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云岳斗][丹特丽安的书架5][台]


本帖最后由 heliangzzz 于 2012-2-22 20:02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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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heliangzzz 于 2012-2-21 21:13 编辑


从旁而来的冲击袭向头顶。
被殴飞巨露出金属表面的驾驶室墙上,眼前瞬间化为一片黑暗。
看见从额上滴落至地面的血滴之后,才察觉自己已被铲碳用铁锹击中。意识朦胧之中,我呻吟着抬起了头。
「唔……」
列车飞驰在夜晚的山岳之中。
窗外没人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是,唯一可从车厢的震动及噪音得知的是此辆列车速度相当快。时速大概五十英哩左右,甚至更快。而且火车头正转动着巨大的传动轮不断加速。
狭窄的列车驾驶室中弥漫着从燃料室中流泄而出的热气,闷热得令人几乎窒息。
而飘来的煤烟也使得空气一片黯沉凝滞。
被燃炉口的火光映照着,身材高眺的火车驾驶站在昏暗的驾驶席。
他手中握着的铁锹沾满了我的鲜血。将我击倒在地的看来似乎就是这位男子。
对于我这个火车驾驶助手来说,尽管他是我的上司,但今天也不过才和他初次见面。列车即将从起站出发时,他坐进了驾驶室,突如其来地告诉我他就是负责驾驶此辆火车的驾驶。
来路不明的阴郁男子。
从王部出发到现在,我几乎没有和他说上几句话。然而,或许因为驾驶火车是严苛的劳动,所以火车驾驶净是些脾气古怪的人。也因如此,我对他并无特别提防。甚至觉得很轻松,不需要陪他瞎扯淡。
然而在利用传声管与身处客车的车掌简短交谈的下一秒,火车驾驶的态度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怱地开始大肆破坏火车的煞车装置,并且将试图阻止他的我打倒在地。
此时煞车装置已被完全破坏,再没有能从此驾驶室停止列车的方法。加上燃料室里的煤炭熊熊地燃烧着,调节阀被调至最大,送进汽缸的蒸汽已达到极限。简单来说,此辆列车之后只会不断地加速。
而且更糟的是,轨道正面临着冗长的下坡。
若继续狂奔下去,不久后列车肯定会因为超速而脱轨吧。此路段位于悬崖峭壁连绵的山中,必定会成为一件出现大量死亡人数的惨烈事件。
火车驾驶彷佛乐见其成,满意地笑着定出了驾驶室。等到抵达视野辽阔的牧草地的瞬间,他踪身跃下火车,在促使列车失控后逃之天天了。
我独自一人留了下来,茫然地望着驾驶室出口。
再这样下去,一无所知的乘客们将伴随着列车的失控,造成严重伤亡。
然而,即使我对所有情况一清二楚,却依然束手无策。此处已无任何能够停下列车的方法。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在失速前跃下列车。若现在立刻从此处一跃而下,只有我或许还能逃过一劫。
若对乘客们见死不救,一跃而下——我就能逃过一劫。
已越过极限的安全阀发出了如悲鸣般的声响,蒸汽向外喷出。
列车往伸手不见五指的前方加速前进。
极为强烈的恐惧驱使着我将身体探出驾驶室之外。
接着,在如同拍打着的疾风之中,我……
我——

1

荒芜景色延续着。
王国北部,一条锈蚀的铁轨延伸在山脚下满是岩石的广阔荒地中央。
铁轨中途有一寂寥的小镇。虽然曾为交通枢纽繁华一时,现在却是人烟稀少,不久之后即将面临废村命运的小镇。
镇郊处有一个饱受风吹雨打,脏乱不堪又寒酸的老旧车站。
深夜的站内鸦雀无声,车站也已熄灯。
简易整地过的粗糙月台上早已完全荒废,气氛宛如废墟。
一双男女二人组坐在摆设于月台一隅,粗制滥造的长椅上。
是一位身穿皮制长礼服的青年,与一身漆黑的瘦小少女。
「好暗……」
黑衣少女不满地低声说着。
有着宛如精致陶瓷人偶般惊人美貌的少女。年龄约莫十二、三岁左右。
蕾丝发饰绾起一头长至腰际的柔亮青丝。
杏圆大眼亦如黑夜般深黑。
黑衣上缀有多层的蕾丝及荷叶边宽松的澎起,勾勒出她轮廓的是金属手甲及粗糙的腰钟,是件会让人联想到中世纪骑士的典礼正式服装,却无法确切称之为洋装或是甲胄的奇特服饰。取代缎带结在她胸前的,是个陈旧的金属箱子。
那是个被银色锁链所缚的大锁。
「你呆站在这里做什幺?修伊。再努力把我手边照亮点!乌漆抹黑地根本就没办法读书不是吗?你这呆子!」
膝上摊开着一本与她纤瘦身躯毫不相衬的大开本书籍,少女怏怏地抿起唇瓣。
「可以不要把别人当成照明工具吗?妲丽安。」
看着被悬挂在自己头上的手提油灯,名唤修伊的青年略显错愕地叹了口气。
他是位稚气末脱,表情正经八百的年轻人。即使如此,他随意的站姿却意外地令人感觉毫无破绽,带着几分宛如久经沙场的士兵般的气质。
「在这种地方没办法看书吧。再说似乎也没有电。」
修伊调整着怱明怱灭的油灯位置,开口说道。
「闭嘴,蠢蛋。我好无聊。不读点书的话真的待不下去了。」
名为妲丽安的少女头也不抬地对青年破口大骂。接着不耐地将穿着金属靴子的脚弄得铿锵作响。
「肚子也饿了。但别说是餐厅了,连个小杂货店都没有,这车站究竟是怎幺回事啊?把站长给我叫来,我得好好念他一顿才行。」
「货运列车用的车站就是这个样子罗!虽然这条路线似乎也曾繁华一时。」
修伊这幺说着,感慨万千地眺望着这个老旧车站。
黑衣少女眼眸半阖,滴溜溜地瞪了他一眼。
「你到底打算顶着这副蠢相,在这凄凉落魄的车站里站到什幺时候?拜你所赐,我快无聊死了。快给我想想办法。」
「一直想来这里的人可是你吧?妲丽安。」
修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可不记得曾经说过要来这种破车站。」
妲丽安「哼」地一声,赌气地别过头去。
「我是来看幽灵的,没道理要我来看呆站在这穷乡僻壤的破旧寒酸车站里的『蠢蛋』的脸。那个什幺幽灵列车的,真的有经过这条铁路吗?」
「这个嘛……虽然这气氛就算有幽灵出现也不奇怪,但是情报来源可是那个卡蜜拉,所以……」
嘴上说着自己青梅竹马的名字,修伊不禁双手抱胸苦笑着。
妲丽安露出埋怨的表情。
「带头嚷着说要来的那女人,居然让我在这里饿着肚子,自己是跑到哪里逍遥去了?」
「天晓得。她父亲为了不让她迈出家门,应该正紧迫盯人吧。」
修伊轻耸了下肩,摇了摇头。
「不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卡蜜拉父亲的心情啦。他应该尽可能不想让卡蜜拉搭火车吧!」
「不想让她搭火车……?为什幺?」
妲丽安微微挑眉。
修伊怱地敛去了脸上的笑容。经过一段短暂的沉默后,他低声说道:
「因为卡蜜拉的母亲在很久之前,于某次铁路事故中去世了。」

2

他们两人之所以会被丢在这远离王都的寂寥车站中,起因是发生在清晨的一个插曲。那一日,一个情绪异样高涨的年轻女声,在天还没亮时就唤醒了修伊。
「嗨~!」
强行掀开睡梦中的修伊的毛毯,她笑着挥了挥手。
「早安,修伊。真是个美好的早晨呢。」
「……卡蜜拉?」
修伊眯起一双失焦的眼眸抬头看着她。
奇装异服的女孩。
纯白女用衬衫上系着男用领带以及编织马甲,头戴男用软呢帽,配上一头俐落的及肩微卷美丽金发。
脚上踩着编织长靴。如同尼姑服饰的朴素裙子上,系着一条可固定枪支的粗皮带。极似新大陆的拓荒者。
年龄和修伊相去不远。
与奇装异服成反比,她的容貌倒是不差,更可说是个美人胚子。但相较之下,她如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更令人印象深刻。
「你到底是怎幺进来的啊?卡蜜拉。」
修伊以手耙梳着睡乱的头发,不堪其扰地撑起上半身。看了看床边的怀表确认时间之后,望向女孩的视线中满是怨慰。
「如果说到这房子里的小捷径,我可是了若指掌。以前常常一起四处探险对吧?」
名为卡蜜拉的金发女孩得意地挺起胸膛。
有团黑影在她的脚边扭动着。
「呜……呜呜……」
一副遭卡蜜拉强行拖来的姿势,妲丽安发出了低微的呻吟。身侧依然夹着书本,一脸痛苦地揉着惺忪睡眼。看来她也是好梦正甜时被粗鲁地唤醒了。
「一大清早到底有何贵干?你这个老姑婆。是来乞讨早餐什幺的吗?还真是个厚脸皮的金发女人呢!」
仿佛要告发卡蜜拉似地,黑衣少女纤手指向她发出抗议之声。
「哎呀,妲丽安。把话说得这幺难听,这样好吗?」
然而,卡蜜拉只是一脸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然后「嘿咻」一声举起了左手拖着的行李给他们看。旅行用行李箱上放着一个午餐篮,散发着阵阵刚起锅的油腻香味。
「早餐的话,我已经准备好了喔!你看。所以你们两个也快点准备准备,要出门了唷。」
「出门?去哪?」
对一厢情愿像连珠炮似地说个不停的卡蜜拉,修伊皱眉开口问道。
「去车站啊。无从王都出发,然后去那里换车。」
「……去车站?是得特地搭火车才能到达的距离吗?」
对啊。卡蜜拉点头。
「出现了喔!」
「什幺东西?」
「幽灵啊。听说在连末班车都早已离开的深夜之中,有人目击它以超高速通过了高原线(highland line)铁路的车站。」
「行驶在铁路上的幽灵?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听到……」
修伊半信半疑地看着卡蜜拉。
「我倒是听过类似的传言。」
妲丽安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说道。
「那传言的内容,确实好像是说出现了以时速百哩飞驰在道路上,连汽车都能追过的老太婆幽灵之类的……」
「时速百哩的老太婆啊,这个传闻我也有听说过。」
修伊「嗯哼~」将手指摆在唇边。
妲丽安则是严肃地点了点头,接着斜眼瞪向卡蜜拉。
「YES……我想那大概是一直小姑独处,孤独终老后对世间还留有眷恋的老太婆的怨念,使得她追逐搭载了幸福情侣们的车子,绝对是想诅咒他们去死。你这个身为她们同类的老姑婆,想必不久后也会面临同样的命运吧。真是可悲啊。」
「哎呀。」
妲丽安讽刺的发言,使得卡蜜拉当真惊讶地微倾着头。
「我觉得什幺小姑独处的老太婆之类的,跟我的形象并不合啊。再怎幺说,也应该是以美妙歌声及美貌诱惑男子的妖女之类的——那种感觉吧?」
「……说什幺妖女啊,这个金发女人。不管怎幺看都很厚脸皮。」
妲丽安俏皮地抿起唇办低声说道。卡蜜拉夸张地耸了耸肩。
「不管怎幺样,这次出现的不是老太婆,是列车。是列车的幽灵喔!」
「……列车的幽灵?」
那是什幺东西?修伊皱眉。卡蜜拉的呼吸变得些许紊乱。
「所以才会说是奇幻列车啊。在末班车早就离站的深夜轨道上,出现了不应该会行驶其上的列车。哇喔!吓死人啦!」
「不是回送列车之类的吗?不然的话,也有可能是正在进行轨道的维修检查之类的。」
修伊语气敷衍地答道。
卡蜜拉仿佛早料到了会出现这样的反驳,咧开了嘴笑。
「即使被目击到的是豪华的特等客车?」
「特等客车?」
修伊的表情微微扭曲了。特等客车是指备有单人卧铺车厢、餐车车厢及上等车厢的大型豪华列车。仅行驶在特定的路线上,并不十分常见。
不过,修伊侧首。
「高原线铁路不是有卧铺列车吗?」
「在十二年前曾经有过。」
语毕,卡蜜拉少见地叹了口气。
「……十二年前?」
「是的。由于发生过一件重大事故而因此废止了。原本经营状况就不是很好,加上发生事故,投资人们就一起抽手了。在那之后,高原线就不再有载运旅客的服务了,只有由山上运送黏板岩的货车零零星星地行驶着而已。」
「原来如此。所谓出现了不可能行驶于此的列车,就是这幺回事啊。」
修伊理解似地细声说道。唯有简朴的货物列车才会行经的轨道上突然出现了豪华列车,确实是件不可思议的事。虽然若是因某地富豪的特别要求,而开放给特等客车行驶也并非不可能,但思前想后却也找不到需要做到这种地步的理由。
听完修伊的话语,卡蜜拉点头如捣蒜。
「没错。而且被目击到的特等客车,似乎与在十二年前事故中毁坏的列车一模一样喔。很令人在意对吧?」
「这个嘛,是有一点啦。」
修伊说完之后,「哈」地打了一个大呵欠。宪宪牵奉地钻进被窝后倒在床上。
「那幺,就这样。我要睡了,如果知道了什幺新消息再告诉我吧。」
「你在说什幺啊?我们现在就是要去调查这件事啊!」
卡蜜拉再度粗鲁地拉开修伊的被子。修伊不堪其扰地看着她。
「我们?你的意思是把我们也算进去了吗?」
「当然。车票都已经准备好了。你看,在这里。」
语毕,卡蜜拉使劲地将三人份的车票放在茶几上。
「揭开幽灵的真面目可是贵族的嗜好啊!修·安索尼·迪斯瓦特大人。」
「我还真是头一次听到有这种嗜好呢。」
修伊打从心底感到麻烦,抬头看着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孩。
此时妲丽安擅自打开了卡蜜拉带来的午餐篮,大口地咀嚼着放在其中的炸面包。发现卡蜜拉行李中的稀有杂志,还很顺手的拿出来读了起来。
对于修伊这不合作的态度,卡蜜拉莫名地一脸焦虑。
「哎唷,你们两个快点去做出门的准备啦!不然的话——」
「小姐!」
紧接着,修伊寝室的门被使劲地打开,出现了一位身穿围裙式连身裙、身材高大的女性。在她身后还有两位身穿同款服饰的年轻女孩。她们是卡蜜拉家中的女仆们。
仿佛追赶着一时兴起而逃跑的家猫而来,她们气喘吁吁,脸上带着异样疲惫。
「海伦?已经追来了吗?」
卡蜜拉看着负责监视的女仆们,露出了略显困扰的表情。
身材高大的女仆错愕地双手擦腰,瞪着卡蜜拉。
「真是伤脑筋啊,小姐。老爷都已经反对到那种地步了,您却还是这幺任性妄为地逃出家中。拜您所赐,老爷完全慌了手脚,刚刚家中陷入一片混乱。」
「嗯~那还真是给各位添麻烦了呢。」
卡蜜拉毫不愧疚地笑了笑。她吐出舌头的模样,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玩赏动物,反而令人联想到自由自在的野生山猫。
「无论如何,请先回宅邸一趟吧。其余暂且不谈,昨晚老爷担心小姐到几乎夜不成眠……这样生意商谈也会受到影响的。」
女仆语带恳求地对卡蜜拉说着。
「啊呜……真无奈。本来不管怎样都想在今晚看到幽灵列车的呢……」
卡蜜拉短期间还是一副无法完全死心的模样,眼睛滴溜溜地瞥着茶几上的车票。不久后,还是屈服于现况,举起双手。
「那修伊和妲丽安,我先走罗。后会有期。」
被女仆们彷佛带走穷凶恶极的罪犯似地团团包围,卡蜜拉挥着手离开了。修伊就这幺躺在床上,叹着气目送青梅竹马离去。
「哎呀哎呀,刚刚那场骚动到底是怎幺回事?」
确认了怀表上的时间,修伊闭上眼打算再度进入梦乡。
而这次修伊的被子则是被黑衣少女给强行拉开。金属手甲铿锵作响,戳着还想抵抗的修伊侧腹。
「快起床,修伊。快给我去准备出门。」
「妲丽安?」
修伊抗议似地双眼依然紧闭地呻吟道。
妲丽安嘴里塞满炸面包,一脸宛如邪恶魔女般的不悦表情。
「十秒内下起床去准备出门的话,我就在你的脚踝绑上绳子,诅咒你被以时速百哩奔跑的老太婆拖着跑。」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放我一马吧……发生什幺事?怎幺这幺突然?」
修伊无奈地睁开眼睑。
黑衣少女将读到一半的杂志递到他面前。
「我对那幽灵列车什幺的有点兴趣,就算只有我们两个还是去看看吧。」
「嗯哼。」
接过卡蜜拉带来的杂志,修伊的表情带着几分严肃。
封面一角,除了幽灵列车的特别报导之外,还登了目击照片。
或许因为是在夜晚的恶劣条件下所拍摄的照片,上面只有在远方奔驰的列车的黯淡影像。
照片本身也因为严重的手震,整体而言是张模糊又粗糙的作品。唯一能够确切分辨的是一位站在月台边、貌似旅客的男性。
该位男性的手上拿着一本书。
在这深夜伸手不见五指的车站月台上,该男子却莫名地在阅读着书本——


3

一过深夜零点,日期也变了。
高原线铁路葛兰荷姆站月台的长椅上,妲丽安不耐烦地摇来晃去。似乎总算是放弃在黑暗之中阅读了。然而这无事可做的状况似乎让她心情十分恶劣。
「我都等了这幺久,为什幺那个什幺幽灵列车却没有出现?修伊。」
以不悦的低沉声调说完后,妲丽安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时至深夜,气温也大幅地降低了。
「你问我也没用,毕竟幽灵列车什幺的也只不过是个传闻而已。」
修伊敷衍地说完后,抬头看着没有星子的微阴夜空。
「而且,而且搞不好并不是每天晚上都一定会出现。如果确实能够看到幽灵的话,就算更多看热闹的人聚集在此也不奇怪。」
哼,妲丽安用鼻子哼了一声,接着指向离车站大厅颇远的月台旁。
「如果说到看热闹的人,那里可有一个。」
「咦?」
修伊吃惊地往黑衣少女所指的方向看去。该处确实站着一位身上披着长摆大衣,身材瘦削的男子。年龄约莫刚过三十左右吧。不知右脚是否行动不便,他的右手握着一把拐杖,站姿有些不自然。
「是谁呢?」
修伊随意地开口问道。
天晓得。妲丽安摇了摇头。
「就我看来不过是个无精打采的大叔罢了。就连我昨天吃的鲱鱼干都比那大叔来得有活力。」
「你太大声了,妲丽安。」
修伊「嘘」地劝诫着妲丽安。虽然离那陌生男子有段距离,但在这空空如也的冷清车站中,声音比想像中传得更远。
「不过,这确实令人十分耿耿于怀呢。看起来似乎也不是车站工作人员。」
修伊细声说道。
现今的高原线是载货铁路。在这转乘站的葛兰荷姆站并无行驶供一般乘客乘坐的列车。若男子是在此等待列车,那幺他的目标除了幽灵列车之外再无别的可能。
「那本书……」
注意到该男子左手拿着书,妲丽安眯起双眼。那是本封装简朴的厚重实用书籍。
「是……时刻表吗?去问问他吧。」
语毕,修伊站起身子。但是步伐尚未迈出几步,他便一脸疑惑地停下了步伐。黑衣少女满心疑窦地抬头看向他。
「……怎幺了?修伊。」
「你听不见吗?妲丽安。这声音……」
修伊看着铁路前方反问道。
妲丽安猛地转过头去,才发觉似乎从不知名的远方传来了蒸汽喷出的声音,以及传动轴所刻划而出、具节奏性的振动声响。
「难不成有火车正往这里行驶而来?」
修伊眼神锐利地点了点头。从黑暗之中浮现的是一辆新大陆制黑色大型火车头,以及它所牵引着的载客车厢,是辆平时难得一见的豪华列车。
「这辆列车……是特等客车吗……」
修伊一脸半信半疑地低声说道。
就在这之后,站在月台边缘的男子发出感叹的声音:
「噢……噢噢……」
男子愣愣地注视着火车头,全身激烈地颤抖着。那副模样与其说是害怕,看起来更似是感动得泪眼婆娑。
「一模一样。和那个时候……所有的一切全都一模一样。时间一分不差。」
男子阖上手上的时刻表,步履蹒跚地往铁路方向迈步而出。
「不好意思。」
修伊由背后喊住男子。男子缓缓转过身来,用失焦的双眸看着修伊。表情彷佛现在才发觉车站里除了自己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抱歉,您是否知道关于那辆列车的事?」
修伊再度对男子开口道。
但是,该男子只字末答。火车头已经来到离车站极近之处。
确认完毕后,男子扔掉手杖,接着用难看的姿势飞奔而去。
「啊,喂。等等,鱼干男!」
妲丽安急急忙忙地打算制止那位手拿时刻表飞奔而出的男子。
或许是因为此车站非特等客车的停靠车站,所以列车虽然抵达了车站,却没有停止的迹象。该列车仅梢梢减低速度,正准备就这幺通过此站。
手拿时刻表的男子与列车同行般,不断地拼命向前奔跑。
「莫非……他打算跳上列车吗?」
修伊察觉男子的目的,惊讶地倒抽一口气。
「修伊!我们也去!」
踏响着金属靴子,妲丽安亦奔跑了起来。
「你是认真的吗?妲丽安。」
修伊目瞪口呆地反问道。此时男子已经紧抓住了客车的扶手,以岌岌可危的姿势总算是搭上了列车。妲丽安看着这一幕,一脸焦急地吵闹着:
「动作快!『时刻表』要跑掉了啦!」
即将完全通过车站的火车头喷出白烟加速着。
修伊「啧」地啐了一声,将妲丽安当行李般地抱了起来。
「别放手喔,妲丽安。」
语毕,拼了命地飞奔而出的修伊,在列车即将离开车站的那一刹那,跳上了最后一节车厢。
列车再度加速,往黑暗中飞驰而去。
仅余空无一人的车站被抛在脑后。

4

被大型火车头牵引着的特别客车,以划开黑夜般的气势不停地奔驰在黑暗之中。
紧靠在客车墙上,对于加速的感觉更加深刻。
夹杂煤烟的风迎面吹来,让人呼吸困难。每当通过轨道连接处时,都感受得到上下的震动。
「修伊!」
一直被抱在身侧的妲丽安,压着自己的头发不开心地大喊道。
「你打算就这样在这里黏到什幺时候?快点进车里去!」
然而,修伊维持着单手抓住客车扶手的姿势,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这个嘛……事情看来变得有点棘手。」
「棘手?」
「车厢的门锁住了,这样的话我们进不去。」
修伊用唯一可以自由活动的左脚踢向客车门扉,但是坚固的门却文风不动。
妲丽安一脸麻烦死了的表情看着修伊。
「那幺接下来我们会怎幺样呢?」
「大概只能维持现在这副模样,等待这辆列车停靠在某个车站了吧。」
语毕,修伊耸了耸肩。
「什幺……」
妲丽安哑口无言。
「为什幺我非得在这冷死人的地方紧抓列车不放呢?我可跟你不同,没有像海蟑螂那样抓着交通工具不放的习性。」
「我也没有那种习性啊。」
修伊厌烦地摇了摇头。
「更糟糕的是,列车似乎因为已经通过车站,所以正在加快速度。」
迎面拍打而来的风让修伊眯起双眼,抿了抿唇。感觉列车的速度比起通过车站时又快上将近一倍,已非人类能够跃上列车的速度。万一从此处掉落,毫无疑问地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门锁什幺的,把它弄坏不就得了吗?平时那把破手枪到哪去了?」
妲丽安看向修伊的眼神写满了责难。
「真不巧,我两只手都很忙。如果可以把你放开的话,我倒是很乐意。」
「放心。如果你没办法用手枪的话,就让我来代劳吧。」
妲丽安这幺说着,将手伸进修伊的大衣之中。
修伊的表情焦急万分,扭动着身子。
「快住手,妲丽安。你不知道怎幺开枪吧?如果在这种地方手枪走火,两个人可是会同归于尽的,还要考虑到后座力……」
「连你都能用的东西,没道理我不会用。废话少说,快点把东西给我,你这个超级小气鬼!」
「这不是小气的问题!住手,妲丽安,好痒……唔?」
正要强行拔出手枪的妲丽安,以及抵死不从的修伊——两人扭成一团的身躯怱地悬空。
接下来便这幺倒向了客车内部。原来是修伊紧抓的门扉突然被打开,两人便被请进了车厢。
「唔唔。」
成了修伊垫背的妲丽安,发出了闷声惨叫。然后修伊动作敏捷地起身,双膝跪地环顾四周。
客车内部如同由其外观所能想像到的豪华,瓦斯灯照得通道一片明亮。有着美丽木纹的隔间板令人联想到高级饭店中的家具。
接着便在通道正中央,看见一位小女孩的身影。
年龄约莫七、八岁。毫无杂质的长金发编成麻花辫,是个可爱的少女。身着一席浅绿洋装,脚上穿着皮制帆船鞋。与特等客车相符的贵气打扮,应该是某处的资产家千金吧。
「大哥哥,你们是谁?在这种地方做什幺?」
少女低头看着滚进列车内的修伊两人,看起来十分愉悦地问道。
修伊不知该从何说起,犹豫一会之后,随意堆出一个微笑。
「呃,晚安。」

「晚安。」
少女吃吃地笑着回了一句问候。即使见到来路不明的修伊他们,似乎也没有丝毫不安,是个还不知害怕为何物的少女。
修伊轻轻拍去大衣上灰尘,慢慢地站了起身。
他看向从内部被打开的门,吁出一口气。
「是你帮我们开门的吗?多亏你的帮忙。」
「不客气。对了,为什幺会紧抓着那种地方呢?这样做好玩吗?」
少女的湛蓝双眸闪着光芒问道。修伊大刺剌地耸了耸肩。
「普普通通吧……是个还颇令人心惊胆跳的经验哦。」
「嗯~」
少女的脸上又添了几分愉悦。
「大哥哥,你们真是有趣呢!是没赶上火车,才慌慌张张抓住那个地方的吗?」
「这个嘛,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语毕,修伊向还倒在地上的妲丽安伸出手。
被修伊踩在脚下,跌个狗吃屎的妲丽安,露出了更胜于以往的不悦表情。
「这个盛气凌人的小矮子是什幺东西?」
妲丽安迁怒地瞪着金发少女。
「小矮子?」
金发少女惊讶地瞪大双眼,接着忍俊不住地噗嗤一声,捧腹大笑了起来。
妲丽安心情又糟上几分,低声吼道:
「哪里好笑了?」
「因为,居然被小矮子说我是小矮子。明明我身高就比你高。」
「说……说这什幺屁话?你这超级矮子。」
妲丽安羞愤交加,肩膀不断地颤抖着。
「怎幺看都是我比较高吧。你瞎了吗!」
「才怪。我身高可是有这幺高喔。」
金发少女说着「唔」地打直了身子。如此一来,少女的身高看起来确实是高过了姐丽安。
「NO,我比较高。修伊,你来评评理,到底谁才是矮子。」
妲丽安也不惶多让地踮着靴尖打直身子。两人的脚都在摇晃颤抖着,抵着对方的额头。
「我倒是觉得在你们这幺做的那一瞬间,不论哪个都像个孩子。」
修伊一脸错愕地低声自语着。
「话说回来了,你是……」
「我叫K.K.。」
打断了修伊对她的问句,少女开口道。
「……K.K.?」
她对一脸诧异反问的修伊露出一笑。
「这是我名字的缩写喔。妈妈说过,不可以告诉陌生人自己真正的名字。」
「这样啊,原来如此。你叫K.K.是吧?」
没错,少女点头称是。虽然年纪尚小,但她的应对进退都令人惊讶的十分得体。与其说是家教良好,不如说是她本身就是个聪明的孩子。
两人虽然身材相仿,气质却是大相迳庭。相较于面无表情的黑衣少女,K.K.的表情却是瞬息万变,感觉像是没有一刻静得下来。
「大哥哥,你们又是?」
K.K.像小鸟般地侧首问道。
「我是修·安索尼·迪斯瓦特,叫我修伊就好。她是妲丽安。」
我知道了。金发少女点了点头。
「多多指教罗,修伊,还有妲丽安小朋友。」
「唔唔……」
K.K.愉悦不已地眯起双眼,看着咬牙切齿发出叽嘎声响的妲丽安的模样。
「话说回来,K.K.。这辆列车的目的地是哪里?你知道的话可以告诉我们吗?」
「大哥哥,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就跳上火车了吗?」
「因为我的伙伴是个急惊风啊。」
修伊装疯卖傻地摇了摇头。妲丽安一脸不开心地别过头去。
K.K.噗嗤一笑,点了点头。
「没关系,就跟你们说吧。是往西部高原的喔。」
「西部高原?」
「是的。听说明天早上就会到了。」
晦,修伊眉头深锁地陷入了沉默。西部高原位于王国的北岸,以王都为中心来说,几乎是南辕北辙的一片土地。虽是多有陡峭地形的山岳地带,却也以风景名胜闻名。该处亦有许多贵族及资产家的别墅。
「你是什幺时候搭上这辆列车的?」
妲丽安忽地想到什幺似地,提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即使是王国最北端,始终还是位处同一国家范围之内。以到西部高原的距离来说,若乘坐卧铺列车也只需一晚即可到达。K.K.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什幺时候?如果是指从王都出发的时间的话,是昨天傍晚。」
「昨天傍晚?」
妲丽安莫名不满地反问道。
「对啊。我妈妈又和爸爸吵架了……因为妈妈说暂时不回家,要去姨妈的别墅住,我就决定陪她一起去了。」
K.K.说完之后,略显世故地叹了口气。
「不过,夜间列车好无聊喔。窗外乌漆抹黑的,午觉又睡太久现在睡不着。」
「所以才会这个时间还在走廊上乱晃吗?明明只是个小鬼头。」
妲丽安语带嘲讽地说道。
「哎呀。我可不想被紧抓车外不放的小鬼头说教呢。虽然托两位的福有变得比较有趣一些。」
金发少女一脸不以为意地回答之后,接着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不过,对了!既然都发生了,如果还能有更刺激的事更令人开心。比如杀人案件之类的。」
「杀人案件?」
少女天真无邪的草率发言,让修伊微微板起了脸。
然而,K.K.却毫不畏惧地微微吐出小舌。
「对呀。比如在列车上发现了尸体,而且还是密室杀人。不过犯人毫无疑问地一定就藏在乘客之中。最后再由我精彩的推理来解开这个谜底。」
「白痴,这里有个白痴小鬼。」
妲丽安极错愕地低声说道。修伊浅浅苦笑道:
「虽然我个人认为想像力丰富是件好事啦。不过,侦探小说看太多了吧。」
呣……K·嘟起唇瓣。
「既然你这幺说,我就告诉你们好了,不过不能跟别人说喔。听说目前怀疑有个杀人犯搭上了这辆列车喔。」
「杀人犯?」
K.K.抬头看着不自禁提出反问的修伊,对他无畏的一笑。
「在途中车站上车的刑警和车掌说话时被我听到的。他们说,有个叫做吉利斯的凶恶杀人犯从看守所逃了出来,有可能搭上了从王都发车的列车。车掌来客车里验了好几次票,其实真正的目的是在找那个逃犯。」
「你说的是真的吗?K.K.。」
修伊正经八百地确认着。金发少女毫不迟疑地点头。
「当然呀,如果那位刑警没有说谎的话。」
嗯哼,修伊双手抱胸。
「你认为呢?妲丽安。坦白说,这件事还满难以置信……」
「我认为把那想成是想引人注意的小鬼的妄想比较合理。不过……」
妲丽安语气含糊、欲言又止。修伊似乎也理解妲丽安的犹豫,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啊。若要这幺说的话,这班列车的存在本身就极不合理。」
「YES。不论是这辆车或是这矮子看起来都不像是幽灵。」
妲丽安粗鲁地踢着客车墙壁说道。
「幽灵?你们讲的话果然都好有趣哦。」
修伊看着似是被引起了兴趣而瞪大双眼的金发少女。
「K.K.,这班列车是普通列车吗?」
「什幺意思?」
「这个嘛。比如说,其实这条路线早就被废除不再行驶,是只有今晚才特别开放的临时列车之类的。」
「不是。我没这幺听说过耶。而且也很普通的有写在时刻表上啊。」
K.K.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时刻表……啊。」
修伊表情一僵。
哼,妲丽安粗里粗气地吐出一口气后,往客车通道迈步而出。
「走了,修伊。跟这孩子再聊下去,也不会有什幺结论的。还不如去找找那个手里有时刻表的大叔。那个鱼干男应该多多少少知道点什幺。」
听到黑衣少女的话,K.K.的双眼大放光芒。
「找人吗?好像很好玩。我也要去。」
「等等,K.K.……唔?」
这一瞬间,强烈的震动袭向修伊一行人。豪华客车的车轮发出刺耳的磨擦声,激烈地晃动着。修伊一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震动而失去了平衡。
即使如此,修伊总算勉强还是站稳了脚步,但是娇小的妲丽安两人却是一刻也撑不住,两人摔成一团往走廊滚去,撞上了墙才勉强停了下来。
不过,或许因为两人都还是身体柔软的孩子,看起来都没什幺大碍。
「没事吧?妲丽安、K.K.。」
拉开纠缠在一起的两个少女,修伊帮着两人站了起身。
就在此时传来了有如从喉咙深处推挤而出的惨叫。虽然有点像怪兽的嚎叫声,但毫无疑问的是人类痛苦至极、不悦的喊叫声。
「……刚刚那叫声是怎幺回事?」
妲丽安皱眉低声说道。
「是从上等车厢那边传来的。」
修伊看着张贴在走廊上的客车示意图说道。
本来默不作声聆听着的K.K.,怱然火速地飞奔而去。
「啊,等等,等一下,小鬼!」
妲丽安急急忙忙地随后追着往上等车厢而去的女孩。
修伊疲惫地叹了口气,只得无奈地奔跑着追上她们两人。

5

上等车厢挂在列车的最前端。
是备有皮革沙发和酒吧吧台的宽阔了望车厢。乘客之间看似有过争执的骚动,放置于吧台上的玻璃杯七零八落地散置一地。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幺事?」
来到了上等车厢后,修伊向身旁一位中年女子问道。
参与这场群架的人共有三位。在车厢中央近处,一位身穿车掌制服的男子与其他乘客一起押着一位行迹可疑的男性。
被压倒在地的,是身穿长摆外套的纤瘦男子。他正是在葛兰荷姆站阅读时刻表的男人。
「就是那家伙啊。那男的试图想停下列车。」
中年妇人指着该位瘦削的男子,高声呼喊道。虽然看似位强势的女性,但略显高亢的声音还是透露出了她的恐惧。
「原来如此,刚才那次煞车就是他……」
察觉到列车突如其来的震动原因,修伊低声叹道。
「虽然好险车掌和刑警马上赶来将他制服,但是要是走错一步,就可能酿成极大的灾难了啊。真是个可恶的家伙。」
「难不成,那个从看守所逃出来的杀人犯的传言是真的吧?」
上等车厢中的其他乘客们也都对着修伊窃窃私语道。
修伊困惑地蹙起眉头。
「他是杀人犯……?」
「不是!」
听见修伊一行人的对话,瘦削男子大喊出声。
「我没有进过看守所。不要管那些了,快把这辆列车停下来啊!」
「闭嘴——」
押住他的壮硕乘客粗暴地将他的头压在地上。
这位壮硕乘客应该就是K.K.口中的刑警吧。头戴猎帽的严峻脸庞下,确实带着几分相似的气质。
「就算你不在那里吵吵闹闹的,等等我们也会好好地跟你把话问清楚的。不过那也是到达终点站之后的事了。」
刑警大声地威吓着瘦削男子。
然而,男子却激烈地扭动着身子抵抗着。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行!这幺一来就太迟了!大家……大家都会死的!在那之前如果不把这辆列车停下来……」
「你在胡说八道什幺啊?」
刑警厌烦不已地低声咆哮道。明显的困惑爬满了车掌的脸。男子的言行太过片段零碎,无法传达他真正想表达的。
然而,他以身犯险跃上行驶中的列车,看来目的似乎就是要停止这辆特等客车。
刑警将他双手扭至背后举高,总算是压制住了他的抵抗。
有位身材娇小的少女肆无忌惮地走近了他们。是妲丽安。
她一脸旁若无人地俯视着那位瘦削男子,放肆地问道:
「喂,你这鱼干男。你之前带着的那本书到哪去了?」
「书?」
刑警目瞪口呆、愣愣地抬头看着妲丽安。少女唐突的态度,让车掌也满脸疑惑。
但是,美丽的黑衣少女忽略他们的困惑,继续提问道:
「那本时刻表。你在车站月台阅读的那本书,你把它丢哪去了?」
「唔」地低声呻吟着,男子的眼光看向了上等车厢一隅。
有本书掉落在皮革沙发之下。的的确确是瘦削男子曾拿在手的那本时刻表无误。将全身铠甲弄得铿锵作响,妲丽安尝试着想捡起它。
此时,刑警抢先一步从她身旁伸出了手,把书抢走了。
「呣,你在做什幺?」
妲丽安发出不平之鸣。
然而,刑警却语气严峻、一厢情愿地说着:
「不可以随意碰触罪犯的所有物,这可是重要的证物。」
什幺!妲丽安僵了一下,似乎在盛怒之下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可是为了看该本时刻表,才费尽干卒万苦地跃上了这班列车。然而,此行目标的重要书本,居然就这幺在眼前被抢走了。怒火中烧也是理所当然的。
哎呀哎呀,修伊吁出一口气后走向前去。
「请等一下。」
「呣。」
刑警以仿佛看向犯人的视线望向修伊,修伊耸了耸肩不把那视线当一回事。
「他可不是罪犯哦。至少不是你正在找的那位逃犯。」
「为何你能如此断言?」
刑警语带压迫地反问道。修伊指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金发少女。
「我从那位K.K.——也就是她那里听说的。你们正在寻找的逃犯是从王都搭上这班列车的对吧?」
「……是的。」
经过了短暂的沉默,刑警慎重地点了点头。修伊露出微笑。
「但是,他是刚刚才搭上这班列车的……他是从葛兰荷姆站搭上列车的。」
「葛兰荷姆?那里可不是本列车停靠站啊……」
车掌反驳道。
K.K.代修伊开口回答道:
「这些人是奔跑着跳上行进中的列车,还紧紧抓着客车的车门不放呢。」
「……跳上来的?」
车掌哑口无言。修伊略带歉意地点了点头。
「是的,她就是证人。而且,从葛兰荷姆跳上列车的并不是只有我们……」
「你的意思是,这男的也跳上了行驶中的列车吗?」
刑警低头看着瘦削男子问道。修伊缓缓地点了头。
「没错。」
「不过,这样一来你们不就是无票乘车了吗?」
刑警板超脸瞪着修伊。修伊毫不愧疚地带着笑容摇了摇头。
「真是抱歉。因为售票窗口已经关了。当然车票费用我一定会支付的。」
刑警「呿」地啐了一声,板起面孔。
「不好意思,单凭这个证言是无法洗清这男人的嫌疑。也不能排除这男人是逃犯同伙的可能性。如果是这样,他尝试想停下列车一事也就说得通了。八成是想在我们发现之前,逃离这辆列车吧——」
「我不知道什幺逃犯!」
男子大声喊叫,打断了刑警的话。
「那些都不要管了,快停下这辆列车啊!不然的话,大家都会死的!」
刑警一脸不耐地望着不断说着同样的话的男子。
「还有,你们也得好好给我说明一下。这里也没有任何人能保证你们不是这男人的共犯。」
就在刑警忽略该男子的话语,瞪视着修伊他们的那一瞬间。
「放手!快放开我。我是莱斯·海灵!这辆列车的驾驶助手!」
瘦削男子边粗鲁地扭动着身子,大声喊叫道。
「……什幺?」
刑警双眼圆睁地看着该位男子。驾驶助手即是辅助火车驾驶的副驾驶。而应该身处火车头中的驾驶助手,是不可能在客车中闲晃的。
然而自称海灵的男子却拼了命地向刑警诉说着。
「我很清楚!我亲眼看到这辆列车失控,出现大量的死者!」
「闭嘴,你这家伙……居然还在说这种梦话。」
刑警粗暴地压着海灵的头部。
「想伪造身分的话,也说个像样一点的谎话。海灵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可不是像你这种肮脏中年人!」
车掌抓住海灵乱动的脚,怒吼道。
但是,男子却一脸悲痛地恳求:
「所以我说,那就是我啊。求求你,把列车……现在立刻停下列车吧!十二年前的那一天,我看到了啊!」
听了瘦削男子悲痛的话语,修伊表情一僵。
即使他的话令人觉得荒唐无稽,但是修伊两人心中却已有头绪。
此辆列车是本来不应该存在的幽灵列车。
而且,十二年前在这高原线的铁路上发生过一起出现大量死者的列车失控事故——
「妲丽安……他刚刚所说的……」
「《奥尔德·布兰德萧的时刻表》……果然是真品吗?」
黑衣少女面无表情的面容十分骇人,她低声说着。
「那就是他所拥有的时刻表名字吗?你早就知道了吗?妲丽安。」
「YES……《奥尔德·布兰德萧的时刻表》所记载的是历史上所有列车的行驶时刻。是为了搭乘存在于过去与未来,所有时间的列车的时刻表。」
妲丽安说的话让修伊沉重地吐了一口气。
「时刻表幻书吗……那幺一来,这辆列车……」
黑衣少女微微颔首。
「正是十二年前在此路线发生事故的特等客车。」
「也就是说,我们搭上了行驶在过去的列车吗?」
修伊环顾餐厅后,喟叹道。
K.K.听了修伊两人的对话后,疑惑地问道:
「那个……幻书是什幺东西?你们在说什幺啊?」
「这件事跟你这种小鬼一点关系都没有。小朋友还是快快回房间上床睡觉吧。」
妲丽安刻意以冰冷语气答道。
若此辆列车和十二年前发生事故的是同一班列车的话,也许身在此处的乘客们早巳死亡,是如假包换的幽灵。
不想让眼前的少女知道这件事。妲丽安冷淡的态度背后,亦令人感觉得到藏有这样的用心。
不过,K.K.倒不见特别在意的神色,「嗯~」地低声说道。
「大哥哥,你们想看那个人手里的时刻表对吧?不过,因为他背着可能是逃犯的嫌疑,所以没办法请他给你们看。」
「是啊。」
修伊坦率地同意了她说的话。金发少女开心地「呵呵」微笑着。
「嗯~这样的话就好办了。只要找到真正的逃犯就好了啊。」
「找到逃狱的嫌犯?怎幺找?」
修伊惊讶地反问道。
一直听着他们谈话的刑警也不悦地瞪着修伊。
「想讲些歪理帮他开罪是没有用的,年轻人。列车乘客的身分已全部确认完毕。包括那边的小姑娘,除了你们之外并没有什幺可疑人物。」
K.K.却莫名冷静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他们也不是逃犯。就像刚刚说的,这些人是在中途的车站才跳上来的嘛!」
刑警极为不快地扁起嘴。
「但是,也没有其他可疑的乘客了。」
「是啊。如刑警先生所说。」
K.K.干脆地点了点头,伸出食指指向刑警。
「那幺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逃犯是客车以外的人。」
这是怎幺一回事?刑警陷入沉默。令人不适的沉默支配了上等客车。
「小姑娘……大人讲话小孩子不可以插嘴喔。这辆列车没有载货车厢。没有地方可供逃犯躲藏。」
看似亲切的车掌温柔地对K.K.说道。
然而,K.K.却顽固地摇了摇头。
「不,有的,只有一个地方。」
「你指的是?」
刑警粗鲁地问道。
K.K.回答十分简短。
「火车头。」
「什……幺?」
刑警愕然地眨了眨眼。
妲丽安支持金发少女的推理,缓缓开口道:
「YES……驾驶及驾驶助手坐在最前方的火车头中。搭上客车的刑警应该无法确认驾驶他们的身分才对。」
「你是说逃犯……乔装成驾驶搭上了这辆列车吗……?」
车掌语带颤抖地低声说道。他似乎终于也察觉到K.K.这番话有多幺贴近真相。
「你们在追捕的逃犯有可能具备驾驶相关知识吗?」
修伊对刑警询问道。
「……逃犯古洛斯特·基里斯,过去曾在小型登山铁路工作过一阵子……搞不好有驾驶的相关经验……」
刑警放开了他刚刚压制住的海灵。他也认同K.K.的推理。
「真厉害啊,K.K..」
修伊坦率地说出佩服的话语。
金发少女洋洋得意地双手擦腰。
「没什幺,只是简单的推理而已啦,修伊。」
「这小鬼果然看太多推理小说了。」
妲丽安细声说道。
此时,上等车厢内响起了害怕的低沉声音。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幺回事。」
「……海灵先生?」
声音的主人即是该位瘦削男子。就算已从刑警手中解脱了,他依然在地上痛苦不已地抱着头。从他嘴里不断地传出彷佛忏悔般的微弱声音: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再这幺下去,事情就会和十二年前一样……」
「十二年前……?原来如此!」
修伊似乎察觉到某个重大的危机,放声大叫:
「刑警先生,车掌去哪里了?」
「唔?」
刑警环顾着上等车厢。然而,直到方才都应该还在此处的车掌的身影却已不知去向。
「怎幺了?修伊。」
妲丽安一脸困惑地问道。修伊反而快嘴地回问了她一句:
「你刚刚说过,这列辆车就是十二年前发生事故的列车对吧?妲丽安。换句话说,不就是除了海灵先生以及我们之外的人,十二年前也搭上了这班特等客车了吗?」
「YES。这就是《奥尔德·布兰德萧的时刻表》的作用。」
妲丽安淡淡地回答道。应已在十二年前遭逢事故的列车完全重现,代表当时的乘客们应该也被完整重现。
焦急的神色在修伊脸上蔓延开来。
「如果是这样,也许产产在十二年前也做了同样的推理。接着,车掌便试图想确认这件事……」
「确认?怎幺确认?」
「莫非,是打算利用传声管……直接问火车驾驶的真实身分……?」
一路听着修伊说的话,刑警的表情因惊恐而凝结了。
如此等级的特等客车,应该都备有供车掌与运行中的驾驶联络的传声管。
「不会吧……如果真这幺做的话……」
K.K.脸色铁青。若K.K.的推理是正确寸,这辆列车现在可是由一个逃犯所驾驶着。
而且,如果该逃犯一旦知道自己的身分已经曝光——
「够了!快住手!」
车掌对着设置在客车最前端的传声筒,不知在大喊什幺。一注意到这件事,修伊倏地飞奔而去。
下一秒钟,列车再度受到了激烈的冲击。
接着喷出了纯白的蒸汽,火车头发了疯似地开始加速。
就在铁轨即将抵达冗长下坡的这一刻。

6

被令人窒息的沉默包围的上等车厢之中,悄悄地响起了男子的呻吟声。
「和……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啊……」
他双手依旧撑着地面,露出绝望的表情颤抖着。
「怎幺回事?海灵先生。」
修伊蹲在海灵身旁问道。
海灵慢吞吞地抬起头看着修伊。
「乔装成火车驾驶的那男人,撂倒了身为驾驶助手的我,乘机使火车头失控。不仅破坏了煞车装置,还把火车头的蒸汽压开至最大——」
「那就是十二年前……不,是现在火车头中正在发生的事吗……」
修伊眯起单眼。
「感觉速度确实正在逐渐加快……!」
K.K.望向窗外说道。虽然或许她并不是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但仍像个等待台风来临的孩童般,感觉带着几许兴奋。
「因为从车掌那里知道了自己身分暴露了是吗?」
看着茫然地瘫坐在地的车掌,修伊疲惫地摇了摇头。
「基里斯……那个火车驾驶怎幺样了?」
刑警逼问着海灵。海灵一脸怯懦。
「他在速度加快前从火车头跳了下去……」
「跳下去?为什幺要做这幺危险的事?」
刑警目瞪口呆地反问道。
妲丽安冷冷望着他,语调辛辣地说道:
「你还不懂吗?蠢刑警。」
「什幺?」
「火车头如果就这样失控下去,列车迟早会脱轨造成重大事故而出现大量死者。而知道逃犯真实身分的你们极可能也无法得救。然后趁舆论都因为列车事故而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
「那家伙就能悠悠哉哉地逃逸无踪吗……可恶!」
刑警粗暴地捶上客车墙壁。
一对毫无生气的双眸望向窗外,海灵梦呓般地接着说道:
「前方将是一段冗长的下坡,以这样的速度绝无法平安无事地通过。虽然我对这样的情况一清二楚,但是也束手无策。所以当时我就这幺丢下乘客们逃走了——」
此时,似乎听到刹那之间有声惨叫远去。
隐约可以看见黑暗中有位男性滚落在铁路旁的斜坡上。
如果海灵所说为真,那惨叫声的主人应该即是十二年前的海灵本人。海灵行动不便的右脚,或许就是当时所负的伤。
「十二年来我一直……我一直因为这件事后悔不已……」
海灵双手掩住自己的脸,呻吟道。
「所以才想要利用《奥尔德·布兰德萧的时刻表》重头来过吗?」
妲丽安平静地提问道。瘦削男子无语地点了点头。
「怎幺可能。太难以置信了!怎幺会有这种事……!」
刑警唾弃地说道。但是,却没有任何人认同他的话,或许就连他自己本身也隐约地感觉到海灵口中所说的是事实。
「客车的紧急煞车状况怎幺样?」
妲丽安无视刑警的状况开口问道。铁路车辆都设有紧急状况下可由火车头以外的地方操作的紧急煞车。海灵也曾试图利用它停下列车。
然而,修伊调查了煞车装置之后,却无奈地摇了摇头。
「已经开启了。但是,这辆列车的紧急煞车装置看来是旧式的真空煞车吧。由于输给了陡峭的下波及火车头的马力,煞车无法发挥作用。」
「为什幺会用这种便宜货的煞车呢!」
妲丽安挑高了眉。
「因为是新大陆制的旧式客车啊——」
修伊悄悄地叹了口气。
所谓的真空煞车,即是利用真空状态的煞车管及大气压力之间的差距来运作的煞车装置。虽然由于构造简易而十分普及,但是在其运作原理之上,能得到的制动力有限。
「…………」
一直默默地听着修伊的话,海灵依然面无表情、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
「你打算去哪?」
刑警问他道。海灵头也不回、声音沙哑地说道:
「我要去停下这辆列车。」
「怎幺停?火车头里已经没有人了吧?」
「就算这样……还是得停下这辆列车……」
海灵拖着右脚走出了上等车厢。
「修伊。」
妲丽安悄声唤道。修伊默默地对她点了点头。
「我们也一起去。刑警先生们去跟乘客说明现在的情况……」
「啊,好的。」
似乎输给了修伊的视线,刑警软弱地回应道。
火车头就被挂在上等车厢前方。
巨大火车头中分为驾驶室所在的火车头本体及连结在其后半部的煤水车。所谓的煤水车即是堆放供蒸汽机使用的水及燃料煤炭的载货车厢。当然,载货区部分的设计并无能容人通过之处。陡峭的载货车厢外墙,就算是在列车停止的状态下攀爬都令人十分害怕。
更别提列车此刻正毫不留情地疾速奔驰着,不规则的摇晃不断地袭来。
「煤水车啊……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平安抵达火车头,简直比技术很烂的杂耍还难。」
看着有如令人绝望的障碍般的煤水车,修伊不悦地用鼻子发出声音。接着,他退了几步抓好助跑的距离后,奋力一跃跳上了载货区的外墙。接着使上最大的握力,一口气将身体拉起。
载货区上堆满了曝露在外的煤炭,没有任何可着力之处。只要掉以轻心,就会被煤炭绊倒而失去平衡,从列车上被甩落。
然而,海灵已经身处于此种情况的载货区上。
「海灵先生!」
正要来到转弯处的列车强烈地晃动着,瘦削男子似乎差点就要从载货区掉了下去。
「唔……」
修伊反射性地伸出手,千钧一发之际将他的身体拉了起来。
「不、不好意思。」
脸色苍白的海灵以沙哑的声音道谢。
他就这幺爬行移动后,到达火车头的驾驶室。真不愧是对火车头的构造了若指掌,步伐虽然有些不稳,行动上却无任何犹豫。
「你打算做什幺,海灵先生?你有想到怎幺停下火车头吗……?」
修伊就这幺紧抓住载货区边缘问道。
「不……已经没有办法能够停下狂奔的列车。」
海灵看着熊熊燃烧着的机房中的燃烧室,摇了摇头。
火车头的煞车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眼看着标示汽压缸的测量器指针即将破表。由于调压阀的操作系统也遭到破坏,看似也无法降低蒸汽压力。
海灵感慨万千地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
「所有的一切都和十二年前一模一样。此情此景我一天部没有忘记过。在那之后不断思考着,但是却一直无法想到停下火车头的办法。」
「那你为什幺要召唤出这辆列车……?」
修伊对苦海灵的背影提问道。
海灵是持有时刻表的幻书的人,此列车亦是他所召唤而出。
海灵捡起掉落在驾驶室地面上的铁锹,似乎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把你牵扯进来真是抱歉。」
语毕,海灵回头对探出身子的修伊挥下铁锹,接着用铁锹把柄处殴打修伊的头部。
在无处落脚的煤水车上的修伊是不可能避得开这一击的。
「呜……」
掉落至载货区的修伊呻吟着,在遭到殴打的冲击下,眼前一片迷离。确认他无法起身后,海灵扔掉铁锹。
接着跳上了连接火车头本体及煤水车的地板。
「唔,海灵先生……你想做什幺……」
拭去从额头滴落的血液,修伊缓缓地撑起上半身。而在察觉到海灵的目的后,他脸色一变。
海灵蹲在车厢的连结部,手伸向了连结器的手把。他开始松开连接车厢的转盘,打算把它解开。
「莫非……你打算解开连结器吗?」
海灵抬头看着错愕地低语着的修伊,露出一笑。
「没有方法能够停止这节火车头了。但是,只要将火车头分开,客车便不会再加速了……如此一来,只靠客车的紧急煞车应该能够停下列车。」
海灵把手伸向连接器的环圈。此节火车头是以旧式的简易连接器连接,只要抓好时 机,在行驶中解开连结器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解开连结器的海灵,当然也会被留在火车头上。
「等一下啊!海灵先生……你想做什幺啊……」
修伊朝着海灵伸出了满是鲜血的手。
然而海灵却摇了摇头,露出了愉快的表情。
「我一直都对当初逃走一事感到懊悔不已,一直想着如果十二年前有这幺做就好了……」
「住手!」
修伊大喊道。
沉重的金属磨擦声响起,连接着车厢间的连结器的锁被松开了。
在这瞬间,火车头脱离了方才牵引着的客车重量,弹开般地加速起来。
从传动轴进出无数的火花,乘载着海灵的火车头就这幺往黑暗的彼方疾速前进。
修伊愣愣地看着这幅光景。
火车头在陡峭的下坡失控地不断加速前进。

不久后,铁轨来到了转弯处,离心力使火车头的车体产生倾斜。
超越倾斜极限的列车于是脱轨了,卷起激烈的烟尘后便落下了悬崖。
过了不久,传来了低沉的爆炸声响。
从破裂的蒸汽管进发出的白色蒸汽,在黑暗中如云朵般敞开后立刻消失无踪。

7

在持续奔驰着的煤水车载货区上,修伊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粗鲁地擦拭着额上的伤口,似乎因为忍耐着痛楚,整张脸皱成一团。
「修伊!」
从他身后传来了模糊不清的叫声。
将手伸向载货区梯子,正以危险姿势爬上来的是奇怪的黑衣少女。而她的身后,金发少女也在一起。望着回过头来的修伊的脸庞,她们都惊讶地眯起了双眼。
「不好了。大哥哥,你流血了。」
「姐一丽安……K.K.也……」
修伊耸了耸肩站起身子。将手伸向费尽千辛万苦,试图爬上来的少女们。
终于爬上载货区的妲丽安,注意到消失的火车头后,不带感情地吁出一口气。
「发生了什幺事,修伊?那个鱼干男呢?」
修伊缓缓摇了摇头。
「为了救我们,他和火车头一起离开了。」
「怎幺会……」
K.K.理解发生了什幺事后,肩头一颤。
妲丽安不悦地拨开了飞舞至她颊上的头发,紧握着抱在手上的书本。
「原来如此。那男子就是为此才使用幻书……」
「不过,好奇怪啊。」
金发少女依然略低着头独语道。
修伊眼神狐疑地看着她。
「K.K.」
「明明已经和火车头分开了,但是客车的速度没有减慢……」
修伊怱地表情一僵,从载货区探出身体看着后方客车的车轮。
如同K.K.所说,客车速度并无减缓的迹象。反而令人感觉正在逐步加速当中。
「糟了……煞车被……!」
修伊捶上了煤水车的外墙。
「或许因为刚刚过度的负荷量,使得煞车过热而变得无法控制了。」
「是指太晚分开火车头了吗?」
修伊对提出反问的K·K·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
「很遗憾……看来在这个陡坡结束前,会一直被重力牵引着而持续加速啊。」
「若中途无法完全转过弯道呢?」
「…………」
修伊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K.K.略显困扰地挑高眉头。
「该怎幺办才好呢?」
「因为海灵先生已为我们将火车头分开了,所以只要能够往上坡去,列车便会自动减速。在那之前我们只能祈祷列车能够平安行驶下去。」
修伊略显敷衍地苦笑着。
「没有上坡唷。」
K.K.语气平稳地说道。
「咦?」
「刚刚我跟车掌确认过了。听说前方高原线铁路的行驶区域之中,几乎一直都是冗长的下坡,而且似乎也有很多沿着山路的急转弯。」
「你还满镇定的嘛。」
妲丽安略显惊讶地望着轻描淡写说明着的K.K.侧脸。
金发少女不知是否刻意在人前逞强,略显愉悦地露出微笑。
「还真是个满刺激的经验呢。感觉好像变成牛仔一样,耶!」
语毕,她举起了大拇指。
「……你还真是个怪胎呢。」
修伊错愕地这幺开口说完后,K.K.不满地歪头。
「为什幺呢?别人常常这幺说我。」
「再说,你对牛仔也有所误解。」
「是这样吗?」
对于妲丽安略带讽刺的吐槽,K.K.嘟起小嘴。
接着似乎又再度打起精神望向前方。
「但是,我不想让那位大叔的努力白费。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妲丽安冷淡地摇了摇头。
「并不会白费。因为那位男子还留了这个给我们。」
「是《奥尔德·布兰德萧的时刻表》啊……」
修伊注意到黑衣少女手中所握的书后,小小地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海灵带上了列车,并遗留于此的老旧时刻表。
「YES。为了能搭乘在所有的时间点所存在的列车的幻书。」
妲丽安边说着,边将时刻表递给修伊。
「不过,接下来该怎幺做呢?现在根本不可能转乘别的列车。」
K.K.提出疑问。
但是,妲丽安依旧面不改色,用宛如猜谜的语气答道:
「列车所行驶的地方,一定会有轨道。」
「原来如此……妲丽安,我明白了。」
修伊吁出一口气,从大衣口袋取出打火机。
摇曳的火焰照亮了时刻表上的文字。
「这时代的高原铁路上只有冗长的下坡。不过——」
「YES。那个老姑婆曾经提过,在『我们身处的时代』中,行使在高原铁路上的是从山上运送黏板岩的货物列车——!」
「啊……」
K.K.以澄澈的声音微叹道。
就在妲丽安的说明结束前的那一瞬间,如海市蜃楼般浮现了一辆行驶在铁轨上的陌生货物列车。该幻影所通过的地方,留下了两条分歧的铁轨的景象。那是在不久的将来,理应铺设于此的「未来的铁轨」。
「铁轨居然……」
分叉路逐渐逼近眼前。交错的两条铁轨,一条是继续往冗长的下坡前进,另一条则是延伸至山顶。然后,转辙器则已切换至往山顶的方向。
是修伊选择会变成如此的时刻表。
列车以几近失控的速度进入了分歧点。
通过铁轨连接处时的冲击,让车体激烈地跃动着。
即使如此,列车总算是免去了脱轨的危险。一边发出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刺耳声响,往上坡的方向弯了过去。
「总算是……转弯成功了啊……」
双膝跪在载货区上,修伊安心地吐出一口气。而妲丽安则是在左右摇晃着的列车上持续地滚动着。
「K.K.,你没事吧?」
修伊对屁股着地的金发少女伸出手。
她回握他的手,露出了个美丽的笑容。
「——是卡蜜拉·凯茵斯喔!」
「咦?」
修伊惊讶地停下动作。金发少女满意地看着他这副表情。
「就破例一次告诉你们吧。我的名字是『卡蜜拉·沙法·凯茵斯』。」
「原来如此……卡蜜拉,你……也在十二年前的这辆列车上……」
修伊错愕地低语道。
这是发生在青梅竹马的卡蜜拉与修伊相遇之前的事。之前便曾听闻卡蜜拉的母亲丧生于高原线上发生的铁路事故。而且,卡蜜拉自己也搭上了同一班列车——
「刑警先生早已以无线电呼救,我想救援应该很快就会到了。逃跑的杀人犯也很快就会被捕的。」
金发少女这幺说着,往客车的方向迈步而出。
「我担心妈妈,就先回客车一趟喔。之后还能够再见面吗?」
停下脚步的她,忽然回过头来询问修伊两人。
她的轮廓如幻影般开始晃动。由于列车偏离了原有的路线,正渐渐地脱离时刻表的控制。他们即将返回原本应处的时代。
望向挥着手的金发少女,修伊和妲丽安互相看了对方的脸。
黑衣少女唇边浮现了一抹极浅的微笑。
仅在自己的口中低语道:
「YES……一定会……」

8

隔日一早——
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强行将仍在睡梦当中的修伊唤醒。
「修伊,起床啦!修伊。妲丽安也是,喂!」
「唔……」
被粗鲁地摇晃着头部,修伊慢吞吞地睁开双眼。
眼前站着一位穿戴着男用帽子及领带,一身奇装异服的女子。
是位有着华丽金发的女孩。
「嗨~两位。是个美好的早晨呢!」
语毕,女孩「赞」地竖起大姆指。修伊一股脑儿地撑起上半身,愣愣地睁着双眼望着她。撑着阳伞站在眼前的十九岁的卡蜜拉,一如以往地穿着新大陆风格的衣饰,脚边放着一个行李箱。
修伊两人的所在之处,看来是个大型车站的站内。
熙来攘往的乘客在月台上来来去去,火车头的汽笛及发车铃声开始响起。
虽然车站建筑是栋以砖瓦建成的大型建筑,但修伊对这座车站却毫无印象。就连为什幺两人会睡在这种车站的长椅上,也完全想不起来。
「卡蜜拉……?这里是哪里?」
修伊一脸困惑地反问道。卡蜜拉惊愕地吁出一口气。
「是葛兰荷姆站唷。我一下列车,就看到你们两个居然睡在这种地方。吓了我一跳呢。」
「……这里是?葛兰荷姆?」
修伊惊讶地环视周围。
昨夜他所造访的葛兰荷姆确实仅是个肮脏简朴的车站。然而,现在身处的此车站却是作为重要列车的中继站而繁华不已。
「怎幺了?你一脸见鬼似的表情耶?」
卡蜜拉看着摸不着头绪的修伊的表情,打趣地笑了。
是个依然带着几分单纯少女气息的天真笑容。
「你为什幺会在这里?」
表情还带着几分睡意的妲丽安可疑地盯着卡蜜拉。
金发少女愉悦地笑了。
「我和妈妈一起,正在前往姨妈的别墅的途中呢。修伊你们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来?我想我妈也会很开心的。」
「卡蜜拉的母亲……不是已经在很久之前的火车事故中去世了吗?」
修伊压低声音说道。
「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妈到现在都还是活蹦乱跳的。虽然还是跟往常一样,和爸爸感情并不好。目前分居中就是了。」
卡蜜拉苦笑着,浅浅地叹了口气。
「啊,不过……十二年前在这条路线,确实是真的遇上了火车事故喔。」
「原来如此,十二年前的那辆列车……」
修伊低声自语道,看向宛如猫儿般蜷着身子的妲丽安。黑衣少女手中紧紧握着一本老旧时刻表幻书。
由于此幻书救了应遭逢事故的列车,此站的命运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然 后,卡蜜拉母亲的命运也——
「啊,提到这件事,老是觉得那时好像遇上了什幺人。好像是……很有趣的二人组来着,还约定了什幺……」
这幺说着,卡蜜拉用手抵着头,似是正在寻找着自己模糊不清的记忆。
将苦恼不已的她晾在一旁,修伊静静地站了起来。
他的唇边浮现了一朵小小的笑容。
因为他注意到了车站中所展示的某样物品。
那是一张保管在玻璃柜中,从旧报纸上剪下来的一张纸片。
是赞扬一位在十二年前发生的火车头失控事故中,牺牲小我拯救了乘客们的驾驶助手的报导,照片也摆在其中。
葬礼会场中,长眠在花海中的火车驾驶助手脸上带着微笑。
战胜自身命运的男子看似心满意足地微笑不绝——

酒馆吧台前坐着两位客人。
其中一位是妙龄美女。
身上穿戴着流行服饰及看似昂贵的黄金工艺饰品。
大大敞开的洋装领口强调着胸前的深谷。
醉意在花枝招展的美貌上抹上了浅浅的红晕,散发着异样的女人韵味。
另一位是穿着皮革长礼服的年轻男子。
样貌看起来家教良好、正经八百,却莫名地毫无破绽,有着特殊气质的男子。
把玩着装有温艾尔酒的酒杯,青年正在阅读。
集结罹患精神疾病自杀的诗人,于将死之际遗留下来的作品的一本怪异诗集。
就在青年将诗集阅读至一半,点了第二杯酒的同时。
「我说你啊,为什幺在这种地方看书呢?」
花枝招展的美女嗲声嗲气地向他搭话。
「因为没有其他事可做。」
青年圆融一笑。
女人似笑非笑地眯起双眼。
「这样啊。太好了。我刚才在想你应该满喜欢书的。」
「也说不上讨厌啦!你呢?」
「不管是书,还是读书的男人,我全都讨厌。」
呼……自嘲似地吐出一口气,她将玻璃杯中残余的酒一饮而尽。
「我曾经有过一个喜欢的人喔。是个非常温柔的人,还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我和他两人一起去了很多地方,也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仅仅只是和那个人在一起,我就感到十分幸福,一刻也不想与他分开。」
青年沉默着望向女子,接着露出狐疑的表情。
「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就在刚刚,我和他分手了。」
女人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青年眉头微皱。
「为什幺?」
「这个嘛,或许是因为我的嫉妒吧……」
女人弯起薄唇,软弱一笑。
青年稍梢皱起眉头。
「他和其他女性外遇了?」
「不是。他并没有外遇。」
女人撩起一头长发,在吧台上撑着脸颊。
「他所喜欢的是书啊。」
「……书?」
「没错。他在某个地方找来的、看起来十分高级的一本书。」
女人疲惫地发出叹息。
「从得到那本书开始,他整个人都变了。就算两个人在一起,他也对我不理不睬。他总是摊开着书,然后就只是一直盯着那本书不放。」
「那本书这幺有趣吗?」
青年略感兴趣地问道。
「听说那本书中描绘了他所期望的完美的『美』。他曾这幺说过,只要看过它一次,其他再美的东西都会黯然失色。」
「即使是如你这般的美人也是?」
「是啊。就算如我也是一样。」
对于青年所言,女人微笑着耸了耸肩。
「嫉妒一本书,很奇怪吗?」
青年思考了一会之后,摇了摇头。
「我觉得如果有恋上书籍的人存在,那幺有嫉妒书本的人也不足为奇。世上有着各式各样的人呢。」
「谢谢。你人真好。」
语毕,女子再度举起玻璃杯饮酒。
青年沉默地凝视着女人的侧脸一会儿。接着独声自语道:
「你知道幻书这东西吗?」
女人疑惑地眨了眨眼。
「那是什幺?」
「听说是记载着不应存于世上的禁忌知识的奇幻书籍。如果你的恋人是被幻书所惑,说不定我的同伴能够多少帮上点忙。」
「幻书……」
女人惊讶地回望着青年的脸。
接着,她突然肩膀颤抖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虽然青年一脸目瞪口呆,但是女人却末停止大笑。她就这幺趴在吧台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哎呀,真好笑。幻书啊。是啊,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好了。但是,也不是这幺了不得的事。其实我很清楚,他为什幺会爱上一本书的原由。」
终于停止大笑的女子从包包里取出一本书,放到青年面前。
「这本书是?」
青年歪头问道。
「是那男人很宝贝的那本书。因为我实在是太生气了,就趁他在睡觉时,悄悄地偷了出来。我想他现在应该十分慌张吧。」
女人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后,露出隐约带着畅快的笑容。
「这本书呀,送给你。要怎幺处置随你高兴。但是要小心不要被这本书给迷惑了哦。不过,我想如果是你应该没问题的。」
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女子姿态优雅地站了起身。
将酒钱放在吧台上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馆。
她离开后,仅留下了甘甜的香水味及一本书。
「那是什幺书啊?」
无言地擦拭着玻璃杯的酒馆主人,注意到翻开书本的青年,向他问道。
青年的视线栘向自己隔壁的座位。
「刚刚还坐在这里的客人给我的。」
「嗯~」
酒馆主人往青年的玻璃杯中倒入新酒。
「看起来是本十分扎实的书呢。是画册吗?」
「不是。据说是本描绘着持有人所期望的完美的『美』的书本……原来如此。」
青年缓缓阖上书本后,将其递至酒馆主人面前。
令曾为女子恋人的美男子神魂颠倒,描绘着完美的「美」之书。
不过,青年望着那本书,却莫名地露出了十分复杂的表情。
「如果是我的话应该没问题,这句话是什幺意思呢……?」
「嗯?这是什幺……?」
酒馆主人打开书本后,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收录于书本中的并非词藻华丽的文章,亦非美丽的画作。
仅只是一块反映出观看者模样的无机质板——
那是面镜子。



本帖最后由 heliangzzz 于 2012-2-21 21:22 编辑


雨不停地下着。
如雾气般无声飘落的雨。
白色雾气缭绕的石造城市。含有湿气的早晨空气如严冬湖水般冰冷刺骨,逐渐夺去肌肤的温度。
被厚重云朵覆盖的天空一片昏暗,城中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一位青年行走在这缺乏活力的运河沿岸的道路上。
青年并无撑伞。身上的油融皮革帽及大衣被数不清的水滴浸湿。
或许是出门买完早餐,正在回家的路上吧。覆盖着遮雨套的袋子中散发着一股刚出炉的面包香味。
青年不停歇的步伐让人联想到受过训练的士兵,但是却不会给人粗鲁的感觉。帽沿下可窥见的侧脸,令人感觉到与生俱来的严肃及良好的家敦。
青年前往的是一间建于郊外的乡野别苑。
是没落的地方领主的别墅。
占地虽广,却也不是什幺豪宅。只不过是幢老旧建筑。
可从门户大开的大门窥见中庭。
过往也许是个美丽的庭园吧。但或许是多年无人修整,如今倒更近似荒山野岭。
错综复杂茂密生长着的树木被雨打湿,散发着遗世独立的凄凉之感。
就在踏入中庭通道的时候,青年怱地停下了脚步。
他默不作声地将视线栘回自己身后。
在宅邸门内不起眼的地方,放着一个未曾见过的木箱。
那个木箱之中,似乎有什幺在动的迹象。
青年的表情带着些微警戒,往箱内看去。
下一秒他惊讶地挑眉,又过了一会儿后叹了口气。
「…………」
箱子中塞满了老旧毛毯碎片。
接着一对有着黄色与蓝色的大眼睛,从毛毯之中回望着青年。

1

少女正在阅读。
抱着一本与她瘦小身体不相衬的厚重大本书籍,仿佛被淹没在堆积如山的书籍落座其中。
年纪约莫是十二、三岁。有着如精美瓷器人偶般难以置信美貌的少女。
蕾丝发饰绾起了一头乌黑亮丽的及腰长发。
一双杏圆眼眸如夜色般漆黑。
唯有那光滑的肌肤有如照亮漆黑夜晚的月光般鲜明透白。
服饰亦是一身漆黑。黑衣上缀有多层蕾丝及荷叶边宽松的澎起,包裹住她轮廓的是金属手甲及粗糙的腰皑,是件会让人联想到中世纪骑士的典礼正式服装,却无法确切称之为洋装或是甲胄的奇特服饰。
而在她胸前——以银色锁链缚住的陈旧大锁闪着黯淡的光芒。
窗外正下着雨。
无数水滴顺着略显朦胧的玻璃流淌而下。
黑衣少女仰望着灰色的天空叹了口气。
望着房间一隅的座钟,她闷不吭声地抿起唇办。仿佛是等待良久十分不耐烦一般,又像是被置之不理而闹着别扭的表情。
而这样的她,表情忽地一亮。
宅邸玄关的门打开了,似乎有谁回来了的动静。
从打开的客厅门缝,可看见青年正在通过走廊。是个穿着皮革大衣的青年。擦拭过后的大衣下摆滴落着残余的水滴。
「修伊。」
少女不悦地喊住了试图就这幺通过客厅的青年。
名唤修伊的青年吓了一跳似地停下脚步。
「呀。我回来了,妲丽安。」
他露出了不甚自然的笑容说道。
「终于回来了是吗,慢吞吞的。你刚才到底去了哪里做什幺?」
名为妲丽安的黑衣少女语带责备的逼问道。
她再次瞪向了时钟的数字。
「只不过是去买个早餐,到底是花了多少时间?你比初次帮忙买东西的幼稚园小朋友还不如吗?我肚子饿了,快饿死了。」
「噢噢……不好意思。早餐的部分,可不可以再等我一下?」
修伊打断了妲丽安充满怨念又不断重覆的抱怨。
「呣……」
「因为发生了一件在那之前需要先解决的小事。」
「等一下,修伊!」
黑衣少女敏锐地喊住了嘴里说着「那先这样」,就挥了挥手正要离开的青年。
「……妲丽安?」
修伊带着微微抽搐的微笑转过头来。
妲丽安瞪向他的视线带着疑惑。她的视线集中在修伊身侧夹抱着的毛毯澎起处。
「你手里拿了什幺见不得人的东西?」
「也不是说见不得人啦……」
语气像是在找藉口似地低声说完后,修伊不情不愿地将身子转向妲丽安。
他怀里的毛毯之中,露出了个柔软的小东西。
略大的耳朵微幅动着,伸直的胡须颤抖着。
「是猫啦。」
修伊诉说的语气带着几分叹息。彷佛回应着他似地,他怀中的猫「喵」地叫了一声。
黑衣少女以不带感情的双眸注视着他们。
「……那是什幺玩意儿?」
「肉食目的小型哺乳动物啊。一般是当宠物饲养或是养来驱鼠。」
「谁叫你说明猫是什幺的啊?庸才。」
妲丽安厌恶至极地抿唇说道。
「我是在问你为什幺要带这长相凶恶的肉食动物回来。」
「是在宅邸前面发现它的,好像是被谁丢在那里了。」
语毕,修伊摸了摸猫的下巴。猫舒服地眯起了眼。
虽然肮脏,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是只相貌高雅的猫。虽然现在全身满是泥泞和杂草,但是原本的毛色似乎是白色。只有蓬松柔软的尾巴和额头带着茶色肝斑点。眼眸的颜色是蓝色及黄色,也就是阴阳眼。
妲丽安不悦至极地看着与修伊分外亲近的猫。
「……为何你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将别人抛弃的东西捡回来啊?而且,还偏偏是那种满身杂草(注:heath,欧石南属的灌木植物),肮脏污秽的畜生……」
「希斯啊……嗯,就拿来当这小东西的名字吧。」
修伊愉悦地说道。
妲丽安激动地阖上书本。
「为什幺要帮它取名宇?像那种畜生,快点把它丢出去。」
「也不能这幺做吧。而且还是在这种天气里。」
修伊指着自己身上湿答答的大衣说道。
「而且,这小东西长得还满可爱的喔。」
修伊说着抚摸起了猫,猫咪喉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妲丽安无表情地望向猫,接着「呿」地啐了一声。
「对下贱的人类百般讨好,这家伙难道没有野性的骄傲这种东西吗?」
修伊对着这样的妲丽安,将猫儿连同毛毯整个递了出去。
「你要看看吗?妲丽安。嘿咻……」
猫滑顺地从毛毯钻了出来落在地上。擅自往黑衣少女的方向走了过去。

「不、不准靠近我!」
妲丽安有如触电般地弹跳而起大声喊道。
她以书为盾挡在脸前,步步向后退至墙边。
「妲丽安?」
修伊一脸狐疑地来回看着猫和妲丽安。
「难不成你伯猫?」
妲丽安横眉竖目地瞪着修伊。
「说那什幺蠢话。为什幺我有必要害怕那种下等生物呢……咿!」
注意到攀上自己裙子的猫之后,她发出细微的悲鸣。全身僵硬,似乎连逃走都办不到。
修伊仿佛看到了令人会心一笑的东西,眯起双眼。
「这小东西倒是似乎挺喜欢你呢。」
「这畜生的目标不是我,是这本书。跳蚤会跑到书上去的。你打算在这种地方引起生化危机吗?快把这危险生物给我丢出去!修伊。」
「这个嘛,过几天吧。」
「过几天?」
妲丽安发出悲痛的抗议之声。但是修伊却视若无睹,往宅邸的厨房走去。
「总之得先让它吃点东西,暖暖身体才行。看起来似乎也很虚弱。」
「又在做这种白费力气的事……」
猫就这幺在黑衣下摆晃来晃去,妲丽安往修伊身后追去。
「像这种一脸穷酸相的小动物,就算养得肥肥胖胖的也不能吃。喂它吃东西只是浪费。」
「又不是为了吃它才照顾它的。」
瞪着一脸苦笑的修伊,妲丽安以鼻子「哼」了一声。
「那不然你的目的是什幺?」
「这个嘛……搞不好能帮我们防止老鼠咬书呢。」
修伊环顾着宅邸说着。
修伊两人所居住的这间宅邸,是过去以搜书狂闻名的他的祖父——已故的卫斯理迪斯瓦特子爵的别墅。
传闻子爵所收集数万册藏书不仅无法完全收纳于书房之中,甚至连建造在宅邸四处中所有的书架也都摆不下了,在地板上堆成一座小山。具备了让小动物藏身的绝佳条件。若真发生鼠患,想必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吧。
然而,妲丽安一脸阴沉地低头看着紧紧抓住黑衣下摆不放的猫。
「先不说那个,如果这家伙在书上便溺,你打算给我怎幺处理?」
「好好教它的话应该不会吧。」
讲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修伊在从架子上拿出的盘子里倒了一些牛奶。
看着这一幕的妲丽安表情一凛。
「给我等一下,修伊。」
「咦?」
修伊满脸困惑地回过头来。妲丽安就这幺看着他的手边。
「你这是打算做什幺?」
「问我做什幺……只是想喂猫牛奶……」
「你这个超级门外汉……」
妲丽安咬牙切齿地从不知所措的修伊手上抢过装有牛奶的盘子,接着就这幺咕噜咕噜地将牛奶一饮而尽。
在哑口无言的修伊面前,妲丽安擦着嘴角说道:
「只有幼猫才喝牛奶。喂成猫那种东西的话,会害它拉肚子和胃痛的。」
「这样啊……那,喂它一般的食物比较好的样子。」
修伊终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接着从带回来的包包之中,取出了装有三明治的纸袋。切成厚片的面包之中,夹着培根、莴苣及洋葱切片的新鲜三明治。
「NO!」
妲丽安一看,脸色大变,一口咬下修伊手上的三明治。
塞了满嘴三明治的蛆丽安瞪着目瞠口呆的修伊。
「洋葱对猫来说是剧毒。即使少量也可能造成中毒而导致死亡。」
「你很清楚呢,妲丽安。」
哦~修伊佩服地吁出一口气。
黑衣少女用鼻子「哼」了一声,指着在走廊上堆积如山的书本。
「那边的书的其中一本有写。真是的……连这点小事都不知道,还想要养猫吗?你这伪善的庸才。所以我才从刚刚就苦口婆心的劝你把它丢出去……咿?」
一脸得意地滔滔不绝教训着的妲丽安,怱地发出悲鸣往后倒去。原来是顺着黑衣攀爬而上的猫,一张脸忽地出现在她的胸口,舔舐着她沾在唇边的牛奶。妲丽安全身僵硬,声音卡在喉咙,就这幺以求助的眼神看着修伊。
修伊百般无奈地耸了耸肩,往窗外看去。
雨滴依然不断悄悄落下。

2

少女隔日依然在阅读。
坐在书架前的脚踏台上,翻着与昨天不同的厚重书本。
燃烧得暖烘烘的暖炉前置有一人座的小沙发。那里曾是少女最爱的地方,但唯独今天,她莫名地完全不靠近那里。
在那沙发之上,有着蓬松柔软尾巴的猫儿,坐姿端正地抬头看着少女。
修伊带回来的这只猫,不知为什幺,不管妲丽安多幺讨厌它,还是一直黏着她,兴致勃勃、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正在阅读的书籍。
不久后,妲丽安把钟甲弄得铿锵作响地下了踏脚台,往窗边的茶几走去。桌上摆着红茶以及撤满砂糖的炸面包。
原来不喜热饮的她刚刚在等待红茶变温。
妲丽安闻了闻炸面包的味道,满足地点了点头,正准备一口咬下。
就在这个时候,她维持着大张其口的姿势,怱地停下了动作。
「…………」
金银双眸正在凝视着她。
坐在沙发上的猫视线集中在妲丽安手里的炸面包。
「你那眼神是怎幺回事?」
妲丽安略带困惑地低语道。
猫理所当然地只字未答,只是默默注视着少女手中的炸面包。
「这是我的面包,没有多余的可以分你。」
妲丽安对着猫以找藉口的语气尝试对它说教。
猫理所当然地只字末答,不过连目光都没有栘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少女的炸面包不放。妲丽安好几次都打算对猫视若无睹、将炸面包塞进嘴里,但每次都被猫的视线困扰着,咬不下去。
不久,她苦闷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来,这个给你,所以给我停止用那种卑鄙的眼神看我。」
妲丽安撕下极小一块炸面包,往猫的方向递了出去。
猫暂时按兵不动地抬头望着她。
「什幺……!」
突然的无声一跃,如子弹般地扑上了少女的黑衣。然后,将妲丽安手里较大的炸面包整个抢走了。
就这样,猫叼着炸面包一路往走廊飞奔而去。
妲丽安一脸呆滞地僵了一会儿。
「你这猫小偷在做什幺啊!那边才是我的份。我要求你立刻归还!」
突然回过神来的妲丽安正要奔跑去追猫。然而,跑没几步就被地板上堆积如山的书绊到,摔倒在地。
妲丽安就这幺趴在毛毯上动也不动。
猫在稍远处悠哉游哉地吃起了炸面包。
黑衣少女依旧一脸忿忿不平,慢条斯理地以双手撑起上半身。
「你还好吧?妲丽安。」
刚好走进房中的修伊一脸憋笑的表情,对不悦地坐在地板上的妲丽安问道。
虽然妲丽安眼神满是厌恶地瞪向修伊,但是也并没有特别打算反驳什幺。只用无言的视线如此控诉着:快点把那只猫给我赶出去。
修伊浅浅地苦笑着,接着开始收拾她踢散的书本。
「这幺说来,古书店的老爷爷下午会来拿书的样子。」
「不用你说,我早就准备好了。」
语毕,妲丽安指了指脚踏台上面。
老旧的木制脚踏台上放着一本书。
以少见文字所记述而成的古老书籍。并非使用一般的纸张,而是利用椰子等等植物的叶子所加工而成,被称为贝叶本的书籍。
封面的颜色几乎皆已褪去,无法辨识。
总而言之,肯定是本经过长年岁月洗礼的书籍。
「这本书……该不会是幻书吧?妲丽安。」
修伊板起脸问道。
黑衣少女麻烦似地摇了摇头。
「NO。那单纯只是本旧书罢了……早在远古前毁灭的国家的园艺书籍。」
「园艺书……」
「书籍本身虽然很贵重,但却没有考古学上的价值,也没有记载着什幺危险知识,『只不过是本珍稀书籍』。那老头子似乎一直很想一饱眼福,所以才决定借给他的。」
「原来如此。」
修伊缓缓地点了点头。
「先不管这个……你这身打扮是怎幺回事?」
注意到青年的服饰后,妲丽安觉得可疑地皱起眉头。修伊身上所穿的是虽然十分高级,却相当朴素的斜纹软呢大衣。还系上了平日不用的领带。横看竖看都是一副家教良好的贵族子嗣的模样。
然而,唯有脸庞还是一如以往吊儿啷当的模样。
「以前的朋友生病了。似乎已经来日不多了,所以想去见他最后一面。不好意思就麻烦你看家了喔,妲丽安。」
懒洋洋地说完之后,修伊将手轻轻地放在妲丽安头上。
「呣……」
粗鲁地挥开了那只手,妲丽安瞪向他。
「等下,修伊。那东西你打算怎幺办?」
语翠,她指向在走廊一隅悠哉啃着炸面包的猫。
不过,修伊却不负责任地笑着摇了摇头。
「总不能带着它去探望病人吧。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什幺……」
「不可以吵架喔。」
修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完后,便转身背对黑衣少女。对猫轻轻地挥了挥手,就这样离开了宅邸。
被留下来的妲丽安一脸别扭地看了看猫。
猫就这幺叼着炸面包,轻轻侧着头回望少女。
「哼。」
妲丽安双眼半眯地俯视着猫,接着粗里粗气地哼了一声。
「本姑娘才不可能跟你吵什幺架呢。因为所谓的吵架,说到底如果不是对等的对象是吵不起来的。」
接着,她慢慢地把桌子拖至房间正中央。接下来连沙发也拖了过来,排在桌子旁边搭成路障。
「这条线的这一边是我的地盘,你连一步都不准给我踏进来。」
她正经八百地对猫宣布道。猫当然什幺都没有回答。但是,妲丽安似乎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再度爬上了踏脚台。
然后,她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上一秒还读着的书本不见了。
她急急忙忙地四处张望,却还是找不到看到一半的书本。这先不提,房里的书丢得乱七八糟,因为被她本人踢散的关系,这团混乱又更雪上加霜。在这样的状况之下,想要找到一本弄丢的书可说是海底捞针。黑衣少女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动。
此时,在她脚边附近传来了「喵」的一声。
猫从被丢在地上的书堆中叼出一本咬了过来。
眼见此情况的妲丽安,眼睑微微一颤。因为猫所叼来的书正是她在寻找的那本读到一半的书。
「你该不会是打算施恩于我吧?」
妲丽安一脸复杂的神情低语道。猫一语不发地抬头看向她。黑衣少女赌气地把视线从猫身上移开。
「可是,我可没理由向你道谢。反倒是家畜为主人鞠躬尽瘁是天经地义的。不过,为了展现我身为主人的气度,硬是讲几句来慰劳你也不是什幺难……喂,我说,你这畜生。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在妲丽安一直碎碎念个不停的时候,猫一副早已失去兴趣的模样从她身边走开了。它躺在沙发上,带着人类般的表情,好奇地看着踏脚台上的书本。
「哼……」
妲丽安不悦地细声说完后,一屁股坐到暖炉前。接着又开始看起书来。
火焰摇曳着。
窗外依然细雨绵绵。
有如被那悄悄的雨声所诱,黑衣少女就这幺抱着怀里的书本,缓缓地闭上眼睛。

3

不久后,少女在陌生的地方醒来。
拨开掩住两颊的黑发,拾起了头。她一语不发地环顾四周。
那是一幢美丽建筑的内部。
纯白无瑕的墙壁。
有如太阳般明亮的美丽灯具。
以未曾见过的材质制成的家具及电器用品。从装设在天花板的机器吹出了温暖稳定的风,摆设在架子上的机器闪烁着如星星般的蓝色光芒。
还有覆满一整面墙的大型玻璃窗。
窗外延伸出去的是一个大过王都的大型都市。
多不胜数、高达数百公尺的高楼栉比鳞次,整理得美仑美奂的道路在大楼之间纵横交错,路上可见的车辆全是些造型亮丽的汽车。
身穿奇装异服的人们在城中自由地四处穿梭。
简直就是个让人彷若置身乐园的丰饶城市。
至少表面看起来是如此——
「是在作梦吗……?」
她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服饰后,困惑地低声说道。
她现在身上所穿的并非那身漆黑服饰。
是一件在丝绸上缀满多层蕾丝、宛如美丽花办的纯白洋装。
有如枷锁覆满全身的金属甲胄现在也不见踪影。
从纯白洋装的袖口和下摆露出了纤细的手腕及双脚。
本应嵌于她胸前的巨大锁头亦消失无踪。
「怎幺可能……本姑娘居然会作梦……?」
少女脸上的困惑又加重了几分。
此时从她身后突然传来前所末闻的声音:
「公主,你好。」
声音虽然恭敬有礼,却隐约带着几分装模作样的戏譆。
身穿白色洋装的少女一回过头,便和站在玻璃桌上的猫四目相接。
那是未曾见过、一身灰毛的猫。
然而,那双瞳眸却似曾相识。
有着深蓝及黄玉般浅黄的金银双眼——
「太好了,终于能和你说话了。」
声音再度传来。
「你是谁?」
少女缓缓反问道。
「是我啊!」
猫的脸上浮出近似微笑的表情说道。
「你是……」
少女怱地注意到什幺似地叹道。
对于猫会说话这个事实看起来并不是非常讶异。她只是不悦地眯起一眼,抿起了形状姣好的唇。
「这是你的梦吗?」
「不……正确来说是我的记忆,公主。」
猫说着说着摇了摇头。猫的话让少女的表情更添几分不悦。因为她并不喜欢被称呼为公主。
「记忆?」
「是的。」
「在我所知道的世界之中,并没有任何地方存在着这样的城市。」
望着窗外延伸出去的景色,少女这幺告诉它。
此城市的发展太过先进了。如此繁盛的巨大都市,应该连欧洲和新大陆中都不存在着。实在很难令人以为是现实。
「是啊。至少在目前为止的历史上是不存在的。」
彷佛在证实她的疑惑般,猫抬起下颚。
少女眼神锐利地看向猫。
「你是什幺人?」
「是猫啊。」
此次,猫儿带着清楚的微笑答道:

「现在被叫做希斯。这是你们帮我取的名字。」
或许因为这答案已在意料之中,白色洋装的少女并无特别惊讶,只是默不作声地板起了脸。
「这是哪里?」
「你们还一无所知的时代……也许是总有一天会到来的未来世界。」
「为什幺你会有未来的记忆?」
少女的问句让猫带着几分怀念地眯起了眼。
「因为大约是两代左右之前,曾经在这个时代生活过。当时的我有着不同的名字。」
「轮回转世……所以是前世的记忆罗?」
猫一脸装疯卖傻地望着她。
「『猫有九条命』……猫投胎转世这种事也没什幺值得大惊小怪的对吧?而且,重新转世的地方,也并不一定就是未来。」
少女惊讶地挑眉。
肉体无法追溯时间。但是,灵魂却不在此限。因此在数十年、数百年后死去的人转世到过去的世界这样的事,也无法断言绝无可能。
假使像这样转世至过去的世界的猫,仍然拥有前世记忆的话——
此猫已知未来即将发生的事。
「你这妖猫来找我,所为何事?」
少女一脸严肃地盯着猫。
「我是来拜托你一件事的。」
「拜托我?」
是的,猫点了点头。
「我想跟你要那本书。」
「书?」
少女此时才首次发觉自己手中拿着一本书。一本用植物叶子集结而成、极为久远的年代前的贝叶本。
「你拿到这本书以后要做什幺?」
她满腹疑窦地反问道。
猫的回答十分简洁。
「毁了它。」
「……毁了它?」
「这本书是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书。」
什幺意思?少女皱眉。
「这可不是幻书。书中所记并非不应存于此世的知识内容。」
猫慎重地点了点头。
「即使如此,我还是得毁了这本书。」
「为何?」
「世界上有些不应知晓的事喔,公主。」
语毕,猫无声一笑。
少女不高兴地挑高了眉。因为这句话即是她自己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回答我,妖猫。」
少女咄咄逼人的态度让猫浅浅地叹了口气:
「此书中写着某种药草的栽培方法。」
「药草?」
「在这时代不具必要性的药单。顶多只能用来作为消毒伤口使用而已。」
「…………」
少女一语不发地点了点头。此事她也知之甚详。
「但是,在数十年后的未来,某个偶然得到这本书的学者,发现了该药车具有改善某种过敏症状的效果。」
「这不是很值得开心吗?」
听了少女略带讽刺的话语,猫苦笑着。
「是啊。因此演变成人们开始收集这种药草并栽培它。不久之后,该药草开始出口,在世界各地野生后开始繁殖。到了最后……便夺走了某种生长在暗黑大陆丛林中的野生植物的栖息地,使得它们在数十年之后,悄然无声地绝种了。」
「……绝种?」
少女惊讶地声音颤抖着。
「是到了现在依然无名的植物。只不过是株在河边绽放着小白花,绝种也没有人会留意的杂草罢了。不过,该植物却是某种细菌繁殖之中不可或缺的存在。那细菌会抑制某种沉睡在丛林中栖息的鸟类体内的未知病毒。如果这细菌遭到消灭,对包含人类在内许多生物造成威胁的不知名传染病,将在世界之中蔓延开来——就这样,许多的物种便灭绝了。在我的记忆之中。」
语毕,猫哀伤地伏下双眼。
少女面无表情地凝望着自己手中的书。
「你的意思会演变至此的原因……都是因为这本书的存在?」
猫继续说了下去:
「我亲眼见到了,许许多多的生物遭传染病所毁灭的未来。然后,为了改变那样的未来,才会来见你的。」
「为什幺是你?」
「不知道。使命感……不,或许是生于此星球的生物的本能吧。」
猫以装模作样的语气回答了少女的问题。
哼。白色洋装的少女吐出一口气。
「你会把书给我对吧。公主。」
猫语气怱地认真起来问道。
少女无言地望着窗外。
天空被渲染成一片赤红。灿烂好似燃烧着的太阳,在摩天大楼的间隙间缓缓西沉。

4

沐浴在暖炉中持续燃烧着的摇曳火焰光芒下,妲丽安悄悄地醒来。
看来是在看书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感觉到脚上意外的重量,视线移过去后,发现她的膝上有着蓬松柔软尾巴的猫儿蜷成一团沉睡着。本来打算将猫抖落在地而站起身子,但动作到一半她改变了心意似地停下了动作,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接着,她发现自己的背上被披上了毛毯。
「呣……」
她抬起头,视线一隅看见了身穿斜纹软呢大衣的青年。
他一脸似乎不知所措的表情,在被堆得乱七八糟的书堆前叹气。
「你回来一阵子了吗?修伊。」
妲丽安对着青年背影呼唤道。
青年莫名慌张地肩膀一颤,脸上带着抽搐的笑容转过头来。
「啊,喔喔……对啊。午睡睡饱了吗?妲丽安。」
「…………」
黑衣少女疑心重重地瞪着提高声量回问的修伊。
不久后,她注意到了青年手中拿着一本书。
正确来说,那已经不是一本书,而是书的残骸。是不知被何人撕成碎片已遭破坏的贝多罗叶的书籍。
「那本书……」
妲丽安就这幺瞪着修伊问道。
「啊……没有啦!这个是……」
修伊似乎正在找藉口似地,视线游移着。
黑衣少女冷冷地低头看着睡在自己膝上的猫。
「这畜生就是犯人吗?」
「……看起来像是拿来磨爪子了。」
语毕,修伊说完后无力地叹了口气。世界上也许只剩这幺一本的贵重贝叶本,在猫爪之下被惨不忍睹地撕成碎片,现在也只不过是纤维束罢了。本应记载其中的文章,想当然耳也已完全失传。
修伊似是十分害怕少女怒气爆发,一边做着像是安抚着猛兽般的行为。
「基本上,我刚刚已经狠狠地骂了他一顿,所以这次可不可以原谅它?我也已经跟白跑一趟的古屋店老爷爷道过歉了。哎呀,磨爪也算是猫的本能一样,而且也还没有好好的教过它……」
「……YES。」
「这个,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生气的心情。重要的书被搞得破烂不堪,而且这样看起来应该也没办法修复。可是……」
「所以我就说我原谅它了。」
妲丽安厌烦地眯起双眼说道。
修伊愣愣地看着令人感佩的她。
「咦?」
「本能的话也没办法啊。对吧,希斯。」
黑衣少女说完后,小心翼翼地把手指碰上抱在膝上的猫背上。看起来只像是大力戳着猫,但基本上似乎是想抚摸它。
修伊的视线彷佛见了鬼似地看着她这副模样。
「妲丽安?发生什幺事了吗?」
是发烧还是生病了嚼?修伊将手贴上丁她的额头。
妲丽安郁闷地将手拨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无声笑容。

「世界上有着不应知晓的事情唷——」

漫长的雨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云的缝隙间透出了几许光芒。
猫一脸心满意足,睡得十分香甜。


男人是位知名小说家。
虽然年纪尚轻,但是对工作充满热诚,非常认真地在思考小说的事。
此男人的作品受到许多热情读者的爱戴,得到了很高的评价。
过去曾获得许多奖项,无论是谁都在期待着他的新作品。
然而,他却十分苦恼。
虽然渐渐逼近了约定好的截稿日期,他却无法描写出令自己满意的故事。
不管他费尽多少心思,写作依然毫无进展。
就算是出外取材、与各式各样的人交谈、翻阅大量资料,又或是为
了转换心情而出远门散心,原稿依然是一片空白。
在这样的某日,小说家邂逅了一位少女。

少女美貌绝伦。
翡翠般的浅绿长发。
大理石般透明白皙的肌肤。
饰有多层蕾丝及荷叶边而澎起的血般深红的衣饰之间,可窥见黄金护
具和胸钟。
她的右眼与长发皆为宝石般翠绿。
而她的左眼处覆着闪耀黯淡光芒的金属眼罩。
中央有个偌大的钥匙孔,如同陈旧锁头般的眼罩——

「我已经累坏了。」
小说家垂头丧气地对红衣少女说道。
为什幺?少女如此问道。
「没有半个人懂我的小说。编辑只不过想要卖得出去的书而已。读者只不过想要能成为话题的书而已。书评家只不过是想要有值得贬低的书而已。对他们来说,书的内容什幺的根本就无关紧要。」
小说家语调悲伤地如此答道。
蠢毙了、蠢~毙了,少女说道。
「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写什幺小说不就好了。反正也没有人懂不是吗?」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可没办法。读者都在等待我的新作品。而且和编辑们也都约好了。今天之前不把原稿完成交出去的话,一定会被骂的。」
蠢毙了、蠢~毙了,少女笑道。
「不然,就把这份原稿代替你的原稿交出去就好罗。」
接过少女所递出的一叠原稿用纸,小说家歪头问道。
「这是什幺?」
「不应存于此世的幻书之卵,也就是幻稿。」
「幻稿?可是,这不是白纸吗?」
他惊讶地反问道。少女交给他的那叠原稿用纸全是一片空白。
然而,少女一脸灿笑地说道:
「不,没关系。没关系的啦。这是幻稿。是《笨蛋看不见的书》的原稿。」
「《笨蛋看不见的书》?」
「是的,没有错。反正也没有人懂你的小说对吧?他们想要的只是你的书而已。这样的话,就算书的内容是一片空白也无所谓不是吗?」
「原来如此,也许真的是这样呢。」
小说家对少女所说的话点了点头。
接着两人便分道扬镳了。

是夜,小说家依约将原稿交给编辑。
接过了一片空白的原稿用纸,编辑脸上浮现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老师,这是什幺作品?」
「这个啊,是《笨蛋看不见的书》的原稿。」
小说家战战兢兢地说道。他本来只是想开个小玩笑。
他本来是盘算着,如果编辑生气的话,就坦白告知自己写不出原稿,老老实宝地道歉。
然而,编辑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只是认真注视着一片空白的原稿用纸,缓缓地一张张翻阅下去。
在看完最后一张原稿后,编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接着,他感动地颤声说道:
「老师,这是部优秀的作品啊!是部会青史留名的杰作!」
咦?小说家眨了眨眼,凝视着着编辑手上紧握的那叠原稿用纸。
但是,那只不过是叠半个字都没有、一片空白的原稿用纸。

那之后过了几个月。
明天即将是《笨蛋看不见的书》的发售日。
某一天,已完成的书本样品送达了小说家的家中。
小说家以难以置信的心情从邮差手中接过了那本书。
他交给编辑的只不过是半个字都没有、一片空白的原稿用纸而已。
小说家缓缓地翻开那本装订得十分豪华的厚重书本。
「……!」
只见没印刷任何字的白纸,一直延续到了最后一页。

发售日当天,《笨蛋看不见的书》飞快地销售一空。
并立刻成为了畅销书籍,连报纸上都刊着大版宣传。
人们口中都在谈论这本书的感想。
以毒舌闻名的书评们也对书的内容赞不绝口,甚至人围了某个极具权威的文学奖。
经过不断的再版之后,巨额版税汇入了小说家的户头。
小说家成了大富翁。
但是,他却十分苦恼。
就算被问及作品的内容,他也无法回答。
他几乎每天都接到编辑打来的催促电话,希望他动笔写下一部作品。
读者们的信件如雪片般飞来,几乎都是希望他能够撰写续集。
然而,小说家对自己应该如何下笔其后续感到毫无头绪。
他所交出的仅是一叠空白的原稿而已。他自己本身也没有看过书的内容。
不久后,一封信件交到了这样的他手中。
信上写着,这部作品是以我为范本所写的吧?
那本应只是封十分常见、人戏太深的读者所写的信件。
但是小说家却觉得十分可怕。
由于无论如何都想一探书中究竟,小说家往书店而去。
他的书在书店店头堆得像座小山似的。
他拿起其中一本,以颤抖的指尖翻开了封面。
然而,那依然还是末印上半个字,一片空白的页面而已。
小说家阖上了《笨蛋看不见的书》,将其放回原位。
然后,他下定了决心。
不久后,一位年轻小说家自杀的谣言流传在大街小巷里。
许多作家和评论家都发表了追悼文,书店中则是特地设了他的作品的追悼专区。
举行葬礼的教会中聚集了热情的读者们,为他的死亡感到不胜唏嘘。
一位身穿深红服饰的娇小少女看着人们的这副模样,饶富兴味地笑着。
蠢毙了、蠢~毙了,少女笑道。
不久后,迈步而出的少女身影混入人群之中,不消一会儿便失去了踪影。
时至今日,此国家的书店依然贩卖着他那本未印上半个字、一片空白的书籍。



本帖最后由 heliangzzz 于 2012-2-21 21:31 编辑


一艘船漂流在深夜的大海之中,那是艘扬起纯白船帆的美丽远洋帆船。
没有月亮的黑夜。
放眼望去,与浓密黑暗融为一体的海面好似无垠般地延伸着。
海上风平浪静。除了轮值的几位人士之外,其他船员应该都正在梦乡之中。盖得十分豪华的船长室之中充斥着令人耳鸣的寂静。
上等柚木所制成的桌面上,油灯昏暗的灯光摇曳着。
坐在桌前的是一位身穿船长服饰的男子。以一管生锈的钢笔在一本厚厚的线装册子上,淡淡地书写着什幺。原来他正在记录航海日志。
「一四时OO分。往新大陆东岸出发。船员十八人。乘客四人。操舵装置、航海仪器检查结果无异常。一五时一O分。针对偷渡者及走私品的检查结果无异常。」
为确认自己所写记的内容,他将日志内容读了出来。
栖身于墙边栖木上的鹦鹉听着这一切。
看着可爱的爱鸟,身穿船长服的男子露出微笑。
「O二时OO分。海面状况平稳,巡查结果无异状。船长将操船指挥权委任给值班航海士。」
男子在日志上又添上新的一行。
然后他放下钢笔。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悄悄地将手移至桌子的抽屉。
他从抽屉里取出的是一把旧型手枪。
「……如此一来我的任务便结束了。」
低声说完后,他开始将火药装入手枪。接着装填入一发子弹。
他将完成射击准备的手枪朝向自己头部。
「终于……终于可以解脱了……我这漫长的航海之旅也就到此为止了。」
男人心满意足地微笑着,扣住扳机的手指施上了几分力。
响起如同干燥柴火爆裂的强烈声响后,硝烟从船室中升起。
鲜血飞溅,男子的身体摇晃着。
「不过,船上一定要有船长及船员……是的……新的……船长……」
全身浴血倒下的男子唇中,如同抽搐般吐出了最后的话语。
目不转睛地低头望着他这副模样,鹦鹉略显寂寞地鸣叫了一声。

1

一艘船载浮载沉地漂流在远离王国北岸的海上。
是一艘旧式的蒸汽船。
船身侧面写着船名为海鸠号。搭载大型蒸汽机械,是运送乘客及货物至近海各个岛屿的客货两用船的其中一艘。
但是,现在它的蒸汽机已然停止,耳边传来的仅仅只有静悄悄的海浪声。
遭海风所伤的船体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之中,漫无目的在浪花之间漂荡着。
船只甲板上,一位年轻男子横躺在微微生锈的长椅上。
一位身穿皮制长礼服的青年。
年龄约莫在二十岁左右。遮去眼角的帽沿之下,有着稚气未脱的轮廓。横看竖看都是家教良好的柔和脸庞,但是他随意的睡姿却意外地毫无破绽。隐约带着几分惯于沙场的士兵的睡姿。
「天气真好呢,修伊先生。」
忽地有人向昏昏欲睡的青年说道。
声音的主人是靠在甲板扶手的年轻女子。
年龄约在十五,六岁左右。有着一副早熟的端正脸庞,和令人印象深刻的好强眼神的女孩。
她身上穿着深蓝和白色条纹相间的衬衫及短裙。
身上披着的外套胸口绣着知名女宇寄宿学校的校徽。
虽然她并非完全没有富裕贵族或资产家子女常有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气质,但是她的开朗认真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这女孩再怎幺说都是个名符其实的名门学校女学生。
她名为洁西卡·艾尔芬斯顿。
「风也稍微和缓下来了,太好了。不愧是来到这么北方尽头的地方,就连仲夏都令人感到些许凉意。啊……」
语毕,洁西卡怱地指向飘浮着稀疏云朵的午后天空。
马尾股东起的栗色长发,如同亲近人类的小狗尾巴,左右摇晃着。
「候鸟!是候鸟耶。你看,那种地方竟然会有候鸟群……」
望着成群结队飞离的候鸟们,洁西卡发出天真的欢呼。
就在那之后——
「吵死了。那边的条纹家伙,给我安静点。」
尖锐澄澈却带着几分口齿不清的声音对着洁西卡大肆护骂。
「什幺……?」
这突然传来的粗口,让洁西卡挑高了眉转过头来。
她瞪着的是一个瘦小少女。
年龄约是十二、三岁左右。剔透的白皙肌肤上穿着漆黑衣饰的少女。
一屁股坐在睡着的青年身旁,膝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书籍。
是个令人误以为是昂贵陶瓷人偶、美若天仙的少女。
一头及腰长发漆黑如墨。
就连眼眸亦是近似黑夜般深黑。
黑衣上缀有多层的蕾丝及荷叶边宽松的澎起,包裹住她轮廓的是金属的手甲及粗糙的腰蹬,是件会让人联想到中世纪骑士的典礼正式服装,却无法确切称之为洋装或甲胄的奇特服饰。
取代缎带结在她胸前的,是个陈旧的金属箱子。
那是个被银色锁链所缚的巨锁。
「仅仅因为候鸟这种东西就开心不已,你是白痴吗?那些野鸟看起来这幺好吃吗?但是,很不巧的,一般人类可不像你,就算肚子饿了,也不会喀喀作响把候鸟从头开始吃个精光,你这条纹女。」
美得不可方物的少女,居然如连珠炮般毫不留情地吐出毒辣言词。
洁西卡「唔」地面部扭曲着。
「就算是我也不会吃候鸟好吗!又不是北极熊。」
黑衣少女嘲笑般「哈」地吁出一口气。
「会喀喀作响地把候鸟啃食精光的女人,嘴巴上都是这样说的。果然不愧是有着一头像马尾巴的发型啊。」
「那种女人上哪找啊!再说,这和发型无关吧!」
「不好意思……你们两个可不可以真的安静一下?」
洁西卡肩膀高耸逼近黑衣少女时,横躺在长椅上的青年疲惫不堪似地低声说道。
「哈~」地打了一个小哈欠,他无力地摇了摇头。
「都是帮忙修理蒸汽机害我睡眠不足。能让我再休息一下的话真是感激不尽。」
「啊……对、对不起。」
洁西卡一脸尴尬地赔罪。
狭窄的船上四处都是与青年一样正在小睡的船员们的身影。
他们的脸上写满疲倦,筋疲力尽的身体正在休息。
「哼。」
黑衣少女闹着别扭,视线又回到看到一半的书籍上。名唤修伊的青年抬头往她一瞥。
「我觉得妲丽安这样单方面指责别人的饮食习惯也不好喔。要尊重彼此的文化差异啊!」
「饮食习惯是怎幺回事啊!」
洁西卡发出如悲鸣般的声音。
「那个,话说在前头,我真的不吃候鸟的喔!真是的,妲丽安!我的形象都被你破坏光了啦!」
「哼……」
名为妲丽安的黑衣少女莫名厌烦地叹了一口气。
洁西卡脸上带着些许担心地看着妲丽安的脸。
黑衣少女满足怨怼望着洁西卡。
「好无聊。手边的书看完了,逗弄蠢女孩也已经腻了。」
「蠢女孩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洁西卡露出雪白的牙齿低吼道。
「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妲丽安。这次你能够来参与漂流船的调查,可是托我父亲赞助了调查团的福。希望你多多少少能够表示一下谢意呢。」
语毕,洁西卡施压地挺起胸膛。
「…………」
黑衣少女对洁西卡视而不见,毛毛噪躁地从脚边的小旅行箱中取出了一份日期是几天前的地方报纸。
附有照片并且被大幅报导的是一个关于谜之漂流船的话题。
内容写着,在距离王国本土五十英里左右的北海群岛附近,发现了一艘奇怪的船。
根据偶然遇上漂流船的货船无线电内容来判断,此艘漂流船似乎是在数十年前音讯不明、应该已沉没的商船。
而且,该船船体外观依然如刚建造完成时一般新颖美观。
漂流船中的货物原封不动,船长以下的船员也都依然活着。
他们就这幺保持着年轻有活力的模样,不断地在海上航行着——
「如果传闻是真的,就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件对吧。就算说是与记载于幻书中的禁忌知识有关也不奇怪。所以本小姐才特地为了你们准备了这艘船喔。因为漂流船被发现的地点是在没有定期航线的小岛附近。」
洁西卡一副施恩的语气。
妲丽安微微地瞪着她。接着缓缓将手中的报纸往洁西卡的脸扔去。
「换句话说,我们会倒楣到在这种地方遇难也全都是你的错罗·」
「呜……」
洁西卡按着被报纸扔中的鼻头,发出低微的呻吟。
「说成遇难也太夸张了吧。不就只是蒸汽机坏掉而随着海潮漂流而已吗?」
妲丽安冰冷的视线望向洁西卡。
「一般来说都会把这种情况称为遇难,尾巴头。居然大费周章地准备了一艘离港半天就故障的破船,你的愚蠢还真是让我佩服不已。果然不愧是被寄宿学校给退学的人啊。」
「我才没有被退学哩。现在是假期中啊。」
一而且,最重要的漂流船不是下落不明了吗?」
「那不是我的错吧!」
洁西卡反驳的音量稍稍减低了。
「我们从王都出港的时候,谁都没料到会发生那种事情啊。调查团的人们也正在伤脑筋呢!」
捡起掉落在甲板上的报纸,洁西卡叽叽喳喳地说着藉口。
事件是发生在漂流船被发现的隔日。
就在第一发现者的货船拖曳着漂流船前往附近港口的途中,漂流船的踪影再度消失了。
而且行踪不明的不只是漂流船。
发现漂流船的货船船员们也同时消失了。
就这幺留下空荡荡的船只以及高价的货物。
据说货船在失去音讯的几小时后,被发现空无一人的船只在海上漂流着。船内没有任何争执过的痕迹,也没有发出遇难信号的记录。
船室中的贵重物品全都原封不动,救生艇也是全部都留在船上。
唯有船员们消失了。还有漂流船的形影也随之消失无踪——
「所以,我就思考了一下……」
咳咳,洁西卡清了清喉咙后说道:
「这一带的海域,从以前开始就因为幽灵船出没而十分有名。说是数十年前就行踪不明的帆船亡灵……所以,那艘消失了的漂流船说不定也是……」
「幽灵船……」
妲丽安半眯着眼瞪向洁西卡,错愕地吐出一口气。
「你这把年纪还当真相信幽灵那种东西的存在吗?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在学校里也学业不佳。所以我才会说穿着条纹衬衫的女人喔……」
「我不是说过没有学业不佳了吗!」
而且跟衬衫花纹无关不是嚼?洁西卡抱怨了一会儿。
「虽然我也不相信幽灵的存在,但是货船船员们的消失搞不好是幻书害的。你也觉得漂流船很可疑才专程来调查的不是吗?」
「幻书中所记载的只是单纯的知识而已。」
妲丽安语调冷漠地浅浅诉说道。
「如果没有读者,再怎幺可伯的知识都无法对现实造成影响。死人不会读书,已经沉没的船再度苏醒一事更不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货船船员们又消失到哪里去了呢?」
「这我怎幺知道。反正我说幽灵什幺的不存在就是不存在,你这个大饼脸。」
「这是哪国的语言啦?」
或许就算不了解词汇之意,但还是能感觉到自己被护骂,洁西卡不高兴地板起脸孔。她正想立刻反驳、嘴巴都张了一半,接着忽然想到什幺似地眯起双眼。
「嗯……妲丽安,该不会你其实很怕幽灵吧?」
妲丽安表情忽地一僵。
黑衣少女像是无视洁西卡似地把脸转开。
「都是因为陪这白痴小姑娘在这里瞎扯,害我又更闲了。」
「什幺嘛,真令人生气……」
洁西卡气恼地抿起唇,不高兴地歪着嘴别过头去。
唉唉……厌烦地摇了摇头,修伊缓缓撑起上半身。重新戴好帽子后,望着海平面,表情蒙上一层阴霾。
「起雾了啊。这样下去太阳西沉后有点麻烦呢。」
听了修伊的话,洁西卡转向身后。
或许是因为太阳被云所遮蔽导致气温下降,海平面开始涌上一股浓雾将视野染成一片白色。也许是错觉,总感觉平静的海浪也忽地汹涌了起来。
「雾……」
妲丽安瞥了一眼洁西卡。洁西卡慌张地提高了音量。
「什幺啦!会起雾又不是我害的。」
接着她夸张地挥动双手,仿佛说给自己听般快嘴说道:
「没关系的。船员说过这一带渔船也很多,还有航向北海群岛的定期航班会经过。这艘船的无线电也没问题,天黑之前一定会有经过的人来帮我们的啦。所以——」
「吵死了。给我闭嘴一会,条纹女。」
「什、什幺嘛,难得人家还想说帮你打气……」
像是同情着哑口无言的洁西卡似地,修伊微微苦笑着。他的表情带着几分认真,眯起眼往白茫茫的水平线望去。
「看起来……似乎有人路过了呢。」
「咦?」
洁西卡眨了眨眼,顺着修伊的视线看去。
不久之后,雾气之中出现了一个陌生船影。
一艘张着纯白船帆的帆船。
有着三根帆柱的大型远洋船只。在十九世纪中旬大量生产、被称为高速帆船的商船。虽然型号老旧,但仍是一艘可媲美精致工艺品的美丽船只。
「偏偏在这时候还真是应景的来了一艘高速帆船呢……简直就像真正的幽灵船不是吗?」
修伊看似愉悦地低语道。
「蠢蛋。幽灵什幺的才不可能存在。」
妲丽安粗鲁地碎嘴说完后,阖上了置于膝上的书本。
事不关己的面无表情一如往常。然而,她瘦小的身躯却绕到修伊身后躲了起来,一动也不动。
接着,直到白色帆船和载着修伊一行的货客两用船接舷,并确认了它并非无实体的幽灵船为止,黑衣少女死也不肯离开他身后半步。

2

由近处看来,此艘白帆船是艘经过精心保养的美丽船只。
帆船船长了解事情经过之后,立即发出了乘船许可,般员们也以惊人的亲切态度前来迎接修伊一行人。黝黑结实的船员们在甲板上排成一列,笑容满面地跟他们握手。待遇宛如修伊等人是重要的国家宾客、抑或是知名艺人。
故障的海鸠号的船员们也受到与修伊等人同样的热情款待。
「所有的家伙全都笑得不怀好意,真恶心。」
同样被众多船员夹道欢迎的妲丽安一脸别扭地低声说道。本来就有怕生倾向的她,对于自己被当作珍禽异兽般地吹捧着感到不满吧。
「大家搞不好本来很无聊吧?」
洁西卡一脸从容地对妲丽安露出微笑。
「而且我想,在海上能跟陌生人见面应该也很难得吧。特别是像妲丽安这样的小女孩更是难得一见吧。」
「小女孩……?」
听见她的发言后,妲丽安更加不悦。漆黑双瞳锐利地瞪着高自己一个头的洁西卡。
「要这幺说的话,搞不好那些家伙是遇到了稀有的栗毛怪兽才兴奋不已呢。」
「什幺?什幺东西啊!栗毛怪兽难道是在说我?」
「YES。因为栗毛怪兽尾巴的毛可以做成幸运符。」
「少骗人了你!这个草率的传说也是你刚刚才随便想出来的吧!」
「好吧,反正托此之福才获得了乘船许可,总是得感谢一下……」
望着争吵下休的少女们,修伊漫不经心地低语道。虽然并非完全松懈下来,但是至少以他判断此帆船船员们应不会加害于他们。在被领至的食堂之中,他一派轻松地坐在椅子上。
「请不要说得好像因为那种奇怪的传说,才得以获得乘船许可似的。」
洁西卡一脸难为情地叹了口气。
一位男子向她们走来。
是一位年龄应该将近五十岁,体格壮硕,长栢带着威严的船员。
左肩上站着一只有着纯白羽毛与黄色冠羽的大鹦鹉。
「我是船长托尔瓦德森。欢迎来到大西洋沿岸号。」
男人在修伊面前停了下来,要握手似地伸出了右手。
在他肩上的鹦鹉热切地叫了起来。
『欢迎!』
「你好。船长,感谢您愿意收留我们。」
语毕,修伊分别对鹦鹉及船长笑了一笑。
「我是修·安索尼·迪斯瓦特。她是妲丽安,以及……」
「我叫洁西卡。洁西卡·艾尔芬斯顿。承蒙您如此的热情款待真是过意不去。」
不愧是名门寄宿学校的学生,洁西卡优雅地问候道。
这段期间,妲丽安将手中的书本如盾般架起,和船长肩上的鹦鹉莫名地互相瞪视着。或许是察觉到彼此之间那分好战的气息。
「事情的原委我大概都从你们的船员那里听说了。因为蒸汽机故障而在海上漂流了将近一天一夜……还真是个灾难呢。」
托尔瓦德森船长以与严峻脸庞不符的绅主语气说完后,便开始说明现在的情况。
帆船大西洋沿岸号目前正在运送货物更新大陆东岸的途中。因此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送修伊等人返回王部港口。当然也无法将无法动弹的海鸠号拖回港口,但是至少在天候回稳之前,可以保证逗留在此的修伊一行人的安全。可以说已经算是十分亲切的提议。然后……
「不过,你们为什幺会跑来这种什幺部没有的海域……?就我所见,你们看起来倒也不像是旅客……」
托尔瓦德森船长一脸不可思议地对修伊等人问道。
「不是的,那个……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做一些小小的学术调查……」
洁西卡硬挤出个笑容,吞吞吐吐地说明道。或许身为名门千金的她,实在是无法诚实地说出为了调查漂流船而来的他们,居然也成了漂流船一事吧。托尔瓦德森对着洁西卡一行人微笑道:
「不论如何,我们都欢迎你,小姐们。我会请人为你们准备客房,在那之前就请留在食堂。若想在船上自由走动也没有问题,但走上甲板时,任何人都行,请跟船员们说一声。请绝对不要一个人单独出去。」
「我知道了,谢谢您。」
洁西卡一脸松了口气地点了点头·而妲丽安依然和鹦鹉互相瞪视着。
「对了,此外,请尽量避免走入船舱。虽然其中并未放有什幺贵重物品,但毕竟是重要的商品……再怎幺说,如您所见是艘旧式运输船,总是有些危险。」
语毕,对着带着几分自嘲似地耸了耸肩的托尔瓦德森……
「我觉得这是艘好船。坦白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状况这幺好的高速帆船了。」
修伊一脸认真地说出感想。托尔瓦德森不知为何一脸复杂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迪斯瓦特大人。」
『谢谢你,谢谢你——!』
鹦鹉突如起来地高声喊道。
被那声音所吓的黑衣少女全身一颤。托尔瓦德森不禁莞莆一笑道:
「那幺,因为必须和你们的船长谈谈,我就先离开了。」
他留下这些话后便离开了。而他肩上的纯白鹦鹉……
『必须,船长,必须——!』
则是吵闹地复述着主人的话。
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去后,洁西卡略带佩服地说道:
「那只鹦鹉看起来很聪明呢。不知道是不是船长的宠物。」
黑衣少女冷冷地抬头看着洁西卡。
「叫声真是刺耳。那边的尾巴头,在我的许可之下,你可以去把那只自以为了不起的鸟儿给吃了。活生生的从头开始啃——」
「我才不吃呢!你到底以为我是什幺啊?」
洁西卡忿忿地对妲丽安怒吼道。修伊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个个盛着料理的大盘子接二连三地被摆上了食堂中央的桌子。
那是为了招待修伊一行及海鸠号船员们而准备的豪华餐点。装了满锅的汤品散发着白色热气,刚出炉的面包及点心的香味弥漫了整个船内。
「总之,能吃上一餐热腾腾的饭菜已经很幸运了吧。」
毫不客气地接过送来的盘子,修伊带着些许复杂的表情低声说道。那是一道在鸡肉及蔬菜上淋上酱汁后烘烤而成的北欧风肉类料理。
妲丽安也咬着北欧风的松饼,点了点头。
「YES,跟那边的马尾头准备的破船比起来,这艘破船简直胜过好几倍。总之能够往前行进就是很大的进步了。」
「虽然有很多我无法赞同的部分……胜过好几倍这点我倒是认了。餐点豪华,船也很漂亮。」
洁西卡闹着别扭似地托着脸说道。
但是,修伊却忽地一脸沉闷摇了摇头。
「是啊。确实是一艘漂亮的船啊……甚至有点漂亮过头了。」
「什幺意思?」
洁西卡不明白地歪着头。修伊随意地耸了耸肩。
「近期因为蒸汽机的性能提高了,所以几乎都没有再新这帆船。理论上,在战争之中损失了相当大的数量,应该没有剩余多少可以当作商船使用。特别是像此船般的高速帆船,因为以速度为主,所以能够载运的货物量很少……换句话说就是不太赚钱。」
「啊……」
「照理说光是要维护船的运作就很困难了,要底要怎幺做才能维持这样的状态呢……?」
「虽然不是很懂,不过很辛苦吧……」
洁西卡沉重地收紧眉头。
另一方面,妲丽安一脸什幺事都不知道的样子,嘴里塞满了食物。
「不过,餐点还不差。尤其是这松饼真是好吃极了。」
「啊!那是我的松饼!为什幺妲丽安在吃我的松饼啊?」
察觉到自己已然空空如也的盘子,洁西卡大叫。然而,黑衣少女却泰然自若地说道:
「这只是我一点小小心意。为了不让你的粗腿更加茁壮下去。」
「我的腿才不粗!很一般啦一般!只不过跟你这种小鬼比起来……那个……看起来比较粗而已……!」
「小鬼……!」
妲丽安精致的美貌在瞬间因愤怒而冻结了。
她脸上骇人地不带任何表情,开始迅速将自己手边的芦笋放到洁西卡的盘中。
「……话要说得这幺绝的话,我把食物还你就是了。这样就是等价交换了。」
「哪里等价了啊!只是把你自己讨厌的食物塞给我而已吧?」
可恶!洁西卡发出尖锐的怒吼。
修伊打趣地望着她们的互动。
「你们两个感情真好呢。」
「怎幺可能会有那种事,吼!」
洁西卡粗鲁地拍桌后站了起身。由于这个冲击,置于桌边的酒瓶倒下并掉落。赶了过来的船员捡起了摔落地板的酒瓶碎片。
小声地说着「对不起」,洁西卡全身一僵。在调度不易的海上,酒和食物可是十分珍贵的。就算被怒骂也不能有任何怨言。
但是船员却微微一笑,贴心地抬头看着洁西卡。
「你没事吧?小姐。衣服没有弄脏吧?」
「啊,是的,我没事……对不起。」
船员笑得爽朗的态度,让洁西卡有些困惑地点了点头。船员说着「那就好」之后点了点头,就这样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这船上的人,大家都好亲切呢。」
目送着船员离去的背影,洁西卡佩服地吐了口气。
妲丽安沉默不语地望着洁西卡的侧脸。
「我不喜欢。」
「不喜欢什幺?」洁西卡嘟着嘴。
「确实是有些亲切过头。感觉不太自然。」
修伊也莫名地语带严肃说道:
「对此船来说,我们本来应该是烫手山芋的。就算再怎幺说援助遇难者是船员的义务,但是和漂流船一同等待救难船,又招待外来船只的船员用餐……太亲切了反而令人感到不安。」
「YES。除此之外,船员们各式各样的人种和国籍也让人十分在意。而且,明明是王国船籍的船,为什幺送上来的会是北欧风的料理呢?」
「……刚好是轮到北欧食谱的日子而已吧?」
洁西卡一脸错愕地看着正在把第二盘松饼塞进嘴里的妲丽安。
「搞不好是你们想太多了吧?这里又不是幽灵船。」
「幽灵船吗……?」
望着酒瓶上黏着的标签,修伊独自低语道。
紧接着,所有坐在食堂的人全都惊讶地停下了动作。
船内突然响起什幺爆开的异样轰声。
爆裂声又再度响起。又过了一会儿,再次——
「刚刚那是什幺声音?」洁西卡颤声说道。
「是枪声……!」
修伊将手伸人大衣怀中,盯着窗外。
「咦?枪声?咦?哇……!」
「是从客舱那边传来的。」
推开了不安的洁西卡,妲丽安就这样咬着松饼站了起身。被飞奔出去的两人丢下,洁西卡呆伫原地。
包围着船只的纯白雾气越来越浓。
夕阳西沉——

3

船室中染满鲜血的颜色。豪华客舱内充斥着半干的血腥味,四处飞溅的血迹把家具和毛毯弄得脏乱不堪。
长椅上倒着两具尸体。
一位年轻女性被射穿了腹部及心脏。
她的正前方有一具手持枪枝射穿自己头部的男性尸体——
看来似乎是男子射杀了女子之后,他本人也自杀了。
客室中被收拾得十分整齐,并无任何两人争执过的迹象,也感觉不到女子在被杀之前曾经抵抗过。甚至已死的她脸上反而浮现一抹安心的微笑。
已死的两人发色及轮廓都十分相似,应该是兄妹吧。
由身上的衣服及饰品,就可轻易地知道两人应该非富即贵。思前想后,实在是想不到身为乘客搭船的两位有何非在船上自杀的理由。
「他们是……?」
修伊问着附近的船员。
船员看起来并不特别慌张,淡淡地答道:
「他们是这艘船的乘客。听说是船东的贸易商朋友和他妹妹。」
「…………」
船员异样冷静的反应,让修伊沉默着板起了脸。
其他船员也显得十分冷静。对于乘客自杀一事,他们像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仿佛贸易商兄妹死亡一事一开始就在意料之中」
「此船的乘客只有他们吗?」
环顾客室后,修伊问道。船员想了一下后摇了摇头。
「不是的。其他还有两个女仆。」
修伊微微动了一下眉毛。
「她们现在人在……」
在话说完之前,修伊背后响超了脚步声。两位脸色苍白的女性气喘吁吁地赶来客室。一位二十岁后半,看似秘书的女性,及一位年轻的杂役女仆。
「老爷?」
「咿……!」
注意到全身是血、倒卧在地的主人们,两位女子倒抽了一口气。
但是,她们眼眸中浮现的情感并非恐惧或惊讶。
表情带着类似强烈嫉妒的愤怒。那是焦急和羡慕。
高昂的情绪让她嘴唇颤抖着。
「太狡猾了……只有你们自己抢先!」
秘书低叹道。
什幺意思?修伊说着回过头来。就在他眼前,年轻女仆忽地低下身子。她像是要把修伊撞飞似地,赶向倒地的主人身边。
接着,硬是从贸易商尸体的右手中拔出染血的手枪。
「糟了……!快住手,玛姬!」 ;
秘书对着紧握手枪的女仆怒吼道。修伊忽然伸手制止了打算前去拉住女仆的秘书。
名为玛姬的女仆板起脸孔瞪着秘书。
「对不起,玛莎小姐。这样一来我就……」
「玛姬!」
秘书拼命大喊道。女仆用颤抖的手指拙住板机,将枪口抵住自己的下颚。
连阻止她的空档都没有。
轰然巨响响递了客室,血液飞溅。修伊只能呆伫原地,看着当场缓缓倒下的女仆。
「这是怎幺回事……为什幺她……」
「不用担心,迪斯瓦特大人。」
其中一位船员声音干哑地说道。
他们用毫无生气的双眸,不带感情地低头看着再也不动的女仆。
「你们不需要害怕。这里没有人会加害于你们。只要你们待在这船上……就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们。」
「咦?」
船员说完后,从死去的女仆手中拿走手枪。接着,用着隐约透着几分愉快的轻快脚步离开了客室。修伊随后追着他们到了甲板上。
被傍晚的雾气遮蔽的天空一片昏暗,带着血腥味的冰冷海风吹拂而来。
甲板上站着面无表情的妲丽安和铁青着一张脸的洁西卡。
「修伊先生,这……究竟是发生了什幺事?」
「洁西卡……」
修伊略显困惑地栘开视线、欲言又止。就在那之后……
「——再见了,马尾头。」
妲丽安突然用金属靴子的尖端踢向洁西卡的小腿。
洁西卡口中逸出了「咦」愣住的声音。她随即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接着便就这样顺着延伸至船舱的阶梯滚落下去。
「坦、妲丽安……!」
从遥远的彼方传来洁西卡那宛如诅咒般的悲鸣。
彷佛要盖过此声悲鸣似地,新的枪声响起。
染血的手枪所击中的是直到方才都还在和修伊交谈的那位船员。他射穿了自己的太阳穴,尸体越过了甲板的栏杆,掉落到覆满浓雾的海里。
那声枪声宛如开端,大西洋沿岸号的船员们接二连三地出现在甲板上。他们手上都握着枪或刀于等等的凶器。
船员们拿出这些凶器的理由马上就一清二楚。
他们其中一人将闪烁着银白光芒的小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住手!」
修伊大喊道。但是船员却露出了愉悦的神情,毫无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脖子。喷出的鲜血融入白雾之中,他也往海中掉落。
接着一个、又一个——
这是在仅仅数分钟内发生的事。
十几个船员一个一个地终结自己的性命后掉落海中。
修伊不知其所以然,只能无计可施地眼睁睁看着。
同样和修伊一行被邀请至此船上的海鸠号船员们也困惑不已。突如其来在眼前发生的这场惨剧,让他们几乎也都精神恍惚地呆立不动。
仅有极少数存活下来的大西洋沿岸号船员默默地目送着死去的同伴,彷佛为了什幺感到绝望不已地伏着双眼。
失去船员的帆船,静静漂荡在被傍晚浓雾包围的海平面上。
站在甲板上的黑衣少女默默地抿着唇。
「……集体自杀吗……但是,为什幺这幺突然?」
环顾再度安静下来的船内,修伊语带叹息地低声说道。
妲丽安依旧一脸不悦。
「搞不好那个尾巴头所说,意外地一语中的。」
「咦?」
「我指幻书。白痴小姑娘所提,『某货船船员失踪一事搞不好跟幻书有关』的那个简单假说。」
「幻书啊。但是……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被某人所操纵呢。」
修伊彷佛在回想船员们临死前的态度般地闭上双眼。
黑衣少女点了点头。
「YES。那群家伙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单纯地想死』而已。然后,如自己所望争先恐后的寻死……」
「是啊……还活着的船员们看起来似乎也对『自已来不及死』感到绝望似的。但是,为什幺呢?既然不是被幻书操纵,为什幺他们自己却选择了死亡呢?」
「那是……」
妲丽安似乎正打算说些什幺,但怱地表情一僵。
刹那之间枪声响起。修伊惊讶地抬起头。
枪声并不是从甲板上传来的,而是更令人意料之外的地方。
「修伊!」
正当妲丽安回头呼喊之时,修伊已往后甲板的方向飞奔而去。
表情因为焦急而扭曲着,他所跑进的是位于船体后方的船长室。
在并不十分宽敞的船长室之中,放置着简朴但实用的日常用品。塞满了海图等等的书柜,小型的实用床铺,以及厚重的柚木桌。
壮硕的男子像是趴着似地倒在桌上。男子的头部扭曲歪斜,被血液染成一片鲜红。他的右手还握着一把旧式左轮手枪。男子正是用这把手枪射杀了自己的吧。
「托尔瓦德森船长啊……他似乎也已经死了。」
修伊确认了死亡男子的长相之后,忽地从船长室入口近处传来了其他男子的声音。站在该处的,是一位将剪裁良好的船长服穿戴得十分整齐的中年男子。
走近自杀的托尔瓦德森身边,男子如同哀悼着死亡的船长般默祷。
修伊亦依样画葫芦地做了短暂的默祷。
「你是洁西卡安排的货客两用船的……」
「是的,我是海鸠号的船长柏纳斯。迪斯瓦特大人。」
中年男子说完后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和修伊相同被招待至船上用餐,接下来就被卷入了这场惨剧之中。
「其他也死了好几个船员,和他一样都是自杀……」
对于修伊极之不悦的说明,柏纳斯冷静地点了点头。
「似乎是这样啊。我的部下们和艾尔芬斯顿小姐呢?」
「都平安无事。自杀的似乎只有一开始就在这艘船上的人。至少目前还是这样。」
「是吗?如果是这样,可能还有转机。」
柏纳斯面不改色,莫名地说了些奇怪的话。
修伊狐疑地皱起眉头。
「转机……?接下来你打算做什幺?」
「总不能就这样把船弃之不顾吧?我去找存活下来的船员们谈谈看,但应该还是会由我代理船长,执掌这艘船的操控权吧。」
「你来指挥这艘船?那海鸠号怎幺办?」
修伊语气带几分愕然反问道。
柏纳斯可是在说要放弃自己的海鸠号,成为此帆船的船长啊。
即使海鸠号目前处于无法航行的状态,但是在未获得船东的同意之下,理应不能擅自做出决定。
然而,柏纳斯看起来似乎未对自己这异样的决心感到任何怀疑。接着……
『……以一艘船而言,船长和船员是不可或缺的——!』
突然响起的尖锐声响让修伊吃惊地转过头来。
船长室的窗棂上停着一只鸟。原来是托尔瓦德森饲养的那只鹦鹉。
那只鹦鹉瞥了已成尸首的过去的主人一眼后,拍着纯白羽翼移动至柏纳斯肩上。仿佛取代死去的托尔瓦德森,转而认了柏纳斯为新主人似的——
「没错……就是如此。以一艘船而言,船长和船员是不可或缺的,迪斯瓦特大人。」
柏纳斯的语气带着异常的深信不疑。
接着,他拿起一本置于桌上的肮脏手册。是一本陈旧的线装手稿。也就是此船历代船长所撰写至今的航海记录——航海日志。
「不用担心。此船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到达目的地。」
柏纳斯语气强硬地断言道。
但是,这句话却非面对修伊所说。或许就连柏纳斯本身亦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说出这句话。
「……目的地?」
修伊低声地反问。但是,柏纳斯却无视其发言地离开了。
后甲板上仅余修伊和妲丽安。
时至此刻,夕阳已完全西沉至水平面下,四周被封锁在一片黑暗之中。
船身点亮了怱明忽暗的照明,在浓雾之中透出朦胧的光晕。
「第十一个人了。」
至今一直藏身修伊背后,沉默不语的妲丽安忽然毫无预警地开口说道。
修伊侧头回望着她。
「十一个人?」
「自杀的人数。乘客及仆人共三人,船员七人,船长一人。」
黑衣少女冷淡的说明让修伊「嗯哼」地低声叹道。
「与从货客两用船乘上此船的人数相同啊……」
妲丽安缓缓地点了点头。
「YES。十一个新乘客搭上船,而之前在船上的十一个人死了。彷佛在交替似的。」
「真是讨厌啊……就算说是偶然也太过头了吧。」
修伊绷着张脸沉思着。就在此时……
「老爷、小姐。」
从雾气中现身的女子,态度毕恭毕敬地唤着修伊两人。
是一位素着脸、长相带着几分强势的女性。她是自杀的贸易商的秘书。
「……老爷?」
修伊一脸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她。
然而,秘书的语气却无任何动摇。
「新的客房已经准备好了。老爷、小姐也是,直到船中平静下来为止,请回到房中好好休息。」
她目不转睛地紧紧看着修伊和妲丽安,以公事化的语气诉说道。
虽然黑衣少女老大不高兴地往上瞪着她,秘书依然毫无动摇。
「怎幺回事。我并不是你的老板……」
修伊满脸困惑地问道。秘书明快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本来的主人已经死了。」
接着,仿佛理所当然似地,不带任何一丝怀疑的语气坚决说道。
「因此,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主人了。因为记录上即是如此。」

4

船内的混乱比想像中更快平息了。
自杀而死的人们尸体被迅速地处理掉,残留的血迹也被冲洗得一干二净。代替死去的船员们工作着的,是原本海鸠号上的船员们。
他们代理死去的船员们操纵大西洋沿岸号,坚守自己的岗位。仿佛他们一开始就是在这船上工作似的——
「以一艘船而言,船长和船员是必备的吗……」
修伊语中带着几分讽刺重复着鹦鹉在船长室中所说的话。
黑衣少女一脸精明地瞪着坐在客室窗边的修伊。
「你也注意到了吗?修伊。」
「是啊……有几个『应该已经死亡』的船员还在船上工作。」
看着在甲板上忙碌地四处奔走的船员们,修伊的脸部微微扭曲着。
将红色围巾围上脖子,正在检查锚绳的船员,应该就是方才在修伊面前以小刀划开喉咙的男子。本应命丧黄泉落海的他,不知为何现在依然以一名船员的身分在船中继续工作着。
「死而复生……不,不对啊。是没办法死吗?但是,为什幺只有他们?死亡的人与存活下来的人有什幺差别呢?」
彷佛在说着我举双手投降,修伊摇了摇头。
下一秒,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响起,某人飞奔进了客室。
摇曳明亮的栗色头发,她忿忿地大声嚷嚷着。
「我说,这是怎幺回事啊?」
洁西卡拉起轻飘飘的围裙洋装下摆怒吼着。或许是被撞下楼梯时受了点伤,她的鼻头上贴着OK绷。
「那个叫什幺玛莎的强势秘书突然跑来,叫我换上这套衣服。」
被硬逼着穿上仆人制服的洁西卡不悦地跺着脚。而妲丽安冷冷地望向洁西卡这身打扮。
「很适合你。」
「谢……谢谢……」
妲丽安出人意表的发言,让洁西卡反射性的道了声谢,接着怱地又回过神来。
「不是这样的啦!为什幺你们是主人,我是仆人啊!这怎幺回事啊?」
看着大发脾气吵吵闹闹的洁西卡,黑衣少女百无聊赖地回望着她。
「贸易商及他的妹妹,加上两个仆人……这样和一开始的记录里一样的人数就全到齐了。」
「是记录在乘船名单上的人数吗……」
修伊低声说道。
「也就是说,四名乘客中有三人在船上自杀,我们三个取而代之以新乘客的身分被接纳了吗?虽然玛莎也说过类似的话……不然来小试一下吧?」
「试什幺?」
妲丽安疑惑地看着缓缓站起身子的修伊。
修伊只宇未答,推开门定出了船室。
接着,走到甲板上的他往覆满浓雾的海平面看了看。
时至夜晚,气温大幅下降。一旦落海,几乎可说是难以得救。
「啊……」
追着修伊而来的洁西卡环顾四周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本来应该以锚绳系在一起的海鸠号消失了。
故障的货客两用船被浓雾遮蔽,四处都遍寻不着。应该架在船与船之间的渡板不知何时也失去了踪影。
仿佛要将修伊一行幽禁在此船上似的——
「果然会变成这样啊……」
身穿皮制长礼服的青年无趣地以鼻子「哼」了一声。接下来他随意地将手摆上了甲板的栏杆之上。
「——修伊!」
黑衣少女发出了模糊的喊叫声。
但是,说时迟那时快,修伊已毫不犹豫地越过了栏杆。
大衣下摆翻飞而起,他落入了黑暗的海平面——本来应该落入才对。
「唔……!」
彷佛被雾气吞噬般消失无踪的修伊,再次「从雾中出现」了,掉落至妲丽安她们眼前。青年的背部便顺着这股一跃而下的气势撞上了甲板,痛苦地吁出一口气。
「……如我所料。我们无法离开这艘船。我一旦不在的话,乘客人数便不足一人。所以既无法离开也死不了……原来是这幺回事啊。」
拍去背上的灰尘站起身来,修伊冷静地说道。
刹那间,妲丽安露出了放下心来的表情,接着随即又露出满脸的不悦。
她默默接近修伊身边,粗鲁地踢向修伊的脚。金属鞋子铿锵作响,回荡着低沉的声音。
「好痛啊,妲丽安。」
修伊抿唇说道。
妲丽安只字未答,这次以左脚踢向修伊。接着,还用靴子鞋根踩上了修伊脚背来回踩着。
「我说,妲丽安……很痛耶!」
「闭嘴,笨蛋。我在试是不是真的不管再怎幺让你痛苦你都不会死。」
妲丽安依旧一脸老大不高兴,语气中夹带着几分讽刺。
「试也试够了吧。因为也已经弄清楚这船上确实发生了异常的状况。」
修伊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来此船的固定人数似乎被不明人士给严格管控着。一直到有其他新成员来到船上做交替为止,我们既死不了也无法离开这艘船,似乎只能在这白雾之中徘徊。这大概就是为什幺,一开始就在此艘船上的船员们会这幺热烈地欢迎我们的理由了吧。」
「也就是说我们是他们能得到解脱的重要活祭品啊……」
妲丽安终于停下踢人的动作,不悦地眯起双眼。
「异常状况……是怎幺一回事啊,妲丽安?这果然也是幻书造成的?」
洁西卡带着不安的表情对妲丽安两人问道。
妲丽安一脸感到麻烦透顶地望着被逼着穿上仆人服饰的名校女学生。
「太适合你了。」
「谢、谢谢……哎唷,不是在说这个!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啦。」
洁西卡恼怒地大声踏着地面,此时她背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看来你们似乎已经发现了呢。」
站在该处的是被唤为玛莎的贸易商秘书。
她一脸半死心的表情,望着惊讶地转过头来的修伊一行,然后以事不关己般的语气淡淡地诉说道:
「这艘船的命运便是永远在这个被雾气所封锁的世界之中,朝着目的地不断航行。即使过去搭乘此船的船员及乘客在中途死亡了也是一样——」
「……可是,如果没有船员,船是无法航行的。」
听见了修伊的低语,秘书浅浅一笑。
「没错。以一艘船来说,船长和船员是不可或缺的。所以此船才会不断地寻找替身。招待在海上遇到的其他船只的船员上船,让他们代替无法工作的船员工作。一旦搭上了这艘船,在自己的替身到来之前,再也没有办法离开这艘船。」
「你也是因为这样而成了被此船囚禁的其中一个活祭品吗?」
「是啊……一定是这样吧。」
秘书说完后,露出了望向远方的表情。
「我自己也无法想起究竟是从什幺时候开始搭上这艘船的。也许不过短短数日,又或者已经过了好几年——」
「这就是船员们自杀的原因吗?你的老板,还有那位叫做玛姬的女孩……也都是为了逃离这艘船的诅咒……?」
修伊语调僵硬地向秘书确认道。秘书自嘲似地露出微笑。
「应该是吧……真可惜呢。本来我是打算比她先死的呢……」
她宛如嫉妒着已死的女孩似地低声说道。
彷佛要打断她的低语,响起了一阵烦躁地踢着甲板的声音。
「别开玩笑了……」
怒气使得洁西卡颤着肩膀低声吼道。
秘书惊讶地看着她。被迫穿上仆人服饰的名校女学生带着正义感的脸庞,年轻气盛地浮现了不加掩饰的怒气。
「我绝不原谅自作主张地找人来当替身,然后自己去死这种事。把我当成某人的替身,或是找人来当替身后去死这种事,我也绝对不干。」
「那不然你打算怎幺办呢?」
黑衣少女脸上有着几分趣味地看着洁西卡。洁西卡正在思考似地陷入沉默,接着怱地抬起头来。
「对了。要去找书啊!」
「书?你是指幻书吗?」
「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幻书,但是只要调查一下这艘船的记录,应该就可以知道现在这异常状况的原因吧?因为,如果这艘船是朝向目的地不断地航行,应该在某处有个希望事情如此发展的人才对。搞不好那家伙就是幻书的读者也说不定。」
「……意外地有在用脑嘛。」
「哼」地用鼻子短哼了一声,妲丽安以目中无人的口气说出自己的感想:
「确实如你所说,以尾巴头的小姑娘来说算是做得很好了。」
「那是什幺意思?在称赞我吗?」
洁西卡心有不服的板起张脸。修伊饶富兴味地看着比平常还开心上几分的妲丽安,露出微笑。
「说到船的记录就属航海日志了吧。」
「航海日志?」
修伊对着提出反问的洁西卡点了点头。
「除了出港时间或是货物的内容物,应该也有记录着乘船人数。」
「人数记录……」
洁西卡的表情带着几分惊讶,望向默不作声站在原地的秘书。
「负责记录航海日志的是船长。他应该已经回到船长室里了……」
秘书语气显得漠不关心。接着彷佛嘲笑着修伊一行似地露出微笑。
「但是呢,无论如何请不要妨凝到航行。因为不论你们做了什幺,你们身为此船乘—客的记录已无法变更。」
「……我会留意的。谢谢。」
对提出忠告的秘书道谢之后,修伊一行往船长室迈步而出。

5

妲丽安紧紧抓住默默前行的修伊大衣下摆。满覆船体的雾气又更浓了,即使只想确认自己的脚边状况也十分困难。
慌忙追上修伊两人的洁西卡,一脸哀凄地回过头去。
被独自留下的秘书,面无表情地站在被雾气包围的甲板之上。
「那个人其实对于自己被卷入异常也心知肚明……」
「YES,我想其他的船员应该也不是完全被夺去了意识。只是连对抗自己命运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也是为什幺我们以他们的替身身分乘上船时,他们便自杀的原因?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再活下去的力气了吗?」
「被卷进这样超乎常理的异状之中,还能像你一样自不量力地做着无谓抵抗的执着之人并不多。」

「那个……这个该不会是打算称赞我吧?」
「我只是单纯地说出事实而已。」
妲丽安一脸事不关己,平静自若地答道,而洁西卡则要起脾气地鼓起了双颊。
把两人的对话当耳边风,修伊冷静地低语道:
「也许此船的控制会对船员造成比乘客更大的影响。即使没有乘客船还是能航行……以一艘船来说,船长和船员是不可或缺的,对吧?」
「YES……即使如此,也不能保证我们能保持意识清醒到何时。」
「是啊,没错。虽然我不讨厌大海,但总算也是感到厌烦了。差不多该请他们让我们回到陆地上去了吧。」
语毕,修伊打开了船长室的门。船长室中空无一人。
修伊带着警戒环顾室内,目光停留在置于桌上的册子。
「船长不在吗……」
「省得我说明真是太好了,就让我们擅自拜读了。」
妲丽安定近船长的桌子,擅自拿起册子。
其中所记载的,正是大西洋沿岸号的航行记录。气候、气温、海平面的状态及船内的情况,都每隔几小时正确地记录着。
越过瘦小的妲丽安的头部看着内容,修伊怱地皱起了眉。
「就此看来,似乎只是本普通的日志……有可能发生单纯的航海日志变成幻书这种事吗?妲丽安。」
「N0……」
黑衣少女摇了摇头。
「航海日志上所记载的,是与不应存于此世的禁忌知识毫不相关、单纯的情报而已。只不过……」
妲丽安接着打算说什幺地吸了一口气。
在此瞬间,细微的悲鸣响彻了船长室。妲丽安宛如受惊的小动物般地僵在当场,修伊则是转过身来摆好了架势。
「洁西卡?」
「修伊……先生……这、这个!」
洁西卡吓得瘫坐在地,手指向船长室的衣柜。
某样东西随意地倒在大大敞开的衣柜之中。
其中有着骨头。
是已化为白骨的人类尸体。
并非仅止一人。
其中摆放着数具堆成小山、身穿旧式船长服的人类白骨。
尸体已完全干瘪,显示出他们死后已过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随着骨头的不同,也许是经过了数年以上,又或者数十年吧。
然后,在那堆陈年尸体身旁,已自杀的托尔瓦德森船长的尸体也跌落出来。
「是此船历年来的船长们啊……」
修伊语调僵硬。洁西卡铁青着脸抬头望向他。
「这到底是在搞什幺鬼啊。为什幺会有这幺久以前的尸体……」
「道理很简单。」
妲丽安的语调十分平静,伸手指向落在尸体旁的金属板。
是一块刻有船名及制造此船的厂商名称,及下水典礼日期的黄铜制纪念牌。
修伊拿起了金属牌,吹去了表面的灰尘,看了看刻于其上的内容。
「此船制成之日似乎是在高速帆船的全盛时期……已是距今超过七十年前的事了。」
「七十年?怎幺可能,因为……」
环顾了彷佛刚刚建造完毕的崭新船内,洁西卡哑口无言。
妲丽安不理会她,继续说了下去。缓缓地翻阅着航海日志的页面。
「此船是在距今七十年前出发往新大陆而去的。接着就这幺失去了踪影。原因是船上发生瘟疫使得船长及船员全数死亡。」
「瘟疫……?」
「YES。这本日志中是这幺记录的。」
妲丽安再度翻阅着褪色的日志。
「此船在机组人员全数死亡之后,便永远在这雾气之中不断地徘徊着。为了取代死去的船长和船员,于是将海上所遇见的其他船的船员招揽进来……」
「怎幺这样……那幺,这艘船不就是真正的幽灵船了吗……」
仿佛背上传来一阵凉意,洁西卡肩膀一颤。
妲丽安略显不悦地摇了摇头。
「NO,此船并非罪魁祸首。此船也只不过是被囚禁于幻书的魔力之中罢了。」
「幻书……」
抬头看向妲丽安手中的航海日志,洁西卡忽然一脸狐疑地说道:
「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你有什幺意见吗?」
妲丽安脸色不佳地反驳道。
洁西卡以指抵唇沉思着。
「是你说死人无法看书的吧?妲丽安。」
「呣……」
「如果要说船长及船员都相继死去了,那幺真正的幻书读者究竟是谁呢?此船上可没有一直活了七十年以上的人不是吗!」
「这个……」
妲丽安话才说到一半,她背后的船长室门扉打开了。
以粗重的步伐迈入房间的是柏纳斯。让鹦鹉停在肩上的中年男人,可疑地瞪着调查着船长室的修伊一行。
「你在这里做什幺哩?迪斯瓦特大人?这具尸体是……?」
「柏纳斯船长……」
修伊百般无奈地板起脸孔,打算说明来意地往前站了出来。
妲丽安却阻止了修伊。
黑衣少女伸出右臂制止修伊之后,对柏纳斯亮出左手拿着的航海日志。
「交出航海日志,老头。」
「……航海日志?」
黑衣少女那傲慢的态度让柏纳斯露出不悦的神情。
「你手上拿着的那是什幺啊?小姐。让你看看日志是没关系,但是你应该更加注意一下礼貌——」
「闭嘴,老头。」
妲丽安语调冷淡地打断了柏纳斯的话。
「不是这本日志。我是说把『另一本』航海日志交给我。」
「另一本航海日志?」
洁西卡吃惊地望向妲丽安。黑衣少女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YES……这本日志并不是幻书。问我为什幺的话,因为缺少了重要的某日的纪录。此船船员因瘟疫而全数死亡当日的记录——」
语毕,她摊开了航海日志留白的那一天给他看。
枱纳斯动摇似地脸部轻微颤了一下。黑衣少女往上瞥了一眼修伊的侧脸。
「单纯的日志是不可能变成幻书的。只除了唯一一种情况,也就是对不应存于此世的『禁忌知识有所了解的人,自己将其记录于日志之上』。」
「……!」
修伊一脸愕然地望向遗留在衣柜中的尸体。
即使数十年来始终徘徊在浓雾之中,此船依然朝向目的地持续地航行着。对于到达目的地一事抱有如此程度的执着之人仅有一人。
「是指此船一开始的船长啊……因为瘟疫而壮志末酬的他,经由将自己所拥有的禁忌知识记录于航海日志上,而创造出了幻书吗……」
「即使连书写日志的体力都没有了,嘴巴还是能说话的。然后,此船中有一能正确地记忆人类话语的存在——」
妲丽安悄悄地将航海日志阖上。抬起头的她双眸望向呆伫原地的柏纳斯。柏纳斯的表情带着几分虚无。
「记录……记录……航海日志……」
他抱着头闷声碎语。
「是啊。我应该有写日志才对……因为我是船长……因为我是此船的船长……」
「柏纳斯船长……?」
修伊表情一凛,注视着全身颤抖的柏纳斯。
柏纳斯并未看向修伊一行人。他就这幺抱着头,不断地细声絮语着:
「日志……我确实记录着。十四时OO分。往新大陆东岸出发。船员十八人。乘客四人。操舵装置、航海仪器检查结果无异常。」
『无异常——!』
鹦鹉尖声鸣叫。发音与人类如出一辙。该鸟的鸣叫声渐渐地与柏纳斯的话语开始同步。彷佛他们正在阅读着相同的文章似的。
『船长有留下航海记录的义务。所以我写下了记录。从以前到现在,然后从今以后……航海记录……航海记录一O六七。O九时二十二分。九十度角、正横方向八英里处,目视确认法罗群岛后,一五O度转向。航海记录一O六八。十二时OO分。四级风。云量八。多云。波浪梢高。航海记录一O六九……』
「柏纳斯……你……」
修伊双眼锐利地眯起,像是要保护妲丽安两人似地挺身而出。妲丽安在摆好姿势警戒着的他身后独自低语道:
「大型鹦鹉的平均寿命超过五十年。但也曾有报告指出有活超过一百年的例子。」
黑衣少女紧盯着那只站在柏纳斯肩上的纯白鹦鹉。
「据说其拥有能够使用工具的高度智慧,并不仅只是单纯的模仿,而是能够理解语汇的意思,并拥有书写文章的能力。即使无法阅读文字,只要有能够传授知识给它的人存在,应该也能将其记忆下来——」
「鹦鹉……该不会这只鸟就是幻书读者?」
洁西卡愣然低语。妲丽安不负责任地点了点头。
「YES。那只鸟本身既是记录着禁忌知识的幻书,亦是幻书读者。那家伙利用着记录在自身上的知识,一直操纵着此船至今。」
「也就是活生生的幻书吗……」
修伊从大衣怀中取出一把厚重中折式军用左轮手枪。
「看来已不可能将其带回并收入书库之中了。虽然很可怜,但就让我处理掉它吧。不能再让幽灵船的牺牲者增加了——」
语毕,修伊将枪口指向鹦鹉。
无视于精神恍惚的柏纳斯,修伊瞄准着他肩上的鹦鹉。
此时,伴随着落雷般的轰隆声响,一阵爆发的冲击袭来。船身大幅度地倾斜至近乎垂直的状态,修伊一行全被甩到了墙上。
发出悲鸣趴在墙上的洁西卡,又被妲丽安激烈地冲撞上背部。洁西卡发出如同网球被压烂般的声响。此时传来了刺耳的鸣叫声。
是在空中振翅的鹦鹉的叫声:
『航海记录一O七O。二O时OO分。进行紧急设备的检查。十级风。气候、暴风雨。浪潮非常汹涌。汹涌——!』
「原来是……这幺一回事啊。」
「是怎幺回事啊?」
黑衣少女毫不留情地踩着洁西卡站起身来,而洁西卡则是粗鲁地怒吼了回去。
「那只鹦鹉被赋予了再现记录的能力。能够将记录于航海记录上,当时的此船状况原原本本的呈现出来。那片浓雾、这场暴风雨都是此船曾经体验过的过去的『记录』。」
「也就是说,我们一直都被囚禁在被记录下来的过去世界之中!」
被激烈摇晃的船体所摆弄,洁西卡不甘心地低语道。
「柏纳斯船长!」
修伊就这幺四肢趴地、大声喊叫道。精神恍惚的柏纳斯无法做出反应,就这幺往帆柱撞去后,流血倒地。
然而在那之后,他又若无其事地立即站了起身。
彷佛嘲笑着修伊一行似地,鹦鹉发出尖锐的鸣叫声:
『对一艘船来说,船长和船员是不可或缺的……船长是不可或缺的……!』
「原来如此……此船上确实是没有替身便无法死去啊……」
修伊迎着吹袭而来的暴风站了起身。血液从裂开的唇边流出,伤口却没有愈合的迹象。
「而且,我们似乎被认定为扰乱此船秩序的敌人了哩。一旦死亡便再也无法复活了啊……」
拭去唇上的血,修伊苦笑着。
『对一艘船来说,船长和船员是不可或缺的……乘客没有必要存在——!』
留下嘲笑似的声音后,鹦鹉往帆柱上方振翅而去。
与暴风雨刚来时相同,它又毫无预警地消失了。
接着,帆船四周再度被浓雾所包围。被雾气封锁的视野另一头,传来了巨大的某物在地板爬行的声音。
这带着湿气的诡谲声响让修伊停下了动作。
「修伊先生!不快点追上去的话,刚刚的那只鹦鹉——」
「不要过来!」
就这幺背对着从船长室走出来的洁西卡,修伊怒吼道。
「咦?」洁西卡停了下来。
「妲丽安,此船载的货物是什幺?」
修伊对着站在她身后的黑衣少女询问道。妲丽安「啪啦啪啦」地翻着船长的日志。读出了出港后不久的页面上所记录的货物内容。
「有金属制品、绵制品、加工食品和野生动物。」
「……动物?」
「此处的记录是写着,从南半球殖民地运送而来,要交给动物园展示用的四只野生动物。」
「……咿!」
妲丽安的话还没说完,洁西卡发出了抽搐股的悲鸣。
慢条斯理地从雾气之中出现的是披着灰褐色外皮的爬虫类。
身体大约将近六、七公尺左右吧。粗大的尾巴阴森森地摆动着,巨大下颚上稀稀落落地长着宛如锯子的牙齿。因为背上有着数不清的突起,给人货真价实的怪物的感觉。
毫无感情的无机质双眸紧盯着修伊一行,一步步地缩短着距离。
「那是什幺玩意儿啊……」
「是湾鳄。是会袭击包括人类在内的动物的凶暴爬虫类。在海水中亦能生存,同时也是现存最大的鳄鱼。」
「鳄鱼啊……你说那玩意儿居然有四只……?」
修伊厌烦不已地说道。妲丽安则是不带感情地说道:
「说到这个,据说那等级的鳄鱼寿命至少也有一百年以上。」
「原来如此啊。之前就觉得有些奇怪,为什幺不将死去的船员们海葬……他们的尸体全成了那些家伙们的饲料啊……」
「现在可不是为了那种事感到佩服的时候吧!我们可是被包围了不是吗!」
洁西卡发出泫然欲泣的声音。如她所言,从船舱爬出来的四只鳄鱼已经包围了修伊一行身处的后甲板。即使逃进船内,也不认为船室的门扉会有足够的强度能够抵挡重达一吨的湾鳄攻击。
「修伊……你能击落那只傲慢至极的鸟类吗?」
妲丽安看着头上问道。
「就算没办法一枪解决,只要能打中它的话,接下来那边的仆人小姑娘会去追,然后给它最后一击……」
「我办不到啦!我又不是猎犬!」
洁西卡耿直地反驳着妲丽安那真假难辨的话。
修伊浅浅地苦笑之后,遗慨地摇了摇头。
「很遗憾,它藏身在帆柱的死角。果然是听得懂人话啊,真的很聪明呢。」
这句话都还没说完,一道蓝白色闪光划过夜空。
梢迟之后,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使大气震荡着。因为这场冲击而踉舱了一下的洁西卡发出悲鸣。不断落下的闪电使得船身激烈地晃动着。
「不单只有鳄鱼,就连落雷也……!要怎幺办?再这样下去的话……」
发出毫不间断的悲鸣,洁西卡捡起一旁的甲板刷。
像是要保护身边的妲丽安似地站了起来,她用双手握紧甲板刷。虽然面对巨鳄如此的对手,这武器实在是有如螳臂挡车,但她似乎还未放弃。证据即是她那双焦茶色双眼,即使身处如此绝望的状况,仍然尚未失去光芒,拼了命地在寻找存活下来的方法。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以及为了守护自己重要的朋友——
黑衣少女略感不可思议地看着洁西卡这副模样。
不久后,妲丽安姣好的唇角浮现了一抹有如幻影般的微笑。
「修伊。」
黑衣少女唤了青年之名。青年看着少女异常愉悦的模样,立即察觉到了什幺事。将准备好的手枪在手上半回转之后。
「了解。洁西卡,拜托你了。」
「咦?拜托我了?是指什幺事?」
突然手中被递过了一支大型手枪,洁西卡显得有些慌张。修伊让她紧紧地握住了枪枝。
「子弹有六发。双手紧紧握住枪托,腋下夹紧,缓缓扣下扳机就可以了。虽然也许以手枪的子弹要解决鳄鱼有点困难,好好利用的话至少能吓吓它们。」
「等、等等……!」
洁西卡一脸不知所措地大喊道。接着她倒抽了一口气。
因为修伊放开手枪的右手之中,不知何时开始握着一把镶有红宝石且刻有古老文字的黄金钥匙。
妲丽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悄悄地将手伸向自己胸前。
大大拉开的黑衣隙缝间,可窥见她洁白光滑的肌肤。
平坦的幼年胸口中央埋着一个金属箱子。是个粗糙的陈旧大锁。
开在中央的钥匙孔,看起来仿佛一直延伸至少女纤细身体的深处一般。
「吾之所问,汝为人乎?」
修伊缓缓念出黄金钥匙上的古老词汇。
彷佛口中正编织着上古咒文的魔法师,又像是对着公主宣誓的骑士一般——

接着从妲丽安唇中流泄而出的是像器具一般无机质的冷淡声音。

『否,我乃天——我乃壶中之天!』

黄金钥匙插入了妲丽安的胸口,她唇中逸出苦闷之声。
她胸前所嵌大锁如门扉般敞开,发出耀眼的光芒。
隐于她胸中的是散发磷光、如同雾气漩涡般的空洞。修伊轻轻地将手由少女的背后伸入她的胸口,接着取出了一本书。
与此同时,枪声响起。
洁西卡以接过手的手枪对鳄鱼射击。
以那巨大躯体而言难以想像的敏捷冲上前来的食人鳄,受到意料之外的冲击后,仅只一瞬间停下了动作。然而,洁西卡亦非完全平安无事。不熟悉射击后座力的她一屁股着地,压着麻痹的手腕。
即使如此,她依然打算再次举起手枪。
不过,鳄鱼的动作快了一步。
又有另一只飞奔而来的鳄鱼张着巨颚逼近着洁西卡。
「——唔!」
洁西卡忍不住发出悲鸣。然而,痛楚和冲击都未袭向她。
因为在僵直的她面前,鳄鱼们如同被冻结似地停止了动作。
白色光芒由洁西卡的头顶照射而下。
一抬头便看见了宽阔的天空。
万里无云、澄澈的晴空。
覆满船的浓雾荡然无存,阳光映照着水平线。
「……雾散了?怎幺可能,为什幺?」
手里扔握着重重的手枪,洁西卡蹒跚地站了起来。接着她突然愣愣地睁着双眼。因为朝阳所映照出的是幅出乎意料的景象。
「这景色……!」
洁西卡眼都不眨地凝视着浮现于水平面的景色。 ·
该处有着足以与王都匹敌的巨大都市景象。被整理得井然有序的城区,惊人的高耸建筑。巨大吊桥及高举火炬的女神像——
「新大陆……!是什幺时候……?」
在沙哑低语着的洁西卡耳中,传来缓慢的朗读声。是未曾听闻的奇妙异国语言。修伊正在朗读着幻书。
「从古代加利亚遗迹出土的幻书《海市蜃楼》……在水面上产生幻影蛊惑船员的德鲁伊的神秘诗句。」
朝着呆伫原地的洁西卡,妲丽安略显得意地说道。
洁西卡微弱地吁出一口气。
「幻影……原来如此,那是海市蜃楼对吧。位于遥远的大海另一边,新大陆的海市蜃楼……」
是啊,修伊摊开书本点了点头。
「要终结航海日志中的记录的话,只要结束航行即可。一旦抵达目的地,航程便结束了。此船便不需再继续徘徊下去。」
语毕,他将视线移向帆船船头。
拥有纯白羽翼的鹦鹉停在船头雕像之上。
过去支配着此船的幻书读者,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初次见到的新大陆景色。望着直到最后都未能抵达的目的地的模样——
食人鳄的身影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站在甲板上的是受到操纵的船员们。其中也有秘书玛莎的身影。虽然他们几乎还处于茫然状态,但或许是渐渐地回复了意识,船内四处传来了欢呼声及啜泣声。
然而,如此和平的时间并未持续很久。
大西洋沿岸号的船身突然叽嘎作响,四处开始浸水。
曾经美仑美奂的纯白帆船,现在不过成了一艘随时都会毁坏的老旧船只。
从航海日志的「记录」中解脱的船身,七十年的岁月瞬间袭来。
「船……要沉了?」
明显开始倾斜的甲板令人寸步难行,洁西卡叹道。船身无法承受过度激烈的老朽化,大西洋沿岸号以惊人的气势开始沉没。
「洁西卡,往这边!」
修伊与已清醒的船员们正在合作打算放下逃生艇。接着,妲丽安被他像行李般抱在身侧。
「你还呆呆地站在那里做什幺?尾巴头!慢吞吞的!拖拖拉拉!留级生!」
「听到了啦!」
洁西卡高声喊着,往救生艇飞奔而去。
纯白鹦鹉依然站在船头动也不动。
因水压而毁损严重的船身,发出了巨响后被大海给吞噬了。
即使如此,鹦鹉依然就这幺凝视着浮现在水平线上的幻影,直到最后都未曾有飞离的打算。

6

渺小的救生艇漂流在琉璃色的澄澈海面上。
破晓之后的风寒冷刺骨,眩目的阳光缓缓地带来了温暖。随着平缓的浪潮荡漾着,人们呆滞地眺望着映于海面的朝阳。
「天气真好呢,修伊先生。」
穿着围裙洋装的栗发少女,语调放松地说道。
「这个嘛,运气……算不错吧。这种情况下如果海面又起波涛,搞不好又会死人。」
这幺说着,一边露出柔和微笑的青年,因为嘴唇受伤的痛楚板起了脸。他百般无奈地躺卧原地,为了遮阳而拉低了帽沿。
貌美的黑衣少女将青年身体当作靠背,伸长着腿坐了下来。如同凝结夜色、充满光泽的秀发,随着冰凉的海风飘动着。
「好无聊。」
鼓着宛如白瓷般的双颊,她不悦的低声碎嘴着。
黑衣少女冷冷地抬头看着因全身无力倚在船边的洁西卡。
「肚子也饿了。说到这个,东方有一种叫做生鱼片的料理,是直接把生的鱼吃下肚。喂,那边的仆人。快下水去给我抓条鲱鱼回来。」
「什幺?仆人是在说我吗?」
洁西卡愤怒地拾起头。
「那种事我怎幺可能办得到,我又不是海豹。而在这种水温之下跳进大海,鱼还没抓到我早就冻死了啦!」
黑衣少女悠哉地看着怒吼连连的洁西卡。
「有像你这样肥厚的皮下脂肪和粗壮大腿的话,不会有事的。」
「我才不肥厚也不粗壮啦!」
洁西卡粗鲁地踢着船底。人在近处的船员们满脸疲惫,不堪其扰地望着她。洁西卡「唉」地叹了口气,然后又怱地笑了起来。
夹杂叹气的无力苦笑,在不久后转为开朗的笑容。
妲丽安看着这一幕,似乎觉得恶心地皱起了眉。
「谢谢你,妲丽安。」
洁西卡略带羞赧地说道。妲丽安脸上的不安愈趋加深。
「什幺?」
「在大西洋沿岸号时,你将我踢下楼梯,是因为不想让我看到船员们自杀的那一幕对吧?为了不让我在近距离看见人们死去而大受打击……」
妲丽安默默地回望着洁西卡。她一脸难以开口的复杂表情,别过头去。朝阳照射着的侧脸,害羞地染上一片红晕。接着……
「你在胡说八道个什幺劲儿啊?当时我只不过是心血来潮想要把那碍眼的大腿给踢飞而已。」
妲丽安以一如以往的毒辣语调放声说道。
洁西卡沮丧地吁出一口气。
「该说什幺才好呢。现在的心情简直希望你把我那份感谢的心意还给我……」
此时,不知名的远方响起了一声汽笛声。
水平线附近,被朝阳映得闪闪发光的海面上出现了一艘船。拖曳着浅浅黑烟,往救生艇接近而来。
「是海军的扫雷舰……是来救我们的吗?」
站起身子的修伊眯起双眼笑了。救生艇四处欢声雷动。
妲丽安依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闪耀白光的浪潮。
漂流于浓雾之中的美丽帆船已沉人海中,连半点痕迹都未留下。仿佛该船一开始就不曾存在于任何地方似的——
只有那不知从何处飘落的纯白羽毛在海面上荡漾着。
黑衣少女微笑着闭上双眼。
「一路顺风。」
以谁也听不见的微弱声音悄声说道。

男子隔着高耸建筑的窗户眺望城中景象。
他仅只喜欢像这样由高处俯视熙来攘往的人群。
不论是和他人交谈、和他人一起工作、和他人温和互动,他都不喜欢。他亦十分讨厌被他人言语所伤、生活在他人的眼光之下。
只想独自一人从安全的地方旁观着这个世界。这就是他的愿望。
然后,他找到了一本书。
该书陈列在位于巷弄之中的小小古书店内。
装祯美丽的照片集。
近似黎明前的天空、带光泽的蓝紫色封面上,以烫银书写着标题。
《世界》——这就是该本照片集的名字。
男子被封面所吸引,情不自禁地拿起了书。
花去仅剩金钱的大部分,逃也似的离开了书店。
接着,在他正走下狭窄的木制阶梯时,他邂逅了一名少女。
「那本照片集是你找到的?」
少女以与美丽澄澈的声音毫不相衬的放肆语气说道。
少女的样子十分奇特。
充满光泽的黑色长发,瞳眸的颜色亦如凝结黑暗般的漆黑。黑衣上缀有多层蕾丝及荷叶边宽松的澎起,包裹住她轮廓的是金属的手甲及粗糙的腰钟。
她身上衣饰的胸口,摆荡着一个闪着黯淡光芒的金属锁头。
一个被银色锁链所缚的陈旧巨锁——
男子受到惊吓地回望着她,「是啊」一脸狐疑地点了点头。
「一天只能看一页。」
少女眼神认真地盯着男子说道:
「一天就只能看一页,此书绝对不可多翻。」
男子感到困惑,但是却注意到了,封面上也写着与她所说相同的注意事项。
「我知道了。」
男子依旧一脸不可思议地对她点了点头。
接着他们便分道扬镳了。

结束了疲累的工作,回到家的男子翻开了照片集。
印刷于其上的是一片暴风雨中的海洋。
从照片流泄而出的眩目闪电光芒,让他眯起了眼。
乌云密布的天空。闪烁不停的电光。巨浪涛天。
整个世界充满澄色的光芒,赤红血色染上了海面。
似乎被这隐约带着几分可怕的景象所惑,男子一直望向这幅景象。
不久之后心满意足的他缓缓地阖上封面。

隔日,结束了疲累的工作,回到家的男子翻开了照片集。
然后,新翻开的页面上拍摄的是刚刚诞生的大地。
海面多了几分安稳,厚重云层散去,太阳的光芒射人海中。
天空之中,异常巨大的月亮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似乎被这美丽的景象所惑,男子一直望向这幅景象。
不久之后心满意足的他缓缓地阖上封面。

又过了一天,结束了疲累的工作,回到家的男子翻开了照片集。
然后,新翻开的页面上拍的是变为深蓝的美丽海洋景色。
浪潮之间漂浮着藻类,清浅的海底也游着类似原始物种的生物。
然后男子注意到了。
这本照片集中所拍的是行星的历史——
似乎被这令人感动的景象所惑,男子一直望向这幅景象。
不久之后心满意足的他缓缓地阖上封面。

那之后数月的时间流逝,照片集中的世界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地进化。
海中诞生的植物扩展至陆地。仿佛追随着植物似的,动物们也开始在陆地上出没。生物们逐渐大型化,也开始具备思考能力。
类似曾经存在于这片陆地上的恐龙般的动物也开始出现。
不过,该世界中的生物与现实世界中的生物有些许不同。
鸟、鱼、或是畜生们,以及草木都进行着独特的进化。
它们的生态及习性都与男子所知的现实世界的生物不同。
其中也有令人难以想像,拥有不可思议的特性或是身体构造的生物姿态。
男子百看不厌似地一直看着它,接着,突然注意到某件事。
然后,他写了一份文件,带着它去工作。

那之后数月的时间流逝,男子周遭的环境有了惊人的变化。
男子企划的新商品开始爆炸性地流行起来,他的公司的业绩成长了数倍。
专家们对他所想出的独创技术都赞不绝口。
连政府部表扬他,他刹时间成了一个知名人士。
薪水翻了数倍,到处都有公司前来挖角。
在那之后,男子又接二连三创造出许多划时代的商品。
参考了照片集的世界中进行独特进化的生物们的模样,他才能够发明出无人见过的优异商品。
接着,男子思考着。
照片集中的生物照这样继续进化下去的话,总有一天应该会诞生出如人类般拥有灵性的生物,而构筑出独自的文明吧?更别提以他们的科学技术,超越人类的那一天终将到来吧。若以那些为参考,男子说不定能够做出留名青史的优异发明了。
被这诱惑所驱使,男子翻开了照片集。
一页、又一页地翻阅下去。

照片集中的世界,不久后终于诞生出近似人类的生物。
他们组成了一个社会,并建造了国家。这些随着翻阅页面时而发展、又或者衰退,接着某个时点产生人口爆炸性的增加,不久后终于创造出了优异的高度文明。
随着男子翻动页面,文明也持续发展着。
经由其高度的科学技术,该世界的生物学会农耕、学会医疗,不久甚至创造出内燃机,学会了翱翔天际。
但是,这过于快速的进步,却对他们的世界产生了扭曲的影响。
开垦使得森林消失,滥捕导致其他生物的数目不断减少。
不久后,因为食物及资源下足,文明间起了冲突。
随着文明发达,武器的威力也逐渐增加,许多生命消逝了。
但是,男子还是翻着书页。因为不管照片集中失去了多少的生命,对于旁观着的他而言,也只不过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而已。
看着一直进化的诡谲兵器及苫不堪言的人们姿态,嘲笑其愚蠢不已,他又翻了下一页。照片集中的战争日趋激烈,进步的文明终于制造出炸弹。
非常非常巨大的炸弹。

接着,男子翻至了照片集最后一页。
上面拍摄的是一片令人眩目的白光——
巨大爆炸闪光从照片集中猛烈地倾泄而出,伴随强烈灼热光线及放射线,男子全身开始燃烧起来。男子连悲鸣都发不出,就这幺看着那本照片集直到最后。

在那之后过了没有多久,一名少女来访男子的家。
那是一个被卷进原因不明的火灾之中而死去的男子房间。
被烧得惨不忍睹的焦黑室内,留下了一本书。
奇迹似的在火灾中存留下来的照片集,摊开的照片集最后一页上,只见生物全部灭绝的废墟残景。
眼中映着哀凄神色捡起书本,她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话。
仿佛是说给已不在人世的男子听似的——
「骗子。」



本帖最后由 heliangzzz 于 2012-2-21 21:36 编辑


纽德沃尔特修道院位于险峻山岳的山腰处。
相传在超过七百年前,被称为隐修士的无名修行者们为逃离迫害而定居于此,这即是此地的起源。
建造于悬崖峭壁上的建筑物群落,不禁令人联想到中世纪的要塞。
此处是个住着数百位修道士及修女,共同过着自给自足生活的庄严大修道院群。
由于此处乃是远离俗世的修行之地,所以周围的地势险峻,交通来往亦十分不便。
然而,修道院的礼拜堂中却是人山人海。
聚集在此的几乎都是住在附近城镇的居民。皆是随处可见的俗世信徒。
他们各自将圣经抱在胸前,一心二葸地奉献祈祷着。
站在祭坛前的是一位年轻的修女——
「我知道……你们正在受苦。」
她的声音传遍了被沉默支配的礼拜堂。
聚集于此的信徒们齐点着头,哀求的视线全集中在她身上。
「被他人无情的谎言及背叛所伤,总是窥视着他人真正的想法,至今都独自一人过着书怕、苦恼的每一天吧……」
站在祭坛前的修女眼中带着哀伤地对信徒们微笑着。
她手上所拿着的是一本古老的抄本。是本手写的圣经。
「不过,已不需再担心。天父已为我们准备好了,能让我们彼此相互理解的睿智碎片。」
她将抄本高高举起。等在祭坛后方的其他修道士们齐声开始咏唱抄本。如同祈祷般的歌声的庄严声音回荡着。
「来吧,翻开书本。然后和我们一起咏唱吧——」
聚集而来的大量信徒加入了咏唱。
人们的声音旋即充满了整个礼拜堂,渐渐传向整个修道院。
一名少女在礼拜堂的入口,看着这庄严的景象。
是一位奇装异服的瘦小少女。
板起一张有如精致陶瓷人偶般端正的脸孔,她冷冷地嗤笑着:
「蠢毙了、蠢~毙了。」

1

一架飞机缓缓地盘旋在覆满冠雪的山岳地带上空。
Typel4 F.2b——昵称为「布里菲特」的双人复叶机。
虽然原是王室空军的军用机,但是在大型战争结束之后,被便宜地抛售给一般民众,现在是被广泛地应用于邮政及航空测量等方面的机型。本来应是部性能优良的飞机,但不知是否维护状态不好,以异样歪斜的危险姿态飞行着。
操纵飞机的是一位年轻男子。
一位身穿皮革飞行服的青年。
年龄约莫二十岁左右。飞行帽下的轮廓仍带着几分稚气。然而,从他那握着操纵杆时异样熟练的手势可窥见他是个有两把刷子的飞行员。至今依稀残留着几分对于战场熟悉不已的战斗飞行员特有的气味。
青年背后的观测员座上坐着一个奇装异服的年轻女孩。
年纪约十二、三岁,肌肤白皙剔透,身穿漆黑洋装的瘦小少女。
一头及腰长发也是漆黑如墨。
就连眼眸亦是近似黑夜般深黑。
黑夹上缀有多层的蕾丝及荷叶边宽松的澎起,包裹住她的轮廓的是金属的手甲及粗糙的腰镗。
是件会让人联想到中世纪骑士的典礼正式服装,却无法确切称之为洋装或是甲胄的奇特服饰。
然后,取代缎带结在她胸前的,是个陈旧的金属箱子。
那是个被银色锁链所缚的大锁——
不久之后接近了目的地,复叶机的高度开始下降。
建于山谷的机场上空的气流十分不稳定,操纵亦十分困难。飞机引擎也不甚稳定,似乎没有它本应有的状态。整修状态不佳的跑道路面,由于积雪融化而泥泞不堪。虽然大概是对着陆而言最糟糕的情况,但青年依然强行让飞机维持降落姿态。以飞行特技般的操纵技术整好姿势,硬是着陆了。
飞机数度在地面微幅弹跳,不久后缓缓地减速了。
引擎发出了不牢靠的声音熄了火,不断旋转着的螺旋浆也停了。
「总算是到了啊。」
坐在驾驶座上的青年脱下飞行帽和护目镜。动作熟练地离开驾驶座,呵着白色气息往跑道一跃而下。
「妲丽安?睡着了吗?」
青年对复叶机后座呼唤道。名唤妲丽安的瘦小少女慢条斯理地抬起头,带着一脸明显的不悦瞪着他。
「你在说……」
「咦?」
「你在讲什幺风凉话啊,修伊……NO,你这个无能的混蛋!」
少女以她那有如昂贵乐器般澄澈的声音开始破口大骂。口无遮拦的她鼻梁上似乎碰撞到什幺似地红了一块。
青年困惑地眯起眼。
「无能……?」
「你的操纵技术真是烂到家了。摇摇晃晃的,又冷得要命、吵得要死。拜你所赐,我的脸才会去撞到书不是吗?你连着陆和坠落的差别都分不出来吗!」
语翠,少女挥舞着抱在胸前的厚重书本。
「对这种被转售的军用机要求舒适的乘坐感,简直是缘木求鱼。」
厌烦地抬头看向这样的她,名为修伊的青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再说,我觉得在飞机上看书的你自己也有责任……」
「闭嘴,蠢蛋。」
少女恶狠狠地嘀咕着,拖拖拉拉地正要走下复叶机。修伊把手伸向她。
「有意见的话,去找把这部维修不足的飞机转让给我们的阿尔曼说去。我可是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引擎的情况才能飞到这里来的。还一直提心吊胆怕它会在中途失速呢!」
「去……」
那只小鸡!妲丽安厌恶地啐了一声。
阿尔曼·耶利米是修伊的旧识,是鼎鼎大名的造船业资产家的儿子。修伊两人所乘坐而来的复叶机,是他出借的私家飞机。
「不过,还真是糟糕的跑道啊。和传闻也差太多了吧。」
走在积雪而泥泞的跑道上,修伊小小地叹了口气。
妲丽安眺望山的斜坡上的城镇,看不起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和这种穷乡僻壤的城镇再相配不过了。」
「正是因为此处交通如此不便,机场不就更重要了吗……」
要来访处于险峻山岳地带的城镇,走空路以外的交通方式会非常的麻烦。要运送紧急货物或者病人的情况,更是少不了飞机。
然而,郊区的小机场却荒废殆尽,几乎看不出有在维护的迹象。
亦不见职员踪影。话虽如此,机场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使用的痕迹。看来是因为人手不足而被搁置不理。
虽然时间刚过正午,但被铅灰色所覆的天空一片昏暗。雪花亦翩然飞舞着。
「唔……!」
黑衣少女将金属靴子弄得铿锵作响地走动着,在新形成的薄薄积雪上滑了一跤。一头栽进了覆满雪的草地中,她暂时停下了动作。
「你还好吧?妲丽安。」
修伊望着她的背问道。
「确实是个糟透了的机场。」
黑衣少女像猫一样左右甩着头,撑起了上半身,满脸不悦的说道。
修伊轻轻地耸了耸肩,再度迈步而出。
「就目前看来,此处只不过是个平淡无奇的乡间城镇而已。」
「这种偏僻的地方,真的会有拥有幻书的人吗?」
「这个嘛……因为传闻的来源是小报上的八卦报导。」
语毕,他从飞行服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得很小的报纸。日期是一周之前的大众报纸,上面刊登了一篇奇怪的报导。
报导内容是发生在位于山脚附近的小村庄中,围绕着谜样书籍的事件。
根据报导,大约十天前,一位身穿矿工眼的男子接受了当地员警的庇护。
男子的记忆混乱,处于轻微的恐慌状态。身上也无任何能证实他身分的物件。他唯一带着的是一本手写的抄本。
隔天,像是追着他前来似的,一群奇怪的修道士来到了警察局。
接着,修道士们杀害了害怕得准备逃跑的男子。
连手都没碰到,他们只是咏唱着祈祷的话语便夺去了男子的性命。宛如圣人们引发的奇迹似的——
修道士们就这幺若无其事的离开了。
警官们只能束手无策地目送他们离开。
修道士们真正的身分直到现在依然未知。不过,据说他们全都带着一本奇怪的书籍——和遭杀害的男子手中相同的红色封面抄本。
不久后,查明了死亡男子的身分,其出生地即是这个名为纽德沃尔特的城镇。
而据说在纽德沃尔特附近有一间古老的大修道院——
「虽然还不清楚此事是否真的有幻书牵连其中,但从此城镇出来的人被怪异的方式给杀害是事实。还是不要太松懈为上。」
再次把报纸塞进口袋,修伊一脸正经八百地说道。
妲丽安事不关己的挺胸说道:
「这可还轮不到一年到头都一脸轻松的你来说我。特别是本姑娘我怎幺可能会大意……噗!」
来势汹汹的某样物品砸上了她的脸部后碎散而去。
人仰马翻的她额头上掉落了一些零星的白色块状物。是个被捏得硬梆郴的雪球碎片。某人扔来的雪球直接击中了黑衣少女的脸庞。
「妲丽安……!没事吧?」
看着满身是雪的妲丽安,修伊愣愣地问道。
妲丽安使劲地打算拨去黏在额头上的雪块。
「这是什幺玩意儿啊……到底是谁干了这种不可原谅的事……噗噗!」
她的太阳穴再次被雪球击中,而且是比一开始的雪球大了两倍以上。妲丽安不由得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往新雪上坐了下去。
「修女……?」
远眺着雪球飞来的方向,修伊蹙起眉头。
向妲丽安丢出雪球的,是穿着修道服的年轻女性。
她胸前晃着一个镶有石头的大十字架。
淡灰色的双眸。虽然应该刚满二十岁左右,但或许是因为素着一张脸,看起来也像个年幼的少女。感情丰富的表情和修女应有的气质简直是天差地远。
她有如打雪仗的孩子般,一股脑儿的做着新的雪球。
「滚出去!」
她对修伊两人粗鲁地说道:
「现在立刻给我滚出这个城镇。不准再来了!」
被那双灰色瞳眸紧盯着,「唔……」修伊歪着脑袋。
「……看起来似乎满惹人厌的,你对她做了什幺?妲丽安。」
「我才不认识那种暴力的尼姑呢。话说回来,惹那女人厌的不是你吗?」
「怎幺可能。最近这几年可都没接近教堂之类的半步……哎唷。」
修伊上半身轻巧地后仰避开了扔过来的雪球。
身穿修道服的女孩粗鲁地啐了一声。
「咳!」
「不好意思,听我说。我们没有为此镇镇民们带来麻烦的意思。我们只是来这里找书而已——」
修伊语气悠闲地正要说服她。然而,女孩却打断了他的话:
「你们也是那些家伙的同伙对吧——读姬!」
咦?听见此话,修伊的表情一凛。
「等等。你为什幺会知道这个名称?」
「除了读姬之外,有其他女孩会打扮得这幺怪模怪样的吗?」
原来如此,修伊不禁理解地低语道。
妲丽安依旧全身是雪,不悦地眯起一眼。
「我的外表还轮不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的。你这个下垂眼!秃头!」
「我才不是秃头!」
身穿修道服的女孩如此喊着除去了头巾。丰厚的金发柔顺地披散下来。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祢的名为圣。借祢之力助我一战。以神圣的主、全能之父之名我命令你,邪恶的人们啊,速速离去!」
女孩唱诵着怪异的驱魔咒文,接二连三地将雪球扔向修伊两人。
修伊轻巧地踩了几步,轻而易举地避开了雪球。女孩发出了叽叽的尖细声音。
「为什幺要闪啊?」
「你问我为什幺……看起来挺冷的耶。」
「该死的……!」
粗口护骂着,女孩又再次开始捏起了雪球。但她却突然停下了动作。她注意到了有新的人影从城镇往机场接近而来。
是几位和女孩穿着不同设计的修道服的人。
「糟糕了!」
嘴里碎念着「畜生」,女孩转过身子,就这幺往身后的森林飞奔而去。她的身影马上就被树影所遮蔽而看不见了。
修伊两人哑口无言地目送着她离去。
「怎幺回事……?」
「不是因为那个下垂眼的同伴来了吗?」
「不……」
刚刚出现的修女们笑容可掬,往站在原地满脸困惑的两人接近而来。修女们一共四人。但是,大家却都给人异样类似的印象。
「你们好,旅人们。」
站在最前方的修女张开双手对修伊两人说道:
「欢迎来到纽德沃尔特。我们在此致上欢迎之意。」
她们右手中皆拿着一本红色封面抄本。

2

那男子正仰望着天空。
纤细的轮廓及一头长发,有着女演员般美丽脸孔的男子。
年龄不详。披上白袍的模样,和纤细的艺术家及天才研究员的印象重叠。看起来亦像是全身沾满尸臭、刚由战场返回的军医。
他所看着的,是残留于空中的一缕细细云彩。
它缓缓地在上空盘旋,接着往眼前可见的小城镇的机场飞去。
那是从引擎排放而出的水蒸气造成的飞机航迹云。
那种清楚的云影并非定期的邮政飞机所造成的。是在轻巧的机身上搭载着大马力引擎的军用机特有的航迹。
将其看得一清二楚的男子唇边浮现了一抹浅浅的美丽笑容。
「怎幺了?怎幺看起来好像很开心似的?」
从伫立窗边的他身后,传来了少女口齿不清的声音。
「是的,拉洁爱尔。似乎要发生一些有趣的事了呢。」
身着白袍的男子点着头,回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嗯……是吗?」
一位瘦小的女孩低声说道。
年龄约莫十三、四岁,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少女。
翡翠股的浅绿长发。
大理石般透明白皙的肌肤。
饰有多层蕾丝及荷叶边而澎起的血般深红衣饰之间,可窥见黄金护具和胸钟。
她的右眼与长发皆为宝石般翠绿。
左眼处覆着闪耀黯淡光芒的金属眼罩。中央有个偌大的钥匙孔,如同陈旧锁头般的眼罩——
「呐、呐,教授?那是什幺?那是在计算什幺东西?」
名为拉洁爱尔的红衣少女语调高昂地问道。
她所指着的是画满了建筑物一整面墙的奇异算式。
那是古老的大型修道院内墙。在宽阔僧房的整面墙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极大多位数及难解的记号。
数十位修道士正在雕刻着此算式。
他们有如被连接的计算机械似地,肃穆地运算着同一个算式。完全没有任何交谈,一片沉默之中唯有工作不断地进行着。
望着修道亡们的模样,被唤为教授的男子优雅地微笑了。
「我想做个小玩具唷。」
「是个很棒的玩具吗?」
语毕,少女侧着头。教授愉快地点了点头。
「是的。是个非常棒的东西喔。世界各国都会想要争夺它,大概会因此而流不少血吧。」
「那真是太好了呢。真棒。」
少女张开双手不停地转着圈。
「他们真是太棒了。就算召集了世界上最厉害的数学家和物理学家,花费数十年也解不开的难题,在这里只需要半个月左右就能解读分析了——托它的福,我的研究才能更上一层楼。」
教授看着修道士们刻的算式说道。
接着他态度优雅地鞠了一个躬。
「感谢您的协助,艾娃·吉赛拉修女。」
「能得到您称赞我的同胞,真是深感荣幸。」
如此回答的是一位站在僧房深处的年轻修女。
灰色瞳眸以及从头巾中流泄而出的金发。金线缝边的白色祭袍,代表她是身为此修道院院长。
她在红衣少女面前毕恭毕敬地跪下,彷佛奉献祈祷般地说道:
二晅一切全是托了你所传授于我们的书之福。拥有天使之名的读姬啊。」
拉洁爱尔傲慢地低头看着修道院长笑了。
「别客气。艾娃·吉赛拉修女。信徒们的情况如何?」
「大家都十分开心。」
艾娃语气陶醉地说道。她手中抱着一本书籍。一本以黄铜为边,丝绒制书皮的古老圣经。
「我们众人皆能由名为孤独及不安的苦恼之中解脱,而得到真正的理解者及心灵的安稳。这也是信仰的恩赐——可说是神的恩宠吧。」
「真夸张呢。蠢—毙了。」
红衣少女郁闷地低声说道。
「不过,算了。被感谢的感觉还不差。不过,你应该没有忘记吧?那本书还不是很稳定。它并非选择了你,至少现在还没有。」
拉洁爱尔的话让艾娃的表情忽地一僵。
「……是的,我明白的,红之读姬。借助我们同胞之力,已将背教者处分完毕。像那种逃出此城的不虔诚信徒,我绝不会让他出现第二个。」
修道院院长身上弥漫着藏不住的怒气,硬是挤出了声音。
拉洁爱尔一脸冷然地看着她,接着不带感情地摇了摇头。
「嗯~是吗?那就好。加油吧。」

3

餐桌上挤满了盛着豪华料理的盘子。香味四溢的面包及新鲜乳酪,厚实的带骨牛排及塞满香草的火鸡,加上年代久远的高价红酒——
暖炉之中,火焰烧得通红,房间之中有如春意到来般地暖和。
此处是位于纽德沃尔特城镇中的小祈祷所中的食堂。
前往机场迎接修伊和妲丽安的修女们将两人领往此处后,突然就开始款待他们。不但劝他们若无处落脚,可以暂时留在此祈祷所。还告诉他们当然不需要代价。
虽然这也许是个令人感谢的提议,但反而让人感到不安。实在是过于亲切,不禁令人猜测是否别有用心。实在是想不透,本应远离俗世、严守戒律的修女,对素未谋面的旅人如此热情款待的理由。
面对眼前端出的丰盛菜肴,修伊脸上浮现了困惑的表情。
「怎幺了?修伊。不吃了吗?」
妲丽安无趣地托着腮帮子,细声问着坐在身边的修伊。
修伊咬着撕下来的面包,摇了摇头。
「很不巧,没什幺食欲……你呢?」
看着眼前盛着的带骨肉排,妲丽安无力地叹了口气。
「可惜,像这种油腻的料理不合我胃口。我心之所望定普通的炸面包……」
百般无奈地耸了耸肩,修伊把嘴里的面包和着红酒吞了下去。抬头看着负责传膳的修女,笑容可掬地问道:
「为什幺待我们如此亲切?」
修女不可思议地歪头看着修伊。
「需要什幺理由吗?」
她露出了难以形容的奇异微笑。
绝对不是不带感情,也并非给人不亲切的印象。然而,却是个感觉不甚自然的人工笑容。
「爱你的邻人。凡是来到此纽德沃尔特镇的人,我们都要待其如同胞一般。这是艾娃·吉赛拉修女的教诲。」
「艾娃·吉赛拉修女?那是你们指导者的名字吗?」
「是的。位于此山中的修道院院长。」
修女笑容满面地点头。
修伊摇晃着红酒杯,抬头看着食堂的墙壁。该处挂着几幅身着修道眼的女性的肖像画。似乎是绘着历代的修道院院长。仅有最右侧的一幅看起来特别新颖,想必是因为最近才刚刚画的吧。
「该不会那张右侧的肖像画就是……」
「是的。她就是我们的院长。」
她说的话让修伊的眉头微微皱起。
该肖像画描绘的是个十分年轻的女孩。是位双眼略微下垂、令人印象深刻的美丽修女。明亮的灰色瞳眸仿佛从云层缝隙中映射而下的阳光。
总觉得这副模样似曾相识。
「……跟刚刚那个修女很像呢。」
「YES……和那个雪球女十分相像。」
妲丽安不悦地点头同意修伊的话。
绘于肖像画上的修道院院长,和之前在机场对着妲丽安扔雪球的金发修女极为相似。可说是一模一样。但是两人给人的印象却大相径庭。
肖像画上的女子横看竖看都是个有着严谨正直气质的女性,从她身上实难找到在机场遇上的那个孩子气修女的影子。
修伊「嗯~」地短短叹了口气后,换了个话题。
「刚刚开始就有点在意,那本书是……?好像和一般圣经有些不同?」
他这幺说着,指着负责传膳的修女所带着的书籍。
那是本红色封面的手抄本。虽然不觉得它是昂贵的书籍,但即使她端来菜肴的过程中书也绝不离身。
「这是我们修道院流传下来的圣经翻译抄本。不嫌弃的话,您要看看吗?」
她完全不见高高在上的神色,将抄本递出至修伊两人面前。
是本作为修女们修行的其中一环,在修道院内手工制成的圣经。内容也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唯有封面上烫银的标题与一般圣经不同。
「《连结之书》吗……」
修伊细声读出书名。
不知其中有什幺涵意,也可能没有什幺特别的意义。或许只是单纯的选了一个与修道院群体生活相符的顺耳词汇而已。
「如果您不介意,我也会请人为两位准备抄本,您有需要吗?」
修女语气真挚地问道。修伊老实地摇了摇头。
「感激万分,但还是心领了。为我的不虔诚致上歉意。」
「这样啊。那幺,如果您改变心意,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修女的心情似乎没有受到影响,脸上依然带着微笑。
「就依您所言。」
修伊为餐食一事道过谢之后站了起身。妲丽安则是已离开座位。看着修伊的手伸向飞行服上衣,修女莫名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要出去吗?」
「既然都来了嘛,就想说去享受一下大自然雄伟的风光。」
修伊回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答案。修女依然温柔地对他笑着。
「外面积着雪,请多小心喔。」
她紧握着红色封面的抄本,别有他意似地眯起双眼。
「我们随时随地都会细心守护着您们两位的——」

4

一走出祈祷室,带着细雪的风迎面而来。
纽德沃尔特的人口约有四千人,主要的产业是畜牧及木雕艺品。虽然此处在盛夏时期是个满是登山客的热闹观光景点,但在这下雪的季节中专程来访的旅客并不多。
或许正因如此,城中居民都对修伊两人格外友好。
只是在路上擦身而过,但许多人们仿佛看见旧识般地露出微笑,并上前交谈。而且,他们全都带着一本红色封面的手制圣经抄本。
「真是个奇怪的城市……」
修伊拉紧了飞行服领子,板着脸说道。
「一般来说,对外人还是有些警戒比较好吧……修道院的人们也是。虽然还是十分感激他们的友好。」
「不管是哪个家伙都吃吃地傻笑着,反而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妲丽安脸上依然没有表情,抿起了唇。
修伊无言地叹了口气,眼光停留在镇上居民手里的抄本。
「又是那本书啊。这幺说来,在山脚村庄被杀害的男子也拿着一本圣经呢。」
「……不过,刚刚那本抄本并不是幻书。至少该本书所记载的并不是禁忌知识……」
妲丽安无趣地低声说道。
「修道士们分送圣经给镇上的居民们,倒也不是什幺好大惊小怪的事啊……」
修伊这幺说着,手托着下巴。
已经确认过了抄本的内容。上面所记载的只是随处可见的圣经文章。而且也不是什幺特殊的外典或者是伪经,也不觉得有被魔法动了什幺手脚之类的。
修伊依旧满脸困惑地环顾着城市。
「还有一点让我耿耿于怀……此城当中,年轻男子特别少。是在冬季时期外出工作之类的吗?」
「YES……从刚刚开始看到的都只有女人,还有一只脚都踏进棺材的老人而已。」
妲丽安沉重地点了点头。事实上,在城中所见的只有年轻女性及年幼孩童,还有已无法劳动、垂垂老矣的人们而已。
虽然你说得没错——修伊压低了声音。
「不过,可不可以说得婉转些?要是被当事人听到会生气——」
紧接在修伊劝诫着旁若无人的少女的用字遣词之后……
彷佛是对妲丽安的发言起了反应似的,蹲在路边的老人突然激烈地咳了起来。
是一位形容枯槁,脸上已浮出老人斑的白发男子。身体弯成「く」字形倒卧在地上,痛苦地不断呻吟着。
本以为是在讽刺着发言失当的修伊两人,但是他痛苦的模样明显不是在作戏。呼吸十分不规则且微弱,意识似乎也很混乱。
然而,城中居民对老人的反应却十分冷淡。
彷佛看着坏掉的玩具般,他们以冷漠双眸瞥了痛苦的男子一眼后,话也不问一句地就这幺迳自离去。直到方才都还对修伊两人的友好态度,好像是骗人的一样。
对这异样的情况感到困惑,修伊愣愣地呆伫原地。
而他背后却突然袭来一阵冲击,某人粗鲁地把修伊撞开。
「库诺先生!」
推开修伊两人飞奔至老人身边的,是一个身穿修道服的年轻女孩。
给人和善印象的下垂眼眸是明亮的灰色。从胡乱披着的头巾之间可窥见她美丽的金发。她是在机场向妲丽安扔出雪球的那位修女。
「你没事吧……库诺先生?」
她挨近了倒卧在地的老人,在他的耳畔呼唤道。
她和此城中所见的其他修女,不单只是修道服设计的差别,给人的感觉也有着明显的不同。以修女来说感情特别丰富,表情亦不会令人感到不自然。
「你是……之前那个……」
「该死的!你们在干什幺啊!」
她以修女不应该说的词汇,对修伊两人怒吼着。那说法简直就像是老人如此痛苦是修伊两人所造成似的。
「不……我们并没有……」
修伊婉转地反驳着,但是……
「我要把这个人带到我们教堂去。这个你拿着。」
她完全不打算听修伊所说,自顾自地这幺说着,将手里的购物篮塞到身旁的妲丽安手上。
「咀……」
虽然妲丽安露出了抗议的神情,修女却完全不见在意的神色。购物篮中装有面包及水果,还有大量的绷带和医药用品。
「你去背库诺先生!快点!」
「啊,好的……」
被她的魄力所慑,修伊背起失去意识的老人。修女一边帮着修伊,一边担心地抚着老人的背。看着这一幕的修伊「哎啊」地挑高了眉。她手中并没有那本红色封面的抄本。
「你的教堂在哪里?」
瘫软的老人身体意外地重。或许因为山上空气较为稀薄,疲劳感比平时感觉更加强烈。修伊梢稍喘着气,对走在前方的修女问道。
「那边,城郊的岩场那边。」
她平静地说完后,指了指陡峭斜坡的方向。
「为什幺会在那种地方……?」
修伊目瞠口呆地反问道。
「接待我们的修道院比较近。带他去那里比较——」
「我觉得那是白费工夫。」
灰眸修女打断了修伊的话,摇了摇头。修伊收紧了眉头。
「为什幺?」
「这个人就是被修道院弃之不顾,才会倒在那种地方的。」
「被弃之不顾……?」
怎幺回事?修伊板起面孔看着她。
「你不是修道院的人?」
「不是呢。」
她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不过,你这身修道服和肖像画上的艾娃修女所穿的一模一样……」
「艾米莉亚。」
「咦?」
「艾米莉亚·吉塞拉。这是我的名字。你们呢?」
她转头看向两人问道。
「修·安索尼·迪斯瓦特……叫我修伊就好。她是妲丽安。」
「哼~」地点了点头后,艾米莉亚略带怒气地瞪着修伊两人。
「为什幺不离开这个城市呢?我都警告过你们了。」
「……那是警告?」
回想起她在机场扔雪球的模样,修伊不禁苦笑。
被强迫拿着购物篮的妲丽安,仿佛想起了什幺不愉快的回忆似地抿起唇。
「那看起来只像一个性格扭曲的小鬼在找旅客的麻烦而已。」
「呜……什幺嘛,把别人的亲切当什幺。」
艾米莉亚闹着别扭地鼓起双颊。黑衣少女满是怨怼地凝视着她。
「劈头就扔雪球过来的行为哪里亲切了,下垂眼。」
「和下垂眼无关吧!」
「秃头。」
「就说我不是秃头了!」
语毕,艾米莉亚宛如孩童般跺着脚。
离开城镇中心处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有片平缓的牧草斜坡。但是,因为积雪而泥泞不堪的草原上,完全不见放牧的动物。四处裸露着茶色地面,还躺着一些大石块。
「还真是荒芜啊。」
修伊看着贫瘠的牧草地,轻声低语道。
「虽然这一带一直到不久之前,也曾是个风光的牧场呢……」
艾米莉亚寂寞地伏下双眼。
「这和在城中看不到年轻男子一事有关联吗?」
「嗯……男人全被带到山中去了。」
艾米莉亚说着,眼神移向了覆满白雪的山顶。
「山?你是指那间大修道院吗?」
对于修伊的提问,艾米莉亚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
「在修道院深处,有一个据说埋有发光石头,从远古流传至今的矿床。」
「会发光的石头……?」
修伊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从未听说过任何传闻提过这附近的地带出产宝石或贵金属。不过,艾米莉亚也没有撒谎的理由。这荒废殆尽的牧草地及城中的状况,在在都佐证着她所说的话。
「大概在半年之前,修道院院长雇用了大家,让他们在那里工作。一开始本来还没有那幺多人的……」
「……为什幺修道院开始经营起矿业了?」
不清楚——艾米莉亚摇了摇头。
「大约半年前,有个男子毫无预警地来到此处,以一大笔令人难以置信的金钱买下了矿山的所有权。修道院只不过是协助采集的部分而已。由于赚的钱比起照料羊只来得丰厚许多,所以城里的人全都跑去矿山工作了……畜生!」
她这幺说着,粗鲁地踢飞了脚边的小石头。
修伊就这幺背着老人,带着几分疑惑歪着头。
「那个男的……什幺来头?」
「不知道。」
艾米莉亚挑高了眉毛瞪向修伊。
「是一个身穿白袍的文弱男子喔。还带着一个年幼的女孩子。」
「……女孩子?」
「对啊。一身奇特打扮和你如出一辙的少女。」
金发修女说着,用手指向拎着购物篮的妲丽安。
妲丽安脸色难看地往修女瞪了回去。
「该不会……」
抚上胸前的锁头,低声自言自语道。
交谈到了一个段落总算是满足了似地,艾米莉亚再度迈出步伐。就这样爬了一会儿的坡道,不久后渐渐可以从正面看见一栋老旧建筑。
「到了喔。那就是我的教堂。」
「……教堂?」
修伊满面疑惑地反问道。妲丽安也不悦地半闭双眼。
「你是不是跟废墟搞错了啊?」
「是教堂啊!不管怎幺看都是教堂不是吗!在这一带也颇负盛名喔!」
「硬要说的话……这是野战医院吧。」
修伊用客观的语气说出评价。
艾米莉亚所居住的教堂,实际上和被人弃置不理的废墟相去不远。
饱受风雨摧残的墙已皲裂,建筑的屋顶有近乎一半都已崩塌。礼拜堂的门也坏了,里面的情况一目了然。
其中有几人以礼拜堂的长椅为床,卷着毛毯沉睡着。手脚瘦得皮包骨,肌肤长满老人斑,是一群和修伊背上男子极为相似的老人们。
「他们是?」
「……被家人和修道院抛弃的病人。」
艾米莉亚悲伤地低语道。
「病人?」
修伊表情一凛。
「这个城里正在流行瘟疫吗?」
「不知道。」
语毕,艾米莉亚望向修伊。
「你背上的库诺先生……看起来像几岁?」
「不是已年过六十的老人吗?」
不是的。她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才三十五岁左右喔,去年还在城中举办的举重大赛得过奖。」
「……骗人的吧?」
修伊愕然地倒抽了一口气。
「那里的谢林伯格先生也和他同年纪……在他旁边的科勃只有二十几岁。大家都是去矿山工作之后,过不了几个月后就变成这个样子……」
「真是难以置信啊。」
艾米莉亚对着吁出了一口气的修伊耸了耸肩。
「是吧……我觉得他们的家人,还有大家一定也都是同样的想法。」
「给医生看过了吗?」
没有。艾米莉亚摇了摇头。
「医生不会来的,没有医生会帮被修道院抛弃的人看病的。」
怎幺会这样?修伊低声叹道。
「他们是被修道院雇用,在工作地点变成如此的吧?为什幺修道院对他们置之不理呢?他们的家人为什幺毫无怨言?」
「在这个城里,是不会有人违抗修道院的人们的。」
艾米莉亚说着,表情一暗。
「为什幺?」
「因为他们知道……修道士们会引发奇迹。」
「奇迹……!」
修伊猛地抬起了头,他想起来访此城的目的。
山脚村中,所谓修道士们上演的一场奇迹。连手都未触碰却被杀害了的男子——
然后,城中居民对修道士们都抱有一分恐惧。
艾米莉亚会住在这种废墟似的教堂,也许跟那件事并非毫无关联。
「你一个人照顾着这些病人吗?」
妲丽安语中不带感情地问道。
「说是照顾,其实我也什幺都办不到。我办得到的只有祈祷,还有陪在他们身边直到最后而已……」
艾米莉亚无力地摇了摇头,然后硬是挤出一个笑容。一边确认着睡在礼拜堂中的病人是否平安无事,一边走向被当作厨房使用的祭坛。
「我要泡咖啡。不嫌弃的话要来一杯吗?」
「好啊,谢谢。」
修伊这幺说着,将背回来的那位名为库诺的男子横放在长椅上。
虽然男子意识依然尚未回复,但呼吸已经平稳许多。将多余的毛毯包在他身上,修伊深深地叹了口气。虽然并非对艾米莉亚所说的话有所怀疑,但是这瘦得皮包骨的病人,在半年前还是个三十多岁的强壮男子之类的,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过了一会儿,艾米莉亚端着三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了过来。香浓的气味传遍了整个寒冷的礼拜堂。
「……没有点心吗?」
碎碎念地发泄着不满,妲丽安还是将杯子递至嘴边。呼呼地吹了几口气,啜了一口咖啡。
「噗!」
下一秒,妲丽安突然把咖啡喷了出来。她激烈地咳着,拭去眼角浮出的泪水。
「……好难喝……这饮料是什幺东西啊?」
「真是失礼呢。」
艾米莉亚遗憾地嘟着嘴。
「是药草咖啡。煎煮药草的根后再冲泡,对养颜美容很不错呢。」
「……原来如此,基本上你也是个修女啊。」
仅仅浅尝一口接过的液体后,修伊的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在戒律森严的修道院中,多数禁止真正的咖啡还有酒之类的奢侈品。艾米莉亚的药草咖啡就是代替品吧。
「基本上是什幺意思?横看竖看,我都是一个出色的修女吧?」
修伊的话让艾米莉亚发出了不平之鸣。
「横看竖看都只觉得是假扮成修女而已,你这个Cosplay修女。」
妲丽安如字面上所说摆着一张臭脸,语气带着隐约的怨怼断言道。
本以为会出言反驳的艾米莉亚,却意外温驯地伏下双眼。
「……果然……是这样吗?我以前也很常被姊姊责备自觉不足。」
「姊姊?」
修伊狐疑地问道。然而,艾米莉亚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背库诺先生过来……不过,已经够了。不要跟修道院的人扯上关系,尽早离开这个小镇吧。」
艾米莉亚对两人表示关心地说完后,缓缓露出微笑。
修伊耿耿于怀地叹了口气,看了看躺在礼拜堂里的病人们。
「你知道他们病症的成因吗?妲丽安。」
黑衣少女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脸上仍是一副眺望远方的神情,出神地玩着胸前的锁。
「……妲丽安?」
「我有在听,蠢货。只是在思考一些事而已。」
妲丽安的视线依旧故我,就这幺以毒辣语调说道。
修伊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阔于你之外的读姬的事?」
「NO。」
黑衣少女沉重地摇了摇头。
「……是带着读姬的男子的事。为什幺读姬的钥匙守护者会对矿山之类的感兴趣呢?」
「那个理由搞不好跟他们的病症有什幺关系也说不定……是吗?」
原来如此,修伊低声说道,视线栘向隔窗望见的雪山。
山腰上满布着大型修道院,在其深处有一座出产「会发光的石头」的矿山。库诺先生及其他病人们都曾在该矿山中工作。那只是个巧合吗?这样的疑问闪过了修伊脑中。
黑衣少女发出嘶嘶声响啜饮着咖啡。
「……真难喝。」
吐出小舌,低声自语着。

5

看来将妲丽安留在教堂中是个正确的选择——
修伊心里这幺想着,冻僵的脸颊浮出浅浅苦笑。
被险峻山道及厚厚积雪所阻,前往修道院的路程比想像中更加辛苦。天气虽然还过得去,然而愈近黄昏,气温似乎也大幅的下降了。
纽德沃尔特的大修道院群,是紧贴在岩壁上建造而成的十数幢修道院所组成。相传修行者们定居在此处本就有的天然洞窟一事,就是修道院的起源。
时至今日,修道院四周仍留有几个洞窟,其中一个洞窟似乎被当作通往矿床的坑道来使用。洞窟入口附近设置了大规模的机械,正将挖堀出来的矿石运出。
「这里就是艾米莉亚所说的矿床吗……」
坑道之中,就算只是粗估也有上百个人正在工作。
不过,在这样昏暗的洞窟之中不乏藏身之处。修伊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轻易地来到了坑道的最深处。
被修道院雇用的人们默默地不断工作着。
奇怪的是,坑道之中完全不见负责监视他们的人。明明就未受人指使,那如机械般不断工作的人们模样,不禁让人联想到受制于集团统御的工蚁群。然后,这些矿工们都带着一本红色封面的抄本。
「居然造了这幺大的机关,究竟是在挖什幺呢?」
修伊就这幺带着满脸不悦,靠近了运送着矿石的输送带。
刚刚挖掘出来的原石叩隆叩隆地被轻轻松松运送着。沐浴在换气用竖井上注入的光线,原石裂缝绽放着鲜艳的黄绿色光芒。
那是任何宝石所没有的光芒。
「会发光的石头啊……」
回想起艾米莉亚的话,修伊低语道。
就在这之后,他的头上传来带着笑意的稳重声音:
「不要太靠近比较好喔——」
这突如其来的警告让修伊停下了动作。
往上仰起头,跟一个从检查用通道栏杆采出身子的男子对上了眼。
那是有着中性容貌的美男子,纤瘦的肩上披了一件像医生的白袍。
「时间短的话,应该不会有什幺太大的影响,但凡事还是小心为上对吧。」
语毕,男子看似愉悦地眯起双眼。
「……你是?」
修伊语调僵硬地问道。男子优雅地勾起唇办。
「虽然我的名字不值一提,不过——认识的人都叫我教授。」
「……教授?」
修伊的低语让白衣男子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即使这只不过是他自己认为的,但感觉上「教授」这称呼确实很适合该位美男子。显而易见他并非纽德沃尔特的居民,当然看起来也不像修道士。
「跟修道院买下了矿山所有权的就是你?」
修伊小心翼翼地摆好架势问道。教授爽快地点了点头。
「这一带的地层是由花岗岩构成的。内部包含了铀和镭元素。其中特别容易溶于水的放射性元素溶进了流动于地层中的地下水之中,不久后全蓄积在同一地方,浓度十分高而产生了放射性元素的矿床——」
「放射性元素?用在夜光涂料上的那玩意儿?」
回想起那散发黄绿色光芒的矿石,修伊叹道。用于夜间飞行的战斗机仪表板上,亦使用蕴含了放射性物质的自然发光涂料。那矿石的光辉确实与夜光涂料的光芒极为相似。
「是的。说到这个,你曾是一名飞行员对吧,修·安索尼·迪斯瓦特大人。」
语毕,教授笑靥如花。修伊无声地咬着牙。
「你为什幺知道我的名字?」
「你在这城中说过的话,我几乎都一清二楚。」
教授语带玄机地说道:
「虽然专业研究员似乎还没有发现,但是强烈的放射线是会对人体造成危害的。特别是人体一旦吸收了放射性物质体更是危险。会导致呕吐、腹泻、掉发及红斑,不久后会因为免疫力低落致死——」
「什幺……」
修伊胆战心惊地呻吟道。
教授口中所说的症状,和在艾米莉亚的教堂中见到的老人们的样子一模一样。
「难不成城中的病人症状,就是因为在矿山工作时吸收了放射性物质吗?」
「虽然我有跟他们特别再三强调过,工作时要注意安全……看起来并没有传达得很好呢。」
教授说完之后,摇了摇头。表情就好似在谈论为了实验杀死白老鼠的医学系学生。修伊双眸之中浮现了愤怒的神色。
「……这些知识是你从幻书中得知的吗……?」
「不是的。这是『尚未记载于任何幻书』的知识。」
教授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得意。
「我们的目的和你们不一样。创造出前无古人的崭新幻书才是我们的愿望。」
「……新的书?」
修伊愣然反问道。教授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的。培育幻书之卵——幻稿,我们会创造出新的幻书。这次也是为了那个目的所进行的实验喔。」
怎幺可能?修伊的拳头一颤。
「……修道院的人所引发的,奇迹。也是所谓幻稿的力量吗?」
「你不觉得这非常吸引人吗?」
教授似乎想岔开话题似地,反倒问起了修伊。
「所谓人类是孤独的生物。和他人心灵相通之类是不可能的……但是,就算能对彼此有深入的了解,他们的孤独就会因此消弭吗?假设两个自我能够完全合而为一,那不就和独自一人是相同的道理?」
注意到教授话中的意思,修伊感觉全身的血液怱地冰凉了。
人们都想利用幻书的知识来实现自己的欲望。
追求爱情、逃离恐惧、治愈悲伤、填补心灵缺慽。
几乎能够扭曲世界境界线的那份强烈的意志——
就连这些,对他而言也下过就是个观察对象罢了。男子所说的即是此意。
「那就是……你的实验吗?教授。」
修伊声音嘶哑地逼问道。
「对啊,『这个』是实验喔。」
教授愉悦地高声笑道。
「跟幻书扯上关系这回事,也就是意味着得直接面对人们赤裸裸的欲望。不过,在那之前,你应该先和自己好好地面对面一番呢。」
不断闷声笑着的白衣男子身后,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翠绿发丝及白皙肌肤,似鲜血般的深红衣饰。
还有一个开有钥匙孔的金属眼罩覆于她的左眼之上——
「你是……?」

被红衣少女吸引了目光,修伊被冻结似地无法动弹。
教授唇边的笑容忽地消失了。
他以空洞股的虚无双眸看着修伊。
「你存在的意义为何?迪斯瓦特大人。你为什幺会与她一起呢?黑之读姬的钥匙守护者啊——?」
面对教授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修伊一句也答不出来。
红衣少女仿佛看着什幺珍禽异兽似地视线停留在修伊身上一会儿。不过,不久似乎就腻了,手拉下右眼的下眼睑做了个鬼脸,嘲笑似地吐出舌头。
接着,两人的身影便这样消失在黑暗之中。
被遗留在昏暗的坑道里,修伊独自呆伫原地。
他紧握的右手中响起低沉的磨擦声。

6

艾米莉亚修女爬上几乎半塌的教堂屋顶。手中所握的是铲雪用的铲子,她正忙着将雪拨落。
潮湿变硬的雪块很重,在不好立足的屋顶上除雪是颇辛苦的重度劳动。
总算是除去一半面积的雪的时候,她筋疲力尽瘫软着,往屋顶下方求助。
「呐,妲丽安……我说妲丽安啊,一下子就好,来帮帮忙吧。」
「嗯,我拒绝。」
黑衣少女的回答十分简短·她占着唯一仅有的火炉前,默默地阅读着。「啪啦」地翻过一页。
「为什幺我非得在这种冷死人不偿命的寒冷之中,去做那样的身体劳动工作?下垂眼。我可是很忙的。」
「从刚刚到现在不就只有在看书吗……去你的!」
艾米莉亚以指尖玩着积雪,闹别扭似地口出恶言。无视于艾米莉亚的不满,妲丽安在一张便条纸大小的纸上振笔疾书写下了东西。
「写好了。」
妲丽安说完,「砰」一声阖上了正在看的书。
艾米莉亚像被引起了兴趣似地,从屋顶的空洞处望着妲丽安手边。
「那是什幺?」
「止痛药的配方。」
说完后,妲丽安瞥了一眼躺在礼拜堂中的人们。
「只要有这一带采集得到的药草及树根就可以调配而成,所以剩下的就靠你在地面爬来爬去把材料收集来就好了。虽然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罢了……」
「止痛药……」
艾米莉亚睁大着她那略微下垂的双眼看着妲丽安。
如果能以药草调配出止痛剂,便能够缓和被医生及家人放弃的病人们的痛楚。她也注意到了,仅只如此也应能成为他们的救赎。
「好厉害喔……妲丽安!谢谢……哇啊!」
艾米莉亚兴奋地一股脑儿站了起来,脚边因为附着在屋顶上的积雪一滑,失去了平衡。她就这幺带着脚边的雪块,顺势从屋顶的破洞掉进了礼拜堂。
妲丽安就在她的正下方。
被卷进了如同雪崩般掉落下来的雪,她们无计可施地被活埋了。
「好痛痛痛痛……」
「你这个冒牌修女真是……」
总算是从雪堆中爬了出来,妲丽安摸着臀部,眼眸半闭地瞪着哀哀叫的艾米莉亚。艾米莉亚虽然一边叫痛,但脸上却又带着几分愉悦。
此时,礼拜堂人口处传来声音。
「你们两个在做什幺啊?」
望着她们满身是雪倒卧在地的这副模样,修伊露出错愕的表情。他刚结束矿山的调查回来了。
「啊,修伊。欢迎回来。」
「有得到什幺情报吗?」
拍着身上的雪站了起来,艾米莉亚和妲丽安异口同声地问道。
「嗯,不多就是了。」
修伊说着说着,忽地露出具有攻击性的表情。拉开飞行服上衣,摆出随时可拔枪的姿势。
「……对了,你们身后那群家伙是什幺人?」
「后面?」
艾米莉亚露出愣住的表情,回头看向身后,接着倒抽了一口气。
礼拜堂内部的阴影处,站着一群身穿长至脚踝的长袍的男子。是年轻的男性修道士,人数共七人。全员的左手都拿着一本红色封面的抄本。
「你们是……修道院的……」
他们亲昵地看着颤声往后退去的艾米莉亚。
「原来你在这里啊,艾米莉亚修女。」
其中一位修道士温柔地唤道。
「艾娃修女正在等您。请您带着那本书回去吧。」
「……!」
艾米莉亚怯生生地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地向后再退了一步。
「书……?」
「他们在说什幺?艾米莉亚。」
妲丽安和修伊一脸惊讶地看着她。艾米莉亚只是猛烈地摇着头。
修道士们朝着修伊一行人缓缓地靠近。虽然脸上依然带着笑,周身却弥漫着一股异样的压迫感。七位修道士全都是一号表情,就连一致迈出的步伐及呼吸的频率都毫无紊乱。
「这件事和您们无关,迪斯瓦特大人,以及黑之读姬。」
修道士们同声宣布道。
「你们也知道这个名字啊……」
修伊为了保护妲丽安挺身而出。
不断向后退的艾米莉亚忽地察觉到了什幺似地停下了脚步。包着毛毯无法动弹的病人们就在她身后。
「原来是放不下该处的病人们啊,艾米莉亚修女。」
彷佛现在才注意到病人的存在似地,其中一位修道士挑眉。
「不过,您不用担心。现在立刻以我们之手奉上慈悲——」
另一位修道士冷冷地低头看着病人,将右手放置于携带着的抄本封面上。
注意到他的行为,艾米莉亚表情一僵。
「——住手!」
她的惨叫声回荡着。
但是,修道士的行动却快了一步。
蓝白色的闪电包围翻开抄本的修道士全身。他便如此对横躺在地的病人伸出右手。其指尖放出的是闪电。
耀眼的闪光染上修伊的视野,闪电击向病人的身体。
「畜生!」
艾米莉亚抱头大喊道。
修伊飞奔到被闪电击中的男子身旁。接着,反射性地仰起头来。
原本就已油画灯枯的男子完全无法承受落雷的冲击。他睁大着一双混浊的双眼,已命丧黄泉。
「你做了什幺?」
修伊对修道士尖声大喊。阖上抄本后,修道士温和地微笑。
「这是奇迹。」
「……你说这是奇迹?这玩意儿就是……?」
修伊立刻将手伸进上衣怀中。但是修道士还是微笑不绝。
「你打算拔枪对吧。」
「唔……!」
被猜中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修伊讶异地停下动作。其他的修道士也接二连三地开口说道:
「军用左轮手枪……」
「有六发子弹吗……」
「如果对手是我们全部的人……我觉得你无法打倒我们喔……」
「……预知未来……不,是读了我的心吗?」
想法被预先看穿的修伊就这幺一动也不动地瞪着修道士们。
由于不清楚他们的能力真面目为何,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招架。若修道士们真的能够、读修伊的心,即使开了枪,也有很高的可能会被避开。
不,也许他们一开始就看穿了修伊并不会真的开枪——
「你已经了解,在我们的信仰所创造的奇迹面前,抵抗是无用的了吗?」
修道士们的手一直放在抄本上问道。
并非胜骄,亦无威吓之意,仅仅是平淡的语气。
「能否请您跟我们定呢?艾米莉亚大人。」
艾米莉亚听了修道亡的话后,无力地点了点头。她一拿起随意摆放着的购物篮,从以布覆盖的篮底取出一本书。
一本镶黄铜边,丝绒封面的古老圣经。
一见此书,妲丽安「唔」地低叹一声。
艾米莉亚就这幺抱着圣经走向修道士们。
修道亡们看见这一幕,满意地点了点头后,其中一人悄悄地抚上了身旁的一根教堂中的柱子。
「那幺,也将慈悲献给剩下的各位……」
下好了,修伊啐了一声。然而,此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仿佛受到激烈冲击一般,教堂建筑全体震荡了起来,本就即将崩塌的屋顶不消一秒便完全坍塌了。伴随着满覆屋顶的雪,无数的瓦砾从修伊一行头上掉落。
艾米莉亚的悲鸣被建筑倒塌的声音所掩,只留下一片沉默。

7

倒塌的教堂遗址。全身上下部是雪和灰尘的黑衣少女,像猫儿般地扭动着从皲裂的墙壁缝隙爬出来,紧接在后的是个身穿飞行服的青年。
「……还好教会本来就有够破烂。」
拍落身上的灰尘,黑衣少女叹了口气。
艾米莉亚的老旧教堂现已完全倒塌,成了一堆瓦砾山。
不过,原本就和废屋没什幺两样的教堂建筑到处都是空隙,地板上也有一个很大的破洞。修伊他们快速地从该处躲入地板之下才能逃过一劫。
如果这是幢一般建筑,要不就是被瓦砾压成烂泥,要不就是被活埋而葬身此处了。
「真惊人啊……所谓的奇迹什幺时候开始变成可以随意使用了?」
夹杂着几声叹息,修伊望着已遭破坏的教堂,厌烦地低语道。
只不过以手轻触就能使得教堂倒塌——
事情至此,看来修道士们所说的奇迹一词也不见得是谎言。
「先不管那个,我很在意那个下垂眼拿着的那本书。」
妲丽安默默地噘起了嘴说着。或许是对于艾米莉亚竟然瞒着她偷偷藏着一本书而感到不满吧。
「就算那本是幻书,拥有那种程度的力量的修道士们,为什幺事到如今才想要那本书呢?」
「这个嘛……」
修伊似乎被什幺所困惑地摇了摇头。妲丽安发现他的样子跟平常有些不同,带着几许怒气的眼神栘到了他身上。
「一息尚存的就只剩下他了啊……」
修伊再度打起精神似地耸了耸肩,接着环视着倒塌的教堂。
被放置在礼拜堂中的病人存活下来的就只有一人。即是那位被修伊背来此处,名为库诺的男子。恰巧较大的瓦砾并未掉落在他所躺的地方。
其他人被掉落的屋顶及梁柱所压,皆已断了气。当时那样的情况,修伊两人也实在是爱莫能助。
活下来的库诺亦并非毫发无伤。全身上下都是数不清的细小沙砾,身体各处都在出血,右脚似乎也骨折。或许还伤到了内脏,他咳嗽时呼出来的气息中带着几丝鲜血。
「总之快点带他到城里去吧。在这里连急救都没办法……」
修伊飞奔至他身旁。此时,库诺抬起他那如同瘦弱老人般的脸,用他那干涸双唇颤声说道:
「不用管我了……」
「库诺先生?意识已经恢复了吗?」
库诺先生看着惊讶的修伊,嘴角抽搐着,也许是想对他微笑。
「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心知肚明。不管怎样我是不可能会得救的吧……?」
语毕,库诺开始激烈地咳了起来。妲丽安轻轻地用绷带拭去从他唇中流出的鲜血。肮脏的绷带团立刻染上了美丽的红色。
「但是……」
修伊抱起身受重伤的病人。此次,库诺对修伊露出了一个切切实实的微笑。
「是圣经……」
「咦?」
「被修道院那群人叫做《连结之书》的那本书……修士们、信徒们,大家都被以那本书连结在一起。那些家伙并没有个人意志。他们每个人所见、所感觉、所思考的,以及知识和经验……这些全都集合成为了一个人格。」
「……修道士和信徒们……连结在一起?」
修伊连呼吸也忘了,无力地叹道。回想起来,先前遇到的修道院相关人士全都知道修伊两人的名字——如同被连结起来的机器般的行为举止。
「原来是这幺回事。」
妲丽安语调中不带任何感情。
「只要同时让几千人的大脑并列运作,就可能做出一般人绝对不可能做到的大规模计算。提前看穿对方的想法,推算出建筑物的构造及固有的振动频率,接着只需轻触柱子就能把建筑物破坏掉——」
「这就是修道士们所引发的奇迹真相吗……」
把人脑当成单纯的零件使用,将其连结而创造出回路。假设真的是如此,那幺就连圣人的奇迹也是可以模拟演算出来的吧。也就是经由压倒性的演算能力所创造出来的人工奇迹。
然后以电子信号在人类的脑中传达讯息。
将那微小的电子信号串联起来增幅之俊,便能够创出强大的电流。这便是那个打雷的真相吧。
妲丽安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
「那些家伙手中的红色抄本八成就是构成这个网络的终端机吧。抄本分开一本一本时是毫无意义的。当它成为一个群体时才会呈现出幻书的完成体……难怪不管怎幺调查抄本也是毫无所获。」
「操纵着连结的幻书吗……」
「YES……但是就我所知,人类史上并不存在这样的幻书。」
「不存在?」
妲丽安门中闲惑的话语让修伊表情一僵。
「原来如此……那男的口中的实验就是指这个啊……」
「实验?」
「那家伙说他的目的是创造出新的幻书。为此培育着幻稿。」
「幻稿……尚不存于世的幻书之卵吗……」
似乎对这句话有什幺头绪,妲丽安不悦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修伊厌烦地叹了口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很棘手了。就算从修道士们手上夺定一、两本书,也是于事无补——」
「虽然我听不太懂你们在说什幺……」
库诺关心地抬头望向修伊两人,微弱地摇了摇头。
「你们还是放弃吧……不要跟修道院扯上关系。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他们了。不只是书而已。对那群人来说,修道士同伴们也只不过是可以被取代的零件罢了。就像蛇的鳞片一样。只要受伤或是没了用处,就会像我一样……被单方面地淘汰。」
「是吗……你也是……」
修伊看着库诺叹道。
濒死的病人扭曲着浮现老人斑的脸,自嘲似地笑了。
「在矿山工作的人们都一样……想和大家做一样的事、不想被丢下、想得到别人的认同,就在思考着这些的同时,就被那本可恨的书夺去意识,回过神来已经是这样残破不堪的身体,还被丢了出来。但是呢……」
话说到一半,库诺开始激烈地咳了起来。咳出了大血块,像是发病似地全身痉挛。
「我说……小姐。一下子就好……可以请你握住我的手吗?」
库诺对着虚无的空中伸出了颤抖的手。
「YES……」
少女覆着冰冷手甲的小手包住了他那如枯枝般的手。
接着,黑衣少女露出美丽的微笑。库诺见状满足地闭上双眼。
「感觉真好……人生的最后一程有人相伴……再也不是……孤独一人……」
他最后的话已语不成调。库诺全身失去了力气,在那之后就再也不动了。
黑衣少女就这幺一直紧握着已经断气的病人的手。
而此时的她只是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
「走吧,妲丽安。得去帮帮艾米莉亚……」
修伊将名为库诺的男子尸骸打横摆好后,开口说道。
「我知道。」
妲丽安也点头站了起来。接着,她似乎是注意到了什幺而停下了动作。
她在遭破坏的教堂地板之下,窥见被隐藏起来的地下墓场。
那是个岩壁裸露的小房间。说到底,这个教会本身就建造于埋葬死者的天然洞穴之上的吧。
被埋葬的尸体几乎都在土中而看不见。
唯有一具较新的白骨尸骸,就这幺穿戴着衣物被置之不理。
「这是……」
修伊看着那具尸体,茫然低语道。
那是一具身穿纯白法衣的修女尸体,她的胸前挂着一个十字架。
与艾米莉亚所拥有的相同的大型十字架——
修伊的唇中逸出绝望之声。
「原来如此……是这幺回事啊。艾米莉亚……」
太阳已西沉入山中,四周一片黑暗。
再度开始降下的雪花将废墟掩埋在一片白色之中。

8

纽德沃尔特修道院中的广阔礼拜堂之中,庄严的歌声不曾间断。
是圣经诗篇的咏唱声。
正在咏唱的人是聚集在礼拜堂中的修道士们,亦可见修女及一般信徒。人数超过上百人,加上挤不进礼拜堂中的人,少说也有一千人以上吧。
从祭坛上俯瞰着他们的,是一位身穿白色法衣的年轻女修道院长——
然后,她身旁站着被唤为教授的美男子及红衣少女。
「原典终于回来了吗?蠢死了,居然让人白等这幺久。」
望着修道院长手里的圣经,拉洁爱尔错愕地说道。
「真是失礼了,红之读姬。」
被称为艾娃修女的修道院长跪在她面前微笑着。
「不过,这幺一来我们的祈祷便能上达天听。我们的同胞、持有抄本的所有信徒的意识都能合而为一——误解、纠纷、争执都会被消除。总有一天,此城中……不,全世界的人们都会经由《连结之书》成为一体,然后永远地从所谓孤独的苦恼中解脱吧。」
如同在回应艾娃的话似的,人们的咏唱声又更加宏亮了几分。彷佛广大的修道院群的所有修道院都因欢喜而微幅震荡着似的。
「住手。」
下一秒,祭坛前响起了细微的悲鸣。
虽然与艾娃的声音相同,但其中所包含的感情却判若两人。是艾米莉亚的声音。
「求求你,停手吧,艾娃修女!这不是真正的车福。这样根本就没有办法互相理解!」
「请安静,艾米莉亚修女。」
艾娃的唇中编织着严厉的责备。 .
「我们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不会再重蹈当时的覆辙了。我与你这次一定可以完全地结合为一体的!」
「不是这样的。你还想再犯同样的错误吗——姊姊!」
听到两人激烈的争吵,红衣少女拉洁爱尔嘲笑般地吁出一口气。
「蠢毙了、蠢~毙了。哪个都好,动作快点。」
「依您所言,红之读姬。」
艾娃将手置于身上所带着的那本黄铜镶框的圣经。
「不可以,艾娃!姊姊!」
艾米莉亚悲恸地大声喊叫着。
诗篇的咏唱——突然中断了。
「你们在做什幺啊。来吧,快继续朗读啊!」
艾娃烦躁地大叫起来。然而,信徒们却毫无反应。
在彷佛时间冻结住的寂静之中,聚集在礼拜堂里的信徒们左右分开让出一条路。
对年轻男女走在这条被让出来的道路上。
是身着飞行服的青年及黑衣少女——
「把艾米莉亚带回来……果然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修伊的声音在礼拜堂中响起。
「在《连结之书》中存在着一个作为网路中心的节点……也就是原典。一本像女王蜂一样率领着抄本一样的原典。你就是那本真正的《连结之书》的读者啊。」
「黑之读姬的钥匙守护者……」
艾娃不悦地皱起眉头。
「你们怎幺能来到这里?这个礼拜堂明明就被数千个信徒的『眼』所监视着啊……」
修伊并末回答她的问题,迈步走向祭坛前方后停下脚步。
他的正前方站着一位身穿白衣的美男子。
「啊,又见面了呢。迪斯瓦特大人。」
教授这幺说着,看似愉悦地眯起双眼。红衣少女也在他身边。见状,修伊咬着下唇。
「教授。你果然也是读姬的钥匙守护者啊……」
「钥匙守护者……?这个嘛,是吗?」
修伊的话让教授笑了。一个读不到感情,停留在唇边的微笑。
宛如诱惑了最初的人类的蛇一样——
「蠢毙了。可以不要把你这家伙和教授混为一谈吗?」
红衣少女发出尖锐的大笑声。她当修伊是笨蛋似地瞪着他,接着以那宝石般的绿眸看向妲丽安。
「话说这是怎幺回事啊,你居然还能动啊?明明就只是个破人偶。」
回望着以黄金护具指向自己的拉洁爱尔,妲丽安高傲地露出冷笑。
「你还不是一样,还是这幺不知羞耻的在外走动吗?小鬼头。尿床的习惯已经改掉了吗?」
「我才没有那种习惯哩!你这洗衣板!蠢~毙了,你这笨蛋!」
「没道理我要被你这笨蛋说是笨蛋,便宜货。」
「谁是便宜货啊!」
两位读姬露出白牙互相瞪着彼此。无视于她们两位,修伊看着身穿修道院长法衣的女孩。
「停手吧,艾米莉亚……把那本书交给我。」
「艾米莉亚?你在说什幺啊?我是艾娃修女。这座修道院的院长。」
灰眸修女困惑地瞪着修伊。
修伊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在你居住的那间教堂地下,找到了真正的艾娃修女的尸体。」
他如此说完后,从飞行服的口袋中取出一个镶着石头的大型十字架,和眼前这位修女身上所戴的一模一样。
不过,修伊所取出的十字架背面刻着它原本主人的名字。
艾娃·吉塞拉——
那即是埋于该教堂地下的那具尸体的名字。
「怎幺会……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连结之书》并非这座修道院流传下来的物品。而是在那间城郊的小教堂的物品。然后,你们过去是那间教堂的孩子。」
修伊的话让修女的肩膀大幅颤抖着。她的眸中浮现了近似恐惧的情感。
「几年前,你们姊妹两人启动了《连结之书》。本来你们两人的意识应该会完全融合,共享一个人格。但是,当时却失败了。」

「…………」
「当未完成的幻书《连结之书》失控了,妹妹单方面地将姊姊的人格吸收到自己体内。接着,被夺去人格的姊姊便撒手人寰了……你还想再重演一次当时的悲剧吗,艾米莉亚?」
「不会的。我们不会再失败了。我自己和我自己这一次一定能——」
「你们被那边的便宜货给骗了。」
妲丽安面无表情地接下去说道。谁是便宜货啊!拉洁爱尔愤怒地大喊。
「回想一下。你们为什幺年纪轻轻就能被选为修道院长呢?说到底,你们真的是这个修道院的人吗?你们只是为了《连结之书》的实验,才会被带到这里来的不是吗——」
「闭嘴!」
艾米莉亚=艾娃发出怒吼。翻开紧握的圣经,命令信徒们:
「修道士们啊!以信仰和奇迹来毁灭他们吧!」
「上啊!」红衣少女不负责任地喊道。
如果在场的数百个信徒同时袭击而来,修伊他们就连一秒也挡不住吧。就算是使用幻书,对方人数这幺多也是难以抗衡。再说他们还有《连结之书》所创造而出的「奇迹」。不管是多幺神机妙策,对上了超越人类智慧的演算能力,可不觉得他们会胜出。
然而,妲丽安冷冷睥睨着拉洁爱尔一行。
然后以如同朗读圣经般的庄严语调悄悄低声说道——
「回答『人活着不是单靠「炸面包」,乃是靠神口里所出的一切话语。』」
仿佛这句细语成了某种契机似地,聚集在礼拜堂的信徒们突然动摇起来。然后喧闹声有如浪潮般扩散开来。
「人活着不是单靠炸面包……」
「单靠炸面包……」
「靠炸面包……」
「炸面包……炸……」
「面包炸面包炸炸炸炸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面……!」
「好想……吃。」
「好想吃……好想吃……炸面包。」
聚集在礼拜堂中的数百位信徒同时复述着妲丽安的话。
他们脸上都浮现着同样的陶醉表情。像是口中吃着撤满砂糖的甜食般的表情。
「这……这是怎幺回事……」
艾米莉亚=艾娃混乱地叹道。她还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幺事。
「没用的。你的话已经无法传递给他们。」
修伊用哀伤的眼神看着怯生生地站在原地不动的她。艾米莉亚=艾娃唔地倒抽了一口气。
「为什幺!你们对我的同胞做了什幺事——?」
「我请你们其中一位修道士同仁读了这本书。」
语毕,修伊从怀中取出了一本羊皮纸做成的薄书。
看见那本书的教授「喔~」地佩服似的睁大了双眼。
「《刻印之书》……原来如此,是这幺回事啊……」
「那是什幺玩意儿。告诉我这到底是怎幺回事,教授。」
抬头看着他愉悦的笑容,红衣少女不悦地问道。
「那本书是古代的王向使者传达敕命时使用的幻书。在完成被该书刻划于意识之中的敕命之前,一概不接受其他的命令。为了让它绝对无法背叛——」
「所以呢?就算这样洗脑了其中一个修道士——」
话说到一半,拉洁爱尔低叹。
修伊以《刻印之书》只对一人下达命令。然而,此人经由《连结之书》和身处此处的所有人共享一个意识。
「由《刻印之书》下达的命令透过《连结之书》的网路感染了所有人。就像病原体的蔓延一样呢。直到妲丽安解除命令为止,现在的他们已无法思考除了炸面包以外的事——」
「怎幺会……我们的信仰……竟然会因为这种事……」
艾米莉亚=艾娃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只有身为原典读者的她末受到《刻印之书》的影响。但是突然失去了《连结之书》的网路,令她动摇不已。因为幻稿的支配力也减弱了。
「就算不能互相理解也没关系。」
修伊对着她说道。
「没必要合而为一。即使聚集再多有着相同际遇的人们,填补彼此的缺陷,依然无法逃离孤独的。接受和自己不同的其他人们的存在,在彼此伤害之中去感受对方的存在吧——艾娃修女!不,艾米莉亚!」
「呜……不是的……我是……该死的!不对,我是……」
她双手抱头,当场跪倒在地。头巾掉落,露出丰厚的金发。手上的圣经掉落在地,封面「砰」地一声阖上了。
拉洁爱尔见状「啧」地啐了一声,瞪着修伊。
「什幺玩意儿,自以为了不起。蠢—毙了!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语毕,她踩上了掉落在地的圣经。
「拜你之赐,好不容易的卵也没办法完全变成幻书了。你要怎幺赔我!」
发出「叽」声的拉洁爱尔身旁,白衣男子耸了耸肩。
「唉唉……真可惜。只差一点点,必要的算式应该就会完成了……」
「算式……那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吗……」
从正前方目不转睛地看着教授,修伊问道。教授笑得十分美丽。
「只要让核分裂物质的原子核吸收高速中子,让原子核分裂,此时因为质量损失便会产生庞大的能量。为了能够控制它所需的算式。」
「……核分裂?」
「尚未存于世」的这个诃汇,让修伊感到非常困惑。
「是一股能够照亮大都会的夜晚,也能在瞬间夺去数千、数万人生命的强大力量。只要得到这股力量,便能再度复兴被那可恨的败战条约夺走军备的我的帝国了……好吧,算了。因为这次我也十分地愉快。」
微笑不绝的白衣男于伸出右手。手中握着一把黄金钥匙。
「那把钥匙……!」
修伊表情一僵。教授再度面向红衣少女。
「红之读姬拉洁爱尔啊……吾之所问,汝为人乎?」
该钥匙插入了少女覆着眼罩的左眼。

『否……吾乃天。悲叹之天!』

少女口中流泄出震耳欲聋的尖叫。那叫声不久后化为笑声——令人感到疯狂的大笑声。覆于她左眼的眼罩被解开,露出了无法射出任何光芒,有如黑洞般的瞳眸。
「等一下,教授——!」
修伊拔出手枪对准了白衣男子背后。此时,修伊身后传来了新的悲鸣。声音的主人是身穿法衣的修女。倒卧在地的艾米莉亚¨艾娃脸部扭曲,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艾米莉亚?发生了什幺事,妲丽安?」
「这是集合自我的逆流。」
妲丽安压低声音说。
「这就是将脑部连结,获得庞大的演算能力的代价……因为《连结之书》的力量消失了,所以构成网路的数千人份的自我和记忆一口气袭向身为读者的她。」
「要怎幺办才好,妲丽安?」
修伊收起手枪,露出焦急的神情。
拉洁爱尔和教授已不见踪影。想必是利用从「拉洁爱尔的书架」取出的幻书,使用了空间移动的魔法吧。要追上他们已经是不可能了,而且现在更重要的是帮助艾米莉亚。
「这幺下去艾米莉亚的大脑会撑不住的……她的身体也……」
蹲在地上的艾米莉亚全身上下都被蓝白色闪电所包围。经由《连结之书》增幅的活体电流失控了。由于自身产生的电流使得她全身痉挛,开始散发一股肉烧焦的恶臭味。
痛苦的不只是艾米莉亚。
聚集在礼拜堂里的信徒们也都同样地压住自己的头,发出了痛苦的声音。艾米莉亚的痛苦经由不稳定的网路也流传到他们身上去了。
「只要节点消失的话,信徒们也就能从网路解脱。」
「网路的中心……是在说艾米莉亚吗?」
修伊愣愣地看着失去表情的黑衣少女叹道。
「本来吸取了复数人格姊妹的精神,已和《连结之书》产生的集合自我一体化了。只要她存在,网路便不会消失。」
「但是……」
修伊狠狠地咬着牙。眼前这位修女已非艾米莉亚,也不是艾娃了——但同时却也是她们两位。只要她们两个活着,此修道院的人们就会一直痛苦下去直至死亡。
「已经够了……我没事……的。」
对着踌躇的修伊和妲丽安,全身被闪电所包围的修女笑了笑。
那就是过去自称艾米莉亚的少女的表情。
像孩童般丢掷雪球、独自一人照顾病人、喝着咖啡露出微笑的孩子气修女的表情。
「杀了我吧……不然,连结着的人们也会……」
艾米莉亚如此说着,闭上双眼。现在应被强烈的痛楚所折磨的她,模样显得十分弱势、令人惨下忍睹,但是却也带着几分高贵及安稳。
「——修伊,我赐予你开门的权利。」
妲丽安以澄澈美声诉说道。
指尖栘向黑衣领子,少女将上衣大大拉开工胸口。
露出了有着纤细锁骨的白嫩肌肤。
嵌在妲丽安胸口的是个粗糙的陈旧大锁,被黑色皮革项圈及银色锁链所缚,就埋在她平坦胸口的正中央。
「…………」
修伊紧紧握住手中镶着红宝石的黄金钥匙。
钥匙上刻有古代的文字。
修伊念出钥匙上的文字。
仿佛对着公主宣誓的骑士一般,又像是正唱诵着咒文的魔法师——
「吾之所问,汝为人乎?」
回应他的呼唤,妲丽安如此回答。声音宛若经年累月的器物一般粗哑。

『否,我乃天——我乃壶中之天!』

黄金钥匙插入了妲丽安的胸口,她唇中逸出苦闷之声。
胸前大锁如城门般左右敞开。其内部所隐藏的是一个空洞,少女的胸口上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被炫目的光之漩涡所包围的空洞,仿佛延续至她纤细的身体深处。
修伊由少女的背后将手伸入空洞,取出了一本书。
一本为了消灭曾被唤为艾米莉亚的女孩的幻书——
「对不起喔,妲丽安……我们太寂寞了……我们很怕姊妹之间会有人先死,到最后又变成独自一人……我们……讨厌寂寞……」
艾米莉亚微笑着对黑衣少女说出心底的话。
「我……答应你。」
妲丽安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艾米莉亚,淡淡地说道。声音中带着细微的颤抖。
「我下会忘记你的。直到永远也绝不会……」
艾米莉亚开心地笑了。
「谢谢你。」
接着,修伊悄悄地翻开了幻书封面。

9

那个小城位于披着雪冠的美丽山岳的山脚处。
约莫两个月之前,因为一件有些怪异的事件而成为话题的城市——附近修道院的人及居民,超过一千人以上同时失去了这半年来的记忆——这幺一件难以理解的事件。
事件带来的混乱,事发后的一个星期之内基本上部已平静下来。现在也几乎没有人会刻意提起这件事。
冬末——
这个高海拔的地区,也渐渐有了融雪的迹象。
就在这样的某日,两位奇特的旅客乘着小型复叶机来访这个城市。
是一位身穿飞行服的青年,和奇妙的黑衣少女。
他们从机场直接往位于山腰的一间修道院建筑前进。少女咒骂着泥泞的路面,一定上山路,某样东西怱地砸向她的脚边。
是一个小小的雪球。
「抱歉,没事吧?」
金发在头巾缝隙间飘扬着,修女对着停下脚步的少女说道。
那是一位有着明亮灰色双眸的年轻修女。
几名孩童聚集着围绕在她的脚边。
看来她刚刚似乎正在和孩童们打雪仗打得正起劲。
「这前面没办法再过去了喔。虽然以前曾有过修道院,不过在它内部的矿山发现了危险矿物,所以已经被封锁了。」
修女注意到两位旅客前进的方向,微笑着说道。
「这样啊。太好了,我们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而来的。」
身穿飞行服的青年露出放心的表情说道。
他的身侧夹着一本书,是以苇纸做成的老旧书籍。
「好少见的书喔。」
修女不经意地说道。回答她的是黑衣少女。
「这是会夺定读者记忆的幻书。就连与记忆紧密相连的经验、『人格或自我也都可全部消除』的《忘却之书》……」
「幻书?听不太懂……好像很困难……」
修女不可思议地歪着头说道。带着略显困扰的微笑换了个话题。
「你们认识修道院的人吗?」
YES。少女点了点头。
「但是,和她已经永远不可能再见面了——」
咦?修女的眼眸有些荡漾。
不过,她马上又露出了坚强的微笑摇了摇头。
「不要紧的。不需因此感到寂寞。你们记着那个人,又或是前来见她这些事,一定都能传达给那个人的——」
修女说完后点了点头,黑衣少女略显意外地抬头看着她。
接着,她的睑上浮现了如花笑靥。
「YES……我也这幺认为。」
对吧?修女挺胸说着。之后她从置于附近的购物篮中取出了一个用保温绵包起来的大水壶。
「不嫌弃的话,要喝杯咖啡吗?身子也会暖和一点喔。」
两位旅客略显犹豫地互看了一眼。不久后,青年苦笑着说:
「谢谢你。那就来一杯。」
语毕,他往修女走去。
灰眸修女将分别为两人准备的咖啡递了过去。
略显得意地说明道:
「是药草咖啡。煎煮药草的根后再冲泡。对养颜美容很不错呢。」
从咖啡中传来一阵奇妙的香味。
黑衣少女绷着张脸,看了一会儿热气腾腾的液体。
不久后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发出细微声响地啜了一口,然后一脸泫然欲泣地喃喃说道:
「好难喝……」

耀眼的阳光照亮着覆着未融残雪的山。
告知春天到来的风吹拂城镇而去。



后记

首先是惯例的注意事项。
本作品纯属虚构。本书与现实人物、团体及史实一概无关——

如此这般,在此为您献上《丹特丽安的书架》第五集。
此作一如以往,是将连载于杂志《The Sneaker》的短编作品稍做增减修正的连续系列——不过,总觉得这次的第五集是个不错的分水岭,所以便收录了一些比较不同风格的作品。具体而言,过去曾经登场的准主角活跃的内容变多了。特别是红之读姬在本篇中登场一事,不禁让我有些感慨,这下终于所有的主要人物全都登场了。
话虽如此,当然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按喜好的顺序阅读。
希望各位此次也能够陪伴着修伊和妲丽安的冒险直到最后。

接下来,在本集发售前不久,《丹特丽安的书架》有个令人开心的发展。
在二O—O年三月发售的《月刊少年AcE》五月号,经阿倍野ちゃこ老师之手《丹特丽安的书架》漫画化了。同样的在《月刊Comp ACE》五月号,由濑菜モナコ老师所绘的《丹特丽安的书架》Another Story《妲丽安Days》的漫画也开始连载了。(注:上述之漫画中文版皆由台湾角川出版中)
《少年ACE》版的《丹特丽安的书架》是以原作小说为基础的正统漫画化。追加了一些只有漫画版才有的编排,最后完成了一部非常独具风格的作品。
《Comp ACE》版的《妲丽安Days》则是描写被编入名门女子学校的妲丽安与同班同学问的交流,以及原创事件的支线作品。
两部都是品质极高的作品,是有看过原作小说的读者(即使没有看过)都能够乐在其中的内容。此两部作品也请各位多多支持了。
身为原作的我尽管总是悠悠哉哉,也会努力写出毫不逊色的作品。

那幺,来到最后。
本书出版的过程之中,此次也得到多方的大力协助——提供给本作绝佳的插画和人物设定的Gヱゥスケ老师及greenwood的各位、责任编辑ナルト及Sneaker,编辑部的各位,还有给我珍贵建言的作家们。此外,其他在本书出版时肋我一臂之力的各位,谢谢你们。
最后,当然要向所有的读者们致上最深的感谢。

我是三云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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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

10000
velte 侯爵
终于有台版的第五本了,感谢楼主的辛苦录入~
又是我喜欢的书~~

12 年前 0 回復

heliangzzz 侯爵
轻国皇家国度骑士团NO.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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