣姿态登场,看插图便可知道干金小姐雾岛曜子正逐渐走上狂野性感之路(笑)。再来是封面,嗯……听说下集的封面很好康喔,还请各位读者好好期待啰。因为下集的封面是……喔喔,现在还不可以告诉你们啦。总之屡那我爱死你啰。还有编辑阿K先生,每次都承蒙你的照顾,我也爱你。所有写信支持我的读者们,我每一封都有仔细地阅读喔。等到本系列全部完结之后,我就会回信给各位了,请再稍等一下喔。真的很谢谢你们,我爱你们。其它的朋友,你们也都要幸福喔!


在这里闲聊一下,我相信各位都有为了想看某本书、赶快把那本书放上自己的书架而迫不及待地冲向书店的经验吧!?我虽然还很生涩,脑子也不够聪明,不过我可是一直期许着自己能写出那样的作品喔。尤其是每当我跑去书店买自己喜欢的书时更会这么想着。虽然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努力,不过期盼各位读者能够多多支持啰,哪麻哪麻~


在下一集中,《万岁》系列就要完结了。


《樱花开万岁》。


希望各位能陪伴本作品到最后一刻。在此感激不尽。


发售日就订在……四月!!


平成十九年二月


三浦勇雄


[ 本帖最后由 flywind 于 2008-3-9 15:4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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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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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低调滴老猫 伯爵
少男!!少女!!青春!!热血?!    无聊~~~

14 年前 0 回復

battle100 王爵
刚开始这卷还真有股悲伤的趣味,不过后来动荡起来了。那个妹妹拟人和铁平真是精彩之极,男主那种无敌的狂气超赞的。末尾那个出现在异界更是跌破眼镜。正义正当的理由简直在这里看上去让人唾弃

14 年前 0 回復

kaijai10439 伯爵
「我們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啊!」
在下被這句話深深的震撼到了
在下非常喜歡意志堅定的人,所以也能體會露草姐妹的想法
世界被毀滅,這真的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在理上絕對必須要阻止
尤其又再加上了這句悲慟的吶喊
所有珍視的飾物及人們,就這樣消失,肯定是絕大的震撼
所以,才下了如此黑暗的覺悟

為了達成使命,即使殺人也無妨

他們想必已經做好了面對殺人的痛苦、被痛恨的覺悟,與諸如此類足以使人心崩潰的決心了吧
所以,在情在理,鐵平都是個需被排除的阻礙,是可能破壞這沉重覺悟的惡徒
但,鐵平他們就要被犧牲?乖乖忘記這一切?他們其實什麼都沒做啊!
僅僅是想拿回自己重要的回憶而已,不行嗎?
個人重要的回憶與世界毀滅的危險,似乎被放上了天平的兩端
但這種東西本來就不可能衡量出誰的價值誰輕誰重,這根本就無解
不過,鐵平能一直堅持自己的想法真的也很厲害
雖然主角是鐵平,但連在下也稍微傾向露草姐妹了
恩,忽然想到,露草姐妹的覺悟有個大缺點
那就是不能回頭啊!
如果現實根本不需要這種覺悟,如果這種覺悟是錯的
那露草姐妹所剝奪的人們的性命與幸福又算甚麼?
不就很悲哀的,變成了近似笑話的存在嗎?
所以她們才不能回頭吧...

抱歉,感想打的很亂又沒有條理

15 年前 0 回復

yu011 勳爵
该说紫诘草选错了地点还是说找错了时间呢?怎么让铁平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出现在那里,真的只能说是好运了。(其实紫诘草应该是一时兴起,想报铁平的一箭之仇而已啦……)
“他一向笨手笨脚。他只是个臭小子。他只是个正值青春期的下半身色胚。动不动就会失去冷静,一遇到危险就想落跑,总是因为一些小事就哭丧着脸喊着「我该怎么办啦」这一类没用的台词。他就和那些同年纪的少年一样平凡无奇。但是他却有个值得让入学习的可取之处——那就是愚蠢。做事不经大脑的愚蠢。”这一段对铁平的评价真是太贴切了,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异世间的铁平可说是十分平静(其实只是大脑还没正常运作在秀逗啦……),接下来将会怎样的发展了?
枪之岳大姐真不愧是大姐啊!失去了记忆也能进行反击,难怪“速水”会怀疑她是假的。不过我也觉得整件事的发展有点太顺利了,好像事先安排好的一样,该不会又是BTV的新制作吧?
总之枪大姐的确是最强的(怎么感觉有点像《戏言》里的哀川润?),“速水真事”终于登场了,平时姗姗而谈的他这次变得十分沉默了,只是暴力依然,这次会和枪大姐一起行动的确让人安心了不少了,看来我真的挺喜欢他了,铁平的出现是否给了他不少的冲击呢?终于要开始他的赎罪之旅了。

16 年前 0 回復

myarms 騎士
二次元史上爱得最辛苦的男主角之一吧……虽然超有型就是了……

16 年前 0 回復

entewr 騎士
终于等到了,希望第八集也能尽快现世吧!谢谢楼主的努力

16 年前 0 回復

renedown 騎士
等第8级出来了一起看....

16 年前 0 回復

大天使之羽翼 子爵
等了很久终于出了 看看先

16 年前 0 回復

NEQ 子爵
一口气看完七集,感觉真充实,真是一部好作品,期待第八集啰

16 年前 0 回復

jjnjjnjjn 子爵
难道万岁就快要fin了么……樱花一般啊

16 年前 0 回復

斩贱刀 侯爵
还有一本就完结啦啊,期待中

16 年前 0 回復

douglaswindy 子爵
希望第八本能快点来到,我已经等不及了。

16 年前 0 回復

infity 騎士
很棒的小說
青春校園的戀愛有青澀的感覺
謝謝分享

16 年前 0 回復

tz1010 勳爵
终于看完了,支持这系列的书.好看啊.谢谢LZ

16 年前 0 回復

ec2500 王爵
新卷又出了 感谢LZ录入 快结束了可惜啊

16 年前 0 回復

lam2002xp 騎士
已经等了好一段时间了,谢谢LZ的分享 

16 年前 0 回復

gavinsdark 伯爵
這年頭燃到這種地步的清小説男主角是很少見!不過敢把一個故事拖3本的作者更少見也就是了...............櫻花開什麽時候出啊啊啊啊啊啊 居然連坑我兩次 (雖然比上次好得多。)
P樓上:鉄皮加個固有結界就能直接當某土狼用了,我一直是這麽認爲的

[ 本帖最后由 gavinsdark 于 2008-3-13 18:54 编辑 ]

16 年前 0 回復

wuling 王爵
太燃了,太燃了!!

铁皮已经不是地球的武器,不,任何武器能杀死的了....还玩L5爆发...

16 年前 0 回復

风飞翔 騎士
 订婚了还能生出这许多波折
作者不会准备指望万岁系列吃一辈子吧……
我不用追一辈子吧

16 年前 0 回復

anthonyyiu 騎士
出了拉 我等了很長時間  
期待之後的情節 謝謝LZ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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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ywind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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