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吧!系统工程师04 [夏海公司][台]


本帖最后由 heliangzzz 于 2012-2-16 01:3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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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是骏河系统的樱坂。好像是此专案的专案经理的样子?那个……请各位多多指教。」

会议室里陷入一片寂静。
几十道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那些视线就算说好听话也称不上是善意,应该说充斥着警戒与怀疑。明明不可能没听到我向他们打招呼,却仍旧不发一语地注视着我。
工兵用求救的眼神望向室见,但她也因为突如其来的状况而不知所措。室见姣好的脸庞显得僵硬,冷汗如瀑布般涌出地一动也不动。
混帐,混帐,混帐。
工兵握紧拳头,在心中自言自语。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明明只是来设定路由器,并打算告诉客户现况访谈的事项后就马上回去的——
但事情却朝向出乎意料的方向发展·
专案经理?客户服务窗口?供应商管理?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说真的,这到底是什么啊?
我等一下到底要对全体人员说什么才好?又该要如何管理、控管谁啊?
只有时钟的滴答声空虚地响彻室内。
没有人伸出援手,各供应商都维持能面般的表情望向自己。客户的负责人也不发一语,完全没有要继续议题的意思。穿着拖鞋的双脚在空中摆荡,露出一副和自己无关的表情操弄手机。
「……」
糟糕透顶。
气氛彷佛没有地图就被丢人极圈中一样。
视野被暴风雪蒙蔽,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但专案小组的成员们却叫我指示方向。快掌管全局,我们该做什么?该去哪里?PM,专案负责人大人。
工兵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仰望天花板。
冷静,冷静啊,樱坂工兵。
再好好思考一下,自己为什么会陷入现在这种情况。为什么会和室见两个人陷入绝境呢?
一切要将时间回溯到三小时前。
七月二十二日的上午十一点,宁静又毫无前兆地揭开了对工兵而言最惨烈的一个月。

「我是AK Net的别府,是本专案的——专案经理,请各位多多指教。」
坐在主持人席上的青年开朗地向大家打招呼。
会议室面朝南方向阳,十几位男女包围着排列成口字型的会议桌。桌上放置大量的资料、于灰缸以及喝到一半的咖啡杯。分发下来的议题一览表上写着「Better Media股份有限公司,总公司迁移专案启动会议」。
樱坂工兵坐在会议室中最下位的入口附近的角落,旁边坐着拥有明亮发色的少女——室见立华。她的薄唇抿成ヘ字形,一脸不开心地瞪视着前方。
「室见,室见。」
工兵贴近室见轻声低语。
一边观察周遭,同时压低声音。
「请你再亲切一点啦。这里好歹是客户的公司,请不要这样瞪视所有人。」
「我才没有瞪他们,只是很想睡而已。」
室见用极其凶恶的口气说道。她放松肩膀的力道,吃力地缩起背膀。
「我整晚没睡觉,连说话都懒,只要稍微松懈就会睡着,所以才会拚命张开眼睛,而你居然还责备这么努力的我。竟然叫我眼睛不要张太开、不要闭起来、维持在正中央,还说只要错位一微米就会狠狠揍我。」
「不,没人说这种话啊!?」
「哼,我知道,我知道啦。是叫我眼神再柔和一点吧。不要皱紧眉头,眼尾放松。」
室见撑开小巧的鼻子,呼吸了一次。
放松眼皮。
「呼。」
居然睡着了!
工兵连忙抓住室见的外套摇醒她。室见惊讶地睁开眼睛、挺直背脊,歪着嘴变回原本严肃的表情。
……唉,这也定没办法的吧?
工兵叹了一口气。
行程实在是太乱来了。我和室见两人,直到今天早上八点都还在建构业平的维护网路。虽然骏河系统负责的作业早就结束了,但是应用软体业者的确认动作却一直无法完成而待机到早上。我们到底被要求更改设定、确认状态几次了呢?不管我们再怎么说没问题,业者还是主张「无法取得网路通讯,软体无法启动」。最后发现是客户端设定错误时,我们几乎快要气炸了。(实际上,室见已经抓着螺丝起子打算飞奔出去了……只是我连忙阻止了她。)
但是,原本工作到天明是没问题的。因为今天没有任何预定,工作排程器上连会议的「会」字都没有。只要待机结束就能悠哉地下班,就算睡个懒觉到傍晚应该也没问题才对。
——没错,只要在下班之前,没有被那个恶魔抓到的话。
工兵抬起眼,看向左边。
室见身旁,距离自己两个座位的地方可以看见一个红色的秃头。
锐利的双眼、扁平的鼻子、浓密的小胡子,一副问一百人大概会有一百人回答是「子泣爷爷」的外表。正是骏河系统的社长六本松。
今天清晨,六本松一踏进研究室就大声宣告:
「喔,室兰和樱上水!今天早上十一点开始在客户公司举办启动会议,你们跟我一起去。拜托啰!」
你们听不懂吗?
嗯,我也听不懂。客户公司是指哪里啊?启动会议是什么的启动会议?跟社长一起去要做什么?话说回来,我们的名字才不是北海道或东京世田谷区的地名咧!?etc、etc……
但是当对象是六本松时,提出这种反驳也只是浪费时间。他想要说的事情只有一个:「我取得专案了,所以你们加油吧」,以上。
无药可救地强人所难,令人绝望的任命手段。但是身为一名社会人士,无法违逆领导者的命令。结果,工兵和室见强忍着睡意,干里迢迢来到位于六本木的Better Media股份有限公司。这是一间在电脑娱乐业中数一数二的著名出版社。
工兵抬起头环顾室内。
专案成员围坐在口字型会议桌的四周。虽然还没进行自我介绍,但应该和自己一样是供应商吧。两、三人聚集成一组,全部大约有五间公司。包含负责担任PM的AX吾t在内,总共就有六间公司,算是大规模的专案。
(总公司迁移……啊。)
在路上询问六本松时得知,这间Better Media公司受到近年来出版业萧条的影响,业绩好像不甚理想。作为压缩经费的一环,要将办公室(位于六本木的高级地段)迁移至有明一带。
工兵他们的工作是WAN路由器的迁移与确认。不是什么重大作业真是不幸中的大车,顶多是注意并行期间中的位址冲突和路由而已。虽然六本松懊悔着:「原本应该可以取得更大的专案!」,但是对我们来说,没有得标真是太好了。社长好像已经忘记,我们现在可是正在进行业平产业DR网站架构案啊,实在难以应付总公司迁移专案。应该说是不可能兼顾。如果得标的话,我真的要辞职了。
「那么,先让大家认识彼此吧,可以请各公司介绍负责人的名字和负责范围吗……嗯,从我的右手边顺时钟开始。」
AK Net的别府伸出一只手。
一名理平头的男性随着声响起立。
「我是负责新办公室空间规划的雅典娜设计,请各位多多指教。」
接着LAN线路业者、服务器管理业者、ISP(注:网际网路服务提供商)依序地自我介绍。工兵斜眼观察现场状况,一面心想骏河系统该由谁来自我介绍。社长——让他发言感觉又会说出一些多余的话,但室见现在又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咦?该不会是我吧?真的假的?正当工兵惊愕地思索时。
「不对,请等一下。」
响起一道严肃的声音。
工兵拾起头,发现坐在对面的一名女性站起。
是一位带有男孩子气的短发女性。眉毛以急遽的角度上扬,彷佛要宣战般的三白眼,带褐色的双瞳蕴藏着好胜的光辉。纤瘦的身材搭配合身的炭灰色西装,使她有股干练0L的气势。
她凝视对面左手边的眼镜三人组,仿佛有什么不满似地板起面孔,抿起嘴唇。她吸了口气后,用严肃的语气说:
「我们听说EXEC SO广公司负责『岛』的集线器(注:这里的「岛」是指数张办公桌拼在一起所形成的小区域。每个岛的集线器会有一条网路线通往机房的交换器,机房会有一个「跳线板」用来管理这些线路的出口),但是从刚才的话中听来,贵公司只负责架构各楼层的分布层交换器吗?」
戴眼镜的男性们露出怀疑的眼神,皱紧眉头。
「我们原本就是以这个条件向BM(Better Media)公司提出估价表的。反而是我们听说垂直管线配置也是由贵公司——扶桑通建公司进行。」
「什么?不……等等,请等一下,我们没有估算垂直管线的工程费用喔。咦?假设要从四楼布线到十一楼的话,用CAT5根本不够啊。必须要用到光纤才行吧,这样成本完全不一样啊。」
「那……我才不管呢。话说回来,分布层交换器也只有一般的连接埠,如果你们使用光纤我们会很困扰。请镶嵌光电交换器之类的东西,转换成RJ45以利连接。」
「什……你说什么啊,那是不可能的。BetterMedia公司,请问你们本来预想这是哪一方的工作呢?」
坐在上座的客户负责人听到那名女性——大概是扶桑建设公司的工程师——这么询问,惊讶地拾起头。或许是正在输入手机简讯,他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眨着眼「咦?」了一声。
「呃……什么事?」
「我在询问垂直管线和分布层交换器、存取层交换器之间的线路,是谁负责的范围。」
「垂直管线和分布……」
客户负责人彷佛听到异国语言般地歪着头。
「嗯……就依照各公司的提案书内容去执行。我们是请各公司提出可运作系统的建议,并采用各公司的提案而已。」
「所以说,这样下去是无法运作的。」
「贵公司提出无法运作的系统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女性强忍不耐地重新说明。
听其对话的同时,我依稀开始了解状况。
看来本专案的LAN部分由EXEC SOLUTIONS和扶桑通建两家公司分工建构。具体来说,骨干部分(核心层交换器、分布层交换器等)是EXEC SOLUTIONS负责,岛的集线器和楼层布线等(实体层、L2部分)是由扶桑通建负责。但两间公司对于彼此连接的部分似乎无法取得共识。
附带一提,那名女性好像是扶桑通建的工程师,名叫药院加奈子。为什么我连名字都知道?那是因为身为专案关键的客户完全没聆听各供应商的自我介绍(也就是说,他连是谁针对什么事情向自己陈诉都不知道),使得她必须重新自我介缙报上全名。该说什么才好?这种漫不关心、毫不在乎的态度真令人惊讶。完全感受不到身为迁移专案的当事人应该有的急迫。
客户负责人在错愕的工兵面前发出近似呻吟的声音。
「呃呃……也就是说,供应商之间的认知有所分歧对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以请AK Net公司进行调整吗?因为本专案的PM是交由AK Net公司负责。」
室内的视线聚焦到主持人席上。AK Net的负责人——别府颤抖了一下肩膀。他嘴角的笑容冻结,似乎无法反应突如其来的发展。
「可以请问一下吗?」
ISP负责人突然举起手。
「外部DNS(注:网域名称系统)是由谁负责呢?我们以为只需要提供连结,但根据方才服务器管理公司的说法,目前似乎只准备了内部DNS。」
「咦?我们是听说网际网路上的服务器这次由贵公司统筹托管,因此可以全数撤除。其中包含代理服务器和公共WEB服务器。」
「不,我们从没听说过这件事啊。而且我们根本就没有提出托管的估价表·」
「就算你这么说……新办公室的服务器台数也已经完成估价了啊。」
扶桑通建的药院加奈子更加扬起眉毛道:「请等一下,请各位等一下。」
「要改变机架的收纳台数吗?现在就已经是勉强塞入了,如果要增加服务器,就必须增设机架才行。」
「咦?那样我们会很困扰,楼层规划已经决定了啊。」
雅典娜设计的平头男性如此说道。
「而且刚才的自我介绍一直让我感到很困惑,电气工程是由谁负责呢?我们听说是扶桑通建公司……」
「你说什么!?我们只负责到不断电系统啊。电气工程是贵公司吧?」
「不……我们公司……没有这方面的专业人才。」
……
没完没了。
一团混乱。
在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况下,只有AK Net的别府努力统整议论,以「让我们来整理一下现况」或「详细内容待会再讨论」等谨慎言词安抚各公司。客户负责人却在一旁悠哉地继续输入手机简讯,真是一幅离奇的景象。
「这专案真是糟透了。」
室见用感慨的口吻说道。或许是因这场骚动而清醒,口条比刚才清楚许多。工兵压低声音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毫无章法可言啊。」
「商流和专案的报告流程产生偏差啦。嗯,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偏差?」
工兵不解地歪头。
商流——这个名词是在之前的业平专案中学到的,是指专案中的资金流动。谁向谁订货、从哪方支付金钱给哪方。以业平专案为例,商流是「业平→骏河系统(总承包商)→Regio Net(机器贩售)→ITTU(线路调度」」。
然后「专案的报告流程」就如字面上所示,意指报告的流程。其定义是指随着专案进展,哪些人要遵循指示行动,或是向哪些人报告。
通常这两者的方向相同。付钱的人对收钱的一方下指令,极度合理的制度。这会产生偏差?就在工兵诧异这是怎么一回事时,室见点头说道:
「在专于采购的公司中经常会发生这种状况。他们希望和所有业者直接交涉金额,不需透过统筹公司交涉,可直接将各组件杀价至最低价格。这算是为了排除中盘商的对策。但是这名客户的情况是——」
室见在刚才分配到的资料上利落地画下图示。
「Better Media(客户)→AK Net(专案管理)」
「Better Media(客户)→EXEC SOLUTIONS(LAN供应商·L3)」
「Better Medla(客户)→扶桑通建(LAN供应商·Ll~L2)」
……

工兵皱起眉头。
「所有供应商的地位好像一样呢。」
「对吧?但是专案的报告程序是——」

「Better Media(客户)→AK Net(专案管理)→各供应商」

完全是个阶层构造。
室见耸耸肩。
「没有金钱交易和契约关系的业者互相指示、报告。就算用金钱束缚都还会发生『要做,不做』或『说了,没说』的问题,毫无关系的业者们一起工作……你很清楚会变成怎么样吧?」
工兵悄悄瞥了AK Net的别府一眼。受聘为PM的青年依旧拚命地想要解决纠纷,但各供应商看也不看他地迳自继续进行口舌之争。
……原来如此,正如所见啊。
室见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想要直接进行交易的话,客户就要一并担负起PM的工作才行。从Pre-sale。开始检查各供应商的提案范围是否有重叠或是遗漏。如果只以金额为选定基准,接着撒手交由各公司自由发挥的话,就会衍生出可笑的事情,发生认知偏差。」
「……」
「另外,外包的PM根本没有契约保证其权限吧?不可能顺利进行啦。而且从客户的样子来看,就算发生问题,或许也不会察觉问题点呢。」
客户负责人丝毫没有发现室见冷冰冰的视线,百般无聊地转着笔,依旧一派毫不关心的模样。
真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专案。
难得和室见有相同感想的工兵仰望天花板。
真是的……只承包WAN路由器真是太好了。就算客户再怎么散漫,也不会把一台路由器和别的东西混为一谈吧……但是如果社长在这里胡言乱语就另当别论了。
……
应该不会吧。
工兵内心感到一抹不安,偷偷瞄着六本松时。
「抱歉,对各位很抱歉。」
格外大声的声音响彻会议室。
是一道压过场内喧嘈声的了亮声音。别府从座位上站起,双手合十拍了一声后,环顾沉寂下来的室内。
「请各位梢等……由于看情形必须整理现况才能继续往下谈,请容我择日再重启会议。可以请各公司梢后空出十五分钟左右让我个别确认各公司负责的范围吗?如果有时间上无法配合的公司我再另外调整行程,麻烦请先告知一声。」
理乎头的男性怯怯地举起手。
「……抱歉,我们……下午有其他预定行程。」
「雅典娜设计另外进行讨论。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任何回应。别府轻轻地点头,说声「那么」便重新面向白板。从十二点开始以每十五分钟为间隔写着各供应商的公司名号。
骏河系统的顺序排在一个小时后的下午一点。工兵困扰地看着六本松,但是社长却若无其事地点着头。
那不就是说……事到如今还要在这里多待一个小时啊?回去的时间岂不是又往后延了……
别府不顾垂头丧气的工兵继续说:
「那么随身物品等可以放在这间会议室,在休息时间的人员可以外出,开会的会议室我会另外准备……呃……」
别府回头看向白板,确认第一个进行会议的供应商。
「恳请EXEC SOL公司继续待在原处……可以吗?感谢各位,现在可以就地解散了。」
喧噪声一口气渲染开来·室见在工兵身旁整理完资料后站起。
「社长,我们先出去吃饭了,可以吧?」
「嗯?喔,那我也一起——」
「走啰,樱坂。」
华丽地忽略社长的话,室见抓起工兵的手臂,将他拖离会议室。
「等……等等,室见,那样忽略社长好吗?」
工兵连忙询问室见。她回头露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和社长一起吃饭的话,会被带到超贵的店喔。而且还是各付各的。」
「……」
才不要咧!
「反正一点以前一定要回来,就随便买个超商便当好了。毕竟也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店。」
「的确……」
不是我在自夸,我几乎不会来到六本木,顶多知道这里有六本木Hills而已。印象中就是有一堆高级店的地方,也没在这里举办过餐会。
「咦?这么说来,室见之前不是说过和海鸥来六本木喝酒吗?好像还……喝遍了不少家酒吧。到那时候去过的店如何呢?」
「和我一起去的话,绝对会被列入黑名单喔……那样你也可以接受?」
「居然被视为那么危险的人物!?」
不……从欢迎会上听到的话来看,确实是在这一带闹得天翻地覆。但是连同行者都要被纳入观察,到底是闹得多凶啊?
「海鸥只要进入认真喝酒模式就会无理取闹啊。我听过一口饮尽酒杯和干尽啤酒瓶……但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直接喝酒桶的。」
「喝酒桶!?」
「还有喝光冰箱之类的。」
「那是什么啊!」
从干尽啤酒瓶拓展到喝光冰箱……拾起来吗?直接对嘴喝吗?对哪里?
一样是个不可思议的助手呢。渐渐觉得她是个超越人类的存在。
——
最后,工兵和室见踏出大楼后迈向便利超商。自己买了两个饭团和炸鸡棒,室见不出所料地选择鲔鱼三明治,另外还买了色拉和消除睡意的FRISK薄荷糖。
两人买完东西回到客户公司时,会议室里空无一人。应该是会议已经开始了。也没看见六本松的身影,大概是出去吃饭了吧。时间是十二点二十分,距离会议还有四十分钟,看来可以悠哉地吃午餐。
「……啊,糟糕。」
「怎么了?」
工兵打开超商塑胶袋给室见看。
「我忘记买饮料了……本来想买冰的茶饮。」
「我有买矿泉水,要一起喝吗?」
「啊,那我就不另外——」
工兵将说到嘴边的话收回。等等,那不就表示……那个吗?
「室……室见你觉得无所谓吗?不,我不是说我不愿意,也……也不会在意的,如果对象是室见的话。」
「?什么?」
「所以说,我和室见共同喝一瓶饮料……」
工兵踌躇地说明,室见依然不解地歪着头。
不行,完全无法传达。
明明那么讨厌接吻,却完全不在意间接接吻吗?真搞不懂室见的标准。不过小时候,大家也都丝毫不顾忌男女身分轮流喝呢。但这个人基本上是社会人士吧?是上司喔?
瞬间要有股冲动想要测试两者之间的界线(象是在瓶口上亲吻后再还给她,或是将舌尖浸在饮料中几秒钟),但工兵仍拚命地抑制好奇心。
深呼吸镇定内心的悸动。工兵抿起嘴,用一本正经的表情看向室见。
「不,没关系,我去找自动贩卖机买就好了。我想大楼内应该会有。」
「……是吗?因为我一个人喝不完,本来想请你帮忙喝的……」
室见闹别扭似地噘起嘴唇。这表情真是诱发别人的保护欲啊。真是的!这个人总有一天会受重伤的!一定会有会错意的人来求爱,或是被变态压倒!
工兵觉得心情好像变得很微妙,便迅速中断对话走出会议室,到电梯间确认楼层介绍图。楼层西侧的逃生楼梯旁有休息区的标记。由于有硬币的记号,应该是有附设自动贩卖机吧。工兵用手机确认剩余的休息时间,一边在走廊上前进。
休息区兼吸于区。玻璃墙环绕的空间放置着空气清净机和沙发,房间最里面有两台自动贩卖机坐镇。
嗯……买茶,买茶。
工兵看着商品陈列。
伊藤园绿茶和伊右卫门茶,喔,还有绫鹰。(顺带一提,绿茶饮料中最热卖的好像是伊藤园绿茶。这可是冷知识。)
工兵苦恼许久后决定购买浓郁生茶。强劲的苦味对昏昏欲睡的脑袋正好。
半弯下腰取出商品,工兵突然感受到背后有人的气息。一回头,发现左后方的沙发上坐着一名男性。由于位在空气清净机后方,所以刚才没有注意到。
男性缩着身子将脸埋在双手中,仔细一瞧才发现穿着西装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模样非比寻常。工兵皱起眉头。
「那个……不要紧吗?」
「……」
男性抬起头。工兵看到显露出来的脸庞,不禁倒抽一口气。
精悍的五官、高挺的鼻梁、爽朗的眼神及整洁的发型不可能让人错认。是AK Net的专案经理——别府。
「咦?那个……咦?」
会议怎么了呢?根据方才的日程表,现在应该是和第二间公司——扶桑通建进行会议的时间,主持人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别府迟疑了一下,缓慢地向工兵点头。双眼因疲劳而显得混浊又毫无生气,启动会议上精力充沛的印象已荡然无存。
工兵加深双眉之间的皱纹。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我去叫人过来。」
「……不。」
别府摇摇头。
「没问题,我没有哪里不舒服。」
工兵好不容易将「看起来不像那么一回事」这句台词吞回肚里。犹豫了一阵子后,他才询问别府一件在意的事情:
「会议不要紧吗?我以为扶桑通建会紧接在EXEC SOL公司后面。」
「……会议?……啊——」
别府的声音嘶哑。
「两间公司都不用十五分钟就结束了。」
喔,竟然。
「双方都还是协商以前的状态。」
「……」
咦?
工兵眨了眨眼。别府的嘴角浮现扭曲的微笑。
「现在的状况不仅是负责范围,就连体制和要求规格部没有任何进展。确定的只有交货日期。就算想详细讨论,他们也声称需要先回公司进行社内讨论而早早离去。」
「……」
真的假的啊?
别府双手十指交拙,压着额头。
「由于还未决定机器的架构,也没办法订购零件。线路的交货期限也尚未调整。但是Better Media公司却为所欲为地要求总务部要提前迁移,或是业务部要改为Pree Address(注:行动办公室)等等。真是……要我怎么办啊?距离迁移就只剩两个多月了。」
「那……那个……别府先生。」
「而且业者也有错。办不到的事情直接说办不到就好了,还硬要说什么应该办得到来让客户安心,以为最后总有办法能够办到。办不到啦。就算PM再怎么努力,不行的事就是不行,为什么连这点都不知道啊……每个家伙都一样……」
别府的瞳孔放大,嘴唇微微地颤抖,声音仿佛诅咒般地响彻休息区。已经不知他到底是在对谁说话了。
工兵打了个哆嗦,感受到眼前的男子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就像近距离仰望即将倒塌的大楼,或是直逼爆炸前的炸药般。
此时,工兵胸前口袋中的手机响起振动声。
工兵急忙拿出手机,液晶萤幕上显示室见的名字。大概是觉得我怎么这么久都还没回去吧。工兵向别府轻轻地点头。
「啊,抱歉,我先去吃饭了。等到一点再找你开会。」
「……」
别府没有反应。工兵再次低下头便转身离开。在踏出休息区的瞬间,背后依稀传来一阵近乎呻吟的声音:「所以我才讨厌接BM的专案……」
「是,我是樱坂。」
在意别府模样的同时,工兵接起手机。
「樱坂?你是去哪里买饮料了啊?」
工兵耳边响起尖锐的声音。他一边将零钱放入口袋,同时加快脚步回去。
「抱歉,找自动贩卖机花了一点时间。我已经找到了,正在回去的路上。」
「啊——不……你先不要回会议室,直接过来四号接待室一趟好吗?好像是在一楼。」
「咦?」
四号接待室?什么啊?
「社长叫我们过去啦。好像要向客户的董事打招呼,要我们一同出席。我也正朝向那边走,在下面会合吧。」
室见讲完重点后就挂电话了。
工兵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
……喂喂,这下连饭都不能吃了啊。
(受不了。)
肚子仿佛抗议般响起。工兵叹了一口气,摇着头定向电梯间。

「能够再次和六本松先生一起合作,真是太好了。如果能藉机加深彼此的情谊就更理想了。请多多指教。」
一头灰发的中年绅士爽朗地说道。
年纪约五十多岁,戴眼镜的圆脸给人亲切的印象。头街是Better Media的常务董事。看来就是他介绍此专案给骏河系统。
工兵和立华在一楼的接待室,隔着桌子的正前方是常务董事,六本松则坐在左手边。六本松落落大方地点头称道:
「我们也非常希望和贵公司建立良好的关系,上次和贵公司交易是……十年前了吗?」
「不,应该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当初六本松先生还为我们处理过俄罗斯的版权业务呢。」
「喔,没错,没错。当初真是辛苦啊。象是罗宋汤、伏特加和托卡列夫手枪之类的。」
「对啊,对啊。象是普拉斯基、俄式可丽饼和德拉古诺夫狙击步枪之类的。」
……
是不是混进一些奇怪的单字了?
话说回来,这个秃头在成立骏河系统前就做了一堆可疑的工作啊。版权业务……和IT产业完全无关啊。
「那么,这两位是贵公司的工程师吗?」
相谈甚欢后,常务董事试探地询问·六本松瞥了工兵他们一眼,得意洋洋地点头。
「是啊,他们是敝公司自豪的技术人员。或许是对自家人偏心,但他们真的很优秀喔。客气一点说,大概在全日本排行第四名左右吧。」
这话也未免说得太满了吧!
工兵目瞪口呆地瞪着六本松,但他依旧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幸好常务董事没有特别在意数字的样子,「嗯、嗯」地点头说道:
「六八本松先生的麾下,从以前就聚集了许多优秀的工作人员啊。这次为我们派出如此优秀的人才,真的是万分感谢。」
「这都是为了常务董事您啊。话说回来,如果这次专案不光是交给我们WAN路由器,而是委托更重大的工作就好了。敝公司的工程师一定可以比其他公司提供更迅速、高品质、低成本的服务。」
室见应声僵直全身。常务说着「哎」并耸起肩膀道:
「我也很希望那么做。但是现场——资讯系统部门已经建立好大致的体制,我很难插手啊。EXEC SOL公司、扶桑通建公司都和现场人员有长久交情,不可能光靠上司的片面之诃就排除他们啊。」
「EXEC SOL公司啊。」
六本松皱起脸庞。
「我们和他们也有交情,贵公司不觉得他们的应对有点差吗?他们原本是贸易公司系统,印象中做生意很强势,肯通融处理这次短期交件的专案吗?」
「这个嘛……没问题啦,我们有干练的PM啊。」
「干练的PM?」
「就是AK Net的别府。」
常务的语气中充满骄傲。
「他很厉害喔。不论是哪种短期交件的专案,都能完美地处理。过去他不知道帮我们处理了多少件被喻为不可能完成的专案,年纪轻轻真是叫人佩服。」
……
不,他本人好像都要神经衰弱了。现在的状况似乎也不太妙……但这些话说不出口,工兵只好保持沉默。六本松歪着头。
「AK Net——没有听过这间公司呢。是谘询顾问事务所之类的吗?」
「嗯,广义上来说是顾问事务所,是只有几名职员的小公司。他们社长和我们的社长是高尔夫球球友,靠这份关系才会推荐别府过来的样子。」
「这样啊。」
「毕竟是社长之间的交谊,别府也是干劲十是啊。拚死解决和业者之间的问题,我们完全不费任何一丝工夫。哈哈哈,真是多亏了别府呢。」
常务董事愉快地笑着,拿起了咖啡杯。
「嗯,因此这次虽然无法大力借助贵公司的力量。但下次有什么事情再请多多指教啰。」
他发出声音啜饮咖啡。
此时,墙上的分机响起尖锐的铃声。
常务董事扬起眉毛。
「失陪一下。」
他起身定向分机,拿起话筒回答「这里是四号接待室」。
「……嗯,是我……嗯……嗯……什么?」
常务董事的声色中增添了几分严肃。
「不,等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嗯?……嗯……什么?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你再好好确认一次……什么?确认过了?对方怎么回答?……嗯……嗯……」
常务董事的脸色随着通话渐渐变得苍白。他斜眼瞪视话筒。
「……然后呢?他们说没有办法吗?也没有替代方案?嗯……嗯……」
过了一阵子,常务董事挂掉电话,表情僵硬地朝向工兵他们摇头。
「六本松先生,事情不好了。」
「事情不好了?」
六本松采出身,黑豆股的双眼瞬间闪过一丝黯淡的光辉。
常务董事点点头。
皱紧双层沉思该如何开口,最后下定决心说:

「AK Net的别府好像逃跑了。」

六本松此时的表情实在是难以用笔墨形容。
他在呆愣的工兵等人面前大喊「原来如此!」撑开鼻腔急促地呼吸,扬起嘴角露出鬼气逼人的笑容。
「逃跑了?具体情形是怎么样?」
「就像我说的,他似乎抛下会议不管,直接离开我们公司的样子。刚才向AK Net确认,他好像打电话向公司提出辞呈,连让他们慰留的机会也没有就挂电话了。」
六本松「嗯嗯」夸张地点头附和,然后用力摇头。
「那贵公司一定很困扰吧!」
「嗯……是啊……说实话,我们公司内部没有可以替代的人员。事到如今只外包PM也……」
「不行啊,行不通的吧。指派一个不了解贵公司情况的人,也只会耗费启动时间而已。原本就是交件时间紧迫的专案,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就是说啊。」
常务董事一筹莫展地叹了口气。垂下肩膀苦思了几秒后,用仰赖的眼神看着六本松。
「六本松先生……刚才你说贵公司可用短时间、高品质的服务完成各种业务吧。」
「没错。」
「这个请求相当厚脸皮,不过——」
瞬间,工兵回过神来。
脑内响起最紧急的警报。糟糕,演变到这个地步绝对没有好事。仔细一看,室见脸庞上的肌肉也不断抽搐着。她用近乎恐慌的表情瞪视工兵。不用说也感受得到一股「快点阻止啊」的无言压力。
「社……社长,可以耽误一下时间吗?」
工兵完全没有思考接下来要说什么。总之先打断他们的对话,不让常务董事继续说下去。只要客户没有提出委托,社长也没办法给予承诺。对了,试着提议「或许能够拜托Regio Net」好了。接下业平专案后,和那间公司建立了不错的交情,就算是有点强人所难的问题,应该也能找他们商量(如果只是商量的话)。工兵如此盘算着。
六本松大大地睁开双眼,丝毫不理会工兵的制止及与常务董事之间的对话。平常的沟通障凝仿佛谎言一般,他马上了解常务董事话中的含义,快活地宣告:
「请交父给我吧!为了贵公司,敝人六本松一定会指派最棒的专案经理!」
……
完了。
工兵体内的某个部分发出巨响,开始崩落。




就这样,故事回到起头。
下午一点四十分,Better Media总公司会议室。
工兵饱受各供应商的险恶视线攻击。这也是当然的吧。明明一度解散、说要另订日期召开,却再以二次启动会议的名义重新集合各供应商。而且专案负责人抛下一切逃跑,取而代之的是像自己这种年轻小伙子自称PM,莫名其妙也该有个限度。
工兵瞄了身后的白板一眼。
暂定体制图上写着自己和室见两人的名字。

·专案经理:樱坂工兵
·副理、技术统筹:室见立华

……真是个恶劣的玩笑。
设置路由器的工程师,究竟是怎么在仅仅一小时之内完成这般的资历提升呢?又不是岛○作,也太飞黄腾达了吧。话说回来,为什么我是PM而室见却是副理啊?一般来说要相反才对吧,她是上司,我是下属啊……虽然以室见的外表要声称是PM好像有点困难,但社长也要坚持己见呀!我可是应届毕业生啊。
附带一提,六本松打完招呼后就马上回去了。「变成大型专案真是太好了!你们也要向我看齐,无论何时都要把握住商机啊。接下来就拜托你们啦!」
他兴高采烈地说完就离开了。
……
要是乘他下楼梯的时候从后头狠狠踹他一脚就好了。
工兵摇摇头重新调整呼吸,拚命保持平静环顾室内。
各供应商像岩石般…曰不发,仿佛在注视新上任的PM要如何在这极度异常的情况下重整事态。
(……哼。)
工兵泛起一丝冷冷的微笑。
原来如此,这又是个公认的逆境。漫无条理、毫无道理、难以理解、毫不明了。完全没有任何乐观要素的状况。
遭到社长抛弃,周遭又全是素不相识的供应商。工程期限逼近,规格却几乎完全没有决定。连别府这名干练的PM都束手无策的惨况,仔细想想,像我这种新人根本不可能解决。
但是——
工兵眯超双眼。
你们以为我是谁啊。
我可是解决堀留证券的问题,促使Riddle Trill的运用交接完成,并在业平专案的选考会上赢过JT&W的男人喔。
如果被当作一般的新人,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专案经理?专案统筹?
哼哼,或许多少会陷入苦战。
但重点是管理吧?
只要稍微静下心来,深呼吸一口气,冷静地应对的话。
……
……

这怎么可能船到桥头自然直啊!

工兵在内心放声尖叫。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啊!PM到底是什么啊,怎么可能办得到c:这已经不是闷着头硬干的等级了吧!那个社长在搞什么鬼啊!?是白痴吗?想要自毁前程吗?
工兵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整理杂乱的思考回路。
冷静,我要冷静啊。
即使号天哭地也于事无补·总之要争取时间;暂且叫停,重作规划,重新调查什么是专案管理。
由于自己被引荐为一名比AK Net更优秀的PM,因此不可能在此宣告「我是外行人!请给我时间学习」。我才不管社长的面子,但唯独损害骏河系统名声的事情一定要避免。我不希望因自己的所作所为导致室见、梢和藤崎被瞧不起。
工兵思考了几秒后下定决心。
好,总之先提出课题请各公司回去讨论吧。以现况而言,情报好像错综复杂。请各公司汇整情报再提出报告的话,不仅可以争取时间,也不会露出破绽吧。
咳咳。
工兵清了清喉咙,抬起头。
尽力佯装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说道:
「呃——各位,总之今天只是认识彼此,暂时先解散。请各公司在下次会议之前完成课题并准备日程表。这样的安排大家有意见吗?」
工兵不觉得自己说错话。
这句发言说好听是无可非议,说难听点就是无关痛痒。原本应该是让他们随口附和几声「好好」,就得以重握主导权的一句话。
但是——
「可以请你等一下吗?」
却传出一道不满的声音。工兵抬起头,发现戴眼镜集团,EXEC SOL的工程师举起手。
「你要我们提出日程表,但是没有Master Schedual(注:主排程),是表示我们可以擅自制作图表吗?和其他作业的依存关系又该如何解决?」
「……依存关系?」
那是什么啊?
工兵不解地眨眼。接着换服务器管理业者举手。
「抱歉,你说要排出日程表,但是该如何进行进度管理呢?是使用甘特图吗?还是PERT(注:计画评核术)?」
甘特?
PERT?
工兵迟疑了一瞬,ISP业者举起手。
「那个,我也有问题想请教一下。下次例行会议之前的Communication Rule(注:沟通原则)为何呢?」
呃——
「没有提供Action List(注:活动清单)的格式吗?如果你不提出最低限度的必要项目,之后就必须再花费第二道、第三道工夫。」
「此专案的Stakehede二注:利益相关者)到底是谁?若不先明确定义出来,就不知道哪里该如何调整。」
「刚才和AK Net公司谈到Scope(注:负责范围)话题的话题,应该有人追踪吧?是骏河系统公司没错吗?」
……
工兵感受着脸部的肌肉抽搐,一边拚命保持笑容。背后渗出湿淋淋的汗水。糟糕,糟糕,太糟糕了。
这些东西——老实说,根本听都听不懂。
Master Schedual?Communication Rule?Stakeholder?Action List?这些一人到底在说什么啊?大家一样都是日本人吧? 工兵求救般地看向室见。
不行啊,室见!这负担对新人来说果然还是太沉重,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但室见却僵直身子一动也不动。工兵诧异地窥探,发现室见已经突破紧张的界线,瞳孔张到最大了。
不行啊!
技术以外的事情果然不能依赖这个人!混帐,如果海鸥在场的话,应该只要三秒就能帮我解决问题了。
工兵咬牙切齿地拉回视线。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就算什么也不懂,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了。
工兵用微弱的声音回答:
「那个……所以说,那些琐碎的事情再依序慢慢解决就好了。」
「琐碎的……事情?」
室内响起压抑情绪的低哺声。
那道声音不大,却可以压倒周遭的喧噪。
「喀答」一声地向后推开椅子,一头短发的身影从座位上站起。扬起的眉毛和三白眼,身着贴身西装的中性女子。是扶桑通建的工程师——药院加奈子。
她略带褐色的双眼,闪耀着强烈的光芒。
「琐碎的事情……定义沟通原则和指定利益相关者是琐碎的事情吗?是可以依序慢慢决定的事情吗?」
「……」
「我认为此专案的交货期限和品质要求都相当严苛。正因为如此,PM才更应该积极地准备专案的流程架构,使各公司能够专心执行实际作业吧。依序慢慢决定?请各公司回去整理?贵公司一直都是如此进行专案管理的吗?」
「不……那是……」
「话说回来——」
药院加强语气继续说:
「贵公司连本专案的WBS都做不出来吗?专案计画书呢?成果清单呢?」
……
工兵一言不发。
已经毫无后路可退了。卖弄小聪明的言词被众人驳斥,再虚张声势也没用。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会把我视为干练的PM吧。放眼望去,各供应商的神情都充满怀疑。
工兵环视室内两、三次,确定现场没有任何站在自己这边的同伴后叹了一口气,用绝望的语气喃喃说道:
「可以请各位给我时间回公司检讨吗……」
宣告惨败。

*

「咦?工兵……还有立华?」
一回到办公室,便听到海鸥的惊叫声迎面而来。
皮肤白皙的黑发助手眨着细长的双眸,艳丽的长发轻拂着纤细的肩膀。她将一束信函抱在腰际,发出「嗯——?」的低喃。
「工兵你们昨天彻夜末眠吧?怎么又来上班了呢?而且还两个人一起来……昨天也是一样的打扮——」
海鸥话说到一半,惊讶地睁大双眼。
「讨厌……不会吧,你们终于?」
「请等一下!」
工兵惊叫出声,在呆愣的室见前面挥舞双手。
「『讨厌』是指什么啊?,终于。又是指什么?请不要这样,乱加诸莫须有的嫌疑在我身上!海鸥想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
「咦——」
海鸥不满地噘起嘴唇。
「因为你想想嘛?一般来说是有可能发生的呀。彻夜一起度过,对话渐渐减少。突然一阵沉默造访,抬起头来发现对方也看着自己。疲劳和睡魔冲散平常的理性,本来想要克制的思绪却又一点一滴地——」
「没有!我才没有那种思绪!还有那罗曼史语调的口吻是怎么一回事啊!?」
「回过神,两人相互伸出手。交缠的手指刺探彼此的心意,最后双方都不约而同地开口——」
「呀——!」
「『要不要玩魔物猎人啊?』」
……
工兵用死盯着的眼神抬头看向海鸥。
「……海鸥你是在挖苦我吗?」
「才没有那回事。」
海鸥颇感意外地摇摇头。
「说到外宿的醍醐味,就是大家一起彻夜打电动吧?PSP或DS不是基本配备吗?」
「……」
算了。
反正海鸥应该不是认真的,室见也好像完全不懂刚才自己被说了什么。
工兵叹一口气,垂下肩膀的同时——
「不过,姊姊我还是觉得,一口气进展到开房间不太好呢。」
「结果你还是说了啊!」
工兵不加修饰地吐槽后,又叹了一口气,开始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早被社长绑架,在客户公司开会后,出乎意料的前因后果使得我们必须担任统筹专案的工作。
听完事情缘由的海鸥发出「哎呀哎呀」的感叹声,一边摇摇头。
「还是一样蛮干呢。没问题吗?你们两人都没睡吧,先回家一趟不是比较好?」
「……我非常想那么做。」
但是,现在的状况不允许我什么事情都没做就回家。专案管理到底是什么?该如何进行?我想为下次的例行会议做些准备。

附带一提,下次会议预定在五天后——七月二十七日星期一举行(题外话,那天早上也安排了业平产业的例行会议,真的很想死)。绝对称不上是有闲暇的日程,根本没有时间休息。
「我想要查一些东西……没问题的,今天不会工作到那么晚。」
「是吗?那我也没有立场说什么啦。」
海鸥担心地嘟囔,同时将视线转向室见,眉间突然多了几道皱纹。
二止华……?」
仔细一看,才发现室见的身体左右摇摆。或许是疲劳和紧张到达巅峰,使得纤细的双脚步履蹒跚。
「没……没问题啦。」
室见樱花色的唇办中传出嘶哑的声音。完全不象是没问题的样子。
她气喘吁吁地咬紧牙关。
「失策……竟然这么狼狈不堪。就算是彻夜未眠,也不应该被社长要着玩,甚至没有在会议上发表任何言论……身为0JT训练员,不应该发生这种失误。真是后悔死了。」
「……」
室见用强而有力的视线抬头注视工兵。
「不用担心,樱坂。我绝对不会重蹈覆辙,一定会精通那个叫……专案管理的东西,然后出席下次的会议。所以你不用担心,好好回去休息吧。」
「……室见。」
工兵发出痛苦的叹息。
这个人怎么会这样?完全不管自己满身疮痍、身体状况恶劣,她还在担心我的事情,还背负着身为0JT训练员的职责·
工兵握紧双拳。
这个人……真的是……
「海鸥,可以麻烦你带室见回家睡觉吗?」
「Yes,Sir」
「等等!?等……不要!海鸥,不要把我抱起来!不要把我搬走!等等,等一下啊,樱坂——!?」
背向渐渐远去的哀号,工兵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将随身行李放在地板,打开电脑电源。
真是的……只要放着不管,那个人绝对会一直勉强自己。有责任感是好事,但是因为过劳而病倒,导致工作延宕就本末倒置了啊。刚好她家就在附近,理所当然应该强迫她睡觉休养身体。幸好自己和室见在PM领域上都是外行人,既然需要从零开始查起,不管由谁来做都一样。
即使如此……
工兵感受到胃部深处隐隐作痛。
每当回想起方才在会议中——受到各供应商质问的景象,心情就变得沉重。光听他们的发言就知道,各公司对专案管理都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尤其是扶桑通建的药院,她绝对熟知PM业务。就算自己用临阵磨枪的知识踏上战场,一定也会被打个落花流水吧。正因为如此,只能从基础开始好好累积处里诀窍,藉此得到各供应商的信赖了。
(……但没有那么多时间啊。」
专案本身就已经濒临瓦解,没有时间让我悠哉地学习。必须早一刻完成课题统整,进行专案才行。
工兵从公文包中拿出资料。
标题上写着「Better Media总公司迁移专案企画书」,是客户的资讯系统部门所制作的迁移计画资料。本专案的相关文件目前只有准备这一份,于是我就带回来了……
打开资料翻阅。
「本专案的目的——目标是二○XX年十月一日将总公司从现在的六本木○○大楼迁移至有明XX大楼,并在新址开始业务。」
这……还过得去。
「迁移对象范围——语音设备、电脑、多功能事务机、全套网路、全套服务器、机房所有相关设备、线路,以及其他所有必要物品。」
不,不,不。
全套是指什么啊?所有相关设备是包含什么啊?最后还附上一句「其他所有必要物品」,那不是代表什么都有吗!丝毫没有定义嘛。
「迁移案——【阶段1】筛选迁移资产,确定需新购入及单纯迁移资产→【阶段二】迁移→【阶段三】开始营运、确立运用体制」……
喂——!
为什么筛选资产之后就马上迁移啊!设计呢!?测试呢!?迁移计画呢!?省略太多步骤了吧。而且在开始营运之后才决定运用体制……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吧。确立制度前该怎么办啊?
工兵陷入恐慌的同时翻到下一页。
「以上。」
……
工兵猛搔着头发。
不行,这间公司没救了。
只靠这份资料就找各供应商来召开启动会议吗?而且还是用「接下来就麻烦你们了」的态度。难怪AK Net的别府会逃跑。情况实在太过惨烈了。
(……然后,我要解决、整理眼前这副惨况,并指挥、统合各供应商?)
……
「不可能。」
工兵斩钉截铁地说完,丢出手中的资料。
将全身的重量靠在椅背上,仰望天花板。灯具在奶油色的天花板上创造出淡淡的阴影。工兵眯起一只眼睛。
果然……太有勇无谋了点。至少必须再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能够暂时忘记十月一日这个日期,充分地检讨规格。
(试着以这个条件交涉看看吧。)
我不会说要放弃这个专案。但轻易许诺后勉强执行,因此失败的话就会变成我们的责任。就当是为了减少风险,我希望能够先采取一些手段。
工兵拿起分机电话的话筒,用公司内部网路查询社长的分机号码。当工兵正在思考要如何提出要求的时候。
嘟噜噜噜噜。
分机电话随着液晶萤幕点亮响起。来电者是……社长?
讨厌……心意相通。
……
才不是咧。
工兵甩开恶心的想象,拿起话筒。
「喔,樱岛!」
「……我终于被当成活火山了吗?」
「嗯?你说了什么吗?」
工兵对感到诧异的六本松说声「没有」。
「有什么事情吗?我才刚回到公司,还没有确认电子邮件。」
「不,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六本松心情愉悦地回答。
「只是那个常务董事夸赞了樱岛喔。说你年纪轻轻却很冷静,面对供应商的抵制也毫不动摇。」
「咦?」
那个常务董事有出席会议吗?工兵歪着头思索。
「好像是客户的现场负责人向常务董事报告情况。我刚接到通知,觉得机会难得,才想说也通知樱岛你一声。」
「喔。」
当时纯粹只是僵直而已,他们到底是从哪一点观察,而释出如此善意的反应啊……嗯,或许他完全没有听议论内容吧。总之,比提出客诉好多了。
「连我都感到骄傲了。我就知道樱岛一定办得到,当机立断推荐你真是太好了。对方也说可
以安心地交给樱岛处理。」
「社长,关于这件事——」
工兵一改语气。他一边统整自己的想法,正打算提出条件的时候。
六本松的口中说出惊天动地的话语。
「所以,我已经告诉客户可以在十月一日完成迁移。」
……
什么?
工兵眨了眨眼睛,一张一合的嘴巴说不出话来。他恶狠狠地瞪着话筒。
「社……社长?您刚刚说什么?」
「因为对方好像也很在意的样子。那个……叫什么名字……AK Net的别府吗?他似乎主张十月一日绝对无法完成迁移,所以客户好像还没结束现在办公室的租约。因为他问骏河系统公司的看法,我就回答他说『没问题』啦。」
「……」
「万一无法完成迁移,就要再付一个月的租金,听说会高达几百万啊。所以请你用绝对会成功的气势去处理吧。我很期待喔。」
「等……等等,社长,社长!」
「接下来就麻烦你罗!」
六本松挂断电话。
工兵果然若失了好一阵子。
活力从全身上下的所有毛孔消散。视线扭曲,耳边传来嗡嗡的耳鸣声。哈哈哈哈,这样啊。确定十月一日迁移啊,失败就要追加给付数百万圆的租金啊——哈哈哈——真是不得了——如果无法顺利进行,是由谁来负责啊?真是的,哈哈哈哈——
……
「你是白痴吗啊啊啊啊!」
工兵发出凄厉的惨叫。
这不是比喻,他真的朝向天花板大吼,也不管外面是否会听到。
工兵咬牙切齿、顿足捶胸,气得眼角吊起,全脸肌肉痉挛。
「混帐!混帐!去死吧!那个秃头真的给我去死!开什么玩笑!为什么那种生物会活在世界上啊,可恶!求求你快去死,混帐,混帐,混帐!」
工兵几乎要哭出来,不断咒骂。喊到声音都嘶哑了才垂下肩膀,坐在椅子上抱着头。
冷静,冷静,冷静。
既然如此也没办法了。就算是临阵磨枪,也必须磨练PM的技术。尽可能迅速学习专案管理的基础,再统整专案的问题点交给客户,然后指示各供应商。只要能够依序完成,最后一定可以看到希望……吧。
工兵揉了揉眉间。
当下该怎么做?熟习专案管理的方法,PM统整体制的手段。
最好的方法就是询问其他PM吧。说明我们的现况,请教最恰当的对应方法和如何控管供应商。以人选来说,与基础设施相关的PM比较理想,而且还要很习惯六本松蛮干的手段和室见的暴走行为。
纸上谈兵?
不,不。
老实说,我心中已经有谱了。
业平产业DR网站架构专案PM、Riddle Trill第二期系统架构专案PM、堀留证券置换WAN路由器总负责人。
——骏河系统SE部门领导,藤崎伊左次。
他一定可以恰如其分地解决工兵的疑问吧。或许不仅是PM的诀窍,甚至连结案日期或规格混乱等问题都能给予一些建议。
实际上,听到PM这个单字时,脑中第一个浮现的人就是藤崎。毕竟也一起执行业平专案,用实际进行中的专案来模拟教学比较容易理解——
(……但是啊。)
工兵叹了一口气,回头望向藤崎的座位。整洁的办公桌没有人的气息,这两个礼拜都空无一人。好像是因为某专案出问题,遭到客户的软禁。虽然是其他业者造成的失误,但是客户却要求所有供应商在事情没有结束之前不能回去。多亏于此,连业平专案也都是用电子邮件确认进度、进行客户调整。虽然会让他过来参加例行会议,但会议一结束就马上返回,根本无法好好谈话。
……
工兵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拿起手机。
虽然明知不行,还是试着问问看吧。毕竟他是部长,必须向他报告自己接了什么工作。
从通讯录中选择藤崎的手机号码,按下拨号键。响起几声含糊的铃声后,电话接通了。
「啊,喂?是藤崎先生吗?」
「……是……坂吗……」
「喂喂?抱歉,收讯好像不太好。」
「………嗯……用……」
「咦?什么?如果不方便的话,我等会再打。」
「……请……帮我……」
「?」
到底在哪里呢?不仅杂讯很严重,后方还有很大的风吹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其中好像还混杂着某人的尖叫声。
「……」
「什么?抱歉,你说什么?可以再说一次吗?」
「老婆和……小孩……」
啪叽。
电话突然断线了。
……!?
工兵感到傻眼,马上重拨一次号码。
「您所拨的电话现在无法收讯,或是没有开机。」
喂喂喂!?
不要这样啊!什么?饶了我吧!?实在是太沉重了啦!
工兵又拚命拨打了几次,电话依旧无法接通。直到第五次失败的时候,终于宣告放弃。
算了……应该不要紧吧。那个人也不是第一次濒临死亡了。每次说了那么多,最后还不是都平安生还。
工兵放松紧绷的肩膀。
但这样一来,就无法请藤崎教导PM业务了。结果如往常一般,只能靠自己去调查。
(要去买本入门书吗……)
御茶水车站前应该有闾大型书店,去那里斟酌挑选适当的书吧。
工兵叹了一口气,拿起钱包从座位上起身。
调查事物时,若能先决定好欲确认的重点,网路就可算是最便利的道具了。只要将问题输入搜寻引擎,它就会从全世界的网页中找来答案。就算有些许拼字错误也一样会得出答案。宛如魔法一般的结构。
但是,对于划分体系的专业知识而言,我认为看书才是最好的方法。应该说,我也不想用电脑看上百上千页的敦科书。或许是我的思想比较老旧,但是我还是想使用纸笔学习。
工兵在车站前的书店酌量选购了几本PM入门书,回办公室后便到休息区一边啜饮易开罐咖啡,一边阅读。
首先是第三早,关于专案。
「专案是在一定期间内创造出独特服务、产品的活动。」
……?
马上就要屈服在敦科书般的记述下了……不,我是看得懂单字,但是却看不懂含义。呜呜,感觉真的就象是念书一样。
算了,总之先继续读下去。
「『一定期间』是指其活动有明确的开始与结束时间。专案根据关系者的协议『启动』,经过『计画、执行、控管』之后『结案』。也就是说,由于例行公事化的日常业务缺少『结案』这个阶段,故不视为专案。」
……虽然阐述方式很迂回,重点就是要好好区别日常业务和专案吧?在期限内完成一项目标的是专案,除此之外的是例行公事。
「专案的成果必须具备独特性(Unique)。例如开发药品时,从基础研究、临床测试、申请许可,至确立制造工程为止皆可视为专案。这是因为有新药这个独特的成果。但开发出来的药品持续量产,就不能称为专案·因为工厂生产活动只是在制造已完成的成果的产品而已。」
嗯,看来自己大致上没有误解。专案是要在「事先决定的期限」内完成「日常业务无法完成的目的」。以Better Media专案来说,「事先决定的期限」是十月一日,「日常业务无法完成的目的」是办公室迁移。原来如此,虽然只是粗略的概念,但还能理解。
然后呢?前述是专案的定义,那专案经理的定位呢?
「专案经理背负使专案成功的责任,策划并控管计画·管理和监督日程表、资源、范围,在发生问题时执行适当的矫正措施。」
喔喔喔……一口气提高难度了。
策划计画?控管?矫正措施?
咦——原来PM不是只要整理成员的报告和作业计画就好了啊?制作计画并管理,还要监督,不是超级丰苦的吗?
工兵皱起眉头继续翻阅。
「专案有五个阶段。『启动』→『计画』→『执行』→『监视、控管』→『结案』。各阶段皆需要分别制作输出成果(文件),某阶段的输出将成为下一个阶段的输入资料。本书接着说明各阶段(流程群组)的职务、输入资料及输出成果——」
随着深入阅读,工兵开始了解自己预想得太乐观了。专案管理不是光靠气概或细心就能完成,而是一个体系化的学问。利用庞大的文件、工具、技巧确认专案的进度,甚至还有不知道用处为何的差异分析算式。
(……这用一般的手段是行不通的啊。)
工兵拭去冷汗的同时,内心萌生了一股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感情。
全新的知识体系,未知的用语、概念。脑中未使用的回路开始全速运转。
工兵咽下一口口水。
糟糕……这还挺有趣的。
心跳不知不觉加速,脖子后方冒出鸡皮疙瘩,血液开始沸腾。
进入这间公司之后,我开始渐渐了解自己的癖好。那就是喜欢去了解事物的结构。为什么机械会运作?如何控制封包?提案书如何确立章节?将事物拆卸成零件,再二确认其作用,总能够带给我无上的喜悦。
我原本以为专案管理的解说会是更偏向「心得」的事项。「PM应该仔细听取成员的发言」或是「应该领会客户的意图」等等——认为重点如果就是这些的话就没有必要特别学习。只要掌握概要,加深对专业用语的理解程度就好了。
但是我错了。这是一种诱发对知识产生深奥好奇心的「系统」。愈是深入学习,就愈是拓展自己的视野,渐渐看清工作的整体面貌。
工兵忘记睡意,专心致志地埋头苦读。
从先前的说明看来,自己现在处于专案的「启动」阶段。那么,只要筛选出这阶段所需的文件、实施项目,就能着手准备下次的例行会议了吧。
需要制作的资料——有了,是这个吧。
「初步专案范围说明书」
定义专案的范围(好像被称作scope),暂定目的、日程表、概略估算成本及体制等。如同「初步」这个名字,这终究只是原案。根据制成的资料,和专案成员讨论细节。试着确认「启动」的下一个阶段——「计画」流程群组后,发现输入资料中包含初步专案范围说明书。该流程的输出成果则为专案范围说明书——删去了初步二字。原来如此,简翠明了。
「计画」阶段中也有其他需要制作的资料,如沟通管理计画书、专案组织图、风险管理计画书——
其中一个眼熟的单字让工兵停下动作。
WBS——Work breakdown structure。
「贵公司连本案的WBS都做不出来吗?」
药院的指摘在工兵脑内回荡。
……原来就是这个。
工兵翻阅章节,确认详细解说。
WBS简单来说,好像就是「工作分解结构」。分析专案内有哪些作业、必须解决哪些问题,进而将专案分解成可以个别指派负责人的状态。经过周详的分配后,接着就要确定各个作业的顺序(表记为「依存关系」,这也是在会议上听过的单宇)和开始/结束时间,以订立日程表。也就是说,WBS等同于专案整体的设计图和基础。嗯……也难怪在没有制作WBS的情况下,突然说要进行专案会遭到抗议。尤其是在其他专案看过专业PM的人们,一定感受更深刻吧。就像没有分配食谱就要开始进行料理教室的授课一样。
当初如果好好注意藤崎先生在业平专案中如何执行PM业务就好了。启动会议的流程、职务分配,还有该准备的资料等等(话虽如此,那专案的文件量多到我不太清楚各资料的定位)。
工兵倚着长椅,并将教科书放在大腿上。视线在天花板上打转,一面陷入沉思。
隐约找出方向了。首先要制作初步的各类计画书、WBS给客户确认,取得大致的认可后向各供应商公开,要求他们确认是否有认知错误的部分。顺利的话,下下次会议就能完成正式计画,接着请各公司进行各自负责的作业范围就好了。
很好,很好。
兴致开始高涨了。什么啊……总有办法解决的嘛。虽然还需要稍微查询各个用语,但是已经可以看出整体的流程架构,只剩下确定细节了。基本上就是调查会议中会提到的文件,然后好好准备——
等等,等等。
机会难得,就事先制作当初没有提到的资料,让那群家伙——各供应商大吃一惊吧·例如这个……决策树。虽然不知道单字的意思,但听起来很专业。还有品质基线、柏拉图、直方图……哼哼哼,胆敢把我们当作外行人羞辱。下要小看应届毕业生,基本上没有失败经验所以什么也不怕。不管是断崖还是峭壁,看我油门全开光荣牺牲……不对,不能牺牲。总之要拿出近乎自爆的气势勇往直前。
(好,有干劲了!)
工兵从沙发上起身,将空罐丢人垃圾桶。

「这是……什么啊?」
晚上十点,室见的声音响彻闲散的办公室。
或许是在家换过了衣服,她的衣着从灰色的西装换成格纹洋装。大方展露的上臂白皙透亮,令人炫目。她抓着侧背包的背带,不解地呆站在原地。
「啊,室见。」
工兵抬起头。由于专注于作业之中,完全没有发现室见回来。
「欢迎回来……结果你又跑来公司了?难得回家一趟就好好休息嘛。」
「还不是某人强迫我回家,害我没有打印明天的访谈资料。不用你操心,只要打完文件就马上回去。我才不想再被当作米袋扛在骏河台坡上走呢。」
「……」
海鸥到底是怎么带她回家的啊?米袋……是用扛的吗?还是用抱的?工兵一脸复杂地陷入沉思,室见则露出严厉的表情。
「话说回来,这里是怎么一回事?弄得这么乱,很碍事啊。」
「……?啊。」
工兵张望四下。地板上散落著文件。由于桌上放不下,才暂时转移放置场所。手边资料的标题是「品质管理计画书」,是Better Media专案的专案管理资料。
「哼哼哼……室见,你居然说碍事。讲这种话真的好吗?只要有这些资料,就可以解决我们九成的烦恼喔。」
「烦恼?」
工兵将一部分资料递给歪着头的室见。她狐疑地接下资料开始阅读。过了一阵子,棕色的双眸惊讶地瞪大。
「你……这是……」
「Better Media总公司迁移专案的整套管理资料。虽然还是初步的,但基本上都备齐了所有种类。我打算在下次会议交给各供应商。」
工兵接着大略说明资料的细项、管理方法,并且一并解说什么是专案管理,该做什么事情。
室见听完工兵的说明后摇摇头,偌大的双眼掠过一丝看似恐惧的神色。
「樱坂,你昨天彻夜工作对吧?然后连觉都没睡,又接着做出这些资料吗?你……工作中毒也要适可而止吧?说真的有点吓人。」
……
居然被室见说自己工作中毒……
太受打击了。
而且她还认真摆出一副退避三舍的样子。
「樱坂啊,人生不是只有工作喔。」
「唯独室见你没有资格这样说我!」
工兵将两眼张大提出抗议,但室见却依然维持沉痛的表情。她仿佛在怜悯工兵,撇开视线后闭上双眼。
……这个女人。
工兵咬牙切齿。
偏偏还被说成一副工作狂的样子。很好,这么说来,你的闲暇时间一定过得相当充实吧。
「刚好乘这个机会问一下,室见你平时有什么兴趣吗?」
「兴趣?」
「既然室见如此歌颂工作以外的美好人生,我想你一定知道许多享受下班后时光的方法吧。最近有什么热衷的嗜好吗?」
有的话就说出来给我听听啊。
工兵抱着刁难的心情等待她的回答。室见侧着头说:
「是有啦。」
「真的假的!」
工兵着实大吃一惊,并因过度震惊而显得语无伦次。
「监……监赏鲔鱼罐头吗?」
「那是什么奇怪的兴趣啊……」
「我知道了!用螺丝起子进行综合格斗技!」
「我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室见叹了一口气,摇着头用说明般的语气低喃:
「我加入了业余合唱团啦。虽然一个月只能参加一两次练习,但是去年的年末还唱了快乐颂喔。」
「是正当的兴趣……!」

工兵感到一阵错愕。
怎么会这样……在充实程度上惨败。我的兴趣顶多是网路游戏、到电玩中心巡礼和确认SNS的社群而已。
工兵咬紧牙关发出呻吟。
「我实在对室见……太失望了。」
「为什么!?」
「嘴巴上说自己不善与人交往……却在公司以外的地方也有交友圈。唉——就是会有这种女性啊——说什么,我没有朋友呀——』,但提出邀约后却每个周末都排有预定。哈,室见也和那些女性们一样啊。我心中的形象破灭了呀,哈!」
「……你在说什么啊?」
室见觉得有点恶心,嘟喽了一句并后退几步。她紧皱着眉头继续说:
「是认识的人介绍我进去的。练习结束后就马上回家,所以也没有特定的交谈对象。我去那里真的只是唱歌而已啦。」
认识的人……?
应该是海鸥吧。不,那样就会说是海鸥了……嗯?
就在工兵歪着头思索时,室见一改语气地说「先不提那个」,并拿起PM入门书翻阅。
「好像……已经有所眉目,那我也可以安心了。只要准备这些东西,那些罗哩罗嗦的供应商们应该也会闭嘴吧。你还挺有雨把刷子的嘛,樱坂。」
「没有啦。」
工兵搔着头。
「起初我认为只要制作会议上他们提出问题的资料就好,但是经过调查之后发现还挺有趣的。室见你知道吗?专案管理还要使用算式呢。」
「算式?」
工兵指向成本管理的那一页。「EAC(预估完工值)=AC(实际成本)十(BAC(总预算)—EV(挣值))/CPI(成本绩效指数)」,陌生的算式旁边附有一个S形弧线的图表。似乎是可以藉由定期比较挣值和预算,来筛选出延宕的作业和超出的成本。
「其他还有用来找出复数业务最短日程的关键路径法,以及像决策树这种以机率论点来决定事情的方法等等,总之出人意外地富科学性——理论性。我原本以为PM是更感性的职位,所以还挺新鲜的。」
「……这样啊。」
室见的眼眸中散发着隐约的光芒。
樱花色的唇办蠢蠢欲动,纤细的手指翻动书页。看来相当感兴趣的模样。
嗯,我就知道室见一定懂我的感受。
这种体系化的知识,不是靠感觉而是靠逻辑成立的世界。我早就料想到只要是怀有技术人员精神的人,一定会对此产生兴趣的。
「那,樱坂,这份资料你已经做了吗?这个……风险登录表。」
「……?不,还没啊。」
「这很有趣呢。针对有可能发生的风险,依据其影响度和发生机率评分,藉此决定应对处理的优先顺序。如此一来就可以站在客观的角度判断紧急性。就算大家为了从何处着手而意见纷歧,好像也能冷静地彼此沟通。」
「喔,是利用矩阵的计算啊。发生机率为60%且影响度为0.8时,风险分数为0.48,落在矩阵的右上角。因此风险分类为『高』啊。」
「没错没错。啊,这个也很有趣。责任分配矩阵。将作业内容和负责人作成表格,填人各自的职务。RACI模型?喔,事前就决定职务分配啊。喔。」
室见完全沉迷在阅读中。甚至边读边说出「我来做这个吧」之类的话。
唔唔唔,我怎么能输给她呢。
「室见室见,这个也很不错喔。柏拉图。将发生的问题分类、图表化,马上就能看出要率先处理什么。格式本身很简单,也放人这次的文件当中吧。」
「好啊,那我来试着做这个人力管理计画书。」
「啊,奸诈!那是我看上的!」
「哼哼——先抢先赢啊。」
「可恶,那我要做资源分解结构!」
「!?算……算你狠,既然你要争,那我就拿下特性要因图了!」
「品质检查表啊啊啊!」
「流程改善计画书——!」
……
随着低层次的争论,要制作的资料也逐一定案,开始进入准备阶段。
结果——工兵他们今晚也彻夜工作。

*

五天后。
七月二十七日星期一下午一点。工兵和室见再度来到六本木。他们双手提着塞满资料的纸袋、说明用的笔记型电脑和雷射笔。投影机则是已经事先拜托客户帮忙准备了。完美,丝毫没有漏洞。
「这一天终于到了……」
室见抬头望向Better Media总公司喃喃自语着,一副厌慨万千的模样。
这也是当然的。我们从启动会议到今天,不惜牺牲睡眠努力制作专案资料。彻夜工作加上假日出动,清晨和深夜各检讨一次。不论睡梦中还是清醒的时候,都一直在思考专案的事情。到了今天终于要发表我们丰苦的成果,怎么能够平静得下来呢?
工兵看向纸袋,陷入掌心的提绳让他感受到资料的重量。嗯……我们真的做得很好。虽然好像有点过头,但对手可是那些罗哩叭嗦的供应商们。以大兼小,准备再多也不嫌多。以现在而言,我们应该可以做出最佳的应对。
当工兵沉浸在近似成就感的情绪中时,旁边的室见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哼哼哼……其他公司的家伙们,之前一定以为我们是外行人吧。这次看到这些资料一定会让他们大吃一惊。就让我来好好瞧瞧。」
「完全被当作外行人也是有点悲哀啦……」
我们基本上也算是专家呢。
但室见摇着头说「没关系」。
「每个人都有第一步,如果害怕跌倒而不敢动弹,根本无法抵达任何地方。就算失败或丢脸,只要持续挑战到成功为止就好了。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
「室见……」
这个人偶尔也会说出好话嘛,甚至让我想要制作室见语录来保存。不要害怕失败。持续挑战到成功为止。嗯,真是意义深远的一句话。
工兵重重点头,室见则一本正经地继续说:
「所以说,之前虽然被网拍骗了五万圆左右,但我一点也不在意。」
「你做了什么啊,室见!?」
室见尴尬地垂下眼眸:
「对方是评价很差的卖家……但是很便宜,我想说不定会捡到宝啊。」
「不要在这种事情上面赌博啊!一般来说,五万圆已经可以买很多东西了吧!?你到底买了什么!?」
「BURBERRY BLUE LABEL的大衣,定价六万圆。」
……
这哪里便宜了!一点也不便宜啊!只不过才打八折就昏了头,被人骗走五万圆?怎么可能!你是笨蛋吗!?
但室见脸上浮现淡然的微笑。
「没问题,下次一定会顺利的。我绝对不会放弃。」
「请不要说得这么帅气!不行的,室见不适合玩网拍!乘还没受重伤之前赶快撤退吧!」
工兵催促着不满地发出「咦——」的室见,同时走进人口大厅。
不知不觉已接近会议的开始时间。工兵他们向柜台表达来意并领取人馆证,走楼梯来到二楼会议室。一进门,便看见有几家供应商已经抵达。工兵向他们点头示意后走向主持人席。
在放下行李的瞬间,感受到一道强烈的视线,抬起头便发现略带褐色的双眼。上扬的眉毛和三白眼,一头短发的中性女子。是扶桑通建的工程师——药院加奈子。
哇……一直瞪着我。
她冷淡地向工兵点个头便撇开视线。真希望她不要用那种仿佛看到双亲仇人的眼神看我。虽然上周的启动会议真的一塌糊涂,但即便如此,为此一直生气也于事无补吧。毕竟是往后要一起合作的伙伴啊。
(……没问题吗?)
工兵从纸袋中拿出资料。虽然有室见的保证,但一到现场还是会有所不安。
自己的确努力学习并准备了文件资料,但是实战经验还是零。光靠学习理论得出的成果是否能够让药院认同呢?能够让各供应商认同我是PM吗?
……
翻开最上层的资料。标题是「初步专案范围说明书」,就是入门教科书上提到专案启动时要制作的文件。工兵稍微阅读过后点点头。
嗯,没问题。
毕竟这份资料已经「获得客户的认同」了。
上星期五的午休一结束,我就将底稿用电子邮件寄出。请客户确认彼此的认知是否有出人,或是有没有缺陷……但资料送去后仅仅一小时就得到「没问题」的回应,这点让我感到些许不安(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认真看过)。不过至少也应该大略看过了一次吧。这就代表大纲没有问题。
(……好。)
工兵鼓足干劲抬起头,从座位上起身开始分发资料。工兵负责右侧桌子,而左侧则由室见负责。
客户负责人恰巧在快要发完的时候进入会议室。
「您好。」
「您好。」
会议室各处传出招呼声。
客户负责人一脸茫然地询问工兵:「都到齐了吗?」工兵环顾室内一圈后轻轻地点头。
「时间宝贵,如果人都到齐了就快点开始吧。」
「是。」
工兵调整呼吸,打开电脑的电源,将画面输出设为投影机,点击放有资料的资料夹。
「让各位久等了,接着请让我为各位主持Better Media公司总公司迁移专案的启动会议。这次敝公司准备了专案资料的草案,请各位听我说明这些资料。」
工兵深呼吸一次,挺起胸膛开始解说。
首先是专案的目的、范围、里程碑。接着介绍体制图、粗略的WBS和专案的前提条件等。
随着响起的赞叹,会议室内的气氛为之一变。
ISP负责人一层愁眉,一旁的服务器管理业者也「嗯」地惊呼并探出身子。
(如何啊!)
工兵握紧拳头。
自己的做法没有错。凡事只要认真学习、实践基础就一定会有成果。不论是建构还是运用,提案的时候也都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即使战场变成专案管理,还是一样的道理。
身旁的室见点了点头。她应该也感受到大家的反应,那棕色的双眼述说着「保持这个步调继续进行」。
工兵稍微用眼神—示意,然后切换画面。
好,开始进入主题。
工兵发表本专案中使用的管理资料——为数庞大的文件,意图让各供应商了解自己管理专案的决心。
「至此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让我们进行下一个话题。」
确定没有回应后,工兵挺直背脊,任由内心的激昂驱使自己开始进行解说。字句铿锵有力,用明确的口吻热情地述说着。
如果一直维持良好的气氛,工兵打算在说明结束之后马上进入正式的议论。请各供应商提供情报,将现在初步的资料制成正式版。只要情报齐全就能规划更准确的计画,应该也可以排除作业范围的暧昧部分。
但是——
(奇……怪?)
空气一片凝重。
供应商负责人不知从何时开始浮现困惑的神色,眉间刻划了数道皱纹。也有人窸窸窣窣地相同事说悄悄话。
我说错什么了吗?
工兵连忙回溯自己的记忆,但完全没有任何眉目。资料的定位也相当明确,毫无模糊地带。难道是我的说明技巧不好?不知不觉当中说得太快之类的——
工兵重振精神继续说明,放慢解说的速度,针对专门用语也加入适当的解释。但是说明得愈殷勤,会议室内的空气就愈是冰冷。
各供应商的双眼,无疑充满了愕然和放弃。
「接着说明人力管理计画书——」
「不好意思,可以打岔一下吗?」
严肃的声音划破空气。
短发女子在工兵的视线一角举起手。
「是?」
工兵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才发现掌心冒出湿淋淋的汗水,心跳噗通噗通地加速。看来自己专注到连身体状况变调都不知道。身旁的室见则担心地看着自己。
工兵擦拭额头上的汗水,看向声音的主人——药院加奈子。略带褐色的双眼蕴藏着强烈的焦躁。她难掩不满地询问:
「你打算将这些资料全部用在这次的专案上吗?」
「我是这么打算……」
药院深深叹了一口气后靠在椅背上,摇着头将手中的资料丢到桌上。
「不可能。」
「咦?」
「我说不可能啦,绝对不可能。如果要执行这些资料,就会妨碍到实际的建构作业。太不像话了,贵公司到底在想什么?」
「什么……」
工兵板起面孔。
「我们只是提出完成本专案所需的必要资料而已。为什么会不像话,妨碍到建构作业呢?」
为什么,为什么?
药院用傻眼的口吻重复工兵的话。她从座位上站起,将资料举向各供应商。
「那也问问其他公司吧。雅典娜设计公司,你们能够根据这份管理资料准备每周的报告吗?」
平头男性「咦?」地抬起头。药院继续提出问题:
「课题、作业进度、风险状况、人员绩效、和成本计画之间的差异。你能够每周向骏河系统公司提出这些报告吗?当然实际工程是另外一回事。」
听到药院的问题,男性歪着头考虑许久后犹豫地回答:
「呃……那有点……困难。」
「EXEC SOL公司呢?」
「我们也觉得……有点不切实际。」
她接着询问其他业者。剩下的根本不用听,所有回答都不外乎是「不可能」「困难」「不切实际」。工兵不知不觉之中才发现,自己完全被孤立了。
药院缓缓地转向工兵,将手上的资料如传票般高高举起。
「报告和参加会议都会花费工时,只要我们是接到预算有限的订单,就不想因为这些事情而消耗作业。即使是Better Media公司也这么想吧?」
周遭的视线集中到客户负责人身上。负责人梢梢侧着头,用茫然的表情低头看向手边的资料。
工兵的心中笼罩着难以言喻的乌云。
咦……等等。
该不会要同意药院所说的话吧?你可是认同了我们的这份资料啊。我不会要求你拥护我们,但是请你至少说出:「我全权交给PM了。」就像之前将所有责任丢给AK Net一样,拿出现场的问题由现场人员解决的态度呀。
……
经过几乎让人窒息的沉默后,客户发出「嗯,嗯」的声音,点头微笑说:
「的确,我也觉得再简单一点比较好——」

刹那间,室见踹起会议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室见的怒吼撕裂了六本木大道上的喧嘈。
她耸起单薄的肩膀大步走着,上吊眼角的形貌宛如般若。目的地是地下铁车站,但是依照她这个步调,肯定会直接通过入口。
室见发泄焦躁似地咬着大拇指的指甲。
「那个客户是怎么一回事!竟然露出一副中立的表情。那些资料明明就是他说0K的啊。突然翻脸不认帐,反而变得我们两个是坏人。不可原谅,你就让我揍他一顿啊。」
工兵筋疲力尽地叹了一口气,走在室见身后约三步的距离摇摇头。
「……你可以不要一生气就大闹一场吗?你已经是大人了,努力做出符合社会人士的理性行为嘛。」
「不可能!」
这上司竟然说得这么死。
室见象是个没有糖吃的小孩般跺脚。
「明明是对方无理取闹,为什么要我们忍耐啊!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稻草头无条件去死!我只是让那个没有常识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而已!」
「……你好像在惯用句后面加了一句奇怪的话,但是我可不会吐槽喔!嗯……我懂你想要说什么,也对刚才的翻盘感到很生气。但即使如此,也不能和动粗相提并论吧?好歹也替每次负责阻止你的人想想嘛。」
工兵表情扭曲地揉着左肩,全身仿佛被辗过般疼痛。不用说也知道,是室见的粗暴行为造成的。工兵被她一开始踢飞的桌子直击下巴,倒下后又被踩了一脚。爬起来想要阻止室见的瞬间,脸颊又被右直拳命中……唉,没打到客户是万车,但他也差点晕倒了。
室见难为情地别开脸。
「让……让你受伤真是抱歉啊。我本来没有那个打算的。原本只是想要正常说话,但却忍不住怒火。」
「所以才说要请你克制一下怒火啊。」
「那样就不是我啦……」
这是什么讨厌的自我定位啊!
工兵叹了一口气后,重新背好公文包。
她想动粗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事实上,会议的结论简直糟透了。
启动会议又要重新来过,骏河系统必须再检讨出更加实际的专案营运方式。期限是下周三。在确定最低限度的日程表以及范围之前,各供应商不会有任何的动作……
(怎么办……)
距迁移日期只剩两个月又四天。结案日期毫不留情地逼近,但是专案却迟迟没有进展,也无法保证下次提出的营运方法能够让供应商接受。
最重要的是,自己负责应对的客户不是只有Better Media公司,也不可能一直全力灌注在这个专案上。
「既然如此……也没办法了呢。」
室见压低声音说道。她露出想不开的表情,从皮包中拿出手机。
「只能请藤崎先生帮忙了。不过是一两个专案而已,一定能帮我们解决的。他毕竟是我们的上司,发生问题的时候当然要请他来擦屁股啊。」
工兵歪着头。
「……咦?但是藤崎先生现在应该没有空吧?那个人就相当于被关在客户那里。之前打电话给他时,也完全无法接通啊。」
「我知道啊,所以才不打他手机,而是联络他家啊。」
……
什么?
「啊,喂?请问是藤崎先生家吗?我是伊左次先生的同事,名字叫室见……是……不,不是什么特别的问题,只是今天晚上想过去和他讨论公事,所以先联络一声……是……咦?当然已经获得伊左次先生的同意了……是……是,那今天『晚上十一点』左右会过去打扰,谢谢。」
好像可以从电话的另一端听到类似悲鸣的声音,但室见却毫不在意地切断通话,浮现爽朗的笑容摆出胜利姿势。
「很好,会议准备完成!」
「不,不,不,不!」
工兵几乎是叫了出来。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晚上十一点硬闯别人家(我记得是在川越),简直是给对方添了天大的麻烦!而且我们根本就没有得到藤崎先生的许可啊。这实在是太恶质了!
「好久没有到川越去了,真令人期待啊——要吃什么呢——吃蕃薯鲔鱼美乃滋烧呢——还是吃HATTO-KUWA的鲔鱼义大利面呢——呜呼呼——呵——」
「你根本就是去玩嘛!」
……
工兵长叹了一声后摇摇头。
「而且……你突然这么决定,我也无法应对啊。我今天晚上已经有预定行程了。」
「预定行程?」
室见一脸狐疑地反问工兵,眯起一只眼睛抬头瞪着他。
「什么预定行程?你今天没什么工作要做吧?难道你觉得私事比公事重要吗?」
「偶……偶尔让我优先处理私事有什么关系?光上个月,我就已经假日出勤七次了啊。」
「深夜加班才六次吧?多加一次凑七次比较平衡啊。」
「为什么一定要凑齐啊!?吃角子老虎吗!?」
「清晨工作也七次就777了,大奖发动是工作变四倍。」
「这也太讨厌了!」
……所以呢?室见半眯着眼这么询问。
「虽然没什么好问的,但我再确认一次,你觉得工作和私事哪个重要?」
「这个嘛……要我选的话是私事。」
工兵话才说到一半就挥着双手改口「啊,不是」,像逃避室见的眼神股缩起身子搔搔头。
「请饶了我吧,今天真的不行,这件事情无法取消。」
「无法取消?」
室见的声音仿佛从地区深处传来。她扬起一边眉毛,像个流氓般逼近工兵。
「你除了工作以外还有什么事情啊?你是为工作而生,未来会和工作一起死亡的人吧?连吃饭和睡眠都是奢侈品了,还会有什么私事。」
「请不要那么干脆地蹂躏我的基本人权。嗯……若是平常,我确实是如室见所说的工作优先喔!但今晚的对象很重要。」
「对象……?」
室见的眉毛更是上扬。她毫不掩饰怀疑,扭曲脸庞。
「是你父母或兄弟姊妹来东京了吗?」
「不是。」
「大学的教授?」
「不是。」
「线上游戏的朋友?」
「才不是。」
「难不成是女人?」
「……」
……
「好了,差不多该回去公司了。工作也愈来愈忙罗。」
「给我等一下啊啊啊!」
室见从工兵背后猛扑过去。
工兵「呀」地叫了一声,整个身体向后仰。她用纤细的手缠住工兵的脖子,使出极致完美的锁喉技。工兵拍打她的手臂。
「停!停!室见!这样很危险,不妙!我要死了!」
工兵拚命求饶,室见却丝毫没有减轻双手的力道。她以疯狂的眼神瞪视工兵。
「……女人?竟然是女人?和工作相比,竟然是谈恋爱优先?难以置信……你这个禽兽!工程师的颜面都被你丢光了。肮脏,肮脏,肮脏。」
「才……才不是谈恋爱呢!的……的确,对方是一名女性,但不是恋人啊。只是一起喝酒的朋友而已!」
「只是和喝酒的朋友有约的话,就优先选择工作啊!又不是今天没有碰面就永远见不到彼此!?只要再约下周末就好了吧。」
「她……她很忙啊。光是今天的行程就调整了快两个礼拜,好不容易才约好的。事到如今我不可能不去啊!」
「反正会因此而生气的朋友一定无法长久啦,快点撇清关系才是明智之举。对了,拿出你的手机来,我来帮你绝交。」
「等!?请不要擅自掏我的口袋!不……不行,室见,真的不行啦。和这个人交恶,也会影响到工作的!」
……
……工作?室见问道。
工兵发现自己说溜嘴时已经覆水难收。没办法,继续这样下去,话题也不会有交集,还不如说明来龙去脉让她信服比较快。
工兵深呼吸一次,重新面向室见。
「我知道了,听我解释。今天是要和业平产业的桥本课长聚餐。」
……
「什么?」
室见眨了眨眼。陷入一阵冻结般的沉默后,她摸不着头绪地歪着脑袋。
「桥本课长?」
「是。」
「你……刚才说是一起喝酒的朋友吧。」
「我说了。」
「然后,今天的对象是她?」
「是。」
「这不就代表,和你一起喝酒的朋友是桥本课长?」
「是啊。」
「……」
室见用拳头「咚咚」地敲了额头几下,阖上双眼陷入沉思。
「嗯。」
过了一阵子,她睁开双眼,露出轻松愉悦的表情。
「你说谎啊啊啊啊啊!」
然后挥下手中的螺丝起子。
工兵在干钧一发之际躲开这一击。
「……!?等……等一下!为什么会觉得我在说谎?我只是说实话啊!?」
「你根本就是随口胡诌吧!那个严谨眼镜女和你聚餐?一起喝酒的朋友?根本不可能啊!你应该没忘记RFP时,因为社长宴请她而造成什么结果吧?」
「当……当然记得啊。不过那是工作啊。我的情况完全是私人交情,那另当别论。」
「和客户有私人交情?那就更可疑了!而且平常开会的时候也没看过你们聊天啊。是什么时候约聚餐的?」
「那是因为……我和桥本小姐交换了手机的电子邮件信箱啊。」
工兵拿出手机,打开收信匣。

「呀吼——☆我超——期待今天的餐会呢——樱坂不能迟到喔(^o^)工作过度对身体有害呦——(>_<)桥本」

……
室见的脸颊隐隐抽动,僵着表情地抬头望向工兵。
「这是……谁?」
「就跟你说是桥本课长了啊。上面有写吧?例行会议后刚好有机会闲聊,我是在那时得知她的电子邮件信箱。她好像很喜欢喝日本酒,一听到我也喜欢喝的时候,就提议互相介绍彼此知道的店家。」
「……」
室见仰天摇头。
工兵将手机放回口袋。
「就是这么一回事……你懂了吗?如果是普通的对象就算了,她毕竟是我们的客户,就算是私事我也下想突然取消。万一有损印象的话,或许会影响到将来的工作。」
还是说——工兵压低声音问道:
「室见你为了吃川越的鲔鱼料理,觉得业平专案怎样都无所谓?」
「我……我才没有那么说呢!不过……」
室见一脸烦闷,不发一语。她怒视着地板抓乱自己的头发,过了一阵子才发出「呜呜」的低沉呻吟。
「……我还是不能信任你。」
她拾起头,用阴沉的声音低喃。尖锐的眼神中散发着黯淡的光芒。
「室见……」
「我也没说错吧?如果是其他的客户就算了,那个桥本课长?邀她一起去吃饭的话,别说是拒绝了,或许还会中止交易呢!说什么『不许与供应商勾结,禁止出入!』之类的。」
唔……
工兵相当伤脑筋。
嗯,如果只看到那个人工作的模样,的确会留下那种印象。
但她私底下却有许多地方意外地可爱,又很天然呆。虽然外表看起来那样,其实没什么戒心。
工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我该怎么做?看了电子邮件你也不相信,那我再怎么说明也没有用吧。如果室见坚持川越的事情优先,那么我就必须临时取消和桥本课长的约定,请你先了解这一点。」
……
室见支吾其词地「呜」了一声,撇开视线后才愤恨地咂舌。
现场充斥着令人坐立难安的沉默。
啊——真是的,这个人真倔强。
一旦逞强之后,想退让也拉不下面子吧。不习惯承认自己的过错,愈是内疚就愈固执,真是棘手的性格。
怎么办,这样争论下去也不是办法——
……
正当工兵束手无策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明快的声音大喊「对了」。室见睁圆双眼看着工兵。
「那就这么办吧。我跟你一起去今天的会合地点,如果桥本课长出现在那里,我就不会再说什么了。要聚餐要做什么随便你。但如果出现的是别人,到时候我就不由分说地带你去川越。这样如何?」
(咦咦……」
工兵在内心发出哀号。
室见要跟我一起去会合地点吗?那要怎么向桥本课长说明啊?又不能老实地向她解释(深夜要去袭击上司家、OJT负责人怀疑我的交友关系等理由都太诡异了)。因为回家顺路所以才跟他闲聊,后来桥本小姐出现,所以我要回家了——她要这么说吗?哇,感觉也太差了,留在原地的两人会多尴尬啊……不,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想,她才会提出这种建议吧。
「可以吧,那就这么决定。」
但不待工兵的回应,室见就露出神清气爽的表情迈开步伐。事情演变到这步田地,说什么她也不会听了。
(等一下先知会桥本小姐一声好了……)
工兵用鼻子呼了一口气,追上室见的脚步。

*

晚上八点。
工兵和室见在会合地点——JR有乐町车站前。
铺设磁砖的广场上充满着杂沓的人潮,灯饰将漆黑的天空染成白色。由于时段的关系,周遭分外嘈杂,JR的高架桥上接连不断地传出进站和出站的广播。
会合地点是车站前的百货公司——ITOCiA前。没有看见桥本的身影。看向时钟,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好像来得有点早了。
室见带着紧张的神色张望四周。或许是震慑于拥挤的人潮,她不安地缩起了身子。
话说回来,这还是第一次和室见一起来闹区。以前海鸥说过,室见除了往来于公司和自宅以外,基本上是不出门的。走路上班的她应该也不知道早晚的交通尖峰时段吧。结论就是她是一个症状轻微的茧居族。虽然一时兴起跟着工兵过来,却因为不习惯人群而感到身体不适。
「室见,不要紧吗?你的脸色不太好。」
听到工兵的询问,室见也只是缓慢地摇头。她缩起小巧的下颚扭动身躯。
「没……没问题啦。你才要做好觉悟,约定时间一到桥本课长还没有出现,我就直接带你去川越。迟到或搞错时间之类的借口,我是绝对不会听的。」
「……是。」
和强硬的发言相反,室见的语调显得相当虚弱。原本就相当娇小的身躯以及近乎病态的纤细四肢,在这个状态下更是显得虚幻。即使称为深闺大小姐、红颜薄命的美少女也不为过。
工兵低头瞥了室见一眼。
室见穿着条纹T恤、牛仔布料的迷你裙和帆布鞋,一副相当休闲的打扮。由于裙子长度很短,白皙的大腿露出一半以上。相貌如同人偶一般端正秀丽的她,也吸引了往来路人们投以注目礼。或许这又加重了她的压力,使得室见把身体缩得更小。
「……室见,你去过涩谷八公前吗?」
「没有啊……怎么了?」
「那里好像新开了一家店,有好吃的鲔鱼凉面。下次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不过怎么这么突然?」
「没有啊,只是一直受到室见的照顾,偶尔也想要回报你的恩情。我请客。」
「真的吗!?太好了!我要去!我要去!」
工兵撇下高兴的室见,迳自别开脸,歪着嘴露出阴暗的神情。
嗯,我偶尔也要像这样排解压力才行啊。一直受到不合理的对待,实在是很划不来。
室见喊着「鲔鱼——鲔鱼——」高兴了一阵子,突然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用警戒的神情抬头瞪视工兵。
「……就算你用这种怀柔手段也是没用的。现在的我清廉洁白、品行端正,和实施宽政改革的松平定信一样质朴刚毅。如果你以为光靠鲔鱼凉面就能收买我的话——」
「附上鲔鱼马铃薯起士的大阪烧。」
「太好了!不对,我刚不是才说不准收买我吗!?你在耍我吗!?」
……啧,不行吗?我还以为行得通。
室见在咂舌的工兵面前绷紧表情。
「你……这么想蒙混过关,就代表和桥本课长聚餐这件事果然是在说谎吧。」
「没有,那是真的啦。我说谎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吗?」
「例如不想见到藤崎先生的老婆……」
「为什么!?」
「其实是昨天的外遇对象。」
「昨天的我做了什么啊!」
室见用沉痛的表情摇头。
「好过分……甚至还向女儿伸出狼爪,难怪不想露脸。呜哇……真吓人。」
「等等!请停止这种奇怪的想象!」
「喂喂?藤崎先生吗?」
呀——!
工兵连忙夺取室见手中的手机。不出所料,电话果然没有接通。但为了保险起见,工兵还是确认了通话纪录。最后拨出的电话是……到公司吗?太好了。
工兵放下心中大石的一瞬间,室见抢回手机,用尖锐的眼神看向工兵。
「而且就算要加深私交,为什么偏偏选上桥本课长呢?你的大学朋友应该还算多吧?没必要将工作关系带入私人交情吧。」
「那是因为……」
「还是你喜欢那个类型的?面无表情又不知道她在看哪里,只有身高出类拔萃地高大,身材又不是前凸后翘。」
「的确……我也很好奇,到底是那里吸引他愿意和我深交。」
「对吧?那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女人,如果我是个男的才敬谢不敏呢。你的喜好真的很差。像稻草头也是,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室……室见……」
「啊?什么啦。我只不过说出事实而已,你何必那么惊讶?哈,要我说几次都可以。先不论工作,私底下和那个严谨眼镜女有交情真是有病,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室见……!」
工兵拚命拉扯室见的袖子。她狐疑地皱起眉头。工兵仅用眼睛示意她的背后。
「……?」
室见缓缓地回头。
表情依旧带有问号。
她微倾着小巧的头。
确认背后。

然后错愕地瞪大双眼。

「晚安。」
一名窈窕的女性就站在她的身后。
白色细直条纹的套装,宛若蜡像般的白皙肌肤,淡灰色的双眼和飒爽的黑发。芭蕾舞者般的身形,让人只有一句话:「美呆了!」,光是双腿的长度,看来就非常人所及。是业平产业股份有限公司资讯本部课长——桥本。
她的脸上丝毫不见动摇,谦恭有礼地向工兵他们行礼。
「樱坂,晚安,让你久等了。」
「咦,啊,不,是。」
工兵反射性地鞠躬后噤口不言。
过于混乱的思绪让工兵说不出话。他完全不知道这种时候到底该如何打圆场。

附带一提,室见的模样更糟糕。白皙的脸庞变得毫无血色,绷紧全身的肌肉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额头、脸颊、鼻梁,所有可见的地方都冒出冷汗。她冻僵般地颤抖着唇办。
「叭……叭……叭……」
……
叭叭?
「啊……叭……叭……」
啊叭叭叭……?
「呜……呃……」
室见难掩混乱地抓乱头发后,用力地瞪视工兵。
「喂!樱坂!既然桥本课长要来,你就直接告诉我她会来啊!」
「咦?你是针对这点在发脾气!?是室见自己不相信的啊!」
室见甩乱长发。
「我原本打算相信啊。但都是因为你在无谓要笨和吐槽,让我搞不懂你有多认真啊!讲正经话的时候就认真说啊!真是的!」
这简直是诬赖!
工兵摇着头,重新面对桥本,拭去一身的冷汗拚命地道歉。
「对……对不起,桥本小姐。说再多借口也没有用,很抱歉……室见也过来低头道歉!」
「……对……对不……起……」
室见软弱地低着头,但桥本却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请不要在意,我常常被这么说。象是不知道在想什么,或是身高高得莫名其妙之类的。」
是……是吗?
当工兵就要松一口气的时候。
「但还是觉得有点难过。」
桥本沮丧地垂下眼帘。
啊啊——呜——!
怎么办,让桥本小姐感到难过了……
但伤心的桥本小姐也有点可爱。让人不禁想再多说一点试试。象是眼镜或身材的凹凸问题等等。如果这么严厉指责她的话,不知会露出什么表情呢?糟糕,好像开发了新的癖好。
……我在说什么啊。不行,不行,要好好地打圆场。
「桥本小姐,请不要在意室见说的话。请看看这个人的身材,象是可以批评别人身材的体型吗?不是凸凹凸,而是平平平呢。你可要好好保密喔,真的就只是光滑平坦而已。」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樱坂!?」
工兵伸出一只手,制止激动的室见。
「嘘,室见请你安静一点。因为我有妹妹,所以非常了解。说真的,现在连国中生都不是这种体型。我妹妹在小六的时候,胸部还比较大。从旁边看的角度比较高,感觉有点翘——」
「你看过啊?」
……
不妙!陷入窘况!
桥本在消沉的工兵面前微微露出笑容。
「樱坂……真是个独特的人呢。」
「……觉得他很独特的审美观也令人怀疑。」
工兵不理会独自嘟囔的室见。
「总……总之我们先去店里吧,预约的时间差不多快到了吧?」
「嗯。」
桥本点头后拿出手机确认时间。
「我更改成三个人了。人数不会再增加了吧?」
「是……咦?」
工兵眨了一次眼,凝视着桥本的脸庞。
嗯嗯嗯?三个人?
「因为你说室见也会来……不好吗?」
啊……
工兵心想「不会吧?」同时拿出手机。
确认事先寄出的电子邮件。「室见或许也会去会合地点」……啊啊啊,这样的确会误以为要增加人数。但我原本的意思是「就算室见出现在会合地点也请不要在意」……这样啊,已经更改过预约了吗?
呃……
工兵回过头,发现室见依旧不得要领地眨着双眼。
……算了,没办法。
本来打算和桥本小姐两人一同快乐地用餐。但是对人口出暴言后还辜负人家好意,这种事情我可做不来。
「室见,你喝乌龙茶加冰就好了。」
工兵小声地在室见耳边低喃,然后重新面向桥本。

订好的居酒屋在JR的高架桥下。
半地下入口处贴着日本酒的酒单。
看来好像是宫崎土鸡的店,一旁的菜单附有碳烤土鸡和水炊鸡肉锅的照片。桥本带着工兵他们进门,热门熟路地向前来接待的店员告知名字。
「预约七点的桥本小姐,总共三位。恭候您的光临。」
店员谦恭地打招呼,确认座位表后马上带领工兵他们入座。
预约席是包厢,夕阳色的灯光照亮了彷佛石造雪窑洞般的空间。地方不大却让人感到安心。
「你常来这家店吗?」
工兵顺着桥本的招呼就座,同时发出询问。桥本在对面的座位坐下后点头。
「是的,公司的聚餐偶尔会选在这里。从御成门来这里,搭电车只要两站,而且以地点来说算很容易预约。」
原来如此。
以这个时段而言,店内的确显得闲散。虽然和星期一晚上也有关系,但没有居酒屋特有的喧嚣。

「无论如何先喝一杯好了。这里的日本酒很好喝吧?」
「嗯,也有烧酒。」
「烧酒就……」
「……?你不喜欢吗?」
「不,我很喜欢……但今天还是不要喝烧酒好了。」
工兵瞥了室见一眼,发现她的神色僵硬。大概是想起欢迎会的回忆,棕色的双瞳带着强烈的恐惧感。
为了消除室见的不安,工兵指着日本酒的酒单。
「那我喝八海山,室见呢?乌龙茶好吗?」
「……嗯。」
「那我喝男山。我会一并点几道料理,有其他想追加的餐点请先选好。」
桥本一按下服务铃,马上就有店员前来。
在桥本点餐的时候,室见拿起菜单大略地看过一遍。那小巧的脸庞难过地扭曲,用蚊子般细弱的声音低哺着:「鲔鱼……」
唔……宫崎土鸡店里不会有鲔鱼罐头吧。
——
或许因为店内闲散的缘故,饮料马上就送上来了。陶器里倒满澄澈的液体。等候店员离去,工兵他们各自拿起杯子。
「那么——」
干杯。
平静地说完后,互相敲击手中的杯子。嘴唇贴上杯缘的瞬间,芳醇的酒香充满鼻腔。
呼——真过瘾。
酒果然是好东西,有钱的话真想每天都喝上几杯。
顺带一提,最近我们公司——骏河系统内部好久没去喝酒了。藤崎先生被拘留在客户公司,海鸥的酒量又深不见底,室见不会喝酒,社长则在讨论范围之外。如此二删除候补人选后,就没有可以一起喝酒的对象了。
不,老实说还有一个人。只要提出邀约就一定会答应的对象。
运用系统部门的同事——侄乃滨梢。
如果是她,即便是当天的邀约也会一口答应吧。像今天这种状况,应该只要联络她一声,就会马上飞奔过来。但是我会如此犹豫,全是因为每次和梢喝酒,我都会醉得莫名其妙。喝一两杯啤酒就变得特别想睡,好像被下了什么安眠药一样。
……
应该不可能吧。
总之因为诸多原因,桥本小姐是我少数一起喝酒的朋友。喝的速度差不多,对店家的喜好也很相似。最重要的是,我们都禀持着为了吃美食而不计金钱的看法。是个即使无关乎工作也想要继续来往的一个人。
「久等了,宫崎上鸡的碳烤腿肉。」
喔,来了来了。
经过调理的油在铁板上跃动,鸡肉鲜嫩多汁的香气随着烟雾一并传来。桥本从木垫上取下调味料罐。
「调味料可以随喜好选择盐、袖子胡椒或蒜末。我个人推荐袖子胡椒。」
「喔喔……看起来真好吃!」
说明还没有结束,工兵就忍不住伸出筷子,大口吃下烤得金黄中染上炭黑的鸡肉。浓厚的风味扩散至整个口腔。
「好吃!」
我咂舌赞叹,继续动起筷子。桥本看似松了一口气般点头。
「你喜欢真是太好了。由于色调特殊的关系,有些人不能接受。」
「的确……颜色有别于一股的,象是骰子牛肉呢……这是宫崎料理吗?」
桥本点点头。
「是的,在当地是相当普遍的料理。其他还有南蛮鸡、冷汁(注:宫崎的乡土料理)等等。待会也请他们上菜吧?」
工兵回答「好啊,好啊」,然后困惑地歪着头。
「桥本小姐对宫崎料理还真是清楚。是宫崎人吗?」
「不,我是东京人。在立川出生在立川长大。宫崎是大学好友的家乡,因此去过好几次。」
「喔……那有去过青岛吗?那个……叫什么……鬼的什么。」
「鬼的洗衣板岩吗?去了,去了。那真的很壮观呢。樱坂也有去过吗?」
「小时候父母带我去过……因为年纪太小,没有吃到什么当地名产,但宫崎真是个充满南国风情的好地方呢。」
「是啊。那鹑户神宫呢?神社在洞窟里的——」
「啊,我有去过的印象!有个像乌龟一样的岩石吧?原来那里叫鹑户神宫啊。」
当工兵和桥本愉悦地畅谈时,旁边突然有股动静。
仔细一看,发现室见浑身不自在地扭动身躯,低着头百般无聊啜饮着乌龙茶。
……啊——真是的。
虽然早就预料到,但还真的是一副闲得发慌的样子。毕竟她不喝酒又没有东西吃(因为没有鲔鱼),也没办法加入话题。虽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这表情也太露骨了。好歹是在客户面前,至少表现得开心一点嘛,又没叫你炒热气氛。
但是,我想这是不可能的要求吧。她终究是个除了工作以外,没有什么其他兴趣的人(虽然好像有参加合唱团?)。要她根据状况附和话题,大概就象是常温核融合一样困难吧。基于人情,应该由我来带出话题才对。
「……对了,室见有去哪里旅行过吗?」
「没有。」
……
结束了!
对话结束。简单明了地一句话就结束了!
没有去旅行过!?真的假的!?
「那……有认识九州出身的人吗?朋友或同学之类的。」
「没有,我又没交过朋友。」
哇啊……
愈听愈觉得凄惨,现场气氛如搭云霄飞车一般迅速低迷。糟糕,这真是糟糕。
「喔,室见,你已经喝完乌龙茶了啊!没有注意到真是抱歉!服务生——抱歉,请再给我一杯乌龙茶加冰。」
工兵勉强转移话题。
将送来的饮料拿给室见后,工兵重新面向桥本,嘴角浮现僵硬的微笑。
「我们刚刚讲到鹑户神宫吧?」
「要回那么久以前的话题吗……?」
桥本愕然地侧着头。
「樱坂你是不是很累啊?」
呜。
「为……为什么?看得出来吗?」
「眼睛下方有黑眼圈,脸颊消瘦了一点,也冒着胡渣。还有就是带出话题的方式比往常勉强。」
「!」
她都看在眼里!
……
工兵本来想找借口,却说不出话来。应该敷衍不了吧。他难为情地低下头。
「抱歉,因为最近比较忙……」
「是工作吗?」
「是的。啊,是和贵公司完全无关的专案。」
「……樱坂到底同时经手几个专案啊?」
到底有几个呢?
工兵叹了一口气。
「虽然一直以来都很忙碌,但这次是第一次经手的陌生领域。」
「第一次经手?」
「就是专案经理。」
工兵思考了一阵子后,点点滴滴地将Better Media公司的专案告诉桥本。当然,话中没有说出公司名号,只是闽述状况应该没关系吧。老实说,这次的事情再不找人吐露心声就做不下去了。不管是社长、客户还是供应商部过于任性跟自私,也难怪AK Net的别府会想要逃跑。
一开始工兵还慎选言词,到了最后几乎变成抱怨。
或许是因为酒劲发作,工兵夹带焦躁地说明客户撒手不管的事情、商流和报告流程混乱的模样,以及供应商们不合作的态度。
「虽然我也有错啦。完全不懂专案管理的事情,没有准备体制、流程架构就拜托他们报告,各供应商的人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但我第二次已经认真准备过才进行会议……我编列了可以完善管理的体制。但是……」
工兵一口饮尽杯中的酒。
「请他们提出格式自由的报告却被嫌弃偷懒,统整好报告方式又嫌太过费时费力。那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PM到底该做什么才会被认可呢?该不会所有人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应届毕业的年轻小伙子——」
才出难题来嘲笑我的吧——当工兵参杂着偏见打算这么嘟囔时。
「樱坂。」
冷冷的声音传人工兵耳朵。他抬起头,发现桥本用严肃的表情看着自己,如深渊般的双眼蕴藏着些许怒气。
「刚才的发言……让人相当不悦。」
出乎意料的单字使工兵感到错愕。桥本眯起双眼。
「应届毕业的年轻小伙子又怎么样了?告诉我们在工作上是不分年龄、性别和公司规模的人,不就是樱坂你吗?重要的不是头衔也不是外表,而是能够向对方展现何种价值。不是吗?」
「桥本小姐……」
「请你不要误解,我不是说那些专案成员对樱坂没有偏见。因为不论是谁,难免都会有歧视、偏见或先人为主的观念。但是被那些障碍击倒而停止思考也太不像样了。不适合像你这样的人……不——」
她摇摇头。
「话说得更重一点,你的态度是在侮辱选择你的我们。」
「侮辱……」
工兵就像被榔头敲了一记般僵直,酒精完全从脑中退散。经过数秒的沉默后,他用力握紧拳头。
「抱歉……」
工兵低下头谢罪。
「我好像……变得太软弱了。对不起,这种发牢骚的方式很讨人厌吧。」
只要是工作,就一定会产生许多利益冲突和意见不合。每次遇到这种状况,就拿因为我还年轻、这不是我的职务,所以自己无法得到认同来当借口的话,是不会有任何进步的。不论对方的看法为何,都要全神贯注在议论上,用理论找寻解决方案以得出结论。这才是一名专业人士的做法。
混帐。
工兵咬牙切齿。
我真的还太年轻、太不成熟了。
工兵满怀悔悟和羞耻抬起头,露出难为情的微笑。桥本稍梢侧着头说:
「发多少牢骚都无所谓,但是请你不要说这种贬低自己的话。你的身体已经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了。」
咦……
「那……那是什么意思?」
「你也是属于我的。」
……!?
「说错了。你也是本公司专案的工作人员。」
「不不不,那也搞错太多了吧!?真的完全变成别的意思了喔!?」
工兵拉高变调的声音提出抗议,桥本却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说了一句「总而言之」后继续发言。
「先不论感性问题,若是但纯的专案管理的方法论,或许我能够提出一些建议也说不定。」
「咦?」
工兵眨了眨双眼。
「建议……吗?」
由桥本小姐提出?
桥本点点头。
「我在上一个工作曾受过PM教育,也有实际经手专案的经验,现在也在统筹几个公司内部专案。」
或许可以给你一些意见——桥本用平淡的口气述说。
真的吗……
那我怎么可能拒绝呢。
工兵将两手放在腿上采出身体,一脸认真的表情请求指导。
桥本梢梢思考过后,要求工兵在允许的范围之内,按时间顺序说明专案概要及参与人物。工兵回溯自己的记忆,将错综复杂的状况一五一十地再次告诉桥本。
……
说明完毕后,桥本陷入沉默。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不发一语地注视着餐桌,仔细一看甚至没有眨眼。当工兵不禁担心起来的时候,她静静地说:
「樱坂……有听过Tailoring这个单字吗?」
「Tailoring?」
是个没听过的单字,那本入门教科书也没有出现过这个单字。看到工兵不解地歪着头,桥本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总之先从这里开始解释吧。」
她放下杯子调整坐姿,用笔直的眼神凝视工兵。
「Teiloring是指『裁适』,日语中会称裁缝师为Taior吧?意思和那个一样。根据各专案的特性和规模来客制PM的手法、标准。这就叫做裁适。」
「……咦?可以客制化吗?」
工兵发出诡异的叫声。
顺应专案状况重定标准?那样不就失去标准化的意义了吗?
「虽然都叫做专案,但各自的规模却天差地远。有一个月就结束的开发案,也有耗费数年的系统基础建设更新案。一边是数人,另一边则是百人规模。樱坂,请用常理想想。如果是你的话,你会用相同的管理方式吗?」
「我……」
……
应该不会吧。
会议型态、报告形式应该完全不一样。适用于前者的全体会议用在后者,未免也太疯狂了。
桥本点点头。
「因此,专案管理本身具备了裁适这个概念,取舍并改善作为标准的顺序、成果、指标,并投入符合现实状况的运用。樱坂有进行这个步骤吗?是不是没有考虑到专案规模,就胡乱采用教科书上记载的方法?」
「……」
完全正中。
桥本的声音继续追击哑口无言的工兵。
「专案管理是深不见底的沼泽。花愈多工夫就愈能提高管理品质,但相反地却会增加成员的负担。一不小心,可能会为了制作报告资料而耗尽本来的作业时间。为了不造成这种状况,必须策定平衡的报告和沟通原则。这就是专案经理的工作。」
「请……请等一下,桥本小姐……我虽然懂你的意思……」
工兵制止滔滔不绝的桥本,犹豫地询问:
「但这就代表,照着教科书上执行PM业务是不行的,必须根据过去的经验和实绩,找出适当的管理量。另外,如果没有获得成员的同意,专案是不可能顺利营运的吗?」
「简单来说是那样。」
那不就无计可施了吗?
工兵发出呻吟。
科学或理论手法都不重要,必要的是进行个别调整啊。如果没有过去的经验,就无法估计适当的文件量。这根本就是专家的世界嘛。
或许是看出工兵颓丧的心情,桥本稍微放松神情。
「虽说如此,几乎所有专案的最低限度的必要资料都是一样。专案计画书、WBS、日程表和课题管理表。大致上就是这四个。」
「……咦?只要这些就好了吗?」
桥本点点头。
「其他就根据专案规模适当地准备就可以了。如果是樱坂的专案……因为参与人物很多,另外制作体制图或许比较好。啊,前提当然是要在计画书内记载前提条件、沟通原则等详细的情报。」
桥本的回答让工兵大失所望。
咦咦咦?只需要这些吗?那些庞大的资料中,实际上使用的文件只有四个?咦咦咦……
「PM的职务就是主导专案成功。因此为了达成目的,应该要使花费的工夫降到最低。要严 防过度的管理、报告,以及文件有复数PM标准的Gold plating状态。」
「Gold plating?」
「就是镀金的意思。」
啊……原来如此。
工兵垂下肩膀,靠在椅背上。
压力纡解的瞬间,脑袋开始缓慢地运转。如果管理资料只剩先前提到的四项,就会大幅简化进度管理。请供应商筛选出作业项目制作WBS,设定各项目的期限和顺序并应用于日程表上,接着只要每个礼拜确认进度和课题就好了。
嗯……嗯,好像可行。
工兵思考一阵子后,抬起头来。
「谢谢你,桥本小姐。感觉……好像可以顺利进行了。」
「能帮上忙真是太好了。」
桥本平静地说。
「因为我也不喜欢看到樱坂消沉的表情。」
「……抱歉。」
竟然让客户为我操心。如果这是接待餐会的话,绝对会宣告失败,不……就算是和朋友的聚餐也一样NG吧。酒席上应该要大家和乐融融地品尝料理、美酒和对话。嗯。
工兵拿起酒杯。
「虽然耽误了不少时间,但我们重新开始吧。不谈工作的事情,也不谈艰涩的话题。放空脑袋快乐地喝酒吧。」
「我是……不介意啦。」
桥本歪着纤细的颈项。她犹豫地将视线移到工兵身旁。
「但是不是应该先关心一下室见?」
……咦?
工兵眨了眨眼睛。
这么说来,室见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安静呢。毕竟在讨论工作的事情,多少插嘴一下话题也好啊。因为太无聊而打起电子邮件了吗?工兵困惑地看向身旁。

室见趴在桌子上。

……!?
……!
她一手握着杯子,脸部倒向桌面。娇嫩的双肩像痉挛般地颤抖,从散乱垂下的发丝间可以窥见苍白的颈项,怎么看她的样子都非比寻常。工兵慌乱地抓住室见的肩膀。
「室……室见?你怎么了?不要紧吗?」
没有回应,掌心传来仿佛抓着软体动物般软绵绵的触感。桥本面色沉重地摇摇头。
「大概十分钟前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请早点告诉我啊!」
工兵哀号地抱起室见。她侧着纤细脖子,宛如人偶的面孔出现在工兵眼前。
(呜。)
这是工兵从没看过的表情。混浊不清的棕色眼眸,邋遢地张着仿佛樱花花办的嘴唇。眉间的厉色烟消云散,只剩下倦怠的神色占满脸庞。室见任由工兵扶着,像个婴儿般不断打嗝。
……难道——
工兵的视线转向餐桌,拿起室见的杯子啜了一口。
「哇……」
是酒,大概是乌龙调酒。虽然很微薄,但确实有烧酒的香气。她喝了这个吗?为什么?我应该是点乌龙茶才对啊。
……不。
工兵心中有了眉目。我在加点的时候说了什么?「再给我一杯乌龙茶加冰」。我脱口说出室见的口头禅,但通常没有人这样点啊。难怪会被误认为点的是酒。
「室见不会喝酒吗?」
桥本开口询问。工兵点点头。
「我是听说她不喝……但没想到酒力这么弱,明明连半杯都不到。」
「嗯……听说真的酒力弱的人,喝一口就不行了。」
桥本把服务铃抓了过来。
「总之先要杯冷水吧。」
「咦?啊,好,麻烦你了。」
……
虽然照顾了一阵子,但室见的状态没有好转。脸色不断由红转白又转青,最后变得彷佛冻僵似的。看来相当耐不住酒精,就算喝水也马上就吐出来。当然,工兵没办法跟去女厕,所以由桥本跟在她的身边。照顾三十分钟之后,状况终于稳定,但此时已经完全没有餐会的气氛了。
「……我们走吧。」
「是啊。」
请桥本代为结帐后,工兵抱起室见,肩上的重量异常轻盈。他拿起随身行李,半拖拉似地将室见带出居酒屋。一出了门,便看到桥本以夜晚的城镇为背景站在门口。
工兵低下头。
「抱歉……总觉得搞砸了餐会。」
「请不要在意。虽然很短暂,但我很高兴能够一同用餐。等到工作告一段落之后再一起出去玩吧……对了,下次要不要去比内土鸡的餐厅呢?」
「你很喜欢土鸡呢……」
「顺带一提,我昨天晚上也吃了土鸡。」
「咦……」
「前刚天也是。」
「未免喜欢过头了吧?」
桥本抛下不知道其真伪的发言后,就独自离去了。只剩下酒醉的幼女和工兵两人留在原处。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周围的视线如芒刺背。怎么想都觉得以这种状况定回去很危险,一定会被当作灌醉国中生的绑匪。
嗯——
工兵沉思后下定决心。看来只能花钱了。
「室见,室见。我们搭计程车送你回家,可以请你告诉我地址吗?」
「……」
没有回应。啊——真麻烦。
「室见——?」
工兵呼唤几声过后,室见厌烦地抬起头,微微张开唇办轻声嘟囔。
「咦?什么?」
「……町。」
「猿乐町?你说猿乐町吗?只要到那里就好吗?」
工兵为了确认再询问一次,但室见又垂下了头。没办法,总之先照这个情报过去看看了。
工兵走到晴海通上招计程车,幸好不用几分钟就拦下一台私人计程车。他先将室见塞入后座,才跟着坐进车里。
「到猿乐町。」
简短地告诉司机目的地后,司机懒洋洋地回头问:
「猿乐町的哪里?」
「……」
是哪里呢?话说我连猿乐町在哪里都不知道。
「不好意思,我朋友好像住在那附近,但我不太清楚那是哪里。请问是靠近哪里呢?」
「神保町靖国神社的北侧吧。」
啊……那里啊,还真的离公司很近。
「那到麦当劳附近。」
「知道啦。」
司机粗鲁地说完便开车前进。在看得到皇居的红绿灯口右转,沿着大马路驶往北方。因左右两侧流动的车头灯而感到刺眼的工兵看向室见。
小巧的少女手脚无力地瘫坐在座位上,脸色稍微好转。苍白的脸颊恢复血色,但是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或许是因为刚才粗鲁地送她上车的关系,导致现在呈现一幅裙摆敞开的煽情景象。白皙的大腿令人炫目。工兵一边注意司机的视线,同时帮室见整理好仪容。
……皮肤真漂亮。棉花糖般的弹性,质感则象是陶器。呜哇——好光滑喔,呜喔——
……
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工兵咳了一声,开始摇晃室见的肩膀。
「室见,到了猿乐町之后请告诉我你家怎么走喔。」
「……」
「室见,室见——?」
「……」
「我要吃光公司里的鲔鱼罐头喔——?」
「杀了你。」
……
醒来了嘛!
虽然室见突然扑过来,却没有做出其他暴行。她依旧毫无防备地沉睡,倾着纤细的颈项痛苦喘息。
「……」
「咦?什么?你说了什么吗?」
工兵皱起眉头,将脸贴近室见。侧耳倾听一阵子后,听到断断续续交杂着呼吸声的话语。
「……大……」
「大?」
「樱坂……大笨蛋……」
你说什么!?
突然说这什么话啊。太失礼了吧。
工兵责难般地瞪着室见。但她丝毫没有察觉工兵的视线,胆怯地缩起身体。
「……不要对每个认识的女人送秋波啊……明明只是个半吊子。」
「……」
「你……只有……」
咦……?
听不清楚。正当工兵将耳朵贴近,想要听清楚她的声音时。
「客人,到了喔。」
司机席响起懒散的声音。回过神来,才发现计程车已经停下来了。窗外是眼熟的黄色招牌。
「这里就好了吗?」
「呃……嗯。」
工兵急忙将视线转回室见身上,但她依旧沉睡着。工兵别无他法,只好掏出钱包付钱。拿了收据后,整理好随身行李便下车。
从后座拉出室见的瞬间,理所当然地受到周围好奇的视线的注目礼。混帐,只是改变地点而已,状况根本没有改善啊。而且现在连目的地在哪都不知道。
早知道如此,就请司机载到公司了。室见躺在研究室里一点也不奇怪,还有毛巾毯和替换衣物(虽然也是莫名其妙),但是计程车已经开走了。接着该怎么办才好呢?直接带她去骏河台?不,再怎么说距离也太远了,最短路径又有坡度超级陡的斜坡。
「室见,室见!」
死马当活马医地呼唤,但还是没有反应。叹息之余下定决心。没办法,只好避开派出所爬上坡道了。
工兵夹杂着叹息,准备迈开第一步时,上臂突然感受到细微的振动传来。室见的皮包中透出祖母绿颜色的光芒。他从皮包的开口窥视内部,发现被手帕和钱包盖住的手机闪烁着来电灯光。
室见的手机响了十次左右,突然失去动静,但马上又亮起灯光。虽然不知道来电的人是谁,但感觉非常急迫。
工兵在瞬间思考——我该怎么办?但是,也不能擅自使用别人的手机。工兵只好一边注意周遭的视线,同时将手搭在室见的皮包上。振动就算了,灯光实在是显眼。工兵抓起提把打算盖起皮包,却注意到手机上盖萤幕的显示。
「来电:海鸥」

工兵飞快地拿出手机,按下通话键将话筒贴在耳旁。
「喂喂……?海鸥吗?」
「……咦?奇怪?是工兵?」
耳熟的柔美声音。太好了,真的是海鸥。工兵几乎要全身松软了。
「嗯?这是立华的手机吧?」
「是的。呃——事情有点复杂,其实我们刚才——」
「去饭店了!?」
「不是!请你适可而止,不要再提这个话题了!而且我也没谈那个的工夫了!」
工兵带着哭腔说明原委。
室见意外参加餐会,并在那里下小心喝了酒,因此睡得不省人事等等。
「……所以室见只说了猿乐町就睡着了,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海鸥,你知道室见家在哪里吗?我想先送她回家。」
海鸥发出「呼……」的叹息声。
「我还想说怎么联络不上,原来是因为这样啊。由于立华通常都会马上回覆电子邮件,今天却将近三个小时没有回应,我才觉得很奇怪,没想到竟然是醉倒了……都是工兵的错。」
「我……我可没有灌醉她喔,是店员自己搞错我点的东西。室见要是觉得奇怪,当场别喝就好了啊。都怪她默默地继续喝。」
「一般人不会说乌笼茶加冰吧。」
「……」
啊啊,知道了啦!我知道了啦!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混帐!
「……不过……立华的家啊。」
海鸥的语气中带着犹疑。她犹豫地低喃。
「这样好吗……未经同意就告诉你怎么去。」
「……?有哪里不方便吗?」
「也不是不方便……只是……」
难得听到海鸥含糊其词。经过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她问:
「……立华的状况如何?很糟吗?」
「现在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在居酒屋吐了不少,我想要让她早点躺下来休息。」
或许是工兵的回答见效,海鸥叹了一口气。
「了解,那我告诉你地址。可以请你先进房间里等我吗?至于钥匙……应该在立华的皮包内袋里。两个并排的口袋中比较小的那个,听得懂吗?」
工兵回答「是」然后开始搜寻室见的皮包。指尖传来冰冷的金属触感。就是这个吗?
「找到了。」
「嗯,那请你用那个进门,随便铺个棉被让立华躺下吧。我马上就过去。」
「……咦?海鸥你要来吗?现在?」
「要不然工兵没办法锁门吧?我有备份钥匙。」
她接着告诉工兵室见的住址。包括公寓的建筑物名称、房间号码,以及大致的走法。工兵拿出自己的手机记下内容。
「XXX宫廷……1002号……是,我知道了。」
那就待会见了。
工兵简短地说完,正打算挂电话的时候,海鸥发出「啊」的一声制止工兵。
「工兵,那个……关于立华的房间……」
「是?」
「或许你会觉得有点奇怪……但不要被吓到了,那是有理由的。」
……?
奇怪?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工兵虽然觉得困惑,但海鸥说完「那待会见」就切断电话,只剩下结束通话的嘟嘟声在耳边响起。工兵歪着头收起室见的手机。

室见的家位于靖国通向北走约一百公尺,可以仰望明治大学的高台山脚下。老旧的仓库和独栋住宅交错,散发着老街风情。目的地——红砖色的公寓大楼屹立在学生公寓和办公大楼之间。约十一、二层楼,屋龄尚新且阳台宽敞,看起来是个相当高档的住宅。
(是这里……吗?)
工兵眨了眨眼。车站附近的高级公寓,租金恐怕将近二十万吧。虽然不知道室见的薪水有多少,但应该不是一般上班族住得起的房子。不过门牌上写着海鸥告诉我的建筑物名,好像就是这里没错。
……室见该不会是个干金小姐吧?
难得听到海鸥含糊其词。经过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她问:
「……立华的状况如何?很糟吗?」
「现在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在居酒屋吐了不少,我想要让她早点躺下来休息。」
或许是工兵的回答见效,海鸥叹了一口气。
「了解,那我告诉你地址。可以请你先进房间里等我吗?至于钥匙……应该在立华的皮包内袋里。两个并排的口袋中比较小的那个,听得懂吗?」
工兵回答「是」然后开始搜寻室见的皮包。指尖传来冰冷的金属触感。就是这个吗?
「找到了。」
「嗯,那请你用那个进门,随便铺个棉被让立华躺下吧。我马上就过去。」
「……咦?海鸥你要来吗?现在?」
「要不然工兵没办法锁门吧?我有备份钥匙。」
她接着告诉工兵室见的住址。包括公寓的建筑物名称、房间号码,以及大致的走法。工兵拿出自己的手机记下内容。
「XXX宫廷……1002号……是,我知道了。」
那就待会见了。
工兵简短地说完,正打算挂电话的时候,海鸥发出「啊」的一声制止工兵。
「工兵,那个……关于立华的房间……」
「是?」
「或许你会觉得有点奇怪……但不要被吓到了,那是有理由的。」
……?
奇怪?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工兵虽然觉得困惑,但海鸥说完「那待会见」就切断电话,只剩下结束通话的嘟嘟声在耳边响起。工兵歪着头收起室见的手机。
室见的家位于靖国通向北走约一百公尺,可以仰望明治大学的高台山脚下。老旧的仓库和独栋住宅交错,散发着老街风情。目的地——红砖色的公寓大楼屹立在学生公寓和办公大楼之间。约十一、二层楼,屋龄尚新且阳台宽敞,看起来是个相当高档的住宅。
(是这里……吗?)
工兵眨了眨眼。车站附近的高级公寓,租金恐怕将近二十万吧。虽然不知道室见的薪水有多少,但应该不是一般上班族住得起的房子。不过门牌上写着海鸥告诉我的建筑物名,好像就是这里没错。
……室见该不会是个千金小姐吧?
生在父母会爽快地买下大厦给她的豪门家世里。工作的收入全花在兴趣上,就算失业也可以正常生活。如此一来,也就可以理解她为何那么不懂世故。豪门掌上明珠的社会学习——之类的。
海鸥口中的「奇怪」应该也是这个缘故吧。或许是相当少女情怀的房间,象是有公主帘四柱床、布满装饰的梳妆台,或是天花板上挂着水晶灯等等。
(唔唔……)
该怎么说呢,一点也不适合。只要知道她平常的模样,就充满了不协调感。或许这就是大家隐瞒她私生活的原因。毕竟大家知道只要告诉我这件事情,就会被我拿来讥笑她,或是抱着好玩心态四处宣扬。
——这真是失礼。
工兵冷哼了一声。
原来大家觉得我的品行如此恶劣吗?每个人在私底下都有着别于工作时的一面。既然严肃的上司会变成爱家的爸爸,名门大小姐也就可能化身为工作狂。我才没有兴趣去嘲笑别人私底下不同的一面。不论室见的私生活如何,我都不会改变至今的往来模式。
(嗯……不过也要看程度问题。)
如果真的有水晶灯的话,我或许还是会说些挖苦的话吧。室见,既然你家那么漂亮,好歹也整理一下研究室吧。至少清出落脚的地方啊?之类的。
工兵笑了一声,重新撑起室见的肩膀。穿过自动锁的大门走向入口大厅,搭上刚好停着的电梯,并按下十楼的按钮。微微的重力押着身体,崭新的电梯缓缓地上升到目的地楼层。
来到走廊上的瞬间,一阵舒服的微风吹拂脸颊。或许是因为周围没有遮蔽物,空气徐徐地移动着。
「室见,再一下下就到了,请振作一点。」
工兵将一只手放到室见的腋下,双手抱着她移动。要是其他人看到,一定会马上报警处理
(将我视为「用安眠药迷昏女国中生并打算带入自宅的可疑人物A」等等),但我已经无暇在意。就算体重很轻,要搬动一个失去意识的人实在很累。真想快点让她躺在床上休息。
(1002……1002……)
工兵一边确认房间号码,一边向前走。前方是1006、1005,跳过一个号码变1003。在下一间吗……有了。
深灰色的大门耸立在工兵眼前。门上有两道弹子锁,银色的房门鹰眼冷酷地俯视工兵。
(到了。)
工兵放心地从口袋中拿出钥匙,支撑着室见的身体打开上方的锁,接着再打开下面的锁。
他吞了一口口水。仔细想想,我还是第一次进女生房间。而且这次并未事先约好,应该没有打扫过吧?是如平时状况的女生房间。
如果像研究室一样散乱着更换衣物怎么办?象是一进去就看到……内衣等等之类的。
工兵心跳加速,握住门把。我不是在做亏心事,这是在照顾她。没错,照顾上司。
他缓缓地推开大门,潜入黑暗中摸索墙壁,用指尖搜索出开关后用力按下。
……
——工兵一瞬间以为自己搞错了房间。
走廊和起居室的样貌,在白色的照明之下浮现。没有内衣掉在地上,也没有散乱一地的睡衣或换洗衣物。干净、整洁的走廊。
整理过了……?
不对。
那里本来就没有东西。
水晶灯、梳妆台、公主帘四柱床、餐具,书柜、椅子、微波炉、电话、砧板、锅子、平底锅、观叶植物、靠枕、电脑桌、音响设备、地毯、电锅、洗衣篮。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
异常的景象。
就仿佛看到了空屋或是搬家前的房间。
工兵屏气凝神地进入房间。

……
仔细一看,房内有最起码的家具。冷气、洗衣机、放在洗手台上的漱口杯和牙刷,以及起居室的矮桌。
但是——仅仅如此而已。
这里没有正常住家中理当所在的物品,欠缺了应有的东西。
……
……这个家……很奇怪。
随着在走廊上前进,不协调的感觉愈来愈强烈。厨房流理台和新的一样闪闪发亮,瓦斯炉也像从没使用过,完全不见焦黑的地方。也没看到做料理时一定会有的厨余……难道是刚搬过来吗?不过这样一来,应该会有拆箱前的纸箱才对,但地板上却无疑什么也没有。
工兵走到起居室张望四周·漆黑的夜空从敞开窗帘的窗户采出头来。
入口右手边有一面折叠门,应该是收纳空间吧。工兵让室见躺下后打开折叠门,颇有深度的空间放着棉被、毛巾毯和枕头。这就是步人式衣柜吗?左右两侧的橱柜上放着少许的日用品和杂货。
太好了……至少还有寝具。
工兵拿出棉被铺在起居室,抱起室见徐徐地放在床单上,并用毛巾毯盖住裸露的肌肤。
室见稍微翻了个身,收回纤细的四肢缩起身体。
(总之……这样就可以了。)
接着只要等海鸥过来就好了。锁门、整理行李,还有……
游定的视线停在窗户上。
对了,至少先拉起窗帘吧,要不然从外面一览无遗啊……但十楼应该不用担心被人偷窥吧。
工兵起身走近窗户,打算小心翼翼地拉起窗帘时——

他这次真的哑口无言。

窗帘不是拉开的,而是根本就不存在。左右的窗帘勾上根本没有绳子。隔绝外界与室内的,真的只有一片无色透明的玻璃窗而已。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近乎恐惧的感觉涌上工兵心头。
他感到呼吸困难,所有映人眼帘的东西都令人毛骨悚然。工兵捣着胸口向后退,回过神来才发现上臂起了鸡皮疙瘩。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总之感到非常害怕。
好……恶心。
……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情?工兵思考了一阵子才发现理由。
这个房间与人类的本能逆道而行。
通常只要一个人独居,不管身在何处都会增加自己的物品。像病院内的病床和流浪汉的纸箱屋,有时候甚至连避难所的草席也一样。为了舒适的生活而一点一滴地打造环境。为了写笔记去购买笔记用品,为了照亮身边去购买手电筒,为了乘凉去购买圆扇或扇子。身为人类,这是理所当然的行为,根本称不上特别。
住家也是一样。一般来说,再怎么清心寡欲也会因应需求来添购家具。为了加热超商便当去购买微波炉,为了知道日期去购买时钟和月历,为了遮阳去购买百叶窗和窗帘——
但是这个家的主人却拒绝了这一切,断然拒绝实现正常人的生活。
「什么也没有」的原因,并不是「什么也没做」的缘故,而是她蓄意让这个原本会慢慢充实的生活环境维持在原状。产生这种坚持和拒绝心态的背景让工兵感到恐惧。光思考到底是她的哪一个部分催生出这幅光景,就令人感到不快。
工兵后退几步,呼了一口气。他抱住膝盖蹲在室见的枕边,将下颚埋人交抱的双臂之间。
……
到底过了多久呢?
门铃声划破喘不过气的沉默。工兵弹起似地飞快的起身,跑到对讲机旁。
「是。」
「工兵?是我,可以进去吗?」
是海鸥的声音。工兵一口气放松,振奋地回答:
「嗯,嗯,没问题。」
才刚说完,走廊深处就响起开启门锁的声音。看来刚才响起的不是人口大厅对讲机,而是玄关对讲机。门扉敞开后,一道苗条的身影走入房内。
贴身牛仔裤配上皮外套。从拿着全罩式安全帽这点看来,应该是骑机车前来的。艳丽的黑色长发在背后东成一束。
海鸥一进起居室,就严肃地询问工兵:
「抱歉,我来晚了。立华呢?情况如何?」
「一直都在睡觉。不过她还穿着外出服,可以请你等一下帮她换衣服吗?」
海鸥点头答应后,在室见的枕边蹲下。确认脸色、脉搏,并将耳朵贴近嘴边。
过了一阵子,海鸥抬起头。
「……好像没什么大碍。本来想视情况送她去医院,看来是没问题了。谢谢你,工兵。给你添麻烦了。」
「不……」
工兵缓缓地摇头。老实说,比起室见的状态,他更在意周遭的异状。整洁、空虚、排除所有生活气息的空间——
似乎发现工兵的异样,海鸥垂下眉毛。
「很奇怪的房间吧。」
「……」
「不用勉强啊?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所以很清楚工兵的感想喔。但是——」
海鸥吸了一口气,一改口吻。
「如果工兵看过这个房间后觉得立华有问题,我只能说你误会了。立华没有做出任何可耻的事情,她率直地生活着。就算有奇怪的地方也不是立华的错,而是周围环境的问题。」
「环……境?」
海鸥在困惑的工兵面前摸了摸室见的头。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事情,这是她本人的问题。有机会的话,我想这孩子会自己告诉你的。」
对话告一段落。
海鸥不发一语,拒绝回答工兵更多问题。端正的脸庞毫无表情。她用细长的双眸静静地俯视室见。
「……」
工兵叹了一口气,拉近自己的随身行李。
「我知道了,我会忘记今天的事情·也请你不要告诉室见我来过这里的事。就当作我请海鸥到神保町,并在那里把室见交给你吧。」
「工兵……」
「如果被她知道我未经允许就进来她家,不知道会受到什么处置呢。」
工兵缩起肩膀,从地板上起身。
海鸥错愕地沉默不语,过了一阵子才露出微笑。
「工兵……你真温柔。」
她喃喃自语般说道。
「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工兵轻轻点头示意后,便转身离去。
他走出玄关抬头望向天空。漆黑的夜空连一颗星星也看不到。





「工兵……你真温柔。」

海鸥这么说。
我不觉得自己温柔。如果自己真的是圣人君子,应该就不会说什么「我会忘记今天的事」,而是完全接受自己所见的事物后回答「我不会说出去」或是「我会保密」吧。
归根究柢,自己只是在逃避。栘开双眼不愿面对现实,封印不利的记忆。对我而言,室见虽然任性,但却是个帅气的前辈,是个强硬提拔我的可靠训练员。我只是为了守护这个理想形象而剔除不兼容的情报而已。
就某个意义上而言,我是个极致的利己主义者。为维护自己的世界不惜扭曲事实,只追求室见立华的理想形象而不去注视现实的她。偶像崇拜、盲从、神格化。几乎让人打寒颤的自私想法。
更令人生气的是,我表现出一副善意的模样。我就承认了吧,自己是在期待海鸥说出「你真温柔」这句话。摆出一副不是逃避而是出于善意抽身的姿态。这是何等的伪善,何等的假仁假义。一切都令人厌烦,真希望自己马上从世界上消失。
(……但也不能因此不去上班。)
工兵叹了一口气,穿越御茶水车站的剪票口。
早上九点,JR车站比往常更加混杂。乘客的脚步声、发车铃声和电车的运行声合而为一,充满整个车站。工兵将定期车票夹放回口袋后揉了揉眼睛,歪着嘴忍住涌上嘴边的呵欠。
……好困。
结果昨天几乎没有睡。从室见家回到自宅已经是半夜一点,洗澡完打算睡觉的时候又接到故障申告电话,被不得要领的客户和不正确的文件要得团团转。直到几小时前才好不容易解决问题躺上床铺,实际应该睡不到一小时。真是厄运连连。
该如何——对待室见呢?
工兵抬头望向宽阔的天空。
看到那幅景象,看到如此扭曲的一面,自己还能若无其事地和室见说话吗?还能一如往常地对待她吗?
早知如此,就不要跟海鸥套好话了。诚实地请海鸥告诉她,我去了室见家就好。这么一来,在双方的关系变得不自然后,就可找出自己和室见的新距离感。既然已经目睹了她的黑暗面,或许能藉此重新建立更恰当的关系。但已经为时已晚。现在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解决了。只能将表情、言语伪装得和昨天一样。
……
唉,心情好沉重。
偏偏在忧郁的时候早早抵达公司。工兵垂下肩膀踏入办公室。
必须转换心情才行。他调整好呼吸,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早——」
「樱坂!听说你擅自进入我家了I:」
咦咦咦咦咦咦咦!
室见拱起肩膀逼近工兵。她愤恨地咬牙切齿,棕色的双瞳燃着熊熊怒火。
「我听海鸥说了。你把我的饮料换成酒,翻皮包找出我的钥匙侵入我家,充分玩弄失去意识的我之后,还抢走我的鲔鱼罐头逃之夭夭。」
「这些没有一件是事实啊!」
工兵瞪大双眼环顾办公室内·海鸥从隔间的另一侧探出身体,脸上毫无反省之意。
她「咦嘿」地笑了。
什么咦嘿啊!我刚才到底是为了什么苦恼啊?不要随便拆穿我啊——也不要参杂假情报!
「室……室见……请……请你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工兵行了个礼后穿过室见身旁,直奔海鸥的座位压低声音这问:
「海鸥,你在想什么啊!?我不是拜托你不要告诉她吗!」
「啊哈哈。」
「现在不是傻笑的时候!」
面对激动的工兵,海鸥歪着头「嗯——」了一声。
「因为很难解释为什么我会在立华家啊。反正又没做什么坏事,还是说实话比较轻松。毕竟之后要圆谎也很麻烦。」
「麻烦……」
「而且呀,」海鸥继续说。她压低声音,露出认真的表情。
「仔细想想……果然还是很不公平吧。用这种拙劣的方式隐瞒,工兵也很难维持和立华之间的关系不是吗?」
「……」
我的确也这么想过。
「但也不能散播假消息吧?」
「咦嘿嘿——」
「嘎啊啊!不是装可爱就可以搪塞过去的!我的评价该怎么办?在室见眼里,我完全是犯罪者啊!?如果她跑去报警,我马上就会被逮捕的!我才不要因为性骚扰嫌疑而上报!拜托你快点帮忙解释——」
「樱——坂——」
工兵听到仿佛从地底传来的声响。
他怯怯地回头,看见一名面如般若的少女露出锐利的虎牙站在身后。她猛力地抓住工兵的脖子。
「竟然华丽地无视我说的话。我的事情还没结束喔!胆敢无视上司的问讯,你变得很有种嘛。想死吗?」
呀啊!
室见偌大的双眼凝视着自己,完全进入战斗模式。手上如往常一样握着锐利的螺丝起子,只要看到我有些许的抵抗行为应该就会马上刺过来吧。室见一把拉近无法动弹的工兵。
「总之,在这里会破坏公物,我们去研究室。我想好好地问你话。」
「……!?会……会破坏公物?你到底想做什么啊?等一下,海鸥!救……救命啊!」
「慢走——」
这个薄情的女人!
工兵内心淌着血泪,被室见拉到走廊上。经过机房抵达研究室后,他被推到凌乱的地板上。
「坐下。」
室见简短地说完后走到房间深处,坐在白板旁的椅子上抬起下巴。现场气氛不由得工兵有任何异议。他不得已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室见依旧不发一语,撑着脸颊撇开视线,让人非常、非常地坐立难安。又等了十秒左右,工兵说了声「那个」主动提起话题:
「对……对不起,我擅自进入你家。未经允许就踏人女性的房间,真的是很不可取的事情。抱歉,真的很对不起。」
工兵拚命低下头。
「但……但是,我没有做出海鸥所说的那些事情喔!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做出象是调包饮料、对睡着的室见不规炬或是擅自拿走你的私人物品之类的事,所以——」
「我当然知道。」
……咦?
室见烦躁地哼了一声。
「我很清楚你没有那种胆量。而且真的做了那些事情的话,你早就被海鸥给杀了喔?昨晚你就会连一片肉片都不留,消逝在这个世界上。」
「……」
绝……绝对不能说出我在计程车上摸到室见大腿的事情,必须连同触感一起从记忆中删除。消去!抹消!
……咦?不过室见为什么会生气?既然不是针对性骚扰……也不是为鲔鱼罐头的事情——
室见看到工兵不解地歪着头,便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拜托海鸥说谎对吧!」
呜!
海鸥的口风也太松了!
但是室见摇摇头。
「你不要误会,海鸥照你说的去做了。她向我解释,你们在神保町会合后把我交给她,但如此一来就有一个盲点。我的钥匙被拿出来放在我的枕头边。如果是海鸥送我回家,就绝对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因为海鸥有我家的备份钥匙。」
「……!」
糟糕!
令人痛恨的失误!若是用海鸥的备份钥匙开门,室见的钥匙就不可能放在皮包外。我完全是以自己回家的感觉做出这个举动,没有想到要把室见的钥匙放回皮包。打从一开始就漏洞百出了。根本不用怀疑海鸥,反而是我让陪我套话的她难做人了。
室见眯起双眼,看向僵直的工兵。
「如果我看起来很生气,也是因为你对我说谎。你照顾醉倒的我,并且送我回家。但起因是我误会你,还擅自参加了你和桥本小姐的餐会对吧?要求我谢罪就另当别论,但根本没有理由当作没这一回事啊?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顾忌呢?」
「……」
「你难道是在同情我吗?」
室见一针见血地正中红心。工兵咽了一口气。
「没有那种事——」
「没关系,你就直说吧。没有家具和生活用品的奇怪房间,会住在那种地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吧。触及到这个问题好像不太妥当,我还是当作没看到好了。可怜的室见前辈,大概有不为人知的烦恼吧——」
「……」
「不要瞧不起我。」
室见斩钉截铁地说道,用坚定的眼神凝视工兵。
「是我自己决定要将家里变成那个样子的。没有理由需要别人的同情。那彻头彻尾都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要嘲笑那是奇怪的房间也好,要挖苦我也罢,但是不需要你的同情。至少我不希望你因为这种事情而对我有所顾忌,也不希望你划出一道奇怪的界线。」
「室见……」
「好,听完这段话后,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想听我说什么?」
……
工兵沉默了一阵子,才犹豫地拾起视线。
「如果我说要和客户聚餐,那都是真的,请不要怀疑我。要是觉得喝到奇怪的饮料,请不要再继续喝下去。还有,就算没有家具也要准备个窗帘才行,否则换衣服的时候不都被外面看光了吗?便宜货就好了,请去买一组窗帘吧。」
「很好。」
室见高高在上地点点头,过了几秒咳了一声后,将双手并拢放在膝上,深深一鞠躬。
「给你添麻烦真是抱歉。谢谢你送我回家。」
「……」
出乎意料的台词让工兵目瞪口呆。
他跟着一起低下头。室见拾起脸后害羞地别开视线。
「话说回来……听说你拿我的睡衣披在头上跳哥萨克舞,那是真的吗?」
海鸥喔喔喔喔!
「怎么可能!那是什么可疑人物啊!?又是海鸥说的吗?啊啊,真是受够那个人了!」
工兵一边愤忾地捶胸顿足,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心中的芥蒂不知何时已烟消云散。确实如室见所说的,当事人不在意的事情,没有理由被第三者视为禁忌。自己差点就要筑起奇怪的城墙了。虽然不太能接受海鸥的行为,但以结果而言,似乎让事情往好的一方进展。
「算了……工作以外的话题就先到此为止。」
室见神色一正,切换说话的语气。
「那件事……怎么样了?结果昨天没有得出结论。」
「那件事?」
「Better Media的PM。」
工兵「啊啊」地应声答道:
「那件事情我想应该有办法解决。已经抓到大致的方向了。」
「什么?」
室见惊讶地睁大双眼。工兵停了一拍后,告诉室见昨晚桥本说明的内容。最低限度的必要资料是专案计画书、WBS、日程表和课题管理表四种而已。我们准备大略的WBS后请各供应商制作细节,每周确认一次进度,以日程表和课题管理表为基础来实施。运行专案必须尽量减少PM和供应商的工夫,让他们能够专注于作业中。
「WBS的第一阶段是专案整体,第二阶段要总括服务器、设施、WAN、LAN、网际网路连线及电话来进行定义。以第二阶段为止的范围为基础,制作暂定日程表。距离结案日期还有两个月——先直接将剩余时间平均分配给所有作业。如果各供应商提出缩短或延长的要求,再进行适当的调整。」
工兵一边说着,在手边的便条纸上画出意象图。
所有作业中,首先进行的是设备。服务器和网路等一定要有放置空间,所以必须先准备机架、空调设备和电源等设备。接着是网路,最后才是服务器。电话……可以和网路同时进行吗?先在这里画出并行的线好了。
「……这样如何呢?」
工兵呼吸急促地展示笔记。室见有点呆愣地张着嘴,过一阵子才缓缓摇头。
「你……有时真的很了不起,甚至可以说是规格外了。」
「咦?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公司的人事负责人,真的只有看人的眼光出类拔萃而已。就像当初也是他找稻草头进公司一样。」
……?
室见愤恨地咂舌。呜,我有做什么惹她生气的事情吗?正当工兵困惑地歪着头时,室见从他手上夺走便条纸,从上到下仔细端详。看完后,她歪着嘴说:
「如果让供应商任意制作WBS的详情,或许会导致最小单位模糊,我们先制作范例如何?WAN部分是我们的作业范围吧?我们可以在筛选出作业项目后率先填写。如此一来,应该可以使输出成果的意象更清晰明了吧。」
啊,的确如此。
「还有第二阶段,是不是先加入专案管理这项目比较好?我们应该会花很多时间定义范围和确立体制,所以这个部分的日程最好先取些缓冲吧。」
喔喔喔喔。
果然实战经验丰富的人就是不一样。即使专门领域外的事情也能准确地看出缺失,并提出建议。
真是可靠啊。
「你……眼睛闪亮亮的是在做什么啊?真让人发毛。」
「这是尊敬的眼神啊。我对室见的仰慕之情源源不绝地涌上心头。」
「……抱歉,实在是很恶心。」
什么啊啊啊!
「真没礼貌!真正嗯心的人才不是这副模样呢I:应该像这样笑容要再猥亵一点,眼睛睁大,呼吸急促……哈啊哈啊,小姐,你穿什么颜色的袜子呢?哈啊哈啊哈啊。」
啪喳。
「那个……你拍了什么?」
「储存……传送……」
「等等!?室见!你传到哪里!?传到哪里去了!」
——
工兵在胡闹的同时一边准备文件。在网路搜索管理资料的范本,确认几个格式的使用感后,采用较容易更新的格式。日程表是用Exc巴的甘特图,专案计画书则是选择Word内建的资料进行编辑。
虽然宿醉又睡眠不足,但工兵依旧孜孜不倦地进行作业。感觉这次真的可以看到终点了。只要决定管理方法并进行作业分配,各供应商就能严谨地完成任务吧。而且,再不快一点脱离Better Media专案,或许真的会影响到其他专案。
一定有办法完成的……吧。
工兵端详着写到一半的文件。
桥本小姐的建议和室见的提示。接受这两位值得尊敬的前辈指导才完成的资料。原本应该可以自信满满地出示给客户,但是——
「贵贝公司一直都是如此进行专案管理的吗?」
脑内掠过短发女性的身影。扶桑通建的工程师——药院加奈子。总觉得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她责难,对她完全只剩下棘手的印象。
「怎么了?樱坂。」
室见从电脑前抬起头,歪着头一副讶异的模样。
工兵说声「不」后叹了口气。事到如今示弱实在很难看,但一时间无法抹除心中的不安。他犹豫到最后,还是决定吐露内心的不安。
「我在想,如果这次又失败的话该怎么办。目前为止的两次会议都没有办法顺利协商,如果下次也不行实在是让人泄气。」
「什么?在正式上场之前就那么胆怯,到时该怎么办啊?」
室见粗鲁地拍打工兵的笔记。
「你好像没有自觉的样子,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你真的很了不起。原本完全是专案管理的外行人,只花一个礼拜就掌握到这种程度呢!你应该再更有自信一点啊!没问题,只要让他们看到这些资料,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是……吗?」
「是啊!而且每间公司应该都想早点着手进行作业,才不会一直胡乱怠工呢。只要仔细听取
他们的主张,大家应该就会遵从你的指示。」
的确……
工兵完全同意。
又不是小孩子,大人不会毫无理由地一直耍任性吧。如果是讨厌的工作,应该会更想早点结束才是。包含我们也是……嗯。
「谢谢,我好像……有点自信了。」
「不是有点,要拿出更完美、接近傲慢的自信。因为你做的事情,就值得你这么做。」
「是。」
工兵用力地点头后回到作业上,心情似乎变得轻盈许多。果然同伴——同事是很重要的,可以分担不安并带来自信。
(没问题……这次一定没问题的。药院小姐应该也会接受这次的资料——)
工兵仿佛念咒语般自言自语,重新开始编辑文件。
没错……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一定可以——

*

「不可行,这种日程表根本不可能好好运行。」
强硬的声音撕裂会议室的空气。
八月五日星期三,六本木Better Media总公司。才刚开始进行第三次与供应商的会议,就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
工兵才将资料分发下去,就看到药院板起面孔。各供应商的负责人们露出苦涩的表情窃窃私语地讨论,也丝毫不理会工兵说:垣只是草案」。即使如此,当工兵说明范围案的时候,各厂商还是勉强静静地听他说明,但是当工兵针对日程表征求感想的瞬间,他们一口气爆发。
药院抿着嘴唇,「咻」地从座位上站起,扬起三白眼拍打分发的资料。
「请你告诉我,贵公司到底根据什么估计我们的作业时间为两周?虽然统括为设备,但是内容可是包含电源、布线、机架、存取层交换器的庞大作业。还必须配合大楼管线进行调整,就算你交出这种日程表我们也不会有任何动作喔。」
「所以说——」
工兵强忍不耐地说明:
「现在已经决定迁移日期了。为了将所有作业排入日程表,我也只能先平均分配时间。如果时间不足,可以和其他公司讨论进行调整。请问贵公司需要多少时间呢?」
「至少要三周。」
「那……」
工兵哑口无言。
三周不就比我们估算的时间多了五成吗?剩下的两个月里,有三分之一要消耗在设备上,如此一来会使其他行程无法顺利运作。工兵怀疑药院话中的真伪,但药院完全不改严肃神情。
「布线作业要一周,机房工程要一周,架构岛的集线器和连接跳线要一周。总共三周,一天也不能少。如果不能给子我们这些作业日,我们就无法担保可以完成作业。」
「无法担保……」
工兵不禁想要抱头。为什么会这么强硬,其他供应商明明还算是同意啊。
工丘(用求助的眼神看向LAN供应商——EXEC SOLUTIONS。
「EXEC SOLUTIONS公司,网路的测量、设置、验证等工作现在预估为一周,能够删减一些时间吗?就算只有两、三天也可以。」
「删减?」
戴眼镜的工程师眨了眨眼,急急忙忙地摇头。
「不,没有办法,现在的日程表已经够吃紧了。」
「那……服务器或ISP的部分呢?」
工兵将视线栘到末座,但各负责人都一脸严肃地沉默不语。就算勉强地要求,看来也得不到什么好回应了。
工兵长叹了一口气,重新面向药院。
「如你所见,其他公司的行程也很吃紧,只让贵公司延长一周有点困难。可以请你以这个条件想想办法吗?」
「没办法。办不到的事情就是办不到。」
药院极为冷淡地回答,对于自己事先声明的立场丝毫不肯退让。冥顽、固执,一味主张自己的立场。
工兵的太阳穴隐隐刺痛。
头痛得很严重。焦躁和疲劳渐渐渲染了整个脑袋。工兵用力咬紧牙关。混帐,到底要我怎么做啊?
但现在生气的话,只会让一切化为乌有。一时的情绪发泄会导致会议分裂,而无法再回头。要冷静、有逻辑性地好好思考。
「……那这样如何?设备为三周,相对的是贵公司的其他业务范围——音响部分可不可以调整行程?即便无法单纯地缩短日程,是否可以藉由象是并行作业内容——」
「不可能。」
药院斩钉截铁回绝,藐视地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本专案的设备负责人和音响的成员是重叠的,不可能同时并行双方的作业。话说回来,协调日程不是PM的工作吗?硬将结案日期管理不当的责任推在我们身上,我们会很困扰。」
「结案日期……管理不当?」
工兵呆滞地低喃。
身旁的室见惊讶地看过来。刚才萎靡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震惊:心底深处好像有什么发出巨响并崩塌。随着理性的后退,自暴自弃的感情涌上心头。
啊……啊啊,已经到极限了。
工兵呼吸了一次,缓缓地探出身体。
「那让我反问你——」
工兵眯起双眼,用压抑的口吻询问:
「三周这个日程,我也是今天第一次听说。既然知道要花那么多时间,为何不早点向我提出警告呢?为何不事先通知我一声呢?如果你上周先通知我的话,或许还有一些方法可以解决。」
药院噤口不言,或许是没意料到会在此时受到反击,露出一副被偷袭得逞的表情。工兵加强语气。

「请问你,知道距离第一次启动会议已经过了多久吗?两周,两周喔?贵公司在这期间做了什么事情吗?不就是一味嫌弃我们的做法吗?我在第一次会议的时候说过了吧?请各公司提出暂定的日程表。拒绝提出的不是别人,正是药院小姐,请问你忘记了吗?」
「那是……」
「结案日期管理不当?协调日程是PM的工作?什么情报也没有是要我做什么?今天也是因为贵公司没提出预定,我才逼不得已画出暂定日程表。然后这次又批评我不切实际、蛮不讲理。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是想叫我看出药院小姐的想法,再标记在日程表上吗?你到底以为PM是什么啊?我可不是贵公司的奴隶喔。本来就是你们——」
「樱坂!」
工兵耳边响起室见的耳语,他这才猛然回过神。会议室陷入一片寂静。药院毫无血色,铁青着一张脸,握紧拳头微微地发抖。她吓得将薄唇抿成一条线,呆站在原地不动。
内心急速冷却。后悔如海啸般涌来。我做了,我终于在盛怒之下吼了出来。
真是糟透了。
就算再怎么言之有理,也没有人会接受这种说法吧。应该会觉得面子被丢光,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才对。
不出所料,药院的脸上毫无感情。她板着脸孔收起下颚。
「……就算你这么说,我们的立场也不会改变。作业时间为三周,不可能再缩短。本公司要传达的事情已经都说完了,接着就请你想办法调整整体计画。」
药院抛下这句话便坐回座位。
令人窒息的沉默充斥着会议室。各供应商、电信业者负责人、客户,每个人都难堪地撇开视线。完全没有会议的气氛,我再说什么也无法好好进行议论吧。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停滞不前了。如果再另择日期开会,日程表真的会开天窗。工兵深呼吸一口气后拿起资料。
「那么……我继续说明。」
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的意见,会议在没有任何对话的情况下进行。与其说是会议,还比较接近说明会。供应商的回答都只有「带回公司检讨」 「我们会检讨」一句话,课题清单上的项目没有任何进展。即便如此,工兵仍想先确认作业范围,请各公司确认今天提出的WBS。当工兵询问「课题有没有缺失遗漏?」 「负责内容有没有问题?」 「有意见或是修正的地方请在今天之内联络我」时,他们的回应果然还是只有「我们会检讨」一句话。话题没有任何的进展,仿佛在流沙中不断踏步一般。
「……以上。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工兵结束所有说明后环顾室内。
没有回应。
(啊啊……)
他用绝望的心情叹气。
啊啊……又毫无进展地结束一周了。
工兵在告知各公司下次的会议日期后结束会议。药院在这段期间,完全没有看向工兵一眼。
混帐,混帐,混帐。
工兵走出柜台告知室见一声,就直奔洗手间。
他洗完脸后窥视镜中的自己。湿透的脸庞因焦躁而扭曲。工兵咬牙切齿,用指甲抓过洗手台,一点也不在意指尖隐隐作痛。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办法忍耐?明明知道生气就输了,明明知道议论会因此停止。自己的工作是完成专案而不是去驳倒成员。情绪化的应对会使沟通萎缩,甚至使整个团队瓦解。根本不用翻阅PM教科书也知道,这是人际关系的基础和原则。
工兵低着头咬紧下唇,水滴顺着鼻尖掉落到洗手盆中,全身彷佛就要被自我厌恶和后悔的火焰燃烧殆尽。
室见没有责备自己。
她一边收拾资料,对我说「你没有错」。
「强人所难的是那个女人啊」、「结案日期本来就很不切实际,你不需要背负全部的责任」——
但是工兵知道,错的是自己。先不论用字遗词,药院一直针对专案内容进行议论。她诉说著作业内容、交货日期、调整事项和是否可以并行作业。但是我却质问她的「姿态」与「态度」,指责她过去的行为。不用想也知道谁比较积极。是我流于感情,将商业会议变成毁谤、中伤他人的地方。
……真丢脸。
怎么会如此狼狈。
有桥本小姐、室见和杰出的成员支持,我却造成这个局面。觉得自己真是窝囊到想哭。
……怎么办?
结案日期一分一秒地逼近,专案却丝毫没有进展。不,反而恶化了。前任——AK Net的别府担任PM的时候,还算能够勉强确立各供应商和体制。但是自己却连日程表、作业分配都还没有决定。依照这种状况,下周和下下周也只会重复同样的事情吧。到了最后——
「万一无法完成迁移,就要再付一个月的租金,听说会高达几百万啊。所以请你用绝对会成功的气势去处理吧。」
工兵脑中浮现社长的话。
一股寒气街上工兵的背脊。假设来不及完成迁移工程,追加的租金应该由谁负担?Better Media?各供应商?还是负责PM的骏河系统?
由于自己的失态造成公司损失,光想就觉得可怕。和提案失败不同,完全是损失,是负值。
……
愈想愈混乱。工兵深呼吸一次,彷佛要甩开不安般摇头。
冷静,冷静,冷静。
现在还不算太迟。没错……只要好好进行下次的会议,仔细倾听各供应商的发言——
工兵象是念咒语般自言自语时,胸前口袋中的手机突然开始振动。
……?
是室见吗?让她等太久,所以才打来关切吗?工兵连忙拿出手机,但是液晶萤幕上却显示着没看过的号码。他歪着头按下通话键。
「我是樱坂。」
「是我,六本松。」
……!?
工兵吓得倒抽一口气。
社长?为什么?
「你现在在哪里?还在Better Media公司附近吗?」
「不……」
怎么回事?声音显得相当急迫。和平常直爽的声音完全不一样。工兵讶异地回答:
「我在总公司的大楼中。正在……借用洗手间。」
「那刚好,马上过来一楼的接待室。就是上次向常务董事打招呼的那间,你知道吧?」
「我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室见呢?要带她一起去吗?」
「她就不用了,你来就好。我等一下再说明是什么事。」
社长说完就挂断电话。工兵皱起眉头。真搞不懂意思。「过来接待室」……难道社长也来Better Media了吗?
他拿着手机走出洗手间。室见坐在柜台旁的沙发上,一看到工兵就扬起眉毛。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不。」
工兵歪了歪脖子。
「社长打电话过来,他现在好像也在这里……叫我马上过去接待室。」
「什么?」
室见睁大双眼。
「社长?我们公司的秃头?」
「是。」
「什么事情?」
「嗯……还没说就挂电话了。」
室见露出郁闷的表情,烦躁地啧了一声。
「那个子泣爷爷……该不会又接下什么多余的工作吧。好,这次一定要拔掉那多话的舌头让他闭嘴。走吧,樱坂。他说是接待室对吧?」
工兵连忙说「啊,不」阻止室见。
「抱歉,那个……好像只要我一个过去就好了。」
「只有你?」
室见板起面孔,一脸狐疑地低喃「什么啊」。
「有我在就不能说的事情吗?」
「我想不是那么一回事……」
在不知道社长意图的情况下,完全无法下定论。工兵慎选言词地继续说:
「总之好像很紧急,我先过去了。可以请室见你先回去吗?我等一下再回报内容给你。」
「……」
室见露出思绪混乱的表情不发一语,过了一阵子才摇摇头,撑开鼻腔叹气。
「好吧,如果是奇怪的话题,不要马上回答,等回来再说。你只要回答是我这么指示的就好。」
「是。」
工兵向室见行了个礼后转身离开。穿过柜台,在会议室区的狭长走廊上前进,抵达写着「接待2」的房间。
轻轻敲门后,工兵说声「打扰了」便打开房门。
空调的冷风拂上脸庞。
白色萤光灯的灯光照亮室内,两名男性隔着矮桌坐着。其中一人是秃头、红脸又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性。绝对不会认错,是我们公司的社长——六本松。另一人是满头灰发、戴着圆眼镜,五宫相当慈祥,年约五十多岁的人。那是……Better Media的常务董事?
工兵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呆站在原地。六本松突然扬起眉毛。
「你在做什么啊!」
几乎要让墙壁振动的粗哑嗓子。六本松朝吓破胆的工兵拍打桌子。
「我都听常务董事说了。迁移案完全没有任何的进展嘛?你和室兰究竟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我已经说明过,办公室延迟迁移会发生什么事情了吧。不是说声『延宕结案日期真抱歉』就可以结束的。不管使用什么手段,即使赔上每个假日和夜晚,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完成。但是你们却——」
过于激动的六本松开始不停咳嗽,原本泛红的面孔显得更红,直直仰瞪着工兵。
「听说你们也不管专案毫无进度,上次和这次的会议都随便搪塞过去就结束了。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啊?想要让介绍我们的常务董事丢脸吗!?」
「好了好了,六本松先生。」
常务董事一脸困惑地出言安抚六本松。他尴尬地眯起稍梢下垂的双眼。
「我不是在说樱坂他们怠慢工作,只是听说进度好像不太理想,才想确认一下状况。或是我们有什么需要改善的地方,也可以请你们告诉我。我找你来是想讨论这个。」
「不不不。」
六本松猛烈摇头。
「我们是站在贵公司的立场代替贵公司与各供应商交涉,如果在此寻求协助就本末倒置了。请资讯系统负责人全神贯注在自己本来的业务就好。敝公司的问题必须在敝公司内解决。」
「……那么,我吩咐我们公司的人继续等候就好了吗?」
「是的,当然。」
……
听了这些话之后,工兵大概理解状况了。
恐怕是今天会议结束后,客户负责人向常务董事提出了警讯吧,象是「专案没有进展」、「PM没有尽到PM的职务」之类的。接到通知的常务董事传唤六本松(或是六本松刚好因别的事情来此拜访),要求说明事态与改善方法。六本松就连忙把工兵叫来臭骂一顿——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工兵梢稍低头,咬紧牙关。
根本就是陷入被动嘛。在专案进度告急一事尚未传遍公司内部前,客户就直接提出客诉。而且还不是现场人员直接提出,是经由上司提出的警讯。六本松应该颜面尽失吧。也难怪他会暴跳如雷。
老实说,想要生气的是工兵才对。无视能力、经验的业务分配,不负责任也不合作的客户负责人,以及提出一堆要求却不动手的各供应商。手上都是这些烂牌,怎么能够好好地决一胜负呢?如果有的话,还真想请你教教我。要我跪下或是做什么都可以,有方法的话就说出来看看啊。
但事到如今全都是借口。不论说什么,都只会加深客户的不信任感和六本松的怒火吧。于是工兵紧咬着下唇,克制满怀的不满。指甲深入掌心,利用疼痛排解屈辱与愤怒。
「……真的非常抱歉,我会整顿专案的状况,迅速采取对策……真的是给您添麻烦了。」
——

结果,工兵被会议和说教拘禁了一个小时以上。
花二十分钟向常务董事道歉后,又转移阵地至咖啡厅接受六本松的斥责四十分钟。等到从漫长的责备当中解放时,工兵早已经身心俱疲。
六本松离去之际指示工兵「每天向藤崎提出报告」。藤崎明明就因为社长取得的专案而无法动弹,真是令人哑口无言。但今天连这种支离破碎的指示都在工兵心中留下深刻的伤痕,无力感和疲倦像沉沙般盘绕住他的身体。
「……」
工兵缩着肩膀走在六本木通上。公文包好沉重。明明减少了发出去资料的重量,却依旧沉甸甸地挂在肩头。
走了一阵子后,工兵停下脚步,握着背带仰望天空。
真可以说是……预料之外。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挫折和修罗场。交货日期吃紧、规格摇摆不定、客户的蛮横。即使社长和室见强人所难,大部分也可以忍耐下来。但是,专案管理的难度和单纯的工程学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层次。
不管多么努力地推行专案,成员不但没有动静也不肯听从PM的话。但成员的失误却是PM的责任,被斥责「为什么完全没有进展」、「为什么不能好好管理」之类的。结案日期、预算和资源都无法自由运用,这哪里算是「管理」了?不过是麻烦推卸处而已。一股劲地将伴随工作产生的矛盾、问题丢过来处理——
……
不行了。
工兵喘着气。
再怎么勉强,唯独这次根本没有办法应对。毕竟这是连专业PM都束手无策的工作。像我这种外行人,不论怎么努力也不可能顺利完成。
——下周的例行会议没有进展。六本松的怒吼。
下下周的例行会议也没有进展。六本松的怒吼。
直到上线迫在眉睫时,报告专案失败。六本松的怒吼,违约金产生——
(啊啊。)
一台大型的国道巴士,通过呆站在路边的工兵身旁。
工兵恍惚地目送巴士的背影。
那台巴士是从哪里来的呢?
搭上巴士是否能够到达远方呢?
到一个没有人知道自己是谁的遥远彼方。
如此一来——
「樱坂!」
身后突然传来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工兵眨着双眼张望四周,看到马路对面的斑马线前方有个小巧的身影。灰色的西装搭配白色衬衫,长发用黑色的缎带束起。纤细的肩膀随着呼吸剧烈地上下起伏。
「室见……?」
号志变成绿灯后,室见笔直地冲向工兵。她一抵达工兵身边,就用锐利的眼神瞪视他。
「樱坂,你刚才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
工兵支吾其词。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恍神而已。」
「恍神……而已?」
室见厉声反问,扬起眼角逼近工兵。
「真的吗?真的只是恍神而已吗?」
「你……到底怎么了啊?我偶尔也会恍神的啊。」
见工兵被自己的气势压倒却依旧提出反驳,室见这才垂下肩膀。她扶着额头,放心地叹了一口气。
「看你铁青着一张脸凝视着马路,我还以为你要冲出去呢……真是的,不要做出这种让人误会的行为啦。」
「咦……」
冲出去?我?
「我……我有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吗?」
「有啊,而且脸色还象是NetScreen的外壳。」
「……那已经变成Blue Man了吧。」
已经不是脸色差的程度了。
「我以前的同事中,有个性格比较纤细的孩子。某次被卷人大规模的问题中,近一周不眠不休地应对客户后,他的表情就和现在的你一样。」
「喔……」
「那个人,隔天从大楼屋顶跳下来了。」
呃。
「那……那个人后来怎么了?」
「上衣钩到扶手,又有安全网吸收冲击,最后被行道树的树枝弹飞到河里,整个人毫发无伤。」
「……」
就某种意义而言,那个人运气也太好了吧?
但我刚刚的脸色真的有那么差吗?虽然精神状态的确是糟透了。可以的话,真不希望让室见看到我这副德性。至少让我冷静一下再见面……咦?等等。
「话说回来,室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室见重重叹了一口气。
「因为担心你,所以在半路上就折回来了。我想那个白痴秃头一定会不加思索地推给你一堆工作。再加上你又不接手机。」
工兵闻言拿出手机。哇啊,未接来电三通……和社长开会时完全没注意到。
「……然后呢?他说了什么?你都这种脸色了,该不会说什么也没有吧。」
室见用不由分说的口气追问。工兵起初吞吞吐吐,最后才放弃挣扎,用一句「其实——」作为开场白开始述说。
原本只打算简单说明状况之后就结束话题。专案管理的问题无法寻求室见的帮助。既然她无法帮忙解决,那就当作是自己负责的问题。所有的失败、漏洞都当作是自己的责任比较好。
但是在闽述的途中,工兵变得无法停止话语。
悔恨、悲伤、懊悔,激动的情绪源源不绝地涌上心头。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视线渐渐泛起泪水。尽管认为男子有泪不轻弹,但心情实在无法平复。工兵拚命将泪水止在眼眶里。
「……就算被骂无能也无所谓。斥责我的无力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现在没有拿出任何成果。」
「……」
「但是——」
工兵咬紧下唇。
曾经想要逃跑。
曾经觉得这种荒唐的专案怎么可能做得下去。
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
「我不想被当成束手无策。不管是多么凄惨或狼狈也要挣扎到最后,更接近终点一步。这是我……我个人的志气。」
毫无章法的论调。
连结果都无法预测,却要求别人交付工作给自己。对客户而言或许是很不像话的供应商吧。如果有人对我说出一样的话,自己应该也会生气吧。但即便被认为自私任性,我也要贯彻我的信念,不希望没有任何成果就逃避。
室见维持严肃的表情,过了一阵子才露出微笑,有点傻眼地摇着头。
「比起无能,更讨厌被人当成束手无策吗……哼……有人说过,没有比处理无能者更令人困扰的事情了。」
「……」
「但是……我并不讨厌这种生存方式。」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工兵不禁抬起头。他眨了眨双眼凝视室见。
「室见……」
「判断一个人是否有能力,只能从是否让事情成功来判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以无能当借口而不努力的人,最后一定不会完成任何事情。所以……既然你说不会放弃,那我也要有所觉悟。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你。」
……?
「帮我……」
她在说什么?有所觉悟?尽我所能?
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工兵一阵错愕的时候,室见深呼吸一口气,神情紧张地看着工兵。
「樱坂,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

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个局面呢……
晚上十点,工兵和室见两人搭乘计程车。
不知道目的地在何处。只听见室见对司机说「朝四谷方向」,没有听到具体的地点。四谷……那里有什么吗?只知道在新宿附近,但问我实际上是个怎样的地方……嗯,没什么印象。
工兵瞥了身旁一眼。
室见靠在窗框上,撑着脸颊眺望窗外。端丽的侧脸,在霓虹灯的照射下形成复杂的阴影。她从中午开始就一副苦恼的样子。好像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彷佛怀抱着坚定意志。
(……)
搞不清楚。
室见全身散发出一股难以接近的气息。到最后,工兵也没有询问到底是什么事情。从中午对谈的脉络来看,应该是为了解决Better Media专案吧……所以才来四谷?而且是这么晚的时间?话题连贯不起来,彷佛在拼凑零落的拼图一般。
……
车子在新宿通上向西前进。
因时段的关系,路上显得壅塞。挡风玻璃的另一侧充斥着车尾灯,总觉得车速相当缓慢。看来应该还要五分钟……不,十分钟才会抵达四谷吧。
「樱坂。」
室见突然呼唤工兵。
他转过头去,而室见依旧眺望着窗外。
「我啊……以前喜欢一个人工作。」
她用独白股的语调,眼睛眨也不眨地编织着话语。
「和别人一起工作,就会被那个人的技术拖累,日程表也会被打乱。因为我一个人就能完成所有事情,所以我觉得与其被人拖累,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工作比较好。」
「……」
「我也向藤崎先生说过,我不需要部下,也不需要小组成员。除了运用或现场调整线路等一个人无法进行的工作外,全部的工作都由我自己完成,所以请让我照自己的方法去做。虽然是夸下海口,但我也都做出了相当的成果。」
……可是——她歪着嘴角,露出可恨的表情这么咂舌。
「新的年度一开始,某个人的0JT打乱我的预定,我要花时间审查手续书,也要思考要怎么支援作业缺失。而且那个笨蛋居然接下我指示以外的工作,我还要帮他解决问题,真受不了。」
……
「但是——」
室见轻声低喃,歪着纤细的颈项凝视工兵。
「那家伙……不论我怎么拒绝,还是紧跟着不放。」
「室见……」
「在你来之前,我还有其他下属。包含社员、业务委托、派遣……有五个……不,大概有六个人吧。但每当我拿出强势的态度时,所有人都会马上放弃。不论我说什么都只回答『如你所说的』、『我知道了』、『照室见的做法去做』。大家象是机器人般接受命令,完成工作后就离去了……但是,你——」
室见眯起棕色的双眸。
「你会对我生气、挑衅、说教,还会用威胁般的手段要我一起工作。明明没拜托你,却展露自己的真心,混同感情和理论闯入别人的内心。像你这种家伙,过分亲昵又麻烦,真让人不悦。」
「……」
「不过……」
笔直的视线。樱花色的唇办微微开启。
「多亏了你,让我的世界变得广阔。」
意料之外的言词,让工兵不禁眨了眨眼睛。她用认真的表情继续说:
「能执行的业务范围、可以完成的工作规模及接触的人数,都不能和半年前相比。业乎专案也好,和稻草头之间的关系也罢,都是因为你才能有今天的成果。因为你愿意敞开自己的真心,对待我这个技术痴。」
「室见……」
「所以……」她继续说道。室见板起脸孔,想不开般地低喃:
「我……也会试着展露。虽然没办法全部……但我会尽我所能。」
……?
这是什么意思?
工兵正想要询问室见话中的含义时,计程车停下来了。不知何时离开大马路抵达小径,周围鸦雀无声、人影疏落。明明距离车站没有多远,却一口气冒出了许多住家。
「两千三百四十圆。」
室见闻言拿出钱包支付司机车资。也就是说,这里是目的地……?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工兵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外,不禁呆愣了一下。道路右侧有一栋三层楼建筑,是栋窗户小巧的朴素大楼。人口上写着……商……商务旅馆?
(展……展露……该不会是……咦咦咦——!?)
「你在发什么呆啊,走啰。」
室见抓着工兵的上臂走下计程车。她完全没有发现工兵陷入恐慌状态,迳自快步地向前走。出乎意料再加上强劲的握力,工兵被拉苦走几步后才慌慌张张地摇头。
「不……等……请等一下,室见。这……太超乎我意料之外了,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总……总之先请你梢等一下,STOP!STOOOP!」
「啰哩叭嗦地烦死人了!都来到这里了就给我觉悟。你是男人吧,我也是拚命思考过后才做出这个决定的,你怎么能够退缩!」
「我……我当然会退缩啊!而且这种事情被海鸥知道,我一定会被干掉的。那个人虽然平常总是胡言乱语,但只要我快跨越界线的时候就会提出警告!」
「没问题,我已经告诉过海鸥了。」
获得公认!?
「你快点过来,时间宝贵。」
工兵放弃抵抗,被室见拖着走。
真的假的……
他错愕地仰望天空。
竟然以这种形式和公司的人建立非比寻常的关系。不过,我对室见而言是那种对象吗?明明连酒宴上余兴的接吻都那么顽抗拒绝,怎么又会这么积极……呜呜,明天要用什么表情去公司呢?
……
(应该说……果然还是不行吧。)
无论如何都太过突然了。在讨论什么觉悟之前,我的心情可以说完全没有跟上。思绪好像被丢人果汁机搅过一般混乱。在这种状态下,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好结果吧。
工兵板起面孔,定睛看着正面。
总之先阻止她吧。
停下来冷静地好好讨论,让她冷却头脑恢复理智。必要的话,就算动作粗鲁一点也无妨。这么做对室见来说,一定也是件好事……嗯。
「室见——」
正当工兵想要提高音量呼唤室见的时候。

室见直接经过旅馆的人口。
……

咦?
她不理会错愕的工兵,进入隔壁的建筑物。蓝色的招牌上写着……出租收纳空间,储物间。
室见拿出钥匙卡进人大楼。她穿越无人柜台抵达电梯间后,讶异地抬头看向工兵。
「从刚才你就一直东张西望的,储物间那么稀奇吗?」
「……不。」
工兵筋疲力竭地回答。
真是的,让人误会也有个程度啊。那种引人遐想的口气,再加上旅馆旁的建筑物……绝对是算计好的吧。观察我的反应那么有趣吗?即使工兵愤恨地想着,室见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搭电梯到三楼后,两人在纯白的走廊上前进。
最后,工兵他们抵达走廊尽头的空间。墙壁上挂着300至304的门牌。室见毫不犹豫地走到302门牌前拿出钥匙。
清脆的金属声响起,挂锁应声打开。室见将手放到门把上,缓缓地回头。
「只有一件事情,樱坂。」
她用僵硬的语气告诉工兵:
「在这里看到的东西绝对不可以告诉别人。公司的人也不能说,连同我租借储物间这件事情也不能透露。」
工兵默默地点头,他也只能点头了。室见转回正面,拉开门把。
最初映人眼帘的东西是桌子。小孩子用的古老学习书桌,然后是椅子、书柜、电风扇。两坪左右的空间塞满了家具和纸箱·叠在衣物箱上的是相簿吧,也可以看到绒毛玩偶及小孩子的玩具。小学生书包、窗帘、海报、挂钟、台灯和相框。与昨天的大厦回然不同,散发着生活感的景象。室见将皮包放在地板上,走进室内。
「发什么呆啊,你也过来帮忙。我一个人搬不动。」
室见将手放在学习书桌上,应该是打算拿出后方的行李吧。工兵连忙跑到她身边。
「一——二!」
工兵随着号令抬起桌子,比想象中还要重。千辛万苦地抬到走廊上确保室内通路,接着搬出椅子。衣物箱抬到出口旁一个个叠起,零碎的小物品撤到椅子上。脖子渗出汗水,即使有冷气还是觉得室内相当闷热。
这行李的份量也太多了吧?几乎可以放进公寓单人房了。就像将准备搬家的行李全部直接塞进来一样——
(……)
难以言喻的不协调咸从工兵脑中掠过。为什么不将这些行李放在自己家里?明明还有那么多空间,却刻意花钱租一个储物间,去屈就那个冷冰冰、非人性的房间。
我不懂,完全不能理解室见的意图。
工兵一边烦恼,同时进行作业,不知不觉抵达墙边的纸箱。五十公分宽的箱子排成三列,向上堆叠至接近天花板的地方。纸箱侧面随意地贴着标示内容物的标签。
室见踮着脚尖,确认标签上的标记。从左到右,接着向上一层由右到左,再次拾起视线从左到右,呈Z字形逐一确认。
「……有了。」
视线前方是褪色的纸箱,老旧的标签上简短写着「读书会资料」。室见抿着嘴唇打算搬下箱子。
工兵反射性地伸出双手支撑住她。两人稳住纸箱,缓缓地放到地板上。室见神情紧张,跪在地上。她一脸严肃地打开盖子,彷佛在处理易碎物品般谨慎解开包装。
「……」
纸箱内放着弹簧文件夹。红、蓝、黄、灰,色彩缤纷的资料夹塞得密密麻麻的。厚度、大小和档案制成方式都不同,但资料夹的书背上写有统一字型的标题。
最上面的资料夹是「交换器」,接着是「路由器」、「NetBSD」、「AIX」、「Active Directory」和「HULFT」。每一本部被翻阅过很多次,纸张的边缘凹折扭曲。略带脏污的便条贴,从零星到大量都有。
室见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本本的资料,终于在箱底出现一本特别厚重的册子。标题是——「专案管理」。
「……」
室见默默地凝视资料夹,眯起棕色的双眼露出钻牛角尖的神情。她爱怜地抚摸着封面,然后点点头。
「拿去。」
她双手交出资料夹。工兵眨了眨眼睛。
「咦……?」
「给你。」
「给我……」
可以吗?如此宝贝地收藏起来的东西,真的可以给我吗?在工兵踌躇不决的时候,室见强硬地将资料夹塞给工兵。
「好了,你就收下。反正我看了也下会有什么灵感,像你这种人大概比较能善加利用吧。我想,或许可以帮助你解决现在的问题。」
「帮助……」
「仔细阅读后一定要派上用场喔。那对我而言就象是宝物一样,要是浪费的话我绝饶不了你。」
室见生气地说完后撇开视线。她稍微伸展一下身体,刻意用明朗的语气告知「那就来收拾东西吧」。
小小的背影拒绝一切追问。工兵默默地遵循她的指示。

结果在那之后,工兵和室见若无其事地告别。
坐计程车到神保町让她下车后,工兵直接经由白山通北上,在最近距离的车站下车。
以结果来看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前往储物间拿取室见的教科书罢了。对方未坦白任何事情,自己也没有跨越上司和下属的那一条界线。
但工兵发现,自己碰触到了她内心相当深层的部分,以及窥见了一部分被严格保密的过去。
「……」
工兵不发一语,握紧双拳。他渐渐收敛心情,有股难以言喻的情感从身体深处涌上。
没错,她信任自己,展露出她的灵魂深处。摧毁心中的城墙,并招待我踏入她的内心。既然如此,我应该要尽全力回应她的期待。没有时间颓丧了,必须早一刻解决问题,展示成果才行。
工兵进入车站前的快餐店,点了一杯咖啡。直接回家大概会睡着吧。希望能趁今天先确认一次方才拿到的资料夹内容。
虽说如此……
定到窗边的座位坐下后,工兵皱起脸庞。他从公文包中拿出资料夹,不解地歪着头。
现在读数科书,能够解决什么问题吗?我已经看完市面上贩售的敦科书并在网路上搜集情报,事到如今再学习新的管理手法,应该也无法使情况好转才对。虽然对室见很不好意思,但是这一本能够解决什么问题呢?
(不……)
工兵摇头甩开胆怯。
现在必须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有一丝可能性,就应该毫不犹豫紧抓着不放。等万事具备之后再来后悔和反省,全部结束之后才能停下脚步。
他打开册子。
确认偶然翻阅到的页面上所记载的内容时,工兵不禁目瞪口呆。

「专案管理的最低限度必要文件是专案计画书、WBS、日程表和课题管理表四项。」

和桥本说的一样。
工兵屏气凝神地翻页。
「避免制作不必要的文件!这样只会导致管理成本的增加(PM的自我满足)。」
「首先针对全体目标形成共识,决定概略分工后制作WBS,一股劲地向前冲,会导致之后的改订变得困难。」
「尽可能使报告流程和商流一致(不要连累业务)。若有困难就要请客户担任PM,即使只是名义上也可以,必须使指示带有强制效力。」
「只有形式上确认机能的PMO(注:专案管理办公室)是危害,快废除。」
……
内容生动地写着令人惊讶的现场见闻。虽然象是读书会资料那样没有订立章节,但每一页都记述着鲜明的讯息。不是华美的词句,也不是纸上谈兵的理论,而是活生生的意见。这恐怕是在实务上吃尽苦头的PM们互相板明真心话的纪录吧。每字每句直捣工兵的内心。
工兵入迷地继续阅读。「容易管理的文件范本」、「因应专案规模提出最恰当的专案管理体制(投注人数)」、「告急专案的案例研究」——
好厉害。
连自己这种外行人都看得懂,这些内容实在是太了不起了。专案管理的资深人员们毫不吝啬地展现诀窍。绝对不可能公开在网路或书籍上,现实中解决问题的事例。
阅读了一阵子,工兵突然停下手。一页发表资料夺走了他的目光。
「专案小组内的问题。如何驾驭对立的专案成员。」
工兵的心跳加速。
他喘息般地翻到下一页。
——
「……那么,专案成员有个性合不合的问题,也经常听到在某个小组内完成专案的PM在另一个小组却完全没有留下成果。只要对象(专案成员)不是机械而是人类时,这可以说是无法避免的。但是在大多的情况下,PM无法选择一同工作的成员。既然如此,思考如何控制手上的人力资源才是比较积极的想法。本小组讨论将针对这个主题进行考察。」
啪啦。
「追根究柢的话,就会变成沟通技巧的问题,但是个人差异太大(而且还是靠感觉)的技巧很难普遍化。因此在本项目,只是将专案成员进行机械式的分类,并记载各类型的应对方法。虽然众说纷纭,但本小组讨论大略将专案成员分成三类。也就是。以下论述各类型的行为和应对方法。」
啪啦。
类型的成员将PM视为客户对待。他们原则上会顺从PM的指示以便减少花费在管理上的工夫,对于需求变更或交货日期调整也都会尽可能地弹性应对。此类型的供应商可以交付他们概括至某程度的工作,他们会自行判断。若有必要,他们会向PM报告或讨论。」
类型的成员完全以作业员自居。他们虽然会顺从PM的指示,但完全不背负完成专案的责任,只会一味执行命令。最后发生问题,也只会认为是PM指示不当。不能要求他们临机应变地判断或检讨。在给予琐碎指示的情况下应该要追踪状况。习惯型成员的PM经常在这点上失败,反而会觉得他们为何办不到以前的成员不用多说都可办到的内容。当要交付工程给型的成员时,PM的副手应该要是技术负责人(主要作为确认、追踪人员)。题外话,外资系企业的工程师多为型,必须多加注意。」
……原来如此。
虽然还很模糊,但总算是有个意象了。用自己周遭的人思考,室见一定是型吧。承包内容粗略的委托,并且做出适当的判断进行作业。反之梢是型。先不论她本来的个性和技术,以运用人员的立场来说完全就是型。只执行命令不会参杂多余的判断。最后发生问题,也认为是指示者(建构方)的问题……但真要发生问题,至少还会向我们报告、联络、讨论吧。
对她们两人,用同一种对待方式确实是行不通。对室见逐一提出指示,应该只会被她嫌啰唆而已,而且还会延宕进度。相反地,如果全部丢给梢决定的话,马上就无法运作。要是跟她说「我想要请你运用这个,接下来麻烦你了」的话,她一定会眼露凶光地骂我吧。
依对象……改变对待方式。真要说的话,的确是理所当然。
工兵一边点头,然后继续阅读。
「以上两种类型的成员,只要理解他们的特性就能顺利往来,因为重点只是委任程度的问题而已。如果你是个认真的PM,就要尽量统括多一点工作交给型成员。权限委让型的PM要勤快地追踪型成员的进度。只要分别使用两种态度,应该就能轻松许多。问题是最后一个类型,——<顾客>属性的成员。」
(顾客)……工兵表情僵硬地翻开下一页。
「首先需要理解他们的心理状态。他们拥有高度的动机和责任感。执行业务的能力很强,也会不断磨练自己。和其他类型的成员相比,他们比较容易和PM产生对立,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能力不足、没有干劲。只是因为他们将PM视为了<服务者>。」
服务者?
什么意思?工兵皱起眉头,继续阅读论述。
「他们的逻辑如下:『我们拥有专业技巧,承包其他人做不到的工作,所以PM应该要准备一个可以让我们发挥最佳表现的环境。结案日期、资源、成本发生问题时必须迅速采取对策,并让我们回归原本的工作岗位。这最终将关系到优良的系统以及客户的满意——』也就是说,对他们而言,PM的立场只不过是(服务提供者)。是负责收集并提供整体进度、专案状况和专案相关情报,问题发生时提供支援的人。因此他们厌恶需要耗费他们工夫的报告,以及因专案情况造成的规格变更。这也是当然的吧,因为对他们而言,PM是<服务者>,不可能有人会对妨碍自己工作的服务提供者有好感。」
「……!」
妨……碍!
有如当头棒喝。
工兵再次阅读本文。
为专案成员整顿环境?发生问题时的支援?
……提供专案管理服务。自己完全没有想过这个层面。PM是统整成员报告的存在,需要顾虑的对象也只有客户,完全不会想到成员。
工兵马上切换视点。

——我认为此专案的交货期限和品质要求都相当严苛,正因为如此,PM才更应该积极地准备专案的流程架构,使各公司能够专心执行实际作业吧。
——如果要执行这些资料,就会妨碍到实际的建构作业。太不像话了,贵公司到底在想什么?
——协调日程不是PM的工作吗?硬将结案日期管理不当的责任推在我们身上,我们会很困扰。
……

药院的言词在工兵脑中回响。
啊,没错。她打从一开始,就要求让他们专心在自己的作业上,以及整顿出一个可以让他们专心进行实际建构的环境。但是我却将她的话解读为怠工,认为她光会说任性话,希望她快点听从指示,不要光是抱怨。
真丢脸,真想马上钻进洞里。
工兵咀嚼着苦涩的心情翻到下一页。
但是看到下一页时,工兵不禁瞠目结舌。
「关于大规模专案的估价方针。」
……咦?
等一下。唔,要如何对去待型的成员?应该说,药院小姐的攻略方法是什么?
但不管工兵怎么翻阅资料夹,就是没有后续。看来是缺页了。
(饶……饶了我吧……)
工兵虚软无力地倒下。
这又不是周刊连载的后续,故弄玄虚也要有个限度。偏偏在这里结束,实在太过分了。
工兵抱持着或许是混入别页的想法拚命寻找,但还是找不到想要的记述。经过十分钟的苦战后,他终于放弃。
没办法,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既然如此,只能以现有的情报构思对策。
工兵阖上资料夹一口饮尽咖啡,凝视着照映在窗户上的自己陷入沉思。
药院是型,要求PM能够整顿环境,并在问题发生时进行支援。极力想避免报告等本身工作以外的事情。要如何让她有所行动?要如何让她高兴地工作?
(……)
工兵思考了一阵子后,下定决心。
应该说,结论只有惯例的那个方法而已。自己唯一能够采取的解决手段就是无关乎技巧和经验——赤手空拳地挺身突破中央。
工兵从公文包中拿出笔记型电脑,开始快速地撰打电子邮件。



本帖最后由 heliangzzz 于 2012-2-7 19:26 编辑



工兵穿过JR秋叶原车站的中央剪票口出站。
过午时分的站前圆环相当闲散,应该和乎日也有关系吧。一旁YODOBASHI CAMERA的来客也比较冷清。上班族懒散地在玻璃围起的吸于区里抽于。
樱坂工兵松开领口让空气流入。进入八月以后,气温以惊人的气势向上攀升。根据天气预报,今天的平均气温为三十·五度,最高温好像甚至高达近三十五度。差不多要进入穿着西装走在外面走动会很痛苦的季节了。
如果有时间的话,真想随意接个资料中心的工作乘凉。不过,连日窝在DC里也会弄坏身体就是了。
(那么……)
工兵看向手边的地图。
目的地在紧邻圆环北侧,栉比鳞次的高楼大厦之中。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就算慢慢走过去应该也来得及。
工兵开始前进时,再度确认了一次地图。资料标题是「扶桑通建股份有限公司秋叶原总公司大楼」。
昨晚寄了一封「希望与您协商」的电子邮件给药院。内容写着「前几天非常抱歉。想和您讨论今后的事情,可以请您告诉我方便的日期吗?」。
药院出乎意料地回了一封谦恭有礼的电子邮件,列出了几个候补日期并询问来访人数。工兵选了最接近的日期,表示今天午休一结束的时候,自己一个人会去打扰。
至今的恶劣气氛仿佛谎言般的冷静应对。但是,工兵实际上并不觉得自己的提议会遭到拒绝。
既然药院是室见的敦科书中所说的型,天生的责任感应该会对逼近的交货日期感到焦躁。即使对PM的不争气感到气愤,还是认为自己必须想办法完成工作,必须早一刻进行作业。如此一来,她没有道理会拒绝协商。她自己应该也很希望突破现况。
然后,我能为药院做到的事情,就是走近她的身边。

——听取她的希望。

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对待客户,这是理所当然的行动。访查现况所需,提出解决方案。以支援人员身分,将环境整顿得使她更容易进行工作。
型成员:不用提醒细节便能交付工作
型成员:明确指示报告形式和todo。
型成员:请他们表明他们自己容易执行的管理方式。
这或许就是室见文件中的结论。
除了一定要依据对象改变对待方式以外,PM也不能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必须关心成员使他们发挥最佳表现。不要被「经理」这个词迷惑,如有必要不惜低头道歉。若舍弃自尊就能完成专案的话,那真是太划算了。
附带一提,工兵今天早上一打开信箱,除了扶桑通建以外的公司都捎来接受工作范围的联络。想到昨天疏远的态度,就觉得一切很不真实,但各供应商似乎都遵守了确认WBS的期限。或许是不死心的持续催促见效,真是意料之外的良好态度和反应。
接着……总之只剩扶桑通建了。日程表、范围、文件,全部都要看他们是否能够接受。已经没有时间装模作样了。不管药院的反应如何,一定要紧缠到极限,直到找到妥协点为止·
……
工兵沉浸在思考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抵达目的地。干净的玻璃帷幕建筑以蓝天为背景高高地耸立着。入口大厅的墙上画满了色彩鲜艳的抽象画。
来到柜台领取入馆证后在窗边的沙发等待,不久便响起一阵脚步声。
喔喔,真快。当工兵以为是药院,抬起头来时。

那里站着一名身材健壮的巨汉。

「……什么?」
工兵眨了眨眼。咦?才一会儿没见,药院变得很壮呢。与其说是中性,不如说是工人路线?喔,胸膛也成长得相当出色。
……
这是谁啊!
「骏河系统公司?」
男人用低沉的声音问道。表情柔和但眼神毫无笑意。工兵点点头。
「我来带路,请跟我走。」
他冷淡地说完便转身前进。工兵慌乱地拿起随身行李,沿着柜台旁的走道前进,搭上已经抵达一楼的电梯。
没有其他人一起搭乘。不锈钢的电梯门一关上,就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沉默。工兵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
男人站在控制钮前方,穿着工作服的背部隔着衣物也能看出相当厚实,是一副现在说要上擂台比赛也不足为奇的体格。
是药院的同事吧?但他穿着工作服……到底在做什么工作呢?工兵陷入沉思时,男人突然转向他。
「加奈好像一直受你照顾了。」
「加奈?」
「我们公司的药院。」
……喔。
药院加奈子昵称为加奈吗?很亲昵的称呼方式呢。彼此的感情很要好吗?
「从我们叫『电设』这个名字就可看出,我们本来是做工程的。基本上都是男人,很少有像加奈一样的女孩子。记得是在四年前的年末,我听说有一个应届毕业的女孩子要进入公司,就一直很担心,但她是个相当有骨气的女孩子。」
「是……」
「即使面对现场的老头子也毫不胆怯,也妥善地相电信业者交涉。遇到不能接受的要求,会为了保护现场而抗争到最后一刻。就某种意义而言,是个比男人还有男子气概的女孩。现在连老员工都对她另眼相看。也有很多笨蛋声称,只要是加奈的工作,再勉强也要做。」
「……」
「这样的一个女孩子……」
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用冷到骨子里的视线刺穿工兵。
「昨天竟然哭着回公司。」
……!?
「好像是一间叫Better Media的公司吧?因为是发生在那个专案之后的事情,我才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问她本人也不肯告诉我,同行的人也缄口不言。所以才想,担任PM的骏河系统公司或许知道些什么。」
「……」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请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他的声音中蕴藏着平静的怒气。很明显是在怀疑我。感觉只要我说错话,就会被勒断脖子。工兵慌慌张张地摇头。
男人本来想再进一步询问,但电梯的铃声响起。感受到一阵轻微的重力后,电梯停止。电梯门缓缓开启,男人表情僵硬地定出电梯。
走廊上有数个人影,每个人都是穿着工作服的健壮男性,擦身经过工兵身旁时投以尖锐的视线。工兵感受到背脊不断冒出冷汗,看来昨天的事情已经在公司内部传开了。
……可能无法活着回去了。
感觉就像只身闯人黑道的事务所一样。啊……一次也好,真想在死前和海鸥约会。例如在秋叶原的Leisurelan玩夹娃娃机,或是在TAITO STATION大玩符玩QMA。
「樱坂……先生?」
工兵绝望地向前走时,突然听到某人的呼唤声。抬起头来,发现走廊的前方一名苗条女性——药院正眨着双眼。
「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咦?我们应该是在三号接待室开会吧。」
男人「喔」了一声,用非常有威胁感的声音回应药院:
「我们一起出席比较好吧。接待室太小,我已经改到六号会议室了。那里可以容纳三十人呢。」
三十人!?
这种大哥来三十人!?他们要包围自己进行会议?糟糕糟糕糟糕,绝对会死,会被杀的!
工兵脸部苍白,全身僵直。但药院却涨红了脸。
「请……请不要这么做!樱坂先生是来和我开会的,真的不需要请大家一同出席。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是没错啦……」
「总之,小组成员们应该都很忙碌,请不要为这种事浪费时间。接着由我来带领樱坂先生,请课长先回去。」
「喂,喂!加奈!」
「我们走吧,樱坂先生。」
药院鼓起脸颊,拉着工兵的手。男人一脸难过地伫立在原处,就象是挨女儿骂的父亲。话说回来,那个人原来是课长啊?
药院向前走了一阵子后,害羞地偷瞄工兵:
「抱歉……让你看到这么难堪的场面。我们小组很少会有新人进来,所以一直把我当成半吊子看待。虽然我总是强调,自己一个人也没问题的。」
「……」
工兵只能默默地点头。与其说是当成半吊子,还不如说是受到整个小组疼爱的感觉吧。但是这么说,也只会造成药院的困扰。工兵不得已吞下感想,跟在她的后面前进。
沿着走廊定到吸于区的前方,便抵达公司的内部会议室。可以容纳三十人这句话绝无虚假,是间相当大型的会议室。长桌照传统教室排法整齐地排列,两人在这里……嗯,完全无法静下心来。
「桌子……要并起来吗?」
药院说声「好啊」,同意工兵的提案。
他们将最前面的桌子反转,和后方的桌子并拢。工兵应邀坐在后方的椅子上,药院则坐在靠走道的座位。工兵缩起肩膀,尴尬地环视周遭。
「……真宽敞呢。」
「……是。」
药院咳了一声,调整好坐姿后开口:
「那么,关于今后的进行方式……」
「……是。」
工兵板起面孔,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做个深呼吸,然后深深地一鞠躬。
「真是相当抱歉!」
声音嗡嗡地在室内回响。或许因为房间很宽敞,声音出乎意料地响亮。工兵在大吃一惊的药院面前将额头贴上桌面。
「在客户面前出口骂人,真是相当抱歉。虽然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但请至少让我表达我的诚意。实在非常对不起!」
「……请……请不要这样。樱坂先生,请你先把头抬起来。」
药院不知所措地推起工兵的肩膀。她慌忙观察门外的状况。

「这是工作,没有任何一方有错。不过是贵公司主张贵公司的立场,敝公司主张敝公司的立场而已。你没有道理,也没有理由需要道歉啊。」
「不。」
工兵摇摇头。
「当时我忘记工作的事情,流于感情脱口说出了那些话。偏离本题,一味提起议题之外的事情。这不是身为PM应该有的态度,真是再怎么反省都不够。」
「因此,在谈论关于今后的问题之前,请让我为昨天的事情谢罪认错。或许只是自我满足,但请让我彻底做一个了断。拜托你。」
工兵再一次低下头。
沉重的寂静落至会议室。药院似乎感到困扰地沉默了一阵子后,才发出了叹息声。
「……知道了,我接受贵公司的谢罪。我也说了许多失礼的话,非常抱歉。」
药院也低头道歉后,说了「但是」并露出警戒的表情。
「先不论我的用字遣词,敝公司绝对没有提出错误的主张。互相道歉之后,如果贵公司想要以此让敝公司妥协,我是不会接受的。」
「我知道。」
工兵点点头。
「所以说,今天……虽然真的有点为时已晚,但我是来进行现况访谈的。」
「现况访谈?」
「以贵公司而言,怎么样的专案管理型态比较容易执行、怎么样的报告方式比较方便等等的话题。」
工兵喘了一口气后,开始说明提议的背景。
我只和作业员类型,以及像室见一样二手包办到好」的类型合作过。因此没有询问成员对于专案进行方式意见的习惯。由于某个人(主要是室见的笔记)指摘出自己的问题症结,让我得以注意到自己的缺点。
药院起初露出困惑的表情,但是在了解工兵的意图后,便率直地表明自己的期望。一开始只是点点滴滴地阐述,后来渐渐变得没有顾忌。针对采用的文件、报告方式、资讯共享方式,她述说着自己的意见。
就结论而言,她的要求很普通。
她说:专案文件要放在线上存储空间,使她可以参考进度状况。除了一般的日程表以外,还要准备重要事件管理表。以及尽可能减少课题清单的项目(例如将「现况」栏和「对策」栏统整为一个)等等。
每一项都是只要有心就可马上应对的事情。和范围的话题一样,只要经过几次议论,供应商就会大致接受。什么嘛——工兵不禁感到四肢无力。自己这两个礼拜,就是被这种程度的问题要得团团转吗?实在太令人泄气了。为此困扰这么久的自己,真像个笨蛋。
但是当话题一进展到日程表,议论就开始停滞。
「贵公司的作业时间……还是不能在两周内完成吗?」
药院听到工兵的问题,露出严肃的表情。
「昨天也说明过了。虽然统称为设备,但是作业范围相当广泛,三周已经是极限了。本来还希望有一个月的。」
「一个月……」
在剩下不到两个月的结案日期内,这个作业时间就等同于暴力。也就是说,药院自己也充分理解到现况的严重性吧。在重新检讨过工程和程序后,好不容易才成功缩减了一周的时间,作为紧急时的缓冲。但PM却在没有做任何事前调整的情况下分配两周的日程表,而且态度还相当强硬。这想必让她非常生气吧。真是的,昨天的我一定是哪里有问题。
虽说如此……
工兵皱起眉头。
时间有限。而其他供应商也各自主张自己的作业时间。如果要全部答应他们增加日程,有再多的日期都不够。必须有人抽到鬼牌才行。
「……嗯,缩短我们建构WAN路由器的日期……顶多也只能挪出一天当作预备而已。」
原本就只有两天的设置行程,下可能节约多少时间。再加上本来就预计和其他作业并行完成,总天数是不会改变的。
「然后……这里的测试减少一天……不行,还没制作验证计画就减少测试日期,实在是太冒险了。那么将切回的日程……」
工兵在工程表前百般思考时,突然感受到一股视线。他和一脸意外的药院四目相交。
「……?什么事?」
「……不。」
药院炫目般地眯起三白眼。
「只是觉得和别府先生的进行方式相当不同。」
「别府?」
「AK Net的那位。」
「……哦。」
之前的PM啊。那个精神不稳定,最后不知消失到何处的人。从Better Media常务董事的话中听来,是个相当有才干的人——对了,扶桑通建、EXEC SOL和AK Net三家公司从以前就和这个客户合作,应该相当清楚彼此的做法吧。
「别府先生……是怎么进行的呢?」
工兵只是好奇地询问,但药院的表情却蒙上一层阴影。
「他会先说『总之先这样暂定』,然后制作图表。等到实际结案日期逼近时就改口『现在已经无法变更』、『既然已经约定好了,不管熬夜还是追加成员都请克服过去』——就是个这样的人。」
呜哇。
「『往后要变更几次都可以』是他常用的说词。说什么『没问题,会弹性地应对变更』。但当我们有一次信以为真后,就被迫无视成本和假日去进行作业。所以我们才会决定,这个客户的专案都只以估价单为基础,只对应上面的事项。因为随便通融的话,以后就会被当成奴隶使唤。」
「……」
原来如此……所以,当初包括药院在内的所有专案成员才会这么坚持己见。因为只要退让一步,瞬间就会被啃蚀到骨髓,在到达极限前都会被迫解决难题。不信任、恐惧、警戒。负面的情感在供应商之间卷起一道漩涡。真是的,这哪是干练PM,跟本就是恐怖政治。
工兵绷起脸孔。
「我……绝对不会采用这种做法。」
以强而有力的语气保证。
「我确实是个不成熟,资历尚浅的PM,但绝对不会欺骗成员。如果有办不到的事情,我会告诉你们,然后希望大家能够协助我。因为……如此一来,才能形成一个团队。如果互相猜忌,是要怎么一起工作呢?」
「樱坂……先生。」
「请你相信我,药院小姐。我绝不会背叛你们,如果我规划的日程表出问题,一定会和客户调整。所以——」
工兵激动地说到一半,突然停下。
所以……怎么样?对方已经把日程删减到极限了。要再逼他们吗?要叫他们就算熬夜也要把工作完成吗?
(那样就变得……和别府先生一样了。)
不知不觉中,还是脱口说出真心话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强人所难的事实还是没有改变。不……有这种自觉更是显得恶质。信任、协力、诚意和谢罪,只是在运用这几个难以反驳的关键字,去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情况。
工兵陷入自我厌恶地低下头时,药院撇起嘴唇栘开视线,稍微撑开鼻腔。
「十九天。」
嘟囔般的声音。
工兵「咦」了一声抬起头。药院则一脸严肃地继续说:
「两周又五天。这真的是相当极限的日期了,也没有切回缓冲的时间。如果发生预料之外的状况,日程表马上就会开天窗。但是……一切顺利的话,就能在这个期限内完成。」
「药院……小姐。」
工兵茫然地低喃。从最初的三周缩减为两周又五天。虽然只有几天,但药院还是响应了工兵的言词,为他缩短日程。
……愿意……信赖我了吗?
信赖我这种人的言词,信任一个无礼之徒的言词。
「谢……谢谢你!」
「不用道谢。现在最重要的是,请你想办法筹措出剩下的五天。我不希望只有敝公司的交货日期缩短,其他的供应商还是依照原本计画。」
「那是……当然的。」
工兵点头的同时,脑中浮现其他的供应商。ISP、服务器供应商……都好像真的濒临极限了。负责空间规划的雅典娜设计看来也很吃紧。嗯……看样子还可以交涉的对象有……
当他陷入沉思的时候,药院突然轻轻开口:
「EXEC SOL公司真的要花上一周吗?」
「……?怎么一回事?」
听到工兵的疑问,药院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他们的作业范围……虽然之前争论了许久,但结果应该只有第三层交换器和楼层交换器而已。总共不到十几台吧。布线也是由我们负责,所以顶多估个三天就够了吧?」
是……这样吗?
实在不太能掌握恰当的日程感。三天就能建构完十几台网路机器吗?我们一台WAN路由器明明就要花上两天时间了。
但药院仿佛看穿工兵的疑问,继续说明:
「我不是说要在三天内完成从验证至组装测试的工作。我们在进行布线作业时,他们可以一同进行设计、输入设定的工作吧?我所说的三天,是指设备准备完成后至开始设置服务器为止的时间。这段期间,EXEC SOL公司要做的只有安装至机架、连接网路线以及连线测试而已。实在不觉得需要一周的时间。」
的确……
听药院这么一说,好像觉得时间预估得太充裕了。不……当初拨一周给他们的是我没错,但之后连一天也不肯缩短实在是很奇怪。难道……我被整了?
「EXEC SOL公司啊。」
工兵的脑中突然浮现六本松的话。
「我们和他们也有交情,贵公司不觉得他们的应对有点差吗?他们原本是贸易公司系统,印象中做生意很强势,肯通融处理这次短期交件的专案吗?」
……啊啊,这么说来,好像听社长那么说过的样子。
他们确实在会议上相当不合作,也感觉非常消极。如果自己是发包者的话,绝对不会想选择这种类型的业者……Better Media公司也真的很棘手。光看价格选择,毫不考虑实际的执行状况。
「……也只能交涉看看了吧。」
工兵叹息着,一边低喃。药院已经充分让步了,接着只能由我想办法。虽然照目前为止的交涉情况来看,希望相当渺茫。
「抱歉。」
药院带着歉意低下头。她卸除强硬的态度,露出意外纤细的表情。
「这个客户的专案总是这个样子。擅自拉来各行各业的供应商,最后又撒手不管……而且还为了杀到最低价格而迟迟不发包。这次也是一样,希望他们至少尽快给我们订单。」
「……咦?」
工兵听到出乎意料的台词,不禁惊讶地张大嘴巴。
「还没有……发包吗?」
明明大家都在着手进行了?启动会议不是已经过了两周以上的时间吗?
「是的。像机器或线路那些东西因为有交货日期,所以在获得意向书的电子邮件后就先着手准备。但是我想其他的……例如整合费用等等的,应该就还没有得到订单和意向书喔?贵公司应该也是相同的状况。」
药院歪着头问:你不知道吗?
工兵哑口无言,全身僵直。
不……这么说来,在这次的专案中的确没有任何人使用「发包、承包」这些词汇……所以还没有发包?没有订单?啊……因为一直拚命执行PM工作,所以也没有发现到,「作业(负责)的意象」或「提案的部分」等用字遣词的确是很奇怪。在正式契约关系当中,是不可能用到这些言词。也难怪药院会觉得,我怎么事到如今才对这件事情感到惊讶……
工兵相当错愕。
冲击渐渐扩散到全身。
这算什么专案。我和室见至今都在做白工罗?吃了这么多苦头,挨了这么多骂,结果却正在进行大杀价?咦——不会吧,怎么会有这种事。干脆不要做了啦,任劳任怨只为了得到订单有什
幺意义?也不是什么大金额吧。现在还是Pre-sales阶段,就代表还可以抽身吧?
工兵摇着头,将全身靠到椅背上,正想半自暴自弃地丢出资料的时候。
(等等……)
工兵一动也不动。Pre-sees阶段?可以抽身?
脑袋开始缓缓运作。仿佛生锈的齿轮开始转动一般,思考吱吱嘎嘎地开始运转。逐出一切疲劳和无力感,回归冷静的意识。
呃……这或许……可以靠这个手段来解决?
「樱坂先生?」
药院担心地关切工兵。当工兵回神过来时,发现自己的嘴角浮现微笑。不行不行,变成单纯的可疑人物了。
工兵抬起头,一脸严肃地呼唤药院的名宇。
「这件事情或许能够提早解决。」
「是……?」
药院眨了眨三白眼。
工兵定出扶桑通建的大楼,拿出手机。
从通讯录中选择电话号码,按下通话键。响起几声含糊的铃声后,电话「喀锵」地接通。
「是我。」
耳边响起粗鲁的声音。这声音光听到依旧会唤醒心理创伤,平常绝对不可能想听到这个声音。别说是自己联络,连对方打来的电话都敬而远之。但现在就连这个破锣嗓子都让人觉得可靠。工兵深呼吸一口气,用认真的口吻说:
「社长吗?我是樱坂。」
「喔?」
反应好像有点意外。或许是平常没接过社员的电话,愣了一阵子后,六本松才回答「啊……是你啊,怎么了」。
工兵将嘴挪近手机的话筒。
「请问现在有空吗?其实我想跟您商量一下Better Media公司的专案。」
「Better Media的……?」
电话的另一端气氛紧张,六本松的声音变得呆板。
「什么,我可不听你说借口喔。PM的事情都已经交给你了,去和藤崎好好讨论之后确实地进行。」
「我知道。」
工兵简短地回答。
「那件事情我正在和各供应商进行调整,绝对不会让客户提出第二次客诉,请您安心。」
「嗯?嗯,是吗?」
六本松的声音显得扫兴,随后疑惑地冷哼一声。
「那到底要讨论什么?」
工兵轻轻吸了一口气。
仿佛站在台上的演员。
他伸直背脊。
嘴角上扬。
用极度明确的口气告诉六本松:
「社长,是生意的事情。」

*

工兵回到骏河系统时,已经超过下午六点。
他将公文包放在自己的座位,把外套挂在衣架上。海鸥……已经准时下班。室见的随身行李还在,大概是在研究室。就在环顾四周时,突然响起门扉敞开的声音。
「咦,樱坂你回来了?」
回头看到一名瘦瘦高高的男性站在办公室人口,一手拿着罐装咖啡,另一只手则握着手机。削瘦的脸颊和胡渣,皱巴巴的衬衫和银框眼镜……什么啊,原来是藤崎先生。
……
「等等,藤……藤崎先生!?」
工兵声音都变调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办公室!?不是被关在客户那里吗!?
面对大吃一惊的工兵,藤崎说了声「那个」并搔了搔头。
「今天在客户公司召开系统上线验收会议,结论是『完全经不起实用』,于是就决定另择日期重新开始了。所以我才能平安地回来,真是太好了。」
……这……这算好吗?
只不过把问题稍微延后而已……
「下次好像会给一个比较宽松的日程,应该不会像这次必须常驻在客户公司一个月。抱歉啊,樱坂,我不在的期间内好像难为你了。」
「不……」
工兵否定到一半又把话吞回肚里。问题还没有解决,怎么也不能说是乐观的状况。反倒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难关。
不知道藤崎是如何解读工兵的沉默,他露出温和的微笑。
「总之……今后我也可以当帮手。听说是和扶桑通建争论交货日期?明天就去那边一趟吧?」
「啊,不。」
工兵连忙制止藤崎。烦恼该如何说明后,才用暧昧的口气道:
「怎么说……那边已经没问题了。」
「没问题?」
「刚刚我已经去进行调整了。」
藤崎瞪大双眼,凝视工兵一会儿后才抿嘴一笑。
「也就是叫我不用出手吗?」
「不是这么一回事……我只是想要再独自努力一下。」
「……可是社长叫我来支援你。」
藤崎用捉弄工兵的语气说道。看他双眼中的笑意,就知道他完全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觉得下属稍微显露的反抗态度很有趣而已。
工兵深深鞠了一个躬。
「拜托你,请暂时将这件事交给我。」
「好啊。」
藤崎的回答很简洁。他拉起拉环喝了一口咖啡。
「你就好好去做吧。失败也没有关系,只不过是迁移而已,又不是人命关天的系统。如果情况真的不乐观,我一定会去支援的。」
「……谢谢。」
啊啊,就是因为有这种上司,我才能够继续做下去。在这个万年死亡行军的公司里保持理性。
工兵再次行礼后往回走。
「那么,我去和室见讨论这件事情,等一下再提出报告。」
「嗯,慢走。」
工兵拿起笔记型电脑和笔记用具定出隔间。正打算通过前往研究室的门扉时,他停下脚步。
「啊,对了,我可以问藤崎先生一个问题吗?」
藤崎「嗯?」一声转头看向工兵。工兵稍微犹豫之后询问:
「对藤崎先生而言……专案管理是什么呢?」
「让大家可以愉快进行作业的工作。」
这是当然的吧?
藤崎先生马上回答。
而工兵只能深深地一鞠躬。

*

不出所料,室见在研究室里。
由于没有外出的关系,室见穿着一如往常的小可爱和迷你裙,将纤细的身躯埋入办公椅,愁眉苦脸地敲打着键盘。她一看到工兵就皱起双眉。
「好慢。」
明显表露不悦的口气。工兵马上说声「抱歉」谢罪。
「因为诸多原因……所以拖到现在。」
「即使如此也太晚了吧。下午一点开始协商,你以为现在几点啊。我还以为你和对方的所有工程师为敌,被当成沙包打了呢。」
「……」
唔,的确差点就变成那样了。
「然后呢?」室见扬起眉毛,靠在椅背上翘起纤脚。
「你调整得怎么样了?还顺利吗?因为你说要自己一个人去,所以我才在这里待机的。」
「嗯……算是……」
「算是?」
「姑且算是……有达成共识。」
工兵用嗳昧的语气回答。室见焦躁地低吼:
「支支吾吾的实在让人很烦啊,快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调整好了吗?还没好吗?到底是怎么样?」
该从何说明才好?工兵烦恼到最后,决定从头开始说起。多亏室见的文件,顺利地让药院同意专案管理的方式,并缩短两天的作业日期,而剩下的五天必须从其他供应商的作业日期中筹措出来等事情,他依照顺序一一说明。
当话题提到各公司作业范围、估价范围、EXEC SOL的作业期间时,室见大大地点头同意。
「确实……那群家伙把缓冲期估得太宽松了。因为不知道详情所以不好开口,但不过是十几台交换器的现场作业而已,根本用不到一周。如扶桑通建所说的,二天就相当充分了。」
「室见也这么想吗?」
「嗯。」
室见点着头说:「然后呢?」
「我们现在要和EXEC SOL调整交货日期吗?」
「不,其实我已经去谈过了。」
「谈过了?」
工兵搔搔头。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刚刚打电话过去询问了……但是果然NG。他们坚持不肯提前交货日期,不愿再增加风险。」
「……什么啊。」
室见眼角高高吊起。
「为了避开风险而导致专案本身失败的话,不就血本无归了吗?还是说,只管自己公司的作业范围能够顺利就好,其他部分就都不管了吗?那个烂供应商竟然只顾着自扫门前雪,胆小也要有个限度啊。」
这感想还是不说也罢。工兵叹了一口气。
「嗯……所以看起来很难和EXEC SOL公司进行调整。如果勉强拜托他们的话,应该还是会进行检讨。不过等得出结论的时候,专案本身应该也结束了。」
「也就是说没办法罗?」
室见哼了一声。
「嗯?那该怎么办?你刚才不是说有办法吗?」
「我说了。」
「你打算和其他供应商……象是雅典娜设计他们交涉吗?」
「我也这么想过,不过就现况而言或许有点困难。扶桑通建和EXEC SOL以外的公司,本来就没有被分配到多少作业时间。」
「既然如此——」
工兵伸出一只手,制止愈说愈激动的室见。
「总之先请你听我说。我去确认了许多事情,看来这个专案好像还没下系统整合的订单喔。其中还包含我们的PM工时。」
「咦……真的吗?」
「嗯,因为对方的采购人员似乎希望将所有支出压到最低。据药院小姐的说法,现在好像连意向书的电子邮件都没有。也就是说,我们还在Pre-sales的阶段。」
「……」
室见的表情一片空白。这也难怪。我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一样也快要昏倒了。
但是这种案例好像还不少。中午和社长讨论的时候,才知道不仅只有Better Media专案是这样。专案启动会议和发包时间完全一致的状况,反倒比较稀奇。当专案的规模愈大,愈容易因费用而产生纷争,或是因契约而出现延宕,到头来才会变成「没有时间等业务处理,总之先让专案开始吧」这类感觉。
重点就在于:垣个客人应该不会逃跑,那就先开始工作吧」的想法。室见她完全不关心业务处理,所以并没有意识到,但其实现有的专案,有很多都是在下订单前就开始着手进行。「企业间交易」出奇地模棱两可。大人们的世界还真是挺马虎的。
附带一提,也有相反的案例——供应商提出无理要求的例子。也就是供应商因决算月份等原因,在专案还没完成前就先行列入营业额中的情况。此时会在成品完成前实施「验收」这个收货处理动作。从客户的角度来看就是「OO公司就算先收了钱也会好好工作吧,那就通融一下好了」的感觉。
结论就是,只要客户和供应商之间建立了信赖关系,发包时间好像不是什么问题。Better Media专案也是同一个道理。不论说了什么,客户还是会付钱,供应商也会完成工作(虽然也有逃跑的公司)。因此才有这种专案期限过了一半还没有发包任何作业的轻率行为。
但是,这次有两个无法只靠「互相信赖」解决的问题。
第一个不用说,就是专案范围极度嗳昧。
另一个就是——没有合作意向书。
合作意向书是正式发包前,促使业者着手进行专案的文件。当客户因为公司内部事务而导致订单延误时,为了让供应商安心,必须先向他们提出「没问题,我会向你下订单」的通知。虽然法律效力不明,但基本上只要有这份文件,承包商好像都会二话不说地接下工作。据社长说,通常不论多晚下订单,都会先提出这个意向书。但是这次的专案并没有这个东西。也就是说,本专案不仅没有决定金额,就连实施依据也很模糊。就某个意义而言,我们完全是在Pre-sales的阶段中进行工作。
令人错愕的惨况。
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想扯上关系。
但是——
工兵眯起双眼。
他挺直背脊,一改语调地说:
「没有意向书,金额也不确定。这就代表只要总额的预算合乎决算,就可以任意重新建构体制。只要能够找到可以接受比EXEC SOL低廉的成本和快速的交代日朋的供应商,不仅可以立即解决我们的问题,也不用勉强扶桑通建和其他业者。各公司便可在标准的交货期内完成专案。如何?你不觉得很有检讨的价值吗?」
「问我如何啊……」
室见含糊不清地回答。
「那代表什么?你现在是想替换厂商吗?」
她语气错愕,接着摇摇头说道:
「不可能啦。这怎么可能。你说说哪里会有厂商愿意接这种专案?你说要合乎决算……就代表要以短交货期、高负担、高风险的条件接下这个专案吧?谁会想接下这场赌盘?不可能。」
「我有个目标。」
「咦?」室见惊讶地抬起眉毛,用小巧的鼻子哼了一声后歪着头。
「哪里?Regio Net?」
「不是。」
「ITTU?」
「不是。」
「那么……扶桑通建?」
「那是既有厂商,不能增添他们的困扰。」
「……?那你到底打算找谁啊?」
工兵嘴角上扬。
「很简单啊。熟悉本专案,在网路领域中拥有高度技巧,可提供比大型业者更低成本、更短交货日期的供应商。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一间公司。拥有最强的网路设计师以及应用工程师,假日和深夜都是业务时间。把一周当作是一一二三四五五,死也要遵守交货日期,不眠不休的专家集团。也就是——」
「停!停!樱坂!」
室见发出僵硬的声音。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左脸正在抽搐。脸颊的肌肉扭曲,表情非常不安。
「呃……什么?你打算说什么?我现在有非常不好的预厌。」
「咦咦咦?为什么?我现在只是阐述非常积极的意见啊!Positive!超级Positive!」
工兵充满热情地说道。但室见却稍梢缩起下颚,咽了一口口水后用低沉的声音询问: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你该不会要我们家接下EXEC SOL的建构吧?」
……
「是的!」
「你这个白痴啊啊啊啊!」
随著尖叫,飞来一把螺丝起子。工兵在千钧一发之际撇头闪过,背後响起铁和石膏板互相撞击的闷响……喔喔,墙壁凹下去了!
「室……室见!等等,请……请冷静一下,有话好说嘛!」
「多说无益!」
再次飞来一把螺丝起子,掠过工兵的脖子。当工兵连忙蹲下身子时,桌子对面的人影缓缓起身。室见满腔怒火地杀红了眼。
她咆哮般叫道:
「你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吗!?Riddle Trill加上业平产业,其他还有大大大小二十件以上的专案同时并行啊!现在还要接下迁移专案的LAN建构?而且离结案日期不到两个月?你想杀了我吗!?」
工兵慌张地挥舞双手。
「虽说如此,刚才室见你不也说过,十几台交换器的建构顶多只需要三天啊。和两个月都被EXEC SOL的任性要得团团转相比,还不如我们自己做比较快——」
「三天是现场设置的时间吧!前置作业还包含设计、设定、测试,你以为这些要多少时间啊!?又不是电灯插上插座就会亮了!如果你也算是个工程师,至少该知道这些事情吧!?」
「嗯……我是知道啦。」

工兵搔了搔鼻头。
「但是……我们在业乎专案不是用CISCO和Catalyst建构第三层交换器和边缘交换器吗?这次也是类似的架构,或许可以直接沿用设定啊?」
「办不到!」
马上就被否定了。
「照你的说法,世界上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都是人类了!连LAN内要用什么功能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沿用!真是的,笨蛋樱坂!不行!绝对NG!」
咦——
工兵不禁发出不满的声音。
室见的表情马上凝结,白皙的脸庞迅速变得铁青。
「呃……樱坂?」
啊,糟糕。就算捣住嘴巴,也无法收回已经说出的话。室见的樱花色唇办微微地颤抖。
「难不成你……已经和客户进行调整了?」
「咦嘿。」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比刚才多上两倍的螺丝起子飞来。接著是压线钳、电缆测试仪、订书机如豪雨般投掷过来。工兵连忙躲到铝柜的后方。
「不,请听我说!室见,这是意外,这是意外啊!我打电话给社长,本来只想要稍微告知他一声而已,问他能不能向对方谈生意。没想到社长比我估计的还要认真看待这件事情。回过神来,就发现他已经约好要去拜访……」
「这是当然的啊!」
室见的声音已经变成哀号。
「和社长讨论专案,就像把鱼饵丢进充满食人鱼的池塘里一样啊!?当然会像鰕虎一样紧咬著不放!你这个人,真的只会找些多余的工作来做。杀了你!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哇!室见,路由器很危险,丢过来一定会坏掉!还有,不要单手把UPS举起来。很危险,真的很危险!」
日暮时分的研究室里传出一阵惨叫声。
最后,室见的怒火持续了一个小时以上。在空中飞舞的工具和器材造成老旧的墙壁严重破损,之後有一段时间都没有去修理。




「传送日期:八月十三日(四) 下午五点二十一分
收件者:樱坂工兵
寄件者:药院加奈子

骏河系统股份有限公司 樱坂先生

承蒙照顾,我是扶桑通建的药院。
十分感谢你在昨天的建构例行会议上帮忙做的诸多调整,让我们可以有充裕的日程进行作业。
和其他公司一起离去的时候,大家都说樱坂先生的PM非常容易配合喔(听到EXEC SOL公司说『只负责贩售机器真是太好了,放下肩上的重担了』时有点生气就是了(汗))。总觉得好像是自己的公司被夸奖一样高兴。真不愧是樱坂先生!
另外,第三层交换器和楼层交换器的建构是由贵公司的室见小姐负责吧?那么年轻(?)却已经是核心工程师,着实让我吓了一大跳!这个业界很少有女性技术人员,让我受到了不少刺激(良好的意义上)。
Bette rMedia公司的专案一直都很死板,让我觉得很郁闷,但这次好像可以积极地努力完成专案。之前说了那么多失礼的话,现在可能为时已晚,但我还是要说,距离结案的一个半月里请多多指教。敝公司会努力配合的。
顺带一提,最近只要在公司里提到樱坂先生的事情时,课长的表情都会变得很奇怪。
之前他问『进展到哪里了』时,我向他报告专案的进度,但他却生气地说『我不是在问那个』。真是摸不着头绪。
那个人虽然不是坏人,但有时候会表现得很奇怪。他说想要再和樱坂先生见一面,所以下次请务必来我们公司玩。我会向你介绍敝公司的研究室等等。

下次例行会议再见。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

走在下午的六本木通上,往溜池方向南下。夏日的太阳毒辣辣地晒着裸露的肌肤。蝉鸣声、汽车排气声、有声号志的指引声交杂地充满在大气中。所谓令人怠惰的闷热,就是指现在吧。即使脱掉西装外套也还是汗流浃背。
「……真是的,这种热死人的天气还要每天千里迢迢地跑来六本木,真受不了。只不过是要检讨连接埠分配表而已,用电子邮件就可以解决了啊。每次都要跑到客户公司,真是浪费时间啊。」
走在一旁的室见愤恨地自言自语。穿着西装的少女稍微驼背,顶出纤细的下颚。因为刚才还在地下铁里吹冷气,一时间好像难以适应急遽变化的气温,摆出一副难过的模样。工兵苦笑地安抚她。
「就算寄电子邮件给那个客户,对方也不会好好确认,还是直接到客户公司进行检讨比较务实。我才不想再遇到像PM文件时一样翻脸不认帐的事情……」
「所——以——说——」
室见恶狠狠地瞪着工兵。
「要不是你接下多余的工作,我们根本不用做这些事情。如果是按照本来的分工,现在应该是EXEC SOL在负责连接埠分配这些事情啊……真是的。」
她恨恨咂舌后将头撇向另一边,示威般地加快脚步,拉开与工兵之间的距离。
工兵叹了一口气。
接手EXEC SOL的工作已经过了六天,室见的不悦依旧末消。虽然不会再有暴行,但是每次都会话中带刺地责备工兵的独断独行。昨天也在常去的义大利餐厅里被念了快一个小时,连她最喜欢的鲔鱼吐司部还剩下一半以上,看来真的是气到不吐不快了。短时间内(至少在这个检讨地狱结束之前)应该都不会原谅我吧。
即便如此,室见还是尽责地完成工作。不,感觉反而比PM等其他工作还来得积极。毕竟她是个只需要明确的目的,就会像拉马车的马匹一样工作的类型。现在这种工作接踵而来的状况,反倒是她最期望的吧。昨晚也是,将今天的检讨资料「不是那样——也不是这样——」地更动了一番。真的觉得讨厌的话,应该不会花这么多工夫和时间。
「啊——真是的,积了一堆工作。今天的检讨会结束后必须制作测试计画书、整理位址表,还要确认扶桑的线路图,然后……」
室见自言自语般开始叨叨低喃。嗯……果然还是挺开心的样子。一如往常的工作狂,我所熟悉的室见立华。
(……)
工兵追着室见的背影,突然露出黯淡的表情。
愈是注视平常的室见,愈是用平常的态度和室见相处,就愈个能了解前几人的骚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以餐会为开端的一连串事件,空无一物的自宅,仿佛时空胶囊般的储物间,以及出处不明的弹簧文件夹——
结果那天晚上之俊,我就再也没有触及到她的隐私。没时间也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是,我觉得那不是我轻易就可以踏人的领域。
自己和室见之间的距离好像缩短,又好像完全没拉近。只要知道愈多事情,就愈不了解室见立华这个存在。彷佛在看电影的画面剪辑,无论怎么串连也无法浮现整体的影像。如同不知来历的鹌(注:日本传说中的妖怪)一般——
「樱坂?樱坂,你有在听吗?」
突然被叫唤名字的工兵连忙转过头去,发现室见皱着脸地瞪着自己。
「是?呃……什么事?」
糟糕,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完全没有发现到。室见猛烈扬起眉毛,白皙的脸颊扭曲。
「你啊……我刚刚说,你要好好遵守之前说过的话。」
「之前……」
哪件事啊?
「你说要报恩吧。」
「?」
「鲔鱼凉面的店!涩谷八公前的!」
……啊。
记忆在脑中复苏。和桥本小姐聚餐前所说的话啊。什么平常受你照顾,所以下次请让我请客之类的。
室见愤然挺起胸膛。
「你叫我做牛做马的,至少也展现出一点诚意啊。别说是一餐两餐,就让你请一个礼拜左右好了。都是因为你,害我没有时间去发掘新的鲔鱼餐厅。」
她超级认真地说出可笑的台词。
……

……呃。

工兵歪着头。
呃……她说什么?
新的鲔鱼餐厅?发掘新餐厅的时间?
那个……我刚才可是相当认真地去烦恼自己和室见的关系,以及彼此只见的距离感。
真的已经进入严肃模式了喔!甚至可以说是这次事件当中最深刻的烦恼。
无法言喻的虚脱厌从体内深处涌上,紧张感烟消云散。就算扫兴也要看一下情况吧。
工兵沉默了一阵子后摇摇头。
「等等!那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难道你想要毁约吗?开什么玩笑,你不是说还要请我吃鲔鱼马铃薯起士的大阪烧吗?我一定会要你好好一次付清这笔帐的!」
「不——那就要看室见的工作表现了。」
「…!?你……你还想要叫我做更多工作吗!?魔鬼!?恶魔!你……你做这种事情,总有一天一定会下地狱的!和社长两人一组!」
「……我想,室见大概也会掉入那个地狱喔。」
工兵开着玩笑,一边抬起头望向天空。首都高三号线的高架桥将澄澈的蓝天切成一半。洁白的云朵,夏日的阳光照亮了各个角落。
工兵眯起一只眼睛,悄悄地自言自语。
……也对,私生活什么的其实完全不重要。你毫无疑问就是室见立华。蛮横、任性、工作狂、有点偏食的上司。绝对不是其他人。自宅很奇怪?将私人物品寄放在储物间?嗯……世界上有各形各色的人,在意那么多也没用啊。没错。
工兵将视线拉回正前方,看到室见紧皱眉头瞪着自己,怎么看都是在生气。不赶快去安抚她的话,事情就难以收拾了。
工兵耸耸肩膀,加快脚步跑向她的身边。

后记

虽说有备无患,但意外这种玩意儿,不管做了多少防备,还是会发生。
前几天,朋友的事务所有一些业务资料消失。一问之下才知道,档案服务器是采用双重架构,每天也都会进行备份,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意外。我安抚陷入恐慌状态的朋友,听取他的说明后得知的状况是——

·空调漏水?之类的理由导致备份存储空间全毁。
·安排交换存储空间时,有人误删Active(主)服务器的资料,而删除资讯与Standby(副)服务器同步,导致Standby服务器上的资料也消失。
·由于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档案复原软体也无法抢救。

当事者应该觉得「我明明做得如此完善,为什么会……」吧。我知道这只是马后炮,应该还该做到「存储空间交换结束前,要停止服务器间的同步」、「要同步的话,至少不要传递删除指示」等等才对。结果(虽然朋友也自我警惕了)只能说是因为环境整顿良好而过于放心了吧。重要的是除了防备问题发生以外,发生突发状况时也要临机应变。在意外的状况下冷静地分析,进行处理。这就是IT运用的奥义。身为一个前工程师,我认为这个事件是他山之石,一定要作为警惕自己的材料。
刚好在同一段期间,我执笔用的PC坏了。因为才刚发生前述的事件,所以我尽力维持理性,冷静地深呼吸一口气后拿出手机。
……
「喂,糟糕了!电脑坏掉了!怎么办,原稿的资料全部都在里面,我该和责编说什么才好!?……应该说,我已经不行了吧?我完蛋了吧!?事到如今绝对不可能重写两百页,只能逃跑了,逃去南边的岛屿!逃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土地!」
听到消息的后辈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来到我家。用LlNUX开机光盘轻轻松松地帮我取出原稿资料。
……要成为一个冷静且临机应变的前工程师作家,似乎仍有一段遥远的路途。
在最后,我要由衷地感谢耐心陪伴多次改稿的汤浅责编,用美丽的插图点缀小说的Ixy老师,更重要的是购买这本书的您。非常感谢您们。

二0一一年三月 夏海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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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6

10000
zhuhan 騎士
不知不觉出到第四卷,钱包君又有压力了

11 年前 0 回復

捂脸 王爵
这个也要TV了啊。话说以前看到实体书看到第三卷。现在把第四卷秒了吧。被别人剧透不如自己把自己先剧透了

11 年前 0 回復

落叶已成…… 騎士
谢谢分享 谢谢分享 

12 年前 0 回復

fal412 騎士
第二卷把的妹子帮忙攻略第三卷把的妹子,第三卷把的妹子帮忙攻略第四卷把的妹子。

12 年前 0 回復

h569874 王爵
圖掛了差不多,香蕉君如果在的話麻煩補一下
專業術語一開始還想理解,不過現在也懶得想
最近理解力差了,果然悠閒太久了,腦袋真不好使

12 年前 0 回復

yhalive 騎士
图全部挂了,台版噶,不知不觉出到第四卷,钱包君又有压力了。

12 年前 0 回復

r05fex 王爵
这书不是很有趣么,专业术语其实还好吧,毕竟都有讲解,就算不懂也不妨碍。不过男主你这都能开出后宫太厉害了吧= =

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稻草头无条件去死么= =......

12 年前 0 回復

yoke081882 子爵
其實櫻板是個超級變態紳士吧
滿腦子不是偷窺、跟蹤、不然就是【想】著其他女同事

12 年前 0 回復

虚幻之语 伯爵
这本书其实真的很有趣啊,虽然不一定看得懂(专业术语太多),但莫名的让我觉得眼前一亮啊

12 年前 0 回復

belmont 侯爵
这小说明明这么好看,为什么没什么人关注呢,明明是这么具有知识性和趣味性的书。

12 年前 0 回復

仙堂麻寻 騎士
SE系列很好看~这么快就4卷了~人气确实有点低呢,专业术语我看时也基本是都跳过去。。。
其实是想说。。。图貌似全挂了。。。

12 年前 0 回復

猪扒杜松子 侯爵
' WTPCX 发表于 2012-2-7 22:3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人气少我想主要是因为外行人太难明白里面的专业术语了 PS:俺就是外行人。。。 '


其实跳过术语不看就好啦
猪扒看这本小说的时候基本上那些术语就都跳过了
感觉上那些术语很占字数...作者有偷懒凑字数的嫌疑~当然,前提是这些术语对他而言很熟悉,手到擒来一大堆......

12 年前 0 回復

shengdianqishi 平民
好小说啊~不知不觉就第四卷了~有点真实又有点浪漫,比很多卖萌书好多了~~强烈推荐的说~

12 年前 0 回復

WTPCX 勳爵
本帖最后由 WTPCX 于 2012-2-8 02:53 编辑


人气少我想主要是因为外行人太难明白里面的专业术语了
PS:俺就是外行人。。。

12 年前 0 回復

酱油传说 騎士
楼主辛苦了!
不过话说这部小说不错啊,怎么没什么人气呢?
嘛~

12 年前 0 回復

heliangzzz 侯爵
轻国皇家国度骑士团NO.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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