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断罪衣(Iscariot)第三卷[三田誠][电击文库](2012.05.08 完坑下载版放出)


本帖最后由 LNL220 于 2012-5-15 21:51 编辑


2012.03.02 开坑
2012.03.09 更新第一章学生会。第二章较长,可能要两周。
2012.03.24 抱歉,食言了。最近三次元发生突发事件,自己的电脑又不在身边,暂缓更新。
另外,想了想,其实“谏也”和“勇哉”的名字读音并不相同。谏也yi za ya,至于勇哉——yu wu ya,但在日语中还可以读作“yi za ya”。文中意指只有诺温叫“yi za ya”时才是勇哉本人,而别人叫yi za ya时是叫英雄的谏也。原文写名字时一直用读音(片假名)而不是用汉字,多半意图就在于此,并且提到英雄谏也时会戴上『』的括号。无奈小翻无力,没能好好体现出来。起初还以为这片假名无伤大碍,没想到会有如此寓意。虽然很想夸下海口有时间(七卷翻完后?)大修一番,不过最近常常感觉到心有余力不及……不过能改的尽量改吧。所以如果看出有什么问题就尽管提出来吧,本人愿意修改(或解释一下……),也作为以后大概、也许、可能大修的材料。唔,貌似题外话说太多了,就这样= =
2012.04.18 更新第二章为什么离弃我。于是松了一口气……
2012.04.26 更新第三章死神。
2012.04.30 更新第四章朗基努斯。啊啊——后续发展让我好在意……于是决定尽可能两周内把第三卷翻完~不过第五章又是较长的一章,而且一百多页……好矛盾。总之尽力吧,只要没有突发事件应该可以。
2012.05.04 更新第五章英雄。于是又一章,离终点只差一步……
2012.05.06 全书完。第一二卷看得治愈,第三卷虽然也有治愈,但更多的是忧虑。后续感觉像是要发生不好的事情似的。下载版容我再校润之后。一周以后?也许第四卷开坑在先~
2012.05.08 下载版放出(http://www.lightnovel.cn/thread-426855-1-1.html)。感谢新润色sun君,还有对这个系列念念不忘的便当君~


断罪衣 第三卷

简介:
跟学生会一行作为合宿场所的预先检查来到海边的谏也,遭到曾与九濑谏也和卡洛在圣战中战斗过的壬生苍马的袭击。起动断罪衣攻击而来的苍马,可是却已被〈兽〉吞噬,而且据说早已殉教。
玻璃深不可测的另外一个人格、异端审问官·雷胡拉的监视等在不能大意的状况中,留存真正『九濑谏也』记忆的苍马令谏也陷入苦战。苍马是何许人物,目的又是什么?而谏也从真物和伪物之间领悟到的是!?
罪与罚交织而成的讽刺小说,第3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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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田诚
插图:岸和田ロビン
翻译:LNL220
润色:sunweiheng
图源:blid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转载时,请注明以上信息,尊重翻译者的辛勤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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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NTS
序章
第一章 学生会
第二章 为什么离弃我
第三章 死神
第四章 朗基努斯
第五章 英雄
终章


第一卷在线传送门:http://www.lightnovel.cn/thread-301094-1-1.html
第二卷在线传送门:http://www.lightnovel.cn/thread-375821-1-1.html














本帖最后由 LNL220 于 2012-3-2 23:50 编辑


与〈兽〉战斗的人物们


第九祭器 诺温
圣战英雄的“伪物” 九濑谏也

朱鹭头集团下任继承者 朱鹭头玻璃
红衣教主代行 卡洛·克莱门蒂


诺温
圣亚加大的断罪衣
圣人特性:不屈服的女孩
――――――――――――
展现出亚加大不会破坏的圣性。
增强对火焰和痛苦的耐性及
从一切伤害中的回复力。
第一种奇迹:???
第二种奇迹:???
第三种奇迹:圣亚加大之炎


卡洛·克莱门蒂
圣基道霍的断罪衣
圣人特性:担担手之巨人
――――――――――――
具备了曾是战士的圣基道霍的强韧。
能将灵性加护及物理防御力
提升一个层次。
第一种奇迹:???
第二种奇迹:圣基道霍的刚力
第三种奇迹:???

雷胡拉
大卫的断罪衣
圣人特性:恩宠的射手
――――――――――――
展示出放羊大卫的广泛见识。
能将奇迹的适用范围增强几倍至几十倍。
第一种奇迹:???
第二种奇迹:大卫夺来之剑
第三种奇迹:大卫的投石器

???
九濑谏也
圣乔治的断罪衣
灭龙骑士
――――――――――――
???
第一种奇迹:???
第二种奇迹:圣乔治之枪
第三种奇迹:???

御陵学院初中部学生会成员草图集




朱鹭头玻璃

时而温和时而严厉,
软硬兼施地
带领性格特别的学生会干部们,
作为学生会会长
也能将她的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架城真雪

最喜欢玻璃,一方面精神百倍地处理业务的同时,
有机会就想尝试偷听·偷拍的淘气鬼。

长岡静佳

身为男子却容貌美丽
甚至还洋溢着美色,
完全独揽了「想请来当女友的男生NO.1」称号。


铃木大悟
大大咧咧的性格,
偶尔会因太过得意忘形
而受到玻璃的责备。
还兼任田径部的成员,
身体十分健壮。



CHARACTERS

九濑谏也

被派遣到御陵市的新任神父。性格粗鲁而且尖嘴薄舌,曾是圣战英雄、品行端正的哥哥――『九濑谏也』的冒充者。

朱鹭头玻璃

御陵学院初中部·学生会会长。仰慕曾经的『九濑谏也』的少女。巨大联合企业·朱鹭头集团的下届继承人,同时还在御陵市肩负着重要的职责。

诺温

有着银色头发和紫水晶瞳眸的少女型人偶――别名为『第九祭器』。一直等待自己的洗礼者『九濑谏也』。圣亚加大断罪衣的资格者。

卡洛·克莱门蒂

平时笑容不断,极不规矩的眼罩神父。把谏也召来的肇事者,同时也是为了与〈兽〉战斗而创建御陵市的人物。

雷胡拉

被派遣到御陵市的修道司祭。面无表情的脸上不带任何感情,任何时候都能保持沉着冷静。同时也是教团的异端审问官,探察御陵市的秘密。




序章



――干燥的空气,突然有了粘性。

每当需要展开断罪衣时,卡洛·克莱门蒂就会产生这种感觉。
由圣灵机关和集成回路形成的限定量子干涉场。那极小的世界里直接联接资格者的感觉器官,是为了使能够容纳的情报增大数十倍。能让资格者化为圣人的世界中,强行加速脑的处理速度,能将刹那的时间延缓成犹如看慢镜头一般。
将一切,变迟缓的世界。
卡洛身穿的――圣基道霍的断罪衣,是重机甲型构架。机动速度也与此对应,只有二阶梯程度。即便如此,在地面上走动的生物没有比卡洛更快的。
所谓断罪衣,就是能如此夸示压倒性的性能。
准确地说,是断罪衣制造的世界。
一边只对需要的情报进行取舍选择,卡洛穿过圣都的旧市街前往城壁。
生活了将近一年的都市,地形已经完全掌握。
曾被歌颂为城堡都市的圣都里,至今仍现存着很多城壁。正因为这些古城壁有着相当的历史和圣性,在〈兽〉的『力量』下也会屹立不倒,成为圣战中为数不多的幸运。
静静地,朝一扇城门跳上去。
隐蔽气息,强化五感。
在这一瞬也不忘更新无线中〈兽〉的情报,与自己的感觉重合起来。
融为一体。卡洛意识到断罪衣与自己的隔阂,将其消除。沦为能把模仿的奇迹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容器』。不,那种感伤也不需要。不需要。排除。――零点几秒。全神贯注地利用五感捕捉的情报,与无线的情报联系起来。
抬起头。
从城壁的对面――数百米前方的小山丘边,卷起一道光。
黄金的,神圣之光。
是谁引发,不言而喻。
九濑谏也。
与卡洛·克莱门蒂四人一组的为数不多的同伴。
身穿纯白的断罪衣,少年挥舞圣乔治之枪的身姿,不论哪一点都不逊于传说中的圣人。
手持光枪的新圣人。
(――――)
看着比自己小了一轮的少年,不禁会产生那种印象。面对形似巨锤的〈兽〉,光枪没有丝毫胆怯,从正面迎击。
光,在途中一分为二。
颜色漆黑。
九濑谏也和另一个支援前线的断罪衣资格者,斩落了〈兽〉的一击。
这一方与谏也成对比,是个身穿漆黑断罪衣的剑士。
右肩是酷似鬼脸的异形,左肩则是让人想到圣母的女人的脸。即便是试验型构架,形状极似异端。挥舞着接近两米的骇人大刀,剑士轻轻扬扬下巴。
眼睛朝这边一瞥。
快点过来,好像在催促。这次可是有复数的〈兽〉呢,如是说。
「……哈。」
卡洛的嘴角浮现出笑容。
此时,已经从城门跳了起来。四人一组。最后一人进行远距离支援。自己的任务是掌握整体战况,并利用圣基道霍的加护保护那两个人。
……对。
必需守住。
纯白与漆黑,看着两个资格者的身影,青年的心里产生某种确信。
(结束了。)
静静地,但是坚定地想。
长达一年的圣战,必需画上休止符。
(圣战就要结束了。英雄们就在这里。)
这样觉得。
这样确信。
现在的自己,将在流传后世的传说之中,卡洛对此坚信无疑。


圣都陷落,是在从那天开始的两个月后。
















本帖最后由 LNL220 于 2012-3-9 21:36 编辑





第一章 学生会
——你就作贫穷人的保障,
作困乏人急难中的保障,
作躲暴风之处,作避炎热的阴凉。(译注:以赛亚书254。)



七月后半――御陵市·第四区。

御陵学院的大庭园。
座落于学院中央距教会较近的这个庭园里,栽着以百合为主的各种鲜花。直到上个月还傲然开放的叶蓟已经完全不见,如今引人注目的是红艳蕉和向日葵等夏季花。染上夏色的庭园,仿佛在太阳的祝福下欢喜雀跃。
充满光明的世界。
营造七色彩虹的喷水飞沫。
四处传来学生们的嘈杂声,无比和平的日常风景。
在这番景象的庭园一角。
用大理石制成的小亭子里,突然发出叫喊声。
「终……终于……终于……终于终于终于终于终于终于终于终于终于终于结束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用不禁让人想加上拟音效果的过度演技,拳头指向天花板。
在小小的拳头带动下,轻轻摇晃的短发。
眼镜下淡淡的雀斑惹人可爱。
御陵学院初中部学生会·会长助理,架城真雪。
「结束啦!结束啦期末考试!再见啦临阵磨枪的每一天,returned我的自由!啊啊,祝福的世界快来吧!神并没有死!哈利路亚!」
甚至举起双手摆出万岁的姿势,靠在椅子上。嘿嘿发笑的嘴唇无疑是幸福的极点。就这样死去想必也会无怨无悔吧。
然而,世界并没有如此简单。
「还没结束哦。」
那是,给真雪的幸福泼冷水的声音。
同样是初中部学生会·副会长,长岡静佳就座在正对面。
雍容华贵的语气,加上优雅的微笑。犹如书道名人一笔勾勒的柳眉,与细长而清秀的眼睛相搭配,不论男女牺牲在那外貌之下的学生不计其数。
只不过,性别是男。
身上的校服,仿佛出了差错般是男生用西服上衣。身为只用一代就创造御陵学院『想请来当女友的男友排行』的强者,顺便变声期被丢掉哪里也是个谜。
「补习,不是整整挂了三科吗?」
「啊、呜啊……」
真雪瘫软无力地从椅子上滑落下来。
好像在说“只有那件事饶了我吧”一般蒙着脸,然而静佳的追究没有停下。
「说起来,上课有好好听讲吧?明明一日元不少的记住学生会各费用,为什么不擅长历史、生物等需要背诵的科目呢?」
「因、因为,教科书看着就会打瞌睡嘛。如果是跟会长有关的数字看着就让人陶醉,妄想着这些数字在烦恼会长、喜悦会长就能多吃三碗饭,顺带一提如果还有照片之类的,就兴奋的睡不着觉――!」
「嘴角的口水就当作没看见,不过辩解就直接跟本人说吧。」
「……呼唉?」
听了静佳的回答,真雪愣愣地歪着头,
「――倒不如说,怎样才能忘了我的存在。」
第三个人影,叹了口气。
吱吱……真雪就像生了锈的发条一样生硬地,再度回过头。
「啊……!」
在那里,学生会会长、朱鹭头玻璃露出一如往常的温和笑脸。
「噗啊,会、会长!?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从一开始就在。――是啊,我说身为学生会会长想了解成员的成绩情况,不过你好像除了结束以外没有任何其它感想呢。就连成绩的事情也。」
轻轻地,颔首回应。
绝对零度般冰冷的眼神。
如果说副会长的静佳是温和的宰相,这边就是冰之女王。
在御陵学院拥有压倒性权力的女帝,对自己的助手少女轻声问道。
「我有一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吧。――身为学生会成员,应该成为学生的模范。」
「啊啊!是!说过!说过!」
「是吧?清清楚楚地说过吧?既然说过了还要补习……应该怎么处置呢?呐,静佳。」
话头再次转向副会长,拥有绝世美貌的少年纤细的手指抵着下巴。
「……既然这样,等补考结果出来之后再作决定怎么样?」
「补、补、补考结果?」
真雪眨了眨眼睛,声音尖锐起来。
「补习的最后,不是还有一次考试么?根据分数,学生会做出相应的处置,您看如何?」
「啊啊,这个主意不错。趁现在好好想一想怎么处置。……比方说,作为学生的模范,清扫校内一个月之类的怎么样?」
玻璃莞尔一笑,说。
从那语气,感觉不到一丝开玩笑的成份。
宛如实事求是,告知天命的预言者。
与此对比,真雪的脸色因绝望而苍白。
「我、我说我说我说!?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会长,您也知道这所学院有多宽吧!光初中部大概就能十二分的确定死亡,能不能稍微手下留……!」
「不痛一点,还能吸取教训么?」
拼命求饶的真雪,被玻璃冷酷地推开。
顺势,真雪的视线掉过头。
「对了,谏也先生救救我!」
为寻求帮助叫道。
「……哈?」
谏也一愣,不由得提高嗓音。
随后。
玻璃用闹别扭的眼神,窥探这边。
「……咕。谏也哥哥,想袒护真雪吗?」
「不、袒护什么的……」
慌慌张张举起双手。
在场,只有一个不是校服,穿着圣职衣的少年混在里面。
年龄比玻璃一行大一岁或两岁。
一副大好人的脸上跳出巨大的问号,是因为人生经验的不足吗。
然而,领口却挂着略式肩带,表示这个少年年纪轻轻已经是司祭身份。
于是,
「那个、就算跟我说……」
少年神父――九濑谏也,语无论次地说。





「那个、就算跟我说……」
谏也挥挥手,当真觉得为难起来。
因为眼前的谈论,对于少年太过疏远。
仿佛直视太阳一般,甚至觉得耀眼。
初中部学生会也好,朱鹭头玻璃也好,明明是在这一个月左右里近身接触的人,至今少年还没有习惯。
这也是没办法的吧。
因为,实际上少年并不是神父。
九濑谏也这个名字,原本就不是他的。
(……谁叫我是伪物啊。)
把明摆着的事,放在心里嘀咕。
伪物。
这便是少年的真面目。
九濑谏也是以一年的契约为由被派遣到这个都市的――叫作『九濑谏也』的昔日英雄的代理品。
而且,虽说是英雄,也很少有人知道。
有关系的,只有极少一部分――与两年前的圣战有关系的教团人员。
若是一般人,听了“以宗教恐怖袭击的名义封锁起来的中东圣都事件,其实是由人类的天敌毁灭导致的结果”之类的话,只会当作是在吹牛。

――更何况。
称作〈兽〉的人类天敌,如今就盘踞在这个都市。

(……可恶。)
谏也不禁想起讨厌的事,咬紧臼齿。
少年回想起在这一个月里遇到的怪物。
虽然自己也想一笑了之,但那些怪物并不是虚假或妄想。这副身躯所受的伤和疼痛便是不可动摇的证据。伤虽然几乎痊愈,但烙印在脑海里的冲击不会抹去。
不可能忘记与〈兽〉对峙时的恐怖。
正因为如此。
这个日常对于谏也非常遥远。
就像深棕色的电影一样,酸甜又满是谎言。
因为如今的少年已经知道,这份平静的日常也是戴着单薄面纱的伪物。
(……到处都是谎言啊。)
一边自嘲地想。
就这样保持沉默时,脸被影子遮住。
「――谏也哥哥?怎么了?」
玻璃一脸担心地看着这边。
「不,没什么。」
非常自然地戴好『九濑谏也』(优等生)的面具,谏也摇头。
这种演技,如今能像条件反射地做出来。
然而,
「既然如此,就请多听听别人怎么说吧。」
玻璃把手放在大理石桌面上,向前逼过来。
「毕竟谏也哥哥也通过卡洛先生的推荐兼任了学生会顾问。」
「但、那是……」
咕,少年沉默下来。
与此同时,玻璃不满的脸也越来越逼近。
从近处看,少女的五官更为端正。仿佛看穿了这一方的瞳眸。显出性格刚强的鲜红嘴唇。不论举出哪一点,有如玫瑰化为人,隐含着高尚品质。
存在着令这一方不得不受吸引的某种东西。
「…………」
「谏也哥哥?」
从极近距离被叫,谏也不禁僵直。
从座在亭子里椅子上的姿势,不可能再后退。
随后,

「就是嘛~!既然当上了顾问,平日里怎么能少了亲密接触!」

无比轻浮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咕!)
被追问的谏也保持着那个姿势,以猛烈的势头只把脸转向斜后方。
眼神好像在说“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里啊”。
当然,不用问也能知道。
高个子有风度,还有一脸坏笑。
比起这些,最引人注目的是堂堂盘踞在左眼上的、织有狮子刺绣的眼罩。
不论怎么想都不符合神父这个职业的打扮,在这个青年身上却意外的合身。不但如此,跟谏也戴着相似的肩带,毋庸置疑是红衣教主之红。
证明这个青年拥有着超过数十亿人的圣灵教信徒中,只有不到两百人的红衣教主地位。
卡洛·克莱门蒂红衣教主代行。
将少年培养成『九濑谏也』代理品的肇事者。
「卡洛……!」
谏也差点暴露出本性,红衣教主代行干咳一声掩饰过去。
「有什么事吗,谏也君?」
「……没有。只是,为什么Brother(兄弟)·卡洛要推荐我当学生会顾问?」(译注:之前好像忘了说明,基督教男信徒之间以兄弟相称,女信徒之间以姊妹相称。)
「那是因为,谏也君是个热心的人。我在教团有很多事要忙,但是学校又不能放着不管。这种时候,果然还是想介绍一位值得信赖的人材。」
「就是啊!谏也先生年龄差不多而且还好说话!」
这时,真雪拍手赞同。
(就、就会乱拍手添乱――)
心里想着,却又不能反驳。
看着这样的少年,卡洛给予极其虚伪的赞赏。
「啊啊,在学生方面也有人望真是太好了。如果不会给谏也君造成负担就好了呢,没问题吧?」
「是、是的。没有问题。虽然学疏才浅,我会诚心诚意地效劳。」
为了不让微笑变僵,谏也拼命忍住。
纵然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从『九濑谏也』品行端正的『设定』来考虑,在这里只能露出笑脸点头。
「太好了。这样我也能轻松一些。」
卡洛抚着胸口说。
(可恶!不要为轻松之类的理由塞给别人啊,这个烂眼罩!话说学生会什么的完全不懂啊!)
谏也内心呼喊。
本来就没有学园生活的经验。
冒充『九濑谏也』之前接受过灌输授课,好歹还能装装神父的样子,但是关于学生会顾问就连做什么工作都不清楚。
这个整天笑咪咪的神父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哎呀,不用想的太复杂,只要监护着学生会就可以了。这样学生才能安心地讨论议题。」
仿佛读出了想法一般,卡洛说。
这种无懈可击的地方,越发叫人觉得可恨。
「――说起来,卡洛神父在一起开学生会会议的时候只会睡觉。」
「呃,还真是说到痛处了。」
静佳锐利的吐槽,眼罩神父听了挠挠头。
随后,
「话说回来,卡洛神父为什么会在这里?体育祭的预算草案和暑假各社团合宿的日程预定会在明天的会议中决定,已经把报告已经交上去了哦?」
玻璃作为代表问道。
「不,今天只是给人带路。」
「带路?」
「是的。这里的教会,将迎来新的司祭。」
点头之后,卡洛扬扬下巴,从背后出现另一个人影。
年纪大概跟谏也差不多。
细长的脸型,是印度或巴基斯坦系。黑肤色的领口戴着叮当作响的短项链,纤细的手指也分别戴着指环。形状姣好的耳朵上挂着耳环,人影每动一下都会跟着轻轻摇晃闪耀。
和谏也一样穿着圣职衣――黑肤色的少年修道士。
「――――!」
倏地,谏也站起来。
「雷胡拉……先生。」
「……非常抱歉。突然过来报到。」
与言表相反,完全没有抱歉的样子,黑肤色的修道士低头。
名字叫,雷胡拉。
与卡洛和谏也一样拥有断罪衣,教团方面的――。
「玻璃大人,在那之后身体没问题吗?」
「啊。是的……」
玻璃轻轻点头。
「唉、唉、唉、唉、还认识会长吗!?」
雷胡拉,朝提问的真雪转头。
「是的。两周前,来这里没多久就添了麻烦。……我叫修道司祭的雷胡拉。非常抱歉,请多指教。」
「非常抱歉什么的,完全不会啦!哇哇哇,这可是重大新闻啊重大新闻!把照片放在学生会网站上可以吗!?可以吧!」
一边喋喋不休地吵着,真雪用手机拍照。
「…………」
谏也没有动。
眼睛一眨一眨,交互看着卡洛和雷胡拉。
「这里的、教会……那是……」
「是哦。当然,就是跟谏也君在同一个职场工作的意思哦。」
卡洛为少年的想像做明确的保证。
谏也确信,那张嘴上默不作声的笑容,毋庸置疑是为这一瞬间而做出来的。
(这、个――得意忘形的蠢货超级烂眼罩!)
就连心里的恶骂也变得空虚。
「虽然非常抱歉,再次请多指教。Brother·谏也。」

用流畅而又无机质的发音,修道士雷胡拉说。


2


「――那个家伙真的是白痴吗!?想什么能变成那样啊!」
总算能用谏也原来的声音大叫,是在三十分钟后。
静谧的圣堂里,回荡着隆隆的声响。
教会内部。
当然,是御陵学院的教会。
之后,谏也绷着脸告别庭园,回到教会。
虽说是同一个教会的司祭,雷胡拉还要到其它地方转转,还没回到这个教会。
所以,座在长椅上的谏也,尽情地露出本性发起牢骚。
这时从旁边,
「非常辛苦的是谏也大人吗?」
柔和的声音问道。
「诺温吗。」
圣堂的入口,伫立着拿盆的人影。
就连那轮廓也十分美丽。
黄金律(黄金分割)。
那是最能引起人类美感的数字比率。如果说在生物身上也能适用――若是如此,那人影正是黄金律的化身。
从彩色玻璃射入的阳光中,轻轻飘动的双马尾银发。
误以为紫水晶的双瞳。
端庄的修女用圣职衣,被称作诺温的少女型人影缓缓向这边走来。如果是内行人,都会注意到步伐以厘米单位相同。
「不是家里,居然在这个教会作出那种发言觉得非常罕见。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
面具也没戴,谏也用鼻子哼了一声。
除卡洛以外另一个知道谏也真面目的人,就是这个诺温。
不。
严格说来不是人。
人偶。
正式名称是,伊芙·Kadmon系列·EK—09h。
教团制造的、为了与〈兽〉战斗而存在的人偶,或许作为第九祭器的姿态才是诺温真正的身份。
「……你、受的伤――」
还没等少年说完,诺温轻轻地把手伸过来。
「――这个,请慢用。」
「昂?」
伸过来的是,冒着热气的茶杯。
「这是啥,红茶吗?底下还有软绵绵的东西。」
「这是蜜饯茶(Confiture tea)。」
「…………」
Confiture,就算这样说谏也还是不明白。
原先居住的孤儿院不是什么好地方,从那里出来之后也是苍白的牢狱之中。在填鸭式教育中学习的也尽是些有关圣灵教的内容,刚来这个都市时连浓咖啡和混合咖啡的区别都不知道。
(……记得先前叫作Uva(红茶)的茶非常苦。)
提心吊胆地拿起茶杯。
下狠心把茶倒进嘴里,
「……好甜!」
谏也睁大眼睛。
「不合您的口味吗?」
「……不,很好喝。」
说着,咕嘟咕嘟忘我地喝了起来。
含在嘴里才发现,沈在底下的是草莓果酱,甜到让人头脑发麻。
只见人偶正观察这边的神情,然后满意似的绽开笑容。
(真是的……)
谏也沉默。
总觉得,太狡猾了。
这个人偶,正因为从头到尾都是人偶,才会侍奉主人。
这一点自己很清楚。
可是。
纵然那种理由是事实,对持有人形的事物注入感情,说到底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说――太狡猾了。
(……真是的,这家伙的设计者到底想什么呢。)
轻微地,讽刺般扭曲的表情。
告诉自己没有其它意义之后,谏也开口说。
「……伤已经痊愈了吗?」
刚才没说完的话。
「您是指谁?」
「当然是你。之前和〈兽〉战斗,还是两周前的事情啊。」
「…………」
人偶有些反应迟钝。
由于预料之外的举动,有如电脑停止的反应。
然后,
「……是。」
露出格外开心的表情,诺温点头回应。
「暂时还没有〈兽〉的迹象。所以这两周全力进行维护的就是我。断罪衣也一起作调整。」
人偶按着圣职衣的胸口说。
虽然有种说得很起劲的感觉,这里就当没看见。
「那就好。」
谏也移开视线,随声附和。
再抿一口蜜饯茶。
喝第二口的感觉,比起甜味,把甜味包含起来的酸味印象更为深刻。这样坐在椅子上,能把注意完全集中在味觉上,温暖地治愈谏也的心。
「――您的身边,失礼了。」
说着,诺温坐在长椅子的旁边。
谏也也没有不愿意。
昏暗的圣堂,就好像水族馆。
是因为隔着彩色玻璃的、朦胧又静谧的光引发的错觉吗。
尤其是明明没有开空调,仿佛只有这里躲过了夏日的酷暑。
少年只是默默地喝着蜜饯茶。
诺温也没有说话。
侧耳倾听的话,好像能听见微弱的哼唱声。熟悉的旋律似乎是圣歌,不过具体哪首曲就不得而知了。
不可思议。
离得这么近,一直保持沉默,为什么自己就能忘掉烦恼呢。
单单只是因为对方是人偶,仅此而已吗?
蜜饯茶很温暖。
为了用整个掌心确定那份温暖,谏也扪心自问。
说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想这种事?
总觉得自己,忽略了非常致命的事物。
致命的。
致命伤。
――比如说。

――自己,对这个人偶怎么想的――

「――诺温?」
「在、在!」
对心不在焉的声音,人偶马上转过头。
「有什么事的是谏也大人吗?」
看着跟往常一样等速的动作,谏也手中的茶杯一颤,清醒过来。
自己想了什么?
直到刚才差一点得出答案的思考,已经变得暧昧起来。
同时意识到对此感到放心的自己,谏也不禁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总之先岔开话题。
「啊,不……刚才的,是什么歌?」
「是圣歌――格列高利圣咏。不喜欢吗?」
「……没有。」
生硬地说完,视线盯着险些洒出来的茶杯。
似乎深思了很久,红茶变得不凉不热,但味道还是不错。
「……没来多久就端出茶来,你一直待在这里吗?」
「是的,因为是义务。」
「有谁来过这里吗?」
「没有。」
人偶摇头。
也就是说,在这么清静的教会里,诺温待了一整天。朝晚为了保护谏也住在一个家,但谏也本身也不是话多的人。还有就是午餐时间会来的食客和维护时前来的教团有关人员。
(…………)
谏也想像那幅光景。
孤身一人,在安静的教会里,静静伫立的诺温的身影。
纵然如此,人偶不会寂寞吗。
还是说,感受不到寂寞吗。
「你……没听说学生会的事情吗?」
「学生会吗?」
诺温抵着下巴,作思考状。
「没有。如果是谏也大人的命令就遵从……」
「没那种打算。」
挥了挥手,把变凉的蜜饯茶喝光,谏也起身。
还没到回去的时间。
谏也回家时会跟诺温一起,但是那段时间,诺温孤单一人留在这个教会。
暑假开始以后学生也会变少,那种情况会越发加剧吧。
一想到那个样子,心里感到莫名的不快。
「……混蛋。」
说着,乱搅天然卷头发。
转身回头。
「还是过来帮忙吧。毕竟要让我当学生会顾问。」
「唉?」
看着发愣眨眼睛的诺温,谏也用急躁的声音说。
「总之就是命令。服从就是你的责任吧。」
「是、是的……」
暂时,人偶的脸上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我明白了。那么,请多指教的就是我。」
郑重地低下头。


3


――同一时刻。

期末考试的公布也结束,在人影稀稀落落的学舍,有两个圣职者在走。
一方是,脖子和耳朵上挂着很多首饰的黑肤色少年。

另一方是,狮子刺绣的眼罩和,身穿红衣教主之红(cardinalred)的高个子男。

雷胡拉和卡洛·克莱门蒂。
「还有,这边是保健室,如果学生对健康问题有烦恼时会找保健教师商量……」
「…………」
在做各种说明的卡洛背后,雷胡拉停下脚步。
「咦,怎么了?雷胡拉君。」
「……虽然很抱歉,带路到这里就可以了。而且,有问题想请教一下。」
拾起脸。
深邃的黑瞳注视着卡洛,年轻修道士问道。
「为什么,把我推荐到这所学校的教堂?」
「唉,这样不好吗?莫非讨厌学校?」
「……既然是圣务,跟我的好恶没有关系。我想询问的是Brother·卡洛的意图。」
雷胡拉摇摇头。
从工作上来讲,反而是好机会。
部属到这所教堂,更便于接近玻璃和谏也。
不是身为断罪衣的资格者――而是另外一个他的圣务,这个分配非常有利。
异端审问官。
从圣灵教内部,排除异端和违反教理因素而存在的官职。
而少年所怀疑的,就是玻璃和谏也两个人。
亦即,

――现在的谏也,是真正的圣战英雄『九濑谏也』吗?
――身为圣战极少数的生还者,朱鹭头玻璃是否遭到〈兽〉的污染?

这两点。
不过,这对于卡洛应该是不利的真相才对。
谏也和玻璃。不论哪一方说谎,不可能连卡洛都蒙在鼓里。卡洛必然知道两者的真面目,并且向教团提供伪证。
那是无可辩,驳必需由异端审问官断罪的背信行为。
然而。
为什么,不谨慎地让自己接近两个人?
想摆出没有任何秘密的姿态吗?
自己是异端审问官的事情,还没注意到吗?
……又或者。
(……又或者,还有更不利的事情吗?)
面对思绪繁杂的雷胡拉,卡洛歪着头。
「――我的、意图吗?」
还是一如往常开玩笑的样子,反问道。
「没那么深刻啦。既然要守护这个都市,一定程度的交流是必需的吧?」
「……非常抱歉。不能赞同。身为断罪衣资格者,与〈兽〉战斗时需要的相互理解,教团里的接触就足够了。」
「所谓的交流,并不是单指Brother·谏也或诺温,断罪衣资格者之间哦。」
卡洛笑着说。
「因为你守护的,是这个都市。」
「都市?」
「嗯。很遗憾,我们只是普通的人类。要为不认识的某人而战斗有些困难。就算做到了,把那种正义的化身持续几年也会很痛苦。……所以,希望能看着这座城市正在发芽的学生们。仅此而已哦?」
「…………」
卡洛的话非常合理。
守护应该守护的地方――为了保持这种士气,对该地产生眷恋是理所当然而又强有力的理由。
那种觉悟的差距,会让人尽人事的最后脱离危机。
然而,没能打动雷胡拉。
「……守护信仰居然拿人情当支柱,总觉得略有不纯呢……」
「那还真是严厉啊。」
一脸苦笑,卡洛敲敲后脖颈。
「再怎么说,是作为年长者的推荐啦。不觉得玻璃很勇敢吗?年轻人在那种方面发奋起来才能发挥出实力吧。」
「……非常抱歉,不能回应那种期待。」
「是吗。真是遗憾~」
假惺惺地叹气的红衣教主代行,雷胡拉冷冰冰地看着。
果然还是不明白。
这个神父的本意,雷胡拉现在还无法揣测。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既然猜不透对方的用意。
从这边展开攻势。
「――有一件事,想得到您的许可。」
「霍~」
「我要……」
接着,雷胡拉说出自己的请求。
考虑的时候不过几秒。
戴眼罩的红衣教主代行马上点头,如是回答。
「好吧。你的请求,卡洛·克莱门蒂以教区长的身份予以许可。」
「非常抱歉。」
断然转身。
没有任何眷恋,非常干脆的挣脱方式。





目送雷胡拉背影消失在走廊之后,卡洛嘿嘿笑着挠头。
「……果然怀柔对策是行不通的。真是麻烦的类型呢。」
嘟哝一声,叹了口气。
雷胡拉的任务,卡洛已经大致猜出来。
以御陵市的现状,能部署断罪衣资格者真是值得感激,但是也没愚钝到背后的事情也没发觉。
(是异端审问官吧。)
微露苦笑。
因为,会把审问官派过来的对手,能想到的多得不能再多。
虽说是断罪衣的资格者,年纪轻轻就背负了红衣教主代行之名,关系到这个都市的矛盾,不可必免要做些树敌的行动。
正因为如此,想牵制自己的人数不胜数。
纯粹只为守护人类而行动,教团并没有那么团结如磐石。
「纵然如此……还是要死守才是痛苦之处啊。」
轻敲肩膀。
该做的事不会改变。
纵使远远不及那天――两年前的四人一组,必需利用现状尽可能搜罗战力。这样才能替当时以为圣战结束的、肤浅的自己赎罪吧。
纯白与漆黑。
两个断罪衣留下来的梦之残骸。
「…………」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准备先回一趟教团支部,正要转身时――突然,卡洛回过头。
窗外。
在耀眼的夏日阳光下,红衣教主代行眯起眼睛。
「……有、谁……?」
皱眉。
卡洛好像感觉到,那里有什么人的视线。
可是青年望去时,没有任何气息。
「错觉……吗?」
声音暧昧地溶入空气中。
仅此而已,眼罩神父也回到自己的圣务中。


从某种意义上。
可以说,就连卡洛·克莱门蒂红衣教主代行也未能深入感知的――极为淡薄又致命性的气息正在接近。





「――哦哦,好险好险……」
那是从隐蔽处响起的感想。
「那个家伙,还是那么敏锐啊。应该说是胆小吗。明明带着那么夸张的眼罩,其实是教团第一谨慎、最喜欢耍阴谋的孩子嘛。性格跟我最不和。而且这个都市,要装上多少个监控器才会满足啊。又不是夜警社会。」
摸着下巴的邋遢胡子,人影自言自语地发牢骚。
大楼屋顶。
跟御陵学院隔着一个区的,五区高层大楼。
从那儿距离卡洛所在的通路,轻易超过一千米以上,但是人影的手中没有任何望远镜。
唯一可以称得上随身物品的是扛在肩上的『棍子』。
微微描弧的形状,似日本刀。
不过,太长了。
说到日本刀的长度,通常刃长为七十厘米,加上刀柄也只有九十厘米左右。然而,斜扛着的那根『棍子』,全长与人影的身高差不多――达一百八十厘米。
不止是普通的打刀,比大太刀、野太刀还要长。
长很多,大很多。
旁人看了会失去距离感一般,拿好那根『棍子』,
「那么,」
说着,男人站起来。
「首先,跟两年没见的好友见个面吧。」
嘀咕着,看似很愉快地笑了。
得意地咧着嘴,可以看见白得惊人的牙齿。
尖利的虎牙,就好獠牙一样。

「――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九濑谏也』。」




本帖最后由 LNL220 于 2012-4-18 19:45 编辑


第二章 为什么离弃我
——「以罗伊,以罗伊!拉马撒巴各大尼?」
这是,「我的神,我的神!
为什么离弃我?」之意。(译注:出处有三处可找,分别是诗篇221、马太福音2746、马可福音1534。第一句为拉丁语,“Eli, Eli, Lema Sabachthani?”的谐音。)



1


感觉到早晨的气息,谏也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
打个呵欠。
在便服外面套上圣职衣,轻拉领子。
虽然是硬质的,穿起来感觉倒也不差。
谏也的圣职衣――断罪衣是为与〈兽〉战斗而制造的奇迹与现代科学的融合产物。毕竟有着作为强化服的一面,内部构造中会包含许多机械部分,舒适与否本应置之度外。
更何况,明明是两年前『九濑谏也』穿过的衣服,何时看都洁净如新。
虽说每周一次维护的同时顺便干洗,但超越那种基准的某种事物寄宿在里面。
(真是够荒唐的……)
一边想,一边不由得叹了口气。
每天穿这件圣职衣时,少年就会产生不可思议的感觉。
这才是第一次穿一般的错觉。
〈兽〉也好圣战也好自己的处境也好,这都是次要的。
这件衣服将自己引导至『九濑谏也』一般,陷入那种心境。
(……嘛,奇怪的事想太多了也没用。)
最终得出以往的结论。
走出房间,抑制住第二次袭来的呵欠,朝同样在二层的客厅走去。
没什么好顾虑的。
本来,这个家就只有谏也和诺温居住。
由于卡洛安排过,这个家内部没有设置教团的监视设备。正因为如此,在这里,谏也可以变回少年自己的脸。
「呼哇啊、啊……」
第三次的呵欠。
刚好从厨房传来诺温心情愉快的菜刀声。“咚、咚”等速伴奏的旋律,少年听着十分悦耳。
搔痒鼻孔的是烤制面包和芥末的香味。
在早晨的阳光下,穿着围裙的诺温微微点头。
「您早。」
「嗯。」
谏也习惯性的回应之后,挠着头走到饭桌前。
桌子上放着很多盘子。
大小盘子琳琅满目,色拉盘和汤盘等复数个摞重叠起来,堆成小山。从还热着的盘子、附着的沙司和芥末可以看得出是刚吃完的……仿佛刚才有十多个人进行聚餐。
茫然地看着那些,喃喃道。
「今天好像,特别多啊。」
「……对、对不起。因为诺温的料理太好吃。」
「是吗。嘛,诺温的饭的确很好吃。」
「是、是的。」
少女连连点头,这次从厨房诺温低下头。
「抱歉。看错玻璃大人的早餐需要量的是我。冰箱里面一周份的储藏全部加进去,现在也只够谏也大人的早餐……」
「没没没、没问题。只不过是筷子动得比较快些……」
原来如此,似乎被玻璃吃光了。
少女忸忸怩怩地来回晃筷子的样子,就像小动物一样可爱。
对于平日里经常看着学生会长一脸认真的谏也,不禁觉得很新鲜。
(……这样也不错啊。)
一边在心里作出感想,安逸地坐在位子上。
跟往常一样,按谏也起床的时间烤好的面包,咬一口。
酥酥的口感和,在嘴里散开的小麦味。不由自主地面露微笑。来到这个都市才明白,刚出炉的面包仅此而已就很好吃。
于是。
――又过了几秒之后。
「……唔呐啊!?」
发出奇怪的声音。
「谏也哥哥!?」
在慌忙转过头的玻璃面前,谏也极为勉强地粉饰成『九濑谏也』。
「为、为、为什么……玻璃小姐、会在这里?」
好不容易说出口。
是的。
在少年眼前吃饭的――毋庸置疑,正是朱鹭头玻璃。
「啊啦。」
少女眨了眨眼。
侧着小脑袋,黑发也随之晃动。
头发从校服滑下来的光景,足以绘成一幅画。但是谏也没时间看入迷。
面对只顾惊惶失措的谏也,玻璃问道。
「卡洛神父没告诉您吗?」
「Brother……卡洛……?」
用嘶哑的声音鹦鹉学舌地反问一句,却发生更离奇的事情。
吱――……是从附近传来的刹车声。
解开围裙,诺温面无表情地说。
「车子到了。」
「哈?」
「请动身吧。剩下的早饭已经做好带过去的准备。」
「唉?啊、哦哦。」
不明所以地点头。
拿着只咬了一口的面包,跟玻璃一起走出玄关,谏也顿时瞪大眼睛。
跟前正停着面包车。
而且,侧面印着御陵学院的校章。
「什、什么……」
「啊—!发现会长和九濑神父和小诺温!寅寅寅!我展开突袭!」(译注:NETA来自日本偷袭珍珠港成功之后发出的电报,原文为“寅寅寅!我突袭成功!(トラトラトラ!われ奇袭に成功せり!)”)
从窗户探出身子伸手指过来的,是架城真雪。
一下子从面包车的搭乘口跳下来,抓住玻璃和谏也的手腕。
「好!捉住!俘虏要老实坐上去!」
「这、这是……」
「不用问不用问,快坐快坐!小诺温也是!」
一半以上是强行地拉了过去。
诺温也只能从身为主人的谏也后面跟过去。有没有不满暂且不论,灵巧地单手拿着篮子,静静地坐在车子的后方坐席。
「好—!捕获九濑神父和诺温小姐两个人!启程啦启程!」
真雪对前面挥了挥手,似乎早已习惯(或者是放弃了),车子出发了。
突然出发使得身体向前倾倒,
「这、这是要、去哪里?」
谏也问,坐在前面位子的高个子探出木然的脸。
「咦?没听说吗?」
狮子鼻加上圆圆的眼睛,长相有些粗野但稚气尚存的学生。
在这里唯一一个二年生,学生会书记·铃木大悟。
不愧是兼任田径部成员的男生,大块头的身体和绷紧的肌肉。
展开那双大手,
「是海边哦海边!」
夸张着表现出欢喜。
「为、为什么是海边?」
「因为十一区的海边就是御陵学院的合宿地点,每年各个社团都会用来合宿。事先前去检查,并对各个社团的合宿日程进行最终调整也是学生会的工作。」
坐在旁边的玻璃,对此说明。
「是的是的!顺便可以利用学生会的预算吃个够·最高级的野餐会(BBQ)、放烟花!」
「――铃木同学。」
玻璃冰冷的声音,告诫得意忘形的铃木。
「学生会的工作,首先是要扫除吧?之后,虽然会有相应的回报,但是要求回报的态度可不值得赞赏哦。」
「押、押、押忍!」
不知道为什么,铃木用空手道的姿势回礼。
至少可以看出,切身体会过身为会长的玻璃的可怕之处。
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看着这样的后辈,玻璃附加一句。
「还好有谏也哥哥和诺温小姐在,这次男劳动力和料理可以期待一下。」
「唉?」
听了这话,谏也愣愣地歪着头。
「俺……不对,我也要吗?」
「是的。」
玻璃很开心似地笑道。
「谏也哥哥能来真的很高兴。卡洛神父不但自己不做,还带着其他人一起偷懒!」
「……毕竟卡洛神父是个彻头彻尾嫌麻烦的人。在检查合宿场之前急忙推举谏也先生当顾问,大概就是因为这个……」
这是副会长的长岡静佳附上注释。
即使是在匆忙的面包车内,这个学生性别不明的侧脸上总是带着从容。
与此相对,谏也一脸茫然地反问道。
「嫌麻烦是指……?」
「嗯。」
纤细的脖子点了点头。
「卡洛神父喜欢活动,但是很讨厌事先准备和事后整理。大概一个月前兴高采烈地说『唔呵呵呵这次有秘密武器哟~』,就想着会不会变成这样。通常带头挺身而出的会计四辻同学,这次又回老家去。」
「啊……」
少年张大了嘴巴。
事到如今,谏也才发觉自己上当了。
「加速前进,海滨在等着我们――!扫除五分钟搞定,海滨!饭!泳衣――――!」
「啊啊喂!会长穿泳衣的样子只有我能看!」
「两个人都冷静!」
「会长,他们已经听不见了。」
「……那个。这种时候作为学生会顾问谏也大人的助手,应该默默地看着的是我吗?」
「…………」
在骚动不断的面包车中,少年神父一个人沉默着。
在心里吼叫的只有一件事。

(――那、那那那那那那个、浑球得意忘形的懒虫烂眼罩――!)

确信昨天的大骂还远远不够――把这种叫喊藏在心里,破口大骂。


2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之后,
「……结果,变成这样了吗。」
谏也听着波涛的声音。

ZAZAZA ZAZAZA

ZAZAZA ZAZAZA


忽近,忽远,在耳边反复回荡的波涛声。
天空一碧如洗,艳阳仿似更高。
那是不禁让人叫好的晴彻海滨。
御陵市·第十一区。
在形状如月牙的御陵市,其欠缺部分――与内侧弧相接的海湾地带。
「好啦!扫除一个小时搞定啦啊啊啊啊啊啊!」
「呜哦哦哦哦!我也要拼命拍会长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同跳起,在空中拍响手掌的是真雪和铃木。
在这种方面非常合拍的两个人。
由于距离暑假还差一点,海滨的热闹程度也一般,但是这两个人的激动情绪使在场的喧哗倍增。
(明明扫除就能结束一天……)
在他们背后,安置在海滨的折叠椅子上,谏也抱头坐着。
(没想到……诺温那家伙做到那种程度……)
暗自叹息。
少年等人到了合宿场地时,不愧为一年没使用的地方,遍地都是灰尘和蜘蛛网。脏成这个样子想必会花上一整天而暗自放心的谏也――结果,就如眼前。
称为魔法也不过分。
从合宿场地的库房取出来的扫帚和抹布。
明明是些放置一年即将废弃的道具,在诺温的手里仅用数十秒就能让地板和墙面闪闪发光。坏心的婆婆摸了一下窗格,伸去摸的手指反而变得更干净一般的彻底。
即便是谏也也无话可说。
最后连厨房和餐具也擦洗整理,不知不觉间把学生会一天份的工作提早结束。
(……自动人偶的程序里,连那种东西都有吗?)
带着几分无奈,揉揉太阳穴。
就算后悔带过来,也没后悔药可吃。
结果,没兴趣却被带到海边的少年,心不在焉地看着学生会的每个人。
「首先是游泳喽噢噢噢噢噢!」
「我、我要去准备单镜头反光相机和偷拍用相机和手提摄像机和阅览用笔记本套装!」
互相背对,仿佛事先说好一般一齐朝反方向狂奔的两个人。
也许这就叫作青春,但总觉得从各种意味上搞错了。
「……嘛,算了。」
谏也用全身的体重靠在椅背上。
令人犯愁的是,有卡洛的指令不能脱这件圣职衣。虽说布料如亲眼所见非常清凉,无奈裹着全身的事实却无法掩饰。
一副状态很好的样子散播紫外线的太阳是那么的可恨。
不停往下淌的汗水经过鼻子边,流至下巴。
因为太麻烦,恨不得就这样病倒。得个热射病什么的或许能舒服一些。如果是吸血鬼就能变成灰,从各种麻烦事中解放出来。
就在这时。
「那个……谏也、大人……」
微弱到马上要消失的声音,传入少年的耳中。
「嗯?」
用优等生的脸回头。
谏也的时间,这一刻停止了。
那里,站着一位白色分离式泳衣的人影。
司空见惯的人影,在泳装下却出奇的纤细。
用力抱紧会折断一般,不禁产生那种感想。同时重点部位也渐渐成熟,看起来如棉花糖一般柔软。胸部的大小也恰到好处,中间轻飘飘的缎带增添几分可爱。
谏也一脸难以致信地叫出人影的名字。
「……诺、温?」
「ZA、在……」
一副无法照面的感觉,人偶羞得深深低下头。
「那个……玻璃大人说,要借泳衣给我……」
把头低到能看见自己脚尖的程度,唯有通红的耳朵无法掩饰。
紧握双手,叠放在大腿前。肩膀缩到不能再小,仿佛诺温马上就要消失。
「…………」
谏也张口结舌。
屏着呼吸,无数次地反复眨眼。
直到刚才还热到发狂的世界,如今却像异世界般离意识远去。
「要、要赔罪的是我!露出这种丑态――」
「没、没那种事……」
不知所措地挥了挥手,但说不出下文。
「可、可是、谏也大人、一直不说话,一定是我的不谨慎所致,除了我的不堪入目的样子没有其它理由!」
眼睛也不敢对视,诺温直咬嘴唇。
谏也只是困惑。
因为太美丽――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为了用其它台词掩饰,绞尽脑汁时,
「嗯?怎么了?」
「呀!」

从背后轻轻放上手,诺温不禁身体一颤。
「长岡同学……」
「唔呵呵呵,小诺温很可爱吧~。挑选花了不少时间哦?」
身上穿着蓬松的套头衫,依然性别不明的副会长·长岡静佳搭着诺温的肩膀。
「那么……那件泳衣,是长岡同学?」
「嗯。和会长一起选的。怎么样?怎么样?小诺温又细又白又小就像妖精一样,心里扑通扑通跳吧?」
「不、那是……」
「嗯~嗯,还是说谏也神父更倾向于成熟一点的?」
手指贴着下巴,静佳歪着小脑袋。
「什……!」
少年说不出话,
「――谏也哥哥?」
这次是从谏也的身边,响起新的声音。
这边是鲜红的连衣裙。
在阳光下闪耀的长发。大胆露出的后背,晶莹白嫩的肌肤没有半点斑点。尚未成熟却又修长纤细的肢体,体现出不得不让人想象今后的发育之美。
……不。
不仅如此。
然而,在谏也看来,深得光明祝福的少女,仿佛存在一点看不见的影子。
与其说是阴影,更像是根源性的黑暗存在于某处,使得对少女的印象更深。
圣女的肌肤之下……潜藏着完全相反的某种事物,
(……啊……!)
朝腹部看了一眼,发现那里与极普通的皮肤无异,谏也不禁松了口气。
那副样子,玻璃似乎也察觉了。
脸靠近耳旁,轻轻呢喃。
「是在……担心我的腹部吗?」
「啊,没有……」
玻璃的身体里,寄宿着〈兽〉。
而那象征就浮现在腹部,谏也知道此事。
「不用担心。平时不会那么明显。」
玻璃颔首,并附上微笑。
「而且,我很开心能让谏也哥哥担心我~」
「是、是吗……」
心跳莫名地加速起来,少年咯吱咯吱挠起头。
脚未沾地的心境。
不知是心醉神迷,还是心神浮动。
这种感觉,是因为眩目的夏日阳光和海潮声的关系吗。
作为掩饰难为情转过头,谏也蹙起眉。
「诺温?」
「没、什么。」
用格外清楚的发音,人偶别开视线。
脸颊好像鼓了起来,也许是看错了。
「那么,现在去游泳的就是我。据说海水浴就是这样的。」
「是、是吗。……可是、诺温,可以游泳吗?」
一边戴好优等生的假面警惕着玻璃和静佳,出口问道。然而诺温微却嘟着嘴说。
「性能方面没有问题!」
赤祸的脚在热沙上一蹬。
说到那速度,连国家级短程运动员也会愕然失色的程度,银色双马尾在转眼间已经远去。
对着哑然目送的谏也,
「啊,谏也神父不游吗?」
静佳歪着小脑袋问。
「是、是的。……我好歹,是个监视员。泳衣也没带过来。」
轻轻点头。
(话说,怎么?刚才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一边自问自答,戴好假面。
总有不自在的感觉。
甚至觉得在教团冒充『九濑谏也』更好些。炎热自不用说,一直挥之不去的违合感让人无法忍受。
诺温又是怎样的呢。
自己邀请而来的人偶,对这段时间有什么感想呢。
(果然,不应该让她来当助手吗……?)
若真是如此,自己犯下了痛恨不已的过失。
必需想个赎罪的方法。
不由得叹了口气,突然有大叫的声音传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会会会会会会会会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真雪。
双手担着一整套相机,早早归来的少女。
看到玻璃的泳装,绷直的身体颤个不停。
似乎是感动的颤栗。拿着相机和手提摄像机的手也在痉挛,雀斑少女紧紧闭上眼睑。
「啊啊啊,我快不行了……!幸福得要死……」
摇摇晃晃,身体向后倾倒。
「真雪?!」
「真、真雪同学?!」
玻璃和谏也慌忙接住少女的身体。





接下来是节日般的狂欢。
沙滩排球,沙滩抢旗,滑水板。从钓鱼到乘冲浪板,就连敲西瓜比赛也被拉过去。当然,穿着圣职衣的谏也基本上只能旁观,即便如此大家的爽朗笑容没有中断,尽情地欢闹着。
将一切都抛至脑后一般,大闹了一场。
虽然游到对岸回来的诺温仍有些不高兴,真雪一味地缠着玻璃,静佳和铃木似乎是对胜负对决非常认真的类型,总之正在争持。
不管怎样先告一段落,谏也到不远处休息。
倒在遮阳伞下的椅子上,闭上眼睑。
轻轻地,一呼一吸。
睁开眼睛,天空带着几分赤红。
「……唔呼啊?」
蹙着眉头,忍住呵欠。
本来只是想眨个眼,没想到打起了盹。
照这个样子看来,大概睡了一两个小时。海滩上的人也少了一大半,三三两两地准备回家。如此说来,学生会的各位也差不多回合宿地点了吧。
「啊啦。这么快就起来了?」
甜美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遮阳伞的影子下,感觉到另一个气息。
揉一揉眼睛,少年抬起脸。
「玻璃小姐?」
叫出她的名字。
是玻璃。
但并不是玻璃。
「―――!」
一瞬间,谏也全身的神经因紧张而绷紧。血管里流入干冰了一般。仿佛脸上失去血色的声音都能听见,少年神父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个对手的存在本身,就能将稀薄的黄昏色误以为鲜血之赤。
眼神荡漾而甜蜜,蕴含蛊惑的微热。
舔舐嘴唇的舌尖,宛似熟透的石榴。
在那里的是――
「――你,为什么……」
「并不是因为想出来才出来。」
说着,妖女把头发向上拢。
仅仅这个动作,就与平时的玻璃完全不同。
用手摆弄浓密发丝的动作。有如为吸引男人而存在一般,白晳生香的玉颈不禁让人发昏。纵然是同一件泳衣,穿在这个妖女身上,就如淫猥的睡袍。
又像是把圣女的假面,一转眼揭下来一样。
「以前也说过哦?不是想出来就能出来,即使不想出来有时候也会出来。这次是后者。」
妖女哧哧笑道。
与玻璃一样的脸。
与玻璃不一样的人格。
「…………」
谏也咬咬牙。
谏也认识这个对手。
潜藏在玻璃里面的另外一个人格。

――啃噬〈兽〉的〈兽〉。

妖女如是说明自己的身份。
事实上,在上次事件中授于谏也打败〈兽〉的『力量』。
然而,并不认为是自己人。
这个妖女对他人的性命视如草芥。
而且嗜血、嗜色,拥有无人可比的傲慢又贪婪的性格。
也许,正因为拥有〈兽〉之上的邪恶,才能啃噬〈兽〉。
「明明不用那么戒备……」
妖女喃喃道。
谏也忿忿地吐出一句。
「面对怪物怎么能放松警惕!」
「啊啦,真过分~」
妖女反而加深了笑容。
在晚霞渐渐增强的世界里,妖女的声音轻柔地敲响少年神父的鼓膜。
「但是,你可以无所顾虑地跟妾身说话哦?」
「……别开玩笑了!」
谏也感觉到,一瞬间的踌躇。
因为自己也知道,妖女的话并不是毫无根据。
谏也在对这个都市所有的人说谎。

对一般人说――自己是新任神父·九濑谏也。
对教团有关人士和雷胡拉说――自己是『圣战英雄』的『九濑谏也』。
而且,甚至对卡洛和诺温――隐瞒了这个妖女的存在。

唯一可以坦诚谈话的对象,竟然是这个妖女本人,何等的讽刺啊。
妖女不知不觉间贴近谏也。
「不要忘了哦。」
看似搂紧,却又绝妙地留下几厘米的间隔,女人的手滑过谏也的轮廓。
从脸颊到脖颈,从脖颈到肩膀,从肩胛骨停留在腰部。
「你已经与妾身定下契约。」
指甲刺入少年的右手背。
微弱地疼痛和――更为可怕的是,隐藏在那份痛楚中的毛骨悚然的快感。
「不会忘的。确实从你那里得到了『力量』。所以,我会尽我所能隐瞒你的真面目。」
「算你明智~」
哧哧一笑,妖女离身。
然后,缓缓地转身向海涛。
按住长长的头发。
「――海边不错嘛。」
喃喃说。
不可思议的是,只有这一瞬间,妖女和玻璃的脸显得难以辨别。
不。
宛如,年幼的小孩子。
抚摸自己的脸颊,妖女静静地长出一口气。
「这孩子也非常开心吧。」
如是说。
「知道玻璃的心情吗?」
「是啊。有知道的时候,也有不知道的时候。这跟记忆的条理不同,感情是更加暧昧不清的东西。」
「真是随便啊。」
「人的心情什么的,也就那样哦。」
说这些话时,已经回到妖女的脸。
淫荡又淘气的那张往常的脸。
「不过,妾身与这个孩子的分别,并没有你想像中那么明显哦。」
「别开玩笑了。」
谏也不予理睬。
格格地,女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呐。去走走吧?」
「为什么、要跟你……」
「丢下怪物一个人不管,会不会太不负责任之类的,需要找这种借口吗?」
「……把这个穿上。」
少年从椅子上下来,把真雪给他的风衣扔过去。
妖女也顺从地披在肩上。
就这样,两个人在沙滩上漫步。
染成夕色的沙滩上,妖女和少年的影子也被拉得很长。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妖女突然伸出食指。
「――看,前几天的双子塔。」
邻近的第十一区。
手指的延长线上,耸立着湾岸地带的双子塔。
「…………」
那边是两周前,玻璃和雷胡拉、还有诺温一起与〈兽〉战斗的地方。
同时也是这个妖女啃噬〈兽〉的场所。
「那里,教团似乎是以剥落事故处理了呢。若按最初的预定,就快要开放的,据说延期了三个月。」
「你……那样就满足了吗?」
「唔?」
妖女一下子转过身。
得意地一笑。
「怎么说呢。总之饱饱的~」
说着,摸摸下腹部。
「是啊,不会没原由地袭击你们。就算这样说,也不知道会不会信用妾身呢。」
然后,妖女转身。
海岸的对侧――御陵学院合宿地的反方向,高级宾馆林立的方位。
「稍等一下。」
「哈?你、不是说别把怪物放着不管――」
「那是开玩笑~」
女人,轻轻地把食指贴在唇边。
「总之,妾身跟你约定,在你等待的时间里绝不做坏事。嗯,别看这样约定还是会遵守的哦?」
风衣随风飘动,妖女侧眼看着这边。对此,
「随你便吧,混蛋。」
谏也非常直率地吐出脏话。





踩着轻盈地脚步,另一个玻璃朝宾馆走去。
不知为何,心情非常不错。
想来,也许是第一次。
不只是谏也,那样跟其他人说话,对于另外一个玻璃而言非常新鲜,是无法想象地事情。
实际上,知晓她真面目的人,只有谏也一个。
即使有些人知道她是名为〈兽胎〉,啃噬的〈兽〉与被啃噬的人类会处于相持状态,然而玻璃里面会出现像自己这样的人格,却没有其他人知道。
没觉得因为这样会寂寞,但偶尔跟人说话会感到开心是理所当然的吧。
况且,谏也和自己是共犯。
不禁哧哧地笑出声。
如舞步般踩着脚步,绕进后门。
那里是建造新宾馆而需要的广阔工事现场。
现在是休息时间,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只有幽静地昏暗笼罩在由铁骨与水泥袋建造的迷宫之中。
站着的,只有少女一人。
「不过……」
妖女,用鼻子嗅了嗅。
只有她才能感知的特殊气味。
实事上,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用嗅觉感知的。
难以形容。
四四方方的气味、黄色的声音等,类似于共感觉(synesthesia)的次元。
阴暗又不祥的气味。
是〈兽〉的气味。
就是为此,妖女才一个人走进宾馆内。
也许,自己的觉醒正是因为这个气味。
虽然考虑过带谏也来,但那个少年的能力尚不安定。
使用断罪衣需要几个条件,而即使满足了,解放能力只能说仍是未知数。从这些方面来考虑,自己一个人狩〈兽〉效率会更高。
――是的。
独自一人的话,有自信解决多半的事情。
不逊于断罪衣模仿奇迹的――不,远在之上的『力量』,正沉眠于自己里面。
问题是,那个『力量』不能维持多久。
理由很清楚。
朱鹭头玻璃这个『容器』,无法承受妖女的『力量』。每次使用强大的『力量』都会遭受猛烈的睡意,变得行动不能。
「……真是麻烦呢。」
一边走在工事现场,妖女歪着嘴唇。
说虽如此,并没有不安感。
也没有想过遇到〈兽〉时会发生什么事。
只是有种,普通的〈兽〉不可能伤害自己的,奇怪的自信。
妖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真面目。
即使如此,自信依然不会动摇。
又或者是种本能。
不是后天性的知识,寄存于自己生命之初的、根源的智慧。
「……呵呵~」
笑。
舌头舔舐嘴唇。
止不住的口水。
膨胀的只是纯粹的欲望。
好想吃掉――这样的欲望在自己的腹腔沸腾不已。妖女熟知,那份邪恶欲望才是自己的『核』。

――这时。

突然,止住脚步。
在一处死胡同。
杂乱地堆积着建材和铁锹的工事现场角落里。钻过墙壁与铁骨之间的阳光唯独无法穿透那一隅,构成飘浮地黑暗。
那片黑暗,显得异常空虚。
赤瞳。
在被世界隔绝的黑暗里,唯有那只赤瞳看起来非常欢快。
――不,并非如此。
眼瞳的存在感太过强大,以至于使其余之物显得空虚浅薄,如同粗陋的摄影室。令人窒息的强烈意志。沉闷。整个世界将在那只眼前毁灭一般,骇人的重压感。
犹如地狱一般。
那只眼睛正是地狱。
犹如从九层地狱更深处瞪视一般,业火与业难搓合在里面一般的眼睛。
看到那只眼睛时,妖女的意识里产生轻微的动摇。
「…………?」
有种异样感。
与自己熟知的〈兽〉――有着决定性的区别。
比任何人都熟悉,能让自己唤起这般不可思议的自信的对手。
脚不能动弹。
仍沾在泳衣上的海水,浸染她所站着的地方。
从内心涌上来的,是从未体验过的冰冷感情。
好像是――恐惧。
「你、是――」
「你应该知道。」
影子,发出声音。
刹那间。
比影子更漆黑的光,切过妖女的腹部。
穿过腹腔的是骇人的冷气,剜入另外一个玻璃的骨髓,冻结五脏六腑。
不但如此,体内直到刚才仿佛要涨裂般的『力量』,妖女感觉到一瞬间云消雾散。
「呃……!」
空荡的身体,妖女虚弱地跪倒下去。

「是你的……蹂躏者哦,巴比伦的大淫妇。」

与此同时。
猎手与猎物――立场更替了。


3


「……呼啊啊、啊。」
等得不耐烦,不禁打起呵欠。
天际一端本来只是淡色程度的晚霞,如今完全变成鲜艳的深红,渲染御陵市的沙滩。季节上似乎还尚早,这附近海滨除了自己没有其他人影。
「搞什么啊,那个家伙。」
谏也噘着嘴,转动肩膀。
明明睡了一觉,疲劳却没有散去。
跟不习惯的学生生活打交道,比想象中要辛苦得多。
与〈兽〉等毫无关系,只是学生一样的时间。
当然,虽说身处学校神父这种特殊的立场,但普通生活对于谏也是无缘是存在。

――『但是,你可以无所顾虑地跟我说话哦?』

毋庸置疑,正如那个妖女所说。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她是唯一一个谏也的同胞。
(…………)
稍微想了一下,
「……没办法。这边去迎接吧。」
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俏皮话,朝宾馆的方向走起来。
海滩上出现长长的影子。
「回――?」
谏也抬起脸时,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影进入视界。
「哟,九濑谏也。」
说着,手生硬地上下挥动。
「……啊。」
从宾馆附近走过来的是身穿圣职衣的男人。
大概是二十岁前半吧。
拉丁系电影里面经常出现的野性味十足的端正相貌。
压得不成型的头发,明明不成体统却意外的整齐,形状好看的下巴长着邋遢胡子。随便的穿着与矫健的身材,显得圣职衣就像漆黑的长大衣。称之为神父,倒更像是意识圣灵教的时尚装束。
那张脸,忽地歪过去。
「嗯、怎么?很奇怪吗?」
「唉?」
「喂喂,怎么?把我忘了吗?两年不见,总不至于把挚友的脸给忘了吧。」
男人用大拇指指着自己说。
(挚友!?)
糟了。
这个男人说两年不见。
这个家伙认识曾经的『九濑谏也』吗。
在卡洛的设定里,自己已经『丧失记忆』。只要把这些事复述一遍就可以,可是能马上接受吗。
「嘛,算了。」
亲昵地破颜一笑,男人“啪啪”地拍着谏也的肩膀。
「是壬生啊,壬生苍马。」


「壬生?」
「哦哦,记起来了吗?能见面真是太好了。虽然知道你来御陵市,和卡洛不一样,为了找你花了不少工夫。」
说着,男人――壬生苍马吊起嘴角。
「哈啊……」
谏也的困惑越发强烈。
如此坦率地接触『九濑谏也』的人,还是第一次。
了解圣战的教团有关人员,把『九濑谏也』崇敬为『英雄』。跟谏也说话,如同受到神的启示一般欢喜,或者如同石像般僵直,大多数人就是如此。
当然,卡洛和玻璃等人是例外,但属于极少数。
(这么说,『九濑谏也』的挚友……是真的吗?)
如果是这样,就更遭糕了。
说不定,丧失记忆的虚假设定也会被看穿。
若真会演变成这样,包括谏也在内的御陵市会遭到毁灭。由虚构构成的都市,是一座仅仅一个真实而脆弱崩坏的海市蜃楼。
「怎么?脸色很差啊?」
「不……等一下。」
少年以含混不清地回答保持距离。
与此同时,谏也的视线朝反方向转去。
「谏也大人!」
因为那边有人叫他。
飘扬的银色双马尾,赶过来的正是诺温。
似乎先回了一趟合宿场地再出来找少年,已经从泳衣回到平时的圣职衣。
「……啊啊,诺温。」
心想得救了,谏也面带笑脸。
想必这个人偶知道『九濑谏也』的交友关系。更何况,诺温的任务就是保护『九濑谏也』的假面。
「不好意思,能不能跟这边的……壬生先生,传达我的状况呢?」
如果诺温认识壬生,自然会把自己丧失记忆的设定转告给他。
然而,
「请离开那个男人。」
人偶仓促地说。
「哈?」
一瞬间谏也没有理解她的话,但是事态未等他反应就急剧地有了进展。
银色的光缠住少年的手。
〈银十字剑〉。
由液体金属构成,按诺温的意志随意改变形状的万能武器,变成锁链将谏也强行拉到自己身边。
「――诺温!?」
在人偶旁边屁股着地的谏也瞪大了眼睛。
再次,〈银十字剑〉发生变化。
正如其名,银色之剑。
诺温将反射晚霞的利刃,指向自称壬生苍马的男人。
「――您是什么人?」
「啊啊?真是不和平啊。」
苍马扬起单边眉。
举起双手挥了挥,开玩笑似的耸了耸肩。
「不是可爱的修女小姐该有的行径吧?」
「教团的数据库里……两年前的圣战中,已经殉教的就是壬生苍马。」
用没有丝毫感情的紫水晶的瞳孔,诺温盯着圣职衣的男子。
「啊啊是嘛。连那种事情都知道啊。」
一副为难的样子,男人蹙起脸。
冷不丁加上一句。
「也就是说,我被〈兽〉吃掉了,是这样想的?」
「…………!」
谏也屏住呼吸。

――高位的〈兽〉,能冒充自己啃噬的人。

这种现象,少年曾经见过。
其中也有圣战的战士被啃噬的例子。
这个男人也是吗?
苍马轻轻哼了一声。
「嘛,是个妥当的想法啊。」
「请不要乱动。」
「别这么说嘛。」
面露苦笑,单手摸摸下巴。
那只右手模糊起来。
下一刹那,究竟发生了什么,谏也没弄明白。
突然,诺温朝背后大跳一步。
从后面传来风被截断的声音。
同时,银色液体吹洒在地面上。
退后的诺温手里,〈银十字剑〉从中间至尖端消失了。
「什……!」
「哦,厉害啊。躲开了啊喂。中招之后竟然在半途进行回避行动,这是人类能使出来的招术吗?」
「彼此彼此。――刚才的是居合吗?」
「嘛,差不多啦。」
不知不觉间,男人的手中已经用长『棍』摆着架式。
就像,日本刀一样。
用就像来形容,是因为『棍』子实在是太长了。
缓缓翘曲的形状,算上“刀把”部分足有两米长。这般长度,要从刀鞘拔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然而,这个现实是?
(――居然说是、居合?)
只有那个名字,谏也也知道。
利用出鞘使刀身加速的拔刀术。
(用刀,把诺温的〈银十字剑〉斩断?用那把狗○一样长的棍子,把就连〈兽〉也能砍的〈银十字剑〉?)
诺温的〈银十字剑〉兼有液体的粘性与金属的刚性。即使使用钻石刀也不容易切断的剑。
这已经不是高手之类的问题了。
而且不只是拔刀的瞬间,连刀入鞘也没有看见。
如此高大的刃具居然能使出居合的异常,将一切都显得不现实。自称壬生的男人周围,不禁令谏也产生,仿佛时间和空间都扭曲起来的印象。
(这个、家伙……,真的是、〈兽〉……)
「……哎呀,真是麻烦啊。」
“咚、咚”地用『棍子』敲着肩膀,苍马仰望绯色的天空。
「话说,当殉教处理也太过分了吧。那个组织还是老样子,把事物记载成对自己有利的样子。虽然说历史是胜者写的,是不是太狠了啊?」
做作地用一只手蒙着脸,叹了一口气。
然后,这样加上一句。
「亏我还特地来见巴比伦的大淫妇一面。」
「――――!」
那个名字,夺走了谏也的神志。
仿佛头顶遭到雷劈一般。
意识到时,少年已经推开诺温向前走去。
「您把……玻璃怎么样了?」
至始至终以『九濑谏也』的声音和假面问。
「哦哦,认识她啊。」
苍马歪着嘴唇。

「既然这样,自己亲眼去看如何?嘛,不过对方可能不想见你。」

「你、做了――!」
谏也的激昂和。
「――谏也大人!」
诺温的叫声,同时。
突然,晚霞被反射回去,银色的牢笼包围住苍马。
是撒在地面上的液体金属,形成了银色牢笼。
那些牢笼也在看不见的剑闪下瞬间断裂。再次溶为液体散在沙滩上,但是人偶的目的并不是束缚。
哪怕几秒的争取时间也好。
「请许可――!」
「哦……!」
谏也毫不踌躇的用犬齿咬开大拇指的皮肤。
把淌下来的血液按在人偶的背后,少年大喊。

「以神、及子、及圣灵之名,同时又以九濑谏也之血与名,予以承认。――这杯是用我血所立的新约(HICEST ENIM CALIX SANGUINIS MEI,NOVI ET AETERNI TESTAMENTI)。」


那正是圣体拜领的典文。
原是以面包为神的肉、以葡萄酒为神的血的仪式。
被称为圣变化的一连串行为,现在在这里,让人偶成为圣者。
也就是,断罪衣的解放!

「DNA一致。由于圣室·服务器和管理者的权限同时接受承认――圣物箱解禁」

「断罪衣启动。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回,神之奇迹降临的状况」

随着机械音,诺温的圣职衣展开。
如翼般展开的是,白银的色彩。
包裹人偶纤细的身体,转瞬间化为天上之铠。
手腕上是如利刃般的护臂,胸口形成仿效十字架的装甲,它们各个部分都跟瞳色一样闪过紫水晶之光。
胸口的圣灵机关和辅助机关像八音盒般鸣响。
正如,降临于大地的天使的体现化。
然而,
「原来如此,伊芙·Kadmon系列已经完成了吗。嘛,当然的。第九祭器是只对你允许的系统嘛。」
苍马扭曲嘴唇。
似乎很愉快的一张脸。
「可是啊,除此以外的话,这边也有。」
他也静静地低喃。

――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Eli, Eli, Lema Sabachthani)。

那是圣典的一节。
只容许圣者裹身的、衣服的发动语句。
接受那关键词,无机质的机械音继续。

「断罪衣启动。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八万七千五百十四回,神之奇迹降临的状况。」

「什……!」
谏也瞪大眼睛。
那是难以致信的光景。
即便男人的真面目是被〈兽〉啃噬的原断罪衣资格者,但是〈兽〉终究无法发动断罪衣。
事实本应如此。
「咕――!」
但是诺温并没有踌躇。
不为敌人难以捉摸的举动所惑,占据先手并全力以赴。面对不明实体的〈兽〉,那是正确的战术。
强烈地呼喊。

「我要模仿――圣女亚加大的火焰!」

无声地显现出银色火焰。
源于拦截火山熔岩的圣女亚加大的传说的奇迹银炎。即便壬生苍马是〈兽〉,这个奇迹就连『重组』也不允许。
封住去路,包围男人的火焰一齐露出獠牙。
然而。
男人的声音依然很安静。

「我要模仿――圣朗基努斯之刃

这次,看到了剑闪。
但是只有刃具划过的轨迹。
银色火焰被几条斩线分割,犹如吸进去一般散尽消失。
「了不起啊。」
「从刚才的速度和精度来看,机动速度在四阶梯、秘迹精度同样是四阶梯或者五阶梯。圣灵输出在三階梯左右。……基本特性的强度,是因为受到都市服务器補助的电脑型框架才有的吧?我在教团的时候明明还没有完成。虽然不知道是第三世代还是第四世代,正是因为崭新才好啊。」
冷静评定的声音,从渐渐消失的银炎对面传来。
那里伫立着漆黑的剑士。
右边的垫肩上刻着如同鬼面的异貌,而左肩上是宛如圣母般的女脸浮雕。由赤与黑构成的装甲之间塞满了高精度螺旋管和电线电缆,表明这个铠甲兼有机甲服的机能。
再加上『棍』的鞘机械地折叠在腰部,把里面异常长的刀身亮了出来,摆着刀尖向下的姿势。
就连那刀身也是黑的。
漆黑错乱的刃纹里,映着刚才散去的银炎的火花。
剑士说。
「还是不记得吗,九濑谏也?我的――圣朗基努斯的第三种奇迹很简单呐」
「……圣、朗基努斯?」
其名,谏也有印象。
在圣经中也格外重视的场面――也就是,救世主的处刑。
被背叛者用银币三十枚出卖的救世主被钉在十字架上之后,为了确认死亡用枪刺了侧腹。据说当时被溅到血的士兵,确信救世主即是神之子,后来接受了洗礼。
士兵的名字,用希腊语称为朗基努斯。
即圣朗基努斯的第三种奇迹就是――
「确定救世主已死的事实。这本身就是奇迹啊。所以,管它是断罪衣的奇迹还是〈兽〉的魔性,砍碎了归于无就好。」
苍马笑了。
明明完全被敌视,却露出亲昵的笑容。
「怎么样,这里就各自退一步。今天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打架。」
「保护谏也大人和这个都市的就是我。没有放过不安因素的闲心。更何况还是以“今天”为开场白的对手。」
「嘿。」
苍马睁大眼睛。
「还真是咄咄逼人呐。不像是在跟人偶说话啊。」
诺温――没有回答。
沉默,是为衡量敌我战斗力差距的极度集中吗。
顷刻间。
沙滩爆开。
诺温的身影消失了。
唯有人偶的身体被允许的高速机动。
不只是机械的四肢。只有经过强化骨格和人工神经等改造的诺温才可以完成的,绝对速度的结界。通过断罪衣的增幅被提升至神速,完全凌驾了人类的知觉能力。
加速――!
加速、加速、加速、再加速!
用与思考相同的速度,诺温绕到剑士的死角。
对此,剑士又如何呢。
壬生苍马原地不动。
只是,刀尖向下的漆黑之刃莫名的模糊起来。
火花飞溅。
漆黑之刃与再生的〈银十字剑〉相击迸发出火花。
眨眼间数量膨涨,剑刃相击的声音犹如连绵不绝的旋律。漆黑与银色之光乱舞,间断性释放的圣亚加大银炎,再次被漆黑的轨迹斩裂。
「了不起啊。」
一边挡下诺温的所有攻击,男人带挖苦地哼了一声。
「如果用速度决胜负早就被杀了。毕竟我的断罪衣是老古董。机动速度只有二階梯程度。而且即使机动速度相同,基本特性也比不过机械啊。」
从刃之结界传来的声音,没有任何力度和急躁。
与他的心情无关,只有身体在适应着战斗。
对于战斗,壬生苍马已经达到思考和行动完全分开的领域。
「――哈啊!」
诺温从男人的右边蹬起地面。
弯身,描绘出美妙绝伦的团身空翻(MoonSalto)。
转半圈,人偶手中的〈银十字剑〉,划向男人的头盖。明明只是杀人的招式,如行云流水般优美的跳跃,仿佛瞬息间凝固了晚霞。
豁然,漆黑之刃吸引了晚霞之色。
清脆的声响,越过绯色的海岸。
那是悠长的声响。
人偶在距离数米的沙滩上着地之后,两个人许久未动。
是不能动。
「……不要命、了啊。」
抱不平的男人丧失力气,双膝跪倒在地。
从按住的喉咙,滴着湿淋淋的血。
从空中刺下的银剑,与苍马的一刀相击持平而告终。但是相抵的瞬间,人偶的左手中杀出新的利刃。
在腾出的手里形成的是,另一把〈银十字剑〉。强行扭转身体变出的利刃,这次总算趁虚切开男人的喉咙。使对方习惯惊人的高速战斗,突然转变为三次元的动作,大概就是诺温拟定的战术。
然后,说到人偶――
「诺温!」
谏也叫道。
银发人偶也单膝跪地,蹲坐在那里。没有一声呻吟,反而显得场面越发惨不忍睹。白银的断罪衣各处都是裂痕,尤其是左腕陷进一半,从切面露出电线和白色人工血液。
在诺温乱舞时,苍马并不只是击退而已。
被精确挡回的利刃,确切地捕捉到了人偶。刚才的跳跃,正如男人所说,是不要命的一击。
(……这个、白痴木头呆!)
不顾一切想要跑过去的谏也脊梁一颤,僵直。
「喂~喂~挚友。就没话对我说吗。」
因为从背后叫住。
对那声音,诺温也回头。
壬生苍马已经站起来。
漆黑的断罪衣上确实染有血迹,但是男人的右手放下刀,沿着脖颈流下来的朱色线抹去。
擦过的轨迹里,没有伤痕。
(……『重组』!?)
谏也睁大眼睛。
〈兽〉所具有的,能将一切普通兵器无效化的再生机能。
已经无需怀疑。
这个男人,除了〈兽〉的使徒没有其它可以解释的。
「急忙使出那把剑来,没时间融入圣亚加大的火焰吧。如果做到了,大概会比较麻烦吧。不过,不会第二次中同样的招术。」
用又长又大的刀背敲着肩膀,苍马转移视线。
「九濑谏也,那你呢?」
「什么、事。」
「好歹也是圣战的英雄,一味地受人偶保护真是让人不解啊。那身断罪衣是摆设吗。」
「…………」
少年没有因为那句话而动摇。
悄然整顿呼吸。
抛开胆怯,用力握紧拳头。将遇到什么样的怪物都不会动摇的勇气,将英雄毅然决然地意志伪装下去。
背对着诺温,少年戴上『九濑谏也』的假面。
「遗憾的是……我已经没有了那个时候的记忆。」
「记忆、没有了?」
「是的。」
始终保持平静,但是堂堂正正、充满自信的声音。
把举止一一再现出来。曾经『九濑谏也』所拥有的完美气质,哪怕只是这一瞬也要创造出来。
制造出,能将记忆丧失的设定贯彻到底的近似值。
(可、恶……那个木头呆……不会有事吧……)
背后的诺温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心来,但即便如此谏也继续集中演技。
随后,苍马眯起眼睛,盯着戴假面的少年。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似乎发生了不少事啊。」
犹如猛禽类的眼睛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
把对手底部的底部都看破、内部的内部都洞穿一般――极为刻薄、冰冷、恐怖的眼瞳。
(……这个、家伙?)
谏也咽了口唾沫。
如果是别的〈兽〉,本想随便糊弄过去。
即便继承了『九濑谏也』挚友的记忆,〈兽〉终归是无法理解人类的完全不同的生物。
但是,这双眼睛。
这个、男人是――
「你……真的是、九濑谏也吗?」
(……不、好。)
谏也拼命忍耐勒紧喉咙般的恐怖。
「――是谏也大人。」
这时,传来反驳的声音。
「我所保护的,不会有别人。」
是诺温。
〈银十字剑〉作为拐杖,人偶再次站起来。
「哈。」
壬生苍马淡淡一笑。
「原来如此,人偶作证啊。」
腼腆似的咧开嘴,用刹那间的呼吸男人踏出一步。
只用一个动作旋转刀刃。
诺温朝背后大跳一步。
〈银十字剑〉又从中间斩断,人偶在空中乱了体势。受害评估(damage report)还没有出来。即便如此也不能退缩。

「我要模仿――圣女亚加大的火焰!」

极大的银炎,在人偶的头顶膨胀。
苍马,自然地迈出脚步。
然而,本应相距几米的两者之间的间隔,却不自然地缩近了。
可称作拉长身体的缩地步法。不用像诺温那样蹬沙滩,壬生苍马就能捕捉利刃圈内的人偶。那不合理的速度使诺温的奇迹丢失对手,银炎只烧到沙滩。
「壬生理心流,入身月轮。」
风雅的名字,难道是裁断人偶的招术之名吗。
刻着鬼面和圣母的垫肩圣灵机关,宛如叹息般呻吟。
(――――!)
谏也为之战栗。
他想,会输。
至今为止,不止一次地看过诺温的战斗才会产生的直觉。
无意识间少年的身体动了。没有考虑过能不能赶上,向男人的刀刃和人偶之间,不顾一切地跑进去。
将谏也的身体一分为二一般,挥下又长又大的漆黑之刃。
同时,乱了方寸。
眼看就要击中时,男人的刃具朝完全不同的方向划过去。
斩断人偶的步法,随即逆转。跳离的同时挥开的刀刃,将全方位射来的全自动子弹一一斩落。
从沙滩彼方出现的枪口和奇迹之名,苍马是否晓得呢。

「我要模仿。――模仿大卫的投石器!」

「雷胡拉!」
回过头的谏也接连听见枪声。
圣人的名字是大卫。
平凡的牧羊人打倒异国巨人的奇迹――对其进行模仿的魔弹,每一颗都描绘着复杂精妙的轨迹,追踪壬生苍马。
有时,会让人以为没有意志,描绘出不规则的弹道;
有时,会像将棋一般堵住对手的后路,从全方位迫近的魔弹风暴。
刀刃,也对此应战。
在沙滩上踏穏,转腰操纵轨迹。
近乎无视惯性自由自在变幻的刀刃,只把命中苍马身体的子弹绝妙地切断。不顾数量的倍增,仿佛找到新玩具的孩子一般苍马露出笑容。
「哈!有种耍杂技的感觉啊!」
「……虽然很抱歉,没有陪你玩的打算。」
用适于压制射击的面攻击封住男人的行动,同时黑肤色的少年修道士大步走近。
像T十字的独特形状,特制UZI冲锋枪。
前进时在嘴里衔住新的弹夹,放进打完的枪身里。
包裹黑色皮肤的已经不是圣职衣,而是白银色的断罪衣。十字型的短机关枪加上十字的射击姿势,保持着一定的间隔,少年修道士严肃地盯着剑士。
「对你的调查之后做也可以。是的,虽然很抱歉,和〈兽〉有关的东西要当场消灭。」
「消灭,而不是杀死、吗。」
苍马愉快地笑了。
从唇间窥见的牙齿,如同肉食兽一般飘荡着狰狞的气息。
「真羡慕啊,那种作风圣灵教非常看好。」
用手巧妙地一捏,又长又大的利刃像魔法一样收入鞘中。
用居合的姿势降低重心,苍马闭上一只眼。
「既然是枪手,看谁射得快怎么样?」
「非常抱歉。没有配合那种玩耍的兴趣。」
雷胡拉丢开那种邀请。
视线盯着剑士保持警惕,一边对旁边的同胞说。
「可以动吗?」
「……只限短时间,不过战斗能力能保持百分之八十三。」
诺温起身。
只要不是致命伤,这个人偶当然不会丧失斗志。
死斗,还没结束吗。
此时夕阳就要下落,在夜色即将笼罩的沙滩上,断罪衣使用者之间奇怪的战斗将要进告入更大的混乱中。
对峙了几秒。
可是,苍马的表情突然反常地扭曲起来。
「时间到了、吗。明明变得有趣起来。」
男人如是说,叹了一口气。
「什么?」
「再见吧挚友。还有,转告给卡洛。――就说,两年前的死神回来了。」
不是对提问的雷胡拉,而是潇洒地指着谏也,苍马握住刀柄。

「我要模仿――

刚才,壬生苍马说过。
不管是奇迹还是魔性,用朗基努斯的奇迹制伏。
那么,沙子或水呢?
「等一下!」
制止的同时毫不犹豫的射击,可以说不愧是雷胡拉吧。
然而,

――圣朗基努斯之刃

“铮”地一声,比先前锐利一层的居合斩击,带来超乎想象的结果。
「什……!」
谏也想起,圣典中最为有名的光景之一。
从埃及领着民众逃走的圣者,柱着拐杖面临大海时的奇迹。
剑士的一击,不只是沙滩连海上也一条直线切开,引起巨大的沙浪和海涛。想必是这条海岸形成以来最大的巨浪,使近邻的所有传感器瞬间无效化。
纵然是雷胡拉也无法追赶那背影。
沙尘和飞沫平息之后,捂着胸口,少年修道士弯下身去。
「这边……虽然也有击中的感觉……」
断罪衣的胸甲出现较大的裂痕。从雷胡拉的胸口到肩头被刚才的居合砍到,迸散出轻微的火花。回到圣职衣的复原程序也变得笨拙,雷胡拉深深叹息。
随着黑玉耳饰的摇动,朝谏也抬起头。
虽然只是些许,声音中隐含着战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兽〉会起动断罪衣?」
「不知道。」
谏也老实回答,摇摇头。
谜团重重也有个限度。
真的是『九濑谏也』的挚友吗?
亦或那个人物被〈兽〉啃噬了?
若真是如此能使用断罪衣的理由到底是?
一切尽在迷雾里,谏也咬牙忍住强烈的脱力感,反问道。
「雷胡拉先生才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只不过是受到诺温小姐的救援信号而已。刚好在附近视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这样啊。」
所谓的视察着实是个令人在意的词语,谏也总之先点点头。
对此,雷胡拉歪着头。
「话说,玻璃小姐呢?」
(――――呃!)
体温一下子降了几度一般。
「诺温……?」
「是。」
回应道。
银发人偶也被海水濡湿,不只是断罪衣,就连裂开的胳膊上的伤口也能窥见电线和金属骨骼。
「你的、身体……」
「〈矛〉和〈塔〉的后援部队正向这边赶过来。认为修复不会成为问题的就是我。」
「是、吗。」
谏也暗自咬嘴唇。
把非常重要的东西,不得不委托给其他人一般的那种表情。
「雷胡拉先生,请照看一下诺温。」
「哈?」
「拜托了。」
罕见地低下头,少年神父转身。

谏也朝朱鹭头玻璃消失的宾馆跑过去。





闯入宾馆内的建设现场,谏也愕然张大眼睛。
那里就像爆炸的中心地点。
铁骨多处折损倒塌,水泥地崩落。就好像只有栅栏内侧被局部风暴席卷过一般。
是谁造就了这种惨剧,很明显。
被切断的,铁骨断面的平滑。
犹如被吸进无底深渊一般犀利的切口,即使利用现代科学精髓也无法再现。闪过谏也脑海的是,刚才袭击少年的魔刃。
「壬生、苍马……」
咕嘟,咽了口唾沫。
(我第一个来到现场……也就是说……)
此般惨状,宾馆的客人和业务员不可能没察觉。
若说真没有发觉,答案只有一个。
丧神现象。
由缠绕在〈兽〉身上的世界的扭曲引发,使周围对其行为无法理解的现象。
(那么……那个家伙是……)
同时,环顾周围。
「呃――」
(唔……)
这时,少年的耳朵捕捉到微弱的呻吟声。
回头。
眼睛渐渐习惯黑暗的谏也,发现倾斜倒塌的铁骨和混凝土之间,倒下的人影。
「你是……」
当接近倒下的人影身边时,谏也不禁屏住呼吸。
是玻璃。
「谏也……哥哥……」
说着,少女睁开眼睛。
那张脸,已经回到原来的玻璃。
但是仍处于茫然的状态,精神恍惚的声音。
「……玻璃、小姐。」
「我……跟谏也哥哥在海边散步……然后去买饮料途中迷了路……到这里来……」
玻璃恍惚地说。
与事实不相符的说词。
记忆的条理,被另一个玻璃――那个妖女篡改过了吧。
那个妖女出现的时间段里,记忆的欠缺与模糊为了不被真正的玻璃怀疑,会适当地修正。
所以,撇开这部分,
「这里、发生过什么……?」
就在谏也单刀直入地询问时。
少女的手一颤。
「啊啊啊……!」
伴随痛苦的声音,纤纤玉指揉弄平滑的腹部。
不由得对淫靡的景象屏住气,
「――――咕!」
谏也一时之间止住了呼吸。
直到刚才在建材的阴影里没有注意,连衣裙式泳衣,只有那部位被巧妙地切开。
不,谏也感到愕然的还在其后。
腹部的,令人厌恶的纹样。
标志着少女是被〈兽〉寄宿的〈兽胎〉的,不祥印记。正因为白皙光滑的肌肤,更加突显出它的丑陋。
如蛇般。
如泥泞般。
不断蠢动的刻印,被一分为二。
〈兽胎〉的刻印被笔直横向切断,连那皱纹和丑陋的色调也变得淡薄。
「是被……斩的……」
少女说。
「……连身体的内侧……被、那个、黑刃……」
除了纹样,少女的肌肤没有一丝伤痕。
但是,少年相信。
如果是那把刃。
如果是那把将诺温的炎和〈银十字剑〉斩断的大刀,可以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一刀两断。
「马上,把治疗班――」
没等谏也说完,手被抓住。
强有力地一握。
「谏也――哥哥!」
少女叫道。
与刚才的声音不同。
忍住痛苦,少女的声音中恢复了刚强。
「快追……那只……〈兽〉……!」
瞳孔中燃烧着斗志。
就是这种少女啊。
朱鹭头玻璃,不单是一位圣女。
在谏也所知道的范围内,最――也许还在雷胡拉之上――憎恨〈兽〉、想跑到最前线的斗士。
不输给反面另一个妖女的,庄严的精神。
「请冷静一点。我去把治疗班叫过来,玻璃小姐就在这里――」
「不……可以……!」
玻璃摇摇头。
毫无力气的身体,好像现在就要站起来一般,咬牙用手支起。
「他说……不是……你。」
少女说。
「我想见的是,巴比伦的大淫妇……不是你。所以……」
拼命换口气。
喘息。
宛如从水面跳出美丽的鱼,努力吸取氧气一般。
从铁骨和混凝土之间探出身子,少女完全不顾体面,想站起来。
「玻璃小姐――!」
「所以……」
少女,再一次说出口。
铿……听到沉闷的声音。
那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钝重、冗长、回荡的声音。
谏也回头。
少年猛然想起。
在与壬生苍马邂逅之前,对某个建筑物,与另一个玻璃说过的事情。
两周前,与妖蛾的〈兽〉战斗过的双子塔。为了建成海湾地带的象征而开发的巨大建筑物,在这个工事现场可以通过铁骨之间的缝隙望见。

它,错开了。

谏也,不禁屏住呼吸。
停止一切思考。
少年难以致信地睁开不能再大的眼睛,朱鹭头玻璃为预料中的惨事的发生而握紧拳头。
骇人的轰呜。
震动地表的冲击。
少女,发青的嘴唇动了。
在压倒一切的爆音中,只有那呢喃声无比地清晰。
「所以……在见到巴比伦的大淫妇之前……一天一幢,毁掉这个御陵市的大楼……」
正如所言。
就在刚才,海湾地带的双子塔倾斜倒下,把几十万吨的重量崩落的场景展现在眼前。




本帖最后由 LNL220 于 2012-4-29 10:32 编辑


第三章 死神
——看吧,有一匹灰色马。
骑在马上的,名字叫作死,阴府也随着他。(译注:新约,启示录68。略有改动。)



1


御陵市·第一区。
地下八十米。
对一般市民没有公开,被称作第九层的地层里,安置着教团本部。网络室和〈塔〉的主要研究室自不必说,为了对抗〈兽〉而想尽办法集中起来守护人类的地下要塞。
――在它的更深处。
即使在教团内部,也只有极少一部分人允许入内的空间。
连接大厅的走廊,受到静脉认证和网膜认证等众多安全设备的保护,营造出如同收藏伟大圣遗物的中世纪地下圣堂一般的氛围。
实际上,内部装饰是圣堂。
精致的彩色玻璃下方,是年代久远的十字架。
祭坛上,点着若干个礼仪用的蜡烛。天花板出奇的高,明明是地下,圣堂中却充满了静谧的光。
谏也一副厌恶的样子闭起一只眼。
因为庄严的管风琴边,圣堂的主人轻轻点头。
「――总之,受害区域只在建设停止中的双子塔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不然,就不止这种程度的死伤者了。」
开口的是卡洛·克莱门蒂红衣主教代行。
坐在皮革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嘴角总是挂着柔和的微笑,也许会有人称他为圣人的笑容,但用谏也的感想一言以蔽之便是「形迹可疑」。
笔直站在旁边的雷胡拉问。
「……虽然很抱歉,壬生苍马是卡洛大人的老相识吗?」
「嘛,圣战时代碰过面的程度而已。」
卡洛以苦笑扭曲表情。
后来谏也等人被招集到这个教团本部。
玻璃马上被搬到教团医疗楼层,对于壬生苍马的搜索交给了属于情报部的〈塔〉。把谏也等人请到这边的地下圣堂而不是平时的教区长室,是因为卡洛也有了某种预感吗。
预感到,出现的不是普通的〈兽〉?
「使用断罪衣,还有与〈兽〉相符的『重组』……教团的数据里,从未有过类似的例子。想必现在,各都市的秘迹研究室正忙得不可开交呢。」
卡洛面前正在播放的全息影像是诺温提交的报告。
大多数感应器没有捕捉到壬生苍马及战斗场面,但是用诺温自身的知觉感知的光景,会完完全全作为数字数据上传至教团的电脑。
尤其是斩断诺温的圣炎的瞬间,卡洛反复看了几遍。
因为,那正是最能体现奇迹的场面。
――圣朗基努斯的第三种奇迹。
「……确实是壬生苍马。确实是圣朗基努斯的模仿奇迹呢。」
用异常干渴的声音,卡洛开口道。
摸摸下巴。
视线回到两位少年身上时,瞬间闪过红衣主教代行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消失。
「如果可以猜测的话,壬生苍马变成了〈兽胎〉,这么回事吧?」
「…………」
谏也暗自屏息。
和玻璃一样的〈兽胎〉。
被〈兽〉啃噬,却留有一点人格的悲惨结果。
那个男人就是如此吗。
「……虽然很抱歉,已经造成这么大的损害,即使是〈兽胎〉也要看成丧失了人格。偏偏能使用断罪衣的、最恶劣冒渎的〈兽〉来考虑更为贴切。」
雷胡拉一口断定。
对戒律要求严格的修道士,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发言。
「确实是那样呢。」
卡洛也承认。
「那么,对毁灭这个〈兽〉没有异议吧?」
「是的。即便不是这样,已经认可了雷胡拉先生的独立搜查权。」
(哈――?)
对第一次听到的单词,谏也感到莫名其妙。
但是,放置这个话题,雷胡拉继续问道。
「……非常感谢。话说回来,玻璃小姐的病情呢?」
「恢复了意识,但是还谢绝会面。关于细节还得问医疗人员。」
卡洛说。
对学生会的成员们,谏也用热射病来说明。
真雪和静佳自不必说,就连铃木也非常担心,让谏也有些意外。玻璃的威望之高,似乎是毋庸置疑的。
心口有点痛。
对着这样的几个人,还要再一次说谎。
但是,那痛楚马上被少年扼杀了。
谏也主动面向雷胡拉。
「问玻璃小姐的病情,想做什么?」
「想知道吗?」
少年修道士微微露出笑容。
黑色的皮肤下浮现出的笑容,飘荡着浓烈的异国风情。与卡洛也有些不同的难以揣测的微笑。
「只是想问清经过而已。那么,先回现场再做调查。」
雷胡拉转身。
晃响着黑玉耳饰,圣职衣的下摆也跟着飘动。
那背影走出房间,直到确定他已经充分走远之后,谏也用原来的声音问。
「……可以吗?那样放着。」
「什么事?」
「玻璃的身体状况,不是还瞒着他吗。」
谏也用焦躁的语气说,卡洛「嗯」地点点头。
对于玻璃是〈兽胎〉的事情,还瞒着雷胡拉。既然有相当高的概率认定那个少年修道士兼任着异端审问官,若发现〈兽胎〉的真相会招来致命性的结果。
而且。
就连眼前的卡洛也不知道玻璃另外一个人格的事情。
知道妖女人格的只有谏也一个人。秘密之上还有秘密、谎言之上还有谎言的复杂关系图。
(……尽是些该死的麻烦事。)
谏也心里骂道。
在这种充满谎言的舞台上,自己正走在钢丝上摇摇欲坠。
与其说是钢丝,不如说是在蜘蛛丝一般又细又不稳定的线上,拼命维持平衡。
「――嘛,没关系啦。」
卡洛下巴轻轻动了动,点点头。
「玻璃小姐也知道,而且直属的医疗人员对那部分微妙之处也理解。想必会适当隐瞒起来的。」
「就会隐瞒啊,你这家伙。」
「这不会是在夸我吧?」
「当然不是!」
大声一喝的谏也,接着说。
「还有,认可雷胡拉的独立搜查权是什么意思。」
「啊啊,没有别的意思哟。对付〈兽〉的方法中初期行动和速度是攸关重要的,所以在御陵市内有独立的搜查权行动起来比较方便……这是理所当然的意见,而且雷胡拉似乎也习惯于单独搜查。」
「……你、认真的吗?」
「秘密越是包庇,越容易暴露哦。」
卡洛上下挥了挥手。
「而且,就算有了独立的搜查权,这边提供的最多也只是安全性级别的上升而已。与其让他随便猜疑,不如干脆认可独立的搜查权,放着不管会安全得多。……是啊,调查整个御陵市比调查教团更花工夫,还可以拖延时间哦。」
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说。
「…………」
谏也不禁哑然。
也就是说,坐冷板凳。
利用叫作搜查权的饵食,卡洛给对手增加了庞大的选择项。而且不利的情报基本都在教团内部,这只会增加落空的签。
「你这家伙真是……」
「你是指?」
「没什么,烂眼罩。」
谏也确信,这个眼罩神父才是最狡猾的人。
平时只会笑咪咪,但那笑容背后想的尽是些不正经的事情。说起来,想到把自己装扮成『九濑谏也』的大胆和狡猾,这种程度早就应该预料到才对。
小声叹了一口气,少年开口说。
「……那么,顺便再说点吧。」
「说什么?」
对歪着头的卡洛,谏也接着说。
「跟那个刀使是什么关系。」
「哎呀哎呀,调查别人的关系吗?这还真是让人难为情。如果是嫉妒随时都可以说出来,我就亲自主办告解的圣礼――」
「别开玩笑了!」
谏也狠狠地拒绝道。
卡洛只是露出淡淡的苦笑。
「他说过,自己是『九濑谏也』的挚友。」
「哈哈啊……那是……」
「还有一件事,」
打断卡洛的话,谏也接着说。
这里,对于少年而言是关键时刻。从堆成山的谎言里,得到真实的机会。
要在对手随便遮遮掩掩之前,早先提出自己的疑问。

「两年前,壬生苍马并没有殉教,却被当成殉教处理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这次。
卡洛沉默了。
满面春风的微笑从表情上消失,直直地盯着少年。
「不知道为好的事情,也有很多哦?而且,你的设定是『记忆丧失』。多余的知识可能会招来致命的结果。」
「就算是这样,让人没法接受吧。明明赌上了性命还要被蒙在鼓里,谁能受得了啊。」
「原来如此。」
卡洛微微苦笑。
「事到如今……就不说不可外传了。」
身体埋进椅子里。
眼神仿佛在遥望与现今不一样的时间。
两年前――圣战时期。当时世界上唯一一处〈兽〉出没的圣都。众多断罪衣的资格者奔赴、战斗、丧命的场所。
同时。
也许,对于这个眼罩神父而言,可以称作青春的时期。
卡洛静静地开口道。
「是啊,在那个刮着沙漠之风的首都,壬生苍马是毁灭最多〈兽〉的男人。如果只算数量,足以超过『九濑谏也』。只是,跟『九濑谏也』不同,他喜欢一个人和〈兽〉战斗。……现在想来,在那个干燥之地,也许他只是喜欢战斗而已……」
声音也变得悠远。
仿佛从两年前传过来一般带着嘶哑。
谏也感觉到沙漠的气息。掺杂着干燥的沙子,血和铁摩擦的味道在嘴里泛起。既视感异常的现实,以至于情不自禁地要用手掌蹭圣职衣。
对着如同浸湿的红色黄昏,那个男人举起的漆黑大刀。
仿佛能听见被讨毁、消灭的〈兽〉的怨声。
「…………」
从强烈的意象中挣脱而出,谏也问道。
「那他,为什么会殉教啊。」
「啊啊,理由很简单。」
卡洛点点头。
「如果说『九濑谏也』是英雄……壬生苍马就是背叛者。」
「背叛者?」
谏也鹦鹉学舌的反问,青年神父如是回答。
「两年前,壬生苍马……使用断罪衣的奇迹,杀死了教团的干部。」
「呃――!」
虽说多少预料到他也许是背叛者,谏也不禁咽了口唾沫。
看着这样的少年,卡洛接着说。
「现在想来,也许当时已经被〈兽〉啃噬,变成了〈兽胎〉。不管怎么样,能与『九濑谏也』消灭相等〈兽〉的圣人,被当成人类的背叛者的话会关系到士气。这件事就暗地里作为殉教处理了。已经是圣战末期,而且圣都被消灭时他的消息已经断绝。我当然也以为他已经死了。」
翻开手掌,夸张地耸了耸肩。
然后,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以此做结论。
「……这样、啊。」
谏也也表示理解。
对于那种自私的行为,少年也有过经历。
背叛者被掩饰为殉教和给英雄找替身,有多大区别呢。略过壬生苍马表情的不快,谏也一瞬间产生共感。
「不论是现在还是曾经,竟然干些类似的事情。」
「不知说什么好呢~」
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卡洛说道。
谏也正要退席,这次被青年神父叫住。
「――有件事,我也想问一下……」
「什么事。」
对回头的谏也,青年神父仍靠在椅子上问道。

「朱鹭头玻璃,从那之后没有变化吗?」

一瞬间,卡洛的瞳孔中寄宿着极其冰冷的东西。
谏也没有动摇。
他这么认为。
「没有。」
少年摇了摇头。
「把看到的东西已经全部如实转达了。」
不动声色地说了出来。
「那就好。」
卡洛也没有刻意追究,停止了对话。
(…………)
令人顾忌的是,那副、格外爽快的态度转变吗。
「――如果,玻璃的人格完全被〈兽〉啃噬,你想怎么做?」
对这个问题,
「杀掉哦。」
卡洛非常容易地说。
望着不禁瞪大眼睛的谏也,神父耸了耸肩。
「讨厌啦,不要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好像我恐吓你似的~」
青年神父语气着实很轻松地说。
明明关系到人的生死,完全不介意的口吻。
「而且,这是我和玻璃小姐的约定。」
「约定?」
「是哦。很奇怪吗?」
「……没什么。」
谏也摇了摇头。
毫无疑问。
如果是那位自尊心很强的少女,一定会这么说吧。
来这个都市不久,玻璃表明自己是〈兽胎〉时的话语,谏也还记得。

――『据说,几乎所有的〈兽胎〉最终都会沦为〈兽〉。』
――『卡洛先生在学校陪伴于身边,也是为了到时候让他杀了我。』

突然,谏也的脑子里浮现出完全不相干的人群。
非常嘈杂又无所事事,只是跟在后面就能让少年筋疲力尽的人们。得知玻璃病倒后,那么热心地寻问病情的少年少女们。
「如果……」
不自觉嘟哝一句。
「如果……事态发展成杀了玻璃,怎么跟学生会的家伙们说?」
「哈?」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听清,卡洛眨了眨眼。
「……不,没什么。」
谏也也马上撤回。
因为就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问那种事情。
卡洛也并不介意――突然,从圣职衣里面取出手机。
贴在耳朵上两三句对话之后,
「好,知道了。」
说完,挂断电话。
视线转向谏也。
「就在刚才,玻璃小姐的谢绝探视解除了。要赶在雷胡拉前面去探病吗?」
「探病?不是听取情况吗?」
「那么,」
卡洛暧昧地笑了笑。
「那张笑脸真让人不爽。」
龇着牙说完,谏也退出地下圣堂。
穿过安全设备格外多的通路走出大厅,对着连呼「谏也大人!」、招呼曾经的『九濑谏也』的教团人员们招手。
那张笑脸,不禁有些像起卡洛,从心底涌出让人无法忍受的厌恶,
「…………」
踌躇了几分钟后。
谏也朝着医疗楼层移动脚步。





少年也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卡洛一人。
「…………」
不自觉地站起来,单手触摸管风琴。
长长的手指在熟悉的键盘上开始弹起。向高高的天花板缓缓升起的旋律,即使在教会音乐里也是著名、庄严的一节。
――格来高列圣歌。
碰巧,竟是昨天诺温哼的歌曲的伴奏。
「那么,」
喃喃道。
在空中弹出的银屏上,果然还是映着壬生苍马。
不知重播了多少次。斩断雷胡拉的魔弹,露出愉快笑容的苍马的侧脸,卡洛抹去所有表情注视着。
只有在战斗时,才会这样笑的男人。
「问题在于,他对教团的习惯了如指掌呢……」
如是说。
实际上,在接近玻璃以前已经发觉了他的存在。
因为大多数感应器被无效化。诺温去和谏也汇合也是因为察知异常,但结果未能采取有效处理,苍马的身影消失时也再度将感应器无效化。
不是由丧神现象引起的扭曲意识。
原本为了应对丧神现象而制造的御陵市感应器,再次被识破。
「……真的很麻烦。」
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听见声音。

『――这不是可爱的修女小姐该有的行径吧?』

报告的动画再一次重播。
面对用〈银十字剑〉刺过来的诺温,壬生苍马扬起嘴角一端。
在报告中,雷胡拉没看到的部分。
展开断罪衣前,他的确这么说过。

『亏我还特地来见巴比伦的大淫妇一面。』

「你知道些什么?壬生苍马。」
对着画面问。
独眼的目光,极其锐利。
随后,朝祭坛的方向走去。在烛台前划十字,这次不是银屏,操纵用控制板浮现出来。网络室以及圣室·中央服务器和特别线路,连接御陵市所有情报的终端。
银屏上的苍马说。
『还有,转告给卡洛。――就说,两年前的死神回来了。』
「……是啊。」
现实中的卡洛点头。
「我这边,也有了抓你的需要。」
用非常认真的脸,卡洛·克莱门蒂红衣主教代行说道。


2


御陵市·第一区。

中央大楼的医疗楼层就像被漂白过一样。
不禁让人怀疑有重度洁癖的白色,更加显得病态。
仿佛拥有不许外部接近的攻击性,形成守护内部的结界。或者又好像不许内部外出,用那颜色封闭起来。
亦或,两者都是正解。
对于谏也,已经来访过多次。
在入口前舒了一口气,重新戴好『九濑谏也』的假面,
「哟,英雄大人。」
从旁边的人行道,举起白衣的手腕。
表情就像睡迷糊的女医,跟往常一样用廉价皮筋随便把头发绑在一起。披在衬衣上面的白衣皱巴巴的爬满褶子,嘴里叼着带棒的糖果,沿着横8字转。
谏也也认识她。
「您是、玻璃小姐的主治医的……」
「不用一一确认。是来见小玻璃的吧。批准会面许可也是我,其实还在等着哦。――拿去,顺便吃个糖果吧?糖分能解疲劳哦。」
打开从白衣的内侧取出的金属箱。
瞬间,强烈的刺激性气味钻入谏也的鼻孔。
「什――什么味道,这是!」
「呵哼,新开发的青霉奶酪糖果。哎呀,本来要和鲹鱼干糖果一起同时制作的,都怪研究室的家伙们太不中用。说至多只能选一个,就选择了这边。不过很美味哟!尝一口能上天国,至高的快乐就在这里!奶酪的臭味和糖果的甜味在嘴里搅在一起,真是太棒了!」
女医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
似乎是因感动而颤抖。
「我就不了……」
露出消受不起的脸,谏也摇头。
径直想从旁边通过时,女医开口道。
「啊,等一下。――你,身体没什么吧?」
「咦、啊,是……」
「哼嗯?真的么?定期检查可不要缺勤哦?必需使用蛮力才能带过来的懒货,只要卡洛一个就够了。」
「卡洛先生?」
「据说非常讨厌打针。」
蹙着脸,女医耸了耸肩。
虽然不知道哪些认真的,一边把糖果转来转去,
「〈塔〉的整备班也在催促他提交最新的人体数据,那个家伙的惰性真是让人没辙。只要英雄大人严格遵守,他们也许就能喜极而泣哟?嘛,因为太兴奋脑袋变异常我也不会管的~」
手扶着白衣的腹部,笑个不停。
似乎戳中了笑点,整个人都笑弯了腰。
「哦哦,在这么拖下去,会被那个孩子和粉丝团(fan club)埋怨呐。那么,别太刺激她哦?」
最后挥了挥手,女医沿着过道远去。
「……fan club?」
谏也茫然地目送她。
(什么跟什么啊……)
边想,边咯吱咯吱挠头。
转换心情。
重新打开门扉,与其称那里为病房,更像是研究室的房间。
对于少年用途不明的众多仪表,倚靠在墙边。在那对面,晃着白色窗帘,可以看见地面的夜空。
床,就在窗边。

「……谏也哥哥。」

床单盖着下半身,玻璃柔和地笑着。
「――身体还好吧?」
谏也问。
用『九濑谏也』的声音。
于是,仍坐在床上,少女轻轻点头。
「我很好。完全没有疼痛之类的感觉。」
隔着床单和患者服抚摸腹部。
那里连一滴血也没有渗出。
可是,在谏也的脑子里,清晰地烙印着被笔直横向切断的刻印。
「真雪他们,都说了什么?」
「他们非常担心你。还说会长平时过度操劳,干脆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
「可是,如果交给那些孩子,不管过多久也排不好合宿日程的~」
玻璃微笑着说。
一刹那,谏也想起夏天的海边和波涛声。
那样欢闹,在海边玩耍的时间还只是半天前的事。
陷入几秒钟的沉默。
也许这是从那幅光景剥离意识,面对现实中的惨剧的心理准备而需要的时间。
玻璃先开了口。
「那个人……是叫壬生苍马吧?听说,是谏也哥哥的同僚。」
「对不起,我不记得。」
「也是呢。」
少女淡淡地微笑道。
「刚才,医疗人员说过。……那个人,跟我一样,有可能是〈兽胎〉。」
「…………」
谏也无法回答。
看着这样的少年,床单上的小手,紧紧地握拳。
「谏也哥哥的同僚……就连断罪衣的资格者也……最终会被〈兽〉啃噬掉吗。」
如是问道。
看到谏也沉默,玻璃的视线落在手上。
「有时,会变得不明白自己的行为。」
少女说。
「虽然有记忆,但是好像在梦里面见过的记忆一样,心里会变得不安起来。就像壬生苍马先生说过的那样,我的体内会不会有巴比伦的大淫妇呢,会有这种想法。」
即便是妖女的记忆处理,也不能完全骗过玻璃吧。
还是说,这是壬生苍马在〈兽胎〉的刻印上的一刀发生效果了吗。
玻璃在床上问。
「――我,还是我吗?」
按着胸口,真挚地问。
仿佛要甩脱浸透着内心深处、令人无可奈何的恐怖一般,说。
「我,还是朱鹭头玻璃吗?」
对于绝对不能给予暧昧回答的提问,
「当然啦。」
谏也若无其事地说了谎。
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说了谎。

「骗子。」

「――――!?」
心脏猛地一跳。
嘻嘻,少女的嘴唇扭曲了。
仿佛这边的脊髓被直接捋上去一般,蛊惑人心的笑容。但是可以确信,那并不是玻璃的笑容。
「你、这家伙!?」
「啊啦,别误会哦?这次,直到刚才还是对面哟?」
浮现出妖艳微笑的是妖女的一面。
在一脸愕然的谏也面前,妖女“嗯—”地伸了个懒腰。
「变过来真的是就在刚才。但是,妾身的时间在一点点增加。迟早会变成妾身的天下吧~」
用包含献媚的眼神,看着少年。
撇开那魔魅般的视线,谏也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时候的事?」
「跟我,分开以后。壬生苍马和你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
妖女摇了摇头。
「别开玩笑了!」
谏也继续追问。
大概是被少年的气势压倒,
「大致情况,就如你看见的哦。」
妖女一副不爽的样子按着腹部。
「壬生苍马――是这样的名字么,那个刀使。刚碰面就砍过来,变成这副模样。――害得马上变回对面,所以让那个刀使也感到不满。」
(……所以,不是你吗?)
谏也心里推测。
本来要见巴比伦的大淫妇,却只是朱鹭头玻璃?
摸着下腹部,妖女露出微笑。
着实不修边幅的扭曲笑容。
「不可思议的刀呢。封了妾身大部分的『力量』。虽说会马上恢复,一时半会儿还是这个样子。是啊,现在的妾身只不过是容貌还算不错的女孩子。怎么样?安心了?」
「安什么心啊。」
少年的脸扭曲起来。
这个对手,总让自己感到很棘手。
稍微放松警惕就会被牵着鼻子走。本以为,无疑是本体不明的出身和谜一般的『力量』令她如此强势,而如今『力量』被封住,居然还是能非常直接地扰乱少年的心绪。
「我……」
「还是说――」
打断谏也的话头,女人接着说。
「还是说,现在,杀了妾身?」
「…………」
「现在动手的话轻而易举哟。就算是你也能做到。――这个病房又没有监控器,至于教团,就说朱鹭头玻璃果然被〈兽〉吃掉了。这样还能减轻你说的谎。说不定,连模仿『九濑谏也』的事情都不用做了。现在,只要轻轻掐住这个脖子……」
妖女示出白晳的脖颈。
即使不是男人,忍不禁要舔舐嘴唇的脖颈。如果是吸血鬼,一定会忘我的扑过去。如果是杀人魔,一定会迫不及待地为割破喉咙而取出剃刀。
「呃……!」
事实上,谏也咽了口唾沫。
即使失去了『力量』,这个女人的声音里有着不可抗拒的魔魅。失去正常的判断能力,诱入灼热的泥泞之中的、妖艳的回荡。
「动手吧。」
甜美的招呼声。
曾经,希冀预言者约翰的首级的王女,莎乐美的话语亦是如此么。
不,既然是要求献出自己的首级,应该是更加违背道德,连对方的灵魂也会麻痹的毒。
啊啊,谏也手动了。
极其缓慢地张开五根手指。
仿佛被看不见的线操纵一般,机械的诱至白晳的脖颈。
少女恍惚地闭上眼睛,在脖子上的手指中注入力量――瞬间,翻开。

「……我不会杀你。」

堵住耳朵,紧闭眼睑,谏也开口道。
用力咬紧牙关,唇边甚至渗出血。
「说我们是共犯的,不就是你吗。」
「是啊。」
哧哧地微笑着,伸出手指。
抄取谏也流至下巴的血,用舌头一添。
「味美。」
甚至令人产生恐惧的妖艳的笑脸。
少年默默地转身。
再次被刚才的诱惑夺走心智之前保持距离。
就要走出病房的谏也背后,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比较特殊哦。」
妖女说。
「特殊?」
「跟我一样,即不是〈兽〉,也不是普通的〈兽胎〉。不然想封住我的『力量』是不可能的。――就算他模仿是圣朗基努斯之刃。」
「…………」
少年知道了妖女想说什么。
那个男人的异常性,超出了限度。
经历过各种战场的雷胡拉,一起在圣战中战斗过的卡洛,就连这个妖女也无法理解的某种谜团,隐藏在那把刀刃里。
或者,它也牵扯着那个谜一般的名字吗。
巴比伦的大淫妇。
(……哼。)
谏也歪着嘴唇。
即便真是如此也无所谓。
事到如今,再多一两个谜又能怎么样。
谏也感到害怕的是更加单纯的事情。
更加简洁的事情。
更加现实的事情。
对。
只有那个男人,把谏也的谎言――
(……第一次,把我的假面……)
握拳。
握得褪去血色,握得肤色变白,
「――啊啊对了,我也有话要说。」
一个急转身。
然后硬着头皮,用恶作剧的表情开口道。
「你是不甘心了吧。明明在我面前夸下海口,却输得那么惨,就连『力量』也被夺去。」
「什――」
妖女挑起眉头。
花瓣似的嘴唇,说出什么话之前,
「就算是丢了人恨不得去死,不要把别人扯进自己的自杀。」
连珠炮似地说完,谏也关上门。
强而有力,“咣”地一声。
所以。
少年没有看到。
一定是觉得,就连报仇都谈不上――就像小孩子留下一句稚拙的坏话,那种话怎么可能奏效,谏也根本没有期待。
可是。
谏也离去之后,妖女许久未动。
「…………咕。」
手仍抓着床单,唰地,妖女的耳朵一直红到耳根。





夜晚,总是会梦见沙漠彼岸下沉的夕阳。
在故乡看不到的,大得惊人的太阳。
将一切染得鲜红,被一种色彩涂抹的时间。壬生苍马也站在那里,把长(chang)大的斩马刀立在大地上。
地面没有怪物的尸骸。
被他杀死的〈兽〉,全部都化为盐块,吹散至各地。倒在那里的全是在战斗中死去的同僚。倒在蜿蜒的坡道上,写在死者们脸上的表情是自豪的微笑。
路名为,苦难之路(Via Dolorosa)。
传闻,圣灵教的救世主,背负着将自己钉死的十字架走过的路。
我们也要成为信仰的基石,死者是这么想的吗。
愚蠢至极。
苍马的信仰心没那么纯正。
接受了洗礼。也接受了坚信的圣礼和司祭的圣礼。断罪衣的发动、奇迹的模仿也顺利完成了。
只是,仅此而已。
路不管走多远,都无法实际体会到上帝的存在。
为接近上帝而走过的道路,对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丧失上帝的道路。
――然而。
只有一个例外。
染成红色的世界里,唯独那个少年的身上散发着特别的光。
为倒下去的死者献上哀悼,为污秽的土地献上慈爱,就连崩坏的〈兽〉也送上悲叹的目光。
穿着各自不同的断罪衣,在模仿奇迹的伪物集团里,只有那个少年才是真正的圣人。
所以。
壬生苍马曾想问上一次。
上帝真的存在吗?
如果是你,知道吗?
上帝那个混账,真的会爱着这个一无是处的世界吗?
「谏也……!」
苍马睁开眼睛。
昏暗的空间。
是地下。
看样子,原先应该是个停车场。
广阔的空间被廉价的混凝土固定着,天花板上可以看到钢管和换气口。话是这么说,从空气里高浓度的灰尘来看,很显然没有正常换气。
旧区划。
仅用三年发达起来的御陵市里例外的部分。纵使是朱鹭头集团和教团的合力,也没能用三年改造都市的全部,各处残留着这种场所。
因此,苍马盯上了旧区划,做为藏身处。
噗嗞噗嗞,似乎仍有电流流过的电线,在插座附近徒然散发着火花。
「……啊嗯?」
苍马查看四周。
被丢弃的混凝土上,凝结着看不见的东西。
又像是在缓缓向这边爬过来。
还听见声音。
只有苍马能听见的声音。

――上帝来了。
――上帝来了哦。

它如是诉说。
「……〈兽〉的半成品吗。」
心不在焉地嘟哝道。
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从苍马的脑海里,闪过圣经的一节。
绝食四十天的同时在荒野彷徨的救世主,受到恶魔诱惑的传说。
「但是,我不是上帝。」
苦笑。
揉手腕。
下一个瞬间,不知是从哪抽出来,苍马的手里握着大太刀,漆黑的轨迹在昏暗中划过。
ZAZAZA,如退潮般灵体们退去。
苍马的刀锋,就连看不见的灵体也能切断吗。
「所以,别再接近了。」
苍马恫吓道。
刀锋描绘的半圆,如同绝对结界,灵体们也止住脚步。
在极限的范围,手指贴在玻璃上一般聚成一团。
灵体们,呢喃。

――不论何时,我们,不会知道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灵体们讴歌。

――不论何时,我们,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

「啊啊,我当然知道。」
苍马说。
自嘲似的敏锐笑容,浮现在嘴边。

――但是,上帝为我们降临。

「这,就是上帝啊。」
松开握着的刀柄,苍马挥动右手。
如果谏也在场的话,一定会瞪大眼睛吧。
那里,浮现出既不是斑痣也不是痉挛的奇怪刻印。
与出现在玻璃腹部极为相似的纹样。
「…………」
苍马的表情甚是复杂。
「怎么想?」
喃喃道。
「如果是你,会管这种东西叫上帝吗?」
苍马的眼睑里出现两个少年的身影。
两年前的沙漠和。
先前,海岸上的少年。
然后,思考。
那个人,真的是『九濑谏也』吗?
在这世上唯一一个,让壬生苍马看到上帝的少年吗?
(…………)
沉默。
盯着右手内部蠢动的斑痣,苍马过了一会儿才回头。
「是你啊。」
停车场的一隅。
那里没有任何人。
只是,轻飘飘地,发着青光飞舞的蝴蝶。不符合季节的鲜艳翅膀在黑暗中闪耀,一瞬间又与黑暗同化。
仅此而已,苍马就深深地点头。
「啊啊,知道。我里面的家伙也一直在叫。这就是所谓的〈兽〉不可抗拒的本能吧。」
野性味十足的敏锐眼瞳,带着危险的光。
与卡洛嘴中的――背叛者之名,相称的光。

「巴比伦的大淫妇……用我的这双手让她觉醒就可以了吧?」


3


玻璃自然地醒过来。

好像做了个梦。
沙子的味道。干燥的风吹过皮肤的感触。
最近经常做的,沙漠的梦。
圣战时代的回忆。自己还一无所知的时候的事。
燃烧至烬坠入地平线一般的夕阳和,倒在苦难之路上的很多人。
还有。
还有……九濑谏也。
一切都在烧尽的光景中,对所有痛苦和悲伤流着泪,即使如此也对玻璃露出微笑的少年。
少女咬碎对梦的依恋。
在床上抬起上半身,视线转向病房的窗边。
那里,放着花。
以圣灵教尊崇的百合为基调,玫瑰和满天星等以适当的比例做陪衬的花束芳香,玻璃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谏也、哥哥……?」
茫然地搜索记忆。
虽然记得来过病房,之后的记忆暧昧不清。
是在为自己担心吗。
(…………)
满心欢喜的同时,少女突然转身。
病房的门扉方向。
因为放在那边的圆椅上,坐着另外一个人影。
「您醒了吗。」
「雷胡拉先生。」
玻璃张大眼睛,望着黑肤色的少年修道士。
「莫非……一直在等我睡醒吗。」
「因为看您睡着了。」
雷胡拉简洁地回答。
从漆黑的瞳孔,看不出任何感情。
「那么……这花也是?」
「非常抱歉。因为没问过玻璃大人喜欢哪一种,自己下判断选择的。不喜欢吗?」
「啊……不,很漂亮。非常感谢。」
有些感到沮丧的同时,玻璃交互地看着少年修道士和可爱的花。
(……为什么呢。)
她想。
这个冷冰冰的少年修道士和花一点也不相称。一边这样想的同时,不可思议地有种亲近的感觉。
有时,这个少年修道士极具人情味。
非常难以理解,而且一瞬间闪现之后如梦幻般马上消失。
但是,确实存在的心意。
气氛不由得拘谨起来。看到少女端正坐姿,雷胡拉开口道。
「这次的,〈兽〉的位置能察觉到吗?」
「啊……对不起。虽然知道就在这座城市……」
「至于细节,只有在〈兽〉的『力量』膨胀起来时才会知道……是这样吗?」
对于紧接而来的雷胡拉的质问,
「……是的。」
扑通,少女感觉到心跳加速。
因为,少女也是说谎者之一。
不是对得知〈兽〉的所在位置的条件,而是关于自己的身体情况。
自己是――朱鹭头玻璃是〈兽胎〉的事情,只有谏也和卡洛、还有直属的人员知道。如果被外部教团知道,大概会作为贵重的实验样品提供给研究室。
「原来如此。」
雷胡拉抱着胳膊。
那双眼睛,仿佛要看穿少女一般眯起来。
考虑下一个问题的样子。又像是在拟定把玻璃――把这座城市逼上绝路的计策一般。
所以,
「那个……」
少女开了口,有一半是因为迫不得已。
「我也可以问雷胡拉先生的事情吗?」
「哈?我的事情?」
似乎没有设想过会问起这种事,少年修道士睁大了眼睛。
「是的。……出生的国家也好,为什么会成为断罪衣的资格者也好。」
紧接着,雷胡拉蹙起端正的脸。
「……就算听了也不会有趣的。」
「为什么?」
「因为――理由很无聊。」
「我认为一个人成为什么,不管理由如何都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开心的理由也好,悲伤的理由也好,大大的理由也好,小小的理由也好……」
玻璃说道。
声音里,伴随着绝对不能让人忽视的真挚,在病房里回荡。
「…………」
稍微沉默之后,雷胡拉摇了摇头。
「……以前就觉得,您让人很为难呢。」
「是、是吗?」
对这个意想不到的感想,玻璃不住地眨眼睛。
「是的。一旦说出口就不听人劝。实际上学生会的人――之前见过的真雪同学、静佳同学,不就是因为跟上司无法融通感到为难吗?」
「对、对真雪感到为难的是我才对!」
对不由得提高嗓音的玻璃,
「您看。」
雷胡拉指责道。
这次的指责里,混着淡淡地苦笑。
「呜……」
玻璃支吾着,没有再辩驳。
两个人,一时之间没有开口。
床与圆椅之间的空气中,虽然只是一点点,好像多了温和的成分。
雷胡拉站起来。
「要回去吗?」
「是的,虽然很抱歉,我先失陪了。本想再多问几句的,总觉得继续下去会让这边说些多余的话。」
摸着胸口的项链,褐色皮肤的少年尽可能隐藏表情。
「下次再见。」
留下这句话,雷胡拉走出病房。


几分钟后,
「……哈啊。」
心中的一块儿石头落下,玻璃终于舒了一口气。
石头落下即是指……守住了秘密。
与少年修道士的对话,令少女的身心陷入紧张。垂下肩膀,闭上眼睑,玻璃用鼻子吸了一口气。
掠过一阵柔和的香气。
窗边,放着花束。
「……怪人。」
抱着床单,嘀咕一声。
似己方却是敌人。
似敌方却是自己人。
对于那个少年修道士,谏也又是怎么想的呢。
想来,玻璃对谏也也说出了自己的秘密。既然那个少年保守着玻璃的秘密,暴露时就会变成同罪。
对那种状况感到抱歉的同时,如同尝到禁断果实一般甘美的感觉,也让少女无法自拔。
(谏也、哥哥是……怎么想的呢。)
各种想法混在一起。
两年前的圣战和,现在的自己和,现在的九濑谏也。
所有关系产生了变化。在叫作时间的波浪的冲刷下,最初的形状已经到了分辨不清的地步。
想必,对那个壬生苍马也一样――
无意中,窗帘随风飘扬。
「――――!」
玻璃屏住呼吸。

隔着强化玻璃的看到的景色中――朱鹭头玻璃,睁大了眼睛。





夜深了,海边的气温急剧下降。
与白天的酷热相差甚远。
前些日子,覆盖御陵市所有区域的异常闷热也在不知不觉间逝去,留在海边的只有静静的波涛声。
风很大。
从飘过的云之间,可以窥见有些过时的满月。
在这样的海边,有一个银发人影。
非人类般光滑的白色皮肤,在溶入夜晚的圣职衣下格外显眼。在有规律的波涛声中,修女默默地走在无尽的沙滩上。
是诺温。
接受过教团的维护之后,为了确认双子塔的坍塌情况而回来。
所幸,就跟卡洛说的那样受害停留在极小部分。被卷入坍塌的建筑也已经利用模拟化构造准备再建,而且包括网络的情报操作也已经大致完毕。
稍微离开的这一带,就连避难命令也没有发布。
「…………」
人偶停步片刻,锁起漂亮的眉间。
虽然察看了海边的战斗现场,但是无法把握壬生苍马的去向。
考虑到分布在这个御陵市的监视网,可以说是非常卓越的潜伏工作。这也是拥有圣战时代教团里人人皆知的一级战士的能力吗。
(……壬生、苍马。)
他的强大,亲身体会过。
虽然诺温只战斗了几分钟,不只是〈银十字剑〉,连断罪衣的模仿奇迹也被避开。如果不是雷胡拉的掩护,这副身体毫无疑问会被分成两断。
即使跟雷胡拉联手继续战斗,能不能取胜也是个问题……
……不。
这些还是次要的。
在那一瞬间,谏也冲进来,如果不是斩击变慢……
「…………咕!」
只是稍作假想,诺温就不禁浑身一颤。
不是对自己。
想象到冲进来的谏也从背后被斩断的样子。虽说只是想象,在人偶体内植入的电子芯片将少年凄惨的样子描绘的细致入微,把诺温的心率加速到通常的数倍。
(……都怪,总是太任性的谏也大人。)
诺温越想越生气。
从教团里一个人出来,也是为了消气。
她知道不应该赌气。
谏也是在担心自己。第一优先顺位的主人挺身保护人偶,次序的颠倒也有个限度,但是在这么气愤下去也只是重复之前的行为。对这种情况,应该对引发这种事态的自己的行动和能力感到羞耻,而不是埋怨主人的判断。
但是,果然……
(我怎么做才能……)
思索。
估算。
守护至终的方法。
壬生苍马的技术、武术的合理性、身长和体重、筋肉的分配、断罪衣的圣人特性、模仿奇迹、圣灵输出、灵性加护……从各方各面参数化、模拟战斗,反复演算膨大的数字。
利用赋予自己的能力,搜罗从那个刀使手中保护少年的手段。
就算次数过万、过亿,把演算和思考范围内的……
就在这时,
「诺温小姐!」
有人叫她。
精神百倍跑过来的少女,是学生会成员。
滴溜溜的眼睛和雀斑,不会看错。
会长助理,架城真雪。
「太好了!后来一直没联系,还以为卷入双子塔事故里了呢!」
拍着手,真雪欢喜道。
这个女孩子不管长大多少岁,一定还会这样直率地表露出喜怒哀乐吧。
「但是,为什么只有诺温小姐一个人?」
「这是、那个……」
诺温陷入沉默。
看着她的表情,真雪眨一眨滴溜溜的眼睛。
「啊……莫非,为了照看玻璃会长谏也神父不能回来,所以作为代理过来监视我们?」
「……大致,可以那么认定。」
迎合她的话,诺温点头。
说实话,不擅长说谎。
觉得这方面,还是那位少年更加优秀。如果自己是谏也的立场,想必一天也守不住秘密。
「诶嘿嘿嘿。会长不在,日程调整怎么也完不成。这次出来是为了呼吸外面的空气。」
真雪吐着舌头说。
「对了!既然这样,知道会长的情况吗!?听说是得了热射病晕倒的!」
「啊……是的,我也是那样听说了。」
在教团外就要这样处理,诺温已经事先得到通知。
虽然谢绝会面已经解除,还没有去探望过。
把这件事转达给她,真雪马上满脸放光。
「是吗!没事啊!太好啦~!」
满面笑容地望着夜空。
「真雪同学,很喜欢那个人呢。」
「是的!」
使劲上下点头,交叉着双手。
「以前也很棒,但是自从谏也神父来了以后,变得更棒了!」
「谏也大人来了以后?」
「谏也神父在身边时,会长又是惊慌失措,又是满脸通红的。就算是青梅竹马,还会露出毫无防备的笑脸!呜呜呜,只是回想一下浑身就会打颤!」
「青梅竹马……」
那句话,微妙地触动了诺温的心弦。
来这座城市以前,玻璃和『九濑谏也』就是熟识的事情自己也知道。但是,把那个关系表现为青梅竹马,不知为何诺温的回路里产生没有预期的杂音。
好像在指出,那是身为人偶的诺温不可能拥有的关系。
(在想什么的是我呢……)
想不清自己为了什么而纠结,诺温在圣职衣前搓合双手。人偶的四肢――由机械制成的手掌不会出汗,但是就连这个事实也让人偶觉得格外凄凉。
但是,这次的激动,并没有停留在这种程度。
真雪抬起脸。
「因为第一次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才想问一下。诺温小姐……」
说到一半,突然支吾起来。
是连诺温的鼓膜都无法听清楚的,小声音说的。
「您说什么?」
反问道。
大概,这就是最大的过失。
倏地抬头望着修女,御陵学院中等部学生会·会长助理,如是问道。

「――诺温小姐,喜欢谏也神父吗!?」

「……哈。」
倏地。
诺温停止(freeze)了。
全机能如同被卷入海啸一般遮断(shut down),感觉器官接连关闭。思考芯片的CPU完全过热暴走(overheat)。同时,并行的思考任务(task)从一开始就卷进错误(error)的风暴之中。
当然……全都是错觉。
诺温的机能,没那么脆弱。
但是,在那种错觉上赋予真实味,对诺温的冲击异常鲜明、强烈、绝对。
与此相比,连〈兽〉的攻击也远远不及――可以这样断言的程度。
「这、个、嘛……抱、歉。刚才的、话、不能、理解的、就是、我。」
就连回复也像马上暴走一般断断续续。
时速100千米的高速战斗下也能保持完美姿势的平衡器,唯独这次停止了机能,令诺温站不稳。
「可、可是,平时一直为他做便当。还一直盯着谏也神父。而且谏也神父也好像喜形于色的样子。」
「啊……咦……那个喜形于色是……那个……」
茫然地,如同微波炉爆炸一样,人偶的脸的表面温度已达到爆炸的程度。
「食物……是、是、是,谏也大人的、营、营养管理也是、我、我的、工作。谏也、大人、是……不会用、那、那那那、喜……那种感情、看待、这、这样、想想想想的、是我。」
一副瞳孔游移不定的样子拼命作答,但不只是发音,就连语序也很混乱。
如果被设计者看到,会为过度的惨状而掩面吧。
但是,那种犹豫并没有得到谅解。
真雪再踏近一步。
「那么,是什么关系?」
「什、什么、关系……就算、这么、问……」
一张一合地张开嘴。
视界几乎被真雪逼近的脸挡住。

与淡淡的雀斑相称的花式眼镜里面,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偶。多么细微的举动也不会看漏的,锐利又强有力的视线。
「说呀、说呀、说呀说呀说呀说呀!」
如同歌舞伎的大亮点,执意逼她说出。
对于诺温,没有反抗那种魄力的办法……
所以。
从某种意义上,是她的救星。
这时,诺温的紧急用线路里收到一条通信。
「――――咕!」
人偶一颤,原地僵住。
似乎感觉到异常,真雪也向后倒退。抓住这个机会诺温连珠炮似地说。
「――对不起!刚刚发生急事!虽然非常遗憾先这样奔赴的是我!」
用小数点以下的速度转身。
即使被怀疑真面目也无所谓一般猛烈的速度。
但是,从通信的内容来考虑,这也是不得已的。
从真雪的知觉范围逃脱之后,诺温蹬地跳起。
优美的银发身影,成为海湾地带建筑物之间跳跃的飞鸟,朝第一区中央大楼奔去。




本帖最后由 LNL220 于 2012-4-30 21:22 编辑


第四章 朗基努斯
——抽出枪来,挡住那追我的。
求你对我的灵魂说:
“我是拯救你的。”(译注:旧约,诗篇353。)



1


――稍微,回溯一点时间。

从病房的窗户看到男人的身影时,朱鹭头玻璃倒吸一口气。
少女所在的医疗楼层,距离中央大楼的最上层比较近。地上一百二十米的高层。从窗外吹过的风也格外的强,男人的黑发也在猛烈而蓬乱地吹动着。
以颠倒的姿态。
是的,男人手插进口袋里,头朝下地盯着少女。
「壬生、苍马――!」
对着少女僵直的脸。
男人的嘴唇轻轻地动了。
找~到你了。
轮廓清晰的脸扭曲起来,似乎是在笑。
而且还是一瞬。
直到身穿漆黑断罪衣的男人和机械音低声响起。

「我要模仿――

颠倒的身体朝玻璃窗踏出一步,以那脚尖为中心反转。
顺势从大楼跳跃。
重力这才捕捉到男人的身体,引入正常的自由落体――坠落时男人的手腕摆出居合的架式,从上段迸发出漆黑的流星。

――圣朗基努斯之长刃!

那是,模仿奇迹时喊出的言灵。(译注:言灵是指言语中寄宿着灵力。)
切断虚空的斩击,释放出难以致信的剑压。
将平时两米多的刃长无限倍增大。从大楼的上空,远比夜晚阴暗的漆黑奔流而下。
「……啊……!」
玻璃想起双子塔。
将海湾地带首屈一指的高层建筑切断的刀刃,没道理斩不断这幢中央大楼。
那幅景象,正如从天际劈下来的巨人之剑吗。
亦或,是宣告审判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呢。
就连欠缺的满月也要斩杀掉一般伸长的漆黑巨刃,没有一丝迟缓,没有一丝留情,没有一丝疏忽,描绘出优美的弧线。以过于理想的轨迹划过的太刀,反而显得缓慢起来。又像是为马上死去的人给予一点悔过的时间。
连同玻璃所在的医疗楼层,那把巨刃,即将把作为教团表面总部的中央楼层,鲜明的斩成两断时――

――下一刹那
与看不见的墙壁剧烈冲突。

「――――咕!?」
苍马的脸扭曲起来。
突如其来的剧烈冲击,卷起能量风暴。
原本斩断一切的巨大『力量』,与匹敌的斥力互相冲突而弯曲,如蛇般蠕动。
巨刃激烈地晃动。
两者之间没能支撑住的重压,化为余波朝四面八方散去。
仅是那余波,教团大楼的四处出现龟裂。为了经得住准五阶位的〈兽〉的攻击而精心选择建材设计的大楼。仿佛在嘲笑区区人类的智慧无法企及天与地的上位者一般,裂缝爬满整幢大楼。
即便如此。
被反弹的剑压,大部分都绕过大楼散至天空。
随后,机械音跟着响起。

――断罪衣启动。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五千八百二十三回,神之奇迹降临的状况。」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规定状况的参数。在本坐标起动假想现实·圣基道霍的第三种奇迹。――即结束五千八百二十三回的试行。」

在墙面着地的苍马,仰望天空。
是大楼的屋顶。
同时,随着机械音,新的断罪衣资格者宣告道。

「我要模仿。――圣基道霍之盾!

「……两年不见了啊,卡洛。」
苍马啧地一声,咂嘴道。
高度一百三十四米。
站在中央大楼屋顶边缘的,正是卡洛·克莱门蒂红衣主教代行。
现在,裹着五体的是威风凛凛的断罪衣。
与诺温和雷胡拉的大有不同。
机甲服。
与那种古色古香的名字相称,是件无骨而伤痕累累的铠甲。
从肩膀到胸部、腰部、脚部,厚厚的装甲和极粗的电线,密密麻麻地包裹着衣服的主人。虽说无骨,坚固程度却是无与伦比。尤其是从手肘到拳头之间如瘤隆起的装甲和圣灵机关一体化,构成一种像机器人的异形手甲。
与夏夜不相称――亦或是无比相称的战士的身影。
金发随风飘动,眼罩神父睥睨壬生苍马。
「传说有云。」
用冰冷的声音开口道。
「嫌恶圣基道霍的萨摩斯岛之王,命四百名兵士用箭射死他。但是那些箭全都在圣基道霍跟前静止。我的奇迹就是源于这个逸闻。――总不至于忘记了吧?」
「哈,两年前的那些事早就忘掉了。」
「好歹算是保护过你哦……」
「如果要这么说,我砍的〈兽〉有那两倍了吧?」
苍马耸了耸肩。
当然,违背了重力法则仍站在大楼墙面。
「――话说,你来的未免太快了吧?还想在你来之前早早了事呢。」
「那是你演得太蹩脚了。」
卡洛责备道。
「一天一幢,把楼毁掉……虽然跟玻璃小姐是这么说的,其实是让这边以为还有一天的从容而制造的假象吧?既然知道玻璃小姐会招引〈兽〉,这点程度的准备还是有的。」
「哎呀……」
苍马苦笑着,闭上一只眼。
跟卡洛的眼罩是同一侧,也许是故意招惹对方。
「怎么知道的?」
「你的口头禅,不就是『老实人吃大亏』吗?」
神父用带着叹息的语气说。
苍马也一副为难的样子挠了挠头。
就好像被优等生指出作弊失败的不良生。
不过,即使是在对话中,两个人之间的杀气丝毫没有动摇。
「有一个疑问。」
卡洛,举起手甲(gauntlet)的食指。
「你在那个地方没有掳走玻璃小姐的理由。而且为什么还要再来一次呢。」
「谜题是人生的香辛料啊。」
说着豪言壮语,苍马得意地笑了。
「……既然如此,只能用武力来问问了。」
卡洛也笑了。
从屋顶向壁面走去。
眼罩神父也同样垂直壁面走起来。
但是,他的步伐与苍马有所不同。
每走一步断罪衣的脚踝都陷进混凝土里,强行支撑身体。考虑到卡洛身穿的断罪衣是轻易超过几十千克的重机甲型,这是需要很大蛮力的招术。
「…………」
玻璃默默地守候着。
好不容易打开窗户,但是除了看着两个人的战斗,什么事都做不了。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单从表面而言随处可见的大楼壁面,现在,扭转九十度化为异界的战场。
「哦哦,蛮力工夫。跟这边的小花招就是不一样……」
苍马拍手道。
「从以前你就像只壁虎呢。」
「哦哦那是。」
范德瓦尔斯结合。
即,如同壁虎贴在墙壁的物理内聚力。除了圣灵机关的能力,苍马的断罪衣里赋予了这种机能。大概是为了在任何环境下都能挥刀,只有圣朗基努斯的断罪衣才有的特殊机能。
「……说话,那是什么玩意儿?」
「指什么?」
对着蹙眉的卡洛,苍马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问。
「那个……真的是『九濑谏也』吗?」
「…………」
「能让我变成殉教者的教团呐。弄出个『九濑谏也』的冒牌货很简单吧。」
苍马,单刀直入地说。
让人联想起猛禽类的眼瞳,一举一动都不愿看漏一般锐利地盯着卡洛。
「记忆丧失……就算了。也有可能的吧。丧神现象本身就跟记忆丧失差不多的东西。如果说被卷入圣都的陷落,就算是『九濑谏也』丧失一两个记忆也没什么奇怪的。」
苍马点着头,继续编织语言。

「但是,那个跟『九濑谏也』不一样。」

「嚯哦。」
卡洛眯起独眼。
呈旋涡状的风改变风向。从苍马转向卡洛。
蓬乱的金发朝背后的方向吹去。从这个高度俯视地表,被无数盏灯火包围宛如星空。大概是发出了避难警报,市民们正按照引导移动中。多个隔离墙屹立而起、中央大楼被封锁起来的样子,也可以得到确认。
苍马微微扭曲脸颊。
「但是,又不能断定不是『九濑谏也』。就连挚友的我都不能啊。是怎么弄的?」
「不知道在说什么呢。」
冷淡地直摇头的卡洛。
对他的回答并没有焦躁,漆黑的剑士轻舒一口气。
「你……在想什么?」
「那么,」
卡洛打断谈话。
「不管怎么样,作为圣职者对〈兽胎〉没什么好说的。」
「嘿诶,不愧是优等生。」
「您说得对。」
卡洛前进。
好像刺穿豆腐一样,轻易使脚踝扎入墙面。
一步、两步、三步。
第四步,扎得很深,爆炸。

「我要模仿。――圣基道霍的刚力!

轰,火箭般的突击。
再加上重力加速度,将接近十米的距离一瞬间变为零。举过头顶的异形手甲里,注入模仿奇迹的『力量』。背负着能与世界之重匹敌的救世主渡过急流的,善良圣人的奇迹。
不逊于刚才想切断中央大楼的自己的巨刃,苍马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壬生理心流·花旋。」
苍马的身体也沿着墙面滑过去。
随着风雅的技名,如同踏着舞步回转,顺畅地描绘出半圆。论墙面上的自由度,苍马有着压倒性的优势。一边回转着躲开卡洛的拳头,朝破绽百出的侧面,挥动右腕甩出漆黑之刃――
那一瞬间,苍马听见某个声音。
打乱剑尖的轨迹。
朝反方向横殴而去的巨刃,猛然迸散出火花。
火花没有停留在一处,如同沿着钢铁轨道不断切割的裁刀一般,数量膨胀至数百。
炮弹迂回着大楼的墙面袭击了苍马。
(这是……那个小鬼的……!)
醒悟。
在几百米的彼方。
苍马认识到,在中央大楼对面的死角,雷胡利用监控器的映像射击炮弹。
而且,雷胡拉现在架着机关炮。
固定在台座上忽视了炮身的搬运性,威力和连射速度都是手枪没法比较的。
若只是手枪的全自动连发还能用刀承受,每分钟超过六千发的机关炮炮弹着实无法全部躲开,黑色断罪衣的表面迸散着激烈的火花,装甲剧烈扭曲。
从耳边传来呢喃声。
「――刚才说过了哦。演得太蹩脚了。」
苍马瞪大眼睛。
卡洛就在自己身边。
重重的断罪衣的右脚,深深地陷入墙面,利用一瞬间制止了下落。
轰,那副身体回旋起来。
(这家伙、从一开始就全部……准备好了等我来……!)
苍马的思考也在半途中断。
仍垂直于大楼的墙面,以陷进去的右脚为轴心,翻背拳(Backhand Blow)剜入虚空。
没办法躲开。
没有去承受的从容。
夜气朝着被炮弹封住的苍马奔腾。
轰鸣,那声音本身也如同兵器。
倘若形容它的威力,连星星都能穿透的陨石吗。漆黑的断罪衣被打碎,装甲的碎片散撒在夜晚中。直击苍马的拳头,从一百米的高度把男人砸向地面。
被打飞的身体,半途中与大楼剧烈冲突,特造混凝土墙面被削减了数十米。
顺势与大地剧烈冲突。
有一瞬,就连中央大楼也晃动了一般。
弥漫起朦朦胧胧的沙尘之后,如火山口一般大地陷落,在地下打开黑洞洞的大坑。
「…………」
卡洛也追过去,向大地奔去。
着地前抓住剜入的墙面缓冲气势之后,径直跳进地下。
陷落,一直持续到地下三十米――第四层。


2


灯光是微弱的紧急用照明灯。
宽阔的空间。
天花板异常的高,宛如镜面大楼的几十个八角形『柱』贯穿天地。
地下三十米·第四层。
第二层以下没有对公众公开,主要是〈矛〉的移动和特殊兵器的物流、迎击〈兽〉用设施和观测循环在断罪衣内无形的力量时使用。
即使不是如此,已经由避难警报和隔离墙,把半径一千米以内的一般市民隔离了起来。第一区绝大部分都是以教团和朱鹭头集团为中心的商业街,引导路径也比其它区优秀。
卡洛默默地走在地下空间。
在苍马的坠落地点止住脚步。
缓缓转过头。
「――哟。」
在那里举起一只手。
「命真硬呢。」
「不,死了死了。如果是以前,这样绝对死定了……」
苍马露出苦笑。
卡洛也知道其中的理由。
隐含模仿奇迹的翻背拳暂且不论,之后与大楼和大地之间的撞击所产生的伤害,苍马并没有承受。
『重组』。
能让〈兽〉变为不死之身的可恶的机能。不论多么巨大的破坏力,没有奇迹之力就能无效伤害。
就是这个机能救了苍马一命。
不。
如今的苍马,还能不能叫作活着呢。
断罪衣碎裂,左腕肘部以下脱臼,大腿骨也断了。连同装甲被压扁的肩膀,露出鲜红的肉和骨。没有受到伤害的,只有两肩的圣灵机关和背后的刀而已。
然而,全都渐渐恢复原样。
在卡洛眼前,如同沸起来的水泡一般膨胀起来,『重组』新的手腕和大腿。再生的不止是身体,范围还涉及到破碎的装甲。
就连断罪衣也得到修复,这是何等的讥讽啊。
「……恢复时间有点久啊。」
苍马嘟哝道。
「说到你的断罪衣,试行次数和秘迹精度都很一般,作为模仿奇迹也纯度偏低。要我说的话是个偏向防御的奇迹呐――这威力比导弹威力强很多的程度吧?那个人偶的剑比这疼多啦。」
「不劳你费心。」
卡洛厉声道。
踏出脚步,大胆地缩短间隔。
他的上半身突然一晃。
「……果然到极限了啊。如果是两年前,那一击就结束了。」
映着原同僚的苍马的瞳孔里,带着一丝怜悯。
「怪不得如此着急。你被奇迹侵蚀的程度很深吧。」
对着连同眼罩捂着半边脸的卡洛,苍马冷冷地接着说。
「被〈兽〉吞噬的我和受奇迹侵蚀的你……到底有什么不同?」
「所以说……不劳你……费心……」
卡洛站起来。
那副身体,还穿着断罪衣。
喷着大量的蒸气,卡洛仍没有停止。双手摆出十字的样子酷似十字格挡(cross arm block)。
苍马也顺势跪膝。
错开背后的刀鞘,把刀柄固定在腰间。
居合的姿势。
异样长的刀身原本不能期待脱鞘时的加速,苍马的居合却能比音速更快地将敌人粉碎。还有,吸收奇迹构筑起来的刀身,即使是几十米的间距也能无视。当然,卡洛对此再熟悉不过了。
「还要用盾防守吗?」
苍马好像嘲弄似地说。
无声地笑道。
「这边也想试一试啊。――圣朗基努斯之刃可以斩断一切奇迹和魔性。圣基道霍的加护可以从世间万物保护主人。于是,哪边说得正确呢。刚才如果不是突袭,可以尝试一下哦?」
「…………」
卡洛沉默。
只是,集中。
苍马的居合是最快的。
既然如此,在那把巨刃触及自己的一刹那,起动圣基道霍之盾才可以。利用剩下不多的奇迹之盾和断罪衣的装甲防住致命伤,进而送上一记拳头,以找出起死回生之路。
将世界,凝聚起来。
在叫作限定量子干涉力场的极小世界里连接自己的感觉,使所有时间变得缓慢,进行观察。由于过度集中,甚至觉得卡洛面前的世界正在收缩。
不看漏一个空气分子的,最大化的集中。

然而这时,漆黑的刀已经拔了出来。

「――――!?」
「没看见吗?」
苍马放声嗤笑。
黑刃的尖端,径直朝陷落的天花板刺去。
卡洛也认识到,仅在刹那间伸长的漆黑之刃刺中对面的对手。
因为,扑通一声,从那天花板――第二层的洞穴,细长的身影坠落下来。
溅血倒下的是,黑肤色的少年修道士。
雷胡拉。
「总不能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防碍我吧?就算不能用监控器,狙击手怎么能太接近啊?要是在圣战时撑不过两周呐。」
男人扬起嘴角。
「――苍马!」
卡洛吼道。
地板崩裂。
即使如此,神父依然很冷静。考虑到从任何方向袭来的斩击,手甲坚固地防犯肩膀到脸。即便是壬生苍马的刀,也无法阻止现在的卡洛。
「对了,补充一下。」
苍马的视线嗖地转向卡洛。
「――刚才的,你也一样能砍哦?」
突击的卡洛在途中向前倒去。
厚厚的装甲从肩膀到胸部,随着噗嗞地声音划过一条红线,喷出鲜血。
断罪衣的装甲收起来,回到普通的圣职衣。冷却剂瞬间将神父的身体笼罩,马上又被风吹散。好不容易走了几步,卡洛身体伏倒在地板上。
苍马俯视蹲下来的卡洛。
「真是凄惨啊。」
喃喃道。
「快点用完奇迹,早点变成盐柱就好了啊。也不用这种再会。」
「……那还、真是抱歉了呢。」
卡洛趴倒在地,厉斥道。
「没想过舍弃信仰。而且,愿望还没有实现就结束、才叫凄惨。」
「经常跟你意见不合啊。」
「没有信仰心的你,才是切腹了才好啊。」
「也许,你说得对。」
苍马笑了。
明明浑身是血,这次又像孩子似的笑了。
「最后应该会解决自己吧。但是,要等到把你杀了,全部都结束之后。」
刀锋,嗖地向侧面倾斜。
「那边装死的小鬼也是!」
「…………咕!」
雷胡拉从地板上跳起。
动作比往常迟钝,但还是留有夺人眼目的优美。
少年修道士的断罪衣从腰部到胸部被鲜明地斩开,但不至于要了雷胡拉的命。
翻个跟头,抽出两把手枪。

「我要模仿。――大卫的投石器!

释放而出的十八颗魔弹。
虽说不至于致命伤,断了半个骨头的剧痛使得雷胡拉表情扭曲起来,更加用力扣响扳机。
魔弹各自沿着地面爬行、从天而降,轨迹蜿蜒复杂。
响起硬质的声音。
是苍马的刀切开子弹的声音。
以滑行般的步法接近少年修道士,苍马没有半瞬迟缓地从下段还击。
将砍过来的刀,雷胡拉勉强用枪身挡住。
如白刃交锋一般,两个人彼此瞪视。
「不错。」
苍马露出尖尖的獠牙。
「比那些老头儿资格者强多了。不过,还欠火候……」
苍马改变了力道的施加方式。
刀刃逐渐陷入枪身。
枪身就像奶酪一样切进,雷胡拉连忙向后跳去。苍马摆出八双架势,穷追不舍似的眯起眼睛。(译注:八双架势,将剑或长柄刀垂直地立在右前方的动作。)
「壬生理心流――」
然而,没有持续下去。
突然,噪音蹂躏地下空间。
近处的雷胡拉堵住耳朵,只是皱了一下脸而已,但对于苍马并没有那么简单。
男人的耳朵在滴血。
那是,只针对苍马的指向性大音量。
正是因为强化了感觉器官,男人摇晃着身体,同时被阳炎笼罩住。
银色的阳炎。

――我要模仿。圣亚加大的火焰!

随着轰鸣,地下空间膨胀起银色圣焰。
燃尽一切魔性的圣亚加大之炎。单就破坏力而言虽然不如卡洛的拳头,但是从侵蚀〈兽〉的纯度来讲,凌驾于其数段的奇迹。
实际上,苍马的脸也因初次到来的威胁而扭曲起来。

「我要模仿。――圣朗基努斯之刃!

斩开。
但是,即便是圣朗基努斯之刃,从自己所在的位置无法一刀砍去膨胀起来的火焰。遭到破坏的鼓膜马上得到『重组』,但是恢复知觉还需要数个瞬间。
勉强制造突破口,不顾身体被烧向旁边跳去。
同时,从第三层的通路,装有音响兵器的装甲车和众多步兵们跳出来。
卡洛轻轻一笑。
雷胡拉用醒悟的脸回头。
然后,苍马用愤怒的表情转过去。
盯着装甲车的上部,坐在银发人偶旁边的黑色圣职衣的少年。
「九濑――谏也!」





看着苍马的脸,谏也咬紧牙关。
少年们同样也按照卡洛的要求,在地下待命。当然,没有预测到决战之地会是这个第三层。错过出场时机正是因为如此。
但是,现在少年烦恼的是另外一件事。
(『九濑谏也』的挚友……)
他想。
熟识曾经的『九濑谏也』的人。
第一个险些看穿自己的演技的对手。
「…………」
少年咽下唾液。
明明没有味道,却好像辣到了嗓子似的。
对于少年而言,站在这个男人面前需要很大的勇气。
自己娇柔造作的演技,这次真要被识破――所有谎言都要瓦解一般,对于谏也这个男人比起任何〈兽〉都要恐怖。
实际上卡洛还建议过,起动诺温的断罪衣之后,可以不用站到战场上。
……即便如此。
没有退缩。
如果在这里退缩,感觉就好像勉强维持到现在的假面和一切,全部都会崩溃。
(我、要……)
忽然,一个人却又是两个人的少女浮现在脑子里。
朱鹭头玻璃。
明明跟苍马一样认识『九濑谏也』,其中的区别在哪呢。
还有,那个妖女……
如果是另一个玻璃,会怎样说现在的自己呢。
会嘲笑着说愚蠢吗。
会呢喃堕落的话语吗。
「――谏也大人。」
谏也低声道。
人偶的断罪衣已经展开着。
身穿白银圣铠的人偶,望着少年。
也不是在催促着少年。
只是,用温柔又充满安详的眼神守候着。
所以,
「嗯。」
少年点头。
已经做好觉悟。
毁灭的觉悟。
若要毁灭对方,不只是自己,就连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也会毁灭的觉悟。――同时,如果没有那个觉悟,有可能无法守护最重要的东西的矛盾。
要接受那个矛盾。
「九濑谏也在此下令。」
断然以伪物之名宣告。
「以神、及子、及圣灵之名,消灭眼前的恶魔!」
没有呐喊声,〈矛〉以行动作答。
迅速跑过地下空间,摆好对〈兽〉用阵形之后的他们,接连发射携带而来的机关枪和火箭炮。
对着苍马,从全方位释放的炮弹风暴。
然后,另一人。
亦或是另一个。
银色头发在地下空间翻飞。

――我要模仿。圣亚加大的火焰!

「――――咕!」
只切开会致命的银炎,苍马发出呻吟声。
(卡洛那家伙,这也是从一开始……咕!)
如果只有诺温,男人还可以应付。
同样,如果只有普通兵器,利用『重组』的话不是苍马的敌手。
但是,两者聚在一起时,就连剑士也畏惧起来。
虽说还不至于受到致命伤,众多炮弹和火箭炮削弱苍马的集中力,如果换个姿势又会受到诺温火焰的袭击。训练有素的小队整体和模仿奇迹的联手,不由得让苍马咋舌。
(有了英雄『九濑谏也』……才有的士气吗……)
露出苦笑。
以圣战生还者的常识来考虑,简直是难以想象的战斗。
在那个战场上,与〈兽〉战斗的尽是些断罪衣的资格者。考虑到丧神现象的耐性,一般士兵的投入只会成为绊脚石。而且断罪衣的资格者都集中在圣都,选择那种战术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御陵市的断罪衣资格者人数不足。
正因为如此,卡洛不得不考虑弥补的方法。
〈矛〉的队员用夸张的护目镜盖住耳目,里面挟住数字变换以用来减轻丧神现象,也算是尽可能的抵抗吧。
(这就是……你创建的城市吗……?你的战斗方式吗?)
苍马的笑容不由得变淡。
在视界的一角,也看到卡洛的身体正在回收。

「我要模仿。――大卫的投石器!

再次袭来的魔弹。
大概是从〈矛〉接过来的,已经不是手枪,而是重机关枪射出的来复子弹。
苍马连它也一起切断。
但是,也没能完全逃脱。
魔弹各自以不同的轨迹,与无数颗〈矛〉的炮弹一起射向苍马的死角。不是为了每发必中,从三维世界追逼苍马的子弹。更何况与〈矛〉的子弹不同,魔弹能给予苍马决定性的伤害。
渐渐地,但是确确实实削弱苍马的从容。
……然而。
为什么呢。
「…………」
少年的不安没有减缓。
谏也的目光中,完全看不到把这个男人逼上绝路的样子。
(……这、家伙。)
嗤笑。
男人的嘴唇,确实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走在死亡线上愈发狂猛地嗤笑,更加优美的舞动。明明只要失误一次便会踏上黄泉路,身体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这就是,曾经的英雄。
如今的死神。
与『九濑谏也』一同战斗的男人。
恍然间,视线对上。
嘴角浮现出微笑的同时,苍马的动作变了。
从缓慢的画圆的动作,到锐利的剃刀似的一条直线。
「呼――!」
苍马调整呼吸,同时往地板一蹬。
只保护大脑和心脏,半强行地踏出。一投足一挥刀的时机。魔弹以外的炮弹交给断罪衣的防御能力和『重组』,苍马的步法一口气盗取了近十米的间隔。
被搅乱的子弹和魔弹,与海市蜃楼般的男人的身体擦肩而过。
过于通畅的缩地前方是――装甲车和谏也。
视线相遇。
仅仅一瞬瞳孔交汇,各种各样的感情也传递在彼此之间。
「……壬生、苍马。」
迫近眼前的刀刃,谏也并没有害怕。
再一次径直俯视露出恶梦般的笑脸的剑士。
在这一刹那,将自己培养至今的、身为『九濑谏也』的自尊心展现出来。
男子气十足的呢喃,在少年的鼓膜久久荡漾。

「比先前像多了啊……」
他说,像。
而不是真物。
对些感到打击之前,漆黑之刃挥落下来,被侧面挤入的银剑挡住。
「不会让谏也大人受到伤害的、就是我。」
冰冷的声音,从少年的背后传来。
苍马嗤笑。
「啊啊,只有你太麻烦了。」
银炎的爆炸。
苍马蹬了一脚装甲车闪过去。
在纯粹的奇迹之焰下谏也的身体感觉不到热量,只把〈兽胎〉击退。
「保护谏也大人!」
说完,诺温追过去。
「是!」
「谏也大人!」
这边也一边跟苍马应战,从装甲车叫〈矛〉的队员。
「…………」
谏也没有动。
一只手捂着脸面。
从指间窥见的眼瞳,已经不属于『九濑谏也』。
把粉碎的假面凑在一起拼出样子的修缮作业,需要数秒的时间。
同时,在那数秒间,少年看见了。
刚才,苍马被击落的地表洞穴。
在那一端,出现熟悉又美丽的少女的身影。
「……玻、璃。」
不对。
看着丑陋的蝼蚁一般睥睨地下空间的瞳眸,不可能是朱鹭头玻璃。
那双眼睛是――
「……真难看。」
听不见妖女的声音,但是唯独谏也看到嘴唇是这样动的。
(那个家伙、为什么……!)
玻璃只是轻轻一笑。
然后,邀请似的看着苍马。
提前一步发觉的苍马如同迎合妖女一般,嘴唇以残忍的月牙形裂开。
所谓恶魔的笑容,就是如此。

――我要模仿。

卡洛也发觉了。
雷胡拉睁大了眼睛。
诺温身体僵直。
谏也和〈矛〉的队员们也告知过那个模仿奇迹。但是实际展现在眼前时,他们却束手无策。
玻璃……加深妖艳的笑容。

任谁也无法阻止那可恶的奇迹。

――圣朗基努斯所见的地异!

反手握刀。
苍马的刀刃,刺进脚边的地板。
被刺的地板不自然的隆起,如叶脉生出线一样向周围延伸。不仅如此,那“脉”瞬间潜入更深的地下,甚至干涉到地壳板块构造的断层。
圣典有云。
原是处刑者的圣朗基努斯,看到伴随在救世主之死的奇迹,步入了信仰之路。
咚!轰鸣响彻。
这一瞬间,御陵市所有区域发生震动。
仿佛为爱子之死叹息一般,大地突然震颤,尤其是苍马的刀刃刺入的地点,甚至刺穿第八层的局部地区发生巨大龟裂。
圣典有云。
救世主失去性命时,在圣朗基努斯的眼前,太阳失去光明,岩石碎裂,大地因悲怆而自行撕裂。
现在,正是如此。
裂痕爬满地面,柱子和天花板的表面与骨格也全部剥落,崩塌。
震级8的强烈地震也能轻易承受的建材,可是在苍马的模仿奇迹下形同纸屑。犹如蜿蜒的蛇,地裂在一瞬间扩大,装甲车和〈矛〉的队员们被吞进去。
就连雷胡拉和诺温也因站不稳而双手扶地。在世界剧烈地扭动中,苍马悠悠地蹬了地面。
踏着几根柱子,在第二层把玻璃的身体抱起来。
「…………」
没有任何抵抗,只是有一瞬,玻璃俯视着少年等人。
在激动中,谏也抬起头。
(你这、混蛋……!为什么……)
想要说点什么时――视线交会。
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就这样,苍马和玻璃的身影,从摇动的世界消失在夜晚的彼方。


地震,如开始时一样突然就结束了。
实际上不过十秒的地震。事后才知道也没有发生余震,以苍马为中心半径一百米外震级只有二、三程度。
终归只是仿效,只能对断罪衣周围起作用的模仿奇迹的特征。
「谏也大人……!」
诺温最先跑到谏也跟前。
「……啊啊。」
应了一声。
靠在爬满裂痕的柱子上,少年不住地喘气。
谏也也在刚才的地震中浑身受到撞击。如果不是诺温马上把〈银十字剑〉变成锁固定住少年,无疑会掉进地裂中。
任谁都满身疮痍。
倒塌的柱子和剥落的天花板碎片,很多人被活埋。掉进地裂中的〈矛〉的队员包含在内,这次的救出工作看来会很棘手。
「有必要……整顿一下事态呢。」
卡洛开口道。
雷胡拉也曲膝倒地,断罪衣回到圣职衣的样子。先前遭到苍马的斩击强忍着战斗到现在,紧张而绷紧的弦终于断了。
「……为什么,玻璃小姐会在那里?」
「不知道。」
对着低头问话的雷胡拉,卡洛摇了摇头。
「医疗楼层有着万全的安全设施,只是接二连三的战斗加上刚才的地震,联络还不通畅。」
玻璃走出第二层的理由,卡洛也难以理解。
想必,妖女的笑容也只有谏也看到吧。
「……不过,既然是特意过来夺走,短时间内不会有生命危险。把断罪衣的调整和〈矛〉的重新编队放在优先位置吧。」
话语中带着苦色,但是卡洛的结论是正确的。
因为,卡洛的作战本身就走在苍马之上。在中央大楼让雷胡拉待命也好,让谏也和诺温和〈矛〉的队员联手也好,绝对没有错。
失败的理由,很简单。
地利之差。
兼有断罪衣的奇迹和〈兽〉的『重组』的怪物,没道理能胜。即使是为了将不可能变为可能而再集结御陵市的战斗力,有必要整顿态势。
(…………)
谏也也想表示赞同,
「――不。」
有人,否定道。
大家一齐回头。
感到惊讶的是,竟然是从少年自己的口中说出来的。
卡洛皱眉。
「……谏也君?」
「不能等。」
但是,又不能阻止。
从自己的体内,无论如何都会溢出话语。
为什么呢。
心口非常的热。
因为忍不住想起了那一瞬。
那一瞬。
壬生苍马怀里的妖女看着这边――果然还是看蝼蚁一样――但是,在那深处仿佛在诉诸什么的瞳孔,被自己看到了。
那是,既与自己戴在脸上的假面相似。
又与拼命想保持『九濑谏也』面具的自己相似。
(……混蛋!)
咬着臼齿。
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过于愚蠢。
说不清,道不明。难以忍受的焦燥。而且,说到底是那个妖女离开了自己跟着苍马走的吧。既然这样,谏也的这种行为没有任何意义。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

「现在还能追上。我和诺温,去追壬生苍马。」

食指和中指摸着胸口,谏也宣言道。


3


苍马降落的地方是,离开第一区的、第三区旧市街的一角。
事先作为目标盯上的西欧风宅邸的废墟。多半是御陵市被指定为教区时,原来的主人迁居,留下了这个宅邸。三年以前的建筑物周围教团的感应器也比较少,要无效化也并不是件难事。
昏暗。
从窗户射入的都市区域的光,即是这里全部的照明。
黑色断罪衣结束展开的同时,玻璃也被放下来。
沾满灰尘的大厅地毯上,以优美的动作起身的少女,苍马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
「为什么,你会自己跑出来?」
「……因为,是你呼唤我的吧。」
作出回答的,不是平时的玻璃。
红色的嘴唇含着微笑。
苍马不禁觉得,仿佛在清秀而纯白的花――花瓣和花粉中蕴含着剧毒,眼看着被红色渲染。
「是你……从最开始就想与妾身相见吧?」
淫荡的绽开笑容,妖女问道。
「……总算见面了。」
苍马低声嘟哝。
「在海边因为太突然,没机会说话呢。为什么,那个时间没把妾身带走呢?」
「没兴趣对女人施暴。」
「哎呀真过分。这边的我不是女人么?」
哧哧地捂着嘴角,那喉咙即使在黑暗中也仍显白皙。
仅仅那细微的动作、视线粘滑的移动就让人胆寒。小舌头在嘴唇上蠢动,连甘美的吐息也变为妖气一般。
这正是女人。
不论多么忠厚老实的男人,她的一个招手,就能让他的野性暴露无遗。
实际上,苍马也紧紧闭上眼睑。
仅一次。
然后,扭曲嘴唇。
「性别是女但不是人类吧。――你也好,我也罢。」
「真是失礼。」
妖女说。
「不过,实在是抱歉了哦。」
「…………?」
仿佛在确认自己的褥垫,妖女环顾大厅,苍马看了不禁皱眉。
「古老的土地,古老的建筑。越是没有人烟的废墟越容易沾附人的思念残滓。还有受那些思念招惹的不净之物。」
灼热的瞳孔,吸附着剑士。
蕴含在里面的异常杀意摇曳着。
将乌黑又不寻常的憎恶和愤怒载在声音里,
「……是啊,不能让你落入他人之手。既然是〈兽〉就是我的饵食……而且,你还侮辱了妾身。」
嘴唇,含住食指。
表面裂开,涌出赤色。
凝聚着妖女的愤怒一般,鲜红的珠子。
「所以,你去死吧。」
血液,滴落在陈旧的地毯上。
两周前,让谏也和自己瞬间移动,为少年赐予『力量』的血。
同时也是吃了两次〈兽〉的嘴唇。

「这是我的血,立约的血。不净之身,脆弱之身,灾厄之身,为争夺、贪图、喝干妾身的一滴血,速速赶来垂首于妾身面前!

地毯,吸进血滴。
大量无形的气息骚然聚集在血滴前。宛如接受甘露的大地不住震颤。聚集的动静可与海啸和暴风雨匹敌。
然而。
仅此而已。
遭废弃的宅邸,没有发生更多的现象。
「――啊啊,原来如此。」
苍马点了点头。
「你可以对这些家伙下命令呐。」
苍马环顾周围。
他的眼睛能视见。
轻飘飘,雾蒙蒙的存在。在剑士的眼睛里,它们有些是露出獠牙咆哮的兽面,有些是流着血泪叹息的人面。
「〈兽〉的半成品――不能依附在人身上,拥有特殊『力量』的幽灵。我只能看见和听见,你还能对这些家伙下命令呐。的确适合你啊。」
耸了耸肩。
妖女的表情中,混着一丝动摇。
「你……是……?」
「知道的吧?这跟圣朗基努斯的奇迹没关系。只是,这些家伙不会加害于我。我、你还有这些家伙,都是以这种形式存在的。」
苍马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有点像小丑的口吻。
「…………」
从妖女的美貌上,感情消失了。
事已至此,妖女连愤怒和屈辱都舍弃了。
只是面无表情地问。
「……你是、谁?」
「圣典有曰,杀死巴比伦的大淫妇的人是决定好的。」
随着清脆的声响,拔出刀刃。
不会映出光亮的漆黑之刃,抵在妖女白皙的喉咙上。断罪衣也能轻易斩断的恶魔之刃。
「要杀了、妾身么?」
脸上只有虚无之色,妖女问道。
苍马也同样用没有一丝慈悲的瞳孔接受。

「死即是觉醒。你要以你的样子,被深渊之〈兽〉啃噬。――这样你就能想起自己应该做的事。」

刀刃,注入力量。
鲜血将洋馆染成朱色。





银色的线连接着夜晚的都市。
就像钟摆一样。
用细而强韧的线缠住御陵市的摩天楼,以银发人偶为坠子,描绘出着实很优美的弧线。到达一个弧的顶点,人偶就挂上新的线而回收原来的线,把身体交给下一个弧线。
接二连三的弧的连锁。
纤细的手腕,抱着一位少年。
把〈银十字剑〉变成一条线,诺温在都市的半空中飞翔。
优美,但同时也为了不让怀中的少年有过度的负荷而小心谨慎的跳跃。为了不让无关的市民们看到,时时刻刻更新着都市情报构思路线。能够考虑到这些,是只有诺温才可以的飞翔法。
诺温在适当的大楼屋顶着陆,谏也踉跄地踩在混凝土上问。
「追得上吗?」
「是。」
人偶点头。
诺温的电子芯片里,重现着御陵市的三维地图。
「壬生苍马拥有优秀的隐密技术,但是第一区是御陵市里安全设备机能最完善的区域。原本就是为对应〈兽〉的监视机构,所以完全消除踪迹是不可能的。」
「……是吗。」
咕嘟,少年咽下涶液。
并不是期待她说“让他给逃了”之类的辩解之词。
即使是现在,一想到要再次遇见那个剑士,少年就有冰冷沉重的感觉。
是恐惧吗。
仿佛会止住前进的脚步一般,渗入骨髓的寒冷。
正在忍耐阴暗冰冷的冲动时,诺温开口道。
「可以、问一下吗?」
「……什么事啊。」
谏也粗声粗气地回答。
刚才那丢人的感情波动,即使是这个人偶也不想被看出来。
稍微支吾了一会儿,诺温结结巴巴地编织语言。
「……那、那个……谏也大人……对玻璃大人……」
没有继续说下去。
脑内电子芯片再生出来的是,在那个海边接受的提问。

――『诺温小姐,喜欢谏也神父吗!?』

「对玻璃?」
「不、不不不不是的、那个、这个――!」
诺温不住地摇头,银发剧烈摇晃。
脸的表面升起异常高的温度。甚至一瞬间以为,自己的脸上带有那种机能。口齿不清,思考也在临近暴走地空转着。在与大敌壬生苍马战斗之前,发生致命性的故障了么?诺温认真的烦恼起来。
就在这样的人偶额头上,轻轻伸过手去。
是谏也的手。
「发烧了吗?还是说太勉强了?」
「……啊、哇、啊、呜啊。不、不会!没问题!」
与石像相当的硬直。
好不容易像小狗一样扭动身体,从少年的手中逃脱出来。虽然也有惋惜的感觉,但是一直那样下去,说不定电子芯片真的会因过热而暴走。

作为冷却(cooldown),深呼吸。

确认自己里面的优先顺位。
轻轻点头。
结果,说出口的是有着微妙差异的提问。
「……谏也大人……对玻璃大人的事情,有什么秘密吗?」
「…………」
谏也闭口不语。
因为,被这个人偶指出自己怀有的秘密还是第一次。
就在犹豫说什么好时,诺温露出淡淡的微笑。
「如果是这样,就算把秘密一直守护下去也没关系。」
「哈?」
少年茫然地眨了眨眼,诺温接着说道。

「负责保护谏也大人的是我。如果认为那是有利于保护自己的行为,就请继续保密。」

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
一时之间,谏也哑然地看着对方。
「……只有这样?」
「唉、啊……虽然还有其它的,但是从优先顺位上把这件事判断为最先确认的事项。如果对我怀有秘密而感到心理负担,将会与保护谏也大人的目的大相径庭。」
说起来,她就是这种人偶啊。
和自己待在一起的第九祭器,谏也所认识的『真物』,就是这样的对手。
等醒悟过来时,刚才的恐惧已经变得淡薄。虽然没有完全消失,逐渐侵蚀精神的冰冷已经消失。
也有一点点清爽的感觉。
「你是傻瓜吗。――啊啊不对,你是个木头呆啊。」
谏也撅着嘴,苦笑道。
「木头呆吗?」
「哦哦。」
诺温面露复杂之色,谏也笑得肩膀颤动。
然后,抬起头。
「我也想问件事。」
「问、件事?」
「嗯。」
点头之后,谏也问道。
「如果,『九濑谏也』遇到了这次事件会怎么做?」
「――谏也大人……」
听出诺温的声音中混有责备之意,少年连忙挥手否定。
「事到如今,也不想再为自己是冒牌货感到自卑。」
谏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温柔。

「只是,我和『九濑谏也』,到底有什么不同。」

至今都没有考虑过。
一直都只是觉得,因为自己是个冒充者,自然就不如『九濑谏也』有差异。
不过,事实又是有什么不同呢?
既然是一卵生双生子,遗传基因也是相同的。
从起动诺温、使用圣乔治的断罪衣的情况来看,或许还有更深层的相同之处。
那么,有什么不同?
为什么,壬生苍马能够断定自己是冒充者?
能力?
行动?
思想?
信仰?
人格?
还是――更深、更加根源性的什么?
究竟,是什么阻隔在『九濑谏也』和自己之间?
「……不知道。」
人偶摇了摇头。
「谏也大人的行动,我认为非常像英雄。即使对照曾经的『九濑谏也』的数据也找不到明显的差异。」
诺温一副愧疚的样子低下头。
少年轻轻哼了一声。
「那也没什么不好。」
说着,露出微笑。
「也就是说,只会被那种程度的家伙暴露出来。只要把那个刀使打趴下,就能获得暂时的安宁了。」
「……您打算怎么做?」
「这个嘛,」
闭上一只眼。
少年老实地吐露出心声。
「虽然考虑过,就是不知道会不会顺利。」
要说有没有自信,完全没有。
苍马的断罪衣远在自己这边之上,实战中累积的经验更是不能企及。再加上兼备了〈兽〉的『重组』的对手,要怎样去应对。
即使如此,
「……把玻璃那个丫头夺回来才行。不然我在这座城市当『九濑谏也』的工作也没意义了。」
「只是这样而已吗?」
「还有别的么?」
「没、没有……」
诺温否定之后,移开视线。
第一区西北方向――是散布着旧市街的方位。
「从圣室·服务器接到通信。壬生苍马的逃走路线已经筛选完毕。非常抱歉……能借用一只手吗。」
「嗯。」
牵起手。
虽然已经有过很多次,那只手果然还是令人惊讶的柔软。
人偶纤细的手指用力抓住,和刚才一样摆出飞翔的姿势。
人偶举起另一只手,确认过液体金属线牢牢缠住高层大楼之后,
「那、那个……」
开口说道。
「会、会掉下去的……请用力、抱紧。」
那正是,马上就要消失一般掠过的声音。
「哦、哦哦……」
谏也亦是,不知为何咽下涶液,紧紧抱住人偶的细腰。
诺温勉强自己咽下苦闷的吐息,
「要上了。」
人偶说出这句时,已经是战士的眼睛。

少年和人偶的身影,在御陵市的夜空描绘美丽的银色之弧。




本帖最后由 LNL220 于 2012-5-4 19:36 编辑


第五章 英雄
——你们要使软弱的手坚壮,无力的膝稳固。
对胆怯的人说。(译注:旧约,以赛亚书353。微妙的截取引用。)



1


鲜血,染红了玻璃的白色患者服。
沿着喉咙扩散至锁骨的血――然而,只弄脏了领边,没有继续流下去。
摆在眼前的刀刃,只停留在割破少女喉咙的一层皮。
理由很显然。
「又变回去了啊。」
苍马撤回刀刃。
收入鞘中。
「好不容易盼出来有了点干劲,又变成这样了啊。」
不禁叹了一口气。玻璃身体无力,垂着头。数秒后拾起脸时,与刚才的妖女完全不同。
「我、在……」
是往常的玻璃。
环顾周围,检证自己里面的记忆。从非常暧昧又模糊的情报中,找出与现在的自己联系起来的要素。
「从教团……被你拐过来的?」
「嘛,差不多了。」
苍马颦蹙着面孔说。
为了驱散头痛玻璃揉着额角,缓缓拾起脸。
面对把自己诱拐的对手,黑发少女面无惧色地从正面盯视。
「刚才……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哈啊?」
「您……经常在谏也哥哥的身边。经常跟卡洛先生发生口角,受谏也哥哥和另一位修女的规劝。」
「修女·莉娅。那个家伙比谏也还麻烦呐。」
苍马咯吱咯吱地挠着头。
这个男人也有不善于应对的对手,玻璃不禁感到意外。
随后,
「您……也想得到我吗?」
问道。
这次轮到苍马盯着少女。
「…………」
「那些〈兽〉都为了得到我集中到这里。然后呼唤,巴比伦的大淫妇。……但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不,或许就连〈兽〉也不知道是什么。」
少女捂着下腹部。
那里的刻印,苍马也知道。
「当然想要。」
说着,苍马举起右手。
险些发出“啊”地声音,玻璃抑制住。
手掌里面是与玻璃相同的――让人想起人面形疽疮的〈兽〉的刻印在蠢动。
「对于〈兽〉而言那是本能。身为〈兽〉的我总是在诉诸,想得到你。同时这家伙还说。你是特别的,而且还会成为更特别的存在。」
「特别?」
「没做过梦吗?」
苍马问。
踌躇了一瞬间,玻璃摇了摇头。
「没有……」
「……我做过几次呐。是圣战的时候。」
苍马的声音,回荡在污浊的地毯上。
「在沙漠彼岸下沉的夕阳。每天睡觉的时候,一边看着那个夕阳,我一次又一次的死去。只把死的瞬间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我的身体比冰还要冷。啊啊,所谓的地狱并不是在地底下。是在人类的头盖骨里。在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的情况下,眼珠子、鼻子、皮肤从感觉消失溶化的梦,实在是最糟糕的心情呐。」
苍马说。
噩梦。
即使对于圣战的勇士,战斗的惨烈程度也如同无法淡忘的噩梦一般吗。
「即便如此,曾有一时觉得圣战会结束。」
男人喃喃地说。
「那个家伙在身边的时候。」
仿佛在遥想以前似的声音。
「跟我这种人不一样。是真正的英雄。不会比古时候的圣人差。只要他在的话圣战就会结束,我也是这样想的。」
不用问也知道是在指谁。
因为,玻璃也是那样想的。
仅仅一位,即使在圣战中也是极为特别的少年。只要他在那里,任谁都能忘却胆怯确信胜利。
那一定是连壬生苍马也会确信――

「……但是,我并不希望结束。」

呻吟一般的响声,让少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咕!」
玻璃不禁变得僵直。
不对。
跟刚才的苍马,这个男人不是同一个人。
嘴唇翻开,窥见异常尖利的犬齿。眼睛寄宿着红光,面相粗俗而扭曲,连呼气也变得令人厌恶瞪视着少女。
「真是奇怪啊。明明怕得想吐,厌倦得每天被噩梦魇住。并不是说我不够强。〈兽〉就是那么异常的存在。不论毙百还是屠千,人类不可能耐得住怪物的存在。
――但是,一旦想到圣战要结束,这次身体变得空荡起来。这可不是比喻。真的变空荡了。从胸口内侧吹过的干燥的风声也能听得见的程度。」
苍马嗤笑。
又似乎能窥见其内侧的本性。
「所以啊,梦改变了。」
索性恍惚地看白日梦算了一般,苍马说。
「很想持续下去。真想就那样持续下去。真想就那样一直持续地战斗下去。知道吗?我梦到的就是那种自己。不断地浴血,享受剁碎怪物的充满喜悦的自己。跟『九濑谏也』差距很大的、自私卑贱无耻、堕落到无可救药就是自己的身姿。」
「你……」
少女后退一步。
她知道。
这种改观,玻璃知道。
丧失人类的情理,或者把束缚解开――知道这样的『存在』。
――叫作〈兽〉。
「你……没做过吗?那种梦。面目全非――不对,把真正的自己展现出来的梦。」
苍马的话语,刺痛玻璃的心。
在那个病房,跟谏也说过的恐惧。
现在――在抵达这里前的暧昧不清的记忆,也让她感到不安。
莫非……自己已经不再是朱鹭头玻璃了?
(但是……)
「你打算……把谏也哥哥怎么样?」
「嚯哦。」
苍马得意地扭曲嘴唇。
「不担心自己……担心谏也吗?」
「身为〈兽〉的自己想得到我……刚才是这么说的。既然这样,也就是说你执着的对手还另有其人。除了谏也哥哥,想不出那种对手。」
「原来如此。出乎意料,圣女大人很擅长看穿别人的内心呐。」
苍马缓缓地点头。
「如果那个家伙……真的是他,倒也无所谓。」
(……真……的?)
从中感觉到违和感的玻璃,苍马眯着眼睛看着。
「……不过,先从你开始吧。」
脚一闪。
那脚尖陷入少女的胸口,把纤细的身体踢飞。
如打水漂一般与地板撞击两次。即使如此气势没有止住,在昏暗的视界中回转。最后撞在房间一端设置的石彻暖炉上,响起石头与肉体相撞的令人讨厌的声音。
没有发出声音。
在苍马眼里充分手下留情的一击,即便如此破坏少女的身体还是轻而易举。
「啊……咕……」
只有呻吟声,从喉咙挤出。
横倒下来的视界里,苍马接近而来。
故意慢慢地走近,脚尖再次剜进少女。这次钻入侧腹的脚尖,将内脏以不致死的程度给予痛苦。绝妙地瞄准骨头与骨头之间,脚尖和脚踝蹂躏着少女。骇人的谨慎和如同制作昆虫的标本一般细腻,在保持人类外观的情况下只破坏精神的技术。
「――只要把真正的你逼出来就可以。就算断了胳膊腿,只要不死就没有影响。即使这样也不露出本性,那到时候再说。」
这是,说出没兴趣对女人施暴的男人会说的话吗。
现在的苍马,只是一只残虐又残忍的〈兽〉。
「…………咕!」
从玻璃的身体失去力气。
既不能躲避又不能防御,少女无力地垂着头。手腕无力地垂落着,横卧在沾满灰尘的地毯上。即使是在这种状态,唯有痛楚确实折磨着玻璃的脑髓。
自己的身体,仿佛只留下痛觉神经而变成肉袋。
然而。
即使在剧痛之中,少女的思考也没有停止。
(我……不单是……我而已……?)
少女想。
自己也会有,像这个剑士一样令人厌恶的本性吗。
总有一天被那个本性夺走身体,变成只会折磨人的〈兽〉吗。
还是说,
(……如果……我的里面还有别人……)
即使事情到这种地步,少女仍没有放弃。
身体使不上力气,既不能握拳又不能咬牙,即便如此少女的精神完全没有屈服。
只靠自己无法战胜。
什么都,做不到。
只靠自己一个人的话。
需要的是,打破现状的手段。就算越过最后那一条线,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将其作为手段利用的、甚至能称为贪婪的意志。苍马不知道,叫作朱鹭头玻璃的少女,正是由这种热情构成的。
与他所说的圣女截然不同的炽烈的斗志。
(……啊……啊……)
好像,感觉到腹部在蠢动。
非常致命的,令人厌恶、一触即发的某种气息。
感觉到那个意识。
感觉到,甜美的声音在呢喃。

『――需要么?』

被这样问道。
明明一次都没听过,却又似曾相识的声音。

『――那么――你能把……给妾身么?』

中间部分没有听见。
总觉得那是非常重要的部分。
绝对不能轻易交出来,对于自己――不,作为人类不可欠缺的什么被指定一般。
(……我、想……!)
玻璃做出决意。
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即使是,事后会被人摈弃的不祥契约,只要对打破现状有必要的话。
想对自己的里面呼喊。
就在那一瞬间。
苍马的身体如旋风般回旋,身穿的圣职衣翻起。

「断罪衣起动。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八万七千五百十四回,神之奇迹降临的状况。」

当即展开。
把通常的展开福音省略一部分,两肩的鬼面和圣母护肩展开,因极度的负荷圣灵机关发出悲呜。形成赤与黑的装甲有点像日本甲胄一样包裹着男人的身体,苍马如流星般挥动漆黑之刃。

「我要模仿――圣朗基努斯之刃!

与此,同时。
惊人的光芒撕裂洋馆。
漆黑之刃与那道光交锋。
奇迹和奇迹相互抵抗,将彼此的世界――限定量子干涉场啃噬。
互相争执的是光明与黑暗。雷霆的光芒与漆黑的流星。仅仅数瞬的对抗,让人觉得有如永远的战斗。
同时,裂开了。
以苍马的刀刃为中心,白光有如发生分歧的奔流,分裂成数道。
那些光平息之后,苍马缓缓地收回巨刀。
「真是意外啊。据我所知从卡洛的作法来看,这里应该完全没问题才对。――而且,」
附上而且之后,俯视房间破碎的墙。
刚才的一击,是从宅邸外面放出来的。这样还可准确地瞄准卡洛,果然是因为有第九祭器的辅助吗。
从裂缝的对面,玻璃同样也张大了眼睛。
「――谏、也――哥哥――!」
正值夜晚。
废弃的洋馆,宽阔的庭园。
破碎的石像和腐烂的花草之间,伫立着那个身影。





回荡的是,机械音。

「由外部圣灵机关执行特殊起动――以及由再定义重新试行,成功。断罪衣起动。我要模仿。我要模仿。即开始两万八千二百三十八回的试行。

翻动的是,纯白的断罪衣。
从颈部到翼状背甲一体化,文雅而优美的铠甲。
圣战时,接受红莲的夕阳愈发纯白地闪耀着。鼓舞了许多人的英姿,现在,有如一夜的幻象再现出来。
揉一揉眼睛,马上就会被抹去消失一般,美丽的幻象。
伴随着机械音,少年说。

「我要模仿。――圣乔治之枪!

堂堂地、强有力地面向苍马说。
手里握着乔治之枪,在第九祭器诺温的身边,谏也伫立在废墟的庭园里。


2


御陵市·第三区。
在邻接中央第一区的区划里,最宽畅、最古老的建筑物最多的区。在三年前以前,市政府等公共设施集中起来的场所。正因为如此,这个区在市内拥有多个旧市街,苍马选择的宅邸也是这种街道之一。
现在,立起多个隔离墙,将这个宅邸隔离起来。
从刚才中央大楼破坏时间,附近的避难警报还没有解除。卷进一般市民的可能性基本可以忽略。
「谏、也――哥哥――!」
在碎裂的墙壁对面。
谏也把脸转向呼喊的少女。
另一个玻璃――并不是妖女。
即使有一段距离,少女的鼓动和吐息能够清楚地把握。
更可况,已经起动了断罪衣。与限定量子干涉场接续的感觉器官,不单是变的敏锐而已,更加直接地让少年和世界连接起来。
正因为如此,谏也很清楚少女惨不忍睹的状态。
就如文字所述,感同身受地传达而来。
「玻璃――小姐――」
嘟哝一句,少年咬了咬嘴唇。
然后,从身边,
「谏也……大人……」
被另一个声音叫住。
是诺温。
「你才是,没问题吗?」
「是……对于反噬的制御系统也在正常发挥机能。估算的负荷可以控制到百分之七十八。光圈的圣灵机关无线维持范围是……理论上的限界为六十四米……所以请多加小心。」
用有点痛苦的样子,诺温说。
这边也展开了断罪衣,但是白银装甲马上就要分解似的不可靠地震颤。
正在忍受副作用。
不是真『九濑谏也』的谏也要起动断罪衣,需要具备几个条件。
其中之一便是借用其它圣灵机关。
现在,诺温的圣灵机关,同时维持着自身的和谏也的断罪衣。如果说展开断罪衣就是扭曲限定世界的行为,那么折磨诺温的是想要回复正常的世界。
「知道了。马上结束。」
少年举着光枪说。
「嘿唉……」
苍马用舌头舔嘴唇。
跳跃。
从二楼的房间朝曾经的庭园,苍马着地。感觉不到一丝铠甲的重量,仅靠膝盖的屈膝就能吸收所有的冲击。
在更近的距离,少年和剑士互相瞪视。
「好大的口气啊,『九濑谏也』。」
最后的名字,苍马故意强调着说。
「我也没想到哦?居然圣乔治的断罪衣也能驾驭。」
「…………」
谏也没有回答。
少年也同样忍受着副作用。
右手的手背。穿过皮肤和骨头和神经之间,有如毒蛇在爬行的痛楚在阵阵发作。虽说是附带条件,能使用断罪衣的虚谎的代价,正渐渐侵蚀着少年。
「怎么?到了现在才恢复意识害怕起来了?事先声明,在圣战中打倒〈兽〉的数量我这边更多哦。」
苍马问道。
那张嘴唇垂涎咧开。
握着入鞘大太刀的手指,马上就要暴发一般直打哆嗦,在黑色眼瞳的深处甚至泛起疯狂之光。
从这副样子,谏也也感觉到。
不同。
这个男人,与先前的苍马不同。转变为〈兽〉的男人与――在海滩上和中央大楼遭遇的两次完全不同。
现在的苍马,即便是婴儿的手腕也会毫不踌躇地扭断。
这片黑暗仿佛全部化为针,让少年充分体会到扎到皮肤一般的恐惧。
「…………」
即便如此,少年没有退缩。
一步也没有退缩。
「谏也――哥哥――」
玻璃,在呻吟。
腿脚发软,少女勉强用手拖动身体。
不能跟苍马战斗,必需这样转告他。
苍马的战斗能力比圣战时由变成〈兽〉而增幅,另一方的谏也就算能使用断罪衣,跟当时的『九濑谏也』比起来都是些失去的东西。
两年前差距相当的两个人,如今已经无法比拟。
不用回想与卡洛和雷胡拉的战斗,即便有诺温的支援,想像不出可以弥补差距的手段。
所以。
然而。
「啊……」
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玻璃也同样,看到了少年的脸。
两年前的玻璃,终究没有看到的脸。不能接进战斗而受到庇护的少女,『九濑谏也』只作为温和的圣人对待。
然而,到了这个都市以后,自己正是那种脸。率领〈矛〉与卡洛共战,自愿成为〈兽〉的诱饵的少女,不得不得到的表情。
战士的表情,现在正浮现在谏也的脸上。
「我是为……讨回东西而来的。」
少年说道。
「啊?」
苍马皱起眉。
鬼哭啾啾的风已经停止,在花草枯朽的庭园里,少年有些悲伤地喃喃道。

「曾经的『九濑谏也』拥有,而现在我的不足的东西――讨回来。」

「讨回来……吗……」
苍马呼了一口气。
也许是想到两年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之间发生的变化。
「是借口吧。比起奇怪的小花招好多了。不过,代价可不便宜哦?」
「那是彼此彼此。」
「是吗。」
苍马低声笑道。
那是信号。
白与黑,两个断罪衣化为疾风。

「我要模仿――!」

同时疾奔的两个色彩,用各自的奇迹,为了击碎彼此的限定干涉场而露出獠牙。





光枪和漆黑之刃互相交锋。
毁灭所有魔性的,圣乔治之枪。
将所有奇迹归于无的,圣朗基努斯之刃。
当这两样猛撞之时,矛盾未变,卷起轰鸣般的烈风。在光枪与黑刃交锋的接点,粉碎了现实的物理法则,发出悲鸣。
倘若把不可能存在的事物称为奇迹,那么这个场面要称为什么呢?
在呼啸的狂风之中,谏也挥动光枪。
苍马以同样的次数挥动黑刃,奇迹的剧烈冲突无休止地连锁。每当此时悲鸣的风增加气势,干涸的花和土块在庭园的半空中纷飞。
「记得吗?不对,知道吗?」
苍马问道。
「我们经常这样在训练场对战。在模拟训练里,八成都是我的胜利哦。又不能真的把你砍了。」
即使是真正的『九濑谏也』,也敌不过这个男人吗。
对此,少年也有所领会。
叫作壬生苍马的战斗力,个体就是完成品。与作为英雄鼓舞大家的『九濑谏也』完全不同的存在。所以,作为个体战斗力的壬生苍马超过他也不足为奇。
但是。
这难道意味着,圣乔治的断罪衣也无法战胜壬生苍马吗?
「…………」
谏也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我、在、做什、么?)
零碎的思考。
通过断罪衣的辅助,好不容易展开了战斗,身体却在发出悲鸣。右手的痛楚与灼热也仍在持续,仿佛要将自己燃烧了一般。
原先,没打算与苍马正面交锋。
少年的目的,至始至终就是为了完成工作――只是把朱鹭头玻璃夺回来而已,并没有直接与苍马打斗的需要。
然而。
为什么呢。
苍马很可怕。
比至今遇到的任何一个〈兽〉,剁碎谏也的心。纯粹的战斗能力自不必说,利用曾站在『九濑谏也』身边战斗过的事实,想把少年的真面目揭发出来。
就连少年唯一当作依赖的『九濑谏也』的假面也要击碎。
(……可、恶。)
明明怕得无可救药,谏也却――
「发什么呆呐?」
漆黑与光芒的激烈交锋之中,苍马凶猛地露出牙齿。
一声巨响,拆散两个人。
苍马的刀刃强行把少年推出去。不只是腕力。如果单纯的比膂力,圣乔治的断罪衣并没有不足。能将少年撞飞的技巧来自苍马修得的剑术。
顺势反转大太刀。

「我要模仿――圣朗基努斯所见到的地异之一!

刀刃刺入地面。
响起的地鸣,比起先前的地震规模小了很多。但是对于这个庭园,成为了有过而无不及的强烈地震,不仅如此从少年的脚边裂开,露出尖锐的岩石枪林。
模仿奇迹的,运用。
圣朗基努斯·第二种奇迹的变化。
不只是力量强大,连奇迹也一起运用的千变万化的战术,才是壬生苍马最强的原由吗。
「咕――!」
少年只有跳跃。
就连一点,苍马也没有看漏。
朝逃向空中的少年,横殴而去的漆黑之刃。
谏也的身体也对此作出反应。
在断罪衣的指示下,用光枪挡住。得到注入的大量战斗数据,虽然只是一瞬让少年变成一流的战士。
然而,
「哦哦哦哦哦哦!」
苍马的剑击,并不是只有一击。
苍马没有肤浅到只用一击就想葬送少年。

黑刃,六连。

不留间隔,无声的连击。
即使勉强用光枪抵挡,无法扼杀冲击。少年的身体与地面平行地撞飞,与宅邸的墙壁冲撞。墙面陷入一半以上,肋骨划过剧痛。
绝对是断了。
不知是一根还是几根同时。只有灼热在刺激谏也的脑髓。纯白的断罪衣装甲出现裂痕,咳了一声舌头上留下讨厌的铁锈味。理解那是血的味道,用了数瞬的时间。
「咕……啊、哈……!」
与断罪衣的接续,也没有缓和剧痛的效果。
分不清后背还是侧腹,肉和骨整个都在燃烧一般。有种意识马上就要消失的感觉,反而依赖着痛楚,少年拾起脸。
即便如此,也想扶着墙勉强站起来时――看到了。
视界的前方,对亲手打飞的少年进给予的伤害,残酷、冷静地掂量着的一双眼瞳。
「――喂喂,你是『九濑谏也』吧。」
嘴唇咧开,说道。
「别因为这点程度就倒下去啊?」
苍马低声嗤笑。
谏也被打飞,再次拉开的距离大约十米。
身体会延伸。
海滩上与诺温战斗时使用的,缩地的技术。
但是,谏也注意到,又与海滩上的缩地不同。
几乎说话的同时,苍马移动到少年眼前。事实上已经等同于瞬间移动。
伴随着有如时空被扭曲的错觉,从下段抄起的漆黑的错乱刃纹。
噗地一声,鲜血飞溅。
断罪衣的装甲如同纸屑被切开,不过,那一击要断送少年的命脉还太浅。
因为,中途挤进来的剑。
「啊……」
谏也眨了眨眼。
绝对不会看错的银色头发,在眼前降临。
「果然又是你啊。」
苍马苦笑道。
瞬间,苦笑在银炎下模糊起来。

「我要模仿――圣亚加大的火焰!

从银色的圣炎,苍马还是延伸身体,向旁边滑行。
随着行云流水般的移动保持距离的苍马,诺温用警戒的眼神看着,朝旁边的少年微笑道。
「谏也……大人……」
「你……」
谏也紧咬嘴唇。
因为,实在难以相信她还能动。
维持着两个断罪衣,居然还使用模仿奇迹,给圣灵机关和人偶带来的负担会倍增。实际上,人偶的膝盖在不住地颤抖,白银的断罪衣上染着她自己和谏也的血。维持〈银十字剑〉的形状,对于现在的诺温就已经很痛苦。
「……没、问题。」
即便如此,人偶还是微笑。
为了,保护谏也。
「……谏也大人……放在最优先顺位的……就是我。」
用嘶哑的声音,说。
随后,
「――所以,还要来吗?」
单手握着大太刀,苍马问。
抚着断罪衣的胸口附近。
「向卡洛和、叫作雷胡拉的黑家伙道谢吧。如果没有那些伤害,连同第九祭器和你一起一刀两断。」
在这种状况下,苍马还说自己负了伤。
想来,谏也能够与他一对一战斗,也是因为负了伤吧。再加上还要衡量少年的断罪衣的意图,谏也才好不容易争持了几回合。
敌我之差,用绝望之类的词也难以概括。
「哈」地一声,苍马吐露道。
「说实话,我对你们的期望只是卡洛倒下而已。有可能阻止我的只有他,而且那个家伙也知道这一点才会布阵做好万全的态势。可惜,两年的岁月把那个家伙的身体侵蚀太多了啊。」
苍马说。
「所以,我就料到那个家伙会失败。没有王牌的胜负哪个笨蛋能抵达终点啊。……啊啊不对,在这里呐,英雄大人哟。这个把戏想持续到什么时候才肯完?把那个人偶破坏就可以了吗?」
心情非常不好似的,剑士颦蹙着脸。
实际上,对于他而言,没有比这场战斗不愉快的事情了吧。
作为〈兽〉,渴求巴比伦的大淫妇的行为被中断;作为人类,与曾经的挚友的回忆被玷污。
「…………」
少年低着头。
按照受了伤的诺温的意思,谏也低着头开口道。
「……为什么。」
「啊?」
苍马扬起一边的眉毛。

「……为什么,那么拘泥于『九濑谏也』?」

对谏也的提问,苍马叹了口气。
「你不会懂啦。」
说完,闭上一只眼。
「所谓的英雄,就是有那么大的价值。因为有那么大的价值,大家才会认可。我也是其中之一。所以,那个家伙很特别,而且必需是特别的才行。让你扮演那个角色,不也是一样的理由吗。」
以前,卡洛也说过类似的话。
自己的伟大,既不是上帝的威严,也不是红衣主教代行的地位引起的。是因为周围追求,接受了那个权威所以才会伟大。
同时,变成那样的人,连擅自死去都不会允许。
「必需是特别的……才行?」
「正是。」
苍马点点头。
「不管是死是活,英雄就是很特别。正因为如此才会有信仰。正因为如此才会成为万众的依靠。这个时候,那个家伙已经不是人类了。」
比方说,圣灵教也是一样的。
正因为这样,木匠的儿子死后成为了救世主。
人类追求人类之上的事物,才会诞生英雄和救世主。与本人的意愿没有关系,只要有资质,就会被推入那种『框』子里。
就好像,活祭品一样。
「…………」
谏也陷入沉默。
少年一动不动。
就像,看到难以言表的某种事物的哲学家一样。
「……已经够了吧?」
苍马说。
把残留的执着耗尽了一般,剑士再一次深深地叹息。
「就这么结束吧。」
举起漆黑之刃。

――我要模仿。圣朗基努斯之长刃

模仿奇迹·圣朗基努斯的第三种奇迹的变化。
斩击,被夜晚吸收一般长长的延伸,朝谏也和诺温袭击而去。
少年的眼瞳注视着。
那刀锋。
如今,诺温也没有力气接住它。
玻璃远远地呼喊也能知道。在极其缓慢的时间里,刀刃逐渐变大,少年忽地垂下肩膀。

――刹那间。
夜晚的庭园里,生出太阳。

能让人这么认为的巨大光柱灼烧一切。
没有任何杂质,纯粹的光束。光之奔流。在那道断罪面前,庭园也好宅邸的外壁也好无一例外的被吞噬,混着夜气沸腾起来。光芒在光芒的包裹下提高纯度,白色眩目的灼热冲击,犹如解放出来的龙,在御陵市的天空疯狂咆哮。
断罪之光。
破灭之光。
圣乔治之枪。
「谏也大人……」
「谏也……哥哥……」
诺温和玻璃,屏住呼吸。
不能相信眼前的光景,仍为残留在网膜的光压战栗。
「你这混蛋……咕!」
苍马也摁住一只手。
在流血。
啃噬漆黑之刃,刚才的光灼烧了苍马的胳膊。
连这个男人也没有完全躲避的一瞬间的变故,以及过于暴力的光芒。
连断罪衣也烧焦,碳化的右手背部脆弱地裂开,以玻璃状融解掉落在地面。
这次,没有『重组』。由奇迹造成的伤害,即便是啃噬了苍马的〈兽〉也不能回复。
在他的视界里,少年举起一只手。
苍马,说。
「你……做了什么?」
「……因为,我渐渐地明白了。」
谏也回答。
纯白的断罪衣出现裂纹,身上到处都是血。即便如此,少年更加用力站起来。
光枪,再次收束于手中。
是的。
不是第一次。
这是,谏也自己引发过两次的现象。
一次是在刚穿上断罪衣不久,另一次是在两周前,消灭妖蛾〈兽〉的时候。
其中任何一次,谏也都没有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
一直没有理解,这道歼灭之光才是枪本来的姿态。
「……终于……明白了。」
再一次,戴上『九濑谏也』的假面,少年说。

「现在的我和『九濑谏也』的不同……终于,明白过来了。」

「胡扯!」
苍马吼道。
瞬间,那个身影消失了。
缩地。如今就连身影延伸的思考时间也不给予,滑到少年的死角,苍马单手把漆黑之刃举过头顶。
从少年的背后,苍马的大太刀化作流星扫落。


3


大型装甲车驶入御陵市的第三区。
不只是对〈兽〉用武装,塞满能与教团的网络室匹敌的通信·解析设备的红衣主教的专用指挥装甲车。
降下隔离墙,那辆装甲车正朝避难通路的反方向驶去。
即,正前往有〈兽〉的现场。
在那辆车内,
「……虽然很抱歉,我不能理解。」
雷胡拉焦躁似地说。
「为什么要追那个。就算『九濑谏也』是英雄,踏进那个战场,有可能失去所有的断罪衣使用者。是啊,虽然很抱歉,Brother·卡洛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法理解。」
「…………」
卡洛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少年修道士。
急促地喘息。
圣职衣的胸口可以窥见白色绷带。
虽说做过应急处理,与苍马的战斗所受的重伤终究不能随意走动。雷胡拉也受了相当重的伤,但相比之下,卡洛还有断罪衣的代价也很大。
即便如此,红衣主教代行露出淡淡地笑容。
「那么,」
「Brother·卡洛。」
对严厉追问的雷胡拉,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啦。为什么我在做这种事呢?」
暧昧地笑了笑,红衣主教代行抚摸眼罩。
「咕――!」
对这个回答,雷胡拉吊起外眼角。
「我明白了。虽然很抱歉,觉得战况毫无希望时,我会独自判断作出行动。可以吗?」
「可以哦。请随意。」
得到卡洛的认可之后,雷胡拉大步钻进装甲车的里面。
似乎是为了尽可能提高生存率而调整断罪衣。基本上是一个非常认真,有着修道士风格的做法。
看着他的背影,
「……啊啊。」
卡洛的表情放松起来。
身体埋进椅子里,青年神父低声自言自语。
「也许,我只是想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一下而已。只为这样的理由,实在是丢人又任性至极。」
有着奇怪的预感。
也可以说成是心绪不宁。
这就是让本想固守御陵市的卡洛,跑到这里的原因。
呼地一声,显示器之一闪烁。
从诺温的电子芯片直接受信的显示器。由于丧神现象无法受到信号的战场光景,到了这么近的距离,终于回复了。
卡洛睁大眼睛。
而且是数秒。
然后,青年神父用两年前的表情喃喃地说。
「――曾经改变我的人的、那幅光景、再一次……」





谏也的手和身体,自然的朝旁边滑过去。
斜身从背后挥下来的大太刀,用光枪化解。不仅如此,顺势像风车一样朝苍马反转。
「什――?!」
再次,苍马的身体延伸。
描绘着圆弧,绕到死角。
任何人都不可能追得上的,滑行似的步法。区区冒充『九濑谏也』之名的少年,不可能识破那个动作。
然而。
眼前,出现谏也的脸。
锐利的眼瞳瞪着苍马,光枪和苍马的刀刃交锋。
(――能追得上我!?)
瞪大眼睛。
身体冷静地继续战斗,苍马的思考集中在难以理解的现象。
这是、什么?
为什么这个少年能追上自己的动作?
就好像『九濑谏也』一样,从无法理解的远方看着自己?
「…………」
对此,谏也仍在沉默。
(……感觉,好明朗啊。)
视界异常清晰。
至今为止也能够细致地感知世界。
与限定量子干涉场接续的感觉,能将一百米前方被风摇晃的树木,每一片树叶的吹动都可以观测。
但是现在,能够把握它们的流势。
笼统又互相纠缠的万物的流势。大陆对面有只蝴蝶在拍着翅膀,从那里产生的微风最终引起风暴一般――无数个要素互相关联的变迁现象。
苍马的动作也同样利用了那种流势。
不只是自己,敌方也通过诱导那个流势,制造出思考的间隙和死角趁虚而入的动作。
想必,这就是苍马的技术根本吧。
如果是单纯的机动速度比不过诺温的苍马,在战斗中反而能掌握主导权――其中的秘密。
正因为如此,现在的谏也能捕捉苍马。

「我要模仿――圣朗基努斯之刃!

铮,撕裂空气的声音。
黑刃轻易地剜入大地,隐藏那轨迹的同时从下段直击少年的下颌。
这次也看见了。
在一纸之隔间避开,刺出光枪。
仿佛事先约好一般,这次苍马反转刀刃,防御那个刺击。
就像,华尔兹舞一样。
正是因为互相读取了对方的流势,从战斗中删掉多余的成分,只留下锐利又鲜明的夺命一击。
但是现在,两个人的战斗局面进入更高的层次。
被接住也好,被躲开也好,都在预料之内。
目的在于五招、十招之后。
最终能让自己胜利的,那个流势。
彼此为了抓住那个流势,迸散出变幻无常的火花。
「――少瞧不起人!」
苍马吼道。
半勉强地,苍马踏出一步。
提高速度。违反断罪衣的限幅器,打破均衡。
那个动作速度似乎没有预想到,苍马看见谏也示出瞠目之意。利用大太刀的离心力从上段单手挥下来――同时用受了伤的左手,从断罪衣的组件里释放出另一把太刀的居合斩。
二刀流。
并不是说他藏了起来。只是至今为止没有用武之地。
不过,用来击溃稍微得到气势而已的少年绰绰有余。从十字砍来的两把太刀躲开的方法,现实中不可能存在。
(得手了――!)
相对的,少年喃喃道。

「我要模仿。――圣乔治的枪剑

圣乔治的·第二种奇迹的变化!
比右手的枪稍短,少年的左手上出现光剑。握着两道光,少年为身体加速。苍马也没有停下。承受住十字斩,进一步持续的连击。常人连用眼睛确认都不可能的攻击,谏也一味地忍耐、阻击下去。
庭园里回荡着无止尽持续的撞击音。
攻击死角,几近完美的变幻双刃――谏也全部接下来。
「…………!」
那幅光景,反倒让苍马冷静下来。
虽说守势一边倒,自己的二刀流不可能用偶然来阻止的。
判断出不能再用侥幸来处理,苍马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划过一丝冰凉。
「明白了……什么……?」
其间,两个人之间的交锋仍在继续。
即使有一瞬的松懈就会断送性命的锐利没有变,倒不如说两个人的奇迹相撞的激烈程度增强了一层。
随着异样的声音,四把刀刃互相咬合。
保持着这种状态,
「你……说的那些事。」
少年开口道。
「我的?」
「英雄……有了大家的认可,必需是特别的人才可以,你是这样说的。」
谏也说。
白刃交锋的双方距离不足二十厘米。
支撑两个人的体势的是,着实危险的力量均衡。稍有不慎,转瞬间炽热的战斗又要再开。
(…………)
在这种情况下,谏也想。





「谏也……大人……」
诺温屈膝跪倒在地面,望着那边的战斗。
动不了。
苍马的一击,就是具备着如此致命的伤害。
非同寻常的疲劳支配着身体,闭锁处理完全赶不上血液的流出。第九祭器的电子芯片也有忘记疲劳的效果,但已经不是它能发挥的范围了。
但是,与刚才相比,身体轻松了很多。
(这、是……)
对那个理由,诺温感到惊愕。
非常单纯,同时又不可能发生的理由。
那个少年,自己运转了圣灵机关。
运转率很低。没有发挥出十全的能力,而且还在从诺温的圣灵机关接受辅助。但是只要能起动自己的圣灵机关,诺温也能相应的减轻负担。
况且,模仿奇迹的变化――
到底,在那个少年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谏也、大人。)
诺温用揪心的思念,望着身为自己主人的少年。





时间,极其缓慢。
在自己和苍马之间,看不见的力量流势在往返。
圣乔治之枪和剑,圣朗基努斯的大太刀二刀流――四把刀刃交锋咬合,形成均势。
在那种间不容发的均势里,谏也想。

――『所谓的英雄,就是有那么大的价值。因为有那么大的价值,大家才会认可。』

令少年产生违和感的,就是这句话。
自己一直以来误解了什么。
太过于致命,太过于重大的误解。
谏也为了模仿『九濑谏也』,总想着如果是『九濑谏也』会怎么做。考虑着被赞颂为英雄的『九濑谏也』的行动,认为以此作为模范就能完美地扮演『九濑谏也』。
然而。
(……不是这样。)
谏也想。
重点不在那里。
不论从外观怎么模仿英雄的外观和举止,不会成为英雄。
再怎么努力去模仿形态,不会成为他本身。

――为什么,『九濑谏也』成为了英雄?

不是要结果。
重要的是,原因和过程。
『九濑谏也』能释为『九濑谏也』的思想、环境、根源也要想像出来。
(…………)
就在这时,谏也的里面――有什么碎裂。
大概,所谓的断罪衣的资格者正是如此。
模仿的奇迹和――将那个奇迹实现、实现能让信徒们信服的、精神性的再现。
断罪衣的『力量』,就是以这种基本原理形成。
而现在,虽然只是极小一部分,让谏也知道了。
被称作圣人的。
被称作英雄的。
意义。
悲剧。
虽然只是一部分,知道了那种生存方式。
「谏也、大人?」
人偶眨了眨眼。
自己熟悉的真物。
从第一次相遇时起,谏也就知道。即使没有断罪衣,即使断了四肢,没有一点污点,对抗〈兽〉的背影。
那不是圣人,是什么。
「谏也、哥哥――!」
玻璃呼喊。
从圣战中生存下来的少女。
来到这个都市,谏也一路看过来。身为〈兽胎〉五体受到侵蚀,被多个〈兽〉三番两次地遭到袭击,却带领一个组织,想要去战斗的顽抗精神。
那不是英雄,是什么。
「……是的。」
淡淡地,谏也微笑道。
现在的自己作为『九濑谏也』是否够格还不知道。
但是,她们两个人是真物。
大家认可了特别的价值,并将那些符合特别的价值的人称作英雄和圣人,那么她们两个正是如此。
所以,谏也说。
「『九濑谏也』是怎么样我并不清楚。但是,我认识该称作圣人的人。认识该叫作英雄的人。所以,我也想那样――从这种想法起步。『九濑谏也』他……一开始也是这样的吧?」
微不足道的契机。
不过,这样就足够了。
只要断罪衣回应。现在在这里,只要赋予足够的『力量』,击退威胁自己的重要东西的对手。
「你这、混蛋……」
苍马咬牙切齿。
「就凭这些,还敢自称『九濑谏也』!」
双臂注入力量。
交锋的均衡――突然摇晃。

刹那间,四把刀刃交错。

两个人影各自后退。
隔着几米,一边的人影突然无力地倒下。
是苍马。
在庭园的土地上脆膝的苍马,胸口赤热。在中央大楼受到卡洛一击的地方。交错的瞬间,先前战斗中受到伤使苍马的刀刃缓了一些,给予少年趁虚而入的机会。
「哈,」
苍马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
苍马凶猛地笑。
犹如传至天际般哄笑。
「这样啊!是这样啊!连他也否定我啊。一直藏在我的影子下的小鬼也否定我啊!」
手贴在胸口,苍马嗤笑。
少年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但是他知道苍马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
说着脚还没踏出去,嘎然止住。
「既然这样……来吧,『九濑谏也』!」
「――――咕!」
对苍马举动,瞪大了眼睛。
挥动大太刀,剑士将自己的断罪衣肩垫――圣灵机关打碎。
「苍马――!」
「……别……后悔哦?」
苍马迟钝地吊起嘴角,异变随即发生。
苍马的,后部裂开。
漆黑的断罪衣出现裂痕,仿佛巨大的虫蛹裂开一般异形的影子涌现而出。
那是,犹如蜘蛛、以锋利的刃为肢体。
有如结合铁屑一般荒唐,四处撒落电线的碎片。
谏也不禁产生,断罪衣的失败作的感觉。
(莫、非……)
谏也想。
在沙滩上,苍马说过时限到了。
如果说,那是指抑制着〈兽〉能战斗的时间呢?
利用断罪衣,壬生苍马抑制着自己内侧的〈兽〉,维持着〈兽胎〉的状态呢?

「该不会忘了吧?跟你战斗的可是〈兽〉啊。丑陋又无可救药,是人类的天敌啊。」

苍马说。
连那张脸也扭曲,断罪衣和〈兽〉融合的异常姿态。
人面蜘蛛。
一定要命名的话,就是这样吧。
身体也膨胀了一圈,拥有八条刃肢的怪物,苍马屹立在衰败的庭园里。
就这样,曾是苍马的东西――用至今为止一样的声音说。

「如果是〈兽〉的话,就没必要跟你争执了吧?」

听了这句话,谏也才醒悟。
庭园上部――从破碎的宅邸二楼的墙壁,可以窥见少女的脸。
吸引〈兽〉的,巴比伦的大淫妇!
苍马敏锐地倾斜跳起。
化作〈兽〉之后,似乎突破了断罪衣的界限,比先前的战争快上数倍的速度。
来不及了。
谏也和诺温,都不在能保护玻璃的位置。
谏也蹬地面,如飓风般追赶〈兽〉,但理性告诉自己终究不能赶上。
在少年和人偶眼前,〈兽〉的刃肢,刺穿了玻璃的胸口。


4


玻璃看到了。
确实看到化为〈兽〉的苍马的刃肢,正要刺穿自己。
那速度如同迅雷。
原本,那不是没有断罪衣的人可以视认的速度。
所以,一定是幻觉。
在那个幻觉中,玻璃听见『声音』。

『――么?』

刚才的,声音。
麻痹身心一般甜美,难以抗拒的回荡。

『――那么――你能把……给妾身么?』

(我想……)
玻璃,无法回答。
玻璃想。
玻璃想。
玻璃想。
玻璃想。
玻璃想要――
『……是么。』
这一呢喃声,是对少女的回答给予肯定。

『那么,你的代价是――』


5


――不可能赶得上。
虽然马上跳过去,谏也的眼睑里只有――玻璃被杀的结果。

直到理解,零点一秒。

所以,不可能有那种对话。
所以,这一定是幻觉。
「――为什么要来?」
听到声音。
是另一个玻璃的。
「你根本就没有必要过来哦。妾身,是自己跟着那个〈兽胎〉走的,在你的眼里不是这样的么?」
「是啊,确实是这样。」
「那么,为什么?是为了另一个妾身?」
「不知道。」
少年老实回答。
「只是,怎么想都觉得不爽。把玻璃丢下不管也是,让你称心如意也是,不管哪一边都觉得不爽而已。」
于是,妖女淡淡地笑了。
「――傻瓜。就会给人家蒙羞。」
叹息中,混杂着些许感情。非常温和又有些难过,极其普通的少女一般的感情。
于是,
「――――!」
下一个瞬间,谏也战栗了。
妖女的气息中,寄宿着让人背脊发凉的冰冷。
就像,与恶魔定下了契约一样。

「所以,你也是那个孩子也是,都会无法挽回――」

谏也的体内寄宿着灼热。
在右手。至今为止折磨少年的疼痛,程度猛烈地增加,从右手背刨入尺骨、桡骨。连昏厥都不允许的感觉,让谏也的视界被纯白渲染――
另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所以,现在这段时间,就由我来代替吧。」


6


一切,只在刹那间决定。
玻璃的死、谏也的绝望、苍马的欲望,这一切都决定好的才对。

――本应如此。

苍马停下了。
苍马在困惑。
刚才的一击,〈兽〉的刃肢本应刺穿了少女。
但是没有击中的感觉,而少女也无伤地失去意识,倒在宅邸的地板上。
「这是……什么……」
当着她的面,苍马发出呻吟。
要刺穿少女的刃肢上,卷着光带。小孩子也能轻易撕碎的薄布,但是化为人面蜘蛛的苍马使出全力也安然如故。

「再起动,试行。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规定状况的参数。在此座标中假想现实·圣乔治的奇迹重新起动。――即开始三十八万七千三百五十三回的试行

传说有云。
圣乔治,用那把枪和剑征服毒龙。
然后,把被俘的王女之带投过去,那条带捆绑凶恶的毒龙,封住所有反抗。

「我要模仿。――圣乔治的灵布」

即,圣乔治的第三种奇迹。
抓着封住苍马的灵布一端,庭园的少年静静地说。
「――真是不想看到你变成那种样子,苍马兄。」
在微笑。
非常悲伤地。
马上就要消失一般的笑容。
仅此而已,苍马就愕然理解了。
不对。
跟至今为止的谏也不一样。
刚才少年的改观让人一颤,但是这次不用揣测。
即使成为〈兽〉也绝对不会弄错的对手。
直到最后都不可能追赶,高高在上的对手。曾以为让自己望尘莫及的情况下,获胜退场一样死去的对手。
「……你、你是、谁?」
用嘶哑的声音,苍马呻吟道。
异形的身体向前倾。
有如在地面上爬行的体势,从宅邸的上层瞪着庭园的少年。
轰,地一声。苍马以炮弹般的气势突击。没办法违抗灵布,苍马选择踢飞少年。
「你――是谁啊啊啊啊啊!!!」
剧烈起伏的声音,不知是欢喜,还是愤怒。
猛冲不再是缩地。
但是,那速度和力量跟以前无法比较。
从背后生出的八条刃肢,同时向少年袭击而去。
那每一只都与苍马的大太刀相同――不,化作〈兽〉之后数倍锐利和沉重。那一切在苍马的意志下集结于少年的杀戮中,有如三头六臂的阿修罗一般凶暴。
尽管是断罪衣的装甲也毫无意义。一瞬之后的少年,将如同暴风雨中的纸屑一样,凄惨地大卸八块。
然而,
「啊啊……那是不好的选择。」
少年挥动左手的灵布。
灵布又束缚三只刃肢,右手生出光枪,将怒涛般的攻击躲开。当醒悟那可怕的做法意味着什么时,苍马战栗了。
圣乔治,第二种奇迹和第三种奇迹同时起动。
连苍马也未能练成的绝技。教团的理论上,圣灵输出为三階梯、秘迹精度为四階梯以上的断罪衣有可能实现,但是从未考虑过要体验那种超常。
即使如此,苍马没有停止攻击。
剩下的三只刃肢,还有握在双手中的大太刀的斩击。少年既没有回避的办法,也没有阻挡的招术。
因为少年就根本没想要躲避。
「什……!」
瞬间,苍马仰望天空,是因为敏锐直觉所赐的吧。
从天空,又有光枪洒落。
用灵布束缚苍马的同时,少年把那支枪抛向了天空。在空中止住的光枪,按照他的意思,在这一瞬间朝苍马下落。
惊愕已经从苍马的精神断绝,只严肃地理解事实。
圣乔治·第三种奇迹的多重同时起动。还有变化。
不可能――这等陈腐的语言,已经不具备任何意义。
即使苍马也不能完全避开,翻跟头朝旁边逃去。即便如此光枪蒸发了五条刃肢,在变成〈兽〉的苍马的脑髓里,第一次感受到剧痛。模仿纯度极高的奇迹,破坏〈兽〉的肉体的痛楚。
失去刃肢之后,从灵布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苍马把距离拉远。
「谏也……大人……?」
对那幅光景,茫然嘟哝的诺温。
人偶也发觉了。
少年第二次的改观,意义完全不同。
级别不同――这还是次要的,从战斗方式就有差异。
相对于始终从正面对峙的谏也,现在的少年能识破对手的行动,事先设置陷阱一般行动。从那精度来看,自己连介入的余地都没有,完美的布阵。
「当然会设置一两个陷阱。那正是在模拟训练里,这边输了八成的原因。」
少年苦笑道。
「你、你……真的是……」
「…………」
对于那个质问,少年没有回答。
只是有一瞬间闭上眼睑,再睁开。
然后,说。
「你的大罪是『懒惰』。」
这句话伴随着神韵,响彻在庭园里。
「……哈、哈哈。」
苍马的笑声消失在夜气里。
「真是可笑。我好歹也算是教团屈指可数的勤奋者哦?我消灭的〈兽〉个数,你也晓得吧?」
「你什么都没考虑过,只是为了自己的乐趣继续的。」
「――――咕!」
苍马不禁屏住呼吸。
「只是固执于战斗而已。不具备意义,没想过未来,对现在的自己感到安逸,停止了思考。那正是『懒惰』。人类诱惑〈兽〉的大罪。」
大罪。
其中的意味,被眼前的少年指出。
不单是对表面的意思,其内侧――生根于人类底蕰的意义也指定出来。
「所以……那又怎样?事到如今,刨出我成为〈兽〉的理由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的话,是有的。」
少年说。
「要不然,对你……憧憬的那些人会怎么样。」
「憧憬?那种人怎么可能――」
「有哦。」
断言道。
「比起我,更加敬仰你的人们确实有过。向往挥舞着大太刀歼灭〈兽〉的你,希望你能成为英雄――那么想的人,确实存在过。壬生苍马。」
少年说道。
并不是责备。
只是,用悲伤的语气。
所谓的英雄,是指大家认可了价值,并符合那种价值的人。
所以,苍马也曾有过才对。
希望他能作为英雄存在的人。
同时,通过回应那些人,他还有别的路可走才对。亦或,那条路才是唯一能够填满他一直持有的饥渴的方法。
「…………」
暂时,苍马陷入沉默。
「因为……我是『懒惰』……所以才没想要接受?」
脸上蒙着阴影,无法读取男人的表情。
少年闭上眼睑。
「其它,都是我的任性。」
说完,追加一句。
「我希望,身为我的英雄的你,能以那种方式存在。」
如是,明确地说道。
曾经唯一一个,壬生苍马认可为英雄的对手。
「……是吗。」
苍马微笑道。
那是非常安静的表情。
在圣战中成为背叛者以前,这个剑士也许有过这种表情。
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样,谏也。」
轻声说。
「……既然这样,我也只能做身为〈兽〉的,你的对手。」
「这样就好。」
苍马用大太刀摆出上段的姿势。
撕破后背的刃肢……再次回到剑士的身体。
起动了断罪衣。强行起动破碎的圣灵机关,苍马只在顷刻间恢复人类的身体。圣灵机关悠长的哀叹,又像是剑士自己在呐喊。
「……快点结束吧。」
苍马说。
侧脸上,大汗淋漓。
剑士已经承受了多个奇迹。纯度高的奇迹能使『重组』无效,积存在〈兽〉的体内。更何况,〈兽胎〉时还好,一时完全变成〈兽〉的身体,如果要起动圣灵机关――

「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

嘴上念着秘迹福音增幅圣灵输出,苍马的皮肤和肉渐渐剥落。
看着那副姿态,少年也喃喃道。

「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

同样是,秘迹福音。
庭园里的空气,仿佛带着电。就连在一旁守候的诺温,只能竭尽全力抑制不被骇人的内圧而发抖。
任谁都知道,这一击将决定一切。
两个人注视对方。

刹那间,迸出『力量』。

――圣朗基努斯的、罪之刃!
――圣乔治的、毁灭之枪!

纯白与漆黑。
两个『力量』,激烈地冲撞。
少年释放的光枪,苍马要用漆黑之刃斩断。用现实中的物理法则无法定义的『奇迹』力量的余波,宛如天使之翼,黑白各自以添生在使用者的背部。
但是,较量只在数秒间。
已经看出结果。
如果不能在一瞬间斩断,意味着已经开始崩坏的壬生苍马的失败。
「……咕、哈。」
剑士笑了。
刃锋松缓,对抗失去平衡。
所有『力量』,朝苍马奔去。
「…………」
那一瞬间,少年的身体突然无力。
眨着眼睛拾起的脸――是往常的少年,属于谏也自己的表情。
理解现状,不到一瞬的时间。
「你、这家伙……!」
谏也大叫。
连假面也没戴,谏也用本来的语气。
是叫作九濑勇哉的少年的口吻。
「快停下!」
大叫。
毫无顾虑地,谏也大叫。
为了抑制自己的手迸散的、巨大的『力量』而大叫。
「哪有这种结束方式!哪能就这么结束!跟你这个混蛋还什么都没有结束!还没做了结!快停下!快停下!快停下、快停下快停下快停下快停下快停下快停下快停下――!」
但是,一旦发生的奇迹无法挽回。
崩坏的均衡无法挽回。
过于纯白的光,吞噬了漆黑剑士的身体。
「壬生、苍马――!」
不知,声音是否传达。
有一瞬间,只看到剑士微笑的脸。
「这样啊。原来是这种机关啊。」
从白光中,只有少年的耳边传来含着苦笑的声音。
极为不快,又极为愉快的――蕴含着两种感情的声音。
「你、跟我一样――」
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苍马的身影也好,谏也的视界也好,只是被一片苍白染上。时间、空间、一切的一切被吞噬了一般,光埋没了一切。

「你也……」

好像听到那种声音。
在壮绝的光芒中――谏也也失去了意识。





本帖最后由 LNL220 于 2012-5-6 12:52 编辑


终章



谏也睁开眼睑时,微暗的天花板映入视界。
是病房。
从房间的样子和使用的设备来看,这里是教团的医疗楼层。开放的冷气有了点效果,给人留下独特的凉飕飕的感觉。身体各处缠着绷带,麻醉似乎还没有退去,脑子里迷迷糊糊的。
对于谏也最为不可思议的是,目睹了那么强烈的光,网膜居然安然无恙。
叹了一口气,无视身体的痛楚抬起上半身。这时,病房里的门开了。
「……卡洛啊。」
「哦哦,果然醒过来了吗?就在刚才脑波计有了反应,所以就进来看看。」
对悠闲地说这些话的人影,少年皱着脸。
「话说你也是病人吧。」
「当然哦。但是御陵市的运营全年不能休息。而且,不是我就不能处理的事情占绝大部分。」
从圣职衣的胸口窥见绷带,卡洛自嘲似的摸给他看。
实际上,对于这个都市,卡洛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吧。虽然整天笑咪咪的,但是谏也知道那是由超乎常人的精神力引起的。
所以,率直地打听有必要的事情。
「在那之后,怎么样了?」
「那件事我还想问你呢……」
苦笑着,卡洛告知了几件事情。
从那个战斗,少年整整睡了一天。
在卡洛和雷胡拉抵达时,所有的战斗刚刚结束不久。苍马的身影连断罪衣的碎片都没有留下,玻璃和诺温紧急收回。玻璃在检查中,诺温在维护中,工作人员正忙得不可开交。
「两个人都没事吗?」
「嗯。」
卡洛点了点头。
「幸好中央大楼的受害只有外层部分。这边也在加速补修中。所以还能这样使用医疗设备。」
说到这里,
「――不记得了吗?」
「什么事。」
对反问的谏也,卡洛露出认真的眼神说。
「是关于怎么击退苍马啦。」
「没问诺温吗?」
「战斗中机能出现异常,映像记录也只取得了一半。而且场所也是旧市街。虽然知道最后用了圣乔治之枪的事情,但是其余的就完全不知道了。」
「……是吗。」
谏也喃喃道。
咯吱咯吱地挠着头,
「……对不住。不记得了。」
「真遗憾。」
一副不像是遗憾的样子,卡洛点了点头。
「嘛,能让我看到那道光,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而且,看样子对断罪衣的使用也越来越习惯。」
「…………」
谏也无法回答。
用还残留着麻醉的身体,望着窗外。虽然多半是偶然,窗户刚好朝着第三区――跟那个男人战斗过的场所。
随口说。
「壬生苍马的大罪是『懒惰』。」
「……是吗。」
「你知道?」
「靠感觉啦。别看这样,毕竟是一起战斗了将近一年的战友。」
卡洛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温和。
「持久的战斗会招来缓慢地腐败。人类也是组织也是。――又或者,大家不自觉地依赖他,集中了那种腐败。『懒惰』的大罪,就是因为那种停止思考而腐败。」
「…………」
谏也闭口不语。
只是愣愣地想,卡洛所说的『大家』会是指谁呢。
「他作为〈兽〉的特别之处,就是今后需要考虑的事情了。――还有一件事,这个真希望能记得,可以回答吗?」
「什么事?」
「苍马他,是以苍马的样子结束的吗?」
这次,稍微隔了一段时间,
「……啊啊。」
谏也点了点头。
「那种怪物,不会变成其它人。」
「是吗……」
卡洛微微露出苦笑。
然后,
「非常感谢。」
非常罕见的,青年神父深深地低下了头。





第二次睁开眼睛时,依然是夜晚。
“依然”,是错误的。
看时间,已经睡了二十个小时以上。手被谁握着,转过头去,银发人偶挨在床边。
「――谏也大人。」
可爱的嘴唇,叫出少年的名字。
一直注视着少年的眼睛,没有一丝动摇。
但是,
「――您醒了。」
把理所当然的事情,非常慎重地咀嚼一般,人偶开口道。
「看了就知道的吧。」
「即使知道也很想问。也许是出了故障。」
脸上的面无表情马上就要变化一般,诺温说。
少年再一次叹息。
「在这里待了多久?」
「如果说我的紧急维护结束之后的时间,回答是经过了五个小时三十六分钟。」
这么长的时间里,人偶一直陪在少年身边吗。
比起这个事实,刚才的难受似的面无表情,更加刺伤了谏也的心。
「…………」
啪地一声,拍打自己的脸。
由于麻醉的关系,痛觉迟钝。
从指间窥视着世界,少年愣愣地说。
「最后的――你也,看到了吧。为什么,没有向卡洛报告?」
「我只是想到谏也大人不希望被人知道。」
人偶开口道。
「如果对保护谏也大人有帮助,之前说过秘密还是以秘密保留也没关系的就是我。所以,如果谏也大人不想说,就那么算了。教团的报告只把那部分掩盖起来。」
「……老实说,我也不明白。」
虽然对卡洛保密,但是记忆还是有的。
自己的身体,仿佛变成其他人一样行动的时间。
像真正的『九濑谏也』一样行动,展现出符合他的奇迹的异常。
「…………」
非常不甘心。
途中确实有感觉。第一次理解了『九濑谏也』,作为断罪衣的使用者有了点进步一般,产生那种感觉。
然而,失去了。
最后的最后,重要的东西被横刀夺爱似的心情。
壬生苍马。与那个剑士,必需自己亲自做个了结――那种想法,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如果要找对那个最后的异变了解的人――
「玻璃,怎么样了?」
「…………」
诺温少许沉默之后,问。
「担心……玻璃大人吗?」
「哈?」
「没什么,玻璃大人已经恢复意识,正在接受检查。差不多是结束的时候。」
「……是吗。」
另一个玻璃――那个妖女,在教团的检查中不会被发现的事已经判明。
从那种意义上完全没有担心,但是有没有机会和她说话就不得而知了。要说到,能正常和她说话,也只有几次。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不用介意。」
横着摇了摇头,看向人偶。
「你……」
欲言,又止。
人偶的身体也四处缠着绷带。机械部分只要替换就可以,但是生体部分就要像普通人一样进行治疗。
几乎所有的伤,都是为保护谏也而承受。
所以,
「――谢啦,各方各面。」
轻轻地,把手伸到人偶的头上,抚摸。
没有特别的意思。
只是在以前的事件中,在问到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时,『希望摸摸我的头』说出这种傻瓜一样的话,现在莫名其妙地回想起来而已。
「――――!」
但是,似乎有极大的效果,诺温凝固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哇、不、不可以吗?」
「不、不、不是的!非、非常、感、感……谢……」
语尾微弱而无力,好像在忍耐什么一般,银发人偶笨拙地道谢。马上就要跌倒在地板上一般。
「喂喂,果然还是奇怪啊?半天时间不能把维护全部结束了吧。」
「那个、那是……不不、不是、那个、原因。所、所以,请不用担心!」
诺温用过分拼命的样子说。
不由得缩回手的谏也,也被她那认真的样子直眨眼睛。
互相就这么僵持住。
「呃、唔……」
「那、那个……」
两个人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
奇怪的氛围。
战斗时明明那么心灵相通,为什么回到日常就这样失去言语呢。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既像是在难为情,又像是焦急难耐,不可思议的沉默。
然后,人偶像是急不可待似地开口道。
「那、那个……可以的话……再来一次……」

就在这时。

病房的门开了。
猛然回归自我,谏也拾起脸。
「玻璃……小姐。」
戴着优等生的假面,叫出名字。
「――谏也、哥哥……」
玻璃的脸复杂地扭曲起来,用手掌掩着嘴边。
眼角含着泪水,为少年的清醒感到欢喜的同时,看着谏也和诺温两个人,猛地惊醒过来眨着眼睛说。
「那、那个,对不起。莫非是在商谈重要的事情……」
「……啊、不、没、没什么!」
不知为何把头摇得比平时强力,诺温否定道。
侧眼看着的谏也也轻咳一声,温和地寻问道。
「玻璃小姐的身体也不要紧吗?」
「啊……是的。只是药有点刺痛。」
害羞似的,玻璃微微苦笑。
少女也遍体鳞伤。
苍马露出〈兽〉的本性时留下的伤。
即便如此也无法夺走这位少女的自尊和高贵。因为谏也感觉到的英雄的存在方式,这位少女正完美的体现出来。
不由得顾虑着诺温,玻璃坐在另一张圆椅上。
「在电话里还被真雪责备了一顿。突然得热射病倒下,非常担心的样子。电话的对面一定是在横眉竖眼。」
「……嗯。」
想像着那个雀斑的少女挑起眼梢的样子,谏也也露出苦笑。
「那么,直到外伤康复,不能随便见她了呢。那个孩子看见会昏倒的。」
「是。正准备抹点粉底掩饰一下。学生会的工作也没做完。」
玻璃也加深苦笑。
如是说上两、三句,谏也突然来了睡意。
「困吗?」
「……嗯,有点。」
“呼哇”地打个呵欠。
这会不会违反了优等生的作风,反省。
麻醉已经失效了才对。也就是说,身体残留着这种程度的疲劳吗。
「可以哦,请安心睡吧。」
玻璃温柔地说。
受到影响一般,闭上眼睑。
紧接着,已经达到无法抵抗睡意的级别,少年发出平静地睡息声。





少年再次进入睡眠后,玻璃还暂时留在病房。
诺温再次回去维护。有了那种程度的战斗,光是检查伤害就需要相当多的时间。
在开着微弱的LED电灯的病房里,玻璃挨坐在床边。
(谏也哥哥是――)
看着睡眠中的少年,玻璃想。
虽然很淡薄,但是少女也依稀记得。

――『需要么?』

那个甜美的声音。
那是谁的声音呢。
犹如做梦一样虚幻又没有现实味,但是确实传到这双耳朵里的话语。
果然,自己正在改变吗。
还有,当时的谏也。
「……就像,以前一样。」
说出口,少女又转变念头。
在意识即将断绝的一瞬间,当时的少年,就好像恢复了记忆一样。
圣战时,曾经的玻璃所憧憬的『九濑谏也』,看起来就像苏醒过来一样。
所以,总有一天会恢复记忆,这样怀有希望就可以了吗。
还是说,有完全不同的要素在里面。
包括壬生苍马认为少年不是『九濑谏也』的事,有什么玻璃没看到的事态在水面下进行着吗。
「…………」
尽是些不知道的事情。
对于少女,这次的事件都是些无法整理的。
但是,对于少女最为在意的是。
「谏也哥哥。你真的是――」
九濑谏也吗。正要说出口时。

――忽然,玻璃闭上眼睑。

――悠然,玻璃睁开眼睑。

但是,重新睁开眼睛的玻璃,不是同一个人。
连舔舐赤红的嘴唇的动作,也能让人背脊发凉一般妖艳。
顺势贴近耳边,轻轻呢喃。
「知道么?」
柔嫩的手上,握着探病时水果篮里的小小的水果刀。
平淡无奇、随便哪里都可以买到的刃具。即便如此,充分可以杀死睡梦中的谏也吧。
贴在喉咙上,妖女张开嘴唇。
仅此而已的动作,却像淫秽的、别的生物一般。
「你给……妾身蒙羞了哟?而且,还是两次。」
在耳边,说。
那吐息。
那热情。
似乎睡得很沉,即使小刀浅浅地陷进皮肤,少年也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样子。
暂时,两边都没有动静。
「……还是不能杀?」
自言自语似的言语,是在问谁的呢?
那是有点无奈似的口吻。
触摸少年的脸颊。
「看着吧。妾身会为你准备最上等的地狱。」
如是说完的妖女的侧脸上,不知怎的,带着淡淡的忧郁之色。





――同一时刻。
御陵市·地下第六层。
坐拥教团的,地下设施的一个房间里。
终端显示器上微青色的光,映照着褐色皮肤。脖颈的短项链和耳环也映照着苍光,少年修道士缓缓地扬起嘴角。
是雷胡拉。
「……终于找到了。」
用深沉的声音,少年修道士嘟哝道。
终端显示器上,放映着非常粗糙的画像。

『――真是不想看到你变成那种样子,苍马兄。』

声音也因劣化而粗涩,但是确实记录着英雄的影像。
谏也改观的一幕。
从那里开始接连不断的模仿奇迹同时起动、重复发动及变化――雷胡拉也难以致信的现象,出现在那个映像里。
「…………」
不论看几遍,雷胡拉对那幅光景瞠目结舌。
在与卡洛移动的指挥装甲车内,雷胡拉为了入手这个映像而动了手脚。身为魔弹的射手,为了确保有必要的狙击视界,少年修道士持有几个自动控制型人偶。通过这些人偶连接对象的位置情报,进行魔弹的控制。
战场突然移动至地下层的中央大楼一战中虽然没能使用,但是抵达那个洋馆前,有充分的时间对那些人偶下指示。之后就是人偶比指挥装甲车提前抵达现场。
但是,
(……这是……怎么回事呢。)
对可怕的改观,雷胡拉锁紧眉头。
异端的证据。
虽说还不是决定性的,但可以确实是异端了吧。
只是,究竟,判断为哪一种异端为好呢?
「……九濑、谏也。」
喃喃道。
至少,有一点非常清楚。
这个都市,教团很明显有隐藏的秘密。
而且,是与九濑谏也和朱鹭头玻璃这两个人有很深的关系。
显然,与普通的〈兽〉和〈兽胎〉有所不同的壬生苍马这个存在,也是被那个深渊吸引。
如若真是这样,深渊到底有多深呢?
「……好吧。」
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虽然很抱歉,就让我把所有面纱揭下来。」
摇晃着黑玉的耳环,褐色皮肤的异端审问官无情、残酷地露出微笑。





五天后,临时退院的傍晚,谏也没有径直回家。
御陵市·第十一区。
海湾地带的沙滩上。
由于是傍晚,人影稀稀拉拉。
还缠着绷带的身体,受到海风时稍微有点痛,但是不去在意继续踩在沙子上。
不久,脚停了。
直到上周,还能望见双子塔的地方。
与壬生苍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与那个男人见面的时间,也跟现在这个时候差不多。
「…………」
紧握右手。
随着残留在那里的迟钝的痛楚,如疙瘩般萦绕的恐怖,在少年的脑海里涌现。
对玻璃和卡洛――诺温也没有说过的话。
苍马,最后留下的一句话。

――『你也……迟早会……变成〈兽〉。』

是的。
壬生苍马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那场战斗中的改观意味着什么,现在还不清楚。但是,自从跟那个妖女契约之后,自己的右手上寄宿着不祥的什么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吃了禁忌果实的自己会堕落为〈兽〉的预言,有着不可忽视的说服力。
更何况那是曾经与『九濑谏也』并称的壬生苍马说的话。
(那么,真的会……)
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那样吗。
还是说,被卡洛和雷胡拉发觉,预先被教团处理掉?
想到这里,谏也不禁感觉到恐怖犹如薄而寒冷的冰水,从自己的脚踝一层一层漫上来。
――这时。
突然,咔嚓一声相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唉嘿嘿嘿嘿,谏也神父的照片入手!这样就能作为被会长没收的偷拍照片夺回的交涉材料!」
「唉?」
对于充满朝气的声音,谏也回头张大了眼睛。
学生会·会长助理架城真雪,一只手拿着数码相机在那里发笑。
「为什么、真雪同学会……?」
「好不容易决定好这个合宿场地的管理日程,因为会长和神父大人不在没能好好放松哦!?难得的机会,大家凑在一起才好嘛~」
「不过……可是、为什么――」
知道我来这里――刚想问出,谏也发现了那个理由。
「非常抱歉,谏也大人……玻璃大人说无论如何都要做。我、我也提出再隔一段时间的……」
一副过意不去的样子,诺温从后面走出来。
连接着御陵市网络的人偶,想查出少年的位置显然轻而易举。
「哎呀。但是,诺温也赞成大家一起迎接的吧。」
这是,同样从沿着海边的道路走出来的玻璃嘟着嘴说。
虽然听说过两个人都比谏也提前出了院,但是这种三重唱完全没有想象到。少年不禁圆睁双眼。
「…………」
「这……这是、那个、对不起,谏也哥哥。好像在烦恼什么,以为可以散散心……」
双手合十,玻璃道谦。
看这样子,谏也不由得领会了。
(啊啊、也就是……)
只是单纯地担心自己。
对这个满是谎言的对手,没有任何打算,没有任何疑虑。
「嗯……」
正在犹豫怎么应答时,另有人影走来。
「――啊,找到谏也先生了吗,会长!欢迎用的烟花全部搬过来了!」
「――等、等喂不要突然跑起来。」
抱着纸箱的体育会系铃木大悟和,早已筋疲力尽的长冈静佳。
随着两个男性的登场,玻璃一下子转过身。
「啊,对了真雪!刚才的照片,用来做偷拍照片的交涉材料什么的,说了不该说的话了吧!」
「唉唉!?因为,这世道就是互相帮助吴越同舟嘛!」
「不是那种问题!倒不如说,完全不符合这个场合!」
吵吵闹闹地,玻璃和真雪开始争论。
对着那喧吵的场景,少年轻轻眯起眼睛。
「……谏也大人?」
诺温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叫出名字。
用目光微微朝上的视线,就像小狗一样。
一定是担心很久了吧。直到少年醒来等了几个小时的人偶,通过这次欢迎想让谏也忘记忧愁之类的,无疑是在一直估算。
「……没什么。」
只有人偶能听见的嘟哝一句之后,牵住手。
「――――!」
一瞬间,诺温的身体像遭到雷劈一样哆嗦,但是也温柔地握回去。
把那只手藏到后面,谏也说。

「――好了好了,那么作为回礼请大家吃饭,请大家到喜欢的店里去好不?」

一片欢呼声。
这个世界(日常)真的很喧嚣。
既喧嚣,又眩目,又美丽――还有一点,隐藏味道一般的苦涩。
壬生苍马自己远离的,喧嚣。
如果那句话是真的,自己也,迟早会变成〈兽〉。这种日常只是伪造品,如果自己的真相暴露就会轻易失去的,玻璃工艺品一般的易碎品。

――但是,至少现在。

至少现在,全身心的感受这份喧嚣也不错。谏也不禁有点高兴似的露出笑容。


〈完〉



后记



终于,『断罪衣』也到第三卷了。
这个系列很重视进展速度,尤其是这一卷我觉得非常重要。
对于谏也,对于诺温,对于玻璃――还有对于另外一个玻璃,非常致命性的〈兽〉。『他』的任何一个战斗都不由得加重笔力。
当然,谏也和诺温的羁绊,两个玻璃之间的相克,卡洛和雷胡拉水面下的争斗,也都尽了力。只要能让大家读得愉快,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在这里,做两个宣传。
虽然上一卷也是这样,与这一卷同样也在角川スニーカー文庫开始出售『魔法人力派遣公司 毁灭之龙与魔法师』。明明不是有意而行还要同月刊行,同时做校对都头晕目眩了(笑)。分别允许宣传的两个编辑部表示感谢,同时也希望各位能看看。
还有,另一个是――『断罪衣』的短篇在八月十日发售的「电击文库MAGAZINE」上登载。多亏读者各位的支持,真是感激不尽。眼下,一边叫苦还在执笔中,有机会请在这边也确认一下(倒不如说希望原稿能赶得上!)。

最后,包括「电击文库MAGAZINE」杂志上的插画,一直用美丽的笔调为『断罪衣』画插图岸和田ロビン先生,连谏也的肩带等细小的地方也能考虑到的神学考证三轮清宗先生,经常发生变化的日程也会合理安排的担当Y先生,当然还有读者各位致以最大的感谢。
下一卷大概是在秋末或冬天。

二◯◯九年五月

一边玩着『恶魔之魂(Demon's Souls)』





本帖最后由 LNL220 于 2012-3-6 16:59 编辑



嘛,我也是边翻边看,后续内容不太清楚
不过三田老师的书一向都是伏笔很多(比如魔法使借贷)
这个系列想必也有很多伏笔吧


更新第二章。沉得太深,想想还是顶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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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78

  • 1
  • 2
  • 3
  • 4
前往
10000
草薙護堂 子爵
电击文库还是很不错的

12 年前 0 回復

gordon537 騎士
谢谢分享,楼主辛苦了

12 年前 0 回復

anemotaxis 平民
' quang03 发表于 2012-5-15 18:38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虽然魔法派遣只看过1卷。。不过这本确实很有意思! 一群顶着各种圣人典故一起群殴的欢乐故事... '


呃…前两礼拜还向认识的妹子推荐《断罪衣》,可妹子问内容是说什么的我顿时顿塞|||||
一群顶着圣人典故群殴的欢乐故事啊,そうか、そうだ!什么叫茅塞顿开瞬间领悟了啊!!

12 年前 0 回復

quang03 王爵
虽然魔法派遣只看过1卷。。不过这本确实很有意思!
一群顶着各种圣人典故一起群殴的欢乐故事...

12 年前 0 回復

钉宫之萌 平民
准备追这部小说
感谢楼主分享~~~~

12 年前 0 回復

abekoonh 公爵
啊....最后玻璃gank了诺温和碱液的温馨时光有点不妥哦

12 年前 0 回復

xcfd999 伯爵
翻译大大给力
剧情真心不错
但就是这插图实在萌不起来

12 年前 0 回復

wenzhe1988 勳爵
很不错的小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第四卷呢~银毛是女主吧?!必须是女主吧!

12 年前 0 回復

沉默之~倫~ 子爵
故事稍微變沉重了
不過還是很好看
感謝大大的分享

12 年前 0 回復

charlie755 伯爵
越来越关心后续j剧情的发展了....

12 年前 0 回復

leealan 子爵
就那么看来 断罪衣和兽其实是表里如一的两个极端啊

12 年前 0 回復

smgx27 子爵
这个系列的男主超有型的啊!!!双重身份给力啊!!!

12 年前 0 回復

秋之情怀 子爵
支持!我觉得《断罪衣》比作者另一本叫《出租魔法使》要好看多了,为什么到现在才填坑呢?

12 年前 0 回復

久南 子爵
这书真心觉得好看啊~比起后宫来说.........感谢楼主翻译~继续完成后续~

12 年前 0 回復

antianqi4 平民
不错不错,还有一二卷的链接,省着我找了

12 年前 0 回復

autodoor 勳爵
本帖最后由 autodoor 于 2012-5-10 15:52 编辑


' tyyyu 发表于 2012-5-10 15:37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七卷完结应该是符合作者本意的。每卷出场一个大罪,最后一卷八成是《九濑谏也》的傲慢。 至于上面的朋友 ... '

谏也真人八成早就是兽了,正常人哪能那么超凡。

第一卷一开始,圣战最后玻璃的记忆里就是想吃谏也,那会谏也还是英雄圣人的脸孔,大淫妇只吃兽,那么当时那所谓的圣人身份就很可疑了。

12 年前 0 回復

tyyyu 騎士
本帖最后由 tyyyu 于 2012-5-10 15:45 编辑


七卷完结应该是符合作者本意的。每卷出场一个大罪,最后一卷八成是《九濑谏也》的傲慢。

至于上面的朋友们说勇哉是《九濑谏也》的伪物/假人格,分明是看书不仔细嘛= =作者在文中已经暗示的够多了。

『你也……迟早会……变成〈兽〉。』——苍马

“松开握着的刀柄,苍马挥动右手。
如果谏也在场的话,一定会瞪大眼睛吧。
那里,浮现出既不是斑痣也不是痉挛的奇怪刻印。
与出现在玻璃腹部极为相似的纹样。”

“谏也的体内寄宿着灼热。
在右手。至今为止折磨少年的疼痛,程度猛烈地增加,从右手背刨入尺骨、桡骨。连昏厥都不允许的感觉,让谏也的视界被纯白渲染――
另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所以,现在这段时间,就由我来代替吧。」”

以上三段皆来自原文,对比后不难得出勇哉此刻已然是“兽胎”的结论。

兽胎来自哪里?又是怎么和《九濑谏也》发生关系的?我这里有一个有趣的猜测,大家不妨姑且听之。

在观看本卷的时候,一种不协调感缠绕着我——“大淫妇”究竟是什么?是“兽”吗?还是“食罪之兽”?如果是“兽”,“大淫妇”人格的玻璃为何如此不同?如果是“食罪之兽”,有一点疑问就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了——作为“食兽之兽”,玻璃真的需要同其他“兽”一样,啃噬人类吗?

考虑到从出场到第三卷,玻璃实际上一个人类也没有吃,我更倾向于“食罪之兽”并无啃噬人类之欲望和必要。

是的是的,看到这里你一定要反驳我,“圣都毁灭”是谁做的?《九濑谏也》难道还活着?

其实这里我倾向于《九濑谏也》已然被玻璃吃掉了,不是作为人类被吃掉的,而是作为“兽”被啃噬的。同理,我认为圣都正是被变为兽的《九濑谏也》所毁灭。

结论:勇哉的兽胎正是《九濑谏也》本人。

PS:“死后复活”这个关键词不知道有人关注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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皋月千夏 子爵
卖萌吗?这卷诺温各种表现是卖萌吗?

12 年前 0 回復

eddiewan1992 王爵
看來迷團還真的相當之多,這個煉也既是真人,
也又不是真人的感覺,但是究竟為何身為獸又可以使用奇蹟呢?
而且勇哉應該兄弟來,而且他長期在監獄生活,
照道理不會和獸接觸到才對,那麼為何又會說他會慢慢變成獸呢,
而大淫婦看來好像是知道煉也的事呢,究竟在那次聖戰有何秘密,
而勇哉的真正身份又是誰,之後的故事又會有何發展呢,
真希望可以看得到第4卷的來臨哦!!

12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哇嘞,不知不觉三卷也翻完了糟糕我是不是应该要补一下这个系列啊……但是又不想因为看不到后续而辗转反复……好纠结。总之lz翻译辛苦了~

12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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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NL220 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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