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虫之歌04.燃梦的乐园[岩井恭平][译/拉尔夫][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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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拉尔夫
图源:亚利亚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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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之歌04.燃梦的乐园




掠食人类的梦想,并给予宿主超能力的〈虫〉已经出现长达十年之久。极密机关「特环」底下的最低等级局员──菰之村茶深的梦想,是支配所有附虫者并君临其上。她的野心,本来将如同无人关切的小混混,在挫折中默默闭幕。然而由于与逃亡中的杏本诗歌相遇,茶深不期然地比任何人都要接近附虫者的核心秘密──这是一樁怀抱梦想的小人和其搭档所设下的,最棒又最恶劣的诡计!



喂,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啊?


为什么…明明伤得这么严重……
你还能活着……?


角色介绍:
药屋大助 Daisuke Kusuriya
虽然从外表看来是个没有任何特色的普通少年,实际上却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简称特环)最强的附虫者〈郭公〉。

杏本诗歌 Shiika Anmoto
因其特异能力而被命名为〈冬萤〉的附虫者。与大助互相吸引。自特环的隔离设施脱逃之后,目前被迎接至〈虫羽〉。

土师圭吾 Keigo Haji
特环的东中央分部长。在与〈虫羽〉的作战当中,目前处于昏睡状态中。现在担任代理分部长职物的五郎丸柊子,从高中时代以来就一直景仰着土师。

立花利菜 Rina Tachibana
大助的同班同学,也是由附虫者所组成的反抗组织〈虫羽〉的领导者──〈瓢虫〉,她在与〈郭公〉激战后死亡。

HARUKIYO
充满谜团的特环歼灭部队其中一员。和个人部下的〈UME〉神出鬼没地单独行动。其目的与实力至今仍旧未明。

暴食 Oogui
据说是生下附虫者的三只充满谜题的存在──〈原始三只〉的其中一人。在四年前吃掉年幼的诗歌的梦想,让她成为附虫者。

浸父 Shinpu
和暴食同样是〈原始三只〉其中一人。过去曾将土师的妹妹千莉变成附虫者,在战斗后被〈郭公〉打倒。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3-16 04:35 编辑 ]


序曲 0.00 〈宵〉 The last


  ……我已经厌倦了。
  在床铺上屈身睡觉的〈宵〉醒了过来。
  虽说天气已经变得明和许多,但早上依然冷飕。
  「……」
  下床后,〈宵〉直接往窗边的椅子移动。那是一张由弯曲木板组合成的古典风格椅子。
  陈旧的床铺。
  窗边的椅子。
  老古董的十四寸电视。
  这是给予〈宵〉房间里的全部家具。它没有要求过其他器具,也不认为有那个必要。
  ──今天也是一如往常吗?
  〈宵〉心不在焉地眺望窗外,确认没有异状。这是自五年前起便没有偷懒过的确认工作。
  在窗户外头的是数年来始终如一的景色。
  整齐排列的住家、细长的路面、行走的路人。唯一称得上有变化的,顶多只有并排在路上的行道树的颜色而已。现在正是嫩叶茂盛,一片绿油油的样貌。
  〈宵〉微微张开的眼眸,正直视着对面的一户人家。
  那是它被赋予监视使命的对象──鮎川千晴所居住的家。
  「……」
  它坐在椅子上,背部弯曲,目不转睛地持续注视鮎川千晴的住所。
  〈宵〉从未怀疑过自己的使命。
  本来没有名字,在肮脏的小巷内苟延残喘的〈宵〉,因为「那位少女」为了现在的使命,于是给予自己力量和名字。「那位少女」──〈枭〉为自己取了相同发音的〈宵〉,这是对它而言唯一的闪耀宝物,除此之外,它一无所有。
  ──〈枭〉大人,今天也是一切平静。
  它在心中默默向许久不见的主人报告。当然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如果〈宵〉没有达成其赋予的任务,它将会被〈枭〉抛弃,然后主人〈枭〉会被组织抹消存在。〈枭〉提过那个组织叫做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自己虽然不是很清楚,总之是个具有强大势力的集团。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目的,是为了捕捉、拘束官方对外发表不存在的异形生物,〈虫〉所寄生的人们──附虫者而设立的政府机关。
  〈虫〉寄生在少年、少女身上,吞食宿主的梦想与愿望。虽然会以借给宿主可以任意发挥的力量作为补偿,但当梦想被吃尽时,宿主将会死亡。另外,〈虫〉被杀掉的附虫者会同时成为丧失感情的行尸走肉──〈宵〉没有仔细探究过事情的真相,但似乎是这么一回事。而它的主人〈枭〉也是一位附虫者。
  虽然主人〈枭〉说明过的事项,它字句都言犹在耳,意思却一知半解。这让它不免深深觉得和主人比起来,自己的头脑实在笨拙许多。但即使如此,也和五年前完全不会思考的自己有如天壤之别。
  将半开的眼睛转移窗边后,它用脚按下电视遥控器的开关。
  「噗滋」一声,画面上显示晨间新闻节目。
  新闻主播以充满精神的声音播报着。
  〈宵〉再度望向窗外。
  「……」
  它在椅子上缩着身躯,静静监视鮎川干晴的家。
  在一动也不动的〈宵〉的房间里,只有主播的喧杂声作响。
  这五年来…
  〈宵〉一直重复同样的行为。
  它没有被知会监视鮎川千晴的理由──
  不久后,〈宵〉缓缓从椅子上往他处移动。
  它走向厨房,站在冰箱前面。
  打开冰箱,牛奶盒挂在冰箱门内侧。将纸盒倾斜,喝了数口牛奶──这是它的早餐。
  关上冰箱,稍歇一口气后,〈宵〉走出玄关外面。它获得的房间是在略显老旧的两楼公寓的上层。隔壁的房间没有人居住,这点从长久以来一直没有感受到人的气息可以得知。
  当然这里不会有电梯。〈宵〉从二楼有节奏地走下阶梯,完全没有发出脚步声。它比过去在街道小巷内生活时,更踏实地提升了消除自身气息的能力。
  在走到路上之前,躲在围墙的背后观察鮎川家。
  ──好慢哪……
  〈宵〉眯起眼睛的同时,玄关门气势如虹地打开了──几乎让人感觉是从内侧踹开的。
  「真…是的…唷!为什么没有告诉我,闹钟已经关掉了啦!」
  一位少女慌慌张张地现身。
  平常整齐的长发,今天早上显得有些杂乱。固定前发的天蓝色发夹似乎是她的最爱,这五年来总是定期使用着。本来以为有点下垂的眼角会因为生气而翘起,没想到竟然比平常更往下掉。她身上穿着就读于西远创成高中的制服。
  鮎川千晴,现年十七岁。
  母亲于五年前和现在的丈夫再婚,此后过着一家三口的家庭生活。家人之间的感情良好,偶尔在家门前谈话时,脸上总是带着笑容。
  干晴是位品学兼优的女孩。虽然偶而会有晚归的情形,但总是会在固定的时间出门,大约傍晚时回到家中。
  持续监视任务的〈宵〉非常清楚,干晴和主人〈枭〉不同──并不是附虫者。
  只是一位普通、随处可见的少女。
  千晴打算开启铁门,却扑了个空。因为太慌张没有握到目标,膝盖用力撞到金属制的铁门。
  「痛……!」
  〈宵〉的嘴角泄漏出「喀呵」的嘲笑声──它曾被〈枭〉抱怨其笑的方式很恶心,不过这是习惯问题,它想改也改不掉。
  ──真是个迟钝的家伙。
  「好痛……」
  千晴眼角泛着泪光,好不容易才踏出门外,赶往学校。
  〈宵〉从墙后走出街道,它隐藏自己的气息和脚步声,保持一定的距离跟踪千晴。
  在路人间行云流水穿梭的〈宵〉,受到中学生左右的少女们回头探望。
  「喂,你看那里!好可爱喔……」
  「看起来好漂亮呢!」
  「啧」,〈宵〉不悦地咋舌一声。少女们正将视线落在它身上。
  〈宵〉讨厌自己的外貌。不论它再怎么隐藏气息,总是会因外表的关系吸引他人的目光。如果跟踪的对象是感觉敏锐的人,这一点将会成为致命伤。
  一想到这里,〈宵〉的嘴边再次露出轻侮的笑容。
  ──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会被千晴发现啦!
  坦白说,鲇川千晴比一般人还要迟钝。毕竟在这五年来来,从没有发生她注意到〈宵〉的征兆过,所以这么想根本就是杞人忧天。
  千晴正以小跑步准备通过斑马线。
  一辆冲向红灯的大型卡车映入〈宵〉的眼帘,驾驶座上的驾驶史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除了〈宵〉之外,似乎没有人察觉到这异常的情况。
  就这样置之不理的话,千晴应该会连同其他路人一起被卡车撞上。
  ──该怎么做……?
  这一瞬间内,〈宵〉开始思考。
  ──对鲇川千晴产生的那种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厌恶。
  平常冷静监视千晴的〈宵〉自觉到一股强烈的厌恶感在胸口深处翻腾。
  五年的岁月是如此漫长。
  看着鲇川千晴平凡地生活、哭泣、欢笑、成长的每一天,过着歌咏青春的人生。
  相较之下,〈宵〉却是──每天跟在一名少女的屁股后面。回到公寓后,每隔一个小时的短眠,它就得由床铺坐回窗边的椅子上,就这样周而复始。
  长久以来,它日复一日地不断重复这些动作。为了唯一的使命──监视叫做鲇川千晴的少女,〈宵〉过着舍弃一切的日子。
  更重要的是,只要这个使命还持续着,它不就能回到主人〈枭〉的身边。
  ──我已经厌烦到极点了……!
  〈宵〉的厌恶感取得优势。
  千晴死掉,它就可以脱离如此了无生趣的日子,并回到给予自己力量和名字的〈枭〉身边。
  站在原地不动的〈宵〉眼前,卡车即将冲到斑马线上。其他注意到失控车辆的路人,惨叫声呼之欲出。
  看来千晴总算领悟到事态的严重性,她望着失控的车辆呆立在原地。
  「……!」
  ──该死……!
  〈宵〉在心中暗自咒骂,用力蹬踏地面。它迅速移动至马路边,顺势踢出脚边的小石头。
  被踢到空中的石头弹进驾驶座敞开的窗户内,击中正在打瞌睡的司机的太阳穴。
  惊醒后的司机抬起头来,吓得目瞪口呆,紧急扭转方向盘,冲向路旁的行道树。现场发出卡车和大树撞击的巨响。
  〈宵〉用鼻子「哼」了一声,躲藏到行道树背后。从千晴的角度来看,中间的卡车成为一面墙,看不到〈宵〉的身影。
  斑马线周遭一片哗然。
  千晴虽然也恍惚了一阵子,但马上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再次迈开步伐。虽然其间回头探望好几次,但仍旧往学校的方向前进。
  〈宵〉若无其事地重新展开千晴的跟踪任务。
  ──不可以因为单纯的事故让她死去。
  〈宵〉以尖锐的视线凝视少女的背影。
  除了赋予它监视鲇川千晴的使命外,〈枭〉还下达了另一道命令。
  确认到可疑情形时,需要立即报告。万一出现可疑状况,也有可能由〈枭〉亲自下手。
  这就是〈宵〉所收到的命令。
  它克制自己对少女的厌恶感,嘴边传出来回咬牙的声音。
  从意外的危险中保护千晴,也是它的使命之一。〈宵〉如果想为索然无味的日子划上休止符,唯一的方法就是确认到千晴本身做出什么「危险的」行动才行。没错,也就是做出让主人〈枭〉──以及让什么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不得不采取抹杀千晴的举动……
  〈宵〉现在的目的已经不是监视,而变成寻找杀害千晴的藉口了。

  抵达学校后,〈宵〉目送通过校门的千晴。
  自己则避开校门,往校舍的里侧移动。
  它穿过铁网破洞的地方,由此进入校地内。待钟声响起,确认学生们集中到教室里之后,才由窗户跳到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宵〉警戒着周围的状况,并隐藏脚步声,一口气冲上楼梯。虽然连接屋顶的门锁着,它却往相反方向的窗户一跃,抓住遮雨棚,以墙壁当跳板,从外侧降落至屋顶上。
  以熟练的步伐走到围栏前面,再从由校舍方向勉强不会看到自己身影的位置蹲下。
  ──有了。
  在对面的校舍里,确认到正在开晨间班会的千晴。虽然老师在台上讲话,千晴却和后座的同学聊天──多半是在畅谈今天早上事故的话题吧!
  「……」
  〈宵〉紧缩身躯,好让千晴看不到自己,静悄悄地观察情况。
  每天朝夕的例行监视任务,让它学会停止思考的本领。能够完全不考虑其他事情,纯粹忠于任务。如果不这么做,它觉得自己会因为时间流逝得过于迟缓而发狂。
  直到放学为止,这一天也(很遗憾地)没有发生任何异状。在忙完学生会的事务后,千晴向友人告别而走出校门。
  「……?」
  〈宵〉皱起眉梢。
  本以为千晴会直接回家,她却往不同的方向前进。
  「喀呵」,〈宵〉轻笑一声,露出不符合外表的笑容。
  ──很好…当你做出足以判断为危险举动的同时,我就能去向〈枭〉大人报告…!
  不过它的「期待」马上就落空了。
  鲇川千晴来到西远市的闹区。她身上依旧穿着制服,一连看了好几家服饰店。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不过是逛街而已。〈宵〉不由得感到沮丧。
  千晴通过站前广场,走进一间大型的复合式百货公司,似乎在犹豫是否要进去。
  百货公司的外墙上,设有大型的LED看板。
  〈宵〉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仰望看板。电影的预告片接二连三地显示在画面上。
  「……」
  〈宵〉忘我地专注在影像上。
  影片中穿插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幻想般景象。
  有时是异国的激烈飞车动作,有时是另一个世界的奇幻冒险故事…在〈宵〉的心中,所有的感情被凝聚成一种思绪。
  这种心情应该称作「憧憬」吗?
  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世界,陆续在四角形的面板里舞动。
  回想起来…没错,〈宵〉和〈枭〉就是在这个场所相遇的。
  那天,〈宵〉的确做了一场梦──
  年幼的〈宵〉坐在西远市站前广场的长椅上。
  它空洞的眼神正将视线集中于上方的某一处。
  刚新建完成的大型百货墙面上,设置着大型的面板,显示美丽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这张满是脏污的椅子已经成为它的头等席。除了它之外,穿着整齐清洁的路人们绝对不会靠近此处,于是〈宵〉将这里视为自己的圣地。
  〈宵〉当时肮脏的程度和长椅可谓不分轩轾。即使有人回头发现生活在小巷里的它,也会因为它污秽的模样而摆出厌恶的表情。
  其实〈宵〉不太记得当时的事情。从懂事以来,它只知道自己没有兄弟姐妹,过着以堆在肮脏巷子内的垃圾为床的生活。倚赖本能维生的它,对这样的状况居之不疑,也很清楚认知到路上行人和自己是不同的生物。
  会坐在这张长椅上,也是因为这里没有会威吓自己的事物,每个人都会避开它绕道而行。偶尔会有流浪汉分食物给自己也是理由之一。
  但在某一天,那个位置变成对〈宵〉来说无可取代的宝物。
  绚丽万分的景象,在头顶上方的萤幕中扩展开来。
  出现从未见过的大海后,马上又冒出航行宇宙的太空船,接着又切换到一身华美服饰的男女相拥接吻──
  〈宵〉过去眼中净是小巷里的肮脏地面,这是它生平第一次抬头仰望。每当画面改变的时候,它的内心便跟着跃动起来。
  虽然觉得是很陈腐的表达方式……不过它真的很感动。
  即使连寻找食物的体力也耗尽,它还是拖着衰弱的身体勉强来到这里──因为已经觉悟到,这里就是自己生命尽头的落脚处。
  「喀呵……」
  不知不觉间,〈宵〉的脸颊上滑下一道泪痕。
  有生以来第一次笑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奇迹。
  只能在地上爬行,理应就此死去的〈宵〉不可能笑得出来,因为它从未在能够体会这种情绪的环境里成长过。
  但是,如果……这世界上有如同齿轮一般的东西紧紧相系的话,如果其中一个齿轮的角度改变的话,它是否也有机会因此置身于萤幕中的那些光景之中呢──
  「喀呵……喀呵呵……」
  在哭着傻笑的〈宵〉身边,有一位女孩子坐了下来。
  对方的年纪很小,绑在她那头短发上的发带颜色,〈宵〉至今仍记得很清楚。
  「什么,你在笑吗?真是恶心耶!」
  〈宵〉傻愣愣地抬头看向女孩,只见她一脸不悦的表情。
  女孩却突然抚摸〈宵〉的头部──生平第一次碰触到自己以外的生物的触感,让〈宵〉不由得缩起身体。
  「你动摇了呢……」
  在窃笑的少女背后,看得到如深红色烟雾的东西。烟像是生物一样改变形状,逐渐呈现出巨大的腹部,以及亮丽生辉的翅膀与尖针。
  简直像是蜜蜂一般──不,看起来是在那当中特别高贵,充满傲气的女王蜂。
  「像我这种的啊…叫做附虫者。怎么样?我也很恶心吧?」
  〈宵〉骤然垂首。
  虽然这只是因为自己连支撑头部的力气都将丧失,因而产生的连带动作,女孩却因为见到这一幕而显得相当吃惊,并马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啊哈哈!不会吧?就凭你也听得懂我说的话吗?实在是太好笑了…好吧,就让你成为我的第一位奴隶吧!让你来帮忙特环的任务之类的,感觉也不错。」
  话说完后,女孩露出淡淡的浅笑。那是和她的说话方式以及谈吐内容连接不起来,清爽可爱的笑容。
  「一起走过这该死的人生吧!」
  其态度就像君临世界顶点似的──不,此时此刻,至少两人的确是这张狭小长椅的支配者。
  从那一天起,〈宵〉便成为女孩的奴隶、手下,以及伙伴。
  这是五年前发生的事情。

  「……」
  〈宵〉将目光别过大型看板,继续跟踪鲇川千晴。
  只要这家伙死掉──只要〈枭〉大人将她杀掉,我就可以再和〈枭〉大人在一起……
  千晴完全没有察觉到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后方的〈宵〉所散发的杀气,迳自愉快地享受着逛街的乐趣。
  〈宵〉注视千晴的背影,涌起一股似曾相识的奇妙感觉。
  ──简直就像…电影中的主角一样啊……
  在明亮太阳底下歌咏青春的千晴,和大型看板中,〈宵〉所憧憬的景象重叠。如果千晴是主角的话,那么在跟踪这一方的〈宵〉就是暗杀者了吧?以悬疑片来说,可能是B级电影。
  但是,如果…真的有投胎转世这种事情的话,或许〈宵〉也会成为像千晴一样的主角──
  「喀呵……」
  这个过于滑稽的妄想,让〈宵〉不禁失笑。
  然而妄想却自作主张地持续下去。
  如果是场电影,会变成什么样的故事呢?躲过暗杀者追杀的毒牙,身为主角的少女会变得越来越坚强?或是轻易被杀掉,以悲剧收场?还是暗杀者对主角萌生爱意,两人携手同行──
  「喀呵呵……」
  即使沉浸在自己的妄想世界,〈宵〉也绝对不会忘记身处的现实。
  自己在那一天抱持的梦想,不过是一时的鬼迷心窍而已。〈宵〉本身绝对不会活得像电影主角一样,它不可能有见到光明的一天。
  不过千晴呢……?
  如果有一出以千晴为主角的故事,那么〈宵〉也是以她为中心所描写的故事中,其中一位登场人物吗?〈宵〉能够看得到故事的结局吗?
  正当〈宵〉遐思着不着边际的想像时,千晴的举动出现变化。
  「……?」
  千晴忽然望向奇怪的方向后,便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宵〉虽然追着千晴的视线,却被人墙挡住而无法看清楚。
  千晴方向一转,小幅度地跑了起来。
  ──怎么回事……?看到认识的人吗?
  〈宵〉轻声细步,慎重地维持距离追踪千晴。
  千晴犹如追着蝴蝶的小孩般,笔直凝视着某样东西,接着横跨行人穿越道。她踩着不安定的步伐,往和自家与学校完全相反的方向前进。
  最后到达刚好介于车站与县政府之间,相当于西远市正中间的场所。
  千晴张望了一下周围的状况后,钻过围绕在外面的绳索。
  「……」
  〈宵〉举头注视耸立在眼前的巨大建筑物。
  一座反射日光,闪烁出不知是透明,还是白色或银色光辉的塔盖在那里。在塔的一旁有棵巨蛋形状的建筑物,周围更围绕着许多建筑物。它们全都被银色的光晕笼罩着,就像是巨大的宝石箱一样。塔身镶着水晶,巨蛋上面是钻石,周围建筑物上则是白金或银之类的贵金属。
  西远市巨大城市计划──「URBAN」。
  这是一项打算将食衣住与娱乐、工作统筹在一个区域内的政府企划,中央的塔将会作为企业和娱乐设施,巨蛋则是艺术与教育用途,而周围的建筑物作为居住使用。在建设作业只剩下最后的装潢时,计划的负责人与建设业者之间关系过于紧密的问题被揭发,使得整个施工作业停摆──和〈宵〉同样身为茶深手下的杉都绫,曾经说过这件事情。
  「……」
  千晴走向巨蛋形状──俗称URBAN DOOM的建筑物。这里当然是非相关人员禁止进入的地方,但本人似乎丝毫不在意。
  〈宵〉的心脏逐渐加速跳动。
  「喀呵……」
  露出僵硬的笑容,喉头下意识地发出咽下口水的声响。
  ──总…总算等到这一刻了吗……?
  千晴过去从来没有做出像这样可疑的举动,〈宵〉隐隐感觉,从千晴背后飘来一股正在做「坏事」的紧张感。
  ──就是今天吗……?这五年来,持续监视那个女人的理由,终于即将揭晓了吗?
  「喀呵呵……!」
  〈宵〉踏着轻快的步伐,紧追在千晴身后。她很清楚知道自己的情绪正不断高涨。
  ──〈枭〉大人!那家伙正打算做「坏事」!当发现到足以判断为危险的情况时,我会马上过去向您报告……!
  若是〈宵〉的主人的话,应该会在一瞬间就将那种小女孩绞杀掉,将〈宵〉至今以来累积的厌恶感一扫而空。光是想像这幅景象,就足以让〈宵〉的心情豁然开朗。
  千晴跨越丢置在地面的夹板,绕过重型机械,进入URBAN DOOM中。
  ──很好……!以后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啦!没错,你的故事即将在这里──
  直到这里,〈宵〉的思绪刹时停住。
  「……」
  千晴的故事将要结束,在今天的这里……
  ──真的吗?
  五年。对〈宵〉而言这是漫长而煎熬的时间。
  千晴经历这些岁月,慢慢地成长。
  当母亲和继父结婚时,她是一位鲜少展露笑容的少女。但在国中与高中时期,或许是托交到朋友的福,她渐渐在学校和周遭打成一片。到了现在,泛着微笑、用鼻子哼歌成为她日常生活的风格。虽然目前还没有对象,不过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吧?更重要的是,无忧无虑的她,真的就像是青春电影中的主角一般──
  「……!」
  「叽哩」地咬着臼齿,〈宵〉奋力地甩开过去的回忆。
  ──这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千晴步入巨蛋中,走上停止不动的电扶梯。
  二楼的休息室为开放空间的结构。这里原本可能打算规划成以观赏叶植物为主的园艺楼层吧?移种后就被放置的树木,沐浴在透过梭镜形状天花板汇集的日光下,恣意地茂密生长着。如同将丛林撷取一角,梦幻般的景象在眼前拓展开来。
  「……」
  眼前所见的景象,让〈宵〉不由得颤抖起来。
  ──啊啊……
  颤抖持续不断,连双膝都在摇晃。缓缓转成笑容形状的嘴巴,表达出这五年来淤积的感情逐渐释放的写照。
  站在密林中的千晴面前,横卧着一位不认识的少女。躺在草地上,阖着双眼的少女,看起来有如妖精一般梦幻。
  不对,那并非不认识的少女,〈宵〉知道她是谁。前几天,杉都绫拿来的「甲一级捕获对象人物」资料上有记载。虽然详情并不清楚,总之似乎是个危险人物。
  「喀……喀呵……」
  〈宵〉呆然发笑,转身面对前来这里时的方向。
  ──太…太棒了……千晴和「组织」追缉的危险人物接触了!不会错的!还有什么举动会比这个更危险?
  「喀呵呵!」
  〈宵〉忍受不了一步步地缓慢走路,它全速奔驰起来。当然,是为了要到主人〈枭〉的身边报告这件事情。
  因为奋力跃下电扶梯,它在地板上滑倒而摔了出去。不过对现在的〈宵〉来说,这种疼痛也觉得特别舒畅。它站起身,嘴角依然保持愉快的笑容。
  ──〈枭〉大人!千晴是个危险人物!现在请马上来到这里,将那家伙给杀──
  「……」
  笑容倏地从〈宵〉的脸上消散。
  千晴将死在这里。
  五年来,〈宵〉一路保护的少女的故事,即将在这里落幕。
  这明明是自己梦过好几次的结局,但是…或许可能有别的结局也说不定。或者是〈宵〉选择了「不去报告」的选项的话,鲇川千晴就会和过去一样──
  「喀……喀呵呵!」
  由于自己过于愚蠢的想法,使得一股笑意油然而生。
  不可能的,不可能会出现这种结局。叫做鲇川千晴的少女毫无疑问地会在这里──
  「……」
  在即将踏出巨蛋的位置,〈宵〉忽然停下脚步。
  它之前完全没有留意千晴以外的人,所以察觉到站在入口处的人物时,吃惊得目瞪口呆。
  对方似乎也发现到它,以呆愣的眼神凝视自己。
  「……!」
  ──你是谁……?
  〈宵〉差点没大声喊叫。
  伫立在眼前的,是一位穿着墨黑色服装的高大男子。虽然体型修长,但从破掉的袖口露出来的两只手腕肌肉显得相当结实。眼睛被一头散乱的长发遮掩,从覆盖口鼻的面罩下,传出急促的呼吸声。
  男子的脚边有一滩血水,似乎是受了伤。但比起这件事情──
  经历过接近野生生活的〈宵〉清楚感受到,缠绕在从容站立的男子身上,随时会迸发出来的紧张气氛。那是──杀气,而且是过去从未感受过的强烈杀气。
  「呃……呼……哈……在哪里……应该在这附近才对……」
  男子气喘吁吁地朝〈宵〉走近。
  ──这家伙会杀光所有人!
  〈宵〉直觉眼前的男子失去冷静的判断力。而散发出如此不寻常杀气的男子,很有可能会屠杀所有视线范围内的人。即使对方只是平凡无奇的──像千晴一样的少女。
  「……!」
  〈宵〉全身竖起鸡皮疙瘩。在这之前,催促着它的喜悦和迷惑等感情受到推挤,全部被一种更强烈的情感吞噬。
  ──开什么玩笑!
  它在内心大声喊叫──〈宵〉愤怒了。
  ──五年耶!我一直等了足足五年!为什么…为什么非得要被你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家伙抢走啊?千晴可是我和〈枭〉大人的猎物!你竟然……想要把她抢走?岂有此理!
  本能夺走〈宵〉身上的理性,它加速助跑,扑向眼前的男子。
  「呜!」
  〈宵〉的指甲掠过连忙闪避的男子脸部,在男子的喉头划下撕裂的伤痕,鲜血随之滴落。
  「你这家伙是怎么搞的……?」
  〈宵〉再度发动袭击,但是这次被完全躲过,男子以拳头回敬,贯入〈宵〉的侧腹。
  「咕呜……!」
  娇小的〈宵〉轻易被打飞,整个身体撞到墙壁上。虽然口中满是血的味道,但愤怒得忘我的〈宵〉马上便站起身子。
  〈宵〉以小步伐冲刺,男子打算用脚将它踢开。不过这只是假动作,〈宵〉一身轻盈地闪过脚踢,以如同擒抱的姿势飞扑到男子身上。
  「咕啊!」
  男子的惨叫声响起,他从脸颊到脖子的皮肤被划出鲜红的伤口。
  〈宵〉愤恨地咋舌一声。对软弱的它而言,能用的武器只有敏捷的动作和爪子而已。虽然本来瞄准的目标是眼睛,却被躲开了。反倒是〈宵〉的指甲脱落,强烈的痛楚传向指尖。
  「这…这家伙……!」
  男子脸上流着血,以恶鬼般的面相瞪视〈宵〉。男子背后冒出青色与赤色的绳子,在转眼间迅速膨胀,变化成双头的怪物。
  那是和唇足纲昆虫相似,拥有多对步足的怪物。身体的一半裂开成两边,在上面长满了尖牙和口器。数百只脚蠢动的模样令人联想到蚰蜒(注:外型似蜈蚣,但触角和脚都特别长,具毒性),〈宵〉感到背脊发寒。赤色和青色的头上,合计四颗复眼映照出〈宵〉的身影。
  ──这家伙……和〈枭〉大人一样是附虫者?
  〈宵〉硬生生地被弹开,跌落到地面。红色蚰蜒张开巨大下颚,朝〈宵〉发动攻击。
  巨大的蚰蜒和急忙跳往一旁的〈宵〉擦身而过,挖掉一部分的地面。
  蚰蜒像堆土机一样咬碎水泥块,撞破并贯穿了塔──URBAN TOWER的墙壁。
  「……!」
  惊人的破坏力让〈宵〉不寒而悚。如果正面挨上那种怪物的攻击,凭它这样的瘦小身躯,应该会尸骨无存吧?这点对千晴来说也是一样的。
  〈宵〉注视着巨蛋。刚才的声响,大概连千晴的位置都听得见吧?她说不定会跑出来观望发生什么事情,万一如此──
  ──怎能让你从中阻挠!
  闪躲过青色蚰蜒接踵而来的攻击后,〈宵〉从破掉的墙壁跑进塔的内部。在回避的同时,它全力抓划蚰蜒的复眼。即使外壳看起来相当坚硬,眼睛部分倒是颇为脆弱。从指尖感受到割划生物表面的不舒服触感。
  「我要宰了你……!」
  左手的指甲也跟着剥落,换来的是男子的低吼声。男子追在〈宵〉身后,闯进塔的内部。
  「喀呵……」
  指尖传来阵阵剧痛,即使汗流浃背,〈宵〉依旧愉快地笑着。
  ──就是这样…跟过来吧……!我清楚得很喔!附虫者要是连续使用力量的话,会变得非常疲惫。我就在这里耗尽你的力量,让你没有力气再去靠近千晴!
  塔内一片寂静,支柱并排在周围的墙壁边,一楼的地板上散乱堆置着木材和建筑材料。另外还摆置着纪念碑,周围则遍布发光的管线──想必这个地方完成时会非常漂亮吧?
  〈宵〉另外还注意到尚未填补,外露出来的金属管。〈宵〉晓得那东西是水管,水管从一楼一直延伸到地下。
  和巨蛋一样,这里的楼层中央有停止的电扶梯。〈宵〉以轻盈的脚步奔跑至上方楼层。
  〈宵〉和不知名男子的战斗,一直持续了数十层的电扶梯。每当闪过蚰蜒的攻击,〈宵〉便时而将身旁的木材踢向男子,时而用指甲剥落的指尖顽固地瞄准眼睛攻击。
  「呼……呼……!」
  由于持续着激烈运动,〈宵〉的肺部发出哀嚎声,不过男子也处于同样的情况。虽然他负伤但仍旧穷追不舍的体力令人赞叹,〈宵〉却比他更胜一筹。
  忽然察觉到有风吹进来──
  〈宵〉没有想到手扶梯竟然会连接到屋顶,慌张地巡视周围环境。四周耸立着铁柱,起重机也被丢弃在一旁。
  「呼──!哈──!」
  稍迟一会儿之后,男子抵达屋顶。
  〈宵〉面色凝重──似乎还差一点就可以完全消磨掉男子的体力与精力,就差那么临门一脚。要是这座塔能够再高几层楼的话……〈宵〉有心中怨叹自己的命运。
  拼命寻找逆转手段的〈宵〉,眼中看到数个并排堆放的铁桶。〈宵〉的鼻子闻出其中传出的刺激性臭味,在领悟到内容物的真面目时,〈宵〉脑中刹时浮现一道计策。
  「喀…呵呵……」
  嘴边自然地扬起笑容。
  或许是受到〈枭〉传授的智慧所赐,主人〈枭〉一定会如此评价〈宵〉想到的计策:
  ──真是该死的点子啊!
  「喀呵…」
  没错,这想法实在是本末倒置。
  然而,〈宵〉的身体没有一丝迷惘地动作起来,朝铁桶奔跑而去。
  「休想逃掉!」
  男子操控的蚰蜒向〈宵〉袭击而来,将勉强扭曲身体的〈宵〉打飞,连放置在附近的铁桶也一并咬碎。
  「……!」
  蚰蜒的尖牙似乎划过侧腹,〈宵〉的腹部喷出血液。
  但就在下一刻,刺鼻的臭味笼罩住周围的空间。
  「这是…汽油?给起重机用的燃料吗?难道你这家伙故意…不对,这怎么可能──」
  男子似乎动摇了。
  「喀呵……」
  〈宵〉顶着发抖的双脚起身,跳往远处置立的铁柱。它挥舞裂伤的爪子,打算刮划铁柱表面。
  「呜……呜喔喔喔!」
  大概是感受到恐惧感,男子反射性地教唆青色蚰蜒攻向〈宵〉。就在爪子刮花铁柱的前一刻,巨大的下颚用尖牙咬住〈宵〉的身体。
  「……!」
  〈宵〉张大嘴巴,发出痛苦的呻吟,助骨传出令人讨厌的断裂声音。它像垃圾一般被扔到旁边的地面上。
  「你……你这家伙…刚才想要做什么?难道打算刮出火花,让汽油着火吗?连自己也一起拖下水吗?」
  「……喀呵…喀呵呵……」
  全身被汽油沾湿的〈宵〉倒在地上苦笑。刚才那一击完全是致命伤,它已经没救了。
  「你…你在笑吗……?你…你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我想说的台词吧……
  〈宵〉保持笑容,再次站了起来。
  ──不会是你…终结千晴故事的人是…………一定得是〈枭〉大人才行!
  〈宵〉奋力一蹬,目标是远处由水泥建造的小屋。〈宵〉直觉注意到那里有着汲水式的帮浦。在千晴的学校也有相同的东西,这种地面式帮浦应该会和巨蛋与塔各处的水管相连。
  〈宵〉接下来所想到的计策,对〈宵〉本身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但是──
  ──〈枭〉大人…只要这个男人还待在同一座城市,就一定会妨害到您。如果是您的话,想必可以轻易理解我的想法……请〈枭〉大人──
  「为什么受了那么重的伤势,你还可以动……呜…呜啊啊啊!」
  完全被恐惧感支配的男子的〈虫〉,将〈宵〉连同小屋一起粉碎。
  破坏的声音响彻整座「URBAN」──
  等确认周围完全没有动静后,男子才放心地转身背对原来的地方。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是看到幻觉了吗?可恶…不休息一阵子的话──」
  男子口中念念有词,脚步声逐渐远离。
  「喀呵……」
  在被破坏掉的小屋中,〈宵〉浮现会心的笑容。
  它的腹部破裂、肋骨和腿骨折、视线也变得模糊。
  ──不是你…终结千晴故事的人是……
  在朦胧的视线当中,〈宵〉看到从自己身上与血一同冉冉升起的红色烟雾。烟在空中凝结成形,变化成全身散发女王风范的蜜蜂。
  ──〈枭〉大人…我这就到您的身边去……
  〈宵〉转身撑起残破的身体,拖着骨折的脚走了起来。
  「喀呵…喀呵呵……」
  撕裂的骨头刺入肺部,露着笑容的口中吐出大量鲜血。
  红烟──在逐渐失去由〈枭〉所给予的力量当下,过去鲜明的思考能力也随之消散。
  ──不过,〈枭〉大人…我可能没有办法向您报告了,看来我──
  「喀呵呵…喀呵……」
  这是〈宵〉所剩余的,最后一滴思考能力。
  「喀呵呵呵……喀呵呵……」
  再也无法思考任何事情的〈宵〉,其笑声在URBAN TOWER消散。


  0.01 The others

  在靠近西远市车站的地方,光线的洗礼迎接杏本诗歌。
  「嗯……」
  坐在高级车副驾驶座上的诗歌,将脸转向释放强烈光线的主人。
  诗歌不禁对其美丽的外观感到赞叹。
  那简直就像是立于地上的巨大水晶。
  从这里可以望见巨大的塔和巨蛋的顶端,银色的表面反射夕阳,倾注到诗歌所在的场所。
  「那里是复合式大楼『URBAN』,由于原定计划在途中受挫,所以这个设施从来没有正式启用过。」
  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的中年男性──宗方槐路如此说明。
  「URBAN……」
  诗歌乘坐的车辆正卡在傍晚时间的车阵当中。
  车子的后座上坐着一位少年。他头戴发套,和诗歌的年纪相仿。细长的眼睛只张开一半,慵懒地打着哈欠。
  「很遗憾地,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参观,也没有事情需要在这里处理。现在需要尽量远离中央本部。」
  对于宗方的一席话,少年难得开口回应:
  「不…暂时在这里停留一些时间会比较好。」
  「什么意思,大锹?」
  「有个家伙从樱架市开始就一直在我们周围徘徊。」
  「什么?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说──」
  「那……」
  诗歌的视线在巨大的塔和人群间来回,看到了某样东西。
  「那…那个……请你们稍等一下。」
  来不及等待回应,诗歌已经先打开车门,冲到外面。
  「嗯……」
  「啧!」
  诗歌背对着宗方错愕的声音与少年不悦的咋舌声,跑向街道的暗处。
  在那里,有着那个生物。
  「……」
  「是猫…看起来快要死了,说不定是被车子给碾过了。」
  受伤的白猫气喘吁吁地倒在路旁。
  它的腹部出血,脚似乎也骨折了。本来应该很漂亮的一身纯白猫毛,被大量的出血染成深红色。微微张开的金色眼眸,像是在追寻着什么似地凝望空中。

  地上的血痕一直延续到马路对侧,从方位来看,是『URBAN』所在的方向。
  诗歌将白猫抱起。不只是背后的少年,诗歌本身也很清楚,这只猫已经没有救了。
  「……喀呵……」
  诗歌惊讶地瞪大眼睛。
  「喀呵呵……喀呵……」
  背后传来少年动摇的声音:
  「这…这家伙在笑吗?」
  在诗歌手腕的怀抱里,白猫的确笑了。虽然外表看似是因为痛苦而在呻吟,不过猫的嘴角确实弯曲成笑的形状。
  那个笑容,看起来就像是达成了远大使命的勇者一般夸耀,洋溢着满足感。
  「喀呵……」
  猫的笑声逐渐衰微。
  从小小身躯传来的心跳变得微弱,最后停止不动。即使已经没有呼吸,白猫依旧笑得很灿烂,宛如正在诉说──自己没有留下任何遗憾。
  「……」
  从车内传出宗方的讲话声:「虽然很可怜,不过我们连哀悼它的时间都很宝贵。」
  看完渺小生命的最后一出戏,诗歌紧抿双唇。

  菰之村茶深忽然微颤了一下,抬起头来。
  在仰望的远方,耸立着闪烁银光的塔──URBAN TOWER正耸立着。
  茶深穿着制服走在街道上,看到红色烟雾从塔的方向飘动过来。烟雾在半空中形成蜜蜂般的外貌,在进入茶深的身体后消失无踪。
  「……」
  茶深若有所思地站在人群中。代替发圈绑在头上的丝带随风摇曳着,在三角形镜框眼镜后头的双眸,静静凝望「URBAN」。
  「〈枭〉?怎么了吗……?」
  走在一旁的少女喁喁细语问道。她的前发长得几乎遮盖双眼,以不像是在担心的警戒眼神看着茶深。
  茶深笑道:
  「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少了一粒棋子而已。」
  「……?」
  「倒是你,可以去帮我看一下,在『URBAN』的半径两公里内有没有一只白猫吗?它很有可能身上受了伤。不是路边的那种野猫喔,要找看起来比较漂亮的。以你的能力而言,就算只有这样的条件,应该也能找得到吧?〈木叶〉。」
  被称作〈木叶〉的少女虽然对突如其来的命令感到诧异,但仍马上隐身于小巷,依照指示做出行动。
  在居住大楼的巷子里,少女手所触摸的部分变形隆起,并逐渐变化成绿色,显露出本来拟态成墙壁隐蔽着的〈虫〉。两片叶子覆盖在一只巨大复眼上,呈现出奇怪的外貌。
  异形的叶虫(注:竹节虫目,体型及色彩均与树叶相似)沿着墙壁,一路溜到大楼的屋顶上。抵达视野良好的位置后,用巨大的复眼凝视街道全景。
  经过数分钟后,〈木叶〉开口说道:
  「找到了……」
  「慢死了,你是不是有偷懒啊?」
  「猫就在附近。似乎是带着伤势,从『URBAN』一路走来的,不过…已经死了……」
  「我知道,带路吧。」
  在〈木叶〉的导引下来到的,是大马路边的人行步道。
  茶深低头看着在路边一角断气的白猫。像是代替花束一般,在猫的旁边摆置着绑起蝴蝶结的红色缎带,看来是有人送了猫最后一程。她不搭调地涌起一股「总之,谢啦」的情绪。
  「……」
  棋子之一──没错,它只不过是茶深利用的奴隶而已。而且那还是茶深第一次使用能力,充其量相当于实验的对象罢了。
  茶深轻柔地用指尖抚摸泛着笑容的白猫。
  这种伤势不是事故造成的…可能是被大型动物,或是被〈虫〉给打伤的吧?如果是〈虫〉的话,就是分离型的直接攻击类型。还是到「URBAN」去确认状况好了。真是的…就只会给人添麻烦。
  茶深在心中暗自盘算今后的计划。不过…这无疑是──
  「看来鲇川千晴身边有事情发生了,五年来明明就连个屁都没有,却在现在这么该死的时间点上发生。」
  茶深无视站在身旁,一脸狐疑的〈木叶〉,站起身子。
  眼下猫的身影和成为尸体的茶深的形象重叠在一起。这个幻觉,说不定是会实际在未来发生的事。因为茶深心中抱持着随时可能让她丧命的巨大野心。
  ──一起走过这该死的人生吧!
  「……你摆出那什么幸福的死脸啊?竟然敢丢下主人,自己一个人逃离这个该死的人生?实在是太不像样了……」
  茶深非常细微的唠叨声,没有传到〈木叶〉耳里。

  在变成丛林状态的二楼休息室内,鲇川千晴独自烦恼着。
  「嗯──真是好舒服啊!」
  富含养分的土壤触感松软,其上密麻地生长着矮小杂草。这里可能为了避免害虫与其他昆虫靠近,而喷洒了防虫剂。阳光从破了大洞的天花板上洒落,成就了树木们的小小乐园。
  在乐园的正中央,两名少女躺卧在地上。
  一位是不像样的女孩──西远创成高中二年级H班的鲇川千晴,她大刺刺地让一头长发沾以土壤,成大字形仰躺。望着天花板。在班上的女生当中,除了高挑的身材与担任学生会副会长职务之外,没有其他与众不同的特征,是个普通的高中女生──至少本人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这种事也没什么好比较的。」
  少女转身成面朝上,千晴凝视着面前少女的睡脸。
  「那…你到底是谁呢?看到你这身奇特的打扮在街上到处游晃,害我想都没想就跟过来了。」
  在千晴的注视下,少女身体躺平,安稳地呼吸着。比千晴还要长的头发,在草地上呈放射状散开。即使是同样身为女性的千晴来看,她也是相当吸引人的美人胚子,年龄大概和千晴相仿或略小一点。
  少女身上穿着像住院病人一样的朴素衣装。除了一点都不像是走在街上的打扮之外,千晴现在更注意到一件困扰的事。在衣服的下缘处,沾染着红色的污点。
  「这个该不会是那个…溅回身上的血吧?啊哈…啊哈哈……」
  不理会一旁露出尴尬笑容的千晴,少女仍旧以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睡着。
  「有可能是某个地方的秘密组织的暗杀者,或者是逃狱的犯人。不对,看起来感觉不像是血腥味那么重的人,那会是在逃亡中的某国公主吗?那么照理来说,应该会从这个地方发展成恋爱故事吧?嗯…让身为女孩子的我发现,这样子好吗?」
  千晴用手托着脸颊,天马行空地发挥想像力。虽然答案不会因此出现,但在思考的途中,千晴逐渐呈现笑脸──刚才好像有听到外面传出什么声音,不过因为一下子便停止,她自然就没有过去察看了。总觉得离开少女的身边会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千晴以食指轻戳对方的脸颊,少女稍微露出皱眉的表情。
  「喂,你是谁啊?」
  对于千晴的问题,少女回以一个小小的喷嚏。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3-12 09:43 编辑 ]


1.00 千晴 Part 1


  前略 最近日子过得如何呢?
  我──鲇川千晴乃一介女子,觉得自己正活在青春盛夏当中。
  因为我的家庭大致圆满,在学校的朋友也不少呢!偶尔会去打点零工,在金钱方面没有什么不自由的地方。啊…不过还买不起想要的那款最新型手机手机呢,得再去打工才行。
  呜呼,美好时光。花样女高中生万岁!
  不过我现在呢,被卷入在青春时常见的状况当中了。
  你听到青春这两个字,会联想到什么呢?
  念书?
  夜游?
  不不,当然是这个啰!
  是恋爱喔!
  「鲇川?你有听到吗?」
  意识神游至异次元的千晴,忽然回过神来。
  现在时刻是中午。
  距离春假只剩下几天的这个紧迫时期,课程只到上午就结束了。现在是一半的学生走在回家路上,剩下的一半努力于社团活动的时间带。
  千晴在自己班级的二年H班教室之中。班上同学早已不见踪影,在教室内的只有千晴和男同学两个人而已。
  当收到「放学后,可以请你留在教室吗?」的信件时,就猜想到可能会是这么一回事了。不过真正面临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啊…嗯…这个……」
  男同学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搔头露出苦笑的千晴。
  「我喜欢你。鲇川现在没有和其他人交往吧?既然如此,就跟我交往吧!」
  ──还「既然如此」咧……
  千晴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虽然这不是第一次被告白,不过总是无法习惯。就算以后遇到再多次,一定也无法适应。
  「等到新学期之后,不是就会换班级了吗?到时可能会分到不同班级…所以,我才想要趁现在将我的心意表达出来。」
  看来他是认真的。这怎么行啊!我对认真的感情最没有抵抗力了。
  「这个呢…从结论来说,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千晴斩钉截铁地回答。因为她认为对方越是认真,就更是不能用引人遐思的态度回应。
  「为什么?你有其他喜欢的人吗?」
  「这个嘛…很可悲地,连一个都没有耶。恋爱这回事,明明就是青春的一大活动……」
  「既…既然这样……!」
  「我无法用『既然这样』的心态面对。毕竟都还不晓得会不会喜欢上对方,又怎么能做出这种像是约定一样的事情,抱歉。」
  话刚说完,千晴便在心中想着「哎啊!又搞砸了」地抱头忏悔。
  虽然内心一直迷惘、困惑着,行动却非常俐落。更糟的是自己不会对这个行动感到后悔。
  果然正如预料,对于千晴那不容插话余地的回答,男学生受到相当大的打击。他勉强挤出笑容,意图掩饰一脸沮丧的窘态。
  「这样啊…嗯…说得也是。对不起,忘了这件事吧…如果升上三年级还是同一班的话,麻烦还是跟以前一样啰!」
  「嗯。」
  以笑脸点头回应的千晴,胸口黯然刺痛。如果照他所说的,千晴将这件事彻底忘掉的话,他会感到满足吗?……自己很清楚这问题的答案。她心想,要尽可能地记住这件事情。
  目送男学生离开教室后,千晴整个人趴倒在自己的座位上。
  「噗哈──!真受不了,青春也不是可以轻松度过的呢!」
  趴在桌上深呼吸的千晴,脸庞淡淡地映照在木纹的桌面上。
  相对于保留到快要超过西远创成高中校规长度的长发,两个大眼睛在清醒与想睡的时候差异相当明显,不过似乎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完全张开过。千晴有个用鼻子来哼歌的怪癖,据友人所说,那时候的表情就如同「像猫一样的脸」。
  「呃……喔!」
  加诸一股反作用力,顺势站起身子。她相信告白的那位男同学也不会希望千晴跟自己一样变得低沉吧?她切换心情,走到教室外。
  千晴漫不经心地边走边眺望窗外,不知不觉间露出微笑,开始用鼻子哼起歌来。在校园内跑步的运动社团成员,接连和千晴擦身而过。
  ──……不论如何,这日子是多么和平啊!不管怎么想,充满烦恼的青春也是不错的呢!
  千晴在心中自言自语地说着。
  自负为普通女高中生的千晴,有三个奇特的怪癖──
  一个是在刚才也有出现过的「干脆癖」。或许也可以说是心理和身体的行动不一致。虽然内心在迷惘,却多半会采取干脆俐落的行动。
  第二个是鼻歌。当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已经是一脸微笑,悠闲地用鼻子在哼歌了。上课中跑出这个习惯而遭到老师责备这种事情,可说是不计其数。
  最后一个是更难以向他人说明的毛病。或许应该解释为「倾诉癖」吧?就像是写信时的书面文一样,会将自己日常生活的事情讲出来。而这个倾诉的对象是谁,连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持续了好几年的日记,大致上都是从「前略」或是「敬启」等文字作开头。已经是与其说成日记,不如说是一叠没有收件人的信纸了。
  总而言之,这只是每个人都难免会有的微不足道的习惯──她心中似乎是这么认定的。
  「午安──你好──打扰了──」
  打开被学生会征用的特别教室的门,数张熟悉的面孔朝自己迎面看来。
  「打招呼只要一次就够了啦,鲇川学姊。」
  露出苦笑的是娃娃脸的一年级学生,名叫津岛步,职称是书记。
  「啊!津岛,那是什么?」
  相中步正打开着的便当盒,千晴快步绕到他面前。
  「真好,看起来很好吃呢!喂,津岛,现在这里有位值得尊敬的副会长大人正空着肚子,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的啊?」
  千晴双手放在长桌上,以一脸贪吃的模样仰望步的脸。步脸颊微微泛红,半放弃地叹息:
  「如果不嫌弃的话,请用一个吧!」
  千晴「嘻」地一声露出笑容,偷偷握起拳头──别看步这个样子,他可是同时脚踏多条船的花花公子。而步也知道这件事被千晴得知。由于这个水面下的交易成立的缘故,步总是很听从千晴说的话。
  「啊…慢着…怎么连鸡块都拿走了?那只剩下最后一个了耶!」
  「啊──!为什么你给副会长啊?刚才我跟你要,你就不给我!」

  从旁边插话进来的,是同样一年级的野田佐绪里。此外,她还同时身兼游泳社的社员,是位有着健康形象的少女。千晴也知道她对步的心意,稍微暗自反省自己做了件坏事。
  「呃…就那个啊…鲇川学姊和野田不一样,人家可是学姊呢!」
  「没错,这是辈分不同的问题,只是这样而已。倒是野田,你不用去社团吗?」
  「我今天翘掉了!」
  「嗯,简单明了,很好……京也没有缺席呢,佩服、佩服。」
  两只脚摆在教室另一侧的长桌上,把玩着行动电话的京直树抬起头来。他一身配戴着校规禁止的小饰品,从这一点来看,想必没有比他更不符合学生会形象的干部了吧?但是当举行这类集会的时候他一定会出席,是位难能可贵的总务。
  包含在社团也很活跃的学生会长在内,其他的干部似乎都缺席了。不过主要的杂务成员本来就是在场的四个人,所以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困扰。
  「还好啦…不过,我们今天的目的应该是来听鲇川报告的吧?」
  「嘿?什么报告?」
  「你不是被同班的人告白了吗?结果呢?会交往吗?」
  直树不怀好意地奸笑。千晴则地惊讶地睁大眼睛:
  「为…为…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情啊?」
  「学…学姊!被告白是怎么一回事?」
  「津岛,你干嘛这么激动啊?」
  「跟你告白的人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听说那个人最近似乎会告白。而你又在集会迟到,所以名侦探我就推理出一切了!」
  「不要吓我啦…害我还以为自己被什么秘密组织监视了呢~~」
  「所以呢?结果到底怎么样?」
  「无可奉告,这可是当事人之间,攸关稳私的事情呢!好了,剩下最后的工作了,我们赶快把它搞定吧!」
  千晴轻咳一声,将摆在正面长桌上的大叠文件平均等分。为了让下学期接任的新学生会继承工作,他们正在将各种文件做分类的动作。
  「反正都拒绝了,就别在那里卖关子了。」
  「……既然知道的话,就不要问啊!」
  「不,刚才的是猜测。原来如此,你拒绝了啊?」
  「京学长,漂亮的诱导式提问!」
  「津岛,到底是哪里漂亮了啊?」
  在此之后,四人除了继续文件分类的工作,仍闲话家常地聊个不停。对话中断时,千晴无意间地望向窗外,瞥见在操场上跑步的田径社社员。
  ──嗯,这种青春岁月很不错吧?
  不自觉地,千晴的「倾诉癖」又跑了出来。对着不知长相,甚至不晓得是否存在的「某人」讲话。
  ──不过呢…总觉得这样…该怎么说…虽然这样想有点怪怪的…这种感觉是罪恶感吗?总觉得…现在的生活不像是自己该拥有的──
  「这应该不是最后的工作吧?至少对鲇川学姊来说。」
  直树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千晴转头看向他。看来是在否定千晴早先所说过的话。
  「咦?为什么?」
  「少装傻了,下任学生会的会长人选,光是打算推荐你的家伙,我至少就知道三个。」
  千晴苦笑道:
  「抱歉,这不可能。我自认不是那块料。」
  「为什么?就连这个下学期也是,只要你肯出来竞选,会长绝对就是鲇川学姊你了。」
  「啊哈哈,虽然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不过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这次是「干脆癖」。虽然对他们的心意感到高兴,千晴仍斩钉截铁拒绝了。
  ──心里总会觉得…自己不可以成为「主角」…喂,我这样果然很怪吗?
  再次于心中对着空气讲话。
  「既然这样,就拜托你再当副会长吧!这样总可以了吧?」
  「如果能当上的话。不过到那个时候,我是一定会把你们也一起拖下水的。想把麻烦事丢给别人,然后自己跑掉?才没有这么好康呢!」
  「没问题,就这么说定啰!」
  「是是。」
  「我…我也会再申请加入学生会的……虽然可能还是会被游泳社的顾问老师讲闲话……」
  由于在这种边聊边做事的步调下进行作业,时间转眼间便过去了。再加上千晴和直树没有用过午餐,还外出购买东西等因素而中断好几次,让众人花费比预料中还久的时间。
  当西边的天空开始染色的时分,千晴终于抱怨起来:
  「啊──真是的!今天不可能做得完啦!还剩这么多耶!你们几个有认真在做吗?」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明明每个人分配相同份量的文件,讲这种话的鲇川学姊剩下的量却最多呢!」
  「看这样子,光今天是做不完了。明天再来弄吧,明天再弄!」
  「呜…说得也是。」
  争论的结果,是众人接受作业留待隔天再行处理的提议。
  在学生会室前面解散后,千晴提着书包走出校门。
  她原本就是因为离家很近,才选择就读这所高中,学校距离家里大约是十五分钟的路程。她哼着鼻歌走在路上,一下子就回到家门口了。
  千晴试着打开玄关大门,但门被上锁着。记得妈妈好像说过,今天因为镇上有集会,会比较晚回来。父亲现在出差在外,要一周后才会回家。
  她从书包里取出钥匙,将大门打开。
  「我回来了!」
  脱掉鞋子,向空无一人的家里打招呼。千晴没有兄弟姊妹,自然没有人回应。
  走上阶梯,进入自己的房间。里面既没有布偶,也没有张贴海报,是很单调的房间。之前曾经因为学生会的会议(聚会的藉口)而邀约今天聚在一起的四个人。当时的直树言:「真是没有意思的房间啊」,步曰:「以女职工的房间来说,确实很少会有这么普通的」。在之后,虽然也有佐绪里追问:「这样听来,感觉你们好像看过许多女孩子的房间呢」的情节发生,总而言之,这里就是这么一间单调无味的房间。
  虽然墙上的板子勉强贴着相片,但也都是在国、高中生时期照的。在此之前的相片──因为某种理由,连一张也没有。
  「嗯……?」
  正当千晴打算换好衣服而拉上窗帘时,眉头皱了起来。
  她感觉对面公寓的窗户上,好像有一幢人影闪过。大部分的房间都关闭着雨窗,而二楼的那间房间总是被黑暗所包围。因为从来没有见过那里有点灯的时候,而且甚至没有搭设窗帘,千晴一直以为没有人住在那里。
  ──幽灵……?
  一阵寒颤扫过,千晴急忙拉上窗帘。她脱下一身制服,想要将衣柜的抽屉打开,动作却在途中停住。
  「幽灵…吗……昨天那位女孩,难不成真的是幽灵?」
  回忆起在树林乐园中沉眠的少女。
  回想起来,当时那股如直觉般的感受到底是什么?
  ──发现那位少女是在昨天,放学后于街上散步的时候。
  走在路上说笑的情侣、结束工作的上班族、忙碌追逐女性的街头销售员──这些人们似乎都没有察觉到那位少女的存在。一般来说,有位穿着如同住院服一般布料的少女走在街上,至少也会有人回头张望吧?
  然而只有千晴一人捕捉到少女的身影。她甚至有种不可思议的想法──
  找到令人怀念的对象。
  千晴对少女的面貌完全没有印象,这个念头也马上被打消。
  但让千晴无法不去在意的,是少女蹒跚的步伐。虽然怀念的感觉没有任何根据──不,说不定是有的。虽然乍听之下很矛盾,千晴却认为会这么想必定事出有因。
  她偷偷追在少女后头,来到「URBAN」。少女进入巨蛋中,在被树木包围的休息室内「啪嗒」一声便倒下去睡着了。
  千晴在一旁守候少女一段时间,对方完全没有醒来的征兆。
  当时心里想着她到底怎么了?感觉也不是什么需要通报警察的事情,叫救护车又不太对。更重要的是,她觉得在少女的身边心神舒畅,暂时没有想要做任何事的念头。
  差不多发了两个小时的愣之后,少女显露出睡醒的迹象。千晴很自然地躲藏到树丛后。
  千晴所能做的,便是静静目送少女而已。
  「……」
  抓着抽屉的手毅然松开。取而代之是穿上裙子和衬衫,再套上开襟的无领毛衣。千晴在穿着便服的时候,经常会戴着帽子。她将手伸向圆顶帽,途中又改成鸭舌帽。
  看来身体似乎又在头脑思考之前便率先做出抉择了。她走下楼梯,在玄关边哼着鼻歌,边将靴子绑上鞋带。
  收好钥匙后,离开家门。坐上停放在庭院里的自行车,千晴抬起头来:
  「所谓的青春,就是想要冒险的年纪喔!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绽放灿烂的笑容,对不存在的某人说道。
  西远市的彼方,耸立着反射橘色夕阳的URBAN TOWER。


  1.01 茶深 Part 1

  走到URBAN TOWER的屋顶外头后,迎接的不是新鲜空气,而是刺激的臭味迎面扑鼻而来。
  「汽油的臭味真重!」
  菰之村茶深环顾周遭,面无表情地抱怨。
  实际上已经不是臭味的问题了,因为在眼前拓展开来的景象,宛如一片废墟般。毫无疑问地,这里曾经进行过战斗。
  茶深的短发随风摇曳。汽油味虽然一度被风带走,下一瞬间却又是臭气冲天。
  由于先回房间换过衣服,茶深现在是一身便服装扮。在丝袜上穿着及膝的短裤,上面则是两件长袖T恤。小个子的茶深虽然偶尔会被误认为是中学生,眼神却不像十六岁的年纪应该有的,蕴藏着尖锐的目光。
  「看来…那只白猫就是在这里受到致命伤的……」
  在背后喁喁细语的人是〈木叶〉。她隶属于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中央本部的战斗班,身为火种四号局员,平常住在名为冰刨市的都市里。现在是为了向茶深作「报告」,而被叫到这座西远市来。她穿着裤裙配一件夹克的简单服装。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们从一楼沿着战斗痕迹跑上来了。这里已经是尽头,不能再走下去。难不成是飞到空中继续战斗?猫怎么可能会飞嘛!笨蛋就乖乖地闭上嘴巴。」
  「……」
  瞥了一眼忍气吞声的〈木叶〉后,茶深开始思索各种可能性。
  ……虽然是受到我的能力影响,不过〈宵〉本身很聪明。它不仅能够理解我的命令,还像个笨蛋似的,五年来持续执行我推给它的监视鲇川千晴的任务。那家伙没有理由到现在才突然放弃这道命令……这样看来,就是鲇川千晴自己来到这个「URBAN」。不过为什么千晴会来到这种地方──
  茶深在脑中举出各种推测,从入口处沿着破坏的痕迹走过。
  它之后和什么人战斗过了……从破坏痕迹在同一个方向判断,敌人的数量应该只有一位,而且还是相当强悍的附虫者,但应该不是敌方主动发动攻击的。如果想逃的话,〈宵〉只有穿过只有猫能通过的小洞就好了。会让它企图打倒这个家伙的理由…只有一个──对方将危害到千晴。也就是说,敌人可能看上千晴,或者是打算做出从结果来看危害到千晴的行为。
  茶深发出一阵奸笑。
  ──……呵呵,那个小脑袋还真会想,打算用这玩意儿烧死敌人吗?不过计划似乎失败,还受到攻击,最后受到攻击的场所是……
  茶深走向置有水塔的小屋,发现汲水式帮浦和水塔已经破坏,周围的东西都泡在水中。汽油和水混杂在一起,流到安然无羔的地面式给水帮浦的水塔中。
  「……」
  茶深露出认真的脸色。
  ──这个…这个也是那家伙刻意让对方攻击的吗?不,再怎么说也不会到这种地步……不过,如果这样来想……难到对方是不做到这个地步就打不赢的对手吗?
  茶深转身向背,露出震惊的表情。她与〈木叶〉擦肩而过,俯瞰URBAN TOWER与巨蛋。
  ──一起走过这该死的人生吧!
  茶深用鼻子「哼」了一声。
  从战斗的痕迹中,茶深感受到〈宵〉的遗志,以及对自己的忠诚心,同时也感到一股焦虑感。她转身瞪视〈木叶〉:
  「你可不要随便违反我的命令!」
  「……?」
  ──没有我这位主人的许可,不准随便死掉!
  穿过因疑惑而皱着眉头的〈木叶〉,茶深从小屋前面离开。

  事情大致上掌握清楚了。
  鲇川千晴昨天来到这里。
  然后遭遇可能成为敌人的对象──不,应该说快遭遇到会比较正确。今天在学校看到过着和平常生活没有两样的千晴,那不像是曾经遭遇过生命危险的人会有的表情。
  从一楼延续着人类血迹(〈木叶〉所断定的)来看,对方想必已经身负重伤。打倒〈宵〉之后,敌人先暂时撤退。
  「……这实在是从头到尾都很该死的任务,明明五年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茶深一边走下手扶梯,一边咒骂着。
  菰之村茶深──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西南分部所属,异种十号局员的她有着〈枭〉这个称号。十号表示是在附虫者当中,有着仅次于无指定的最低等级的力量。
  五年前指派给茶深的命令是适合这种最低等级局员的任务。
  监视鲇川千晴这位人物。
  就只有这样而已。没有说明理由,也不知道具体上可能会发生什么危险。当时的茶深刚成为附虫者,甚至没有接受过太多训练便被赋予这道命令,很明显地,这是个被忽视的任务。
  在茶深定期提出的文件里,最后记载千晴行动的报告书里总是写着「没有异状」。下一份报告书也是「没有异状」。就这样绵延持续了五年的「没有异状」……
  而送回来的命令书也一向是「任务继续」。「任务继续」──看来就算在行动报告书上作假也不会被发现,反正上头似乎连确认的迹象也没有,只会机械式地持续下达命令。
  茶深靠着能力将这件事情交给化为奴隶的其中一人…不对,应该说是一只的〈宵〉。要是不这么做,这份任务肯定会让她无聊到发疯。真不愧是那该死的组织所指配的该死的任务。
  愚蠢的组织──特别环境保体事务局。照他们那种无能的模样来看,肯定不知道这件事。
  五年来的岁月,让茶深原本只能勉强影响一只猫的能力无限制成长。而自己这位被认定为最低等级的一名附虫者,最终是能够将他们掐死,或是踏上被一刀两断,讨伐灭亡的命运?
  「我就慢慢执行这该死的任务吧!倒是你,差不多该跟我报告中央地区的动静了吧?」
  茶深走在电扶梯上,对背后的〈木叶〉下达命令。〈木叶〉昨天才刚抵达西远市,因此还没有向她听取重要的事项。
  「我只有听你说到〈郭公〉在打倒瓢虫之后,又打倒了身为〈原始三只〉其中之一的〈浸父〉这边而已。」
  跟在茶深后面的〈木叶〉没有发出脚步声,她轻声细语地开始报告:
  「〈冬萤〉从中央本部脱光了……」
  「!」
  「同时,在魅车副本部长的命令下,编成了三个特别小队……」
  「三个?为什么特地将指挥系统分散开来?魅车八重子还真是笨啊!」
  「……我被分配到的是〈冬萤〉追击小队…除此之外,还下达了相同等级危险度的命令,就是夺回『光碟』──虽然不晓得其内容,不过将『光碟』带走的人是〈百足〉……」
  走下电扶梯的茶深忽然止步不前,连带〈木叶〉也跟着停下脚步。
  「你在唬我吗?百足不就是被打成缺陷者的〈虫羽〉干部?这个情报是从哪里得到的?」
  〈虫羽〉是和捕捉附虫者的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对抗而组成的反抗组织。原本的领导者,称作瓢虫的少女在和局员〈郭公〉的战斗当中死亡,据说目前呈现分崩离析的状态。
  「百足似乎马上就被抓到了…不过我『看到』带着『光碟』逃走的女孩子,和夺回小队队长的〈霞王〉在谈话……不晓得为什么,那名女孩和〈冬萤〉一起行动,往樱架市逃亡…而在途中,〈C〉和〈冬萤〉等人也有接触并对话……」
  「战斗狂的〈霞王〉和本部资料库的〈C〉?既然是会重要到将这些上级局员都投入的任务,那也算是有些可信度了。看来那个『光碟』是相当重要的物品。这样东西没有被其他人抢走,最后却送到〈郭公〉手上,也就是战斗『中心』的主角身边…虽然不晓得送交光碟的本人是否了解,但将光碟送到那家伙手上可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呢──那么你有确认过光碟的内容吧?」
  「……」
  〈木叶〉低头抿唇。茶深愤怒地咋舌,粗鲁地抓住少女的胸膛:
  「你这个蠢货!居然连最重要的内容都没有看到,你到底在搞什么啊?」
  「……」
  「你刚才说特别小队有三组──捕捉〈冬萤〉和夺回『光碟』,那剩下一个是什么?」
  「这个…四号指定者的我,没有办法问到这个情报……」
  「啧,真是没用的家伙!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教你暗地工作的方法,还把你的阶级提升到四号的?我不会要求你升到一号或二号……不过,你至少也该想点办法升上三号吧?」
  〈木叶〉紧咬住嘴唇,默不吭声地忍耐着茶深的责难。茶深脸色一沉,将〈木叶〉推开:
  「讲句话来听听啊!你这该死的阴沉女,真是有够恶心的!」
  「……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帮我找出来……」
  〈木叶〉颤抖着肩膀说道。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似的,从细长的浏海底下回瞪茶深:
  「我……才不是你的奴隶……是因为你说会帮我找出那个人的仇人……说会帮我找第五位的一号指定者,我才和你合作的……」
  她以发抖的语调轻声抗辩着。
  从〈木叶〉的身上冉冉冒出淡淡的红烟。这是只有茶深才能看得见的烟雾,烟雾正逐渐勾勒出女王蜂的轮廓。
  那是茶深过去埋入〈木叶〉身体里,自己的〈虫〉的一部分。
  〈虫〉的形态区分为分离型、特殊型与同化型三种。附虫者是由和〈原始三只〉这种存在接触后所产生的,因此端视被哪一只变成附虫者,型态也会有所不同。
  像〈木叶〉的〈虫〉是会独立发挥能力的分离型──是由被称为〈暴食〉的存在所产生。
  而像茶深一般没有实体的〈虫〉属于特殊型。与物理能力较多的其他两种相较之下,多为产生出超自然能力的种类。这是被称为〈浸父〉的存在所变成附虫者的人,他们身上会寄宿着特殊型的〈虫〉。
  同化型是〈虫〉会和宿主化为一体,获得超乎常人力量的类型。其数量最为稀少,此外产生出同化型,被称为〈第三只〉的存在更是充满谜团。
  「……」
  茶深挥下右手,她的手掌打在〈木叶〉的脸颊上,「啪」的清脆声音在塔中回响。
  「……!」
  「谁准你回嘴了?就算在这里把你丢掉,我也不痛不痒。」
  〈木叶〉手按着脸颊,以带着杀气的眼神瞪视茶深。围绕在〈木叶〉周遭的红色女王蜂身影不断膨胀着。
  茶深的能力──是趁着对象人物内心动摇的空隙,将自己的〈虫〉植入对方体内。茶深的〈虫〉──女王蜂会持续澎胀对象心中所深藏的最强烈感情,而超越容许范围的感情会夺取本人的理性。对茶深而言,利用失去冷静判断力的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只能够污染精神、高涨对手感情的能力,在精神支配的能力分类当中,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力量而已。因为无法强制支配对手,茶深才会被指定为最低等级的十号。
  然而茶深真正的「力量」是取决于她自身使用能力的手腕。将降低思考能力的人拉笼为己方,更在本人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将对方变成没有茶深就什么事情都做不到。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这个组织只会将目光集中在〈虫〉本身的能力上,对于茶深的才能视若无睹,这对她而言是无法忍受的侮辱。
  「凭你一个人做得了什么?你倒是说说看啊!不过是在条件指定与三次元座标指定下能够看到东西而已的你,又能够做什么?」
  茶深刻薄的话语让〈木叶〉的肩膀不停颤抖,少女抱持的感情是「愤怒」。在少女低头的表情背后,经常隐藏着难以压抑的愤怒。
  看到〈木叶〉的反应后,茶深判断再进一步刺激将会有危险。若是让对方过度增幅情绪,反而会造成身心障碍。如果不善加诱导,更有可能将对象变成敌人。这是茶深的能力并非精神支配,而是精神污染的缺点,也是她被指定为十号的缘故之一。
  ──不能在这里让〈木叶〉坏掉,她还有利用价值。
  「我一定会让你跟那个夺走你的恋人的第五位一号指定者见面。我迟早会逼近所有附虫者谜团的『中心』。只要支配特环,马上就能够让你见到对方。」
  支配所有的附虫者,并站在一切的顶点之上──这就是茶深的目的。
  〈虫〉的存在虽然充满谜团,其力量却十分强大。只要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纳入自己底下,把附虫者兵团收于掌中的话,即便是更为其上的东西也有可能得到。没错,甚至是这个国家。
  茶深认为为了这个目的,必须先知道〈虫〉到底是什么。反过来说,知道这个秘密正是能够支配附虫者的关键。
  「你不是向我发誓效忠了吗?现在才不由得你反悔。在这里驻足不前的话,你就只会一无所剩,不是吗?」
  「……」
  〈木叶〉用力紧咬的嘴唇几近发青,但覆盖在其身上的女王蜂影子正于茶深眼前消散。
  然而茶深的〈虫〉从未于〈木叶〉身上完全消失过。即使在平常的时间里,尖锐的蜂针仍旧不断刺激她「愤怒」的情绪。
  〈木叶〉肩膀颤抖,一动也不动地待在原地。
  「……这样啊,那就算了。跟你之间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随便你要去哪里好了。」
  「……!」
  〈木叶〉抓住打算转身的茶深的衣服。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我会……听你的话……」
  茶深冷漠地瞪视眼角泛着泪水的〈木叶〉。
  「以后不准再跟我顶嘴。」
  「……」
  「你要去调查光碟的内容,现在就去。」
  「要…要怎么查……」
  「你就不会稍微用一下那该死的脑袋吗?一定会有人看过其中的内容。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去把那个家伙找出来。」
  扔下这句话后,茶深离开「URBAN」。
  步行穿越过街道,前往住宅街。
  抵达目的地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被夕阳余晖渲染的鲇川千晴的家,呈现一脉宁静的氛围。
  「……」
  茶深转身往回走,朝向对面的公寓,登上阶梯,将手伸向其中一扇并列的门扉。
  门没有上锁。进入房间后,迎接茶深的是冷飕飕的空气。
  在其中见到冰箱、电视机,以及窗边的椅子。脱下鞋子,走进屋内后,房间内部放置一张床。在床单的上头,纯白的毛反射夕阳,闪烁着亮丽的光泽。
  「唷……」
  茶深发现鲇川家的窗户边冒出千晴的身影,急忙躲了起来。看来自己正好和千晴回家的时间撞上了。
  茶深坐到床上,漫不经心地眺望窗外的景色。距离上次进到这个房间,已经过了几年了?〈宵〉的生活所需,平常都会交给同班同学的手下,一位叫做杉都绫的少女来照料。
  「『光碟』…应该成了缺陷者的百足……」
  茶深自言自语地呢喃着。
  当附虫者的〈虫〉被杀害,就会变成丧失精神的空壳──缺陷者。据说若是成为缺陷者,便再也无法恢复成原本的人类。
  除了唯一的例外──〈冬萤〉。
  如果〈木叶〉所说的内容属实,也就是除了〈冬萤〉,也有其他附虫者从缺陷者的状态复苏过来,那〈冬萤〉就变成不再是特别的人了。而关于这个秘密…茶深推测一定留在那个什么「光碟」的内容中。
  然而茶深想要看到那片光碟本身的内容是不可能的。特环使用的磁性光碟为了保守秘密,设计成记录内容只能够维持数日的期限而已。
  「……?」
  茶深忽然将视线落在置于床铺旁的纸上。
  那是中央本部发送的通缉令。照理来说,全国分部都会收到这份通缉令,只是因为内容对茶深无关紧要,她便透过绫交给〈宵〉。这个房间姑且算是特环所配给的,所以偶尔会拿来当作保管这类文件的场所。
  堀埼梓──记载着这个名字的少女照片贴在通缉令上。虽然是位留着长发的美人,不过茶深现在才注意到,她的危险度高得惊人。至于捕捉理由并没有记载在其中,这对本部的通缉令来说是常有的事。
  果然是对茶深而言一点都不重要的情报。现在她满脑子思索的,就是要如何探寻附虫者的秘密,以及如何将中央本部纳为己有。
  没错,对茶深来说,连鲇川千晴的监视任务都无足轻重。这五年来,她一直刻意不理会。她甚至认为连下达这道命令的组织也快要遗忘这件事了。
  「……」
  茶深将视线移至窗边的椅子上。
  数年来没有靠近这个房间的理由,是过去仅仅来过一次的当时,〈宵〉所表现的态度。
  平时冷漠的白猫很高兴地叫出声音,甚至发出令人不愉快的笑声,亲密地贴近茶深身边。这对茶深来说是非常──不舒服的事情。
  茶深的奴隶有好几个人,〈宵〉不过是其中一只罢了。
  当见到给予和自己名字同发音的猫的死状时,她的心情并没有太大的动摇。
  该来的时候到了──她只是这么觉得而已。
  在内心深处,茶深明白自己是个任谁也不屑一顾的小人物。毫无影响力的能力,顶多只能在暗地里搞小聪明。换成电影的饰角,大概也就是所谓的坏人A或路人A之类的角色。
  另一方面,处在附虫者「中心」的那群人强得不予置评。不论中央本部、〈郭公〉、〈冬萤〉、HARUKIYO──在这些主角们的视线里,一定看不到像茶深这般渺小的存在。
  然而茶深却在那一天,燃起壮大的野心。
  ──一起走过这该死的人生吧!
  茶深总有一天会死。
  可能会在野心还没踏出半步,在没有任何人知晓的情况下死去。故事的主角们顶多将她视作一部分的桥段,在舞台「中心」继续华丽活跃着。
  这是个连何时会落幕也不得而知,毫不起眼又卑鄙的三流故事。无法预知死期,即使失去几粒棋子也打算继续实现野心。不过那只猫,是出现在茶深所编织的剧本的开端。
  「这种伤感…实在有够麻烦的……」
  而现在,茶深回想今后这段走在无人回顾的故事中的自己,身边将没有那只猫了。
  「忠诚…吗…我还真会说啊……〈木叶〉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嘛!明明是我强逼着她,让她替我做事的……」
  茶深露出奸笑,注视留在椅子上的白毛:
  「这么说来,打从内心向我发誓效忠的…大概也只有你了吧……」


  1.02 The others

  ──可恶……!结果整个小队只有我活下来吗?
  「呜呜……」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隶属于中央本部歼灭班的火种三号局员──〈彼方〉在黑暗中独自一人发出呻吟。
  昨夜为了脱离「URBAN」而耗尽体力,在暗巷的角落里度过一晚。距离回复到能够走动的程度,似乎还需要一些时间。虽然不至于需要像样的治疗与藏身处,不过也得为紧急处理找一处不容易被发现的场所。
  所幸在西远市商店街的一隅发现破产的药局。用蛮力将后门的锁破坏入侵后,店里的药箱四处散落在地上。勉强在里面找到止痛药以及绷带,粗鲁地将伤口处缠住。
  以药箱作为床垫,〈彼方〉仰卧在地板上。擦拭脸上冒出的汗水时,任凭生长的粗糙胡子微微作响。头发与胡子都不修边幅的他,从旁人的眼光来看实在感觉不出年仅十九岁。
  盯着擦拭汗水的手,才发现红色的血液沾附在上面──因为一半的脸已经失去知觉,他忘记自己脸颊到耳朵划着深刻的伤痕。
  「唉……」
  姑且不管脸上的伤,每当呼吸的时候,腹部的伤口就会隐隐作痛。这感觉简直像是精神力和血同时流失一样,外表看起来是裂伤,但很明显不是普通创伤。
  〈彼方〉所隶属的歼灭部队是对其他局员极为保密,直属于魅车八重子副本部长的精锐部队。只有当万一特环内部出现反叛者的时候才会下达命令。就和部队所示的名字一样,其目的不是捕捉目标,而是彻底歼灭、抹杀。
  魅车下达一道命令。
  内容是抹杀从收容所脱逃的堀埼梓。这是只为了一个人,为了抹杀少女而编成的六人特别小队,而且全部都是六号指定以上的强力局员。虽然预想过应该会是相当强悍的对手,但这个队伍一定能够马上达成任务后归还──他原本对此深信不已。
  结果却是这副德行。
  回想起来,在出发以前就觉得这个任务很可疑了。在歼灭部队成立以前便担任暗杀工作,处理不安分子的〈彼方〉,总觉得有哪边不太对劲。
  「呃……!」
  回忆起来以后,焦躁的情绪便泉涌而出。
  ──〈彼方〉,你知道吗?你那个小队的任务和〈霞王〉一样,是暗杀某个实验的复苏者呢!
  出现在准备好装备,打算离开本部的〈彼方〉面前的,是一位笑得诡异的少年(说不定是少女)。记得对方是那个可疑的一号指定者──HARUKIYO的伙伴。HARUKIYO称他为梅。
  ──你说某个实验?
  ──是从缺陷者状态生还过来的另一位生还者喔!百足好像已经被〈霞王〉解决掉了。
  ──这怎么可能,复苏者应该只有〈冬萤〉一个人而已。
  ──是啊,那么他们又是怎么样复苏过来的呢?不对,应该说为什么会被复苏过来呢?
  〈彼方〉以「无聊」两字一笑置之。不愧是怪家伙所讲的话,根本听不懂意思。为什么他们会属于歼灭班,还有魅车为什么会放任他们不管?
  〈彼方〉对梅挖苦道:「如果你那么在意,叫HARUKIYO也加入这个小队怎么样?」梅则是带着困扰的笑容回应:
  「我和那个〈郭公〉不同,不是打倒『碎片』就在那边得意的单细胞生物──HARUKIYO是这么说的。」
  这家伙实在有够诡异的,就像生活在跟常人不同次元的生物,完全猜不到在想什么。
  小队转眼间便掌握到堀埼梓的下落了。
  小队中有人具有追踪特定人物味道的能力。梓首先前往樱架市,再从那里移动到西远市。她由西向东往返的举动毫无连贯性可言。〈彼方〉队上的每个人都认为,她正在跟踪某个人。
  后来在西远市追上梓,〈彼方〉等人毫不犹豫地向少女展开暗杀行动。
  然而──
  「可恶……!」
  他不自觉地咒骂起来,伤口也因此并发剧痛。
  当回过神来后,整个小队只剩下〈彼方〉一个人还站着──
  而能够从头到尾目击事情发生经过的,应该也只有他一个人。梓回头对发动袭击的他们露出了邪恶的讪笑。
  当注意到少女的两个瞳孔有如黑暗一般混浊的同时,耳旁响起令人害怕的声音。
  「咚嗡嗡……」那是如同钟声般的沉重声响。紧接着,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粘湿而混浊。
  ──寻求王的另一个「容器」已经失去其目的,这也就罢了……然而这个「容器」尚未达成使命,如欲阻挠我等前进的话,别怪我等不手下留情……
  从昏暗眼神的少女口中吐露的,是近似沙哑老人一般的声音。少女举起单手,可以看到数只毛毛虫正往她的肩膀上爬行。
  黑雾笼罩,惨叫声此起彼落。小队成员们的〈虫〉仿佛和雾同化一般,逐渐失去原本该有的形状。
  「吃掉」〈虫〉群的雾,在汇集到少女身上后消失不见。看到少女「咕」地一声喉咙作响的人,唯有〈彼方〉而已。勉强维持住形体的也只有他的〈虫〉,其他人则都成为缺陷者,当场瘫倒在地上。
  〈彼方〉失控地呐喊,教唆双头的蚰蜒攻击少女。蚰蜒蕴含着足以将货柜车整个举起并咬得粉碎的力量,但其力量已经被吸掉了大半,速度不复以往,攻击被少女躲开。
  少女手上缠绕着黑色云雾,将〈彼方〉的身体撕裂出深邃的伤口。
  ──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到达王的身边。在其身旁的吾之子,必将因其梦想而阻挠我吧…在这之前,保护王之命运的吾之子也不能在我手中失去……
  这些话看来不是对〈彼方〉说的。面对倒下的他,梓连看都不看一眼便离开现场。
  〈彼方〉虽然不清楚堀埼梓这名少女到底是什么人,但最大的疑惑是在这之后面临的。
  即使负伤,他依旧追踪梓的下落,却有个东西阻挡在来到「URBAN」的他面前。
  那是一只白猫。
  愤怒到忘我的〈彼方〉,恨不得将这个小生物一脚踢开,继续向前追踪梓。他甚至想把任何妨碍他的存在全都抹杀掉。
  但〈彼方〉却受到意料之外的反击。白猫闪过他的攻击,用爪子划伤他的脸颊,并且像是在诱导他一般,迂回逃往塔的内部,甚至在屋顶上刻意让汽油洒出,打算牺牲自己将他烧死。
  然后──
  ──喀呵。
  猫笑了。
  沉浸在战斗中而麻痹的感觉──恐惧,侵袭〈彼方〉内心,他甚至以为自己终于疯了。
  「这次的任务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个城镇,到底……有什么东西存在?」
  〈彼方〉气喘如牛地任凭愤怒发出颤抖的怒吼。
  暗杀的目标──堀埼梓,(如果相信梅所说的话)据说是从缺陷者回复的复苏者。
  毫无疑问地,那个堀埼梓正在这座城市里寻找着某个人,因为她曾经提到王这个字眼。
  紧追在梓身后而遇上的那只奇特白猫,那东西会和梓有关系吗?或者自己只是和完全不相干的事情牵扯在一起?
  但是〈彼方〉依然活着。就算几近神智不清,他仍旧活了下来。
  已经把掌住梓的能力。只要不靠近那团雾,便可以将伤害降至最低。在拉开距离的位置上一鼓作气攻击,给予她最大的伤害──如此一来应该可以获胜。从少女躲避攻击这点来看,可以推断出那团雾不具备防御物理攻击的能力。
  下次绝对不会让她逃掉。
  贯彻魅车所赋予的任务与自己的使命。
  「……」
  使命。
  没错,战斗本身正是〈彼方〉的使命。
  从同世代的小孩就读小学的时候开始,他就在街头小巷里每天与人半殴。由于不断打倒类似境遇的对手,他在十多岁时被地方帮派雇为保镖。他那不知饶恕与没有限度的战斗手法,为敌对势力的流氓们所畏惧。
  然而,由于当地警察大肆检举使得帮派瓦解。失去战场的〈彼方〉发现自己一无所有。当察觉到自己光是失去战斗舞台就形同空壳一般的时候,他愕然地不知所措。
  ──谁……可以给我战斗的场所……不然我就会……
  这个依赖的愿望,成为他的梦想。
  自从变成附虫者后,再也不会缺乏战斗。中央本部命令他抹杀所有反叛者,更被提拔到魅车副本部长所组成的歼灭班。
  ──从今以后,我会将我的爱给你。所以,你也要爱着我。
  给予自己战场的魅车八重子,仿佛女神降临。
  只要〈彼方〉继续战斗,魅车八重子就会承认他的存在,满足他的梦想。
  所以他从未对自己的任务与使命抱持一丝迷惘。
  一直到此之前。
  ──喀呵。
  感觉猫的笑声像从耳边传来似的。
  那只白猫──或许是自己的幻觉所产生出来的吧,猫的笑声烙印在鼓膜上,阴魂不散。
  身负重伤却仍笑得夸耀的那个身影,简直就像……就像达成自己生存的意义与使命一样,没有一丝阴霾的爽朗表情。
  那只猫似乎有着战斗的理由。
  为了什么?为谁而战?
  如果它是为了某人而战──如果那是某人赋予它的使命的话,那只猫因此满足了吗?
  那么,自己又是如何?
  战斗…受伤…接着再度赴往下一个战斗舞台,他的梦想能够得到救赎吗……?
  「那只猫到底是什么东西……真搞不懂……」
  〈彼方〉像个梦游病患般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他扼杀由内心深处产生的这股微弱情感,并提醒自己忘记那只猫,只要专心考虑完成任务的事情即可。
  伤口相当深,就算止住血色也暂时动弹不得,得找个人来帮忙才行。等到能动之后,再来考虑和这座城市的局员联络的方法。
  下次一定要杀了堀埼梓。
  但是,也有可能是他被杀掉。
  ──喀呵。
  当自己领悟到死期,迎接人生结局的时刻,〈彼方〉能够像那只猫一样坦率微笑吗?
  「不管了……那种猫……跟我没有关系……」
  不停地碎碎念着。
  他摸着脸颊,想起魅车八重子的笑容。
  「只要继续战斗,那个人就会给我新的战场……再往下一场战斗……以及下一次……」
  〈彼方〉的呢喃,一直持续到伤口引起身体发热,导致失去意识为止。
  ──堀埼梓现在耗损了许多力量。
  这一点不会错的。堀埼梓没有给他最后一击也是这个缘故。缠绕在前往「URBAN」的梓身上的黑暗,看起来随时都会消失。
  梓应该会在这座城市里休养身体。而且从梓离去时所说的话来看,似乎有东西阻挡她的目的。想必她会养精蓄锐,窥探适合行动的时机。
  但〈彼方〉的身体也同样极其虚弱。不过他对自己的恢复能力相当有自信,他推断自己在数日之后就可以取回能够战斗的力量。
  当〈彼方〉恢复体力时,就是对决的时刻。要趁梓尚未完全恢复时,一口气分出胜负。另外为了不要让她逃走,或许应该准备诱饵之类的东西……用来考虑这些对策的时间还很充裕。
  数日后,一定要将堀埼梓打倒──他在心中确定这项使命。
  「我一定会将事情做个了结……所以,请再给我战场吧……魅车副本部长……」
  黑暗中,在压低呼吸的暗杀者耳边,似乎听到猫的笑声。


  1.03 The others

  在西远市车站附近的高级饭店,西远帝国饭店的最上层有一间套房。
  内部由一间寝室与两间客室构成,面积相当广阔。每个房间内所搁置的用具皆为外国制的高级品,沙发更是柔软到几乎让整个腰部都陷到坐垫底下了。
  宗方槐路是以都市或度假地为主的数间饭店的经营者。他也持有这间帝国饭店将近八成的股份,换句话说,只差没买下来而已。对于没有预约便突然造访的大股东,饭店方面急忙准备了这间房间。
  「……」
  在靠近门口的客室,复数的人沉默不语。
  坐在一人座椅上的是宗方槐路,他是个将混着银发的头发往头后方梳理的中年男子。是位没有秘书也没有司机,凭一己之力创造大笔财富的经营者。他穿着高级西装,正在把玩着装有液体的玻璃杯。
  和宗方中间隔着一张桌子的另一侧,独自坐在三人座沙发上的是杏本诗歌。她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指定为秘种一号的附虫者,也是唯一从缺陷者状态中复苏过来的人类。身上穿着宗方请饭店准备的连身洋装,低头带着一脸紧张的神情,似乎不敢抬起头来。
  桌子的周围还有另外的两位人物。
  坐在两人座沙发上,年纪约十五、六岁的少年──梶取洋壹,他以一身衬衫加牛仔裤的随性打扮,兀自盯着诗歌发笑。
  靠在暖炉旁边,双手抱胸,身材修长的少女是穿着制服打扮的杉都缠。她和昨天就从远处被叫来的洋壹不同,是当地的高中生。一头日式风格的传统长发和纤细的眼睛相当有特色,不过阖起的双唇飘逸出险恶的印象。
  另一方面,他──城谷怜司坐在摆置于远处的沙发上,眺望着窗户外头。他双手交叠在绑着头套的后脑勺,忍耐着不打出呵欠来。对他那十六岁的脑袋来说,现场尴尬沉默的气氛只让他觉得兴致索然。
  「……她呢?最想要见〈冬萤〉的人不是她吗?」
  宗方平静的一句话打破现场的沉默,他的视线依旧向着玻璃杯。
  「她说自己没有脸见〈冬萤〉。」
  回答的人是洋壹,他好奇地歪着头注视诗歌,耸耸肩膀说道:
  「就算不是这样,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集合干部也太勉强了。最初的集合地点应该是更西边才对吧?为什么要选在这种半吊子的城市停留?」
  「真是对不起啊,这里是个半吊子的城市。」
  少女皱起眉头吐槽,她曾说过自己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
  「不好意思啦,对了,你的妹妹怎么了?」
  「没有联络到人,毕竟时间太赶了。」
  「我等一下会说明请你们来这里的理由,首先从介绍开始好了。」
  宗方的手轻快地移到诗歌面前:
  「她是杏本诗歌,〈虫羽〉新的领导者──飞雪。」
  不只洋壹和缠两人惊讶得目瞪口呆,诗歌本人更是吓得哑口无言,呆望着宗方。
  「什…!啥?先等一下!」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宗方!新的领导者?」
  「那…那个……我……?」
  「诗歌,他们是现在〈虫羽〉所留下来的两位干部。站在统筹众多成员立场的人,另外还有几位。不只是附虫者,也包括普通人在内。」
  宗方没有看向困惑着的三人,继续说道:
  「而我是他们〈虫羽〉的其中一位协助者,主要是负责提供资金上的援助与一些设施,算是个赞助者──」
  「宗方!」
  大声讲话的人是洋壹,他收起脸上的笑容,露出一脸怒气,粗鲁地抓住宗方的胸膛。
  「你这样一个人进行话题,我们会很困扰的!的确我们受到你不少照顾,可是没有理由让你这么为所欲为。是谁?又是什么时候决定让这种小鬼代替瓢虫成为领导者的?」
  「对方不是小鬼,褐天牛。她和你、瓢虫、大锹同年,不过应该比小蠋(注:原文halensis泛指鞘翅目、步形虫科的蠋步甲。为身体长而黑,双翅合成舌头形状,非常爱吃的虫。)大一岁。」
  「这不是年龄的问题。而为什么会考虑让她来当领导者?请你先跟我们说明理由。」
  缠插入话题中,语气上虽然礼貌,却蕴含冷淡而锐利的口吻。
  在险恶的气氛当中,身为当事人的诗歌茫然地在原地动弹不得。当她回过神来后,慌慌张张地来回望着宗方与另外两个人。
  「……啧!」
  怜司小小地咋舌一声。
  领导人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完全无关紧要,他也早就知道会发生争论。他只是对诗歌那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女态度感到不顺眼。
  他在心中询问已故的友人。
  这家伙真的是你所说的〈冬萤〉吗……利菜?
  「为了说明这件事情,首先要重新确认一次〈虫羽〉现在的状况。飞雪,这个本来也是要对你说明的事,希望你仔细听进脑海里。」
  「……是…是的。」
  「现在〈虫羽〉大约是由三百位附虫者以及一百位普通人的协助者组成。去年圣诞节──在叶芝市与特环的决战,以及后来蜂天蛾在鸨泽町擅自行动的战斗都造成我们失去多位成员,和全盛时期相比人数减少了许多。但是真正的问题并非这些事情。」
  宗方凝视着手边的玻璃杯,轻描淡写地解说。诗歌听话地静静倾听,洋壹与缠也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巴。
  「立花利菜──」
  提话的宗方,眉毛微微弯曲。洋壹、缠的表情也变得便硬起来。诗歌难过地咬着嘴唇。只有怜司一个人没有任何感触,一脸淡然。
  「一切都是因为失去瓢虫。当失去这位创立者,也就是我们的希望之时,或许〈虫羽〉就已经失去原本的意义。事实上,当我知道她的死讯时便领悟到一切都将结束,是我们…输了。」
  凝重的沉默包覆着整间客室。洋壹低头不语,缠则是潸然落泪。
  「老实说,在那之后我觉得什么事都无所谓了。〈虫羽〉过去划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区域,在瓢虫的指挥下个别分配领导者。这些人在失去瓢虫后开始任意进行活动,没有多久的时间便陷入分裂局面。但我没有打算阻止他们,其他人应该也都是这么想的。」
  没有人予以反驳,等于是肯定宗方所说的话。
  「白樫初季──即使当这个特环局员提出这项暗地交易的时候,我也是丝毫不感兴趣。但只有一个人想要采取行动,就是他──大锹。」
  四人的目光集中在怜司身上。他毫不在意,以冷淡的表情接受视线。
  「我也想问这家伙的事情,这家伙到底是谁?我从来没有看过他。」
  「我也是。」
  听到两人的话,诗歌一脸意外地看着怜司。她似乎误以为怜司也是〈虫羽〉的干部。
  「他不是〈虫羽〉的人。不,应该说他本来不是〈虫羽〉的人。根本本人所言,他是利菜的青梅竹马,也是一位附虫者。当他在寻找利菜下落的时候,是由我主动和他接触的。正好是在我打算无视和白樫初季交易的那个时候。」
  「呼」地吐了一口气,宗方将玻璃杯置于桌上。
  「──他很强,以我的眼光来看,大概强到若是在特环,应该至少会被指定为三号。」
  「!」
  洋壹与缠的脸色大变,然而两人脸上满溢的是怒意。
  「你说他是利菜的青梅竹马?而且还很强?你要我们相信这么可疑的话?再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他过去一直没有加入〈虫羽〉?」
  对于洋壹的质问,怜司思索着。
  ──我…要到樱架市去。
  一年以上没有见到人影的利菜,在回到赤牧市的那一天,带领一群不认识的少年、少女,对怜司如此笑着说道。
  ──你还好吧?
  怜司如此询问后,利菜有点落寞地笑了。
  「……我也不知道耶,为什么没有加入呢?」
  将心中的疑问直接转成话语,两人情绪变得更加激动:
  「就算不加入我们,如果你那么强,为什么当时没有去救她?你们不是从小就在一起吗?」
  缠以尖锐的语气逼问。
  ──我呢,可能会在明天死掉喔……
  自从利菜到樱架市的一间高中就读后,怜司和她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许多。不过彼此偶尔还是会通电话聊天。
  时间是在圣诞夜的前夕,电话另一端的利菜突然讲了这段话。虽然利菜经常在他的面前胡闹,但从来没有以软弱的语气开玩笑过,所以怜司心想她应该是认真的。
  ──所以呢,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没问题,你尽管说吧!
  利菜尽量以平常的口吻讲话,怜司当下便答应她。利菜并没有因此感到意外。
  因为这是利菜和怜司之间所交换的,唯一的一项「契约」。怜司打算当利菜向怜司求助的时候,一定要达成她的希望。这件事利菜也很清楚。
  「如果她当时提出要我去救她的请求,那我就会去救她。」
  怜司心不在焉地说道。
  利菜的愿望。
  如果内容是要求协助,应该早就提出了。但直到最后,利菜还是没有倚靠怜司。
  「但是那家伙最后的请求却不是这个。」
  在被沉默笼罩的套房里,怜司的独白显得格外嘹亮。
  「另外,虽然我以后会跟在杏本诗歌身边,但我没有打算要帮助她。这家伙继承利菜后会怎么做──我有兴趣的只有这个。」
  「……!我无法接受!你对利菜见死不救,竟然还说没有帮助〈冬萤〉的打算?宗方,你要这种人成为我们的伙伴吗?」
  「大锹…你为了抢回飞雪而出了一分力量,我本以为你今后也会成为她的助力。」
  「当时是因为我被妨碍而没有办法见到这家伙。如今见到本人之后,再来我只想见识这家伙的行动而已。不管她是生是死,只要能够看到结局就够了。」
  「……你这个混帐。」
  脱口说出满嘴厌恶感的人是缠。她解开双手,转向面对宗方。
  「宗方,不用再讨论了。我听说〈冬萤〉是瓢虫的朋友,所以对于保护她的这件事我没有异议。但是让她成为我们的领导者,以及让那边的混帐家伙加入伙伴这两件事,我不同意。」
  「我也是,我想其他伙伴也会这么认为。」
  宗方看向洋壹与缠,接着瞥了怜司一眼。那是令人无法得知内心,有如机械一般没有表情的眼神──在一起行动几天后,怜司才注意到,宗方绝对不会将视线对着诗歌。
  「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三天就好了。」
  宗方的语调依然是平稳而没有任何起伏。
  「在那之前,先让飞雪做出决定。我现在才注意到,问题最重要的症结似乎是出在她本身的意愿上。」
  「啥?宗方,你在说什么?我们有谁答应这件事了?决定者可是我们〈虫羽〉耶!」
  「小蠋,麻烦你把资料放在这里。」
  宗方盯着缠,她似乎感到相当困惑。不过因为宗方一再重复着「麻烦你」,她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举起手来。
  一只身形微小的圆形昆虫爬到缠白皙细长的指尖上。昆虫摊开翅膀飞起,降落在接近门口的位置处。
  「……!」
  诗歌吃惊地屏住气息。
  昆虫的身体不断澎胀,发出「劈哩劈哩」的声音,变化成几乎占据该位置的巨大怪物。外表看不出到底是铁还是岩石,金属般的坚硬甲壳反射光线,闪耀着七彩的彩虹色光芒。不适合移动的短脚,和有如橡胶一般伸缩的口器诡异地蠢动着。观叶植物和雨伞架被怪物压倒,在墙角的梳妆台也被压出裂痕。
  「她是小蠋。能将吞进去的固体与自己的身体融合,需要时再依原本的分子结构重新再生。」
  在宗方的解说结束之前,从那只貌似步行虫的〈虫〉的口器里吐出一大块物体。缠将像丝线一般的纤维解开后,从中出现一个银色的公事包。
  缠粗鲁地将公事包摆到桌上,打开封盖。收藏在里面的是数十分公厚的一大叠文件。
  「这些是属于〈虫羽〉附虫者和协助者的资料。另外虽然为数不多,但关于现在确定的特环局员的情报也包含在里面。飞雪、大锹,希望你们在三天内将这些资料记清楚。」
  「咦……」
  诗歌呆然地低望着厚重的资料。
  「这个虽然算是仪式般的过程,不过我不认为这样就能够对你们做出评价,或是让我们的同伴接受。不过,反正待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
  「这个……那个……」
  「我打算在这三天内尽量说服其他同伴。所以,希望飞雪你能够好好思考,衡量自己有没有觉悟成为〈虫羽〉的领导者。毕竟在樱架市的时候,我没有仔细确认过你的意愿。」
  话说完后,宗方站了起来。巨大的步行虫恢复成原本的小昆虫,洋壹和缠也打算离开。
  「大锹,我有些话要跟你说,可以出来外面一下吗?」
  「……」
  怜司吐了一口气,不发一语地起身。
  当洋壹和缠走出房间,宗方与怜司也跟着要离开的时候──
  「宗方先生,请问一下。」
  诗歌请对方留步。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宗方停下脚步,但是他没有看向诗歌,甚至没有转身。
  诗歌仍然坐在沙发上,双手握在膝盖上头。她微微地紧抿双唇,下定决心发问:
  「宗方先生是怎么看待我的?」
  「……怨恨。」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宗方以低沉的声音回话。一根银发「啪」地一声从额头落下。
  「褐天牛与小蠋说他们恨大锹。但是对我而言,最怨恨的人是你。明明有着和利菜相同──不,比她更强大的力量,但你却什么都没有做。对利菜见死不救的人是你。」
  诗歌紧紧握住双手,眼神虽然因为动摇而游移不定,但马上又露出微弱的笑容抬起头来:
  「我想…也是。谢谢你,肯对我说实话……」
  「不过在樱架市看到你之后,我就懂了。利菜所考虑的事情,为什么会把你当作朋友……以及能够拯救我们的人只有你的这件事也都明白了。」
  「……咦?」
  「但是,感情不是这么容易切割的东西,这点还请你多加体谅。」
  留下这句话,宗方快步走向门口。
  「……」
  放着呆愣的诗歌一人,怜司追在宗方之后离开。
  穿过房门后,刚才的两个人等在走廊上。怜司在门前抓住宗方的肩膀。
  「什么事?」
  「你刚才说自己明白了,对吧?」
  怜司下意识地加强抓住对方西装的手腕力道。
  「利菜她说过,那个女的拥有利菜跟我没有的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我年纪比你们大可不是活假的──小蠋和褐天牛过来这边,我有话跟你们说。」
  ──这家伙……
  怜司气得脸揪成一团。从宗方的态度来看,很明显没有打算和他多说什么──这也表示,宗方深知这是将他留在这里的手段。
  是的,怜司还必须留在诗歌身边,直到他知道利菜最后请求的意义,完成她的心愿为止。
  「大锹,你说从樱架市开始就有人在跟踪我们,麻烦你说明那是什么样的人物,这点要求应该不过分吧?」
  宗方让洋壹和缠站在旁边,注视着怜司。
  「……是个女的。」
  怜司老实地开口。虽然看不惯宗方的态度,但也没有理由反抗。既然不是逼迫而是用来请求的口气,也不需要无谓地拒绝。
  「正确来说,是女性样貌的某种物体。当她注意到被我发现时,马上就藏了起来。在一瞬间,只看到对方有着一头发长与纤细的身体。我们在樱架市等待锋头平息而不断变更藏身处的时候,对方也一直跟在后头。」
  「还有注意到其他地方吗?」
  「不保证对方是人类。」
  「……你说什么?」
  「你认识以肉身追赶在汽车后面的人吗?至少我没有见过。」
  除了怜司以外,三个人脸色都为之骤变。
  「哼嗯,你对附虫者没什么兴趣,所以可能不晓得。如果是同化型那种附虫者的话,说不定有可能……不论如何,有必要紧急召唤干部才行。」
  「也有可能是这个男的在说谎。」
  「这倒不会,他只是待在飞雪身边而已,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对我们说谎。」
  宗方如此断言,重新面对怜司。
  「我们会拿来作为参考的,谢谢你。另外,大锹,我替你准备和飞雪不同的房间。」
  「不需要。」
  「对你来说,或许是不需要。」
  被如此说道后,怜司慢半拍地察觉到宗方想表达的意思。
  「你以为我会对那种小鬼出手吗……?」
  「我刚刚说过她和你同年,虽然外表看不太出来……算了,总之记得不要使她不高兴,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宗方第一次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怜司则是摆着一副苦瓜脸。
  「你这个色老头。」
  「我常被人这么说呢──走吧,褐天牛、小蠋。」
  或许只是开玩笑,不过洋壹和缠似乎被宗方的笑容吓到了。宗方带着发愣的两人,往走廊尽头的电梯离去。
  「……啧!」
  真是大意不得的家伙,怜司咋舌一声后,返回房间里。
  诗歌心不在焉地发着呆,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不过马上又回过神来,凝视着眼前装满资料的公事包。
  「……」
  诗歌被纸张厚度吓到的模样,就像一位面对眼前放着一盘讨厌的青椒,犹豫着该如何解决的小孩子。怜司发出疲惫的叹息声。
  ……这种家伙,真的是你所说的杏本诗歌吗?
  在心里询问亡故的友人,回到窗边的沙发上。因为没有特别要做的事情,怜司把脚翘起,阖上双眼。
  「那…那个……大锹。」
  诗歌心惊胆跳地向他搭话:
  「这些…我们…好像得三天内记起来才行呢……」
  「这种东西,我只要一个小时就够了。」
  沉默降临。少女错愕的表情,怜司闭上眼后,反而更清楚地在脑海浮现。
  「一…一个小时……?」
  在将要进入梦乡的怜司耳旁,听到诗歌「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不停地呢喃重复着。


  1.04 千晴 Part 2

  将自行车停在URBAN TOWER的面前,千晴惊讶地张大眼睛。
  「呜哇──这里是发生过台风或地震吗?」
  由走廊互相连接,塔和巨蛋前方的地面被大大地挖了开来。就像是推土机通过一般,塔的墙壁也因为被破坏而破了一个大洞。虽然自己这么说着,但是如果有这类天然灾害的话,住在附近的千晴照理也应该会知道才对。
  四周逐渐转暗。因为昨晚离开巨蛋时已经是一片昏暗,千晴也不记得当时这里的状态。
  「难道工程再度开始了吗?还是要重新铺设路面之类的……」
  将自行车锁好后,千晴朝巨蛋走去。
  巨蛋的入口和昨天一样没有上锁,很顺利就能进入其中。千晴哼着鼻歌走到大厅,登上停止运作的电扶梯。
  虽然外围是令人无法理解,化成一片的瓦砾堆,但二楼的休息室乐园依然没有改变。
  树木在夜晚的黑暗中仍然茂绿。
  像床铺一般的土壤也同样松软。
  还有──
  「我又来了喔,为了来见你呢!」
  和昨天一样,长发少女横躺在地上。如同婴儿般弯曲着双手、双脚,很舒服似地寝息着。
  ──好怀念。
  千晴并不认识这位有如童话故事中的睡美人的少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禁对她有一股奇妙的怀念感觉。
  她总觉得自己知道理由。
  「我有好多事情想问你呢…不过看到这张睡脸,又怎么有办法叫你起来嘛~~」
  千晴露出微笑,配合少女头部的位置躺下。身体一百八十度转变方向后,千晴笑了起来:
  「我跟你说喔,我……没有五年以前的记忆呢……」
  她讲出除了母亲以外,过去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秘密。
  「我认为自己不该遗忘这段记忆。感觉自己好像对谁做过很不好的事情,心中会抱持这样的罪恶感──不可以就此忘掉而过得幸福…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喔……我总是如此觉得。」
  千晴对着不认识的某人倾诉。
  ──没错吧?我一定是忘掉最重要的某件事情了……
  仰躺在地上,千晴抬头看着对面的少女。
  「喂,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啊?」
  睡眠中的少女所回应的,只有小小的呼吸声而已。
  千晴暗自窃笑,也放松地将身体委交给睡魔,阖上双眼。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3-12 09:46 编辑 ]


2.00 The others


  清晨。
  在樱架市的综合医院走廊下,有数人快步行走的身影。
  医院本身看起来只是随处可见的建筑物,但仔细一看,多少和一般的医院有些差异之处。
  在承接外来人士的中央栋外,透过走廊连接的西栋,每一片玻璃都是密密麻麻地以细致金属纤维编成的强化玻璃。再仔细一看,玻璃表面显得略微歪斜,表示有着相当的厚度。
  即使是建筑物本身,也只有西栋用来成形的混凝土材质比例不同,为了增加硬度而混入较多水泥的墙壁,比起白色更接近灰色。另外在走廊天花板上伪装成照明设备的装置,可能是监视摄影机。每间隔十公尺便有一支,每个楼层皆有设置。
  这里是樱架市营第三综合医院──虽然也是间接受外来病患的一般医院,不过只有西栋的状况略微不同。
  这间医院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东中央分部所管理的住院设施,是东中央分部治疗因任务造成伤患的设施之一。
  「因为昨天才刚刚醒来,所以似乎还不是很清醒。我直接和主治医师见面表示过了,不过医生有提到避免长时间会客。」
  「只要人活着就够了,我有事情要问她。」
  「是喔,但你也不要太过勉强她喔!毕竟〈宁宁〉的能力虽然可以修复伤势,但也只能够治疗在歌声范围内的东西而已,对于大量出血是无能为力的。我想本人应该还处于手脚轻微麻痹的状态下。」
  走在连接走廊上的,是二十岁出头的女性与十五岁左右的少年。
  「那个〈宁宁〉呢?她还在樱架市吗?」
  少年走在女性前方半步,他穿着西装外套,看来是某间学校的制服。除了脸颊上贴着OK绷外,平淡的长相没有任何特征可言,身高也是在中等体型的范围内。
  「这怎么可能。」
  女性双手捧着大叠的资料干笑。她的五官造型本身虽然显得工整,不过回头的路人会注意到的,应该都是她的头部和西装──睡觉时压到,疏于整理的头发;部分衬衫还跑到皮带外头。定眼一瞧,连戴在脸上的眼镜都歪掉了。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嘛!很干脆俐落地,她马上就被中央本部带回去了!我本来还打着算盘,想让她留在东中央治疗其他人。看来光是能够治疗一个人就已经是极限了,啊哈哈!」
  露出轻浮笑容的女性──东中央分部代理分部长,五郎丸柊子如此说道:
  「如果你有期待我的手腕的话,只是白费力气而已喔!我因为先前对副本部长的发言被监察委员盯上,结果被扣薪水了啦!现在可是完全不敢轻举妄动,每天过得胆颤心惊呢……啊!你也听一下人家说话嘛,大助!我那部爱车小金龟的贷款马上就可以缴清了唷!」
  「知道啦,嗯…虽然我没有期待你…不过你至少再努力一点吧,柊子。」
  手贴额头,发出沉重叹息的人是药屋大助。他是东中央分部的局员,同时也是身为最高等级,火种一号附虫者〈郭公〉的少年。
  「所以…〈宁宁〉唯一治疗过的那个人…果然是……」
  「是的,就是土师前辈。」
  柊子的笑容里,增添了几分阴影。
  土师圭吾,这位青年本来是东中央分部的年轻部长,因为在去年于东中央分部管辖的叶芝市发生和〈虫羽〉的战斗而受了重伤,意识到现在仍旧没有恢复。
  大助的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
  「结果怎么样?」
  「……没有任何起色。伤势原本就几乎都要痊愈了,接下来也只能等待本人恢复意识……当他人在三楼的特别病房时,我本来心想『在回去前探望一下吧』,但──」
  「?」
  「土师前辈的妹妹…千莉每天都陪伴在他旁边。而且那个…今天有夏月也在一起,所以如果现在大助和他碰面的话,这个…会非常不妙……」
  土师千莉是土师圭吾的亲妹妹,也是异种三号的附虫者。在她的危险程度尚不明确之时被判断为秘种,而能够控制到一定程度的现在则是改成异种。此外,根据中央本部所提出的资料内容,最近可能会预定变更为火种,目前尚未决定该如何安排。也有听说她可能被召回本部。
  绪方有夏月则是火种二号的局员。他是千莉的友人,但从以前就厌恶着大助。
  ──……
  虽然东中央分部曾经因为土师圭吾脱队,而被认定势力变得薄弱。不过现在正稳健地掌固着地盘,这件事是无庸置疑的。
  大助和柊子穿过连接走廊抵达西栋。
  过了不久后,他们来到二楼的某一间房间。虽然这是一间单人房,却是完全没有必须用品以外的东西的普通病房。在完全敞开的窗户边,窗帘正摆动着。
  「你好啊,午安。〈鸦〉,你的身体还好吗?」
  打开房门,柊子悠哉的声音传进室内,大助也跟着进入病房。
  「正在回复中唷,代理分部长。」
  以独特的语调与笑脸迎接两人的,是留有一头长发,有着成熟外表的少女。躺在病床上的她,从前发的缝隙里可以微微发现烧伤的痕迹。脸色虽然似乎还有些苍白,不过本人的表情倒是相当有朝气,点滴也被放在房间的角落而没有使用。
  她是中央本部所属的无指定局员〈鸦〉──白樫初季。
  「我不是说过我不喜欢这个代号,叫我初季就好了吗?」
  「啊,好啊,那你也叫我柊子吧!啊哈,反正头衔这种东西也只是偷薪水的小偷罢了。」
  「啊哈哈,小柊子好有趣喔!」
  「现在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吧,柊子……」
  见到一旁以疲惫表情叹气的少年,初季露出笑脸:
  「嗯嗯?你是谁啊?脸那么臭,亏你长得这么可爱。」
  「不用你管。」
  「哎呀,我都忘了介绍了,他是〈郭公〉。很抱歉你才刚醒来没多久就来找麻烦,今天将和他一起商量──你怎么了吗,初季?」
  柊子歪头问道。
  初季收起笑容,错愕地瞪大眼睛。
  「啊哈……啊哈哈,你这玩笑开得太过头了唷,小柊子。你说这孩子是〈郭公〉?我以前看过的〈郭公〉是──」
  「我的事情一点都不重要,赶快进行话题。」
  大助不耐烦地瞪着躺在病床上的初季。表情和先前一百八十度转变,目光显得相当锐利,初季神情也变得恶劣起来:
  「这个声音…的确像是〈郭公〉…我有看过你将其他附虫者像垃圾般一个一个打倒的情况唷…光是听到你的声音就令人生气呢!」
  「哎呀,不要这么说嘛!别看〈郭公〉这样,他也是很温柔──」
  「你有看过光碟的内容吧?」
  大助打断柊子的话,单刀直入地插入话题:
  「像你这种没有用的无指定者,应该不会误以为我们是因为同情而庇护你吧?乖乖把你所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这样对你比较有利。」
  「〈郭公〉…人家之前的帮腔都白费了……」
  初季以嫌恶的眼神回瞪大助:
  「少夕应该有交到你手上才对唷,你没有看过内容吗?」
  「只看到一半而已。照出来的是奇怪的实验室…为了缺陷者复苏所做的实验。实验应该是成功了吧,似乎有两名缺陷者复苏过来了。」
  「……光明正大地在这里说这种事情,没有关系吗?」
  「啊,不要紧的。这一栋和医院里现在正由〈兜〉所带领的小队巡视着。当然房间内也已经检查清楚,没有窃听器之类的东西。」
  「……其中一个复苏过来的,应该是百足吧,然后另一人大概是……」
  「如果大助所说的事实属实,那会将附虫者的根本观念整个推翻掉的。到目前为止,也只有诗歌──〈冬萤〉是个特例,各个组织也是因此才都在追查她。不过,或许今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情形……嗯?」
  听到大助和柊子的话,初季「哼」地露出嘲笑的表情。
  「复苏实验成功了…吗?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唷!那些家伙那么过分地对待变成缺陷者的人,我原本气到在途中就不看了──不过那内容还有后续唷!因为我还是很在意,就在还给小夕之前把后续看完了呢……」
  「……后续?」
  「那个才不是什么让缺陷者复苏的实验唷!因为…那个…复苏过来的那两个人……根本就不是人类……」
  大助和柊子脸色大变。
  「这个…是什么意思?你说那不是人……」
  尽管柊子追问,初季却闭口不语。她不是故意不讲话,少女的脸上明显露出恐惧的神情。
  总算开口的少女,嘴里吐露颤抖的声音:
  「那种昏暗的眼神…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神…我听到钟声…然后两人的嘴巴就动了起来,还听到令人做呕的声音……内容是『这两个追求王的容器……我就借走了』……」
  「……!」
  大助哑口无言。
  「你说钟声?」
  柊子出乎意料地冷静,将食指和大姆指顶在下巴思考着:
  「难道是……〈浸父〉?在影像中有听到『迪欧雷斯托伊的碎片』的声音吧?以〈郭公〉确认到的情报来看,将迪欧雷斯托伊视为〈浸父〉的本名,这点应该是不会错的。可是为什么会在中央本部的基地里……」
  初季似乎对回忆起的景象感到恐惧,她紧握着双手,一语不发。
  ……迪、欧、雷、斯、托、伊──
  柊子嘴唇的动作的确是这么说的,还说这是〈浸父〉真正的名字?
  ──得将这个名字烙印在脑海里。
  「……!柊子!」
  大助突然掩住柊子的嘴巴,另一只手则抓着初季的肩膀往自己身上靠拢。
  「〈郭公〉?」
  「你…你做什么啦,色狼!」
  大助面色凝重,贴近两人的脸庞,面向墙壁轻声私语。
  另外两人则点头细听少年说话。
  ──……
  三人很快便结束密谈。
  「好的,我了解了。不过〈郭公〉,你一个人真的不要紧吗?」
  「我也可以从空中过去唷!」
  「你只会碍手碍脚而已,受伤的人给我乖乖躺着。」
  「你…你看,我没说错吧?他很温柔吧?虽然口不择言,但其实是在体贴你──」
  「我才不想听你讲的话唷!我只是去还『欠』你的人情而已。不过是手脚稍微麻痹而已,完全不会影响飞行啦!」
  「哼,随便你。」
  「那…那个,你们两个好好讲话嘛…难得都是同化型的……」
  三人以随意聊天的口吻交谈着。
  不过,他们头上忽然冒出两个小影子。
  ──……?
  那是小只的昆虫。
  一只是触角特别长,绿色的郭公虫。
  另一只则是震动着黑色翅膀的鸦蜻蜓。
  接着,在下一刻──
  「……!」
  药屋大助看向自己。
  「糟…糟了……!条…条件解除……!」
  病房窗户、医院的全貌、樱架市的街景,在之前呈望远状态的视野逐渐解除并恢复原状。
  「呃…不赶快离开这里的话……!」
  在距离医院数公里外的大楼屋顶上,原本窥视着病房状况的〈木叶〉,正慌张地从自己的〈虫〉身边退开。
  在重叠的两片叶子中间,偌大的眼睛蠢动着。一条长脚敢束在和〈木叶〉配戴的防风眼镜相连的叶子当中。
  ──被发现了……?这…这怎么可能……这么远的距离……虽然我的〈虫〉的眼睛的确会聚集光线,有可能在那边碰到反射,但也不至于──
  使用〈虫〉的能力在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各自和自己的〈虫〉同化,从病房窗户跳出来的大助和初季的身影。一直到大助用强化过的腿力踏到地面,初季以生长在背部的翅膀加速升空为止都看得一清二楚。
  「……!」
  用肉眼往医院所在的方向望去,看到朝着自己逼近的身影。
  是初季。
  已经不用再怀疑了,那两个人正往这里接近。
  ──怪…怪物……!为什么…可以在这种距离下察觉到……?果然和〈枭〉所说的一样…那家伙…和其他的附虫者差太多了……!
  将防风眼镜拉高至额头,单手抓住自己的〈虫〉。样似巨大叶虫的〈虫〉攀附在大楼墙壁上,〈木叶〉坐在上头滑降至地面。
  在少女双脚着地的同时,〈虫〉融入了周围的景色中。
  能在任何条件下进行索敌、追踪,以及改变光线折射率,进行迷彩化,这就是〈木叶〉的〈虫〉的能力。〈虫〉能够将捕捉到的画面数位化,传送至〈木叶〉的防风眼镜里。虽然也能够将〈木叶〉本身变得消失无踪,但这样会让〈虫〉的移动速度变得极其缓慢。
  一旦位置被对方得知,可以预料到如果继续留在原地,一定会有东中央的局员追过来。即使消失也可能会被发现,现在应该优先考虑脱离现场才对。
  「呼……!哈……!」
  〈木叶〉之所以来到樱架市,不是为了中央本部的任务,所以理所当然不会有任何援军。虽然身上连特环的大衣都没有穿着,但这样反而比较好躲藏。她只要穿过巷子到达商店街,就可以混入一般的人群中。
  踢开眼前的塑胶水桶,〈木叶〉喘着气跑在小巷里。她在尽头的围篱前弯过转角,并突然停下脚步。
  「!」
  「锵锵!这里是禁止通行唷!」
  在巷子的前方,背后长着翅膀的少女已守候多时。
  她是穿着住院衣服的白樫初季。脸上浮现着有如刺青一般的黑色纹样的少女,对〈木叶〉露出奸笑。
  ──好快!
  从发现后到现在,也才经过一分钟左右。就算以笔直的方向飞来,对方的时速至少也有六十公里以上。
  「……啧!」
  〈木叶〉向右转身,返回原来的小巷,并以全速奋力奔驰,往反方向前进。
  「这、里、也是唷!」
  初季从空中降下,挡住〈木叶〉的去路。
  〈木叶〉板起脸色,朝向剩下的唯一一条通道。
  在奔跑的〈木叶〉前方,看到行人来往的大马路,然而初季依然早先一步绕到她面前。
  「你也差不多该认命了吧?」
  「……不要狗眼看人低……〈鸦〉……」
  〈木叶〉神情焦虑,怒视初季。她的〈虫〉隐藏着身影,紧紧跟在旁边。虽然对自己的战斗能力没有什么自信,但至少不至于会输给白樫初季。
  绿色的叶虫显现身形,朝初季滑行移动。
  「你不要忘了,我可是火种四号啊……!」
  「呀──小〈木叶〉生气了,我好害怕唷!」
  留下夸张的笑声,初季毫不费力地飞舞至高空。虽然射开叶虫的撞击,不过往马路的通道也因此空了出来。
  〈木叶〉奋力一跃,朝马路奔驰。
  人群的喧嚣声逐步接近,〈木叶〉从巷子里冲出,然而──
  「──不准动。」
  一道坚硬的触感顶在太阳穴上。
  「……!」
  在离开巷子之前的位置处,一名少年躲藏在建筑物背后。

  〈木叶〉背脊发凉、全身僵硬。药屋大助正将大型的自动手枪顶在她的头上。和初季一样在脸上划着绿色纹样的大助说道:
  「如果你敢轻举妄动,马上就会脑袋开花。你该不会以为〈郭公〉善良到不会杀人吧?」
  少年冰冷的眼神和冷彻的声音,让〈木叶〉的喉咙一口气变得干渴。这是不带一丝慈悲、有如恶魔般的宣告。
  ……〈鸦〉也就算了,〈郭公〉是一路跑到这里来的吗……?到底是跑得多快……不…比起这个,他到底是怎么和〈鸦〉取得联系,把我逼到这里──
  大助倏然抓住〈木叶〉的胸口,用力将她推到昏暗的巷子内。
  「……呃……!」
  〈木叶〉倒在无人经过的小巷里,抬起来的头被枪顶着。初季飞降在举枪的大助身边。
  「好吧,我收回说你没有用的这句话,至少还能拖延一些时间。」
  「你眼睛瞎了吗?我可是先预测到你那边的动向,才特地将这孩子诱导到你这里的!」
  「不对,你说反了。是我预测到你的动作,先绕道过来的。」
  〈木叶〉吃惊地瞪大双眼。
  ……这两个人……没有打任何暗号就可以合作行动了……?
  中央本部的魅车副本部长与菰之村茶深的〈枭〉会这么特别看待〈郭公〉和东中央分部的理由,我总算理解了。
  〈郭公〉和〈鸦〉…还有〈月姬〉、〈火巫女〉和〈兜〉…就算编号指定局员比其他地区少,但根本就不成问题…这个分部毫无疑问地,正逐渐取回和全盛时期匹敌的力量……
  〈木叶〉茫然若失,在她的视线前方,可以看到一台传统造型的车子正紧急停在巷子的出口处,那应该是称为金龟车的国外生产的汽车。
  「哎唷,你们两人都从窗户跳出去,害我吓了一大跳呢!哎呀哎呀,就是这一位在监视我们吗?还真是娇小呢!本来以为应该会是更粗壮的人呢。」
  「只有一个人吗?看来我没有必要跟过来。」
  从车上走下来的是五郎丸柊子和一位少年,他是东中央分部的〈兜〉,身上穿戴着黑色大衣和防风眼镜的完全武装。如果〈木叶〉没有记错的话,〈兜〉应该是火种六号的局员。
「柊子,这家伙有可能只是用来引开我们注意力的诱饵,医院方面怎么样了?」
  大助依旧以枪口瞄准〈木叶〉额头,提出质问。柊子则是一脸沉着的表情:
  「我请有夏月和千莉移动到屋顶上,让他们保持戒备状态。虽然这是第一次将千莉投入实际作战。不过光是有夏月一个人应该也足够了。以他们两人的能力来说,几乎可以让半径一百公尺之内的附虫者全灭呢,啊哈哈!」
  「连千莉也参与?」
  「只有有夏月是以命令的形式接受任务,千莉则是自愿作战的。刚才有传来联络,据说透过她的能力,确认到目前在医院的范围内没有其他附虫者存在。」
  「是吗……」
  只有一瞬间,大助咬起了嘴唇的一角,但马上又对〈木叶〉投以锐利的眼神:
  「那你到底是谁?从白色防风眼镜看来,应该是中央本部的局员。你在那栋大楼上做什么?」
  「……」
  「她是隶属于中央本部的〈木叶〉,阶级是火种四号唷!」
  回答的人不是〈木叶〉,而是白樫初季。初季在隶属的中央本部是老资历了,可说是认识最多中央本部局员的其中一人。
  「这家伙就是〈木叶〉,在鸨泽町监视我的就是这家伙。」
  大助的语气中没有任何惊讶的成分,简直像是早已预想到〈木叶〉的存在。
  「为什么……你们能够发现我……」
  「在鸨泽町的时候,有个家伙警告过我。在那以后,我就一直警戒着周围的状况。」
  「……」
  「这边的问题还没有问完呢!你在那里做什么?……有听到我们的谈话吗?」
  大助的声调变得更加低沉。淋浴在他冰冷的视线下,〈木叶〉不由得颤抖着肩膀。
  在这群面色凝重的人当中,柊子一个人笑得傻愣愣地蹲到她的身边:
  「这个呢…从现场的状况和证据而论,我们具有审问你的权利。不过因为中央本部的管理系统非常严厉且冷酷,考虑到自身安危,你应该什么也不会回答吧?如果是土师前辈的话,或许能够巧妙地对你做出诱导式提问,不过我们没有那个能力,真是令人困扰呢……」
  「这没有关系。她不肯讲的话,就绑起来,逼问到说出来为止。」
  「没错,我在之前被这孩子追得差点没挂掉,要我帮忙逼问也可以唷!只不过可能会变成拷问就是了。」
  「要准备将她移送到叶芝市吗?」
  「大…大家先冷静下来嘛,不要这么杀气腾腾的啦!你们看,这孩子怕成这个样子。」
  〈木叶〉的身体不时地颤抖着。
  她不清楚所谓的中央本部系统。当中央本部抓到其他分部的间谍时,会以什么方式对应──她一想起魅车八重子那张锁链的微笑,就不禁莫名恐惧。自己或许真的会遭到这些人拷问。不,如果擅自行动到东中央,而且被扣留的事情曝光的话,即使回到中央本部,她的下场应该也是一样凄惨。
  柊子「咳哼」地轻咳一声制止部下。她重新面对〈木叶〉,露出那半吊子的笑容:
  「〈木叶〉,我觉得我们可以做个交易,你认为如何呢?」
  「……?」
  「我们在这里放过你,也不会向中央本部提出抗议。也就是,当作『没有这回事』。」
  包含〈木叶〉在内,在场全部的局员都露出错愕的表情。
  「不过相反地,你必须老实地回答我的问题。当然回答内容只会留在我们的心中,不会泄漏给外部的人知道……如何?你不觉得这个点子很棒吗?大助,夸奖我一下啊!刚才的我有没有像土师前辈?」
  看着嬉闹的柊子,〈木叶〉眉头深锁。
  ……虽然听说过这个人很无能,可是完全猜不透她内心在盘算些什么…虽然不能保证这些人不会向本部做出报告,不过……
  「你以为自己有选择的余地吗?」
  被大助用手枪顶着的〈木叶〉发出呻吟。情况确实正如大助所说的一般。
  「你了解了吗?好的,看来是了解了。那么…首先的问题是──除了你以外,在这附近以及医院周围还有中央本部的人吗?」
  「……」
  〈木叶〉稍做思考后,将头左右摆动──以自己所见,确实没有在周围看到类似的人物。
  「谢谢你。那么,你是听从谁的命令到这里来的呢?」
  「……我是擅自行动的……」
  她轻声细语地小声回答。
  「想也知道是骗人的,这是中央本部下达的命令吧?」
  「但若是中央本部派来的,那实在是防备不周。如果想要潜入樱架市,尤其以像这家伙一样的索敌类型来说,至少要组成一个小队的单位,否则太不自然了。」
  〈兜〉否定初季讲的话。大助依然保持沉默。
  「哼嗯……我刚才忘记说了,请不要说谎喔!当谎言被识破的时候,这笔交易就算无效。当我们向本部报告后,就不能保证你的人身安全了。」
  「是真的……」
  「我了解了。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
  「怎么了吗?」
  「……我想知道海老名夕交给〈郭公〉的光碟里的内容……」
  现场陷入一片沉默中。
  ──必须故意反过来将真正的事实说出口才行。考虑到当本部知道自己擅自行动后,那将会演变成最糟糕的情况,所以绝对不能让中央本部察觉到自己行动的意图。
  「这是为什么呢?魅车副本部长──中央本部应该已经知道他看过内容的事情了。你在意的不是有没有看过光碟,而是在意内容本身吗?」
  「……」
  「这是因为个人的理由吗?」
  「……是的。」
  「是这样吗?既然如此,我就不追问了,反正你似乎也不想回答。」
  「你太天真了!柊子。」
  沉默了一阵子的大助责备柊子,但柊子只是笑嘻嘻地苦笑说:「会吗?」
  「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在医院观察我们的情况…那有『听到』我们的谈话吗?」
  柊子脸色为之一转,露出认真的表情。大助、初季、〈兜〉的尖锐视线从各个方向包围着〈木叶〉。
  「……没有……」
  虽然喉咙紧张得「咕噜」作响。〈木叶〉还是勉强回应出声:
  「在那种距离之下…你们以为我能够听到讲话的声音吗……?」
  这是个谎言。
  〈木叶〉将大半漫长的训练时间,都耗费在从嘴唇的动作看出说话内容的读唇术上。现在甚至进步到将由读唇术取得的话语,透过〈虫〉来转变成声音。
  是的,为了自己的目的,〈木叶〉以后还会不断成长,怎么能够在这种地方受到妨害?
  ……如果被认定我知道对话内容的话,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不能够在这种地方被拦下来啊……!
  「〈木叶〉。」
  柊子平静地说道:
  「你为什么在生气呢?」
  「……咦……?」
  被如此询问后,〈木叶〉才注意到自己用力咬紧的嘴唇,已经快流出血来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隐藏在内心里的愤怒,会无视自己的意志擅自膨胀。
  「──我了解了,问题就到这里为止。谢谢,辛苦你了。好了,大助、大家,回去吧!」
  「……」
  在回瞪着的〈木叶〉眼前,柊子等人真的放下她离去了。虽然大助、初季以及〈兜〉都在抗议,却被柊子以干笑带过,满脸不情愿地撤离现场。
  只剩被遗留在巷子里的〈木叶〉,独自面对心中难以遏止的愤怒。


  2.01 The others

  「柊子。」
  「呜呜…不要瞪得那么凶嘛…大助。」
  在金龟车内,对着从副驾驶座怒视驾驶座的大助,柊子害怕得脸部不由得抖动起来。
  国外生产的传统式汽车内空间狭小,坐在后座的初季和〈兜〉显得相当别扭。引擎的震动直接透过座椅传到身上,每当柊子换档时,更会发出「嘎叩嘎叩」的声响。
  「最后的回答是骗人的。那个叫〈木叶〉的家伙,虽然不晓得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她掌握到我们谈话的内容。」
  「是啊,我想也是。」
  柊子快人快语地肯定大助的话。大助瞠目结舌,后座的两人似乎也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但我认为她确实不是因为中央本部的命令而行动的。中央本部与其他分部还没有这么小看我们,会把那样的孩子独自送到东中央来。虽说如此,我也不认为她会以自己的意志做出这么有勇无谋的事情,所以一定有人在背后唆使。」
  金龟车遇上红灯,在斑马线的前面停下。
  从方向来看,目的地应该不是医院,而是东中央分部的据点。由于初季比预期中还要有活力,看来是打算前去领取报告书──柊子曾说过,当初季恢复后要先处理这件事。
  「那么,在暗地里操控〈木叶〉的人会是谁?是〈虫羽〉?还是HARUKIYO?」
  红绿灯转为绿色,金龟车伴随着引擎的震动前进。
  大助皱起眉头。
  「HARUKIYO是中央本部隶属的歼灭部队的其中一人,这件事不是早在千莉的护送任务时就知道了?」
  「我也有实际和他见过面…但即使对方隶属在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中央本部的管理下,你认为他会服从别人的指示吗?」
  「……」
  「我觉得他的确和中央有所勾结。但要说是被本部任意指示…应该不是这么一回事。从大助的描述来看,HARUKIYO对一号指定的附虫者充满兴趣。所以,他只会在和一号指定者有关的事件中出现。」
  对于柊子的说明,初季发出「小柊子,你好聪明喔!」的赞叹声。似乎因此显得情绪开朗的柊子,更加饶舌地继续这个话题。
  「而且关于〈木叶〉呢…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存在。」
  「?」
  「既非〈虫羽〉,也不是HARUKIYO,和他们完全无关的第三者关心光碟内容的可能性。这么一来…只要对方在探索光碟的内容──也就是中央本部和附虫者之间的关键性,那么迟早会将目光放在本部上。搞不好,过去从来没有被留意的不明组织会牵制中央本部的动静,这种可能性也会发生喔!」
  「柊子,这是你刚才才临时想到的吧……」
  「……毕竟如果没有人来动摇中央本部,我们就不能轻举妄动了嘛!总之谁都可以,只要有人可以先向中央本部闹事的话……」
  「为了故意放纵对方,所以才放过〈木叶〉是吧?五郎丸代理分局长…可是这种事情实在是可遇不可求啊!」
  〈兜〉过于冷静的分析,引起车内充满四人份的叹息声。


  2.02 千晴 Part 3

  前略 最近日子过得如何呢?
  看来我仍然处于这段青春盛夏当中喔!
  昨晚还发生了青春故事里常见的一页,和父母起了争执呢──我也只不过是在URBAN DOOM不小心熟睡而晚归,我妈妈就在那边大发雷霆。虽然我很高兴她为我担心,不过真的有点保护过度了……等我起来以后,那个女孩也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真是得不偿失呢!
  喂,你那里呢?
  过得还顺利吗?
  「学姊…你在发什么呆啊?啊!文件的整理工作根本就一点进展也没有嘛!」
  晚辈的声音将千晴从「倾诉癖」当中拉回现实世界。
  上午放学过后,学生会室里聚集了四张熟面孔。
  除了千晴,还有书记津岛步和会计野田佐绪里这对一年级双人组,和二年级的总务京直树。
  「请你好好工作啦,副会长。」
  「没用的啦,鲇川她没有集中力这种东西,行动力倒是挺惊人的。」
  和鼓着脸颊的佐绪里呈对比,直树露出一脸早就放弃的表情继续作业。
  千晴也觉得自己和直树说的一样,总是很容易就分心,眼神会飘到其他事物上。所以觉得会和完全相反的人──像是一整年都在想事情、动脑筋的人很合得来。虽然自己这样猜测,但是到目前为止,周围还没有这类的人物。
  「是啊、是啊,我就是那种行动会抢在思考前的人…反正我的身体会擅自行动嘛!」
  「鲇川学姊,你嘴里一边嘀咕,同时在做什么啊……」
  「我只看到你这家伙随便把自己的份分配到我们这里来喔……」
  「副会长,你怎么这样……」
  「各位,真是对不起…有我这个这么不中用的副会长……」
  即使假装做出擦拭眼泪的动作,千晴依旧手脚俐落地将自己的文件分给其他三个人。等到自己回到座位上后,三人份的叹息声此起彼落。可能是早已认命,知道即使抗议也没有用,三人默默连被强迫的部分也一并整理──还真是好心的伙伴呢!
  明天和大后天一定也都像这个样子,既快乐又温暖。春天也到了,千晴打算在春假到来时出门旅行,一个人到远方去──
  就在「倾诉癖」即将再次发动的这个时候。
  「野田!」
  学生会室的入口突然被粗鲁地打开,千晴等人吃惊地回过头来。
  「这不是小上吗?你好啊!」
  那是千晴认识的人──游泳社的社长上田。
  上田无视轻松招手的千晴,走进佐绪里身边,抓住她的手腕。
  「我从窗户看到,所以才跑过来看……你不是说,因为感冒所以得暂停社团活动吗?那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大会马上就要到了,你是故意偷懒吗?」
  「这…这个…那个……」
  「你有一年级就身为正式选手的自觉吗?还不马上过来!有空在这边做这些事情的话,就给我去练习!」
  相对于想要凭着蛮力将人拉起的上田,佐绪里则是整个人缩成一团,似乎被上田的气势吓到而动弹不得。
  「等…等一下!你不会太粗暴了点吗?」
  「喂,这家伙也是我们的学妹耶,不要在这里乱来。」
  「什么?这是我们社团的事,外人不要插嘴!」
  上田回头瞪视起身的步和直树。
  学生会室里,转眼间就弥漫着一股险恶的气氛。
  但只有千晴一个人仍坐在椅子上:
  「别这样,小上,冷静一点嘛!你那张黝黑的脸蛋,一生气起来可是挺吓人的呢!应该会比你所想的还要可怕喔!」
  「鲇川,不要在这种时期还使唤野田!学生会的活动不是上个礼拜就该结束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副会长她──」
  「了解,收到,OK。那么我应该先道歉呢!对不起,小上、野田。」
  对于吐露叹息并坦率道歉的千晴,上田显得不知所措,阖上原本打算继续斥责的嘴巴。步和直树原本想要抗议,却被千晴抢先一步说道:
  「不知道大会将近,而让野田帮忙学生会的工作,这是我的管理不周,对游泳社和野田都造成了麻烦。」
  「这…这是因为我没有讲──」
  「不过呢,你也要体谅一下本人的意愿嘛!为什么野田会假装说自己感冒呢?一定是因为说出真相的话,社团方面就不能休息了吧?就像现在的小上一样,一定会说『不要去管什么学生会的工作!』之类的话。」
  上田顿时语塞。
  「野田不惜说谎也要过来这里,是因为那个…她的责任感啊──为了将学生会剩余的工作处理完,就只是这样而已。」
  事实上应该不止如此。以千晴所见,佐绪里比起工作,似乎更在意身旁的同年级同学──关于这方面,就是所谓的微妙少女心了。因为关系个人隐私,她觉得没有必要说出来。
  「就是这样,小上,你也应该向野田道歉喔!」
  「为什么我要……!」
  「不只大发雷霆,还粗鲁地拉人的手腕──你不应该用这种方式叫学弟学妹听话。这和社团还是学生会没有关系,而是凡事都应该尊重本人的意愿。那种感觉叫做干劲吧?可是被别人勉强去做练习,又怎么会提得起干劲?」
  「……」
  「如果你不肯道歉的话,就麻烦你先离开这里。」
  千晴面对默不吭声的上田,灿烂地微笑道:
  「虽然我能理解你因为学妹的事情而生气,不过你需要稍微冷却一下脑袋喔,小上。放心啦,我等一下就让野田过去你那里。」
  学生会室里转为一阵沉默。上田静静凝视千晴后,大力吸吐一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对野田说完「待会儿赶快过来喔」的话后离开房间。
  「那…那个……副会长……」
  「哎呀──野田,你被人家期待着呢!原来你是参加比赛的正式选手啊?」
  千晴笑着起身,拿起佐绪里的资料,一并分配到自己、步和直树的份量上。
  「我们也得为你加油打气才行,应该没有人有异议吧?」
  「……有,鲇川学姊分配到的份,看起来明显少很多。」
  「对不起,有我这个这么不中用的副会长……」
  「这句话就免了。」
  背对着步和直树的笑脸,千晴重新面向佐绪里。
  「总之,剩下的我们会公平地把它解决掉,你赶快回去社团吧!记得要向小上道歉喔!」
  「对不起……谢谢……」
  「谢谢你帮我们这么久,辛苦你了。」
  紧接在千晴之后,两位少年也对着野田喊「辛苦你了」。佐绪里以一脸带着眼泪的表情鞠躬说完「辛苦各位了」后,离开学生会室。
  「还真是累人呢……我可以睡一下吗?」
  「我揍你喔!」
  「不过,鲇川学姊真的是变了。」
  在回归作业之前,注视千晴的步如此说道。
  「干嘛突然讲出这种失礼的话,反抗期到了吗?」
  「不是啦…该怎么说呢,平常明明总是在发呆,可是一遇到事情,就会变得比谁都还要冷静。这应该说是成熟吗…好像也不太对……」
  「就我来看,鲇川虽然这副模样,但过去应该也见过许多场面吧?」
  听到直树半开玩笑的调侃,千晴将头侧向一边:
  「是吗?难道我不只是个平凡的高中女生吗?」
  「就算你这么问我们…这该问你自己吧?」
  「说的也是,那到底是怎么样呢?」
  ──……这部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很奇怪吗?
  对不存在的某人询问完,千晴再次整理文件的作业。
  三人一同努力完成全部的作业,已经是校舍开始染上橙色的夕阳时分了。
  在步与直树并肩跨出校门时,千晴忽然停下脚步。
  「这半年来受你们照顾了。真的是帮了我很多的忙,谢谢你们两个。」
  千晴微笑说完后,两位少年似乎吓了一跳。两人转身面对千晴,有点害臊地笑道:
  「不客气,我们也过得很开心──记得喔,我们讲好了,就算到了下学期,大家也一样要在一起喔!」
  「嗯,希望可以如此。」
  「再见啦!」
  「辛苦了。」
  挥手道别之后,千晴背对校舍离开。
  内心犹豫着是否要先回家一趟,把书包放下、换过衣服后再出门;脚尖却违背思考,直接往街上移动──身体似乎早已经决定好目的地了。
  吟咏着鼻歌,走到沿着国道、通往车站的步道上。沿途的数百公尺有速食店、茶店、服饰店等各种店面。
  熙来攘往的也是各式各样的人们。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他们每个人都有着一路走来的人生,和从今以后的未来。
  千晴不停哼着鼻歌,以浅浅的微笑横越车站前方。
  正确来说,千晴失去的是十二岁以前的记忆,当时正是母亲和现在的继父结婚之际,而更早的事情则完全没有印象。
  在那之前,自己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真正的父亲是谁、还有千晴是个什么样的小孩──
  这些疑问曾经在国中时向母亲提过。
  ──就和现在一样啊!
  母亲淡淡回应这句话后就结束了对谈。母亲当时的表情僵硬,似乎很悲伤的样子。从此之后,千晴就没有问过和自己的记忆有关的事。并不是因为顾虑到母亲,而领悟到她绝对不会将事情说出来。
  唯一知道千晴过去的母亲不肯吐露。
  所以千晴也没有回忆起任何事情。
  她过着满足于平凡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毫无根据的「罪恶感」总是形影不离。
  千晴哼着鼻歌,走在路上,对着「某人」倾诉。
  我曾经查过书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叫做心灵创伤,可能是发生过某种严重的打击所造成的。书上写着,有许多案例是发生在小时候受到虐待的人身上…不过我的情况应该不是这样才对。说起来,反而像是我曾经对谁做过什么事情的感觉…喂,你觉得呢?
  闪耀银色的塔和巨蛋耸立在眼前。正当千晴越过挂有「非相关人员禁止进入」牌子的临时护栏,进入「URBAN」的这个时候。
  「!」
  她看到有人影出现在URBAN DOOM前面。
  对方垂落着一头发长,不可靠的步伐摇晃着纤细的身体。以苍白脸色、呆然走路的身影,简直就像灵异故事中的幽灵一般。如果在夜里看到,想必会让人觉得相当可怕。
  千晴还是第一次遇到她起来的时候,她是每次都在巨蛋二楼休息室睡觉的少女。千晴今天也是来见她的。
  「是要出门……吗?还是刚回来呢?」
  千晴迅速离开护栏,藏身于停在路边的车辆身后。
  ──等一下,我没有必要躲起来吧?不过,这就是所谓的自然反应嘛!
  藏起身子后,在心中对自己找藉口。
  少女似乎没有发现千晴,以相同的步伐越过护栏,朝着车站所在的方向前进。
  「嗯,变得有点冒险的味道了呢!有种『追踪神秘美少女!』的感觉。」
  和口中说出的台词相差十万八千里,千晴以非常拙劣的技术跟踪。若是对方一回头,大概马上就会发现她。不知不觉中,千晴又哼起鼻歌。
  少女和千晴在一定的距离下持续走着。
  不知为何,仍旧没有人回头盼顾穿着一件薄衫,走在路上的少女。包覆少女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是将喧嚣与汽车排气声隔离的空间。
  少女在车站剪票口附近的圆环停下脚步。
  「……?」
  她仰起细小的下颚。在视线前方,只有西远市最高级的饭店──西远帝国饭店而已。
  少女抬头的侧脸忽然出现异状。缓缓地,少女的嘴角扭曲成笑容的形状──
  「咦……?奇怪?人呢?」
  转眼间,少女纤细的身躯隐藏在人群的彼端。当行人离去后,已经没有半个人驻足了。
  千晴走近少女原本站着的地方,位置就在车票的贩售机旁边。她来回张望周围的状况,但是没有发现少女的踪影。
  「进入月台了吗?什么时候……」
  千晴在原地稍微呆愣了一会儿,但好奇心与对抗意识又马上由心中滚滚涌上。
  「哼哼…原来如此。这是对我下的挑战书吗?那好吧,既然收到挑战,我这位西远创成高中二年H班、座号23号的副学生会长──原副学生会长鲇川千晴就接受了!咦…呜哇!我忘了带钱出来了!连送行用的月台票都买不起…可…可恶…早知道在学生餐厅吃午餐时,就不要吃姜烧定食了,选咖哩乌龙面就好了啦……!」
  千晴将身体倚靠在售票机上,骤然垂头。
  「那…那个…」
  「都是那个诱人的香味让人家特别在意…现在回想起来,那就是一切事情的元凶。学生餐厅的大婶肯定是算计好的……」
  「请问……?」
  在沉溺于败北感中的千晴身旁,有道含蓄的声音传来。当她总算察觉到,并抬起带着泪痕的脸之后,眼前站着一位个头娇小的女孩。
  那是一位前发绑着红色缎带,年纪看起来大约是国中生的少女,和身上一袭连身洋装的打扮相当搭调。虽然可爱的容貌也很吸引人,但千晴却有着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
  ──外表看似脆弱,实际却很坚强。
  乍看之下,可能会以为只是个不知世间疾苦的大小姐,然而其内涵却是有如精雕细琢过后完成的艺术品一般,令人感受到有着坚定意志的沉着感。
  「怎么了吗?如果要问路的话,去问车站人员比较好喔!」
  「……!」
  千晴发出的第一道声音似乎吓到女孩,她在原地发愣了一会儿,重新振作后伸出手来。
  女孩的手上放着一张纸纱。
  「这个请拿去用。」
  自己刚才的自言自语被听到了吗?千晴搔着头,忍不住叹道。
  竟然被这么小的孩子同情……我到底是怎么了?
  「嗯,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困扰啦!该怎么说…这算是青春时期毫无理由的叛逆吧?不行就该放弃,然后说声『那么,明天再见』这种程度的事情而已。」
  女孩好奇地注视千晴的脸庞,然后轻柔地笑了起来:
  「可是,我看你很想去的样子呢……」
  千晴一阵苦笑。
  这孩子…出乎意料地掌握到事情的核心啊……
  「嗯,我是很想去啊,我这家伙还真是麻烦。」
  她带着微笑,从少女手中收下钞票。
  「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我叫做杏本诗歌。」
  「谢谢你,我之后再还给你喔!」
  千晴将纸纱放入售票机,压下金额最便宜的按钮,将车票取在手里,快步通过剪票口。
  「咦?还给我……」
  虽然听到女孩子困惑的回应,但千晴没有回头。
  她穿越人群间的缝隙,在月台内来回奔跑。
  是啊,其实我超想知道的!那孩子到底是谁?还有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那个孩子?我迫切想要知道原因!
  急促呼吸的千晴,赶快寻找少女的身影。
  然而,月台内每个角落都没有发现印象中的那件薄衫。她已经坐上电车了吗?还是其实根本就没有进到车站里面──
  「所以才让人难以放弃嘛……」
  一面调整气息,在月台露出微笑:
  「那么,明天再见!」
  在千晴眼前,特快列车以飞快的速度呼啸而过。


  2.03 The others

  将手插在口袋里,怜司仰望车站思考着。
  由于是傍晚的尖峰时段,西远市车站前的圆环车水马龙,公车与计程车络绎不绝通过,人行道上也是人潮汹涌。剪票口前方、售票机周围,更被穿着制服与西装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在区隔圆环和人行道的护栏上,坐着注视行动电话,或是愉快聊天的少年、少女们。怜司也和他们一样坐在护栏上,将从口袋取出的香菸含在嘴里,但是没有点火。
  ──那个呢,我希望你能待在某个女孩子的身边。
  叫做立花利菜的少女曾对怜司如此说道。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拜托他。
  从在赤牧市的幼稚园初次见面以来,利菜这名少女便充满过人的魅力,开朗欢笑的她,总是不乏有人群聚在身旁。
  相较之下,怜司身边连一位可以称作朋友的人也没有。但他从来没有觉得寂寞过,也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关于这个部分──怜司认为自己一定是生来就缺少某样重要的东西。
  「……」
  怜司将手从口袋掏出,像是抓着看不见的东西般握起拳头。在他的手腕旁边,升起有如白云的东西。就像「噗咻」地打开碳酸饮料似的,传出了空气泄出的声音。
  啣在嘴边的香菸冒出白烟。不知不觉间,怜司的香菸已经被点燃,他将手放回口袋中。
  ──从幼稚园、小学,一路看着利菜的身影长大。
  已经忘了是谁先开口的,不过一定是从没啥大不了,不值一提的话题开始的。但是怜司所去的地方通常会有利菜,利菜身处的位置,怜司出现的机率也相当高。
  从幼稚园到小学,利菜总是受到班上同学爱戴。开朗温柔的她总是被朋友围绕着,但她却会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露出忧虑的表情。
  大概是在小学的高年级的时候吧……
  怜司一个人在屋顶抽烟,利菜来到他身边。
  她经常会像是为了休息而接受他,想必是因为怜司身边总是没有别人,而怜司本身也像空气一样的缘故,所以当利菜想独处时便会来到他身边──怜司是这么想的。
  ──也给我一根吧!
  ──嗯。
  ──……
  ──……
  ──喂,怜司。
  ──嗯?
  ──你知道…附虫者吗?
  ──只有听过好像会吃掉梦想,还是希望之类的东西来成长的传闻。还听说过会吃人。
  ──嗯,吃掉了。不过只有我而已,我想其他人应该不会吃人……
  那天是利菜成为附虫者的日子。
  当对方以平淡的语调讲述事情后,怜司开口:
  ──需要我帮忙吗?
  ──不是的,我大概……是想要被惩罚吧…我觉得怜司应该会肯帮忙。
  ──希望我杀了你吗?
  怜司平静问道,利菜则是难过地抿唇。当时是怜司第一次见到她泫然欲泣的表情。
  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利菜随后马上又展露笑容。以未成年抽菸对身体不好为由,将嘴里含着的东西还给他,她的菸头没有点火。利菜说完「再会」之后便离开了。
  利菜似乎只有对怜司告别。隔天,她再也没有到小学上课。
  下次见面,已经是过了一年以后的时候。
  在当地的国中放学途中,怜司于赤牧市的街道上遇见利菜。她和怜司不认识的同世代少年们走在一起,应该是外县市的人。因为在上下学擦肩而过的行人的长相,大致上都记在怜司的脑袋里了。
  听利菜描述,她是靠着某个人的帮助在隔壁市的冰刨市就读国中,不过因为一些事情,偶尔会来到赤牧市。
  放久未见的利菜仍旧美丽动人。比起在小学同班之时,笑脸上不带一丝忧愁──她一定正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吧?
  ──我似乎也变成那个什么附虫者了。
  怜司平静地讲完话后,利菜吓了一跳。不过她马上将身体挪近,反过来问怜司的梦想。她说既然成为附虫者,那就应该会有自己的梦想才对。
  怜司歪着头回答「不知道耶」。
  怜司解释不知道把自己变成附虫者的是「什么」,只知道对方好像提到「你将成为保护王的人」这段话。
  利菜期待落空,发愣了一会儿后,又夸张地笑了起来。
  ──你没事吧?
  在分手的时候,怜司对利菜如此问道。他认为利菜应该知道自己慰问的意义。利菜忽然显得有些错愕。
  周围的少年们一脸惊讶,看着露出寂寞笑容的利菜。
  ──还在进行中而已,不过事情总是不能顺利呢……
  怜司和过去一样再次询问利菜是否需要帮忙,利菜却伸出舌头,露出恶作剧的笑脸:
  ──怜司真的是…总是会让我动摇呢!不对,你就是要这样子才行。因为我们…所以至少得要怜司待在「那边」才行。
  利菜说出怜司完全无法理解的话。
  ──好吧,我的愿望就先保留起来。总有一天,我会拜托你一件特大号的事情,然后让你后悔不已,而且那一定会是个动摇怜司人生的愿望喔!
  此后,又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利菜。但他认定,利菜一定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怜司的预感猜中了,在面临高中升学的时期,她出现在怜司的城市。
  ──我…要到樱架市去。我考虑了很久,最后才决定的。我有事情非得去完成不可,因为我发现那正是我的梦想。
  当时的怜司已经确定透过推荐甄试考上当地的高中。因为自己没有其他想做的事,便决定就读那所平凡无奇的高中。
  怜司不发一语,聆听利菜阐述。他只依稀记得,当时认为利菜这样不就是本末倒置了吗?理应是拥有梦想所以成为附虫者,她却说直到现在才找到自己的梦想。
  当怜司再次问及「你没事吧」,利菜露出和以往一模一样的神情。看来,她似乎尚未找到对她而言的安居之地──自己的容身之处。
  最后一次听到利菜的声音,是在电话里。
  ──我呢,可能会在明天死掉喔……
  ──……
  ──所以呢,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没问题,你尽管说吧!
  怜司立刻回答。这句话毫不做作,他认为只要是自己办得到的事情,一定会替利菜完成。
  利菜应该也明白这件事情。这种互相预想彼此心意的过程,就像在莫名之中承诺了一种「契约」似的。
  ──真的可以吗?太轻易答应的话,你会后悔的喔!
  ──不会的。
  ──是喔,不过这是我的回礼喔!我以前不是说过吗?怜司总是害我动摇。
  ──好啦,你就说吧!
  ──……谢谢你。
  ──……
  ──那个呢,我希望你能待在某个女孩子的身边。如果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失败了…我希望你能将那孩子想要做的事情一路看到最后。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意思是要我保护那个家伙吗?为了那个家伙?
  ──不是的,不是这样。你只要待在她的身边就可以了,这是为了怜司好。
  ──为了我?
  ──我希望怜司看到最后。诗歌她…有着怜司跟我所没有的东西。
  ──我听不懂啦!这是你的愿望吗?还是为了我所做的事?
  ──唉…果然还是没有发现。你──不…我们真的是……
  直到最后一刻,立花利菜这名少女都是一位不可思议的人物。
  来到总是一人独处,无牵无挂的怜司身边,像是浮出水面换气的淡水鱼一样,在留下寂寞笑容的倩影后,于转眼间消失。即使到了最后,怜司仍然不了解她的本意为何。
  总而言之,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吧。
  只为了却了解,这位不解之缘的少女留给他的「回礼」的意义。
  「……」
  光是为了找出利菜位于何处,就花费怜司数个月的时间。
  他前往利菜的家里拜访,虽然对方说她于好几年前便失踪了,却没有拜托警察协助寻找。翻遍了冰刨市所有的国中,总算找到利菜就读过的学校,听说她升学到鸨泽町的摩伊洛高中。
  但实际上那是个伪装。她虽然有提出入学申请,也有缴交学费,却没有前往就读。
  怜司相信她所说的话,寻找樱架市的高中。好不容易找到她就读的公立高中,又听说她下落不明,即使抓住同班的朋友来问话,也没有人知道她住在哪里。不过是间公立高中,口风倒是很紧,无论如此就是不肯说出利菜住所的地址。甚至还草率地把她当作休学来处理,怎么看都觉得这间学校有问题。
  怜司无计可施,只好趁着夜晚擅自闯进学校偷看学生的个人情报,接着便来到查出的地址处。找到那间公寓的房间后,发现实际的租用者却是伪造的假户名。
  之后使用的就是强硬手段了。他从房东住处窃取管理文件,推论出汇入房租的帐户──当他这么做的同时,宗方槐路主动来和他接触。
  怜司本来就是打算引诱出关系人士,才刻意招摇行动。因此当宗方来接洽的时候,他并不觉得讶异。而由他对口中听起到利东的事情时,也没有大吃一惊。
  「……」
  正当怜司在吞云吐雾的时候,一位娇小的少女由身旁坐下。
  是诗歌──之所以会从饭店离开至车站,也是因为她疲于盯着文件,提议说要转换心情。
  诗歌专注地凝视怜司的脸庞。在这样近距离内,令人觉得她看起来更加年幼。
  「嗯?」
  「你在……抽菸吗?」
  「看了不就知道?」
  「对…对不起……」
  诗歌脸颊泛红,难为情地低下头。但是她欲言又止,不时窥视怜司。
  怜司并非抗拒她的视线,也没有威吓的意思。不过怜司的眼神似乎很自然会让对方之么认为。过去也有过几次的经验,自己只是回答问题,就惹对方生气。
  两人就这么沉默不语地望着站前的人潮。怜司稍微瞥了诗歌一眼,她似乎连看着这种平凡无奇的景象也乐在其中。在饭店和文件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简直就像一只被人追赶的小狗似的。
  可能是注意到怜司的视线吧,诗歌转头看向这里。但一当眼神交会,又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少女的这种态度,让怜司难得感到一股焦躁感。
  ──利菜……这家伙真的是你的「朋友」吗?
  虽然不晓得利菜本身有没有察觉到,但她几乎从来没有将朋友这两个字眼挂在嘴边。总是受人爱戴的她,一向都称他们为「大家」或是「那些人」。不过自从她住到冰刨市以后,开始变得常使用「伙伴」这个字眼。
  「请…请问,大锹是……」
  诗歌以微弱到几乎被人群的鼎沸声盖过的音量,提心吊胆地开口询问。看来她并不习惯与人接触。
  大锹这名字是宗方取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用城谷怜司这个名字。
  「你是利菜的青梅竹马,对吧?」
  「……不晓得。虽然从小时候就认识了,但也只是孽缘而已。」
  「小时候……利菜在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小孩呢?」
  这问题还是第一次被问到。怜司在〈虫羽〉算是外人,但也没有人来问过这件事,一副他们比较了解利菜──名为瓢虫的少女似的。
  「只是个普通的家伙而已。」
  怜司据实以答。要是这么说的话,崇拜利菜的〈虫羽〉的那群人或许会生气吧?
  「虽然有些地方让人搞不懂,不过大致上和其他人差不多。」
  「是这样啊。」
  诗歌看来颇为高兴,她似乎对怜司和利菜是青梅竹马这件事深信不疑。
  大概是因为怜司坦率回答而感到安心,诗歌原本紧张的神情和缓了许多。在前来这里的路上,两人几乎没有对话过,不过那也只是因为诗歌没有向他搭话而已。
  「利菜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怜司以相同的问题反而诗歌。
  「在樱架市的利菜……叫做瓢虫的人,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诗歌似乎感到出乎意料,不过很快又浮现出笑容。虽然只是眼角与嘴边略微舒缓,却是张相当澄澈的笑脸。怜司觉得自己仅存的一点焦躁感,透过诗歌的笑脸抚平了。
  「她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这样啊…」
  「你知道吗?利菜有喜欢的人喔!」
  「这样啊…」
  「也有憎恨的人呢。」
  「这样啊…」
  「也曾经在我面前哭过。」
  「……这样啊…」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件事,但每一件都是怜司所不知道的利菜。
  「谢谢你。」
  在无意间,自己自然脱口说出了这句话。诗歌露出一脸吃惊的表情。
  「那家伙会让人看到这些地方的,一定只有你吧?」
  「……是的。」
  点过头后,诗歌低下头。她的右手滑过眼角一次。
  「利菜拜托我的事情,只有待在你的身边而已。」
  怜司接着说道:
  「将你所做的事情看到最后,仅止于此。所以我没有打算帮你,如果你死了的话,也只表示那是你的结局而已。」
  「是的。」
  抬起脸的诗歌,眼睛稍微有点红肿,笑容中却不带一丝顾虑。
  怜司眯起眼睛,将香菸自口中吐出。伴随着空气发出「噗咻」的声音,空中的香菸如同被挤压般缩小,在下一刻弹飞出去,如云朵般烟消雾散。诗歌一脸呆然地睁大眼睛。
  「你不想要我帮你吗?」
  「咦?」
  怜司凝视着疑惑的诗歌。她低着头,神情显得忐忑不安。
  「如果你开口要我帮忙,我就帮你。」
  「……」
  「不管是什么事情都没有问题。反正我也没有其他事情好做。但是那家伙直到最后都没有向我求助……那你呢?你向我求助的话,我就会帮你。」
  怜司和诗歌互相对望,路人的喧闹声听起来格外刺耳。
  诗歌了解怜司在等待答案后,浅浅笑道:
  「我现在还不清楚…今后要做什么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应该要做什么。」
  ──所以呢?就这样?
  怜司脑中浮现出单纯的疑问。
  ──利菜……这家伙不向我求助的理由也和你一样吗?
  「!」
  背脊感到一阵凉意,怜司目光变得锐利。他有种站前的喧嚣在瞬间抽离,周围被另一个世界占据的错觉。
  ──又出现了吗…就在附近……
  这股感觉打从樱架市到西远市便不间断地跟在诗歌周围。空气变得潮湿,仿佛带有粘着性的眼神正捕捉诗歌和怜司的身影。
  怜司仅移动眼球,警戒周围的状况。
  不是剪票口的内侧或车站的月台内,也不在左右的通道上。略微转动脖子,看向后方的圆环,也没有发现可疑的身影。
  「怎么了吗?」
  看着天真无邪询问的诗歌──在她背后,售票机的前面发现那个东西。
  那是仅止于一瞬间的事。
  飘逸长发的少女将视线移向这里并扬起嘴角。少女穿着像是住院服的轻衫,她的瞳孔如同开了个洞似的,被黑暗天噬得深邃无比。
  「……」
  在被人群埋没后,那位少女便消失踪影。
  真是个怪物…可是比起在樱架市时,存在感变得薄弱许多。是来到这里疲倦了?还是在警戒的关系?看来对方还没有打算出手。在体力回复以前,光是「观察」就已经是最大极限了吧……
  诗歌说过她不需要帮助。虽然不知道她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会被那种怪物跟踪,既然她没有向我求助,就算被那个怪物杀掉,也是杏本诗歌这名少女的结局。
  但是,总有些地方搞不懂。
  以内容来看,诗歌无庸置疑是利菜的朋友。但和利菜不同的是,她实在太没有戒心了。
  「你一直在这种地方悠悠哉哉的不要紧吗?」
  「咦?」
  「你不是被人追缉中?在这里不会太显眼?」
  怜司迂回地提出警告后,诗歌才惊觉过来,急忙从护栏上跳下。
  「说…说的也是呢…因为总觉得自己可以放心……」
  「放心?为什么?」
  「是…是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有大锹在的关系吧……」
  「你不是说不需要我帮助吗?你又没有向我求助。」
  「的…的确是这样呢…对不起。」
  怜司再度涌起焦躁感。
  ──这家伙是笨蛋吗……?
  正当他一阵叹息,打算和诗歌回到饭店的时候……
  「哼哼…原来如此。这是对我下的挑战书吗?那好吧,既然收到挑战,我这位西远创成高中二年级H班、座号23号的副学生会长──原副学生会长鲇川千晴就接受了!咦…呜哇!我忘了带钱出来了!连送行用的月台票都买不起…可…可恶…早知道在学生餐厅吃午餐时,就不要吃姜烧定食,选咖哩乌龙面就好了啦……!」
  眼前看到一位趴在售票机上怨天尤人的少女。诗歌似乎也察觉到她的存在,往叫做鲇川千晴的少女的方向看去。
  那是位头戴鸭舌帽,和怜司约莫同年纪的少女。她夸张苦恼的姿态,就像舞台上的主角一样醒目。其存在感之强烈会令人认为,即使站着不出声也会吸引到他人的目光。
  千晴似乎因为钱不够而无法购买车票。这只是个平凡无奇的景象,怜司打算走回饭店。
  「那个……大锹。」
  怜司回头。诗歌正拉着他的衣角。察觉到诗歌的意图后,他将手伸入口袋。
  「没关系,随你的便吧。」
  他从钱包取出纸钞,交到诗歌手上。既然诗歌想要这么做,帮这么一点小忙也无所谓。
  诗歌高兴地笑着,跑到千晴身边去。
  「那…那个…」
  「都是那个诱人的香味让人家特别在意…现在回想起来,那就是一切事情的元凶。学生餐厅的大婶肯定是算计好的……」
  「请问……?」
  「怎么了吗?如果要问路的话,去问车站人员比较好喔!」
  「这个请拿去用。」
  「嗯,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困扰啦!该怎么说…这算是青春时期毫无理由的叛逆吧?不行就该放弃,然后说声『那么,明天再见』这种程度的事情而已。」
  「可是,我看你很想去的样子呢……」
  「嗯,我是很想去啊,我这家伙还真是麻烦。」
  「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我叫做杏本诗歌。」
  怜司一阵错愕。
  ──果然是个笨蛋,这家伙……明明被人追缉,还将本名……
  「谢谢你,我之后再还给你喔!」
  「咦?还给我……」
  留下呆站在原地的诗歌,千晴飞奔穿越过剪票口。
  「喂,该走了,笨蛋。」
  「是…是的。咦……笨蛋……?」
  怜司和诗歌一同往饭店走回去。
  似乎在意只有稍微说过几句话的少女,诗歌往车站的方向回顾了好几次。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3-13 09:42 编辑 ]


3.OO 茶深 Part 2


  「……」
  从窗户外一眼望去,净是平凡无奇的住宅街风景。
  茶深抱着双脚缩在椅子上,以单边的膝盖顶着下巴,心不在焉地望着鮎川千晴的住家。当然她有特别留意,让自己处在从外头不会被看见的位置。
  位于茶深所在的公寓和鮎川家之间的道路上,行人正三两成群地通过。
  除了路人的脸孔有变化外,都是一成不变的景色。
  耳边能听到的,除了摆在厨房的小冰箱的震动声,就只有偶尔经过的汽车排气声。
  茶深由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接到的原本任务,是监视名为鮎川干晴的少女。其理由与任期都没有被知会。
  然而茶深本身却为了支配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进而支配所有的附虫者而奔走于各种准备工作中。实际上执行监视干晴任务的,是茶深第一次植入自己部分〈虫〉的白猫。
  茶深将那只猫取名为〈宵〉,而茶深被特环赋予的代号是〈枭〉──那个时候,自己为什么会替白猫取和自己同发音的名字呢?
  〈宵〉理解并忠实执行茶深的命令。本是流浪猫的〈宵〉,似乎认定茶深为自己的主人,也只会亲近茶深一个人而已。话说回来,茶深的能力到底增幅〈宵〉的哪一种感情呢?
  直到最近,茶深才逐渐感受到自己能力所隐藏的真正力量。
  但是〈宵〉的聪敏,以及〈木叶〉惊人的成长速度──感觉上都超越了常识的范畴。
  是茶深的能力挖掘出他们的潜在能力?还是…感情增幅这个现象会对一些人造成影响?
  「……五年啊,还真能撑呢……」
  独自低喃的茶深不由得笑道。
  ──我们两个都是……
  她在心中补充。
  茶深脑中总是思考着该如何支配鄙视自己的人,不断于暗地里搞小动作。
  〈宵〉则代替茶深一直执行她本来的任务。
  无人知晓、也没有人发现,两只猫头鹰(注:枭的原文即owl,也就是猫头鹰之意)只能悄悄地在夜深人静的半夜里啼叫。
  「这真的是……该死的人生啊……」
  正如将〈宵〉作为手下,茶深自己也不过是组织里的一粒棋子罢了。
  这一次,身为茶深手下的〈宵〉死了。
  或许下次就会轮到茶深。至于是被〈虫〉吃光梦想,或因为组织的任务而死则不得而知。
  但是,岂能就这么死去?
  「现在位于附虫者『中心』的人是谁?〈郭公〉?〈冬萤〉?HARUKIYO?还是中央本部?这些人都是混帐。就由你们完全不放在眼里的我来趁虚而入。我会比你们都还早先一步走到中心点,然后把所有的一切占为已有。」
  这便是茶深唯一的行动理念。
  鮎川干晴走过窗外,她打开自家的大门,在进入后不见踪影。
  同一时间,伴随着「嘎吱」的声响,茶深所在的房间门被打开了。
  「茶深……」
  接着出现的是一位有着娴静气质的少女。一头秀长的黑发与连身洋装相当搭配。她的肌肤有如日本人偶一般白晰,细长的眼眸则和她的姊姊长得一模一样。
  少女名为杉都绫,她是茶深的同学,同时也是茶深手下的附虫者。由于〈宵〉的生活向来都是交由她来照顾,少女很熟练地脱下鞋子再进入房间。
  「情况怎么样啊?」
  坐在椅子上的茶深转过身子,绫坐到地板上后抬起头来:
  「我认为没有什么问题。她在结束学生会的工作后走到街上…本以为她要去气『URBAN』,却又马上折返。后来曾进入车站一次,但也很快就出来了。」
  「这哪里是没问题了?从『URBAN』马上折返?进入车站后很快又出来?这不是可疑到极点吗?」
  「可是本人一直都哼着鼻歌,也完全没有紧张的迹象,所以我想只是在散步而已。」
  「……她有和其他人接触过的迹象吗?」
  「也没有特别和谁…啊…在车站前有和一个女孩子讲过话。不过看起来,好像只是偶然向对方借钱买车票而已。」
  「嗯……」
  茶深手抵着下巴开始思考。
  东中央分部的干部──五郎丸柊子和〈郭公〉等人在樱架市的谈话内容,已经透过〈木叶〉的报告而得知。
  看来在中央地区总算开始出现动静了。
  中央本部似乎依然持续着不安分的举动。光碟里的内容可以判断为是本部对缺陷者进行复苏实验的记录。不过看来实验结果是失败了。虽然有两名缺陷者复苏过来,但他们似乎「不是人类」的样子。其中一人的百足,已经被〈霞王〉打成缺陷者并予以捕获。
  东中央分部好像也有所动作了。除了本来的〈郭公〉外,〈火巫女〉、〈月姬〉这些上位局员要崭露头角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至于其他情报方面,西中央分部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除了开发装备外,没有什么显著的功绩。而南中央分部只有小队在管辖内活跃而已,对于外界的骚动完全是置身事外。至于这里也是老样子,这个分部长只会对本部长唯命是从,一直到北中央分部,把它们和本部视为一体应该也不为过。
  在中央地区,中央本部和东中央分部的对立应该会成为今后的关键。只要丢一颗小石头进去,就可能让双方紧绷的状态一口气爆发。如此一来,茶深也会更加易于活动。
  能够在中央本部和东中央分部之间掀起波纹的会是什么?茶深原本对〈虫羽〉寄予厚望,结果如意算盘却完全扑空。那个反抗组织只不过失去身为首领的瓢虫,就丧失了统率旗下的能力,现在已经变成一群乌合之众。
  「这样看来,就只能由我自己来掷这颗石头了。」
  茶深自言自语着。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中央本部一定深知附虫者的事情。他们虽然知道迪欧雷斯托伊──〈浸父〉的本名,却没有对外公开这一点也是个谜。要支配附虫者,果然还是需要先探索中央本部的秘密才行。
  若由茶深亲自打探情报则太过危险。让中央本部松懈警戒的这个角色,考虑到〈虫羽〉已经在实质上出局,似乎也只能寄望东中央分部了。
  「〈冬萤〉…还有另一位从中央本部脱逃的复苏者,看来有必要将他们找出来。这事情可不是待在这里就能做到的。」
  在围绕附虫者的纷争当中,处于中心位置的仍然还是〈冬萤〉。
  她是从缺陷者状态中「真正」苏醒过来,仅有的一位复苏者,同时也是秘种一号的附虫者。无论如何都要将她找出来,并且控制在掌心中。然后利用她让特环内部发起战端,再趁隙将〈郭公〉也纳为自己的棋子……在这个计划当中,或许那个脱逃出来,「不是人类」的东西可以代替相同的角色。
  「明天我会直接去跟踪千晴。如果仍然没有事情发生,这项任务就到此彻底放弃。毕竟这五年来什么状况都没有,以后也一定不会有变化啦!」
  「……」
  「虽然我已经不再对〈虫羽〉抱有任何期待了,但在最后还是姑且问一下吧,最近〈虫羽〉的内部有什么奇特的动静吗?」
  茶深之所以会将绫变成自己的手下,就是为了让她打听和〈虫羽〉有关的情报。绫和她的姊姊两人都是〈虫羽〉的干部。
  「姊姊最近似乎不太希望我参与〈虫羽〉的事…虽然之前有发生一些事情,但是她都没有跟我提起,而且她最近好像变得有点急躁难耐。」
  「是吗…反正会在这种乡下地方发生的,顶多就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吧。总之,还是稍微留意一下好了。」
  听过绫的报告后,茶深敷衍地点头了事。
  「……你要离开这里吗?也就是说,我已经没有用处了吗?」
  直到刚才为止一直机械式回答的绫,脸色忽然一沉。她紧抿嘴唇,用力握住茶深的衣角。
  一道只有茶深能够看见的红烟从绫的身上飘然升起。缓缓变化成女王蜂形状的这团烟雾,正是茶深植入绫体内的〈虫〉的一部分。
  「我可能会稍微离开几天,不过很快就会回来了。毕竟我的分部在这里,据点当然就是这痤西远市啊!」
  深藏于绫内心中的感情,是称为「寂寞」的情绪。由于过度刺激有可能会让对方自残,因此不能对积蓄这类感情的人说出绝情的话。茶深虽然很不耐烦,但还是勉强挤出笑容。
  「这个嘛…如果没有回来的话,那我一定是死掉了。到那个时候,你就放弃我吧……」
  这句话并不是为了顾虑绫而讲的,而是一件事实,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状况。要探索附虫者的谜团,也就意味着身上会背负如此巨大的危险。
  〈枭〉──这个代号可能是在挖苦茶深不会出现在舞台表面,充其量只能作为情报工作用途的能力吧?猫头鹰向来不会显露身影,只能听见叫声。当它坠落之时,想必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这项任务也只到明天为止了呢…多亏事情都推给那家伙,连一丝不舍都没有。」
  嘴角不禁扬起浅笑。
  茶深决定放弃自己的任务。监视鲇川千晴的这项任务,对特环来说应该不痛不痒吧?所以才会在交给像茶深这样的十号指定局员后,五年来都一直置之不理。就算实际上没有去监视,只要有持续提出报告,上级单位应该也不会察觉到。
  「!」
  刹时一声巨响,入口的门扉被粗暴地打开。
  茶深和绫讶异地回过头。
  门口处站着一位高大的男子。他一头散乱的长发,脸上满是不经修饰的胡子,正凝视着茶深。身上穿着未曾见过的一体成形的服装,而右手所抵住的腹部上有着红黑色的渲染物──干掉的血液大量粘附其上。再更仔细一看,被头发遮住的脸上似乎也受了伤。

  气喘吁吁的男子,没有脱鞋便踏入了房间内。
  「你是谁啊?应该搞错房间了吧?」
  「你就是西南分部的十号指定局员〈枭〉吧……」
  男子的询问让茶深脸色倏然严肃起来。
  「……我是中央本部火种三号的〈彼方〉。短期间内将暂时使用这里作为待机的场所……这件事情我已经和西南分部的分部长谈妥了。」
  当听到中央本部的字眼时,茶深内心不禁惊跳了一下。脑中瞬间闪过自己的企图被察觉的念头,不过情况似乎并非如此。
  「虽然我自己先做过紧急处理了…但这样还不够。把药和食物拿来,我现在就要……」
  男子单方面说完话后,转身朝着床铺的方向。
  「……」
  茶深在心中暗自咋舌。
  每当要正式展开行动的时候,总是会有麻烦人物跑出来搅局。对方好像正在执行任务中,为了向组织展现出自己的「顺从」,茶深当下还是只能先依照命令收留他一阵子──
  「真是太大意了…没想到那家伙竟然拥有那种能力。还有那只莫名其妙的猫,看起来像是在保护什么似的……」
  噗通,心跳声突然变得响亮。
  男子步履蹒跚地将手搀扶在墙壁上,脸上有着深邃的撕裂伤痕。数道伤痕呈现出平行线,顺着耳际延伸到脖子,这些伤口简直就像是被动物抓划过所留下的痕迹。
  有如受到上天的启示一般,茶深脑海中浮现一连串合理的推测。
  男子似乎是为了追查某个东西而来到西远市。他一路追着对方来到「URBAN」,在偶然下和撞见的一只白猫发生战斗。可能是附虫者的他追着猫到顶楼,并且在那里──
  「……猫……?」
  「这跟你没有关系。快把药跟食物拿过来……」
  茶深的心跳逐渐加速。
  既然是中央本部的三号局员,想必有着相当强悍的力量。在这里卖个人情给他,一定会对日后有帮助。
  「……」
  「怎么了……你没有听到吗……?」
  在紧握的拳头里,茶深更加灌注力量。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你把那家伙给……是啊,我可是一点都不在意呢…那家伙只不过是众多棋子当中的一粒,然后运气比别人差一点罢了。
  ──喀呵。
  茶深觉得自己似乎听到〈宵〉的笑声。
  ──不过呢……
  「……开什么玩笑。」
  茶深的嘴角擅自动了起来。
  ──那家伙可是我的东西啊!包含那家伙的性命,还有人生都是……
  「这又不是我的任务,凭什么我非得收留你不可?」
  茶深面容险恶,像是吐出脏东西一般地扔出狠话。
  ……我的个性还没有好到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还能够乖乖听话。我的东西可是为了让我自己使用而存在的!
  茶深的头脑冷却到冰点以下。她冷静地思考将男子在这里杀害,并且能够让事情宛如没有发生过一样的计划。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火种三号是足以指挥大规模战斗的实力者,不管发生任何差池,茶深都没有机会能够获胜。
  「谁管你去死啊,这个混帐东西!」
  〈彼方〉以被前发遮住的眼眸凶狠瞪视茶深。接着粗暴抓住茶深的肩膀,用力将她推到墙边。
  「呜……!」
  「我的阶级比你还高,就算我现在在这里逼迫你听话,你也得就范!」
  茶深因为痛楚而揪着脸,但仍以冰冷的视线怒视〈彼方〉。
  「哼,随便你要殴打或侵犯。不过我不会这么便宜你,就算做鬼,也一定会把你拉下水。」
  「是吗……」
  〈彼方〉缓慢举起手臂。
  茶深已经有心理准备,自己的野心即将在这里划下句点。既然分部长晓得这件事情,那就表示保护他这件事被认可为正式的任务。而拒绝这项任务的茶深,将会被视为反叛者而遭到拘禁。要是错过这次〈冬萤〉脱逃的大好机会,像茶深这种小角色,应该再也没有希望立足在处于中心的那群人前面了。
  不过,茶深觉得即使这样也无所谓──她彻底发火了。
  「……!」
  茶深原本已经做好挨下男子攻击的心理准备,却因为见到他背后的景象而瞠目结舌。
  「绫…绫……?」
  「把你的手移开。」
  趁两人专注地对峙之时,绫已经绕到男子背后。她不知何时拿出菜刀,并架在男子脖子上。
  ──你…应该不是这种个性的人吧?……话说回来,这家伙可是火种三号耶!你是怎么绕到他背后的?
  冲昏脑袋的血液,突然间急遽冷却下来。虽然绫是〈虫羽〉的成员,茶深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有这样的身手。
  「你对我的朋友做什么?」
  「哼……」
  男子用鼻尖嘲笑,随意地挥动手臂。
  「……!」
  绫毫无招架之力地撞上墙壁。可能是撞到头部了,她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这家伙是怎么一回事……?」
  「……她只是我的手下而已,反正你应该有从上层听说过我的能力了吧?」
  「她有受过战斗训练吗?」
  「怎么可能接受过那种东西。」
  轻易就被对方绕到背后这件事,似乎让男子有些动摇。他睥倪着绫,忽然沉默起来。
  但是真正感到大吃一惊的人,实际上是茶深。
  绫刚才的动作到底是……难道那也是我的〈虫〉的能力造成的?绫出人意表的举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幸好她没有叫出自己的〈虫〉,事情才没有发展成最糟糕的局面。要是她不只拿出刀子,还想要使用〈虫〉的话,〈彼方〉毫无疑问会将绫杀掉。
  「我再一次命令你,协助我的任务,不会有第三次机会了。」
  「……」
  受到〈彼方〉的瞪视,茶深恢复理智。
  现在在这里反抗不会带来任何好处,何况也没有证据能够确定,就是这个男人杀了茶深其中一只手下。
  对茶深而言最有利益的,是对〈彼方〉变成自己的手下。如果能够把火种三号的附虫者变为棋子的话,一定会成为相当强大的战力──不过话说回来,要让这么强悍的战斗员露出破绽并非容易的事。
  ──……没错,这是我的机会,没有必要为了无聊的情感而动怒。
  茶深在心中对自己喊话,接着说道:
  「我会协助你。我只是不满意你刚才说和我没有关系的那句话。」
  「……」
  「你一个人从中央本部来到这里,应该也不清楚这座城市的事情吧?我会帮你准备好药跟食物。对了…顺便也把剪刀和刮须刀拿来好了。看你脏成这副德行,叫人怎么忍受得了。」
  「……」
  「还没有听懂吗?讲白一点,就是你也要让我赚些点数。你的身体伤成这样,应该也不方便收集情报吧?我在一旁协助,让你轻松收拾残局。你可以完成自己的任务,我也可以讨好本部,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从这种乡下地方被召回中央地区。」
  「……我不会和你交易。我刚才说过了,这是命令。」
  「这样称得上是交易吗?对你来说,像我这种杂碎局员就算赚点分数,你应该也没有什么兴趣吧?可是相对地,你多了一个可以自由运用的手下,这样不是比较有利?」
  茶深和〈彼方〉像是互相猜忌似地,专注看着彼此。
  虽然茶深脸上表露友好的态度,内心里却是暗自嘲笑着:
  ……哼!你心里所想的大概也只是这种程度吧──以这家伙的能力来看,要是我露出破绽的话会变得很危险…但是对方不过是个十号指定者而已,就算一时大意,我也不可能输给这种杂兵。既然这样,现在能利用的东西还是先利用比较好……成功完成任务为最优先考量──你一定是这么想的。
  「怎么样?不是应该优先考量让任务完成吗?」
  「……不。」
  男子摇头拒绝。
  「我自己一个人来…那家伙应该不会离开这座城市太远…那家伙消耗大半的力量……所以才没有给我最后一击…应该就在附近休养身体才对…而且,那家伙似乎在追踪某个东西……我会把事情解决…这是我被赋予的战斗……」
  像梦呓般嘀咕着的男子将身体倒在床上。不知道是由于出血过多,还是空腹过度的关系,他的身体变得相当虚弱。另一方面,精神状态却显得异常清醒,丝毫没有趁虚而入的破绽。
  ──原来如此,是这样的家伙啊……
  虽然得到和预期不同的答案,但茶深因此看穿男子的本质,露出浅浅的笑容:
  「这样啊,那就随便你啦!我会提供你最低限度的协助,不过其他的事情就请自便吧……喂,绫,还不快点起来。」
  茶深一脚踹开昏倒的绫。她在发出一阵呻吟后醒来。
  「照顾你的事情就交给这个孩子来处理。不要对她太粗鲁,就算她这个样子,也是属于我的东西。如果再有发生什么状况…我说不定会命令她下毒呢!」
  「……」
  「跟你说笑的啦,笑一个嘛!」
  听到茶深的一番话,令〈彼方〉眉梢稍微挑了一下。茶深注意到他的反应,接着说道:
  「怎么,不会笑吗?那就从周遭学习一下啊。很简单的,比如说…像是会笑的猫之类的…」
  「……」
  男子以一脸严肃的神情瞪视茶深。他的眼神仿佛是宿敌当前,满溢着杀意。
  ──是这样啊,嘿嘿…果然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茶深确信自己的推论。她以冰冷的目光睥睨男子。
  「你这家伙……」
  「那么,你要自己保重喔!走吧,绫。中央本部的大老爷说要吃饭,我们去买回来吧!」
  无视〈彼方〉的视线,茶深带着绫跨出房门。
  但她马上又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喂,〈彼方〉,你认识鲇川千晴这个人吗?」
  「……鲇……川?」
  男子一脸疑惑地皱起眉头。这举动不是演技,他的确和鲇川千晴没有任何关系。
  茶深决定变更计划。
  在结束千晴的监视任务后,首先要做的是调查〈彼方〉的任务。然后迟早要找到机会,将自己的〈虫〉植入那个男人身上。
  已经几乎可以笃定了。
  〈彼方〉为了追查某个东西而来到「URBAN」。在那里和〈宵〉不期而遇。虽然不晓得〈彼方〉在追查什么,但是〈宵〉判断他会危害到千晴。然后〈宵〉它──守住了千晴。这也同时代表它守护了茶深的任务。
  「绫…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茶深对绫询问,但她并没有回答,只是以诚挚的眼神回眸注视茶深。
  「……怎么每一个都是这副德行,明明不过是个手下,竟然敢这么嚣张。」
  虽然嘴里满是抱怨,茶深脸上却流露出笑意:
  「也罢,我就不客气地拿来用啦!你们的性命和人生…全都要用在我那该死的梦想上!」
  然后总有一天,自己要成为舞台上的主角──
  这正是茶深的梦想。
  在五年前的那一天,和一只猫一起迈进的梦想。


  3.01 The others

  药屋大助居住的公寓,位在邻近樱架市闹区的住宅区。
  十六层楼建筑物的入口,由砖瓦结构建造成为古典风格的大门。在对开式大门的前面,一辆金龟车停了下来。
  太阳已经下山,周围呈现一片昏暗。
  大助从副驾驶座下车,回身探入车内。
  「谢谢你送我回来,柊子。」
  「不客气,那我把车开到停车场去啰!」
  「嗯……啥?」
  「啊…不把门关上会很危险的。」
  「咦?嗯…嗯!」
  大助听从柊子的警告将车门关上,金龟车往建筑物侧面的停车场驶去。在访客用的停车位上停好车后,柊子自驾驶座走下。她打开后车厢,从中取出一个大塑胶袋。
  柊子提着塑胶袋,走到伫立原地的大助身边:
  「让你久等了。来,我们走吧!」
  「走……走去哪里啊?」
  「啊哈哈,你在装什么傻啊?当然是去大助的房间啰!」
  「啥?为…为什么?你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啊!」
  柊子快步走进入口,大助慌张地追在她的后方。
  穿过手推门后,可以看到一排的住户信箱。在大助房间号码的位置上,不用看也知道信箱内空空如也。再更往前面走去,会遇到一扇自动门。
  「大助,你一定没有好好吃东西吧?我看你最近的脸色都不太好,所以今天呢…身为上司的我当然要照顾一下属下的身体状况啰!我想至少让你吃些像样的东西,也会比较有精神。那个…可以请你快一点开门吗?这一袋比我想的还要重呢,请…快一点……」
  踩着摇晃的步伐走到自动门前,柊子以一脸哀求的表情转过头来。从袋子到处隆起的外表来看,可以猜到袋子里的重量多半是被大量的罐装啤酒所占据的。
  大助认命地轻叹一声,从柊子手上夺过袋子。将钥匙卡取出,对向门边的光学感应机器。
  自动门随之开启。
  「反正你只是想喝个烂醉,然后再发牢骚吧,柊子……」
  「你…你在胡说什么啊?别看我这个样子,我也逐渐开始有身为代理分部长的自觉…咦…啊!我事先查好的代理驾驶服务电话号码,好像忘在办公室里了……!」
  「明明就是打算不醉不归嘛…何况什么叫做像样的东西?那个不过是外带的义大利料理而已。我之前看到你买啤酒,还以为你是自己要买回家喝的。」
  「不要这么绝情啦,你就陪人家一下嘛,好不好?同期的小佳自从被人事课转调后,就都不理人家了……」
  大助手提着塑胶袋,走进电梯里。柊子一脸笑眯眯地尾随在后。
  两人在到达五楼时离开电梯,走在通道上:
  「看来千莉还没有回来。」
  通过没有开灯的房间,大助站在隔壁房间的门前。
  「咦?千莉?」
  「这里是土师的房间,我则是住在隔壁。千莉目前住在土师这里,有夏月每天都会来接送。」
  「咦……咦?土师前辈住在这里?虽然我有听说千莉住在土师前辈的住处,本来还以为是住在宿舍里。」
  在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上班的职员,大部分都居住在公营的宿舍里。除了因为房租便宜之外,更重要的是警卫系统相当完善。
  大助等人居住的这间公寓名义上虽然是由民间经营,实际上的管理工作却是由国家在执行。入口与电梯等处均隐藏着监视摄影机,在别处的场所还有轮值警卫二十四小时待命着。此外,通道旁的墙壁设计得比一般建筑物还高,当住户走出电梯后,旁人无法从外头窥见会移动到哪个房间去。
  「……啊!」
  「咦?怎么了吗,柊子?」
  「大助,我…察觉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我…还是第一次到男性的房间耶……!」
  无视一脸错愕的柊子,大助插入卡片解开门锁。打开大门后,按下电灯开关。
  「原来你以前没有和男人交往过啊,柊子……」
  「咦?啊…不是的!那个…如果只是约会的话,也有过几次就是了……那个…你要帮我保守秘密喔!」
  把满脸笑容的二十三岁上司放在一旁,大助走向客厅。电灯打开后,眼前出现一间极为单调的房间。沙发与桌子的正面置有一个由铁管搭起的置物架,上面摆着一台液晶电视。
  柊子为了脱鞋而花费一点时间,迟一步来到客厅:
  「这房间还真是简单呢…要说是大助的风格,也的确没错啦……呵呵呵,看来大助也一样,没有让女性进到这个房间里过吧?」
  「很遗憾,千莉来过好几次了。她每次都叮咛我要记得常打扫,所以你看,房间大致上还挺干净的吧?」
  「你们感情真好呢!要是误会能够解开的话,有夏月也会像这样──」
  柊子话说到一半便将塑胶袋放在桌上,转头注视着摆置于桌子上的一张照片。
  比现在还要年轻的大助站在相片中间,一位娇小的女孩子将手绕在他的脖子上,比出了胜利手势。在两旁还有着呈现对照表情,露出笑脸和困惑脸色的两位少女。
  「关于利菜的事情…并不是误会。」
  「……」
  「记得拍照片好像是违反规定的吧?」
  大助将照片架放倒,并装傻答道。隶属于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附虫者,会被禁止在非必要的情况下留下能够记录外表的东西。
  但是看到照片的柊子却会心一笑,那是有别于平常的笑法:
  「我有听土师说过,这几位就是……大助的朋友吗?」
  「……」
  「没有和家人的合照吗?」
  「……」
  「对不起,我好像问太多事情了。」
  柊子落落大方地露出灿烂的笑容。见到她如此放得开的态度,大助不由得扬起嘴角。
  柊子走近置物架,将倒下的照片重新立起。
  「人类的记忆真的是很不可思议呢…总是能够鲜明记得发生过的重要事情与事件,却很难回忆起连接这些事件的生活琐事。像是每天回家路上的无聊时光…和朋友聊天的内容之类的……」
  凝视照片的柊子,侧脸依然挂着笑容。
  大助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她。
  「我不晓得在大助心中,过去的记忆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存留下来。可是,能够多回想起一些那些平凡无奇的日子,不是很好吗?我认为快乐的时光就存在于这些平淡的日子里。甚至会令人觉得,和这些人相会就是为了这段快乐的时光……如果能够如此回忆的话,我想回首过去也并非是种消极的行为。」
  大助对转头向自己诉说的柊子投以微笑。可能是顾虑到大助的心情,此时的柊子一点都不像平常的她。还是说,现在这样子才是柊子真正的模样呢?在以和土师圭吾不同的意义上来看,这位女性也是位令人摸不着头绪的人物。
  「……我要去淋浴了。因为训练回来的时候有柊子在,害我没时间在那边洗掉一身汗。」
  话说完后,大助朝浴室走去。
  今天一整天,大助将时间都用在久违的战斗训练上。虽然要做的事情跟山一样多,尤其现在最需优先考虑的是如何从外头收集情报。收集中央本部的动静、〈冬萤〉──诗歌的消息,以及各个势力的动向,只有在充分了解这些资讯后,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走向。然而现在大助所能做的,就是将身心调整至随时都能够行动的状态。
  从客厅传来柊子像是变了个人心的轻浮声音:
  「那我就先为宴会做准备啰!啊,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偷看你洗澡的啦!对了,大助,你有挑哪个牌子的啤酒吗?」
  「我真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你,你自己决定好了。」
  大助脱下衣服、走进浴室,从头部开始沐浴。
  莲蓬头喷出的猛烈水滴打落在大助脸上。脚边顿时形成水洼,水流徐徐被吸入排水盖里。
  「……」
  看着由下巴滴落的热水,大助开始回想。
  那些过往至今,想遇与别离的人们。
  大助每晚都会想起他们的脸孔。但是不论何时,从记忆里苏醒的都是他们愤怒、哭泣的表情,然后又逐渐消失。
  他们以叫唤和泪水不断苛责大助。每次都是自己让他们露出这种表情。现在鞭苔他的,应该也是这些无法言喻的痛苦吧……
  认识大助的人──认识〈郭公〉的人,都称呼他为恶魔。
  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站在被大助打成缺陷者的人的立场,毫无疑问会把他当成恶魔。
  如果能够终结战争,大助很乐意成为恶魔。只要确确实实存在着一位恶魔,即使主因是来自于恐惧,附虫者间应该也不敢再互相争斗。
  然后这名恶魔将〈原始三只〉打倒,在战争完全结束后消失踪影──
  大助曾经自责,为何过去所做的事情总是适得其反。或许自己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上──这样的念头不知在心里反覆出现过多少次了。
  「……」
  静静握紧贴在墙上的拳头。
  可能是因为连日以来都没有睡好,仿佛只要一松懈,意识便会流失。身体被大量的水气覆盖,茫然的脑袋里甚至自嘲,即使就这么倒地不醒也不错。
  在逐渐朦胧的意识中,回想起柊子方才讲的话。
  ──甚至会令人觉得,和这些人相会,就是为了这段快乐的时光……
  我也有这样的东西吗?大助试着挖掘至今以来相遇过的人们,和他们那段不属于战斗,也不是结局,而是一同度过的平淡日子的记忆。
  家庭的记忆…双亲的印象都太过薄弱,唯一能回想起的是姊姊的笑脸。
  ──我会好好疼爱你的,会疼到让你受不了喔!
  姊姊和她的朋友、大助共三个人走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姊姊对着友人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句话,大助因此差愧地先跑回家。
  然后过了数年,成为附虫者后,第一次出现可以对等讲话的少女。
  ──吵死了!谁管你方不方便啊!我已经决定好了,明天要去游泳池!
  以娇小的外表和高傲的态度为特色的少女,抬头挺胸地说出这句话。两旁站着露出一如往常的笑脸和困惑表情的少女,大助只能老样子地再次叹息。
  再经过一段日子后,遇到了宿敌──命中注定和自己战斗的少女。
  ──呜哇──好无趣的反应喔!逊毙了!
  即使在教室里摆出夸张的臭脸,少女的容貌仍旧眩目动人。大助没有屈服于她挖苦的言词,轻描淡写地以笑容带过。
  ──千莉好可爱唷……
  称呼大助为伙伴的少年如此说道。他嘴巴半开,迷恋地望着千莉。大助虽然露出苦笑,但怕惹他生气而不得已跟着同意。
  以及──
  ──……嗯。
  被大助握住手的那位少女,有些害臊地点了头。她的嘴角流露出喜悦的笑容。
  「哈哈……」
  大助情不自禁地笑出声音。
  的确有啊!
  这些令人认为是为了这一刻而相遇的瞬间。即使过去一直身处于战火当中,在被〈虫〉吃掉梦想的夹缝中勉强生存下来。然而在大助心中,确实有着这样的记忆存在。
  「是啊…HARUKIYO,你说的没错。」
  大助微微一笑,关掉莲蓬头。原本朦胧的意识逐渐恢复清醒。
  和这些人曾经邂逅过的欢笑日子,的确寄宿在大助心中。曾经触摸到的那份温暖,超脱了自己的感情,推动大助的脚步向前迈进。
  「我的确还活得不够久…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结果应该还是会坚持活下去吧!」
  为了将事情做个了断。
  这跟附虫者或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或是这整个纷争都没有关系。
  跟〈郭公〉和〈冬萤〉也没有关系。
  直到如同那天,随处可见的少年与少女──以药屋大助和杏本诗歌的身分再次重逢为止。
  ──嗯,说好了。
  直到再次确认互相握手时的那份温暖为止。
  「……呼。」
  将浴巾围在腰际,大助走出浴室。因为刚才忘了带替换的衣服,得回到寝室拿才行。
  「是这个样子啊──嗯嗯,我很能理解。副本部长也是这样子,每次都只会摆出自以为是的嘴脸命令,根本没有顾虑到我们这边的情况。有这样我行我素的上司,我们还真是辛苦呢!」
  途中听到柊子的满腔牢骚。
  「……?」
  大助以为柊子在讲电话,将脚步移往客厅。
  「真的是呢…要问就自己来问嘛!一点都不在意我的人身安全,实在受不了。」
  眼前气见的景象让大助瞠目结舌。
  柊子单手拿着已经打开的啤酒,整个人摊在桌子上──姑且先不管她的糗态。正在抚摸如此没有大人形象的柊子头顶的人,竟然是──
  「啊,啊哇哇!大助,你怎么穿成这样啊?你…你想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举动……这是不可以的喔!坚决反对性骚扰!」
  「呜哇!〈郭公〉好色喔!难道你想对我做什么吗?」
  回头以双手遮住脸部的柊子,以及和她做出相同动作的少年(至今还不晓得到底是少年还是少女),两位都是大助认识的人。
  「UME……!」
  由于瘦小的体型与稚气的脸孔,令人难以判断少年的性别。他脸颊微微泛红,至于是因为见到半裸的大助,或是被柊子劝酒的缘故则不得而知。
  久濑崎梅,他是HARUKIYO的其中一名伙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大助反射性地摆出备战姿势,梅却坐在原位微笑以对:
  「我们入侵了中央本部的资料库,调查出这里的住址啊!趁着〈C〉现在还没有回到原本的岗位上,我的伙伴轻易就能窃取出这些情报来呢!」
  「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
  「我按过门铃后,五郎丸小姐请我进来的呀!」
  「咦…啊…你没有听到门铃的声音吗?我还以为他是大助的朋友……」
  「我才没有什么朋友。」
  「不要这么杀气腾腾嘛,好吓人喔!我只是来讲几句话而已,这样也不行吗?」
  梅露出亲和的笑容,但大助并没有放松警戒。手枪摆在浴室里,如果要以格斗进行压制的话,也得避免殃及到柊子。
  「开什么玩笑!别忘了在鸨泽町那场战斗!我早知道你们在协助中央本部,竟然敢──」
  「冷…冷静一下嘛!大助。听他讲几句话有什么关系,何况我们现在正需要情报呢……那个你叫做UME是吧?你要喝乌龙茶吗?」
  柊子一脸笑眯眯地将饮料倒入塑胶杯里。梅像是小孩子一般高兴地道谢。
  大助瞪向柊子:
  「柊子…我听土师说过,他曾经和你描述过UME的事情。」
  「咦?啊…啊咦…是这样吗?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我早就忘记了说。啊哈哈,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记性不好嘛!」
  柊子笑着装傻。大助不晓得她内心在盘算什么,竟然让敌对人物登堂入室,但见到这样的反应,他也无力再追究。他双手交叉于胸前,身体倚靠墙上:
  「在五分钟内讲完,超过时间后还待在这里,我就把你给宰了。」
  「呜哇…你好无情喔,害人家有点沮丧了说…嗯,那我就直接进入话题啰!我有事情要问你,我想如果是〈郭公〉的话,说不定会知道。」
  「知道什么?」
  「堀崎梓的梦想是什么?」
  梅一脸若无其事地问道。
  大助和柊子顿时脸色一沉。
  「这样看来,果然在那片光碟里看到的人就是她了……」
  「嗯?谁知道呢?不过除了东中央以外的分部,似乎早已经收到通缉令了。」
  「你问这个要做什么?」
  「……〈郭公〉果然知道呢…我们只是想要多一个人背书而已啦!」
  梅改变其笑容的本质。一直表现出幼稚举动的少年,眼神忽然诡橘地眯了起来。只要是HARUKIYO的伙伴,每一位都是怪人。
  大助回以一个挖苦的笑容:
  「不论是与中央本部的关连,还是现在的这个作法…和别人交易这种事情,实在不像是HARUKIYO的风格。你回去跟他讲,『想要跟我谈话,就得亲自到我这里来』。」
  「对HARUKIYO来说,这种事情根本就称不上交易,和中央本部的关系也一样。」
  「你们到底有什么企图?」
  「谁知道?说不定会是征服世界呢!哎呀,不过如果是HARUKIYO的话,或许连这种事情也会觉得无聊透顶吧?」
  大助怒视着装傻到底的梅。至于柊子,可能是错过插话的时机,她忐忑不安地交错看着两人的表情。
  「总之,我们现在想要知道堀崎梓的梦想是什么。想知道为什么只有百足和她会从缺陷者的状态复苏──不,是被唤醒过来。」
  「被唤醒……?这是什么意思,UME?」
  「在那里的到底是碎片呢,还是本体……得要确认这件事情才行。如果是本体的话,那个一定也会在附近──」
  「拜托你用我们听得懂的方式讲话。」
  被大助如此追问之后,梅突然闭口不语。不知何时,少年已经收起脸上的笑容了。
  「既然对我们提出的问题完全只字不提…滚回去,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谈了。」
  「我知道〈冬萤〉现在的所在位置喔!」
  「!」
  大助的心脏宛如被猛捶了一拳似地剧烈跳动着。听到梅这句出乎意料的发言,柊子也跟着将身子凑近。
  「你是说如果〈郭公〉提供情报的话,你就会跟我们讲诗歌的下落?」
  「她现在似乎正在移动中,若是不快一点的话,可能会跑到其他地方去喔!」
  「……让我和诗歌见面,现在还太早了点──我记得HARUKIYO是这么说的。」
  「因为那里是个满有意思的地方,我想他应该是想看〈郭公〉吃惊的表情吧?」
  「……」
  大助凝视梅回以笑容的脸蛋。但即使自己再怎么注视少年透彻的双眸,也无法窥探出其内心的想法。
  ──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梅对着充满戒心的大助,大大地吐了一口气。他放松肩膀,抬头望向大助:
  「我说〈郭公〉啊,其实我会来这里,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
  「〈郭公〉,你不这么认为吗?不论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或是〈虫羽〉…是附虫者还是普通人,这种事情全都无聊透顶。就是因为有这种东西,我们被划分成敌人和伙伴。要是没有这层隔阂的话…我们不就可以成为朋友了吗?瓢虫也是,本来应该可以变成朋友的。」
  大助板起面孔。
  「〈郭公〉也是一直都这么想的吧?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这个组织,对自己来说,只是个碍事的存在而已。」
  「你到底想说什么……?」
  面对不耐烦的大助,梅伸出双手。他一脸稚气的面貌上,露出仿佛天使般纯洁无邪的笑容:
  「呐,〈郭公〉…你要不要过来跟我们在一起呢?」
  大助诧异得瞪大眼睛。
  ──为什么你偏偏是〈郭公〉啊……
  那位以瓢虫身分死去的立花利菜,其脸庞在脑海重现。如果在相遇时不是身为敌人,或许就不用和那位有着相同梦想的少女战斗了──
  房间里顿时笼罩在沉默中。
  「不──」
  打破现场尴尬氛围的,是从互相注视的大助和梅旁边传来的声音:
  「不可以啦!不行、不行!如果大助离开的话,我们就……绝对不可以做出这种事情喔!大助!我是不会允许的!」
  看到含泪抗议的柊子,梅一脸可笑地说:
  「〈郭公〉,你丝毫不用介意柊子说的话。结果这些人也只是想要利用〈郭公〉而已。过来跟我们在一起,应该还可以早一点见到〈冬萤〉喔!」
  「什…等一下…请…请不要使用这种会招来误会的说法好吧?我是以怀有相同志向的伙伴身分在发言耶……!」
  「……」
  大助低头不语。
  的确,事情可能就和梅所说的一样。要是没有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这个头衔,或许他现在就能马上飞奔至诗歌身边。
  但是──
  「五分钟已经过去了。赶快给我滚蛋,UME。」
  「……!」
  「我迟早会和诗歌见面的,不管是在此处或是什么地方。地点在哪里一点都不重要,我也没有打算藉助你们的力量。」
  UME微微皱起眉头。
  我和诗歌已经有圣诞节的约定,只要彼此都没有忘记,就一定会再相遇。
  所以在那之前,大助有非得完成不可的事情。
  「我会在这里继续战斗,不断地战斗,然后变得比任何人都还要强。直到中央本部、〈虫羽〉以及你们都不想再违抗我为止。不管是谁,我都会靠自己的力量让他闭嘴。」
  大助狠狠瞪着梅,并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梅似乎对大助的眼神感到畏怯,脸色变得铁青。
  「如果你们想要增加手下,就去找别人吧!这里已经先被预约了。和我有同样想法的搭档应该很快就会醒来。」
  「大助……」
  柊子举头仰望大助。
  将大助卷进附虫者战斗的男人──土师圭吾应该很快就会醒来。大助是和他一起展开这场战斗的。直到战斗结束之时,他一定会站在大助身边。
  「……」
  梅不甘心地咬着嘴唇,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他马上又露出开朗的笑容,站起身子:
  「〈冬萤〉人在西远市喔!」
  「……!」
  「明明心里很在意,却在那边硬撑…算了,我还是在被人宰掉前先回去吧,打扰啦!」
  梅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准备快步离去。
  大助不悦地咋舌了一下:
  「……那个家伙,一直追求能够使用自己的人。」
  大助没有看向梅,独自一个人说道。梅忽然停下脚步。
  「明明自尊心比别人高……不,正因为如此,所以无法忍受没有远大梦想的自己,而想要帮忙具有伟大目的的人……这就是那家伙的梦想。」
  「也就是在追求『王』吗……原来如此,和百足一样呢!」
  梅同样没有看向大助,仅是会心一笑;
  「谢谢你,〈郭公〉。这样我们就可以确定了……『那家伙』果然在中央本部里。而『那个』也一定就在其附近──」
  「……」
  「〈郭公〉,拜拜啦!希望我们还可以活着再见面。」
  留下天使般的笑容,梅离开房间。
  柊子目送少年的背影,嘴里念念有词:
  「HARUKIYO到底在想什么呢……『那个』到底是……?」
  「天知道。」
  大助冷冷地回了一句,接着打算走出客厅。
  「……你愿意留下来,我真的很高兴,大助。」
  背后传来一道诚挚的声音。
  ──〈冬萤〉人在西远市喔!
  大助忽然转过身子。
  「柊子──」


  3.02 千晴 Part 4

  千晴的座位位于温暖阳光能够照到的窗户边。
  结束完学校的大扫除后,教室内正在进行放学前的小班会。
  千晴对讲台上导师的话充耳不闻,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在刚结束打扫的中庭,清理过落叶的地面露出黑色地表。小池子的水面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偶而还可以看到鲤鱼游泳的身影。一支扫把竖立在走廊的墙上,可能是有人忘了放回原位。
  除了老师的讲话声变成背景音乐之外,整间学校笼罩在祥和的寂静中。当数分钟后的钟声响起,就会充斥着学生们放学的喧闹声了。是有人说了笑话吗,隔壁班忽然传出一阵哄堂大笑。
  在和熙的天气里,一般人或许会因为无聊而产生睡意,千晴却不会如此。在大部分的情况下,她都会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量哼着鼻歌,在脑中和某人倾诉。
  这里还是一样和平喔…和平到令人以为战争与天灾这种事情,只有在电视上才看得到呢!
  这就是没有真实感吧?
  现在是不是还有人在某处战斗呢?
  又有谁死掉了吗?
  呐,你那边怎么样?
  你的周遭也和这里一样和平吗?或者有人在战斗吗?说不定…是你自己在战斗呢!
  「鲇川,你有在听吗?」
  受到老师提醒,千晴忽然回过神来。
  意识回到对自己而言的现实──和平的教室里。
  即使正面朝向导师,假装在听话,千晴仍然用余光偷瞄旁边的中庭。
  我这边就快要放春假了喔……预定计划?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打算耶…顶多和朋友随意在这座城市里游玩吧?或者干脆自己一个人出去旅行好了。你觉得去哪里比较好呢?
  下课钟声响起。
  「千晴──我们等一下要去唱卡位OK,你也会过来吧?」
  听到有人搭话,千晴转头一看。数名友人聚集到她身边,日前对千晴告白的少年也在其中。
  「啊,抱歉,我今天有事情。」
  「不会吧?学生会的工作不是结束了吗?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嗯──重要吗…嗯,很重要喔!」
  少年将视线从点头的千晴身上移开。
  ──……不是啦,我不是在顾虑你啦…我是真的有想做的事情,只是这样而已。
  在内心暗自对少年道歉的同时,嘴里顺势对邀约的友人道歉:
  「对不起啰,那就这样啰!拜拜,明天见,祝你们玩得愉快!」
  千晴快步离开教室,踏上归途。
  走下楼梯,到鞋柜换穿鞋子。离开学校后,往家里的方向迈进。
  由于今天也是在中午便放学了,太阳正高挂头顶上。沐浴着初春的阳光,千晴哼着鼻歌,以轻快的脚步走在路上。
  回家后,玄关大门仍然锁着,看来妈妈出门去了。
  用钥匙打开大门,登上楼梯,进入自己的房间。
  「……?」
  对面公寓的那个房间窗户是敞开的。真稀奇,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果然有人搬进去了吗?
  千晴拉上窗帘,开始换衣服。她穿上短袖衬衫和牛仔裤,今天也选了鸭舌帽来戴。将钱包放进屁股的口袋里,接着走出家门。
  因为今天比较想走路,便放任自行车在原位,朝街上移动。
  千晴哼着鼻歌走了一会儿,很快来到大马路上。
  接着进入车站前的一家咖啡店,点了奶茶和三明治,手里托着餐盘,占据窗边的座位。她将帽子放在桌上,开始享用午餐。
  「接下来嘛……」
  吃饱后,她戴上帽子走出咖啡店,来到车站前的位置。
  往剪票口的方向瞄了几眼,然后离开车站。
  千晴接着来到「URBAN」。今天的工程还是没有动静,感受不到有人在里面的气息。
  穿过护栏,朝着URBAN DOOM移动。通过巨蛋入口,登上停止运作的电扶梯,往二楼休息室走去。
  这座乐园今天依然键在。
  正午的阳光通过弯曲的天花板,照在观叶植物的密林上。而位于明朗阳光中心的是那位──
  「午安,你好吗?」
  千晴小声地笑着打招呼。
  长发的少女身体横躺,正在睡眠当中。从有如碎布的衣服衣角下,显露出白皙的双腿。脸色虽然还是像人偶一样苍白,不过似乎比前几天多带了几分红润。
  「你昨天到哪里去了?我一直追在你的后面耶!」
  千晴跟着倒卧在地上,有食指戳了一下少女脸颊。少女似乎有点不耐烦,微微皱起眉头。
  「不过也没关系啦!等你下次醒来,我们再好好聊吧!然后…如果说……你知道的话,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你呢!」
  千晴带着笑容站起身子:
  「今天只是过来和你打声招呼而已。我有点事情要办,下次再来看你,My darling!」
  在对少女投以飞吻后,千晴准备转身离去。
  「喀当」,从入口方向传来一道声响。
  「……?」
  本以为有人来了,下了电扶梯后却没有见着人影。千晴疑惑地歪着头,接着走出巨蛋。
  在离开「URBAN」后,千晴回到车站。
  经过车站前的圆环,走到剪票口前的广场。加入坐在护栏的少年少女中,又开始哼起鼻歌。
  千晴在这里等待着。
  望着来往的行人,持续地等着。
  自己并不会觉得无聊。
  也有可以闲聊的对象。
  那是从很久以前就认识,却不晓得长相和名字的对象。
  ……这里很暖和喔,我想接下来还会变得更温暖吧?因为去年是这样,前年也是。
  千晴在心中倾诉着。
  明年一定也不会变。然后后年与以后都是。往后的日子里,我应该会就这么过得风平浪静吧,就这么持续过下去。
  ──就这样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千晴觉得好像有人在远处,对自己如此轻声细语着。


  3.03 茶深 Part 3

  在URBAN DOOM的入口附近,茶深躲在雕像的背后发抖。
  「堀…堀崎梓……」
  茶深抬头看向千晴离去后的二楼休息室,并以沙哑的声音呢喃道。之前因为慌张地冲下电扶梯而撞到雕像,自己当时没有被千晴发现这点,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茶深原本打算在今天放弃监视鲇川千晴的任务。
  她一路从学校跟踪千晴来到这里。当然没有时间回家换衣服,所以身上仍然穿着制服。
  这是茶深手下的〈宵〉于五年间持续进行的任务。那只猫忠实执行这项乏味至极的任务,至今以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异状。茶深心想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任何变化,便决定今天首次由自己亲自监视,然后结束这项任务。
  她本来认为〈宵〉会死掉,只是因为运气太差而已。
  以为是和那个令人摸不着底细的中央本部来的访客──〈彼方〉这个男人的任务偶然撞上而导致的结果──虽然说是运气不好,但她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对方。茶深打算查明〈彼方〉的任务内容后,将他变成自己的手下或者给予惩罚。
  茶深认为现在是将西远市的事情做个了断,开始行动的时候了。
  锁定的目标是〈冬萤〉和从中央本部脱逃的复苏者。若是能够将其中一方掌握在手里,就可以深入探索中央本部的核心。
  然而没想到在那之前,竟发现这位出乎意料的人物。
  「!」
  茶深抬头一看,一位少女正站在那里。
  「……咿……!」
  她不由得从喉咙深处发出哀嚎。
  两颗昏暗的眼眸盯着茶深。像碎布一般的衣服飘动着,一头长发遮住脸部,一双不像是人类会有的浑浊瞳孔正注视着自己。
  感觉听到沉重的钟声响起──那是对被特殊型的〈虫〉寄宿的茶深来说,似曾相识的声音。
  「!」
  当茶深回过神来后,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是…是错觉吗……?不…不对。毕竟连〈彼方〉都栽在那家伙的手上……!不过…为什么鲇川千晴就……?难不成是对敌意有反应吗?
  茶深由入口处冲出,不小心绊到自己的脚。
  肩膀用力撞上对面URBAN TOWER的墙壁,发出呻吟的同时,脸部也因痛苦而扭曲。她双脚跪在地上,胡乱捶打墙壁:
  「该死……!原来是这个样子……!可恶…可恶啊!」
  一阵怒火忽然涌上心头。
  在茶深的脑中,终于将所有的线索拼凑在一起了。
  「〈宵〉,你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吗?是啊,这种情况叫人怎么能够放过?该死!你是叫我将那家伙……〈彼方〉给打倒吗?所以你才留下那种『陷阱』吗?一切都是为了我而准备的吗?」
  这整起事件,只能说源自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偶然。
  鲇川千晴在巨蛋当中和堀崎梓发生接触。因为我记得中央本部发下来的通缉令的内容,所以不会看错。
  那个满脸胡须的男人──〈彼方〉应该就是追着堀崎梓而来到「URBAN」。他在这里打算危害堀崎梓,以及不知何故也在这里的鲇川千晴。〈宵〉想要阻止这件事情发生,才挺身面对〈彼方〉,最后命丧黄泉。
  那么,堀崎梓到底是何许人物?
  茶深相当肯定她的真面目。从刚才见到的那双眼睛,以及由〈木叶〉那里听到「不是人类」的报告,加上足以击退〈彼方〉的实力──
  她就是在中央本部的实验记录光碟中照到的,百足以外的另一位复苏者──也是茶深打算在放弃西远市的任务后,将要寻找的人物。
  「我知道了啦,做就做嘛!反正迟早都得要一决胜负。如果死在这里的话,也不过是该死的人生就到此为止!」
  等到〈彼方〉身体恢复之后,想必会将堀崎梓杀害。就算不杀她,也会把她打成缺陷者。就和同样是火种三号的局员〈霞王〉,对另一位复苏者百足所做的事一样。
  岂能如他所愿!
  若茶深能够先得到梓,就可以获得贵重的情报。中央本部究竟在做什么?实验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情报一定会对茶深解开附虫者之谜的行动有很大的帮助。现在机会正在眼前,怎么能够眼睁睁让它溜掉?
  「没错…这是机会,还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为了这一刻,就算耗费五年的光阴来等待都值得!反正没有人将我放在眼里,不如趁现在……」
  光靠茶深一个人,想独自和堀崎梓接触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是三号指定的纯粹战斗人员〈彼方〉也遭到惨败。况且茶深为了将梓得到手,连〈彼方〉也会成为障碍。需要想办法将他排除掉,并且和梓接触才行。
  「……」
  茶深迅速恢复冷静。她骤然起身,转身离开「URBAN」。
  在前往车站的路上,茶深在脑中模拟对各种可能状况做出的应变策略。
  ……不管对方有多强,只要能够将〈虫〉种植进去就赢定了,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项能力可是我在这五年来,暗自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训练出来的。我要靠着这项能力,比任何人都更早一步到达附虫者中心。
 和冷静的表情相反,内心的情感正不断在高涨。
  「〈宵〉,你也是这么想,才会留下那种陷阱的吧?真是个自作主张的家伙,跟个笨蛋似地这么看得起我……」
  茶深走向车站。
  在圆环的后方,看到鲇川千晴坐在剪票口附近的护栏上。
  「还是说…你对这个不知世间疾苦的笨女人产生感情了吗?或者是两者都有?不过这都无所谓。我就将你的人生一起带走吧!连我这该死的人生一起。你不要以为死掉了,就可以从我手中挣脱!手下的人生就是我的人生。不管再怎么不愿意,都要陪我一起走下去。」
  茶深丝毫没有半点犹豫地逐步接近千晴。
  千晴正在眺望人群,用鼻子哼着歌曲──这女人实在是悠哉到让人生气!
  但最令人不爽的还是那张侧脸。这么多人坐在护栏上,却只有她的周围特别明亮,仿佛时间刻意流动得很缓慢……就像看着电影中的主角一样。
  茶深觉得自己不过是个配角,与主角天差地远的存在感被加以凸显。毫无疑问地,千晴有着身为故事主角的存在感。
  茶深面无表情,笔直站立在千晴前面。
  已经不想再躲藏了。茶深往后将迈向的道路上,和千晴一点关系也没有。接下来,她即将展开的不是由千晴主演的青春电影,而是充满血迹与肮脏的三级片。
  「……嗯?」
  千晴一脸狐疑地抬头看着茶深。
  茶深默不吭声。
  在喧嚣人群中,两人静静地互相凝视了好一会儿。
  首先做出回应的人是千晴。她微微一笑,对茶深捧起双手,交叠的手指比出长方形──即使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足以构成一幅画,令茶深看得不免产生嫉妒的情怀。

  「哔哔,核对完毕。一年A班、座号28号的菰之村茶深。啊,修正,是看起来心情不好的菰之村茶深!」
  千晴口齿俐落地介绍。
  茶深眉头深锁,自己过去从来没有和千晴做过多余的接触。
  「鲇川学姊,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不是也知道我的名字吗?」
  「每个人都知道副学生会长的名字。还有,我在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在学生会呢…那些俗称的问题儿童…一些欺负同学或是嗑药与不来上课的人,这些学生的资料都会送到我们这里来。」
  「那我算是哪一种?我不记得有欺负过谁。」
  「不是啦,刚好相反。因为有可怕的学姊盯上你,所以我们要多加留意。」
  「哼!」茶深不屑地笑了一声,她猜得出来是谁。应该是之前把嚣张的茶深叫到校舍后面的那些二年级学姊(当然茶深将对方给辩倒,并且顺势用〈虫〉增幅感情后,让对方陷入精神异常的状态中)。
  「顺便问一下,那些可怕的学姊当中,有一个人因为精神错乱被送进医院,你知道什么相关的事情吗?」
  「是喔,不晓得耶,可能是对自己该死的人生感到绝望了。」
  「……你一向都是以这种方式讲话的吗?亏你长得这么可爱。」
  「我一点都不在意,反正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啊…咦?难道说,我现在被搭讪了吗?」
  「我也没有那方面的嗜好啦!再说,我对你这一型的根本就没有兴趣。」
  「什么啊,真是遗憾。」
  千晴露出一脸总算放心的表情。接着又展露微笑,忽然将头贴近茶深。形状优美的嘴唇毫不客气地贴近。
  「我可是很喜欢像茶深这一型的呢!」
  「啥?你在说啥?」
  看到茶深被吓得后退三步,千晴忍不住笑了出来:
  「啊哈哈!开玩笑的啦!」
  茶深看着捧腹大笑的千晴,感觉自己因为愤怒与困惑而面红耳赤,心脏不停骚动着。
  ──这家伙是怎么搞的……?她是笨蛋吗?不,一定是笨蛋!绝对不会错的!
  如果这是场戏剧或电影,那肯定是极度不协调的角色分配。相对于举手投足都耀眼夺目的千晴,茶深只是一脸不悦地站在原地。
  「站着讲话也不方便,你要不要坐下来呢?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千晴满面笑容,用手拍打着身旁的位置。
  茶深犹豫了一下,照着千晴的话坐到栏杆上。反正是最后一次,就当作打个饯别的招呼,稍微讲两句话也好。
  「也没什么事,只是看你一脸悠哉的模样,不禁看傻了而已。」
  茶深原本为了避免在千晴心中留下印象,打算像一般的晚辈,使用自己不习惯的敬语讲话。但后来觉得自己的顾虑太过愚蠢,便直接以平常的语气交谈。
  千晴似乎不介意茶深的语气,反而以充满兴趣的表情不停地上下打量着茶深。茶深眉头深锁,将脸往人群的方向别过。
  「我看起来有那么悠哉啊?嗯,不瞒你说,其实我经常被人这么说。」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隐瞒的,旁人一看就知道。你那副悠哉幸福的表情,就像即使在身边发生严重的战争,你也完全不会注意到。就算有人在那当中死掉,你一定也察觉不到。」
  「对啊,就是这样没错。我以前就在想,我实在是过得太幸福了呢!说不定是有人一直在保护着我呢!」
  「……就算真的有,那也不关你的事。守护你的那个人应该也很满足吧,一定会笑容满面地沾沾自喜。」
  「是吗?听到你这么说……总觉得心里好过一点了。」
  一抹阴霾倏然从千晴的笑脸掠过。
  ……好过一点?为什么会这么想?
  千晴注视着因不解而皱起眉头的茶深,开朗地笑道:
  「谢谢你,茶深很温柔呢!」
  「啥?你在说什么?」
  心脏再次鼓动。过去从来没有被人夸奖温柔,也从不认为自己温柔──和〈宵〉过去把头磨蹭过来的时候一样,内心忽然涌起一股发痒的感触。
  「你真的很温柔喔!超级温柔!温柔到了极点!害我忍不住想抱你呢,你这家伙!」
  「住…住手!等……放开啦!」
  大概是看到慌张的茶深而感到很有趣吧,千晴打算伸出手来抱住她。茶深拼命避开她的双手。许多路过的行人都不禁回头,望向这对你来我往嬉闹的少女。
  茶深好不容易挣脱千晴的魔手,虽然气喘吁吁,但仍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和这个少女在一起,实在是会打乱自己的步调…我还是早一点办完事情,然后闪人比较好。
  「呼…哈……话说回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吗?我在这里等人,昨天有一个女孩在这里错钱给我。」
  千晴平静地说道。
  茶深回想起从绫那里听来的报告。她提到昨天监视千晴时,有一位少女在车站前面借钱给千晴买车票。
  「哼…那么,那家伙什么时候会过来?」
  「不知道。」
  「……嗯,你这个回答有问题吧?难道你没有和对方约好在这里见面吗?」
  「没有啊,不过我有和对方说会把钱还给她。」
  茶深张大嘴巴。
  「等…等一下。这么说,你打算在这里等着一个连什么时候会来都不知道的人?对方说不定只是碰巧经过的旅客,可能再也不会回到这座城市了。」
  「嗯,我想也是。」
  千晴搔了搔头,露出苦笑。
  茶深因为太过吃惊而感到一身疲惫。甚至觉得以正常(至少茶深自己是这么认为)的神经在讲话的自己,变得像个笨蛋似的。
  「唉……像个笨蛋似的。不对,是笨蛋没错。我跟你到底谁比较箱,现在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一定是某种东西在某处坏掉了。嗯,一定是那东西的错,就当作是这样吧!」
  「不过呢,我总觉得会再遇到她。只要在这里等待,就可以再见到面。虽然是一点根据也没有的直觉,但我觉得最近变得蛮准的。」
  「你说最近,也就是还有猜中其他事情?」
  茶深仔细观察千晴的表情。如果她在说谎,自己应该可以识破。
  千晴本人则是满心喜悦地叙述道:
  「嗯,我碰到一位有点特别的女孩……那孩子一直在睡觉,应该也不认识我吧?不过我总觉得,那孩子应该知道有关我的事情。虽然这也同样毫无根据就是了。」
  话说完后,千晴对茶深投以微笑。
  「……」
  看来…她并没有说谎,茶深如此判断。再从刚才的各种言行举止来看,千晴这名少女似乎是以「直觉」作为行动原理的人。
  果然事情和鲇川千晴没有关连,而且是彻彻底底无关。
  这一切都是偶然。没错,是上天的恶作剧让她自然接近了战斗的舞台。但这并不是适合她的世界,只要还没有察觉到,千晴就可以继续过着和过去这五年一样安稳的生活。
  「最好不要再见面了。」
  「咦?」
  自己可能已经被千晴这种过于悠哉的气氛给感染,和她在一起时,茶深甚至有种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女高中生的错觉。会觉得自己以前也都是过着极其普通的生活,根本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组织的局员。
  「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靠近那个家伙,不过最好不要再这么做了。既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她甚至也有可能会危害到你。」
  「……」
  「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在保护你,这才是真正的事实。就算有这种人在,如果你发现之后,因为多管闲事而受了伤,反而是白费了那家伙的心意。」
  茶深心不在焉地望着人群的波浪,如此说着。
  像鲇川千晴这般普通的少女,不需要知道这一切。
  战斗这种事情,由只会战斗的人做就好了──就像茶深一样。
  「你没有必要去管这种事情,只要和以前一样,过着风平浪静的生活就好了。这就是你的使命。」
  如果不能让她过得平静的话,会造成茶深的困扰。因为今天是最后一天,茶深就要放弃监视千晴的任务了。要是千晴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就会提前被特环发现自己没有执行任务。
  「使命…吗?」
  默默聆听的千晴低喃道:
  「听你这么一说,我在想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去争取幸福呢?」
  「没错,你就尽量去争取幸福吧!永远都不要知道辛苦和战斗之类的事情。」
  不知道痛苦与血腥为何物,幸福度日的人生──如果没有这种人存在,其他人不就没有救赎可言了?每个人都像茶深一样欺瞒、战斗、置生死于度外的话,这世界就太过乏味了。
  唯有千晴这样的人在,悲惨的人才能去向往她的生活。总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就会产生出这么期望的人,甚至还会出现做这种梦的猫呢!
  「不过啊……」
  茶深轻叹,瞪向千晴道:
  「要到什么时候,你等的那个人才会来啊?已经过了不少时间了。」
  「没有这么简单就见到啦,茶深真是没有耐心呢!」
  千晴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看来她并不知道什么叫做无聊,在等待的期间,依然心情愉快地哼着鼻歌。
  「没有人比我更耐得住性子。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就算你再怎么笨,是个脑袋被电波荼毒的怪人,也应该问过对方吧?」
  「你讲话还真毒耶……当然有问啰,她说她叫做杏本诗歌。」
  茶深的思考在刹那间完全冻结。
  说不定连她的心脏也在瞬间停止跳动。千晴的一句话带给茶深晴天霹雳的震撼。
  「你刚才……说什么?」
  「咦?说你讲话好毒──」
  「还有呢?」
  「杏本诗歌……我应该没有记错。」
  茶深脸上浮现僵硬的笑容。她因为惊讶过度,只能勉强挤出干笑的表情。
  ──杏本诗歌。
  相信每一位特环的上位局员听到这个名字时,脑中都会变得一片空白。茶深虽然没有从官方管道听过消息,但也透过〈木叶〉知道这名人物。杏本诗歌是她的本名,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另外有给她别的代号。
  秘种一号附虫者──〈冬萤〉。
  她是仅有一位(如果把那个「实验」当作失败来看的话)从缺陷者状态中醒来的复苏者。
  过去曾和〈郭公〉、瓢虫两位一号附虫者接触过,在四年前将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副到面临存亡危机的最强附虫者。更在数个月之前,引发让叶芝市这座城市毁坏的大战争,其中的导火线的少女。
  她可以说是附虫者的「中心」。在过去以及未来,也都会在附虫者的战斗当中扮演着关键角色的位置。
  「……?怎么啦,茶深?你认识那个孩子吗?」
  「怎…怎么可能认识。」
  茶深勉强保持外表平静,但脑中早已乱成一团。
  不…不可能…一定只是同名同姓的陌生人而已。否则,我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中心」,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种穷乡僻壤。没错,不管怎么说,这种事情都太扯了!不只是堀崎梓,连〈冬萤〉都在同一个地方出现,这种奇迹般的机率──
  ──而且,那家伙似乎在追踪某个东西……
  茶深突然想起〈彼方〉自言自语时的话。
  说不定,这可能不是奇迹……?
  「……」
  茶深神情严肃地咬着指甲。
  如果堀崎梓和〈冬萤〉是因为某种理由而有所关连呢?如果是其中一方在追踪另外一方的话呢?从状况来推测,〈彼方〉追着堀崎梓的可能性很高。这些人全部凑在一块…而且刚好就停留在这座城市里……
  「茶深?你不舒服……啊!」
  千晴正要探视茶深的表情时,看到圆环的另一侧,不禁失声叫道。
  茶深抬头跟着望去,见到一位少年往这里走来。
  这家伙……看来实力很强。
  茶深带着警戒的眼神看着对方。
  那是位头上绑着发带,和茶深年纪相仿的少年。不论走路的方式和顾虑周围的视线,都丝毫看不出任何破绽──也许这就叫做战斗的才能吧?并不是那种被训练出来的感觉,而是与生俱来的强悍,就像拳击教练发现世界冠军的原石一样。
  ──……不过,现在还很脆弱。
  他毕竟只是未经琢磨的原石,虽然拥有在累积战斗经验后就会变强的素质,但现在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击溃。千晴将抱持这个感想的茶深抛在一旁,从护栏上跳下来。
  「喂──!前面那一位!喂,在这里喔!」
  千晴丝毫不介意旁人的目光,用力挥舞着手臂。
  少年瞥了千晴一眼,往这里走了过来。但是他偶尔会看着无关紧要的方向,甚至回头。
  他在警戒……不,看来是在找寻某样东西?
  茶深皱起眉头。
  「喂,你是和诗歌在一起的人,对吧?嗯?」
  「是啊。」
  少年机械性地对笑脸搭话的千晴点头,他的目光投射在茶深身上。
  「你好啊,你就是那个杏本诗歌的朋友吗?」
  茶深毫不客气地问道,少年突然改变神情。
  不行哪,真是太差了。你这种态度,不就等于跟别人宣告杏本诗歌是位很重要的人物吗?
  茶深在心中暗自窃笑。
  「不,我只是个跟班而已,她说──」
  少年将视线转向千晴解释:
  「她从饭店里看到你在这里,就拜托我过来。虽然她很在意你说过会『还钱』的话,不过昨天外出时,她被骂得很惨,所以暂时是出不来了。」
  「咦?你说被人骂了,是被父母之类的吗?」
  「差不多算吧。」
  「这样啊…本来还想要再见一面的……」
  「饭店是那间帝国饭店吗?如果是在那里的最上层,应该可以很清楚看到这里。」
  茶深插嘴后,少年忽然沉默不语。但是马上又点头回应「是啊……」。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在警戒,态度显得模棱两可。
  千晴将钱包取出,从中掏出一张纸纱。
  「那我也可以麻烦你吗?请你帮我跟她说『昨天你帮了我一个大忙,真的很谢谢你』。」
  「好啊,这点小事没问题。」
  「嗯,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好在我有在这里等……你看,虽然出现的不是本人,但还是见到了吧!」
  「的确是。」
  看着以一脸愉快表情挥手的千晴,茶深跟着以笑脸回应。
  ……到了最后的最后,你倒是派上用场了呢,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好了,事情比我预想中的还早完成。现在要赶去卡位OK那边会合吗?毕竟对大家有点过意不去,那茶深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还有事情要做。」
  「是喔,那么就再见啦,两位。」
  千晴带着笑脸对茶深和少年挥别。
  微微笑着的茶深和面无表情的少年,两人都没有回答她。
  千晴在人群中逐渐消失的背影,仍然显得相当悠哉。现在正是茶深和鲇川千晴的世界分隔开来,从此迈向南辕北辙的舞台的一刻。
  「……」
  少年不发一语地背对茶深,准备离去。
  「喂,等一下。」
  茶深以轻浮的语气叫住少年。
  「做什么?」
  「嗯……果然是这样。啊,不过有可能是我搞错了。不,果然还是很像。是像哪个呢?」
  「……?」
  「没有啦,只是觉得你很像某个东西。嗯,到底是什么呢?」
  「是吗,希望你能够想起来。」
  少年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转身,茶深却拉住他,不让他离开。
  「喂喂,你先等一下嘛!这样我会在意得到晚上都睡不着觉,让我问你几个问题。」
  「……」
  「我说你啊,到目前为止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我看你好像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似的。有喜欢过谁吗?讨厌过其他人吗?曾经生气得想要怒吼吗?有哭过吗?有伤心过吗?有伤害过别人吗?曾经心酸过吗?感到难为情的经验呢?有没有曾经后悔过?你期待什么样的未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啊──我终于想起来你像什么了。」
  在茶深连番询问的炮火当中,一开始面无表情的少年,瞳孔微微地晃动了一下。茶深并没有漏掉那一瞬间的变化。
  「你就像个缺陷者一样嘛!」
  少年瞪大双眼,茶深露出奸笑。
  ……你动摇了吧?
  仿佛死神降临一般,一阵红烟从少年的背后冒出来。只有茶深看得见的红烟变化成女王蜂的形状,以锐利的尖刺向少年的延脑。之后女王蜂再度幻化成红烟,像是被少年身体吸入一般消失不见。
  ──这家伙…果然和我想的一样!虽然很强却没有战斗经验!没有办法像〈郭公〉与〈彼方〉一样好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是只有这种程度的动摇不够完全,过几天后,我的〈虫〉就会消灭了,不过就算是这样也够啦!
  「哎呀…就算跟你讲什么缺陷者,我想你应该也听不懂吧?只不过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有这样的家伙而已。抱歉耽误你这么多时间,那我就先告辞了,再见。」
  茶深在心中暗自窃笑,迅速转身背对少年。
  「……」
  少年在原地呆站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摇头后走回饭店。
  茶深快步离开车站。
  走在路上的同时,茶深脑中浮现出各式各样的计策。
  万万没料到,一直梦寐以求的「关键」会自己飞来这座偏僻的城镇。她甚至闪过一个不切实际的妄想──这说不定是五年来一直潜伏着的某人赏给我的礼物呢!
  踩着没有半点踌躇的步伐,茶深来到鲇川千晴的家门前。走上特环配给的藏匿用公寓的楼梯,没有先敲门便直接打开房门。
  「茶深。」
  坐在房间角落的杉都绫转头面对自己。她遵从茶深的指示,照顾特环来的访客。
  茶深不理会绫,迳自走进房间内部。
  「嘿,变得清爽多了嘛!其实你还满年轻的,大概比我稍大一点吧?」
  坐在床上吃着麦片,上身赤裸包着绷带的男人──不,是一名少年。昨天还杂草丛生的头发变短了,应该是自己理掉的。而且看起来不只是用剪刀,还很规矩地用剃刀修饰。连满脸的落腮须也刮掉了。
  〈彼方〉抬起头,冷眼瞪着茶深:
  「这跟你没有关系。」
  「是啊,是啊,你说的没错。可是啊,你给我造成很大的麻烦耶──没想到,你竟然在追那种东西,希望你们不要把这座城市给变成废墟啊!」
  少年的脸色骤然大变。在他看着茶深的眼神中,掠过一阵敌意和杀意。
  这是个赌注。
  只要走错一步,茶深很可能会因为知道极机密任务而被眼前的男人杀掉。他到底在追哪一方。以机率而言,虽然有自信猜对,但无论如何,只会带来公平的两种下场──生或是死。
  「你……知道了些什么?如果打算妨碍我的话──」
  「妨碍?我怎么敢啊,像我这种货色不可能做得到啦!早知道的话,我也不会痴人说梦话讲出要帮忙你的话了。没想到你在追的人,竟然会是──〈冬萤〉啊!」
  「……!」
  〈彼方〉顿时哑口无言。
  ……我赢了吧,你这该死的家伙!
  茶深全神贯注精神,使一团别人看不见的红烟显现出来。在因为动摇而瞪大眼睛的〈彼方〉背后,出现一只有着如同玻璃工艺品般闪亮的翅膀,以及像宝石一样辉煌复眼的女王蜂。它以钻石般尖锐的锋针刺入少年脖子,接着红烟被吸进少年的身体中。
  茶深确认到动作成功后,在内心狂妄地笑道:
  ──呵呵……!太完美了!我的〈虫〉已经植入你的内心了!这么一来,你就只能一步一步走向疯狂的道路啦!
  那是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全力以赴的一刺。茶深脑中完全没有思索到要将他变成自己的手下。她也无法想像,如此刺进内心深处的能力,会让他产生什么变化。
  「哎呀,难道是我弄错了吗?难道不是〈冬萤〉?因为我接到情报,说她现在藏身在帝国饭店,还以为就是她了。」
  当然,茶深是为了让他动摇才刻意说错的。茶深厚着脸皮询问的话语,已经传不到〈彼方〉的耳朵里了。
  「冬…〈冬萤〉在这座城市里……?这样啊,那家伙所说的『王』是……原来那家伙在追〈冬萤〉啊……」
  〈彼方〉嘴里念念有词,自言自语地说着。现在的他,不管是茶深和绫在注视自己,还是装麦片的盘子打翻在地板上,恐怕都浑然不知所觉了。
  ──好了,这样你就只能采取行动了吧?当然你应该知道舞台在哪里吧?没错,就是你的目标所在之处。不过呢,如果正面迎战的话,说不定又会被逃掉啰……那么你会怎么做呢?啊,不是很清楚吗?没错,要准备「诱饵」啊!这么单纯的答案,就算是三岁小孩也想得到吧?
  如此一来,眼前的男人也被写到茶深的剧本里了。众多登场人物复杂地交错在一起,彼此击溃对方,最后站着微笑的人──当然会是茶深。
  我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得到手!不被任何人记得,一直被瞧不起的我,会比所有人都早先一步到达附虫者的中心!
  在狭窄的房间里,唯有〈彼方〉的呢喃声持续回响着。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3-14 11:26 编辑 ]


4.00 千晴 Part 5


  下课钟声响起。
  班上同学接连起身离开座位,只有千晴独自眺望着窗户外头。
  「天──啊,不会吧?」
  「可是她不像是会说谎的孩子啊!小我两岁的表妹说,很多住在赤牧市的人都有看到!」
  听到女同学在一旁闲聊,千晴往声音主人的方向转过头去。
  「喂,千晴,你有听到刚才的话题吗?」
  「咦?什么话题?」
  「据说真的有附虫者喔!」
  一位女同学将身体跨在千晴桌上。
  ──……
  千晴心中涌起一股奇妙的情绪。
  「附虫……者?」
  「没错,就是附虫者!我表妹说她亲眼看到真正的附虫者呢!」
  千晴朦胧地回想着。
  这么说来,在都会区好像一直都有叫做〈虫〉的怪物的传闻。那种怪物会寄生在人类身上,靠吃掉宿主的梦想来成长。
  以前也曾经听说过好几次类似的话题,不过每一个都缺乏可靠性。对千晴来说,听起来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就像在外国发生的战争与灾害般,这对每天过着平静生活的千晴而言,只是毫无关系的世界话题。
  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千晴却觉得附虫者这个字眼特别有真实感。
  「附虫者……」
  「是啊!咦?怎么了吗,千晴?今天好像不太有精神呢!平常都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咦?会吗?」
  「嗯,这么说吧,其实从你昨天来卡拉OK时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了。」
  「是喔,可能因为这是个多愁善感的年纪吧……」
  事不关己似地说完话后,千晴站了起来。
  「那我先回去啰,再会了!各位,期待下次再见!」
  千晴拿起书包,快步奔向教室出口。从背后传来笑声和「说什么下次再见,明天结业典礼不就会再看到了吗」的语句。
  正当千晴哼着鼻歌,打算走出教室之时。
  ──……
  她突然感觉有人叫住自己,因而转过身子。
  眼前见到聊天的同学,以及刚扫除后,变得比较干净的教室。
  西远创成高中的春假放得比其他学校要早。明天就是结业典礼,等放春假后,一直到四月的新学期开始为止,基本上都不会再踏进校门。
  看着一年来使用的教室,千晴露出笑容。
  突然想要见一次学生会的伙伴,不过他们应该都各自离开教室,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吧。
  「我今天也过得很幸福喔!」
  忽然自言自语地脱口说出。
  带着笑脸转过身子,千晴离开教室。
  走出校门,朝家里前进。
  在归途上,沿路都是一如往常的风景。千晴快步追过其他放学的学生,走向那条春意盎然的住宅街。
  回到家后,毫不犹豫地迅速更换衣服。
  「嗯!」
  对面公寓的窗户今天是关着的,似乎没有人在。和过去数年来一样,这间公寓就像被周围的喧嚣给遗忘,充满宁静氛围的建筑物。
  换好便服后,戴上爱用的鸭舌帽离开家门。
  徒步走出住宅街之后,来到衔接车站的大马路。走在种有行道树的步道上,一边哼着鼻歌,看着路旁一间间的店家。
  「茶深…会准时出席明天的结业典礼吗?」
  她不经意吐露忽然想到的事情。
  茶深是昨天偶然遇到的同校学妹,全名是菰之村茶深。
  虽然她讲话不留口德,对人的态度也很冷淡,不过头脑看起来好像很聪明。千晴想起她和身为学姊的自己聊天,说着说着便没有再使用敬语,看来是个自尊心很高的人。那种孤高而严肃,以坚定不移的眼神注视前方的侧脸令千晴印象深刻。
  本来打算打声招呼而来到茶深的班级,班上同学却说她今天没有来学校。从那位学生的态度可以推敲,茶深在班上并不受欢迎。
  之所以想要和茶深打招呼,是因为觉得自己可以和她成为好朋友这个含糊的理由。千晴很中意茶深那种不会讨好别人的态度。
  ──你没有必要去管这种事情,只要和以前一样,过着风平浪静的生活就好了。这个就是你的使命。
  茶深讲这句话的时候,态度相当不客气,千晴却感受不到一丝虚伪。简直就像是将赴沙场的战士一样,在她身上看不到丝毫的迷惘。
  「使命吗……」
  抵达车站后,她继续往目的地前进。
  ──使命。
  什么是使命啊?
  让人认为自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出生的──是像这样的东西吗?
  我昨天呢…被我们学校的学妹菰之村茶深讲了这句话。她说我的使命,就是像现在一样平静地过下去。即使有人在身旁战斗,甚至因而死掉,我也要无视这些事情,让自己过得幸福。
  真的可以这样吗?
  但我现在还没有回想起过去的事情啊…我想之所以现在每天过着幸福的日子,心中却仍会涌起罪恶感的理由,一定和我的过去有关。
  或是我可以安于现状?
  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回想任何事情,然后过着幸福的日子,这样可以吗?
  呐……告诉我嘛……
  「……」
  不知不觉中,千晴下意识地停止哼鼻歌的举动。
  在她一脸正经仰望的视线前方,耸立着银色的塔和巨蛋。
  「URBAN」。
  宛如一把剑从天空插立在地面上的塔,强烈反射着阳光。趴睡在一旁,像个原盘的巨蛋,仿佛是白金制成的巨大盾牌。其威风凛凛耸立的模样,的确十分符合战神URBAN携带的最强武器的形象。
  「虽然她叫我不要再接近了,但我还是很在意啊!」
  千晴脸上露出笑容,越过围栏。
  「URBAN」的领地里依然飘散着一股肃静的气息。重型机械与建材堆置在地上,屋詹接连在一起的建筑物也安静得令人感到不安。除了从车站方向传来的电车行走声,以及街上的喧嚣之外,听不见其他的声音──简直就像一座鬼城。
  URBAN TOWER与URBAN DOOM是由方块状的走廊相连接,在一楼与三楼共有两条通道。两栋建筑物的正面是圆环广场,两边地面上各有坡路衔接至隧道,里面应该会通到地下停车场。
  千晴朝巨蛋走去,由入口处进入建筑物内部。
  墙壁与天花板上布满钢筋,利用玻璃和强化塑胶聚集日光至建筑物内部。大厅中央设有停止运作的电扶梯,二楼的开放空间则由一片密林构成。
  登上电扶梯后,踏入二楼休息室的密林里。这里本来是观赏用途的观叶植物园区,但因为长期搁置的缘故而恣意生长着。
  在变成绿色乐园的植物园里,那位睡美人就沉睡在其中。
  长发少女安然地横躺在地上睡觉。从衣服里透露出来的手脚细长而嫩白,而带着稚气的睡脸,正从嘴角微微吐露呼吸。
  「我又来看你了喔,虽然茶深叫我不要这么做。」
  千晴面带微笑,以和少女头顶对着顶头的方向倒卧在她对面。
  「说什么使命之类的,我实在搞不太懂呢…为什么这么说呢,真是……」
  由于巨蛋是密闭结构,内部充满树木光合作用所产生的新鲜氧气,相当清新舒畅。
  「还有啊,我总觉得你会知道有关我的事情。这听起来很奇怪吧?我只是偶然在街上看到你,然后一路尾随到这里罢了。」
  千晴呆愣地看着前方的天花板,继续说道:
  「我每天都过得很幸福喔…可是呢…却觉得这样很不应该…喂,你知道为什么吗……?」
  千晴话讲到后半段,因为突如其来的睡意而越说越小声。
  ──呐,告诉我嘛…我过去到底做过些什么?
  「……」
  理所当然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就在千晴被阳光的温暖与奇妙的安心感包覆,开始昏昏欲睡的这个时候。
  「!」
  微微张开眼睛所看到的天花板上,出现一幢黑影。虽然因为反光而只能勉强看出轮廓,但确实有人在窥视千晴。
  「啊……咦?你……!」
  千晴急忙起身。
  少女醒过来了,她以睡眼惺忪的模样站着,发呆似地低头看着千晴。
  「那…那个……我……」
  对于事出突然的「相会」,千晴不禁乱了手脚,这还是第一次和醒过来的少女面对面。
  「……」
  少女只瞥了千晴一眼,马上就将脸别了过去。她踩着不稳的步伐,往巨蛋的出口移动。少女蹒跚的动作,令千晴联想到以前曾经看过的恐怖片中的僵尸。
  「喂…等一下……!那个……我有事情想要问──」
  「无论如何……你都要阻挠在我的面前吗?爱儿比欧蕾妮的孩子啊…即便彼此都仍未完全取回力量……」
  听到这番话,让原本想要叫住少女的千晴不禁肩膀发抖,僵硬在原地。
  少女用老人沙哑的声音讲话。虽然看不到表情,但这道低沉的声音,实在和她年轻的外貌天差地远。这股让周围空气都跟着震动的低吟,甚至令人怀疑那是否真的是「声音」。
  「那么……就和我守护王的孩子一战吧……而我将前往王的身边……」
  「咚嗡嗡」……从某处传来沉重的钟声。
  「呀──你……?」
  千晴全身不断冒出冷汗。前一刻还充满和平的乐园,感觉在瞬间就被秽气污染了。
  「……!」
  千晴紧张得屏住气息。
  少女回头看向自己。
  她的眼神仿佛是被深邃的黑暗所吞蚀。少女以昏暗的瞳孔对着千晴,嘴巴更大剌剌地露出扭曲的笑容。
  「你要忏悔吗?残留着我过往同胞气息的少女啊…但不需要懊恼…你已经达成使命了……」
  仿佛神明将慈悲赐予烦恼的众生一般,少女以夸张的语调说着:
  「亚里亚·瓦利过去应有的身形…忘掉发生过的一切活下去吧!这就是你的使命……」
  少女狂妄地笑道,她大幅张开的嘴巴,直让人认为会裂开至耳根处。
  千晴的心脏剧烈地鼓动着,「噗通噗通」不停加快速度,由内侧强劲撞击千晴的胸口──简直像是有人在焦急地催促自己要赶快回复记忆。
  过去的……亚里亚·瓦利……
  在千晴的脑海中,某人的喊叫声有如走马灯般闪现。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忘掉不可啊!
  一闪。
  ──这片天空……和你的容貌……我全部都不会记得了吗……?
  又一闪。
  ──那我……到底会变成谁呢?
  千晴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这是自己……千晴还很年幼时的声音。
  「……」
  但光凭这样还想不起来。
  ──不用想起来也没关系喔!
  似乎听到了有人在调侃的声音。千晴回想到途中的记忆,被这道声音给打散。
  ──咦……?我刚才…到底是……?
  长发少女丢下困惑的千晴,由电扶梯往楼下移动。
  「啊!等…等等我!你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千晴急忙追在少女后头。
  然而──
  「咦?奇怪?」
  少女走下电扶梯的背影,在转眼间消失无踪。
  千晴快步冲下电扶梯,跑到巨蛋外面。
  她来回张望四周,但还是没有发现长发少女的身影。
  「……?」
  却意外看到另一个人。
  在广场的另一头,通往URBAN TOWER地下停车场的坡道上发现熟悉的面孔。
  「茶深?」
  那是菰之村茶深。
  她走在路上,手里拿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棒状物体──施工用的扳手,侧脸浮现笑容。但是看到千晴眼里,觉得她似乎是在生气,而且还不仅仅是普通的怒气,简直像是要去对抗自己的命运一般愤怒──
  「……」
  千晴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但身体依旧违背内心的迷惘,率先采取行动。
  她奋力瞪踏地面,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跑去。


  4.01 The others

  帝国饭店最上层的套房里,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沉默气氛。
  注视坐在沙发上的诗歌的是和几天前相同的一群人。
  对面的沙上是宗方槐路,侧面的双人沙发上坐着梶取洋壹,就连在宗方后面,于暖炉旁双手抱胸靠在墙上的杉都缠,配置都一模一样。他们也一样神情严肃地凝视低头的诗歌。
  另一方面,怜司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眺望窗外的景色。
  「结果,短短的三天没有办法集合到其他干部。大家都移动到最初决定好,更西边的藏匿地点去了。光是要维持各地方的统御体制就已经很费力了,没有办法离开根据地太久。」
  首先打破沉默的人是宗方,他以和平常一样平稳的口吻继续解释:
  「因此,现在这里能够保护你的人,只有我们而已──只要大锹仍旧没有意愿,实际上能战斗的就只有褐天牛一人。小蠋的能力并不适合战斗,我则是在战斗方面完全派不上用场。若是小蠋的妹妹也在的话会好一点,但目瓣似乎还没有联络上她。」
  「……」
  宗方将眼神移向缠,缠面无表情地别过脸──虽然从长发少女的态度上,怜司可以看得出来她在说谎,但他故意装作不知情。
  「由于以上这些因素,我再叮咛你一次……请不要像日前一样,轻率地离开饭店。虽然我们已经远离赤牧市与樱架市,但是你被追逐的这个事实并没有改变。」
  「对…对不起。」
  诗歌满脸歉意,畏缩着身子。她的样子就跟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一样,实在难以想像她就是被指定为秘种一号的强力附虫者。
  「从今以后多注意就好了……怎么样,资料都记住了吗?」
  「呃…这个……对不起。」
  诗歌再一次道歉。
  怜司整整三天以上都待在诗歌身边,就他所看到的,诗歌非常拼命想要记住这些资料。但是毕竟份量庞大,只记到三分之一的程度就已经是极限了。或许她天生就不适合做这种填塞记忆的作业吧。和恰好用掉一个小时就把全部资料背下来的怜司相比,脑袋构造天差地远。
  「嗯……」
  宗方顿时沉默不语,洋壹与缠则是故意大声叹气。
  诗歌在膝盖上双手握拳,强忍住他们的视线。
  「……」
  怜司胸口突然涌起一股焦躁感。
  诗歌并没有必要道歉,是〈虫羽〉自作主张要保护诗歌,也是他们单方面要求两人记住资料,这种事情顶多承认自己做不到就好了……至少怜司就会这么做。如果是利菜,应该也会区别出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事情,然后采取最适当的手段。
  利菜……你为什么会说这种家伙是你的朋友?
  怜司实在不明白她的理由。
  既然无法明白,怜司所能做的就只有守候在诗歌身边,毕竟利菜是这么拜托他的。
  我和利菜所没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虽然怜司像面具一样没有展露表情,心中的焦躁感却逐渐膨胀。过去从来没有出现情绪如此高涨的情况,仿佛正被看不见的东西刺激似的,一度涌起的情绪竟难以再收敛回去。
  「怯……」
  用不会被其他人听见的音量,他小声地咋舌一声。
  在做出这项举动的怜司对面,宗方大大吐了一口气。他换了另一种语气,开口问道:
  「飞雪──不,现在称呼这个名字还太早了点。杏本诗歌,就和前几天所说的一样,希望在这里能听到你的答覆。你愿意成为我们的领导者吗?」
  「……」
  洋壹与缠都板着面孔。他们应该仍然没有改变反对的态度。不过,看来宗方事前先嘱咐过了,两人似乎不打算在现在插嘴。
  沉思着的诗歌低头不语。然后,缓缓抬起头来:
  「〈虫羽〉的领导者是什么呢?」
  虽然不是强硬的口吻,但也不是畏怯的语气。她平静的声音为得特别清澈,回响在一片寂静的房间里。
  「……」
  宗方、洋壹与缠沉静的视线注目在诗歌身上。
  「如果我成为领导者的话,应该做些什么事情呢?」
  怜司也注视着诗歌。娇小少女以一脸安稳的表情凝视宗方:
  「如果这个需要由我来决定的话…那么我做不到。受到你们的搭救,我还说出这么任性的话,不过这对我来说太勉强了…因为我和利菜不同,还没有一个足以引导众人的目的存在。」
  「如果是希望你和我们一起战斗呢?」
  「战斗……」
  诗歌垂下视线:
  「战斗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们应该和什么战斗才对?」
  「当然是特环啊!」
  洋壹按捺不住地大声吼叫。
  但诗歌不为所动,她只是以带着几分悲伤的眼神,稍微垂下眉毛:
  「这样子的话,果然……我是做不到的。」
  「为什么……」
  缠发出有点沙哑的声音。她交叉的手臂微微颤抖,泛泪的眼角,以愤怒的眼神看着诗歌:
  「你不是很强吗?和瓢虫一样强!那你为什么不肯战斗?难道你不恨特环吗?瓢虫被他们杀掉,你不会感到愤怒吗?你自己过去不也是遭遇过好几次过分的对待?我可不许你说一点都没有怨恨喔!那你就战斗啊!和我们一起战斗!就和瓢虫一样!」
  「利菜她──」
  诗歌话说到一半便吞了回去。但还是下定决心,毅然决然地抬头说:
  「我觉得……利菜的作法是错的。」
  在场所有人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我想利菜应该早就知道了…因为她一直都很犹豫,可是又不能够停下脚步…不过在最后一定发觉到了──」
  ──我…要到樱架市去。
  在那一天,偶然巧遇的时候──不,她一定是来向怜司报告的。为了让他知道自己的决心,让自己能够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
  「你……!」
  洋壹与缠冲向前去。
  但是一阵磅礴巨响,让两人刹时停住动作。
  怜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朝诗歌笔直走去,然后粗鲁地一把抓住脸色惊讶的诗歌的衣襟。
  「给我收回去。」
  怜司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生硬地动着嘴巴──但是胸口却被不知名的感情给埋没了。就像是被尖针给刺激到一般,牵动着怜司的身体。
  怜司在内心深处期望诗歌成为〈虫羽〉的领导者。因为他想要知道,和过去的利菜成为相同立场后,诗歌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然而──
  「你说利菜做错了?难道那家伙的人生都白费了吗?利菜说你是她的朋友,你却说那家伙所做的事情都白费了?」
  「……」
  诗歌回望怜司的脸庞。她那悲伤的神情,让怜司更加愤怒。
  ……利菜,你叫我看着这家伙的行动,这难道就是你所说的请求吗?
  「我并没有说是白费。」
  「我叫你收回刚才的话。」
  怜司举起另外一只手。在他的手臂上缠绕着白云──有着长长的身体和两颗獠牙的身影,在手中发出空气漏空的「噗咻」声。
  「住手,大锹。」
  宗方抓住怜司的手臂,但怜司并没有因而犹豫。如果诗歌不肯取消,他会让她在这里结束生命,然后对过去的友人说:「你看错人了」──但是在内心深处那块冷静的部分,还是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激动。
  「……宗方先生,你说过很怨恨我。」
  诗歌忽然转头看向宗方。少女紧抿着唇,眼中没有怜司的身影。见到对方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怜司感觉头脑的温度急速下降。以现在的状况来看,他似乎随时都能够毫不手软地杀掉眼前的少女。
  「我也很恨我自己,一直到最后,我都只会向利菜求助…可是,其实并不只如此……」
  诗歌摇曳的眼神投落在宗方、洋壹与缠身上:
  「其实,我也……有一点恨你们。」
  宗方等人脸上出现动摇的神情。
  「其实一直都在求助的人是利菜…因为利菜她已经被逼得进退两难,她无法向别人求救,可是却要去帮助别人…所以才会一直到最后,还是弄错了战斗的方法。」
  「……我们一直在帮助利菜,也很努力在保护她。」
  「为了什么?为了让自己得到帮助吗?」
  「!」
  听到诗歌的反驳,宗方等人的脸色大变。沉默顿时完全支配整间房间。
  「因为利菜她很强的关系…所以没有办法背叛身边人们的期待。可是,其实利菜她…也希望有人能够帮助她。她只不过是个会哭、会笑、有自己喜欢的人…如此普通的女孩子而已,你们当中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吗?」
  视线从说不出话来的宗方等人身上移开,诗歌转头注视怜司:
  「但是,除了自己以外…我最憎恨的人还是你,大锹!」
  怜司猝然吓了一跳。本来很含蓄乖巧的少女正怒视着自己。
  「你不是很清楚,利菜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吗?可是你却……」
  即使被苛责的目光瞪视,怜司依旧面不改色,不过下意识中却在咬牙切齿着。
  「如果她肯向我求助的话,我就会帮助她啊!可是那家伙拜托的并不是这种事情──」
  「这根本就没有关系……!」
  诗歌眼里噙着泪水,放声大喊:
  「非得要人家要求,自己才会去帮助对方,这种事情太奇怪了……!大锹,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你不会主动去救她?大锹明明……明明那么想拯救利菜!」
  「……!」
  怜司脑中忽然变得一片空白,他抓着诗歌衣服的手逐渐失去力道。
  ──我……
  发出声响而瓦解的理性,与不受意识控制、持续膨胀的感情,两者混和在一起,不停剥夺怜司的思考能力。
  「我不认为让利菜死掉的这种战斗,会是正确的方法……!如果是这种战斗的话,我一点都不想要!」
  室内每个人都不发一语,唯有诗歌的怒吼回响着。
  ──我有事情非得去完成不可。
  利菜这么说过,她还说这是自己的梦想。
  ──你还好吧?
  当怜司这么问到时,利菜眼神稍微低垂了一些。
  那时候利菜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其实怜司是有察觉到的吧?利菜她会恨假装不知情的自己吗?所以──
  ──总有一天,我会拜托你一件特大号的事情,然后让你后悔不已。而且那一定是个会动摇怜司人生的愿望喔!
  要我看着杏本诗歌所做的事情,这个请求说不定是利菜对自己的报复──
  「既然这样……!」
  缠松开双手,对诗歌激烈地宣泄情绪:
  「那你叫我们要怎么办?瓢虫都被人杀掉了,难道要我们忍气吞声地放过他们吗?你到底要我们怎么战斗啊?」
  「这个……」
  这次换成诗歌咬着嘴唇,闭不吭声。
  但是在茫然伫立原地的怜司眼里,已经看不到他们的争执了。
  他在心里想像着,如果立花利菜这名少女没有成为附虫者的话。如果她没有成为〈虫羽〉领导者的话,会是什么样的未来。
  利菜应该仍然是班上的核心人物,而自己能够在远处看着他们吧。偶尔利菜会来到自己身边,抱怨一些最近发生的事──在脑中所浮现的,是如此平凡无奇的景象。
  没错,怜司知道利菜她只是一位普通的女孩子──
  此时忽然一阵电子铃声响起,是内线电话。
  脚底下传来「咚」的微幅震动。
  「是我──什么?你说怪物……喂?怎么了?」
  震动的声响不断,并且越来越明显,宗方等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怎么了吗?」
  「柜台打来的。电话线好像断了,讲到一半就没回应……似乎有人正在接近这里。」
  「敌人……会是特环吗?」
  「不晓得,但对方的目的应该是……」
  见到身边的人变得紧张,加上脚边的震动越来越近,诗歌的表情也跟着便硬起来。
  但此时的怜司却不为所动。
  心跳逐渐加速,思考越发混乱。他不晓得自己本来想怎么做,以后想做什么,以及未来应该怎么走?
  「呜…呜呜……」
  甚至没有发现在耳边听到的呻吟是由自己口中吐露的。
  随着一阵强烈的冲击,门口被破坏了。
  「啧……!」
  洋壹向前跨出,让宗方退到后方。一只褐色细长外壳的〈虫〉出现在他身边。它有着扁薄的上翅与长长的触角。突出的口器像锯子般长着无数的獠牙,从外型来看很像是一只天牛。
  缠也跟着叫出巨大的步行虫。但是〈虫〉的动作迟钝,在狭小的房间里无法自由伸展。
  当覆盖门口入口处的尘埃散落后,出现一个站立的身影。
  「一个人……而已?」
  宗方意外地说着。
  一位身材消瘦的男人出现在被破坏的入口处。他戴着机械式的防风眼镜遮住双眼,从脖子上拉起面罩来盖住口鼻,全身穿着一体成型的黑色服装,本人的容貌只能够看到胡乱修剪的头发。
  男子身体向前倾斜,身旁端坐着一只异形怪物。分成好几节甲壳的身形和唇足纲的蚰蜒相当相似。它有着青色与赤色的两个头,身体有一半是巨大的口器,在密密麻麻长满尖牙的嘴巴里,前端不断滴落绿色的液体。
  防风眼镜的男子,顾盼了一眼房间内部的情形。
  「……」
  男子的视线落在诗歌身上。
  「你这家伙!」
  洋壹使唤自己的天牛冲向男子。
  男子瞥过一眼后,赤头的蚰蜓抬起头,龇牙咧嘴地明天牛咬去。
  天牛加速移动,身体躲过蚰蜒的獠牙,留下褐色残影。它一瞬间绕到蚰蜒背后,咬在男子的腹部上,男子因强劲的冲击而整个人撞上墙壁。
  「竟敢一个人跑来送死,你是白痴吗?」
  「不要大意,褐天牛!说不定还有其他伏兵──」
  宗方冷静的说话声在途中被切断。
  「喀嚓」,天牛身体碎裂的声音在房间里作响。
  「……」
  防风眼镜的男子若无其事地睥睨咬着自己的〈虫〉。那只像天牛的〈虫〉被赤色蚰蜒整个咬住,薄翅因此扭曲,碰触到绿色体液的部分更冒烟发出恶臭味。
  「喔──」
  洋壹痛苦得面色扭曲。
  赤头蚰蜒甩动头部把〈虫〉从男子身上扯开。虽然腹部大量出血,男子依旧面不改色。
  赤头蚰蜒发出高亢的鸣叫声。它嘴里咬着天牛,以压倒性的力量在室内向前冲撞。墙壁粉碎,梳妆台被撞裂,它一边破坏所有家具,朝洋壹笔直猛冲。
  「喔喔!啊啊啊啊啊啊……!」
  赤头蚰蜒像重战车一般破坏房间,将洋壹连着天牛一起撞出破坏掉的墙壁的另一侧。在破开大洞的对面,洋壹从数十公尺的高空被抛落──在一瞬间,似乎看到受伤的天牛张开翅膀。但就算在空中接住洋壹,以他的伤势也无法继续战斗了。
  「小蠋!」
  宗方与缠的喊叫声重叠在一起。
  青头蚰蜒向缠的〈虫〉袭击而来。
  「呃……!」
  仅只咬了一下,巨大步行虫的坚硬甲壳便被挖掉一大块。缠脸色瞬间苍白,软弱无力地跪倒在地板上,像人偶一般倒下──虽然〈虫〉还不至于死亡,但她似乎支撑不了受重伤所消耗的精神力。
  双头的蚰蜒在被破坏的房间里发出咆哮声。〈虫〉发狂似地甩动头部,将宗方用力撞到墙上。宗方头部受到撞击,瘫倒在地板上。
  虽然即使受伤也不动声色的男子让人惊讶,但双头的蚰蜒更是超乎想像地强悍。
  「……」
  戴着防风眼镜的男子看向怜司。
  男子全身上下散发出的杀气,像是在警告「敢妨碍我就杀了你」似的。
  「呜…呜呜呜……!」
  怜司呆站在原地,一步也动不了。
  牙齿咬得「喀哒」作响,全身像是痉挛般颤抖。他的视线游移不定,似乎随时都会晕倒。
  「……哼!」
  防风眼镜的男子笑了。那是一个嘲笑,他大概以为怜司因为过于惊恐而动弹不得。
  然而怜司并非在害怕。
  男子转身面向诗歌。
  呆然伫立原地的少女,张开发抖的双唇:
  「你…你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人吗?」
  「跟我一起走……」
  男子慢慢走近诗歌。
  「你要是在这里抵抗的话,就会殃及躺在那边的家伙们…这点你应该很清楚吧……」
  这是压抑着某种感情的声音──怜司虽然仍在发抖,但感觉得出来,男子正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诗歌看着宗方与缠,以及墙壁上破掉的大洞,之后转身面对男子。给人柔弱少女印象的诗歌,脸上显露出愤怒的神情:
  「我知道了。」
  诗歌清楚说完话后,主动走向男子身边。
  等一下──
  怜司想要叫住诗歌。
  然而,从他口中发出来的,却是不堪入耳的呻吟。
  「呜呜……!」
  怜司并不是在害怕。
  而是连自己都不了解,过去从未经历过的感情正苛责着怜司。
  怎么办……?不,没有什么怎么办,我只要在旁边看就好了!她也没有向我求救,而且利菜也说过,我只要待在她的身边就可以了……!所以如果她死在这里,那一切就结束了,我就等于是完成利菜的愿望了!
  各种思考在脑中盘旋着。
  可…可是……!利菜她真的觉得这样子就可以了吗?那家伙真的是在向我求助吗?我什么都不知情……不,我其实是知道的!那家伙一直独自在痛苦着……这是我的缘故吗?是我扼杀利菜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在这里对她见死不救岂不是……?
  「呜……呜呜呜……!说──」
  怜司发抖的嘴唇总算挤出话来:
  「说希望我救你……说啊……」
  他的音量微弱到诗歌几乎听不见。
  诗歌与男子看着怜司──他现在一定是泪水呼之欲出,难堪到令人受不了的表情。
  「你说的话,我就……」
  怜司以求救似的眼神看向诗歌。
  男子又一次嘲笑。
  而诗歌──
  笑了。
  「……」
  ──你还好吧?
  那和过去怜司每一次询问利菜时,她所表现出来的笑容如出一辙。

  怜司露出绝望的表情。
  是吗,原来你……
  见到诗歌的笑容后,怜司顿时恍然大悟。
  「呜呜!呜呜呜呜……!」
  在不断呻吟的怜司面前,男子带着诗歌离开。
  你…一直在害怕啊……
  立花利菜其实在害怕着,害怕身为附虫者的自己…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以及背负着许多〈虫羽〉的伙伴们的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恐惧。
  但她仍然展露笑容,就像现在的诗歌一样。
  你一直都在向我求救啊!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一直都──
  「呜呜──」
  他眼中根本无法看见诗歌。这样的感觉到底经过多久了?虽然只是短短数秒钟,感觉却像经过数小时之久。
  怜司睁大双眼。
  「呜呜……呜喔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像野兽一般使劲地嘶吼狂叫。挥舞的右手上,冒出一朵凝聚成形的白云──白云从倒地的宗方身边飞过,将背后的墙壁整个打散。
  「呜啊啊啊!嘎啊啊啊!呃啊啊啊啊啊!」
  每当怜司吼叫并挥动手臂,饭店就会受到破坏。天花板被炸得不成原形,头上出现一片蓝天。寝室仿佛台风过境一般,只剩下摧残后的景象。门口的地毯早已灰飞烟灭,留下焦味弥漫在房间里。
  「可恶!可恶!可恶啊!」
  自己可能疯了吧──仅存在脑中某个角落的一丝理性如此告诉自己。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利菜,还有那个叫诗歌的小鬼!到底在想些什么?我搞不懂啊!全部都不知道啦!」
  漠视倒在地上的缠,怜司失控地发泄情绪:
  「利菜,这个…这个就是你的愿望吗?会动摇我的人生的回礼吗?是啊!没错,我根本就无能为力啊!我已经在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有救你啊!」
  已经控制不住了。持续膨胀的感情──原来就是后悔。
  脑中忽然闪过昨天在车站前见到的,来历不明的少女的质问。
  ──我说你啊,到目前为止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我看你好像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似的。有喜欢过谁吗?讨厌过其他人吗?曾经生气得想要怒吼吗?有哭过吗?有伤心过吗?有伤害过别人吗?曾经心酸过吗?感到难为情的经验呢?有没有曾经后悔过?你期待什么样的未来?
  她说的没错。
  怜司过去一无所有。
  对所有事物都了无生趣,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目的而活着。没有人能够伤害怜司,怜司也不觉得有和他人来往的必要。每天只是得过且过,感受不到生活的乐趣。
  ──你就像个缺陷者一样嘛!
  那个戴眼镜少女说的一点都没错。
  对周遭事物没有任何感觉的怜司和死人没有两样。只不过多了会呼吸,还有生命能够活动而已。这点就和没有任何期望,没有任何感受的缺陷者是一样的。
  「呜喔喔哦哦哦喔喔啊啊啊啊啊啊!」
  衣服被自己能力产生的冲击波撕得破烂。绑着发带的头发也变得凌乱,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自己应该就像个疯子。
  怜司一直没有任何感觉。
  但是──
  「喔喔……!呜哦哦……!」
  上气不接下气,声音枯竭的怜司跪到地板上,左手握住被自己能力余威扫到的右手。缠绕在手腕里的白烟,噗咻一声散掉了。
  那是在利菜对自己表明成为附虫者之后的事。
  「喔喔喔……!」
  怜司痛哭失声。在已经看不出套房原貌的房间里,孤独地哽咽着。
  当时的自己在想什么?
  他开始检索记忆。
  对了──
  怜司的确是这么想的。和平常一样轻率的心情;和在只有两个人的顶楼上听着利菜的抱怨,只会单调回应「是吗」时相同的心情。
  既然你成为附虫者,我也尝试看看好了。
  不初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
  怜司停止哭泣,记忆不断涌现。
  使命──
  或许也可以这么说。
  不需要别人,也没有人需要自己的他,有一名少女总是会来和他攀谈。那位少女以平淡的语气说道:
  ──你知道……附虫者吗?
  其实他早就注意到了。当时,自己的确看到──在干爽的顶楼地板上,一滴晶莹的水滴凄然掉落。
  怜司的人生从被父母生下来以后,就只是日以继夜地像空气般度过。
  但是当时他却不禁想着。
  自己是为了和这位少女相遇,才会出生到这个世界上的。
  生来就是为了帮眼前的少女做些什么,觉得这就是自己的使命──就是自己的梦想。
  但到底要为她做什么才好──自己这个样子,究竟能为她做些什么?一直到最后,他还是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呵……」
  怜司口中忽然冒出笑声。
  使命,这个字眼听起来实在格外愚蠢。因为这个的缘故,让自己想起了某个景象。
  「噗……呵哈哈……」
  来到西远市的时候,诗歌发现一只猫。
  是只本来应该很漂亮的一身白毛染成血色,气息奄奄的猫。那只猫歪着嘴巴,看起来仿佛像在笑──宛如是在赞颂自己无悔的人生,自己已经达成人生的使命似的。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连那只猫都能够含笑而终。
  ──那个呢,我希望你能待在某个女孩子的身边。如果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失败了…我希望你能够将那孩子想要做的事情一路看到最后。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意思是要我保护那家伙吗?为了那个家伙?
  ──不是的,不是这样。你只要待在她的身边就可以了,这是为了怜司好。
  ──为了我?
  ──我希望怜司看到最后。诗歌她…有着怜司跟我所没有的东西。
  是吗……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利菜!你是要给我一个机会。给这个像缺陷者一样的我…再一次的使命是吧?那个女人有着连你都没有的东西,你想让我看到吗?一直到最后……你都还挂念着想要帮助我吗?可是我却没能够去救你啊……
  「……」
  当怜司停止笑声后,有样东西从他身体里挤出并弹了出来。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在天花板被破坏殆尽的地面上,从怜司的影子上看见如烟一般的东西浮现。烟雾在空中幻化为有着细长翅膀和尖针的蜜蜂形状,然后「砰」地一声消失。
  「是啊……这是你拜托我的事情嘛……」
  一片静默中,怜司悄然说着。在他的脸上,露出了安稳的笑容。
  或许可以说是缠附在身上的东西被清除了。当做出结论时,一直在怜司心中旋绕着的懊悔情绪也跟着烟消云散。
  看着自己身旁堆着瓦砾的空间。
  那里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人在。
  「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今后我都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真是的,利菜…你实在太贼了,你早知道待在那家伙的身边,就非得要保护她不可吧?」
  后悔的心情从怜司心中一扫而空。
  利菜给了自己机会,让自己能够取回失去过的感情。
  「你也知道这是我做得到的事情,对吧?」
  怜司豁然一笑。
  踩踏瓦砾的声音,回响在残破不堪的房间里。
  ──所以呢,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当利菜如此问到时,怜司是这么回答她的:
  「没问题,你尽管说吧……」
  似乎在一瞬间,他听到利菜那轻柔的笑声。


  4.02 茶深 Part 4

  金属挤压的声响,在充满湿气的地下停车场回荡着。
  「呼……!呼……!」
  茶深气喘吁吁地将全身的重量施加在螺丝扳手上。每转一次,金属管就跟着扭曲变形。水管从支撑架的束缚中挣脱,不断喷洒出液体。
  这项作业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产生出火花。而且必须确实且迅速地进行作业。
  「呼──呜啊!」
  茶深一时手滑,扳手由手中弹开。她被前端部分划伤的手腕,也因为缓缓溢出的鲜血而染成红色。
  「呼……哈……实在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不起眼的坏事,这怎么干得下去啊?我可不是适合做这种粗活的人……」
  即使嘴里不停叨念,双手仍然继续作业着。
  她已经事先调查好「URBAN」周遭所有的状况。
  首先是这座地下停车场。
  虽然地上设有两处入口,不过塔和巨蛋的地下室是和停车场相连接的。水管与瓦斯管错综复杂,在内部还设有锅炉室。
  此外,包含地面以上的楼层,电力系统与水管、瓦斯等各种供给线路的工程也几乎都完成了。虽然还有部分的装潢尚未完工,不过已经有不少预定进驻的店家先将设备运送进来。只是这里在剪彩开幕前,工程便因受挫而完全停摆了。
  茶深刚才已经将塔和巨蛋的电力开关扳至绿灯。或许是为了随时能够让工程与设施内的设备运作,总开关的高压电源仍维持运作的状态。虽然茶深的开的只是让少部分设备运作的开关,不过一旦用到电,电力公司应该就会前来调查情况,她必须在那之前将「陷阱」完成。
  「呼…哈……实在是有够臭的!」
  茶深绕遍地下停车场,将墙壁上的每根水管都破坏掉。连接部分被破坏的水管不停喷出液体,带有刺激性臭味的液体浸湿整片地下停车场的地面。
  「那家伙还真是会在这种地方搞花招…就只有在这种怪地方跟我这么像。是啊,反正我就是只会玩这种小把戏啦!」
  兀自嘟哝着的茶深,啪唰啪唰地踩踏地面的液体往别处移动。接着,在同样沿着墙壁铺设的另一根细水管上,将扳手架上去。
  「……」
  只要冒出一点零星的火花,那她就得告别一切了──The End,茶深那不起眼的人生与野心,就会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结束。
  她利用杠杆原理扭转连接管子的螺丝。随着一声轻脆的声响,支撑用的铁环折断,管子被压至变形,大量的气体随着管子的截面流泄。
  额头冒着冷汗,茶深嘴角一扬:
  「呵呵……哈哈……」
  虽然发出积蓄已久的笑声,她仍然持续手中的作业。是因为吸到弥漫在周围的刺激臭味,使得精神高亢起来?还是这项赌命作业带来的紧张感,让脑中的螺丝松掉了好几根?
  「我以后还会继续干这种事吗?继续做这种没有人知道,不会有人发现的卑贱坏事……算了,反正我生来就是小角色的命吧?」
  就算不断自嘲,还是不忘完成作业,茶深踩着摇晃的步伐,走上通往地面上的坡道。
  「看在那些故事中心的主角眼里,肯定会说:『咦?你做过这种事啊?一定很辛苦吧?』反正我不过是个小喽喽而已,这种事情,我老早在五年前就知道了。从和那家伙…一起盯着电视墙的时候开始……」
  走到地上后,茶深大力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但朦胧的意识并没有因此恢复清醒。
  「……」
  恍惚地朝着塔的方向走去。
  通过入口,走上停止运作的电扶梯。
  对待在杏本诗歌旁边的少年,以及〈彼方〉使用能力,已经是茶深的极限了。此外,又对其他几名手下运用〈虫〉的能力,这让茶深的精神力明显消耗许多。
  在模糊意识里,回想起五年前的过往。
  当时的自己才刚成为附虫者,便被叫做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组织扣留,宣判今后必须为组织工作的命运。失去家人与朋友,世界瞬间只剩茶深孤独一人。既没有优秀的能力,也没有其他特殊才能,她预想自己得面对被利用殆尽后抛弃的人生,不禁悲从中来。
  在被交付微不足道的任务,赴往当地的前一天。仿佛行尸走肉的茶深,留意到车站前一张脏兮兮的长椅。
  ──喀呵……
  那里有栋刚盖好不久的大型百货公司,有个东西正带着微笑,仰望外墙上的大型电视墙。
  那是一只小猫。
  外表肮脏的那只猫,确实看着画面在笑──也像是在哭。
  茶深大吃一惊,很自然地尾随猫的视线,抬头看向萤幕。
  映照在画面上的,是美丽得令人赞叹的景象。
  闯荡世界的冒险故事、超脱现实的奇幻故事,还有以自由与爱为主题的恋爱故事──每一则都是不可能在茶深的人生道路上出现的故事。
  ──喀呵……喀呵呵……
  茶深坐到噙着眼泪发笑的小猫身边。
  ──什么,你在笑吗?真是恶心耶!
  茶深皱着眉头说道。她随兴摸了一下小猫的头部,小猫顿时吓得全身发抖。自己的身影,似乎和小猫畏怯的模样重叠,她不禁失笑出声……没错,茶深在害怕…她害怕自己身为附虫者的这件事,也害怕可能一事无成便得结束的人生。
  ──你动摇了呢……
  茶深令自己的〈虫〉现形,她至少有能够让猫也看见〈虫〉的能力。
  ──像我这种的啊…叫做附虫者。怎么样?我也很恶心吧?
  猫点了点头,茶深放声大笑:
  ──啊哈哈!不会吧?就凭你也听得懂我说的话吗?实在是太好笑了…好吧,就让你成为我的第一位奴隶吧!让你来帮忙特环的任务之类的,感觉也不错。

  当时的一切,茶深依然历历在目。
  连这样的猫都有自己的愿望。
  也有自己的思想。
  和茶深有着相同的愿望。
  ──即使是像我这样该死的人,说不定也会有成为主角的那么一天呢!
  她觉得眼前的这只猫也有和自己相同的梦想。抱持着「憧憬」这种情感的猫,简直就是自己的翻版。
  我要从这个谷底爬到多高的位置呢?
  能够接近「中心」到什么程度呢?
  在心中如此期望后,一句话脱口而出:
  ──一起走过这该死的人生吧!
  然后五年过去了。
  虽然形式不同、地点不同,两名猫头鹰仍一路走到这一步。
  总有一天,自己要成为主角──
  「算了吧,学人家感伤做什么?这样岂不是跟电影的结局一样吗?然后接着播放工作人员名单,就说再见了吗?哼,开什么玩笑啊!」
  手里拿着扳手,踩着沉重的脚步爬上九楼。
  「好戏才正要开始呢!」
  楼层一片开敞,这是兼作展示用途的自由空间。四周被店家占据,角落并排着四部电梯。
  来到电梯面前,茶深终于虚脱地跌坐在地上。放开的扳手掉至地面,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整个大厅回绕。前方的墙面上满是玻璃,可以一览巨蛋和相连的走廊。
  茶深俯瞰地面的瞳孔,在瞬间放大。
  有两道人影朝着巨蛋接近──是〈彼方〉和另一位娇小的少女。由于距离太远而无法看清楚,不过那轮廓,和〈木叶〉偷偷拿给自己的最重要文件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果然是〈冬萤〉…但这是怎么搞的,可恶!
  茶深情不自禁地对玻璃墙挥拳。
  「竟然连一点伤都没有?气死我了!搞什么飞机啊?你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吗?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把〈虫〉种到你身上去的?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在原订计划中,当〈彼方〉和〈冬萤〉抵达这里时,他应该会受到一定程度的伤害才对。
  茶深很清楚,〈彼方〉──那个男人相当执着于暗杀堀崎梓的任务。
  却不知道堀崎梓是因为什么理由在追寻〈冬萤〉。而她摆明没有将〈彼方〉视为对手。那么被茶深的〈虫〉影响,造成失去冷静判断力的〈彼方〉就只会采取一种行动,就是先将〈冬萤〉抓到,再以她为诱饵引出堀崎梓。
  而诱导地点当然会在「URBAN」。茶深预料他会回到日前跟丢堀崎梓的这个地方。而且失去冷静的〈彼方〉,想必在一连串的目的达成以前,是不会向本部做出报告的。
  然而在茶深的蓝科中,〈彼方〉为了抓到〈冬萤〉,还需要和一名少年战斗才对。和那位保护〈冬萤〉,头上绑着发带的少年。在茶深的认知里,他应该会是相当难缠的对手。
  〈彼方〉在和绑发带的少年对战中负伤,并且在打伤〈冬萤〉后来到这里──她原本是如此算计的。根据〈木叶〉的报告内容,可以确定〈冬萤〉并没有战斗的意志。
  茶深原本预定在这里杀掉衰弱的〈彼方〉,然后得到〈冬萤〉和堀崎梓。然而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茶深能够胜过〈彼方〉的机会显得更加渺小。虽然他的腹部在流血,但从他轻盈的步伐推测,应该也只是皮肉伤罢了。
  「该死……!」
  〈彼方〉等两人进入巨蛋后过了一会儿,看到他们通过连接走廊,往塔的方向移动──茶深已经事先确认过,堀崎梓并不在巨蛋里。两人的行动都在预料之中。
  但是,茶深眼里留意到一位忽然现身在用地里的少年。
  是绑发带的少年。
  他似乎注意到走廊上的两人,轻轻搔了一下头,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踏入塔内。
  茶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什么啊…原来你们还没开打啊?真是慢死了。不过嘛,没关系,结果一切顺利就好。」
  「呼」地长吐一口气后,抬头仰望天花板:
  「这下演员都到齐了,你说是吧,〈宵〉?」
  茶深微微一笑,站起身子,从口袋中取出打火机。那不是电子点火式的便宜货,而不关上盖子,火就不会熄灭的棉油打火机。茶深认为,这可以用来代替祭拜已故伙伴用的线香,才大手笔买下来的。
  押下电梯按钮,电梯门随之开启──这是茶深打开电源开关后,唯一启动的设备。
  将打火机点着,抛入电梯中。看着打火机「喀当喀当」地滚到地板上后,押下表示地下停车场的电梯按钮。
  「或者该说,舞台已经准备就绪会比较好呢?」
  语毕,茶深在原地坐了下来。
  一旁的电梯关上。
  「呼……」
  轻吐一口气,低头沉思。
  阖上眼睑,感觉又将沉浸于感伤中。然而,一道出乎意料的声音从茶深的背后传来。
  「喂,茶深,你不去学校上课,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在这里做什么啊?」
  「……!」
  茶深感到一阵错愕,猛然回过头。
  一位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物站在自己眼前。那是在茶深编写的剧本当中不存在的角色,不应该踏入这个肮脏战场的少女。
  茶深一直对周围保持高度的警戒,因为特环随时可能察觉到茶深的企图。却在最后的最后,遗漏这名演员名单外的人物,她瞬间咒骂自己的粗心大意。
  「鲇……鲇川千晴……!」
  发同昨天在车站前见面的时候,鲇川千晴用那张无忧无虑的表情站在眼前。她稍微歪着头,露出苦笑:
  「我在想啊,茶深…你这样子做……」
  千晴以一脸置身事外的困惑表情说道:
  「……这里不就会发生爆炸了吗?」
  茶深仿佛在脑中听到,自己一手策划的剧本彻底崩塌的声音。


  4.03 The others

  走在三楼连接通道上,两人份的脚步声不厌其烦地震动着耳膜。
  在面罩下的自己,连对呼吸声都感到不耐烦。
  「……」
  〈彼方〉不发一语走着。
  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的人是〈冬萤〉──杏本诗歌。她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顺从地跟着〈彼方〉的脚步。
  ──我…
  现在的自己宛如锐利的刀刃一般,身体的感官变得出奇灵敏。仿佛全身上下都有眼睛与耳朵,甚至能感觉到与肌肤接触的空气流动感。腹部受的伤虽然伤到内脏,却不觉得疼痛。
  若以这样的状态而论,〈彼方〉觉得自己不会输给任何人。不仅能够打赢身后的杏本诗歌,也不会输给〈郭公〉和HARUKIYO这些有最强称号的附虫者。
  但和异常轻盈的身体相反,思考能力似乎正一点一滴在减退。
  ──抹杀堀崎梓是首要目的…也是我的使命。能够找到〈冬萤〉实在是太幸运了…将她带回本部的话,我的评价也会提升吧…但是,这也得等到抹杀堀崎梓后再说…因为这是赋予我的命令。那个人…魅车副本部长…只要我继续战斗,她就会给我新的战场…实现我的梦想……
  藏在防风眼镜内的双眼闪耀着光彩,〈彼方〉通过连接走廊,进入塔内。
  将塔的内部巡视一圈后,没有发现目标堀崎梓。
  不过堀崎梓在追寻诗歌是不争的事实。只要将她带在身边,她迟早会现身──虽然堀崎梓追踪诗歌这件事纯粹只是自己的推测,但至少〈彼方〉非常笃定这点。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里去怀疑了。
  ──我没有错……更没有发疯……敢来妨碍的家伙,全部都要杀掉……为了我的任务……为了下一次的战斗……
  〈彼方〉在不知不觉间,连自己在自言自语这件事都没有发现。
  「我没有发疯……全部都要杀掉……」
  跟在他背后的诗歌,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
  塔的三楼似乎预定做为饰品店的卖场,除了到处摆放着置物架外,被袋子罩住的全新模特儿也阵列在其中。
  「……!」
  在停止运作的电扶梯上,〈彼方〉看见之前破坏留下的痕迹,心中一阵动摇。
  那是自己的〈虫〉所造成的痕迹。从〈彼方〉的记忆里,浮现在这里遇见的一只奇妙白猫的身影。
  「……!」
  他刹时猛然往右边转头。
  在堆置的材料与塑胶帆布的阴影下,似乎有团白色的东西跑了过去。
  「……!」
  往左边望去。
  这次似乎看到某个白色的物体。
  ──喀呵。
  在耳边听到猫的笑声。
  ──这是你的使命……你的梦想吗?
  有人在耳边细语着,那个声音和自己很像。
  ──在这个梦想的尽头,究竟会有什么?你不断战斗,能够在最后笑得出来吗?能够像那只猫那样吗……?
  「……!」
  他转身向背后望去。
  然而那里只有一位受到惊吓的娇小少女,而不是笑着的白猫。
  「请…请问……」
  诗歌出声搭话,〈彼方〉却充耳不闻。
  「呼……呼……!」
  〈彼方〉短促地呼吸着,他想尽可能多提供一些氛气到脑部。附虫者──尤其是特殊型的〈虫〉,其中有些拥有精神支配或精神污染的能力。类似随时保持平常心的训练,他已接受过不下千百次。
  不可能还在…我确实亲手杀掉那只猫──不,那是因为当时受伤,迸发发烧症状所引起的幻觉…不可能会有那种猫存在。那是我内心的空隙产生出来的…不过是幻觉而已……!
  不知为何,平常早该恢复冷静的心情就是无法平复。自我意识似乎早已脱节,胸口内侧仿佛不断被某种事物刺激着。
  为何感到如此焦躁?现在苛责自己的这份感情到底从何而来?这让〈彼方〉百思不解。
  「……呼……呼……!」
  宛如遭受捶打般的剧烈心跳声,让〈彼方〉不禁面容扭曲。他在连接走廊的入口坐下。
  待在这里,不管是从塔的下方出现,还是出入巨蛋的人物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彼方〉脑中,至少还残留着能够做出如此简单判断的理性。
  相对于席地而坐的〈彼方〉,诗歌开始张望周围的情况。
  「你真的是自己一个人吗?」
  「……」
  「你不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人吗?」
  「……闭嘴。」
  〈彼方〉将防风眼镜拉高至额头处,两眼狠狠瞪向诗歌。看到他那不寻常的眼神,诗歌感到不寒而悚。
  「我会把你带去本部…不过,那要先等我解决任务后再说。为了这个目的,我要利用你……」
  诗歌脸色骤变。她轻咬嘴唇,接着坚定地说:
  「从现在开始,我要从这里逃走。」
  「……」
  「在这里的话,应该就不会造成任何人的困扰了……而且,我和朋友约好了,再也不要被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给抓到。」
  诗歌脸上展露的,是〈彼方〉过去曾经见过好几次的神情。那是被逼到绝路,下定决心战斗的人的表情──却不是打倒对方的表情。
  「……呼──」
  〈彼方〉吐了一口气,缓慢起身。看到诗歌无聊的决意后,他的脑袋也跟着冷静下来。
  「想逃吗……而且还是在不杀掉我的情况下逃走?」
  「……!」
  〈彼方〉看出诗歌在动摇。
  「在战场上,首先死掉的会是心存迷惘的家伙。你根本就没有战斗的意志,有的只是天真…你就这么替对方担心吗?觉得伤害对手后,内心受伤的自己很可怜吗?还是说…你想起了曾经因为这么做而受伤的人?」
  难以掩饰的不安,逐渐浮现在诗歌脸上。
  「你还真是不成熟啊,〈冬萤〉……老实说,现在的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看来你还没有理解到,自己是身处于『中心』的人。」
  「中…中心……?」
  「你是特别的存在。只要你活着,就会以你为中心引发战争,现在这个国家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所以每当发生战争时,你都要这么天真不可吗?对不想战斗的自己,甚至对敌人天真…你这样只会不断产生出战争。像你这种家伙,只会让战争反覆上演而已……」
  〈彼方〉毫无防备地走近诗歌。诗歌一脸胆怯──不,是困惑地步步向后退缩。
  「难道你以为总有一天会有人终结战争?以为是自己以外的某个人?在那之前,会有多少士兵,在无人知晓、乏人问津的情况下死去?而你们这些处在『中心』的家伙们,莫非以为他们都是为了自己而战斗的吗……?」
  「……!」
  诗歌表情僵硬,发出不成声的呻吟。大概是想到什么事情,她露出将要哭泣的表情。
  ──不对……
  〈彼方〉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一直以来,他都活在斗争当中,见过许多在战斗中死去的人。其中也有伙伴是毫无价值地结束人生的。就像那些追杀堀崎梓,却成为缺陷者的队友。如果堀崎梓的目的是诗歌的话,那他们不就相当于是因为诗歌所造成的牺牲者吗?
  ──不对……我其实留意到了……
  在〈彼方〉心中,仅存的冷静部分在呢喃着。
  我……除了战斗以外,没有任何价值的我其实有注意到…自己是因为相信魅车八重子会赋予我战场,所以我才战斗的…我变得只能为了相信魅车八重子而战…即使知道有朝一日会在战火当中死亡,但仍然无法停止继续战斗…而这样其实比任何状况都还要来得悲惨……
  和心中的独白相反,〈彼方〉的嘴巴擅自动了起来:
  「我和〈郭公〉见过一次面。虽然我不中意那家伙,但那家伙和你不同,有着想要终结战争的意志在……」
  「〈郭公〉……?」
  「我现在明白了。今后,以你为『中心』也将持续发生战争。如果战争真的会有结束的一天,那也一定是…你本身兴起了结战争的意志的时候。」
  〈彼方〉身边冒出一只双头的蚰蜒。它张大巨嘴,面向诗歌,露出滴着毒液的獠牙。
  「我了结战争……」
  「没有这项意志的你,根本没有资格活下去。只要你活在世上的一天…就会有像我一样,毫无意义的士兵持续诞生。成为相信处在『中心』的人物,变成只会战斗的可怜角色……」
  一直追求着战斗。
  相信会给予自己战场的魅车八重子。
  那么,魅车八重子会给自己什么呢?有的话,想必也只是死亡而已吧。即使如此,〈彼方〉依旧只能够继续战斗,因为这是他抱持的梦想,是他存在的唯一理由。
  ──像我这样,梦想已经无药可救的人……
  「你和魅车八重子一样。」
  「……!」
  「只会掀起战端……其实根本没有意思想要结束战争吧?」
  受到震撼的诗歌,错愕得全身僵直不动。
  ──那只白猫在笑。
  它或许和〈彼方〉一样,都努力想要达成别人赋予自己的使命。
  但那只猫和〈彼方〉不同。
  不同之处,应该是它相信自己所相信,并赋予自己使命的那个人会实现自己的愿望吧?相信自己的人生,以后也能够一路追随对方走下去。
  〈彼方〉没有办法和那只猫一样开怀而笑──
  「我改变主意了…你将要死在这里。」
  对诗歌的厌恶感,已经膨胀到连自己都抑制不住。
  自己会变得怎么样已经无所谓了。反正早就无法回复到正常的生活。但是只要眼前的少女还活着,就会继续产生出和〈彼方〉一样,只能依靠战斗生活下去的悲哀士兵……
  「在这距离之下要杀掉你很简单。在你使用力量之前,将你的脖子扭断,根本是小事一樁。我本来打算利用你将堀崎梓引诱出来的……不过事已至此,就算是尸体也无所谓。我只要在完成抹杀那家伙的任务后,再回到本部就行了。」
  〈彼方〉丝毫不会感到犹豫。捕抓杏本诗歌而非暗杀她,中央本部一直没有改变过这项命令。如果被知道的话,自己肯定会遭受处罚,毕竟〈彼方〉的任务只是抹杀堀崎梓而已。所以只要当作从一开始就没有遇到〈冬萤〉,如此向上面报告即可。
  诗歌神色苦闷地驻足在原地,但当她发现〈彼方〉身后的人物,不禁失声:
  「大……」
  〈彼方〉跟着转过身子。
  「大锹……?」
  「嗨!」
  那是一位绑着发带,和杏本诗歌年纪相仿的少年。和一身破烂的衣服呈对比,他脸上的神情相当平稳。那眯起的双眼,感觉带着缺乏紧张感的睡意。
  他是〈彼方〉在掳走诗歌之际,只会在一旁呻吟,什么事都做不到的少年。和因为恐惧而缩着身体的时候不同,他落落大方地站在〈彼方〉面前。
  〈彼方〉正面对着叫做大锹的少年,以蕴含杀气的视线瞪视着他: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里……?」
  「就算跟你解释,你也听不懂吧!如果我跟你说,我是被从几天前就一直跟着的诡异怪物带来的,你会相信吗……看来我也遭人利用了呢!」
  ──怪物……?是指堀崎梓吗?
  〈彼方〉在心中猜想,但现在还无法肯定。
  「刚才两腿发抖,什么事都做不到的胆小鬼,现在还跑来这里做什么?给我滚吧!」
  「如果你把那家伙还给我,我马上就从你面前消失,反正我也不会有其他事需要找你。」
  大锹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嫌麻烦的模样说道。少年那判若两人的沉稳态度,令〈彼方〉和诗歌都相当惊讶。
  「我要在这里杀了〈冬萤〉。我只再说一次,给我滚。不然的话,我就把你给宰了。」
  「也需要我再跟你说一次吗?那就好好听清楚吧!把那家伙还给我,我可是什么都还没有见识到呢!要是她现在死掉了,我会很困扰的。」
  「……」
  「反正结果还是得战斗吧?这点我早有心理准备了。」
  面对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番话的少年,〈彼方〉心中激起了阵焦躁感。原本极其微弱的感情,像被看不见的针不断刺激似的,转眼间膨胀成愤怒。
  「咕呜呜……」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由于过于用力地咬着牙齿,〈彼方〉甚至听到臼齿摩撑的声音。
  「你这家伙……!刚才连手指都不敢动弹的小鬼,竟然斗胆敢妨碍我……!」
  大锹以冷静的视线,盯着身体前倾,摆出作战姿势的〈彼方〉。
  「胆小鬼……?在我眼里,看起来在害怕的人是你耶!」
  〈彼方〉瞪大双眼。
  ──喀呵。
  「……!」
  似乎听到猫的笑声,他猛然往楼层内侧看去。
  那是嘲笑的声音。
  亡灵在取笑着对梦想绝望的〈彼方〉。忽然,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袭击〈彼方〉背部。
  「?」
  大锹疑惑地皱起眉头。
  在〈彼方〉的眼里,他确实看到了。在通过电梯后的前方,有一道白色的身影。
  那家伙看着可怜的〈彼方〉,迳自嘲笑起来。
  「咕…咕呜呜……」
  但是在下一秒钟,猫的亡灵又消失不见了。
  在〈彼方〉心中不断膨胀的情绪──原来是「恐惧」。
  见到笑着的白猫时,植入心中的是恐惧感。虽然最初没有察觉到,如今却已经不断膨胀到足以毁灭自己的程度了。
  在丧失理性的前一刻,两眼通红充血的〈彼方〉见到的,是电梯门口处的显示灯。
  显示出电梯移动楼层的指示灯正不断移动着。从九楼往八楼,接着由七楼往下降。指示灯通过〈彼方〉等人所在的三楼,在地下二楼──地下停车场停了下来。
  ──紧接在下一秒钟,整座「URBAN」受到巨大的冲击而撼动。
  「……!」
  〈彼方〉、诗歌、大锹三个人都因站不稳而倒下。
  只见窗户外头,围绕在一楼墙边的玻璃在瞬间被炸得粉碎而四处飞散。整座巨蛋更产生严重的大爆炸,从密闭的内部到墙壁与天花板,所有东西都爆散至户外。从被破坏的窗户里头,冒出大量火舌。
  〈彼方〉等人所在的塔也没有幸免于难。除了一楼被炸毁外,一阵狂风顺着电扶梯的路线由下往上冲出,连接走廊的玻璃也因为暴风而全数被打成碎片,冲至外头。
  「……!」
  〈彼方〉起身环顾四周的惨状,只见大锹也迅速起身确认现状。
  接近黄昏,开始转暗的天空,转眼间染成了红色。大量的火焰和暴风积蓄热气,连头发都感觉到有烧焦味。
  这个臭味是……瓦斯吗?而且还有汽油耶!在地下停车场发生爆炸了吗?如此一来,火焰马上就会窜升到一楼……!
  「咕…咕呜呜……!」
  〈彼方〉发出嘶吼声,怒视大锹:
  「你这家伙!竟然搞活这种伎俩……!」
  「不是我做的,应该是你搞的吧?」
  大锹反驳的话语,已经传达不到〈彼方〉耳里了。
  ──喀呵。
  又听到猫的笑声。
  〈彼方〉克制的理性已经濒临极限,他以防风眼镜覆盖住异常充血的双眼。
  「啐…根本听不进去──诗歌!你赶快爬到楼上去!暴风应该已经停下来了!」
  「可…可是!大锹你──」
  「不用管我,快点去!少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说完这句话后,大锹似乎露出了笑容。
  「想要惩罚自己吗…说得还真好啊,利菜。现在我也是这种心情呢!像我这种人,要多吃点苦头才好……」
  他自方自语地低喃着。其音量勉强只能让〈彼方〉听见,无法传到诗歌耳边。
  「咕呜啊啊啊啊!」
  〈彼方〉一阵咆哮,使唤自己的〈虫〉冲向大锹。

  4.04 茶深 Part 5

  「URBAN」正在燃烧。
  这是茶深做的──不,是茶深和她的伙伴设下的陷阱,让这里变成这副德行。
  「……」
  「……」
  九楼的暴风和热气还不算太强劲。但由于震动太强烈,茶深和千晴同时失去平衡。
  两人因为站不住,遂呈四肢趴在地上的状态,彼此互相对望。
  茶深嘴巴大张,千晴毕竟是千晴,也同样张大着嘴。
  「真──」
  「为──」
  两人同时间在近距离内开口:
  「真…真的爆炸了耶,茶深!喂…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整人节目吗?」
  「为…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叫你不要再接近了吗?」
  「这样很危险耶!得赶快逃命才行!这…这栋建筑物应该不会倒塌吧?」
  「真是不敢相信!为什么…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你,偏偏在这个时候……!你光是捡回一次性命,还觉得不够吗?」
  茶深原本因为准备事前工作而疲惫不已,但现在早已气到忘得一干二净了。
  千晴惊讶地倒抽一口气:
  「捡回性命……我吗……?」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啦?五年喔!五年!那家伙一直保护着你!就因为这个缘故死掉了!但那家伙却仍然含笑而终!开什么玩笑,真是该死!你觉得光是那家伙的人生还不够,连那家伙设下的陷阱都想要搞砸吗?可恶!气死我了!」
  对于鲇川千晴本人意外在这里出现,茶深感到格外气愤。她甚至想要当场在地上打滚,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般大肆发泄一番。
  虽然很生气自己的计划被千晴这个局外人闯入,但她真正在乎的不是这件事。
  只是觉得很不甘心。
  不论来到这里的千晴,或将千晴送到这里的命运与偶然,她都忍不住想诅咒这一切。
  曾经是茶深伙伴(没错,事到如今就承认好了)的白猫,付出自己的人生代替茶深执行任务,茶深必须回应它的遗志。虽然一直到现在都不明白,〈宵〉为什么会保护千晴到甚至豁出性命。但那只猫不想让千晴走到战斗的舞台上──只有这点是茶深非常确信的。
  它希望鲇川千晴这名少女什么都不知情,度过幸福的青春人生。
  「该死!把那家伙的人生还──」
  把那家伙的人生还给我啊!
  话说到一半,茶深忽然噤口。她抓着千晴的胸口,双手不停发抖。
  她觉得要是把这句话说出口,那么就真的白费伙伴的牺牲了。〈宵〉是笑着走的。所以〈宵〉应该对自己的人生满足了吧?即使是最亲近的茶深,也不能够否认这一点。
  不对──
  茶深咬得嘴唇裂开,流出血来。
  辜负它的人是我……竟然会没有察觉到,鲇川千晴就跟在我后面!
  由于过度不甘心,她不禁热泪盈眶。
  千晴呆愣地轻声说道:
  「保护我……?死掉……?喂…喂,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啊……」
  「……啐!」
  茶深咋舌一声,将手放开千晴。
  「没什么事啦!我只是一时找人出气而已,把刚刚的事情忘掉吧!」
  茶深说完话后,起身捡起扳手。往窗外一看,逐渐黯淡的天空被火焰烧得通红。
  巨蛋因为爆炸化成火海。到这个地步,已经阻挡不住火势,只能静静等待被烧得面目全非。
  茶深等两人所在的塔,一楼至二楼的部分应该也被火舌淹没了。火焰将会向上蔓延,接着依照茶深的计划,抵达引发「第二次爆炸」的楼层。
  「你刚才说了五年,对吧?嗯,你的确有说!茶深知道五年前的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千晴抓住茶深的肩膀,硬将对方转向自己。茶深摆出一副臭脸,千晴则是显得相当严肃。
  「啥?我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只是个普通的小鬼吧?」
  「……」
  千晴似乎相当失望。她垂头丧气地注视眼前的茶深:
  「是吗…说的也是呢……」
  「什么啊,你竟然向别人问自己的事情…你可别跟我说你失去记忆了喔!」
  「……」
  「……你讲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不起五年前的记忆……」
  语毕,千晴无力地笑了出来。茶深眉头一皱。
  ……这是怎么回事?她真的记不起来吗?若是如此,难道在那段遗忘的记忆中,有让千晴被特环监视的原因──不,事到如今,这种事情一点都不重要了……!
  鲇川千晴的监视任务在昨天就已经结束了。而且她现在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想这些事情。茶深快速切换思绪。
  「好啦,这档事现在就先不要聊了。我只知道,这里不是你这种一般人应该进来的地方。我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办,不过如果你肯和我约定的话,我倒是可以顺便救你。」
  「约定?」
  千晴一面呛咳,一面回问──虽然火焰还没有爬升到两人的所在处,但是从电扶梯的位置不停涌出黑烟。热气也逐渐逼近,现场宛如置身于三温暖之中,千晴慢慢被熏得全身出汗。
  「把你在这里见到的事情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当然也包括我在内。然后从明天开始,又回复到日常的生活里,回到快乐幸福的每一天──如果你能够和我约定这件事的话,我就让你跟在我身边,现在只剩下一条生路而已了。」
  「可…可是,刚才……你说有谁因为我的缘故死掉……」
  茶深一阵苦笑。千晴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明明连面都没有见过,她却为了那个「谁」而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更轻易相信茶深所说的话。
  「这件事你也忘掉吧…这个不关你的事……我和它本来就是不管什么时候,落得这种下场都不值得意外的人。」
  「……」
  「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孤独死去,这就是我们这种人的该死的人生。自己投身于战场中,不取得胜利就会输掉一切,仅此而已。」
  茶深浅浅一笑,千晴哑然地凝视着她。
  「不要从我身边跟丢喔!」
  在遮蔽视线的弥漫烟雾中,茶深朝电扶梯匍匐前进。目前黑烟只盘据在天花板上,还不至于会造成呼吸困难。拖在地板上的扳手发出摩擦的声音。
  「……」
  千晴默默跟在茶深身后。
  茶深在电扶梯前停下,细心打量楼下的状况。
  ……他们会从楼梯上来吗?不,就算这样,应该也只有〈冬萤〉能想到这点。那两个人应该没有多余的心思思考战斗以外的事物。多半会等到被火焰逼得受不了,才从这里爬上来。说不定在爬到这里前就会先分出胜负了……〈冬萤〉的事情晚一点再去处理。现在的问题在于,先通过这里的会是那两个人,还是……
  茶深位于开放空间的大厅,以尖锐的视线紧盯电扶梯。千晴似乎是在模仿屏住气息的她,也跟着屏气凝神、默不作声。
  「喂…喂,茶深。这个真的是你做的吗?你到底做了什么?」
  千晴畏畏缩缩地问道。
  「也没做什么啦……」
  茶深警戒着电扶梯,淡然回答:
  「顶楼上的给水用帮浦,被某个该死的家伙事先混入了汽油。所以我只是破坏掉地下停车场的水管,让油溅洒在地上而已。虽然本来比重较低的汽油不会渗透到下层去,不过只要破坏水管,水压就会自动把汽油送到地下,并且连带输送到各楼层的水管中。地下有锅炉室和瓦斯。顺便一起破坏掉之后,最后只要用电梯把打火机往地下送,就会碰地一声爆炸啦!」
  将燃料混进设置在顶楼上的地板式帮浦的,当然不是茶深,是被〈彼方〉追到穷途末路的〈宵〉所做的。
  要是没有看见那东西的话,它应该也不会想到这么荒谬的计划吧?但是那只猫既然会做出这件事情,就表示它早就明白,茶深也一定会理解自己这项举动背后的意义──它对茶深是如此深信不疑。
  「被爆炸波及到的范围,顶多只有到一楼的程度而已。不过如此一来,逃生的路线就完全被封锁了。被困住的那些人为了躲避火势,只能够往楼上跑而已。火势是不会熄灭的,毕竟每一层楼的水管中可都是充满着燃料呢!」
  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声中,依稀听到警笛的声音。不愧是离市区很近的地段,消防队很快就赶到了。但火势正如茶深所言,依然不断地增长着。即使现在开始灭火也来不及了。
  「你…你到底为了什么要这么做?那些人又是……?」
  「为了什么?哈,这个更不用你管。因为这场战斗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茶深狂妄地笑着:
  「是啊,我为了这一刻,五年来一直不为人知地在暗地活动。不断收集情报,精进自己的能力,连战斗训练也不曾偷懒过……!全部都是为了得到我想要的一切!那家伙给我的这五年时光,我可是一点也没有浪费掉喔!」
  让〈彼方〉和绑发带的少年在这里两败俱伤,茶深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得到〈冬萤〉和堀崎梓。一直以来被人瞧不起的茶深,要把中央本部与〈虫羽〉等其他势力,两方都殷切希望得到的附虫者的「中心」给从中劫取过来。
  千晴咽下一口口水,静静听着茶深的话。对她来说,应该根本听不懂茶深讲话的内容吧。
  「不为人知……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对吧,茶深?」
  千晴忽然以沉静的声音回话。茶深转过头来:
  「啊?我是这么说啊,那又怎么样?这些话…跟你这种走到哪里都可以成为主角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虽然在这种状况下讲这种话会很奇怪…但我觉得…自己可以和茶深成为朋友呢!嗯,一定可以的。」
  「啥──?」
  见到接连点了好几次头的千晴,茶深不禁露出怪异的表情:
  「实在是…这种时候,你怎么还在说这种无关紧要的话?算了吧,如果太轻易相信像我这样的人,结果只会被利用一番之后抛弃喔!」
  「是吗?不会啦!」
  千晴露出灿烂的一笑──周围浓烟密布,窗外则是染得一片火红,破坏的声响逐渐从楼下逼近。即使在这么超脱现实的状况之中,千晴的笑脸依旧闪耀。那是名副其实,符合故事中主角才能匹配的笑容。
  「……哈!」
  茶深用鼻子轻嘲一声,将视线别过千晴。每当面对千晴的笑容,她便深深体会到自己是多么渺小的存在。
  ……〈宵〉,看来你这五年的岁月也没有白费呢!鲇川千晴现在仍活得好好的,还笑得很开心喔!只要这家伙活在世上,就等于是你在歌咏你那该死的人生一样呢!
  「这是不可能的,你和我根本就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啊,你在害羞吗?说得也是,茶深看起来就是那种没有半个朋友的人。」
  「用不着你管。在这种情况下,真亏你还笑得出来啊!是太过害怕而发疯了吗?还是你是现在经常听到的,那种无法区分现实世界与游戏差异的脑残世代?」
  「茶深不是也在笑吗?我们两个彼此都半斤八两啦!」
  两位少女处在生死交关的局面,却依然露出笑容。茶深因为能抢先在「中心」那群人之前,而露出目中无人的讪笑。另一方面,表情虽然有点僵硬,但千晴仍露出符合她形象的清爽笑容。
  「……!」
  楼下的电扶梯伴随着爆炸被破坏掉。
  同时出现两名男子。
  一位是使唤巨大双头蚰蜒的高大男子。除了一头短发以外,脸部被防风眼镜与面罩遮住。分辩不清容貌。他发出野兽般吼叫的怪声,和蚰蜒一起将楼下的设备破坏殆尽。
  另一位是绑着头带的少年,看来似乎处于劣势。但即使全身负伤,他依然动作俐落地闪避蚰蜒的攻击。少年两只手上缠绕着白云──像大锹形虫般有着细长身体的昆虫。每当他挥动手臂,就会发出空气泄漏的声响。而下一秒,一道冲击波从楼层的角落直线穿透到另一端的角落。
  茶深和千晴由电扶梯上方的出口探出头来,目睹这幅景象。在双方压倒性的破坏力面前,不论材质,楼层里所有的物品都像纸片一样被切碎后消灭。
  「……」
  茶深瞠目结舌,一旁的千晴则是一脸恍惚。与其说是受到惊吓,不如说像是意识整个飞到异次元去了。
  「……〈虫〉……」
  千晴瞪大双眸,轻声细语说道──她不是用「〈虫〉?」这样的疑问句,语气反而像自己曾经在哪里看过一样。
  「没错,这两个家伙是该死的附虫者,就和我一样,不过──」
  茶深根本没有心情在意千晴。
  ──和我一样?开什么玩笑……!
  见到两名男子战斗的景象后,她感到背脊一阵凉意。他们的等级完全超出意料之外。尤其〈彼方〉更是异常强悍。
  ──这…这两个家伙…原来有这么强吗?说不定比那个〈郭公〉还强吧……!
  「附虫……者……?」
  千晴恍惚地自言自语,茶深用力拉起她的手腕。趁着下面的两人无心留意周遭的状况,不断地往电扶梯的上方奔跑。
  「啐……!事到如今也不能回头了!我豁出去了!」
  茶深拉着千晴的手腕朝上层移动,她振奋地喊出声音,手腕用力握住扳手。
  「〈虫〉……亚里亚……瓦利……」
  千晴喁喁细语的声音,消逝在下方响起的破坏声中。


  4.05 The others

  「咕呜呜……!」
  有人在某处发出嘶吼声。
  〈彼方〉使唤青头蚰蜒冲向大锹。〈彼方〉的〈虫〉身体变得更加巨大。现在赤头与青头的蚰蜒,都膨胀得比〈彼方〉的身体还高大好几倍。
  「呃……!」
  绑着发带的少年迅速纵身躲过獠牙,但是身体被飞散的金属与玻璃碎片划得满是伤痕。即使伤口不断血沫横飞,大锹冷静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彼方〉身上。
  大锹举起左手,将食指比向〈彼方〉。
  气流产生不自然的变化,〈彼方〉脸上感受到冰凉的湿气──在从楼下逼近的热气与烟雾之中仍然保持冰冷的,是由气体转变成液体的水滴。大锹的指尖上,一朵有着奇异大锹形虫形状的白云张开口器。
  少年指尖闪烁红光的下一刻。
  「……!」
  〈彼方〉的视线前方在瞬间变胆雪白,他反射性地将赤头蚰蜒作为自己的盾牌。
  一阵暴风横扫而过。
  蚰蜒的红色甲壳融化,〈彼方〉整个身体被往后方吹倒。
  以防御姿态承受后,〈彼方〉重整体姿站起身子,眼前看到大锹冰冷的视线。大锹趁着爆炸的时机缩短两人的距离,挥拳往〈彼方〉身上打去。
  但受过战斗训练的〈彼方〉轻易地屈身回避掉攻击,并以上勾拳反击,打入大锹腹部。
  然而,在〈彼方〉的拳头打到少年身体之前,被看不见的软垫弹了回来。拳头的前端缠绕着白色云朵,凝聚的云一口气释放开来。
  「咕呜呜……!」
  〈彼方〉被吹开的手腕上,厚厚地积了一层白霜。青头和赤头的蚰蜒分别横过着地的〈彼方〉面前,从两侧向大锹夹击。
  大锹沉着地交叉双手,白云集聚在食指、中指与拇指之间,接着从两只手中射出红光。
  「噗咻」一声,某种东西喷出来的声音响起,周围降下凝聚的水滴。
  被解放的暴风冲向双头蚰蜒。爆炸在吞噬蚰蜒后仍旧没有平息,笔直贯穿楼层,并将墙壁凿开了一个大洞。浓烟与火焰都和内部的空气一起往塔外涌出。
  「咕呜喔啊啊啊……!」
  嘶吼声与蚰蜒的咆哮重叠在一起。
  即使暴露在具有压倒性质量的暴风中,蚰蜒的甲壳表面也只有些微部分被融化而已。蚰蜒疯狂吼叫,像灌气的气球一般膨胀一整圈。
  「……这个怪物……!」
  大锹低声地鄙斥说道。
  「咕呜啊……噜呜喔啊啊……!」
  〈彼方〉「冷静」地分析眼前这名少年的能力。
  在抵达八楼以前,他便已经大致推测出来了。缠绕在大锹双手上的白云、引发爆炸前的水滴,以及指尖发出的红光,加上覆盖在少年身体上的无形盾牌──这些应该都是大锹特殊型的〈虫〉所制造出的附加产物──
  水蒸气。
  〈彼方〉认为这就是大锹能力的真面目。
  少年可以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自由操控分布于空气中的水蒸气。既能够在加压后作为抵御敌人攻击的防壁,也能够在一瞬间膨胀后冷却成液体。而使这些成为可能的,是在指尖处产生出的热源。
  让空气中冷却的水气下降,再给予温差大的热源。这些水分一度凝结成液体,再急遽地蒸发而爆炸──引发俗称的水蒸气爆炸。指尖的热源,恐怕也是水分子经由高速震动所产生的热量。这些都可以由因为周围温差变化,导致手臂缠绕着凝结而成的白云来推测。
  「咕呜喔啊啊……!」
  真是难缠的对手。不只攻防一体,还具有强大的破坏力。不过他似乎无法做到同时压缩并释放、膨胀水蒸气。看来自己必须利用对方攻击与防御的间隔时间,找出空隙攻击──
  如果是昨天的〈彼方〉,应该会想出这种作战方法。
  然而,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这种策略了。
  咆哮中的蚰蜒的甲壳,在转眼间修复成原貌。巨大的下颚放肆地开阖着,加上滴着毒液的口水,在在显示随时想将大锹吞下的念头。
  「……!」
  大锹用手覆盖嘴巴。
  火焰已经逼近九楼。绑着发带的少年瞥了一眼〈彼方〉,冲向电扶梯,往楼上逃逸。
  ──休想逃……!
  「咕呜噜啊啊……!」
  〈彼方〉跳到赤头蚰蜒身上,青头蚰蜒咬碎电扶梯,顺势咬破上层地板,攀爬至十楼。
  大锹继续往电扶梯上方奔驰移动。
  吞下柱子,同时破坏电扶梯,〈彼方〉紧追在少年后方。
  爬上数个楼层后,大锹埋伏着〈彼方〉。
  「尝尝看这个吧!」
  将缠绕在双手上的白云朝〈彼方〉甩去。
  水滴覆盖在〈彼方〉身上。
  一团水蒸气随之爆炸,塔内由下而上发生崩塌。一团熊熊火焰将〈彼方〉吞噬。
  但是──
  「咕呜啊啊啊……!」
  防风眼镜破裂,面罩也残破不堪,即使全身被烧伤,〈彼方〉发狂的情绪依然无法平息。
  他跟着的双头蚰蜒一起从火焰中冲上来,两具下巴往一脸错愕的大锹袭击。
  大锹勉强闪避青头蚰蜒的獠牙,但无法连赤头獠牙一并躲过。尖牙插入大锹的右手臂,骨头应声断裂。毒液灼伤皮肤的恶臭弥漫四周。
  「呃啊啊啊!」
  少年的哀嚎响彻整座楼层。〈彼方〉跳开蚰蜒背部,手刀朝少年的脖子插去,打算给他最后的一击。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锹的叫声转为怒吼,咬着少年手臂的赤头蚰蜒的口器,突然冒出白色云朵。
  「!」
  「碰咚」一声,赤头蚰蜒的身体刹时膨胀起来。口器内部发生剧烈的水蒸气爆炸,承受不住的蚰蜒被炸得血肉横飞。〈虫〉受到的伤害与冲击,结实反弹回〈彼方〉胸口。
  ──我要达成我的使命……
  大锹冷静地注视着〈彼方〉。他瞪大双眼,垂着的右手满是鲜血,左手则放在侧腹上。
  「想不到会打成这样……我本来没有打算杀了你的。」
  「咕呜──」
  大锹的左手发出红光。
  当认为冷空气将接触到自己的前一刻,〈彼方〉感到视线一阵天旋地转。
  他被产生于腹部周遭的爆炸吹飞,头部朝下地往地板撞去。强烈的撞击直到他反弹到地板,再撞上支柱后才停止。
  「呼……!哈……!」
  大锹用左手搀扶丧失力量的右手臂,单膝跪倒在地上。
  「开什么玩笑啊……未来的路途上,都会一直遇到这种情况吗?待在那家伙的身边,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气息紊乱的大锹抱怨着,声音在下一刻被打断。
  ──我要完成任务……然后接着下一个任务……我要持续战斗……这就是我的使命……
  「咕呜呜……!」
  〈彼方〉蓦然起身,确认手脚还有知觉,没有影响到行动。
  〈彼方〉瞪视大锹,从腹部到脚下,衣服被流下的大量鲜血染红。
  ──给我…战斗的机会……给我下个战场……以及再下一次……
  由于过于盛怒,〈彼方〉甚至咬碎牙齿:
  「咕呜呜……!」
  他很清楚,从刚才便听到的嘶吼声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来的──已经不需要再怀疑,自己身上发生了异状。某人操控的「某个东西」,正不断蚕食着〈彼方〉的身体。
  「为什么…明明伤得这么严重……你还能活着……?」
  错愕的大锹,语气沙哑地问道。
  〈彼方〉怒不可遏。
  不只那只白猫,现在连眼前的男人都想要妨碍自己,这件事情让他感到满腔怒火。
  还有一直在自己身体里吞食的「某个东西」,这份感情是〈彼方〉完成任务的最大障碍。
  ──到底是谁……是谁在阻挠我……?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咕噜啊啊啊啊啊……!」
  妨碍的人都要杀掉!
  大锹也是!
  〈冬萤〉也是!
  以及将某个东西种入我体内,并且让这栋大楼陷入火海的人物──
  全都杀无赦!
  「咕喔……!」
  青头蚰蜒用身体朝大锹猛冲。蚰蜒与少年间忽然冒出一道白色云雾,但是〈彼方〉毫不在意地让蚰蜒继续冲刺。
  「喔啊啊啊啊!」
  撞破墙壁、破坏支柱,蚰蜒将大锹接二连三撞到楼层内的各种障碍物上。
  大楼发生崩塌。
  部分失去支撑的天花板,将大锹给掩埋住。
  「……」
  烟雾、热气与火舌逼近的楼层里,倏然变得宁静无声。
  自楼下窜出的火焰,将〈彼方〉在地面的影子拉长,自己的背影随着火焰摇曳。
  影子逐渐变形成不同的轮廓,最后变成一只腹部有着尖针的蜜蜂形状。
  ──没想到你在追的人,竟然会是──〈冬萤〉啊!
  在〈彼方〉的脑海里,闪过一位面露狡狯笑容的少女脸庞。
  「是吗……原来是你啊……」
  让自己发狂的人物。
  将自己引诱到这栋大楼,加以利用的少女。
  〈彼方〉终于认清其真面目了。
  「〈枭〉啊啊啊啊啊啊!你这家伙,就是你在妨碍我啊!全部都是你干的好事!」
  〈彼方〉对着天花板放声怒吼。他坐到青头蚰蜒身上,一路吃掉天花板,往上层移动。
  大锹被压倒在崩塌的瓦砾堆中,头部流出鲜血,双眼紧闭,无力地垂下头。
  整座URBAN TOWER都回荡蚰蜒愤怒的咆哮声。


  4.06 The others

  诗歌沿着满是浓烟的楼梯往上爬行。
  在不明的爆炸发生后,怜司便开始和面罩男子展开战斗,对诗歌置之不理。虽然怜司叫她快点逃走,但诗歌不晓得应该往哪里逃生。只能够照着他的话,往楼上迈进。
  怜司似乎下定决心要保护诗歌了,但这样反而助长诗歌内心的迷惘。
  诗歌过去被保护过许多次。名叫白樫初季的少女为了让她逃走而拼上自己的生命。
  ──只要你活着,就会以你为中心引发战争,现在这个国家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
  面罩男子的话令诗歌感到锥心之痛。
  「只要我…活着……」
  受到热气和烟雾不断驱赶,诗歌面色痛苦地攀爬着楼梯。
  他说得没错。
  白樫初季与怜司都是为了保护诗歌才受伤害,诗歌本身却无法帮助他们。一旦自己使出力量,就会殃及到他们,并将所有的一切都破坏掉。
  「大助……」
  忆起和药屋大助的约定。
  ──希望你明年可以再等我。我有非得处理不可的事情……
  大助透过〈郭公〉传话,他是这么对诗歌说的。
  诗歌想要等待到那个时候。因为有和大助的约定,让诗歌在过去数度想要放弃的时候,仍然可以重新振作起来。
  回想起面罩男子说过的话。
  ──那家伙和你不同,有着想要终结战争的意志在……
  他是在说〈郭公〉。
  他想要让战争结束。和诗歌有着相同梦想的他,非但没有逃避,还持续战斗着。
  「……」
  诗歌在通过写着16F的墙壁面前停下脚步。
  利菜也一直在战斗着。虽然最后是令人悲伤的结局,不过如果她依然在世的话,现在应该也还在战斗着。
  宗方槐路曾说过,诗歌适合成为〈虫羽〉的领导者,他希望自己和同伴们一起战斗。
  还有怜司,他为了诗歌下定决心战斗。
  ──以你为「中心」也将持续发生战争。如果战争真的会有结束的一天,那也一定是…你本身兴起了结战争的意志的时候。
  使唤双头蚰蜒的男子对诗歌如此说道。
  「难道我也是一样的吗,大助……」
  诗歌对着不知现在身在何方的少年倾诉:
  「难道不可以只是等待吗……?我也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吗?」
  战斗吧──
  在诗歌周围的一切都对她这么说着。
  然而过去诗歌所见的战斗,都不是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同样身为附虫者的人们,因为一点误解所产生出的战斗。〈郭公〉之所以会和利菜战斗,也只是因为彼此肩负的立场不同。如果能够以普通朋友相遇的话,他们就不用战斗了──
  利菜之死…成为缺陷者的众多附虫者…造成这些悲剧的战斗,诗歌怎么样都无法认同。
  「我──」
  诗歌手按胸口,抬起头来,耳旁听到奇妙的声音。
  「咚嗡嗡」……一道沉重的钟声响起。
  虽然声音大到令人以为整座塔都在回荡,听起来却不像是实质上的声音,而是直接撼动内心,让人感到不安的钟声。
  断断续续响起的声音,似乎是从大厅方向传来的。每当钟声响起,周围的烟雾与热气便好似被逼退。取而代之的是,空气中带着粘性,仿佛受到污染。
  「……?」
  诗歌看着弥漫在大厅的微薄烟雾。
  虽然心中踌躇不决,她仍朝远处的大厅走近。
  在呼唤我──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诗歌却有这样的预感。这道声音吸引自己往该处移动。拨开烟雾向前走,发现在大厅中心有一个不受黑烟侵袭的空间。
  「咦……」
  诗歌不自觉地发出声音。
  一位少女站在那里。
  摇曳一头长发与简单剪裁的薄衫,嘴角扬起笑容。注视诗歌的瞳孔不但失去原本的色泽,更像被黑暗填满似的深邃无边。
  「为……什么……?怎么可能……?」
  诗歌发出干涸的声音。她双手掩住嘴巴,以颤抖的语气说道:
  「你不是……那个时候的……」
  少女呆然地加深笑容。
  她全身笼罩着黑色雾气,肩膀上蠕动着小只的毛毛虫,而在脚边与腹部趴着小小的蝉。
  这位少女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物。
  因为她是在诗歌注视之下…被诗歌的力量打成缺陷者的少女。
  「终于见到你了……附虫者的王啊……」
  少女开口了。形状优美的双唇,却吐露老人嘶哑的嗓音。
  不,她虽然张着嘴巴,却没有动作。只是不自然地扭曲嘴巴,呈现笑容的形状而已。
  诗歌吓得目瞪口呆,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若是知道…我的孩子尚未醒悟到保护王的使命…我便会早些和你见面了…好在,他总算想起自己的使命…望其今后能为你带来裨益……现在的纷争,绝不能败在我的手里……」
  「……」
  她不是自己所认识的少女──诗歌的直觉如此告诉自己。虽然外表相同,但内在的人格回异。她很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
  「这副躯体是我的暂栖之所……是梦想追求王的另一个容器……然而似乎已经因为失去主人而即将消逝了……」
  「你……」
  诗歌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
  「你到底……是谁?」
  过去从未接触过的存在出现在面前,令她心生恐惧。但除此之外,诗歌心中产生了一丝怒气。因为她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东西」无视少女本身的意志,强占对方身体。
  「我是……来请示……具有王的资格的你的意志……」
  少女身体不规律地冒出黑雾。原本快要消失轮廓的毛毛虫,又勉强维持住外型,蝉的情况也一样。
  「意志……?王又是……?」
  「你今后的愿望是什么?从假死状态苏醒过来的你,具有身为王的资格…你祈望什么?」
  诗歌屏气凝神。
  战斗吧──
  仿佛听到过去被诗歌打成缺陷者──附虫者们的声音。
  钟声响起。
  少女的询问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战斗吧──
  周围升起的浓烟、缠绕少女的黑雾,都化为缺陷者的身形包围诗歌。
  「我──」
  双脚不停颤抖,恐惧感压迫着诗歌。
  战斗吧──
  过去失去的梦想,不容许诗歌逃避。不论是诗歌走到哪个地方,都会使那里成为战场。仿佛证明战场正是诗歌的容身之处。
  诗歌或许能够战斗。
  或许能够藉由自己的力量来终结所有的战争。
  但那是诗歌最害怕的结局──最后唯有诗歌站着的,尸横遍野的结局。
  「我…不想要战斗……!」
  诗歌想像自己将所有附虫者打成缺陷者,俯瞰脚下尸体的模样。
  那是多么可怕的景象啊!
  「可是──」
  回想起和诗歌有着相同梦想的人们。
  ──我已经连自己的事情都不清楚了……
  ──我绝对不会放弃,这是我们的约定。
  ──我有非得处理不可的事情……
  他们都在战斗。
  诗歌握紧拳头。
  「我想要让一切结束…让这样的战争结束掉!」
  钟声再度响起。
  少女开口大笑,阴森的笑容显得更加深邃。那夸张的笑法,似乎在表示自己终于找到梦寐以求的人物了。
  「那么……去寻找吧……」
  诗歌和少女互相对望。
  「将我解放,认识真相……那么,我便对你说明你拥有王的资格的理由…身为唯一从假死状态中苏醒过来的存在理由吧……」
  「……!」
  「到那个时候,或许可以将这一切都结束……」
  少女的笑容逐渐远离,身影滑向烟雾的彼端,即将离去。
  「等…等一下……!你到底是──」
  「我的名字是迪欧雷斯托伊…和爱儿比欧蕾妮与亚里亚·瓦利不同,我哪里也不会去……寻找我吧……如果你希望结束这一切的话……」
  在跨步向前的诗歌眼前,少女完全消失踪影。
  钟声逐渐飘远,直到完全听不到为止。
  「结束……这一切……」
  呆然伫立原地的诗歌,轻声低喃着。
  自称迪欧雷斯托伊的少女所说的话,诗歌大部分都无法理解,但她并不认为对方在说谎。
  或许真的可以将这一切都结束……
  由诗歌自己为附虫者的战争划下休止符。
  ──这种事情,我真的做得到吗……?
  不是别人,而是由现在如此活着的诗歌。
  「非得由我去做不可……」
  下定决心的诗歌,从脚边传来剧烈的震动。


  4.07 千晴 The last

  千晴被茶深拉着跑上扶梯。
  ──〈虫〉……附虫者……亚里亚·瓦利……
  眼里见到的景象和奇妙少女所说的话,在脑中不断浮现又消失。
  「再跑快一点啦,你这个慢吞吞的家伙!」
  她连茶深的斥责都听不见。
  ──那我……到底会变成谁呢?
  脑中深处响起自己过去的声音。
  「我……到底是谁……」
  千晴的呢喃细语,被破坏声掩盖。
  在抵达十五楼之后,远处的地板崩塌了。灰尘与浓烟随着瓦砾飞散四周。
  「啐……!」
  这个楼层似乎预定用来开设各种餐厅,在每隔一定的空间所区划开来的玻璃上,用各种国家的文字写着餐厅的名字。有的店家甚至已经运入椅子和餐桌等家具了。
  从崩塌的地板中爬上来的,是有着蓝黑色身躯的巨大蚰蜒。它光是身高,就是千晴的好几倍高。加上无数只蠢动的脚,庞大到足以占据楼层的整个区块。
  「咕呜喔喔……〈枭〉……」
  茶深听到野兽般的嘶吼声。
  坐在蚰蜒背上的男子,像是要把人吃掉似地怒视着这里。防风眼镜的镜片破掉半边,充血的双眼露出鲜红的色泽。戴着的面罩也遭到破坏,更可以窥见发出嘶吼的嘴巴里的犬齿。
  「〈枭〉啊啊啊啊啊!你这个家伙!就是你在妨碍我!」
  更胜蚰蜒咆哮的大声怒吼,驱散周围的烟雾雾。
  「该死……!那个小鬼就不能再多撑一会儿吗?都到这个地步了……连再拖延几分钟的时间都办不到吗?」
  茶深放开千晴的手,停下脚步,握紧扳手,面对面罩男子。
  「你把〈冬萤〉……把堀崎梓给藏到哪里去了啊啊啊啊啊!」
  「我哪知道啊!我打算在杀了你之后再慢慢去找人啊!反正能去的地方也只有上面了!」
  「咕噜呜喔喔……!」
  发出嘶吼声的男子,似乎已经听不进茶深的反驳。他身负重伤,半身染着鲜血,但仍然任凭愤怒肆意吼叫。
  青色蚰蜒的身体似乎变得更大一圈。赤色蚰蜒垂着岔成两半的口器,闪着阴森光芒的复眼瞪视着茶深。
  「看来发狂的影响还挺大的嘛…可恶,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能活着啊?〈虫〉也是,分明都已经要死不活了!看起来也不像成虫化…难道这也是受到我的能力影响吗?」
  茶深大肆抱怨后,对千晴挥出扳手。
  「不要傻傻地站在这里,还不快点躲到一边去!不然连你都会被波及到喔!」
  茶深的一声叫唤,让千晴回过神来:
  「茶…茶深……!」
  她被茶深的气势压过,倒退了几步。
  ──我到底是……
  在两腿发抖,驻足原地的千晴面前,蚰蜒朝茶深俯冲而来。
  「如你所愿,本人亲自当你的对手吧,〈彼方〉!快感谢我啊,你这个没死成的家伙!」
  「咕噜呜喔啊啊啊!」
  仿佛巨大的恐龙压境,蚰蜒张着的血盆大口,大到足以将三个茶深一口吃掉。它撞碎玻璃,把椅子与餐桌一口吞没,朝直线冲刺。
  茶深往旁边一跃,跳开原地,惊险地躲过獠牙。巨大的口器从杵着不动的千晴身边越过,有如特快列车通过一般的强风,将千晴头上的帽子吹走。
  「……!」
  「不要太小看我啊!」
  在地板上翻转一圈后,茶深往男子方向冲去。
  「不要只会叫〈虫〉,你自己过来啊!还是说,你连这么瘦小的女人都会害怕?」
  茶深挥动扳手,朝着蚰蜒身上的男子脸部打去。男子──叫做〈彼方〉的这名人物,以凶神恶煞的模样,用手臂挡下扳手。
  「你说我会怕你……?」
  〈彼方〉一脚踹向茶深。不过茶深俐落地以扳手的柄挡住脚踢。虽然因为体重的差距而被踢开,她仍在退了数步距离的位置上勉强停了下来。
  茶深的手腕似乎麻痹了,她露出痛苦的表情,但坚决不肯退缩。
  千晴看得出来,茶深拼命不让〈彼方〉拉开距离。一旦分得太开,她就会遭受〈虫〉的攻击。〈虫〉的破坏力虽然相当惊人,但在近距离之下也会殃及到〈彼方〉自己。
  「我要宰了你!〈枭〉!」
  「有本事就来啊!」
  两个人在千晴眼前互相殴打。
  不对,这根本不是互殴。
  是互相残杀。
  男子虽然愤怒得忘我,但并没有做出多余的举动。他专挑眼睛、喉头与延髓等人体的要害攻击茶深。
  相对地,茶深也没有丝毫的慈悲之心,她手上弯成L字形的扳手,前端不断瞄准男子的头部与心脏。想必她是盘算集中一击让对方毙命吧。
  「就凭你这个家伙!以为自己能够得到〈冬萤〉与堀崎梓吗?这些家伙是我的猎物!难道你不知道,她们不是像你这种小兵可以出手的对象吗?」
  「像你这种死家伙应该不晓得吧?就算好几年来都被无谓的任务绑住,甚至连那项任务都被人遗忘的小角色,也有渺小的自尊心和野心,这些微不足道的想法啊!谁要度过被人利用后就结束的人生啊?我要利用所有的一切!不为别人,只为了我自己!」
  宣泄情感大吼的两人,仍然继续互相残杀。
  千晴抱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凝视在眼前上演的杀戮戏码。
  喂,你那里怎么样……?
  从楼下冒出的浓烟遽增,让千晴产生有些缺氧的状态。在逐渐朦胧的思考中,「倾诉癖」下意识地发作。
  我今天也是平静的一天──本来是这么想的,可是完全变调了。这种战斗……原来就发生在我的身边,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我终于明白了,本来以为自己每天都过得很幸福,但其实在跟我没有关系的地方──
  千晴的头忽然作痛了一下。
  ──没有关系?嘿…真的吗?
  耳边听到有人在说话。
  千晴睁大双眼。
  有关……系吗?我和〈虫〉…和附虫者……没错,因为我是──
  「不要瞧不起我啊……!」
  茶深的叫声将千晴拉回现实。她钻过高个子的〈彼方〉手臂,使出浑身的力气挥下扳手。
  「你们每个家伙,全部都跪在我的脚下吧!」
  传出「咚」一声的钝音。
  茶深将全身重量施加在扳手上,深深地插进男子的胸膛里。
  急促喘息的茶深,露出会心一笑。
  〈彼方〉的动作停止了。大大张开的眼睛失去光泽──浑浊的瞳孔正狠狠瞪视着茶深。
  「什么──」
  钝音再次作响。
  〈彼方〉的手刀插入茶深腹部。肌肉被撕裂的恐怖声音,连在千晴的位置都听得见。男子强势地拔出手腕,茶深的腹部马上流出大量鲜血。
  「……呕──」
  茶深口中吐出血块,〈彼方〉一脚踢开她,娇小的茶深轻易被踢飞。她在地板上弹起,一路滚到千晴身边。掉落的眼镜越过千晴,滑到后方的地板上。
  「茶──」
  千晴奔到茶深的身旁。
  「茶深!茶深!」
  千晴将仰倒的茶深抱起。茶深在瞬间因为激烈的疼痛而脸色一沉,但马上又露出虚弱的笑容,无力地说道:
  「真的…变成了……怪物呢……真是自作孽啊……竟然死在自己的能力上……哈哈……」

  〈彼方〉和巨大蚰蜒不断向自嘲中的茶深逼近。
  连千晴也分辩不出眼前的这名男子到底是不是人类。发出嘶吼声的男子,胸膛依旧插着扳手,他理应受到重伤才对。
  「啊──啊……我就到此为止了吗……反正三流坏蛋的下场…都是这个样子……」
  咳出血的茶深,瞪着千晴说道:
  「你还在干什么……都叫你赶快逃了……我不是说过,这场战斗跟你没有关系吗……」
  「……!」
  千晴无言以对,只能奋力地左右摇头。
  ──才不是没有关系,我有这种感觉。
  「就叫你快点逃……不赶快离开的话,这里就会……」
  千晴继续摇头,她拖着茶深的身体。虽然她努力想要远离〈彼方〉和〈虫〉,但就凭千晴的臂力,是不可能将距离拉开的。被茶深的身体拖曳过的地板上,因为鲜血而沾染成一片红色。
  「笨蛋……我还没有输呢……我要在这里……把那家伙一起拖下水……」
  茶深努力说着话。
  「才不是没有关系呢…我不是说过吗…我觉得自己可以和你成为朋友……!」
  在还没有回想起重要理由的当下,千晴脑中只能浮现这个藉口。
  但这并非谎言。
  自尊心高傲,仿佛把其他人都当成自己的东西的茶深,千晴并不讨厌这样的她。虽然茶深说过自己是个小角色,但是能够坦荡说出自己真诚愿望的茶深,在那一瞬间,看起来就像是君临世界的女王一样。
  茶深一脸气愤说道:
  「你怎么这么笨啊……!竟然为了这么无聊的事,抛弃自己的人生…竟然做到这种地步…你就那么想感受当主角的滋味吗……?」
  「咕噜啊啊啊啊!」
  那不是人类会发出来的叫声。在男子咆哮怒吼的同时,青色蚰蜒朝千晴和茶深袭击。
  「……!」
  千晴觉悟自己将会死亡。
  然而,在咬到身体僵直的千晴两人之前,蚰蜒忽然停止了动作。
  「咕噜……噜啊啊……!」
  〈彼方〉的样子不太对劲。他似乎在意着什么东西,视线猛然地往左右来回巡视。
  「……?」
  在呆然注视的千晴两人面前,男子的举动越发不自然。他那双充血的眼睛,往楼层的各个角落张望。
  「你还在……还在妨碍我吗……?」
  男子喊叫的发音变得更加不正常:
  「我明明杀掉你了!那时候,在这座塔里!你还要妨碍我吗?只是区区一只猫而已!」
  「……!」
  在场只有茶深倒抽一口气。
  千晴无法理解目前的状况,他追踪男子的视线看去。但是不论哪个地方,都见不着他说的什么猫的身影。
  「那种东西……当然是疯掉的你……看到的幻觉而已嘛……」
  茶深感到可笑地说道,然而眼角却泛着泪光:
  「难道说……该死……!你连死掉之后,都在叫我和千晴要活下去吗…少跟我开玩笑了…〈宵〉!」
  茶深以嘶哑的声音低喃。
  千晴不能理解少女话中的含意。
  「明明是你先跑去死掉的!我不是命令过你,要一起走过这该死的人生吗?结果你却先去死了!你发誓效忠的我这个人,虽然只是个卑鄙肮脏又软弱,无可救药的小角色!即使如此,你还是叫我要活下去吗?〈宵〉,你要我继续瞳在这条该死的人生路途上吗?」
  真是一场恸哭。先前仇视着所有人,露出狂妄笑容的少女哭了。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吐出带着血丝的唾液,露出脆弱的一面,尽情哭喊着。
  噗咻──
  听到空气弹出的声音。
  千晴被浓烟熏黑的脸颊,碰触到冰凉的水滴。
  在下一刻,一道雪白的闪光掠过千晴的鼻尖。闪光将青色蚰蜒的身体射破一个大洞,笔直贯穿到楼层内侧,〈彼方〉的身体往后颤抖了一下。
  「呼……哈……」
  一名少年站在千晴等人背后。绑在头上的发带仿佛随时都会断掉,被血液染得通红。他右手臂无力地垂着,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折断了。
  「你……!」
  那是千晴知道的人物。
  没错,刚才在楼下,一瞬间有看到他和蚰蜒战斗的少年的脸。当时因为满脑子都想着〈虫〉的事情,所以一直忘了他的长相。
  「唷……」
  头部流血的少年,一脸疲惫地看着千晴。
  他是在西远车站前遇到的少年,是和借钱给千晴的少女杏本诗歌在一起的人物。
  「啐……现在才跑来……真是没用的家伙……!」
  脸上带着泪痕的茶深,以苦闷的声音咒骂着。
  「原来如此,这座塔是你们的杰作啊…我们果然是彻底被利用了……」
  「少在那边说废话……赶快往楼上爬!这里马上就要──」
  「是啊,的确得快一点比较好。在这里拦住这个家伙,也在你的策略里头吧……不,应该是打算让我们在更下面战斗,然后在这里断绝生路,对吧?」
  千晴完全无法理解茶深和少年对话的内容。
  「大锹……!」
  一道声音,从正因为痛苦而疯狂扭曲的蚰蜒的方向传来。
  「诗歌……!」
  见到感到错愕的千晴,诗歌似乎也显得相当惊讶,她僵直站在原地。
  「啊……!」
  茶深突然从千晴手中挣脱,朝着忽然出现的诗歌匍匐接近。
  「可…可恶……!这是我的东西……!应该由我得到才对……!」
  「……原来如此,你们也是敌人啊!」
  「咦……?」
  「咕噜啊啊啊!」
  朝向吼叫的〈彼方〉,少年举起左手。
  在听到空气倾泄出声的下一刻,白色闪光穿越〈彼方〉和蚰蜒。趁着男子畏怯时的空隙,少年飞奔至诗歌身边。
  「该走了,快一点。」
  「那…那些人呢……?」
  「她们是敌人。」
  少年拉着诗歌的手腕离去。在楼层深处可以看到楼梯。
  「可恶!给我站住……!」
  茶深伸出手来,但她当然无法触及到诗歌。她面目狰狞,像是要诅咒全世界似地将愤怒表露无遗。
  「开玩笑……开什么玩笑?〈冬萤〉,反正现在的你也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吧?不过你给我记住!我一定会想办法得到你的!我会毫不留情地利用你!我会比任何人都早一步到达附虫者的『中心』!不会是其他人!菰之村茶深我会让你们全部俯首称臣!」
  已经顾不得形象,茶深将自己的愤怒与野心尽情宣泄出来。
  昨天在车站前聊天的茶深,看起来是个与年龄不相符的冷漠少女。但是千晴领悟到,现在这副模样才是真正的菰之村茶深。在狂妄笑容底下,总是潜藏着不自量力的野心。
  激烈、狡狯,却极其纯粹的野心──茶深有着这样的愿望。
  「茶…茶深……!」
  茶深在发泄完后便精疲力尽,倒在原地动弹不得。
  「可恶…该死……!气死我了……!」
  「不…不快点逃的话……!」
  千晴拉起茶深的手臂,将她扛在背上。
  她拖着脚步朝电扶梯移动。已经可以由楼下望见火势,热风将千晴的头发吹得翩翩起舞。
  虽然仍搞不清楚状况,但是千晴直觉告诉自己这里很危险。
  「咕噜啊啊啊!」
  〈彼方〉的样貌正面对着自己。
  「够了……把我放到一边去吧……!已…已经来不及了……!」
  火舌自楼下窜出,由后方逼近〈彼方〉和蚰蜒。
  千晴爬着电扶梯,就快要抵达上面的楼层了。
  「快……快点逃……!」
  茶深发出焦虑的声音。
  在熊熊火焰中,爆发出小小的火花。
  「……!」
  千晴反射性地将茶深抛到楼上的地板。
  就在下一刹那。
  一阵狂风在餐厅楼层内吹起。
  还留在电扶梯的千晴被由下往上的暴风吹起。
  「……」
  瞬间万簌俱寂,连身体的知觉也在刹那间麻木。
  啊──啊,想起来了吗──?
  仿佛听到有人讲话的声音。
  「喀喳」一声,她听到脑中有东西嵌入的声音。
  过去见到的景象在脑海里重现。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忘掉不可啊!
  年幼的千晴在叫喊着。明明身边没有任何人,千晴却感觉叫喊的对象就近在眼前。
  场景转变,千晴脸上露出笑容。在被夕阳染成一片红晕的天空下,一名少年走在千晴身旁。
  ──这片天空……和你的容貌……我全部都不会记得了吗……?
  虽然脸上带着笑容,但心中暗自哭唤。
  ──那我……到底会变成谁呢?
  那是在千晴还小的时候,在她还是小学生的时候。
  从那一天起,千晴变成了「鲇川千晴」。
  在那之前的千晴,有不同的姓氏。
  飞扬在暴风当中,千晴对着重要的人物倾诉。
  我终于想起来了喔……
  泪水从千晴眼里夺眶而出。
  身体撞上墙壁。从玻璃破掉的窗外,看到对面被火舌吞食的URBAN TOWER。
  包覆巨蛋的火焰以慢动作摇曳着,千晴仿佛看到笼罩在劫火中的乐园,正步步化为灰烬。
  ──不,不对。
  化为灰烬的,是千晴过去洋溢幸福的快乐时光。
  忘了重要的事情,忘却自身的罪过,理所当然似地度过的乐园生活在逐渐崩塌。
  千晴回想起来了。
  ──我…曾经是亚里亚·瓦利的我,对你做了这么过分的事……
  不,不对喔,你是这么认为的──
  某人又在轻声细语。
  真正过分的,是将他遗忘这件事──


  4.08 The others

  暴风突破楼下,向上袭击。
  「啐……!」
  怜司咋舌一声,从左手释放出压缩过的水蒸气。
  「呀──」
  夹带火焰的狂风避过怜司与诗歌,冲到上面的楼层。
  爆炸所产生的冲击仅只一次,当度过这个难关后,周围残留着的渺小火种也随之变得安分起来。天花板上虽然窜升着黑烟,但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累积到降至怜司他们的所在处。
  诗歌困惑地往楼下张望。见到少女不知所措的模样,怜司心里冷静地想着「这家伙真是有够迟钝的。」
  「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应该是和发生在地下停车场时同样的爆炸。因为那里的餐厅,所以设有不少瓦斯管,不过也有可能是天然气导致的。多半是下面窜升上来的火焰,引爆这些可燃物。」
  「该…该怎么办才好……?不想办法逃离这里的话……」
  「只要度过这次爆炸的冲击,后面就可以靠我的力量避开火焰,之后再回头走下去即可。只不过…抱歉,让我稍微……」
  在楼梯的交会处,怜司膝盖着地。混着血液的红色汗水,从怜司额头滴落至地面。
  「大锹……!」
  身心都已经超越极限了。
  这是第一次使用这么多力量,也是第一次和面罩男那种怪物战斗。过去也不曾受过这么重的伤势。每一样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的经历,而且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让我稍微…休息一下……没有让体力回复的话,我可能撑不到一楼……」
  在身体将要倒下时,诗歌搀扶住怜司的肩膀。
  「那…那个……」
  自己已经精疲力尽,连诗歌微弱的力量都无法抵抗。只能够任凭诗歌将自己的头,枕到她膝盖上。
  「……」
  在以少女的膝盖为枕头的状态下,怜司不断调整呼吸。至于诗歌,明明是自己主动,却害臊了起来。她羞红着脸,取出手帕擦拭怜司的额头:
  「那个…谢谢你,大锹…谢谢你救了我……」
  「……」
  「你……不要紧吧?」
  「还好。」
  怜司急促地呼吸着,老实地回答诗歌。实际上,以诗歌的膝盖当枕头的感觉不错。虽然这不是第一次和异性接触,但比起过去感受过的体温都还要觉得温暖。看来,体力可以比预期的还要早回复。怜司闭上双眼,集中精神在回复体力上。
  「那…那个……可以请你听我说吗?」
  「……」
  「我有想要去做的事情了……不,是非做不可。」
  「……」
  「可…可是,如果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那个……」
  「……没问题,你尽管说吧!」
  怜司微笑。
  ──没问题,你尽管说吧!
  那个时候的自己,只是以轻率的心情回应对方。
  当然话中不带任何虚假,因为那也是怜司的希望。
  为了唯一的友人,只要是自己能够办到的,他都会去完成。
  但是利菜的请托,远远超出怜司的预想范围。
  他现在总算察觉到这一点了。
  「咦?」
  「你尽管说吧……不管是什么,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事,我都会帮你。」
  ──总有一天,我会拜托你一件特大号的事情,然后让你后悔不已。那一定会是个动摇怜司人生的愿望喔!
  回忆起利菜曾经说过的话,他不禁涌起笑意。
  真是的,利菜…你拜托的这件事实在太离谱了。你早就知道,我会为了这个女人卖命吧?有着我们没有的东西…除了坚强以外,还具有「软弱」特质的这个女人,你早就知道我会把人生寄托在她身上了吧──?
  「真…真的可以吗?」
  「是啊。」
  「可以请你……帮我的忙吗?」
  「好啊。」
  「……」
  「……」
  「那…那个……」
  「我不知道〈虫羽〉会不会帮忙,如果不行的话,那就由我们两个来做……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怜司睁开眼睑,向上注视诗歌。诗歌羞红了整张脸──这情形不就跟求婚没有两样吗?怜司说完话后才注意到。
  「再说,我对你也产生兴趣了……」
  「咦?……咦?」
  「你尽管说吧……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什么都……」
  在进入梦乡的前一秒,他看到诗歌不知所措的表情。
  怜司阖上双眼。
  「……我觉得,大锹和利菜有点像呢……」
  诗歌平静而柔和的声音,听起来分外舒服。
  「你们两个都很强…所以,我想是因为这样,你们才没有办法向对方求助或是主动帮助对方。因为会觉得,如果得到帮助就会依赖对方……觉得会让彼此失去心中的那份坚强……」
  怜司露出淡淡一笑。
  ──的确是呢,所以我们才都……
  直到意识远去的前一刻,怜司都专心听着诗歌说话。


  4.09 茶深 The last

  身体感觉到一定节奏的晃动,茶深因此恢复了意识。
  脸颊感受到令人觉得很舒服的温度。
  「嘿──咻,嘿──咻……」
  在紧贴着脸的位置,她听到喘气的声音。
  一阵剧痛侵袭,让茶深从浅眠中完全醒过来。
  「好痛……!」
  「哇哇!」
  茶深因为痛楚而向后仰,千晴差一点就将她摔了下来。
  「什……!咦……?什么……?」
  茶深虽然痛得流出眼泪,但仍然努力想掌握自己所处的状况。
  千晴背着茶深,持续攀爬着电扶梯。现在应该来到满高的楼层了吧,感觉烟雾不像之前那般浓呛,也不会和在餐厅时一样燥热。
  原本这里的内部装潢就还没有完成,所以可燃性的材料也不多。就算千晴以背着茶深的步行速度,也可以逃过由下面逼近的火焰。
  「等…等一下,不要乱动啦,茶深!我这样已经很勉强了耶!」
  见到千晴生气地转过头来,茶深不禁吓了一跳。
  「你…你的脸怎么了?怎么黑成一团啊!」
  「这有什么办法,刚才差点被卷入爆炸里头耶!比起这个,你不要再乱动了喔!」
  仔细一看,千晴身上穿的衣服变得残破不堪,有的地方甚至在流血,脚步一拐一拐的。即使如此,她仍旧背着茶深,在停止的电扶梯上爬行。
  「虽然勉强爬上来了,不过你还好吧?我摇了好几次,你都没有醒过来。」
  「是不要紧……不过为什么连我都……啊──!」
  「哇哇哇──」
  茶深痛得脸色扭曲,用手抵住腹部,上头缠绕着可能是千晴拿来止血用的上衣。虽然不太可能是拜她的衣服所赐,不过伤口已经停止出血了。但在腹部破洞的这个状态下,身体其实是不能任意移动的。所以即使是被千晴背着,伤口仍然不停作痛。
  「就叫你不要乱动嘛,真是的!」
  千晴额头冒汗,生气地说道。毕竟她一路背着茶深到这里,肯定消耗相当多的体力。
  「呃……」
  茶深就算想要回嘴,也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无法吭声。
  她扭动头部往楼下一看,只见黑烟与热气缓缓冒出,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看来似乎成功打倒〈彼方〉了。其实本来是打算让〈彼方〉和绑发带的少年拉长战斗的时间,再让餐厅楼层像地下停车场一样由自己引爆。这是为了让应该会先逃离的〈冬萤〉留在楼上,并切断那两个男人的后路。
  「真是受不了啊……」
  茶深在千晴背上叹息。
  过了一会儿后,两人来到四面都是玻璃墙的了望台。在设计成方块状的电扶梯出口,可以看到宽阔的楼层,而此处已经被自楼下窜升的火焰与浓烟熏得一片乌黑。
  方块型出口还接续一条更短的电扶梯,走上去后,茶深和千晴抵达顶楼。
  和几天前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彼方〉和〈宵〉战斗后的痕迹都还残留着。
  晚上的冷空气与下面夹带热气所涌出的上升气流,同时吹抚茶深两人的头发。头上的天空满是黑烟,只能勉强看到几颗星星。四周不停响着恼人的警笛声。
  「啊──到极限了!累死我了!我再也走不动了!」
  千晴将茶深的身体靠在栏杆边后,自己也坐到她身边。
  茶深不由得笑了出来:
  「不过嘛,你倒是做得挺不错的。」
  「……茶深真的总是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模样呢!」
  「你不喜欢的话,大可以把我从这里推下去啊,反正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看见。」
  茶深本来正想用鼻音取笑千晴,却忽然瞪大双眼。
  「什么?怎么了吗?」
  察觉到茶深脸色出现异状的千晴,追着她的视线看去。
  「!」
  一道人影从千晴她们走上来的电扶梯中出现。
  是〈彼方〉。
  他全身被鲜血染红,多处受到灼伤,却仍然活着走上来。在被破坏到已经失去遮蔽作用的防风眼镜底下,他浑浊的瞳孔正向着这里,一步一步缓慢走近。
  「这…这个怪物……!还想要继续战斗吗?」
  茶深想要起身,千晴用手制止她。
  双头蚰蜒不在他身边──恐怕是在爆炸中为了保护宿主〈彼方〉,已经毙命了。
  「那么,这家伙已经──」
  「嗯,已经是缺陷者了……」
  千晴悲伤地微笑着──为什么千晴会知道缺陷者这个名词?在茶深追问她之前,千晴温柔地对着〈彼方〉说道:
  「已经不需要再战斗了喔……」
  「……」
  男子以混浊的瞳孔凝视千晴。
  千晴用手轻轻触摸男子的脸颊:
  「希望你下次醒来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
  千晴对〈彼方〉投以微笑,然后擦拭他流下的眼泪。已经失去自己的〈虫〉,也丧失感情的男子哭了。
  男子的背后冒出一道红烟,那是只有茶深才能看得见的,她所控制的〈虫〉。红色女王蜂宛如融入黑暗一般烟消雾散。
  〈彼方〉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般,「咚」地一声瘫倒在地上,便再也没有动静。但可以发现他的胸部仍然上下起伏着,似乎奇迹似地活了下来。
  「你……?」
  茶深抬头一看,千晴正用手指擦拭自己的脸颊,看来她也跟着落泪了。不过当千晴回过头后,脸上又露出那张无忧无虑的笑容:
  「真的是受不了呢!」
  「……」
  「好了,茶深。你说过有路可以逃吧?我们要怎么从这里逃生?」
  茶深手指慢慢地指向天空。
  「……?天空?啊,我看到月亮了,是满月耶!」
  「根据今天早上的新闻报导,今天的降雨机率是百分之六十。」
  「嘿──那么,看来天气预报预测错误了。虽然因为浓烟看得不太清楚,不过天上似乎连一朵云也没有喔!」
  「……」
  「……咦…咦?难道说…茶深你……」
  茶深茫然地望着天空。
  「只要有下雨,火势自然会被扑灭──你该不会单纯这么想吧?你的头脑不是很好吗?」
  千晴跪到茶深身边,手放在地板上,将脸贴近。茶深无视一脸僵硬的千晴,继续看着浓烟密布的天空。
  她只是觉得,自己若半吊子地认为能够在这舞台上留下后路,那她一定无法胜过〈彼方〉或是其他附虫者。
  不管以什么形式都好,就算只是依靠运气,活下来的人就是胜利者。茶深认为这种孤注一掷、简单明快的作法最适合这次的状况。
  结果茶深活了下来。
  但茶深真的是胜利者吗?如果就这么被烧死的话,自己能够像〈宵〉一样含笑而终吗?
  「不要过来这里──我不是这么命令你的吗?你的战斗能力根本就跟屁没什么两样,〈木叶〉。」
  她单手拨开靠近的千晴,以低沉的声音责备。
  「……?」
  被茶深的手挡开,千晴皱起眉头。
  「……若是下面的消防队能够顺利灭火,我就可以用我的〈虫〉攀附在墙壁上,一个一个带你们下去……」
  从茶深身旁传出喁喁细语的声音。
  直到刚才还空无一物的空间里,逐渐渗出绿色形体──一只藉由改变光线折射率来产生迷彩能力,隐藏身体的异形〈虫〉出现了。在两片叶子覆盖住的奇妙躯体后方,装戴白色大衣与防风眼镜的〈木叶〉跟着现身。
  「你…你是谁?」
  无视惊讶的千晴,茶深以挖苦的笑容抬头看〈木叶〉:
  「只要把我丢在这里,不就可以杀了我吗?你不是很讨厌我?」
  「……」
  「……怎么样?你有好好『看到』吧?」
  「有…包括〈冬萤〉和堀崎梓接触时的情形…以及她们的对话……」
  「哼,那好,我就夸奖你一下吧!」
  「……你不是要带我们去吗?到附虫者的中心去……」
  〈木叶〉的声音虽然微弱到几乎听不见,语气中却不含一丝迷惘。
  茶深错愕地看着〈木叶〉,之后忽然笑了出来:
  「不管是〈宵〉也好,你也好…真的是…我的手下怎么都是些自作主张的家伙啊?净会擅自行动,对我做出无理的要求……」
  茶深垂头轻叹一口气。
  ──一起走过这该死的人生吧!
  若单纯以故事内容来看,这应该会是充满脏污,卑鄙又没有任何美感,连三流都称不上的故事吧?
  但是,这则故事里的主角,无庸置疑是菰之村茶深。总有一天,她将胜过所有人,以高傲的笑声称霸。
  「好吧,我就做给你们看吧…你们的性命、人生,全部都是给我用的!将那些主角们从舞台上拉下来,换我去当主角!你们全部都要跪倒在我的脚下!我会把你们所有人,连着我这个该死的人生一起带上路!」
  在欲望表露无遗,放肆笑着的茶深旁边,千晴也跟着露出笑容。和茶深呈现对比,那是即使被烟熏黑,却仍然由内而外闪耀光芒的开朗笑脸。
  「喂,也算我一份吧!」
  「……你在说啥啊?少说疯话了,这可不是小孩子在扮家家酒。再说,这和你鲇川千晴根本就没有关──」
  「不是鲇川千晴喔!」
  「……?」
  「我稍微回想起来一些事情了。啊,虽然说想起来了,但那也只是我自己的记忆,还是想不起关于亚里亚·瓦利的记忆。不过,我想很快就会想起来的。我觉得就算不是亚里亚·瓦利本人也可以,只要能够触碰到与那种味道相似的东西,我应该就可以想起来了……」
  茶深和〈木叶〉面面相觑。
  但是千晴完全不介意她们的反应,兀自高兴地笑道:
  「我的名字…叫做药屋千晴唷,请你们多多关照!茶深和…你叫做〈木叶〉,对吧?」
  「药屋……?」
  「对了,茶深,虽然很唐突,不过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药屋大助的男孩啊?他是我可爱的弟弟喔!」
  「说到药屋大助,那当然是──咦?药屋是……你的弟弟?」
  脑袋混乱无比的茶深,愉快笑着的千晴,以及无法理解状况发愣的〈木叶〉。
  少女们上空的烟雾逐渐消散,皎洁的满月悄悄探出脸来。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3-16 04:13 编辑 ]


终曲 a refrain


  堀崎梓走在往西远市车站方向的路上。
  周围一片哗然。
  耸立在梓背后的庞然高塔正熊熊燃烧着。不只是塔,旁边的巨蛋也不断吐出巨大的火舌。
  消防车与采访车,以及围观的群众都朝着火势的方向前进,只有梓独自逆着人潮走动。
  虽然也有一些人回过头来,探望穿着轻衫、赤脚行走的梓──那股让周围的人看不到自己的能力,已经从梓身上消失了。
  「……」
  勉强维持逐渐薄弱的意识,她持续走着。
  她看到一切。
  在西远市发生的事情,在「URBAN」发生的事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梓的意识被迪欧雷斯托伊夺取,无法表露在外。那家伙在事情办完后,就一溜烟似地从梓的身上离开。只留下风中残烛一般,连走路都很勉强的微薄「力量」给她。
  秀长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脸颊被浓烟熏黑。她所心爱的人若看到自己这个模样,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你好歹擦个脸吧?
  脑海里浮现青年以轻薄笑容说话的模样,嘴角不禁一扬。
  梓的手臂上停着一只蝉,其轮廓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消失般──反正,和杏本诗歌不同,梓得到的只是短暂的时间而已。
  梓剩下的力量,感应到杏本诗歌以外的另一位「王」的存在。虽然夺取梓意识的那家伙,从很久以前就感受到这个存在,却一直不理睬那位人物。因为那家伙领悟到,那位人物只是空有资质,却不听从任何人,也不逼迫任何人服从自己。
  杏本诗歌以外的另一位王,现在也来到这座城市。梓拖着无力的步伐,往那位人物前进。
  然后,她找到了──
  「咚」的一声,梓撞上一位人物。
  「啊……?」
  梓撞到一位和她同一世代的少年。
  他似乎刚从车站走出来,手上提着大包行李。外貌平凡无奇的他,脸上贴着一片OK绷。
  梓意识模糊地抬起头。
  「……你还是老样子,一脸阴沉呢,〈郭公〉……真是糟透了,没有想到最后遇见的人竟然会是你啊……」
  「你是……〈蝉蝉〉……!」
  少年抓住梓纤细的肩膀,顿时感到一阵错愕。梓见到他惊讶的表情,轻轻地笑了起来。药屋大助一脸狼狈的模样,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够看到的。
  「跟你开玩笑的啦…〈郭公〉似乎也有那个什么王的资格…所以我才能勉强走到这里,反正我大概也撑不到樱架市了……」
  「〈蝉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你是怎么──」
  「你要当心点喔,〈郭公〉…中央本部把〈原始三只〉中的其中一只藏起来了……」
  「……!」
  「啊──我好想再见你一面啊……圭吾先生……」
  意识即将消逝。
  连停在手上的蝉,其身躯也不断透明化。
  倒在大助的手臂里,梓的心正逐渐失去原有的形状。仅有的一个小小梦想…和重要之人的长相也变得模糊。
  「我还有话…想跟圭吾先生说啊……」
  「〈蝉蝉〉……?」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论遭到什么对待……我都是……喜欢你的……」
  梓的瞳孔急速失去光泽。
  「〈蝉蝉〉……!喂!〈蝉蝉〉!」
  停在手上的蝉完全消失。
  在大助的臂膀中,梓再也想不起任何事物。
  再度失去一切的梓,身后的巨塔依旧不停燃烧──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3-16 04:15 编辑 ]


后记



  大家好,我是岩井恭平。

  《虫之歌》总算也迈入第四集了。
  能够持续努力到这里,都是仰赖各位读者的支持。
  真的很谢谢你们。
  我今后也会全心全意继续努力的。

  关于这次的作品,我想补充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就请各位当作在观看电影DVD附赠的幕后花絮,轻松阅读过去吧!

  首先是关于主角与配角的定位。
  我想不论是谁,应该都曾经对站在舞台中央的人有过憧憬。
  社团活动中未能成为正式选手,错过得到奖赏的机会,事与愿违而失败。我想或许有人因而放弃梦想,甘于作陪衬主角的配角。
  但在主角受到镁光灯瞩目的同时,也会有人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地觊觎主角的宝座。
  然后,当这些人终于成为主角的时候──
  ──看到没有?我才是真正的主角!大家都来看我吧!
  我想正因为能够趾高气扬地如此宣言,主角才显得光彩夺目。「不肯死心的配角」,说不定会成为下一位主角。

  关于使命。
  我想赋予千千万万人类的使命,应该就是健康幸福地去过生活。由父母生下来的小孩,每个人都有过着幸福人生的权利。
  但是另一方面,也有人是自己决定使命的。
  想要做那件事,非得去做不可──能够抬头挺胸,诉说自己是为了这个目标而诞生的。
  被赋予的使命,与自己发掘出来的使命。
  要以哪个为优先、哪一边会得胜,我想若能描写这些内容,应该也会满有趣的。

  关于故事构成。
  在本次作品中,我做了一些不太一样的尝试。
  「序曲太长了啦!」我想应该会有不少人这么想吧?但其中不仅仅是长而已,我也放置了各种玄机在里头喔…希望这个尝试有成功。
  其他还有将视点稍微改成不同的场合等…做了不少动作。
  我想今后也会延续这次的感觉,逐渐增加一些小小的变化。

  在撰写这次的作品时,我一如往常地受到各方面人士相当多的关照。
  感谢责任编辑的女井和山口,以及负责插画的るろお。虽然在听到从想出题材到交稿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时,我曾经考虑与其完成原稿,还不如留下逃亡的字条算了…但因为有各位的协助,最后才终于能如期完成。
  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不过,今后搞不好还是会抱着这样的想法写下去吧。

  接着是题外话,之前曾在连载bug系列的《The Sneaker》十月号上制作《虫之歌》的特集。在特集内容中,有一项企划是「写一封信送给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写完《虫之歌》最后一集原稿的未来的自己」。
  于是从杂志发售日开始就不断有人询问我「《虫之歌》第四集就要结束了吗?」……不过那项企划只是假想「未来的」自己而已。对不起,身为作者,当然会很任性地希望《虫之歌》能够持续下去(笑)。
  我同样有在当时的《The Sneaker》十月号上刊载个人的出道作,如今已经成为另一个系列的《消闲的挑战者》的番外篇。
  此书的第三集也已完成。
  就像之前提过的,我想将其写成有别于《虫之歌》风格的作品。

  包含诸多因素在内,希望今后也能为各位写出有趣的作品,我会更加努力的。

  二〇〇四年八月

岩井恭平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3-16 04:1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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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8

10000
kswai 王爵
這本虫之歌當中提及王的资格相信應該是指一號的附虫者

15 年前 0 回復

k19850920 平民
蝉蝉明明之前就被打到缺陷為啥還能動? 是中央本部在做奇怪的實驗嗎?

15 年前 0 回復

附虫者郭公 侯爵
录入辛苦了~~
再次看到好东西~~

16 年前 0 回復

寂若悠竹 王爵
真的重新录入了啊??咱看台版的好了,幸好之前的咱还没看...是没时间看...
谢谢KUGOU了~

16 年前 0 回復

xiaochen3 王爵
这个台版啊 那以前那个是什么版的?

16 年前 0 回復

winterstnd 伯爵
完结了完结了! 
激动地跑过来跑过去,
LZ的速度真得很赞啊!

16 年前 0 回復

yyltc 騎士
这不是早有了吗

16 年前 0 回復

幻海月纱 勳爵
[s:09] 爆肝快乐,必要时记得黑化下

16 年前 0 回復

祭礼之蛇 子爵
其实,有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为什么利菜第一本已经卦,但她却人在每一本的人物介绍中出场呢?

16 年前 0 回復

九条多贺子 王爵
K大又更新了,真是辛苦,咱可是很有爱的哦!

16 年前 0 回復

kelvin0502 伯爵
這次是台版啊~
拿去和d版的比較一下吧~

16 年前 0 回復

ddl448740529 平民
顶啊,等的就是你~~~~~~~

16 年前 0 回復

风花真白 伯爵
这。。。。。这不是早就录入了吗还要再弄一次啊

16 年前 0 回復

4810404 王爵
台斑的  让我来看下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啊  支持啊

16 年前 0 回復

shenleihz 子爵
来支持,这就是重制版的吗。。。
刚补看到第2本,到时候直接看新版~

16 年前 0 回復

c666c 皇帝
如言前来,这里真的好冷,大概是沉了吧!

16 年前 0 回復

winterstnd 伯爵
是重新录入的吗?
赞!
〈宵〉,听上去很有感觉。

16 年前 0 回復

maylog 公爵
 沙发是我的了……
这本质量很高吧,嘛,我就不校对了……

[ 本帖最后由 maylog 于 2008-3-11 22:41 编辑 ]

16 年前 0 回復

kugou 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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