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S 公主特勤组1[鸟居羊][台/简][录入完结](妹妹=公主←美少女护卫→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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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第一届Novel Japan小说大赏优秀作品
  我的妹妹是公主?
  和美少女护卫小组同居的生活心跳展开!

  SAS 公主特勤组 Special Anastasiya Serveice 1
  作者:鸟居羊
  插画:まったくモー助
  译者:好吃棒



  山阶立夏是个平凡的国中生,
  当他的妹妹纱友,
  曝光了身为某国公主的身份后,
  身边紧接着出现了三位彬彬有礼的异国美少女。
  少女为了担当她的护卫而提出同居的要求。
  正当立夏对于突如其来的发展感到错愕时,
  一个屋檐下令人怦然心动的生活也随之展开……!
  虽然跟美少女同居的生活听来不错,
  没料到实际上却有杀手袭击的危险,
  结果完全不如想象中那么美妙!
  立夏平稳的生活还可以维持多久……?







  鸟居羊
  1997222日,于英国爱「堡的罗斯林研究所诞生。为世界上第一个哺乳类细胞复制生物(昵称桃利,此复制羊即本书作者笔名的由来)。是一匹把现象学上的直观当作兴趣的哲学羊。另外,也略有涉猎茶道(表千家)。欣赏的作家是米歇尔·恩德、阿瑟·查尔斯·克拉克、涉泽龙彦、荒俣宏。这段简介有许多虚构的部分,和实际的作者只有一点点关系。

  まったくモー助
  职业为漫画家/插画家。
  曾参与漫画「极上生徒会」(メデイアワークス)与「王国から来た少年」(M F文库J)等作品的插画。是位从四格漫画到插图,在各种领域上都有所活跃的万能画师。

  ——目 次——
  序
  Ⅰ 强袭的少女们
  Ⅱ 平稳生活的结束
  Ⅲ 异国少女们前往学校
  Ⅳ 攻防在台面下悄悄地展开
  Ⅴ 无力的痛苦
  Ⅵ 于是立夏下定了决心
  Ⅷ 敏捷·激烈·奇袭
  终
  后

[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8-3-16 16:11 编辑 ]


  序 PROLOGUE

  双胞胎是鸟,某个国家里流传着这样的传说。
  至于为何会有这样的说法,据说是因为双胞胎稀有少见,也正因为稀有所以受到祝福,受到祝福的事物与上天亲近,而与上天最亲近的则是在天空飞翔的鸟儿,基于如此一连串的联想,「双胞胎=鸟」的公式似乎便成立了。
  山阶立夏觉得这真是复杂。让这么不可思议的说法成立真的好吗?他心想,如果是归类在传说的范围里,那这一定是一段佳话吧——只不过,这样的故事和自己扯不上关系就是了。
  立夏之所以会觉得跟自己无关,当然是因为就算把鸟的传说摆在一旁不提,他相信身为双胞胎也并非是那么特别的存在,一点特别之处也没有。立夏就是极其普通的十五岁少年,虽然有一个异卵双生的乐生妹妹,可是也没有因此就显得哪里与人不同。感觉打从呱呱落地那一刻起,两个人就理所当然地在一起了。虽然两岁之前的记忆暧昧不明,不过若是从懂事以来的印象,立夏就全部记得一清二楚,妹妹纱友一直都陪伴在立夏的身边。
  就连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身着制服的纱友也和立夏并肩定在一块。立夏觉得身材娇小玲珑的纱友,即使撇开同是自家人的偏心看法不谈,仍旧是不论带到哪种场合,都能让男伴挂得住面子的可爱少女。如果她瞇起眼睛微笑的话,甚至连早该看习惯的立夏也会有不禁看得出神的时候。如同天使一般,这句形容词就像为她量身打造的一样。
  面对保留着一丝稚气的柔和轮廓、粉桃色的小嘴、以及凝望立夏时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立夏可以确信如果对方不是亲兄妹,自己早就迷恋上她了。说不定,连他觉得发育还有些不够完整的身材,在他人的眼里看来,都会替可爱的程度加分不少。虽然不知何故,纱友好像从不把其它男生看在眼里,可是自从上国中以后,她的身边就不曾缺乏追求的异性。
  而纱友现在正用纤细的右手臂挽住立夏的左手。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只有十公克左右的柔嫩手臂,确实是少女的动人肢体,因此立夏多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却没办法挣脱她的手。虽然过去曾有一次想要挣脱的经验,不过从那次以来就再也没有这么做过。
  「——为什么要甩开人家嘛。」
  当时纱友像个小孩子一样嘟起了嘴巴抗议道。
  「欺负纱友的话,人家就要跟妈妈告状了喔!」
  虽然那已经是小时候的回忆。但是在那之后没多久,立夏就变得再也违抗不了纱友了。因为让她可以打小报告的母亲去世后,纱友便突然停止了这个口头禅。
  这个独一无二、唯一、也是绝对的理由至今仍让立夏产生条件反射。
  立夏也完全习惯了那个不好意思的感觉,不管是被调侃也好、做什么事情也好,就如同理所当然般地和纱友过着平常的生活。

  一言以蔽之,那就是立夏至今过着极为平凡的人生。没生过大病,也没碰上任何意外事故,成绩普普通通,运动有点不擅长。没在社团活动留下过什么值得一提的成绩,也没有接受过任何赏罚,就在一天又一天安稳与算不上大风大浪的许多小事里,走过了十五年的岁月。
  如果硬要说立夏哪里比较特别,那就是他的外表——那一头与生俱来的发色。不管怎么抚平还是吹整,就是不肯好好听话、容易乱翘、猫毛般的头发,是如浓郁红茶般的红色,也就是说,他长着一头不论走到哪都不会觉得丢脸的帅气褐发。
  「今天你的头发还是一样又刺又翘呢。」
  比立夏矮一个头的纱友伸长手臂玩弄立夏的头发。抚摸个不停。一度被压平的发尾又再度翘起,纱友像是觉得很有趣似的呵呵地笑了出来。
  「别闹了啦,那是天生就乱翘的,怎么按都还是会翘起来啦,」
  立夏皱起眉头,左右摇头把纱友的手甩开,虽然成功甩开了,可是纱友又伸手来摸,然后呵呵发笑。
  「可是看起来就像有好好抓过头发一样感觉很帅耶,而且也有很多人超羡慕你头发的颜色啊。」
  「就算听妳这么说我也高兴不起来。」立夏不知怎么响应,「妳应该知道因为这个发色,我吃了多少苦头吧?我从来没给第一次见面的老师好印象过,而且还会被学校的每一个老师分别抓去至少解释一次。根本半点好处也没有。」
  「是吗?人家可是因此得救了呢。多亏了哥哥引人注目的关系,我就不用受到老师的注意啦,也不会被老师念东念西。」
  纱友的额头上覆盖着一层柔软的浏海,用缎带绑起来的头发长长地垂挂在左右两边的耳后。纱友把绑成双马尾的发丝绕啊绕地在手指头上缠成一圈给立夏看,虽然颜色有些浅,不过和立夏的头发相比,还算是黑发的范围里。
  「那群老师也实在太爱多管闲事了,别人的头发长怎样管那么多干嘛。那种事情在人生当中是很重要吗?还有其它更应该去关心的事情吧。」
  「嗯,像是明年我们还能不能继续同班之类的。」
  纱友又笑了。她以认真的眼神,转眼向上望着立夏。
  「那件事有那么重要吗……」
  「为什么不重要!」
  纱友状似不满地抓着立夏的身体摇。
  「毕竟我们也不见得一定会上同一间学校吧。」
  「咦?为什么?上同一间学校是一定要的吧!」
  纱友露出一个打从心底认为这事儿是理所当然的表情。忍不住想要反对的立夏不加思索地试着提出了反驳:
  「妳凭什么能把话说得那么笃定呢?的确就当地而言是没有别的学校可以选择啦,可是只要有心到外地通学的话——」
  「因为我很清楚哥哥你的成绩,如果不老实一点就读秋穗台的话是很危险的。就算你逞强硬要选其它学校,也会因为校内评价分数大伤脑筋吧?老师对你的印象又都不是很好。」
  「校内评价差又不是我的错……那是我受到强烈误解。都是爱乱翘的头发的错,」
  「欸,哥,你有在想毕业旅行的事吗?
  纱友突然跟嘴里碎碎念个不停的立夏改变话题。
  「早点用推甄决定学校,然后能在一月时就出去玩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啊就跟妳说我的校内评价问题很大……」
  「只要成绩一直保持很好那就不用怕了。你得好好加油才行呀,人家也会帮你温书的啦。
  所以一起去嘛,好不好?一定很好玩的。」
  「对、对啊。」立夏屈服于纱友的攻势,只能直直地点头。「那、姑且就挑个近一点的地方——」
  「我想去欧洲。你不会想在北欧看极光吗?而且人家也想搭飞机。」
  「去国外?那么一大笔钱要去哪生出来啊?绝对不可能去的啦!……不过搭飞机好像感觉还挺不错的呢。」
  「对呗对呗!」
  「那就去北海道——」
  「去北欧啦!」
  「或冲绳——」
  「峇里岛,不然就去马尔地夫,我是不会让步的喔。」
  「……反正不管去哪,看来都得先过老爸那关才行。」
  「我们一起拗他吧?
  「哎,如果只要出一张嘴就好的话我是没差——反正又不用钱。」
  立夏暧昧地点头答应。
  「所以啊,为了要让爸爸心甘情愿掏钱出来,得把哥哥的成绩搞好。」
  「话说回来,为什么纱友个子会长这么矮啊。明明我们年纪一样又是同一对父母所生的,真是不可思议啊。」
  立夏打断话题的作战漂亮地吸引纱友上钩了。她带着挑战意味抬起下巴,挺直了腰杆。
  「一定是因为营养都被哥给抢走了啦!人家只有吸收到一半的营养,这都是哥你害的对不对?你愿意负起责任吧?
  「……是、是我害的喔。」
  立夏态度退缩了起来,表示自己并不知情。感觉上这个说法还挺有道理的,他思索着该怎么负起责任而游移视线,最后眼光停留在纱友的胸口上,宛如在忍耐微微的痛楚般瞇起了眼睛。
  「——原来妳随时戴在身上啊。」
  立夏伸出了手指,用指头触碰纱友胸口上摇摇晃晃的暗银色坠子。这个小型项链坠子不但是古色古香的古董,同时也是立夏与纱友最重要的宝物。
  「因为这是妈妈留下来的遗物嘛,而且也能当护身符。听说只要一直戴在身上,我们兄妹就能永远平安无事。」
  「嗯,所以……我才把这东西让给了纱友,很好吧?这么一来我们两个都能从中受到保佑。」
  纱友默默点头回应立夏。
  立夏话一说完就后悔起来,这下把气氛都搞冷了。正因为不是刻意讲出这番话,所以就连立夏自己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是好。他打从心底认为,唯独不能让纱友露出那种难过的表情。
  立夏拾起头想要寻找话题,不停地挪动视线环视四周。

  他发现有一名少女,正伫立在一旁。
  立夏觉得这个画面和自己所居住的,带着半分乡下感觉的秋穗台镇一点也不搭调,反而是非常超乎现实的。
  立夏就如同往常般身旁有纱友陪伴,一边闲话家常,一边走在熟悉的从秋穗台国中返家的路途上。
  从通过学校前面的路上电车站穿过商店街,在走到底的T字路口左转。斜斜地走过不见半个行人的横向斑马线之后,眼前便是一条笔直并且上下起伏的柏油路在丘陵上绵延而去。
  简单的路线、单纯的生活、平凡的日子,原本应当就是这么平淡普通而已。
  显得不协调的只有一个人。
  立夏就像颈后被冰冷的东西给顶住一样,脊椎感到一阵紧张。
  少女位在隔着车道的对侧,彼此的视线互相对上。少女直直地注视着立夏,立夏不禁对着少女那双如同透明冰雕的玻璃般瞳孔看得入神。他感觉到一股刺骨般的寒冷。
  「——哇啊,好漂亮的女孩喔。」
  纱友喃喃地说着,如同要弄痛他般紧拉立夏的手臂,又把他的手靠在自己的身体上。立夏这才瞥开了视线,仿佛多亏纱友的帮忙才得以将视线从少女身上移开,他心里很明白,自己为什么耳根子会红得发烫。
  「哥,我们快点走吧。」
  纱友拉了拉手,立夏点头答应。正当他在催促之下想要举步前进的时候,看见眼前有一台车疾驶而过。不,车子并没有开过去,而是踩下紧急煞车停了下来,响起了轮胎摩擦路面时那道令人不舒服的声音。


  Ⅰ 强袭的少女们

  1

  「——找到了。」
  少女的嘴唇缓缓地张合,编织出了一句话来。
  找到了什么?立夏如此心想。
  那低吟般的嗓音,让人和水晶玻璃制的摇铃产生联想,高亢、清澈的音色,就如同彷佛会冒出水滴的冰冷女高音。立夏就像被这个声音给摄了魂似的,没办法把视线从少女身上移开。
  少女所穿的鞋子是褐色的平底鞋,勾勒出细长、滑顺曲线的双腿则配上黑色的高统袜。身上穿着和背心同色的褐色外套,微微地随风飘动的裙子是克尔特图案的方格纹。在外套左边的胸口上,绣有一个盾形外框的徽章,里头所描绘的图形,是一头拥有长长弯曲的嘴巴、张开双翅的鲜艳朱鹭。
  彷佛淡淡发光的金发上,则斜斜地戴着一顶对身形娇小的少女显得过大的贝雷帽。
  小小的缎带式领带在短上衣的领口上飘荡。照这一身行头看来,应该是在天主教学校就读的学生打扮,可是却有一分奇妙的不协调感增添在她的身上。
  或许是因为容貌的关系吧,立夏心不在焉地如此想道。她的年龄大概和立夏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就外表看来是同一个世代的少女。说她是个学生也不觉得哪里奇怪。唯一一个决定性的不同,就在于她不可能和立夏一样是日本人。
  柔软的金发随着微风在空中徐徐地摆动,正视着立夏的瞳孔拥有和翡翠相同的浅淡色泽,并由纤长的眼睫毛所框饰。肌肤让人与透明净亮的白瓷产生联想,樱色的嘴唇也一样颜色淡薄。彷佛有那么一瞬间,连时间也为这名容貌就像昂贵古董人偶的少女暂停了流动。
  至少立夏的时间是停止住的。他毫不掩饰地认同她的美貌,宛如一尊连细节部分也精细打造的艺术品一样,窈窕纤瘦的体型、细长的双腿、从胸部到腰际之间描绘出一道柔和的曲线,腰围确实很细。
  立夏就这样直接走过少女的面前,然后又回过头来,这回他就像僵硬住似的身体无法动弹。纱友依旧抓着他的手臂。立夏感觉得出自己以及纱友的紧张,紧张的心情从指尖传了过来。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立夏对这一点感到纳闷。和往常并不一样,这并非熟悉的日常,这和他所熟知的「往常」不同,有着某种其它的感觉。
  金发少女的速度不疾不徐、平淡地踩着步伐前进,同时把手伸进外套的内侧里。下一个瞬间,当她的右手从外套里抽出来的时候,指向立夏两人的那只小手上,握着从挂在少女肋下的皮套里所拔出来的东西——立夏这才总算发现,从金发少女身上咸受到的不协调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冰冷金属的前端朝向了立夏与纱友所站的方向。
  立夏的本能告知自己那是危险的东西。他发誓过、和母亲约定过,不可以让这种危险的东西接近纱友。他察觉这样的非日常生活来临了,原以为在现实里不会有机会亲眼见到的东西,如今却迫在眼前,冰冷的钢铁光泽令立夏起了鸡皮疙瘩。
  「——纱友!」
  立夏像是要护着自己的妹妹般,把她瘦小的身体推到自己的背后。纱友发出小小的呻吟,但是立夏并没有听见。
  砰的破碎声响起,他的身体宛如被摇晃般,反射性地缩成了一团。
  少女手上那个带着不协调感、厚重金属的块状物,从深深贯通的圆孔里发出了闪光。
  少女的食指扣下了扳机,闪光、轰声与白烟齐飞,彷佛所有事情都在同时发生了一样。
  立夏闭起眼睛,把纱友保护在自己的背后,然后被子弹击中。
  他以为结果应该会是这样,他对痛楚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真的被击中了自己下场会如何、是否并非只会感到痛而已,这些事情他并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无论如何得保护自己的妹妹才行。除此以外一切的思考都为之停止,时间也暂停了流动,因为耳鸣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TANGO ONE,确认目标。」
  少女像是在轻声细语般,嘴巴微微地张动,透明的嗓音从嘴唇溢出。
  「开始排除障碍。TANGO TWO负责支援、TANGO THREE负责撤退的准备——」
  少女一面朝装在衣领上的小型麦克风喃喃说着,一面向立夏与纱友接近。这期间她仍旧连续发射拿在右手上的手枪。少女直直地伸长右手,将握住枪柄的拳头放在左手上,脸稍微偏向右边,直视着枪口的前方。
  砰砰、砰砰,轰声随着两拍的节奏响起。
  被排出的弹壳飞散在空中,画出一道圆弧掉落在柏油路上。叽、叽、叽的,弹壳发出硬质金属在路面弹跳的声音,然后如同陀螺一样旋转翻倒,滚落在地上。
  伫立不动的立夏与少女,两人的视线交会了一瞬间。少女翡翠色的眼睛微微地瞇起,不到半秒钟的踌躇,她的视线往左一瞥从立夏的脸上移开。立夏的脸就像被吸引了一样,追寻着少女的视线看去。
  少女视线的前方有一群穿着西装的男子。外表没有任何起眼的特征,或许是为了隐藏个性刻意所做的上班族打扮。他们和少女一样握着手枪,采取和少女相同的姿势,不知在狙击什么。他们在狙击谁?立夏脑海里还来不及浮起疑问,男子们的身体就弯曲成了「く」字的形状,在路面上倒下。
  停住的车里又有一名男子——他并没有走出来,而是把车门当障壁,只伸出右手来开枪射击。枪口向上弹起。闪光与白烟再度齐飞,少女也不甘示弱回射。一闪即逝的物体漫天飞舞,惊人的冲击化为让皮肤起鸡皮疙瘩的恐怖传达给了立夏。
  立夏茫然地呆站在一旁。像是要保护纱友般勉强紧抱住她的身体,除此之外他也无能为力。
  挺直腰杆、直视前方、摇曳着一头波浪般起伏的金发少女是如此美丽。现在明明不是可以这么悠哉的时候,立夏却还是忍不住看得入迷。如同冰雕般的瞳孔,瞄准子弹正确无误地朝其视线前方飞行。挨枪的男子就像遭到棍子殴打般向后倒下。
  立夏觉得少女就像猫科的「野兽」,优美地行动、不发声响地攻击猎物、致其于死地,然后飘动裙摆向新的猎物龇牙咧嘴咬去。优雅的猫咪狩猎、美丽动人的小猫、危险的野兽,立夏的心里充满着这些联想。虽然危险,但就是会忍不住为之看得入迷。
  「——!!」
  少女大叫了一声,立夏没能听懂是什么意思,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耳鸣,内耳里面嗡嗡地发出尖锐的声响。
  从藏身在车门的男子后方,又有一台暗灰色的房车以猛烈的速度闯入。车子于先前停下的车旁急弯。扬起一阵尘烟,柏油路与轮胎激烈的摩擦发出了歇斯底里的煞车声。
  左右的车门同时打了开来,西装打扮的男子从中走出。一人、两人、三人,他们有如机器般以正确的动作冲出车外,握着手枪。就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立夏眼前,又有第三台车辆跟着闯了进来。
  珍珠黑的座车掀起了比前两台车还要激烈的白烟,车子铲飞了路面的砂砾,发出凶猛的摩擦声,横切进男子们与立夏之间。车子像是要扫除四周围的人一样旋转了起来,车体不住地振动着。
  原先下车想要迈步向前的男子们。不是慌慌张张地躲了回去,不然就是在柏油路上打滚闪避车子。
  从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和进来的方向完全相反的车子里,有个人影气势凶猛地开门下车。这回下来的并非西装打扮的男子。
  从后座下车的人是一名少女。不论是服装或是外表的年龄,都和最初现身的少女没有两样。也有可能年纪还要更小一点,差别就在身高,她比金发的少女要矮小点,或者说和纱友站在一起差不多高。身材方面也还不足以称作女性,只能算是发育中的稚幼体型罢了。她有着深蓝色的瞳孔与深色的金发,长长的头发梳整成两条马尾。
  这名说是可爱,却又给人太过冷淡印象的少女,往立夏投射出锐利的视线。少女向上吊起的眼睛瞇了起来,立夏觉得自己仿佛被她低头睥睨了一样。明明是自己长得比较高才对,却被矮小少女的气势压了过去,自然而然地往后倒退了一步。
  「S,四秒。」
  少女状似轻松随意地从手中抛出了一个金属的筒状物。金属筒慢慢地滚动到立夏与男子们之间——
  然后爆发开来。惊人的闪光笼罩住四周。
  四处散开的是一整片压倒性的纯白光线,这现象若称作爆炸也无任何不妥,总之是一道瞬间性的光芒与声响所形成的滔滔洪水。
  从少女手中抛出的是特殊闪光震撼手榴弹,「S」是该手榴弹的名称开头字母,另外榴弹从离手到爆炸为止的时间则是整整四秒。
  而结果也如少女所预告。即使对方早已经作出了预告,可是立夏与纱友当然不可能知道暗号的意思,以及被抛出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曝露在强烈闪光与声响之下的人,一时之间全丧失了视觉与听觉。因为受到精神上的冲击,便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与思考能力,维持全身僵硬的模样呆站着无法动弹——亦即自我意识丧失。
  立夏与纱友两人现在就处于完全陷入了自我意识丧失的状态。
  他们就在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的情况下,被粗鲁地按压、抓住、推挤。接着被送进了车子里面。而金发的少女与刚刚从后面下车的少女则有如要包夹被押进了后车座的立夏与纱友似的,坐在他们的两边,把茫然的两人架上车后,车子便发出吵杂的摩擦声发动前进。
  这部车发挥出从笨重的外表想象不来的流畅感,就如同出现时一样,以稳定、但是又不失猛烈的加速离开了现场。

  2

  「——怎么了?这是啥状况,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立夏放声大叫。喧闹的噪音依然持续不停,车子以如超音速般的速度逆风前进着,刺耳风声不停从打开的车窗灌了进来。
  偶尔会有敲打金属「铿」的浑厚响声,车座也同时为之晃动不已。立夏的身体跟着摇晃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紧抱在怀里保护的纱友现在正微微地颤抖着。
  「妳们想拿我们怎样?如果对纱友心怀不轨的话,我就——」
  少女立起食指,触碰在粉色的嘴唇上,小声地嘘了一声制止立夏,示意要他保持安静。
  「稍后再作说明,现在得以逃命为优先。」
  「呃,逃命?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逃命,这是怎么一回事——」
  「闭嘴别讲话,会害我分心。」
  后来出现的深金发色少女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立夏的质问。彷佛要强迫对方接受般、不容分说的压力蕴含在少女的语气里。那股压力转化成有形的物体,顶向不服输打算开口继续说下去的立夏鼻头上。
  是手枪。外观看来感觉极为危险的金属块状物体,握在少女的手上看起来就显得有点过大。被人拿枪顶着鼻头,立夏顿时哑口无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妳这是什么意思,」如此大声抗议的人,是直到先前为止遗在立夏怀里发抖的纱友。「妳想干嘛?要是妳敢对哥哥乱来,我绝对饶不了妳,我会告诉警察、还有日本政府——如果妳们要的是钱我们还能准备啦,反正我们爸爸在。外务省上班,所以妳们是绝对跑不了的,还有还有,妳们做这种事,简直是丢父母亲的——」(编注:类似外交部。)
  「纱友妳这笨蛋,别再说了。」
  立夏用掌心捂住了纱友的嘴巴。他现在才认清让纱友出面交涉、刺激犯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嗯唔,嗯!」
  「好痛,很痛耶,不要咬人啦,」
  虽然冷不防被咬了一口,拇指上遗留下了一点齿痕,不过立夏还是把挺身而出的纱友拉回了自己的怀里。
  「别碍事,给我趴下。」
  少女以仿佛摒弃了所有感情的冷酷嗓音说道,然后把手枪伸了出来。纤细的手臂横越过立夏的眼前,穿过纱友的头上,朝开启的窗户外头锁定目标。立夏反射动作将纱友的头搂进了怀里。
  「呜呀、怎么了……」
  「呜哇哇!」
  砰、砰、砰,接连不断的枪声让立夏缩起了身子。纱友的身子也同样蜷缩了起来。立夏紧抱住纱友的手臂更加用力了。
  伴随闪光与白烟,少女伸出的手枪枪口为之弹跳不已,在一阵剧烈的煞车声响起后,企图并肩而行的灰色房车一边蛇行一边落到后头,后照镜上映着激烈旋转的房车。
  随着冲撞的破坏声响,后方的电线杆被撞得东倒西歪,至于在席卷而上的烟尘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则无法正确辨识。
  唯一清楚的事情只有一项,那就是轰声停止了。追兵消失,当前的危机也就此解除了——或许是吧。不过还得加上撇开两边的少女不提这个条件。
  「好烫、好烫啊!什么东西啊、那个到底是啥鬼啊,」
  立夏一边甩开掉落在自己身上的发烫弹壳一边大叫。金属的弹壳冒出淡淡的白烟,温度高到拿在手上还会烫伤。
  「这是SIG/Sauer P226」金发少女回答道。
  「——咦?妳说啥?
  「P226,是我们主要的武器装备。这是瑞上制的半自动手枪,口径为9×19mm,装弹数为——」
  「……我又不是在问妳这种问题。」
  立夏皱起了眉头,微微摇头,用手指顶着太阳穴与额头。少女则露出了一个仿佛头上冒着问号的表情。看起来她既非在开玩笑也并非有意转移话题,而是真的不懂问题的意思。
  立夏因为这一道难以填补的沟通代沟,反而让头脑冷静了下来。从稍微仰着脖子的少女所投射而来的视线感觉不出恶意。
  立夏反而觉得很可爱。如果笑起来的话,肯定会是个让人感到疼惜的笑容——少女们如同经过精密计算的美术品般的容貌。至少看不出来会是凶恶的犯罪者。没事的,这一串行动一定另有什么理由存在。她们绝对有理由没错。立夏如此自我催眠,努力想让心情平复下来。
  立夏俯视怀里恢复平静的纱友,纱友也拾起了下巴,和立夏四目相对。她的恐惧压下了愤怒,虽然她表现出一副坚强的模样,可是叠在立夏手上的手指头依旧止不住地发抖。立夏点点头,尽可能装出不需要担心的表情,用力握住了纱友的手,这样的小动作似乎就让纱友的不安舒缓了下来,用力地反握立夏的手。
  立夏迅速环视了车内。除了立夏与纱友之外,还坐了三个人。艳丽金发的少女与金发颜色较深的少女分别坐在后座的左右两侧。
  透过后照镜观察驾驶,一名将三条辫编于左右绑成圆球状的黑发、黑色瞳孔少女把视线转向立夏与纱友身上。这名少女也和另外两人一样,氛围与容貌都和日本人感觉有所不同。她戴着无框的眼镜,从眼镜后头回望立夏两人的眼神所流露出的感觉。是充满好奇心且态度和缓的,大大的眼睛以及线条柔和的轮廓尚留有几分稚气的感觉。立夏心想:这三名少女到底为了什么原因才会卷进这种风波?
  她们和这个异常事态一点都不搭调。这感觉未免太过突兀,这群五官清秀端正的少女们反而比较适合穿着最新的少女流行衣物刊登在服饰杂志上。立夏觉得或许在纱友常看的流行杂志上,也曾出现过这么可爱的外国模特儿。
  少女三人看起来都和自己年龄相近,明明手枪这种玩意儿应该是和自己无缘的,可是枪声却实际地在面前响起,火药炸裂后的臭味、被弹出的发烫的弹壳,非现实的事物不由分说地变成了真实的存在。立夏很想抱住头。如果不是妹妹纱友也在一起的话,说不定他的精神早就变得更加混乱,不顾形象放声大叫了也说不定。
  三个少女们都穿着款式完全一样的褐色背心与外套,头上戴着贝雷帽。不过立夏一想到她们的年龄,他就突然挂念起一件事……
  「驾照呢……?该不会是无照驾驶吧?
  连立夏自己也觉得都已经被这种超乎意料的事态给波及了,还在问这什么蠢问题,但终究忍不住脱口说出了。不过金发的少女仍然正经地回答了这个像是在自言自语的疑问。
  「Na ja?不过不用担心,我们持有比赛用的Junior Licence她的技术是货真价实的。何况,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也是有驾照的。」
  Na ja?立夏猜想不出这是什么意思。除了一开始的单字以外,金发少女说着一口流畅的日语,而且语调冷静。就一字一句的意思面言是能听得懂。但是整串话的意思立夏却无法理解。
  「妳说有驾照——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美国政府发行的国际驾照,上头标示的年龄是十八,照片是真的。我想日本警察应该辨别不出来才对。」
  「应该……妳的意思是驾照是伪造的?我姑且先把话问清楚好了,这是不是啥整人的鬼节目——」
  「——什么?我听不懂。请用其它日文字汇再问一次。」



  「……算了,没事。别放在心上。」
  立夏板起了脸孔,状况已经完全超越了他理解的范畴。不管是事情的起头也好,已经发生的事情也罢,甚至现在进行中的事态也全然掌握不住。
  「刚才妳拿出来的——是真正的手枪吗?
  纱友开口问道,听她这么一提,立夏也在意了起来,他注意到一件重要的事。
  「对了,难不成……妳把那些人都杀——」
  立夏的语尾在发抖,他没办法把话说到最后。真正的手枪、连续发出的枪响、倒在柏油路上的西装打扮男子们……记忆鲜明地复苏了。
  「Nein。光凭那样子是死不了的……只不过或许有骨折吧。」
  「咦?为什么?为什么不会死呢?
  纱友挺直了身体,绑起来的长发在立夏的眼前摇曳。
  「我让子弹全部集中射击在躯体的部分。」
  少女相当冷静地,宛如在执行报告一样答复。
  「我从他们的动作判断出他们身穿着防弹衣。能穿在西装底下的,自然是防弹系数比较低的防弹衣。9×19虽然是大口径,但使用的子弹是圆形弹头,并不具有贯穿力。只不过冲击很大就是了。」
  即使听了说明,立夏还是没办法不一个头两个大。他多多少少能了解少女所表达的意思。但是,他想问的并不是那种事情——恰巧这时纱友把立夏的想法化为言语表达了出来。
  「嗯,我懂了。那些人就像是被人殴打了一样,所以没什么大碍,而妳们也不是会动手杀人之类的那种坏人,我说得没错吧?
  听纱友这么一问,少女们面面相觑,她们思考着纱友话中的意思,感觉没能清楚掌握到重点,但是纱友仍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这是为什么呢?为何妳们会带着那种东西?你们是警察吗?
  「什么警察——不,她们才不是。」
  立夏一脸狐疑地轮流在左右两边的少女们身上移动着视线,少女重新戴好贝雷帽的平凡小动作让立夏深感疑惑。这么楚楚可怜、年纪如此幼小的少女们为何会——
  「妳仔细看清楚,纱友,她们和我们的年纪应该差不多吧,这年纪当警察?还是军队?不管是什么身分——」
  都太可疑了,立夏想要这么说,但是却说不出口。少女们那残留有稚气的柔嫩脸庞、长得小巧可爱的樱色薄唇、漂亮如同宝石般的眼睛,这些特征所给人的印象说什么就是让人没办法和可疑两个字产生联想。
  「你在说年龄吗?我不知道你几岁,所以没办法断言是不是同龄。不过如果是和你身边的女孩比较,那答案是肯定的,我们应该是同龄没错。」
  立夏听少女这么一说,便看了纱友一眼。纱友一脸傻呼呼愣住的模样,左右摇头,用眼神告诉立夏她并不认识这群女生。
  「妳怎么知道我几岁——?妳们认识我吗?
  「山阶纱友,日本人,但祖父为利沃尼亚人,在今年的生日满十五岁,就读于秋穗台国中……我答对了吗?
  「……答对了。」
  纱友回答道,她露出大感吃惊的表情,像是在瞪人似的看着少女。突然和自己扯上关系使得她唤起的警戒心远大于疑惑。立夏推测纱友的感受大概就是如此。
  立夏感觉到自己手上所握住小手的手心冒出了紧张的汗水,挑起他保护妹妹的欲望。虽然说目前主导权似乎掌握在纱友的手上。
  「说、说到这个,」立夏像是突然想起一样开口说道。「我都还没问妳们叫什么名字——没错吧?我是山阶立夏,也就是夏天来临的那个『立夏』。妳们呢?
  藉由彼此自我介绍的行为,来加强双方同样是身为人类的印象。在成为被绑架的人质的时候,这么做能抑制犯人的暴力性——不是听说是这样吗?立夏在脑海里反刍着这个不知在哪听来的小知识。
  「我叫安娜塔西亚。」
  金发的少女答腔道。
  「安娜塔——?
  「叫我安娜也可以,我母亲是俄罗斯出身的,大家都这么叫我。」
  虽然用字遣词十分地友善,但是口吻却相当冷淡,像是淡淡地进行说明,安娜塔西亚把视线移向车子的右侧。
  「坐在纱友旁边的,是法兰崔西卡,简称法兰。还有,现在正在开车的叫瑷华,我们都叫她华。」
  握着方向盘的少女宛如在对介绍作出响应一般,透过后照镜向立夏开口说道:
  「『华』是祖母帮我取的名字。我祖母是中国人,她在我出生的时候送了我一个汉字的名字。也就是『花』的意思,所以叫我华就可以了。」
  带有善意的表情让立夏稍感放心,心想会是小知识发挥作用了吗。他试探性地瞥了法兰崔西卡一眼,她还是冷冷的面无表情,搞不懂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互相介绍自己姓名有多少效果也很微妙——现在车上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就在立夏叹了一口气的时候,纱友向安娜塔西亚等人提出了疑问:
  「那妳们找我们有什么事?到底为什么要抓住我们——?
  纱友的口吻明显笼罩着一股敌意,立夏想要帮忙打圆场而嘴巴张开了一半。刺激对方不是什么理智的举动,这时候得表现出友善的态度、见机行事才行。
  「——后面!」
  法兰崔西卡忽然大叫了一声。嘴巴张开了一半的立夏吓了一大跳又坐回了椅子上。
  安娜塔西亚回头一看。立夏和纱友则像是动作同步似的靠着椅背扭过身子。回头往后面看。
  从后车窗眺望着车外,立夏这才体会到:不平常的日子不会结束,也并不保证一定能平安无事地回家去。这个事实沉重地压迫着他的胃部。

  3

  在法兰崔西卡提醒大家保持警戒的同时,篱笆丛突然剧烈摇晃、枝叶四处飞散,一辆车子从一旁的夹道飞奔了出来。
  后车轮剧烈地振动,卷起一阵尘烟。一面甩尾一面迫近的房车若摒除金属灰色的涂装不提,和立夏等人所搭乘的车外观极为相似。车头外观是长梯形冷却器的形状,还有将圆切分成三等分Mercedes-Benz奔驰车的徽章。与其说看起来很豪华,不如说相当具有威吓感。
  新出现的跟踪者疯狂加速,冲到了对向车道,想要和瑷华驾驶的车并肩而行。
  「——华,冲到前面!」
  安娜塔西亚发出命令。
  「是!」
  瑷华用中文应声。她踩下油门加速,换档、然后再加速。立夏被惯性猛烈地推挤在椅座上,纱友则像是紧紧搂着东西似的抓住了立夏的手臂。
  在右车道并行的车把车窗降了下来,绽放黯淡金属光芒的枪口注满了攻击的意念从中被伸了出来。
  砰、砰两声枪响。子弹钻进了车身。
  镇定驾驶席上的瑷华的子弹由于车子急加速的关系而射偏了。子弹被躲开,敌人这回想拿坐在后座的法兰崔西卡当猎物,可是却无法出手。中央由特殊钢制成的中心柱上开了洞。被打穿了两发弹孔。
  「——Verdammt noch mal!
  法兰崔西卡吶喊了一声,少女的嗓音楚楚可怜,但语气却如同冰一般冷漠。立夏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是啥有气质的话。而是骂脏话时的语气,这一定是咒骂的字眼没错。
  枪声又再度响起,车子因轰声、中弹的振动而摇晃不已,金属被穿破的浑厚破裂声富有韵律感地畦嚏哇哇连续响个不停。
  「Long!」
  像是藏身在椅背似的,从后车窗窥探后方的安娜塔西亚大叫了一声。
  瑷华旋转方向盘,车身左右不规则地摇摆,立夏因为加速整个人被推挤在座椅上,又被猛烈的车速摇来摇去,挤得东倒西歪,抓若立夏手臂的纱友拉开嗓门发出惨叫。
  回头一看,可以看见车尾灯的红色碎片飞散、滚落到后面去。立夏因为恐惧而浑身僵硬,把纱友护在自己的背后,他现在能做的事情也只有这样了。
  一名男子从紧追不舍的车子窗户中采出了半截身体。把看起来像是猎枪的玩意儿朝着这里。会发出比手枪还要强烈的声响、更危险且强力的武器——来复枪的枪口发出了闪光,车身再次摇晃了起来。
  「啊呜!哥!」
  「这是怎样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给我说清楚啊,」
  「那是长形武器。Kalashnikov AK系列。」
  法兰崔西以和安娜塔西亚类似、而且温度更为冰冷的冷漠口吻回答道。不允许立夏有任何的答辩,她的口吻里包含着这种威迫的态度。
  「大概是AK47,俄罗斯制的突击步枪,这辆车的防弹能力薄弱,很危险。」
  对话再次牛头不对马嘴。法兰崔西卡从座椅下面拿出冲锋枪,她把保险装置的拉杆推到连续发射的位置,长长地拉长枪托,按下电动窗的开关,一阵强风灌进车内,法兰崔西卡把左手伸出了车外,将枪口对准后方,脸颊靠在伸长的手臂上。
  用不到半秒时间结束瞄准动作的法兰崔西卡,以每分钟八百发的速度,开始射出9 mm口径的子弹。
  在耳边爆发的猛烈噪音令立夏与纱友捂住双耳,就连惨叫声也被盖过,声音变得嘶哑然后消失。
  「——这回又是啥啦,」
  「M P 5,是Heckler&Koch的——」
  「我就说妳搞错了,我不是在问武器装备,而是——」
  纵使打断安娜塔西亚的说明,立夏还是没办法把话说到最后。
  「哥!」
  被纱友紧紧搂住,立夏的身体从座椅的椅背滑落。
  面对法兰崔西卡的射击,追击的车辆也不甘示弱地回射。一片枪林弹雨下,随着强烈的破碎声、以及撕裂空气的尖锐声,后车窗的一部分就像糖雕一样碎裂了。变得七零八落的碎片在垂下头来的立夏两人身上洒下。
  「这跟有没有防弹一点关系也没有,这台车快要被打坏了!整个都要坏了!
  立夏把碎掉的树脂与玻璃的碎片从头上拨开。
  「能防弹。但是无法期待对抗来复枪子弹的效果。因为火药的量是不一样的,初速度与动能也大不相同。」
  安娜斯烟一西亚淡淡地进行说明,她若无其事地从外套底下的枪套掏出了手枪。开始为法兰崔西卡掩护。
  「——打中了?
  立夏看见映照在后照镜里的车子右前轮冒出了烟。
  即使轮胎中弹,对方的追击速度仍然没有松懈。
  「他们的轮胎一定也是防弹的。材质应该是特殊树脂吧。」驾驶的瑷华说道。从她眼镜底下的视线感觉不出一丝的焦虑。
  「玻璃也是——我们火力不足。」
  法兰崔西卡喃喃地说,被射出的子弹全集中在对方的前窗玻璃上,在上头造成了白浊细小的裂痕。在十元硬币大小的裂痕正中间,压碎的子弹就像黏住了一样固定在那儿。
  法兰崔西卡替换弹匣继续射击。伴随着听起来连结成串的射击声,弹壳有如奔流般四处喷洒,在柏油路面上滚落而去。
  装填在枪上的十四发弹药仅仅一秒之内就被全部射完。为了躲避回射,法兰崔西卡把整个身体缩回了车内,她把变得空无一物的弹匣卸下,忿忿地咒骂了一句。
  「真是纠缠不清——!安娜,该怎么办才好?车子都快开到大街了。」
  听到法兰崔西卡这番话,立夏战战兢兢地拾起了头来,转头朝窗外的景色一看,车子正好要开进眼熟的商店街。
  有上班族神情呆滞地眺望两台房车暴走的模样;在店门口洒水的的老婆婆,把水泼到了路过的脚踏车上;骑着脚踏车的青年则是摇摇晃晃地看着,没有半句抱怨;放学回家途中的学生们指来指去,不知在喊叫些什么;散步中的花猫也惊吓地竖起了毛。
  「事情好像变得很不得了耶……」
  「甩开对方。华,方位二十,绕过大型障碍物闪避!」
  「是,绕过大型障碍物闪避!」
  「法兰准备瞄准射击,小心贯穿。」
  「ja。准备瞄准射击。」
  法兰崔西卡把冲锋枪的开关切换成单发模式。
  「妳们想干什么,喂,有没有听到——」
  「哥!前面、前面!」
  「呜哇喔!」
  瑷华所驾驶的车猛然地冲刺,她们口中称作大型障碍物的东西在眼前出现了。车子朝着中央大道疾驶在商店街上,就在快要穿过交叉路口的时候,路上电车正巧经过。
  自古以来秋穗台镇居民的交通工具、路上电车就迫在眼前。
  电车司机一脸像是看到了无法置信的东西的表情,直盯着横冲直撞而来的两辆车子。他向那两台暴走的房车鸣出警告。电车发出踩紧急煞车的金属声,铺设在柏油路上的轨道进出了火花,理所当然地,司机实在没有办法立即停下车子。
  即使如此瑷华还是没有犹豫。她将油门踩到底,继续加速、再加速,立夏和纱友都目瞪口呆地张着嘴巴——
  接着在下一秒的时候,一堆乱七八糟的状况发生了。
  瑷华驾车向路上电车的正面冲去。就在车体有一半离开轨道的时候踩下全煞车,硬是锁住车轮。
  立夏的身体被抛飞到正面,额头撞上了助手席的后背。「好痛!」纱友勉强紧靠着立夏,在她的推挤之下,使得他的脸部也因此受到了擦撞。
  从车窗伸出双手的法兰崔西卡用单发进行射击,然后因为反作用力的缘故失去平衡在车内失足跌倒。她跌在纱友的背上,将立夏压得更喘不过气来。
  电子稳定程序(ESP)自动发挥了作用,开始防止旋转的制动,瑷华立刻放掉煞车,接着踩下油门,车身倾斜成45度。然后就这样一路甩尾。
  就在车身完全脱离轨道之前——路上电车快了那么一步——撞上了车子。旋转的车子的后部被电车擦过、冲撞、然后被弹飞了开来。
  「————!
  纱友发出无声的悲鸣,立夏被纱友纤瘦的身体推挤,纱友和法兰崔西卡的身体叠在一起,安娜塔西亚则滚到立夏的膝盖上。
  「————呜!」
  立夏也大声惨叫,先是被人推挤,然后又被人压倒、浑身扭曲、感觉酥软、莫名其妙地被摇得东倒西歪,不过他还是拼了命往后看。
  追车的引擎盖上开了个洞口,恐怕那就是法兰崔西卡射击后的弹痕,强烈的水蒸气从那个洞喷了出来,挡住了驾驶的视线。
  后面被一片白烟笼罩。
  后车厢车盖伴随一声低沉「铿」的破坏声响脱落。在地上滚动,然后消失在白烟中。扭曲的车身无法笔直行驶,一面左右摆荡一面离开轨道。
  路上电车总算停了下来,不过在停车之前,一路追着立夏等人前来的后车被撞飞了。电车从旁边冲撞使失去了视野的车子在地上翻滚,滚动了两圈、三圈然后车顶朝下停了下来。
  从有如死去的贝类般半开的引擎盖里,喷出更大量的白烟。
  「Gut,华。」倒在立夏上头的安娜塔西亚褒奖了瑷华。「后面就是警察的工作了,请妳和少佐联络。」
  「请。」
  安娜塔西亚打开递来的麦克风的开关,她一边讲话一边用单手调整贝雷帽的位置。
  「来自TANGO ONE的统一报告。障碍已经全部排除。所有代称人员现在开始往目的地移动——是……是,请向警察联络……JaHerr Major,通讯结束。」
  通讯被切断了。现场只剩不规则扭曲车体的嘎吱嘎吱作响声,但是震耳欲聋的噪音已经停止,追兵也没了踪影。
  立夏心想当前的危机总算解除,纱友人在身旁,一脸神情茫然的模样,他也是一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是什么情况?他的判断力和思考能力都被突然袭来的事态给连根拔起。
  「……哥。」纱友喃喃说道。「我们……到家了呢。」
  在沿着丘陵一路蜿蜒的道路尽头,可以看见立于坡道上的山阶家。
  眼熟的瓦楞屋顶、低矮的篱笆,今天早上和纱友一起去晾好的衣服在黄昏的微风中摇曳飘荡着。明明今天早上才从那里离开,明明只是如同往常一样回家而已,不知为何却有着很深的感慨。
  「嗯。我想是吧。」
  立夏点头表示赞同,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Ⅱ 平稳生活的结束

  1

  「没有用的。」即使被人用简短的一句话泼了一桶冷水,但立夏仍没办法心服口服。他拿起听筒,按下了三码的电话号码:110,拨号成功,听筒里响起嘟噜噜的拨号音。
  喀的一声电话被切断了,白皙纤细的手指按下了听筒放置处的切话键。
  「为、为什么——」
  安娜塔西亚把身体挨近话说到一半的立夏,伸出食指碰触嘴唇。立夏无法忤逆这个要求安静的手势,被这副会让人犹豫该不该触犯的美貌贴近,他忍不住变得退缩。
  「哥,你快来看,电视在报导刚刚的事件,」
  纱友的声音似乎是从客厅传来的。听到了妹妹大声呼唤,立夏回身走开,安娜塔西亚紧跟在后。
  事件的所有关系人全都聚集在山阶家的客厅里,立夏和安娜塔西亚进来后,全部五位当事者便凑齐了,放置在角落的电视正在播映事情的始末:
  『——发生了与电车相撞的冲突事故,据报似乎是闯了红灯的轿车在穿越直行中的路上电车时被电车撞飞。所幸,路上电车的乘客里头并没有出现重大伤员,可是因为这桩事故的缘故,秋穗台线现在仍旧处于停驶的状态。』
  地方节目特有的些许模糊画面目前所播放的,是当地电视台的镜头所拍摄的现场。而画面右下角则打上了字幕:「惊险的大惨剧」。电视上横倒的车子确实是当初一路追着立夏等人的那辆车子,车子惨不忍睹地被撞得支离破碎翻倒在一旁。
  『驾驶车辆的男性受到两脚骨折的重伤,已被救护车送往了医院,同车的其它人也都没有生命的危险。』
  立夏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同时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虽然对方是身分不明的袭击者,也不能因为是坏人所以死掉就无所谓,这时立夏忽然望了安娜塔西亚等人一眼。是哪边?坏人究竟是哪边?仔细思考的话,哪一边才是正义的伙伴至今依然还没有答案。
  『警方将等驾驶的男性恢复意识之后,展开详细的事件侦查。那么,接着是下一则新闻——』
  「咦咦?为什么这样就没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纱友和立夏对着电视大声嚷嚷。
  「就这样而已?事情真的就这么单纯吗?这到底是为什么?
  「警察呢?有那么多警察在现场,却什么也——」
  电视上正播映着排排站的警察,以路上电车与车子为背景,一大群平时应该不可能动员到的警察人数,立夏和纱友回头看着安娜塔西亚等人。
  「怎么都没听新闻提起枪械之类的东西?
  「难不成是他们没有发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安娜塔西亚知道答案,这点立夏也隐约察觉到了。警察的确是出现了,他们并排站着,摆出直立不动的姿势,形成了一片人墙,宛如在公开宣示不希望任何人踏进那里一步一样。
  那绝对不是正在进行搜查的模样。对着用眼神询问的立夏。安娜塔西亚则是以点头作为回答:
  「警察处理掉了。」
  「处理指的是——」
  「被害程度尚在许可的范围内,已由少佐向各地辖区联络过了。」
  立夏抱起了头。
  「怎么会这样,太没天理了——发生了那么大的骚动,还拿手枪什么的互射,这里可是日本耶……」
  先前的奇特遭遇重新在脑海里浮现。事到如今,这一连串遭遇是不是真的都很令人怀疑。这会是梦吗?可是拇指在隐约作痛,所以这不会是在作梦,因为拇指确实被咬了一口,动口咬人的是纱友,不知是不是回到家里的缘故,她完全恢复平时强硬的态度。立夏心想女人还真是坚强的生物——总之就是现实主义者。
  「——该不会藏起来了吧?全部藏得一干二净?骗人的吧?真不敢相信,」
  纱友就像要甩开什么东西一样摇着头,她眼珠向上翻起,把恶狠狠瞪人般的视线投向安娜塔西亚,但是金发的少女却不为所动。
  「因为这是任务。」她以冷冷的口吻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已经受够妳们了啦!」
  纱友就快发飘了,她凶巴巴地从沙发上站起身。绑在左右两边的头发摆动了起来。
  「干嘛这么大费周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我们家又没有钱,我爸虽然是官员没错,可是他的职位凉到不行,又是被人家调职的,所以才会搬到这种乡下地方住、每天花两个小时通勤上班的啦!
  「纱友说得没错。我们家是很平凡的家庭。我爸与其说是被调职,应该说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担任什么了不起的职位。」
  「就是这样,我爸只是小小的书记官而已,被调派前去服务的国家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国,那个——喂,那国家叫啥名字啊,哥?



  「叫利沃——什么的,不知道位在哪里的某个偏僻国家,是那种没有人知道的小国家啦!所以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们没有被牵连进这种事件的道——」
  「那个国家叫利沃尼亚。」
  「啊啊,嗯,没错,就是听起来像这种感觉的——咦?
  「叫利沃尼亚。」安娜塔西亚又重复了一次。
  「咦?
  立夏忍不住回问,他掌握不到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知位在哪里的某个偏僻国家——利沃尼亚,那种没有人知道的小国家。」法兰崔西卡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投以锐利的视线。她瞇起来的眼睛看得出来带有攻击欲望,如同喃喃细语般的无机质嗓音也让立夏有些畏怯。
  立夏感到困惑,与其说是困惑。不如说是他没办法忍受法兰崔西卡刺人的眼神,于是忍不住瞥开了视线,这回反而和安娜塔西亚眼睛对上了。
  「我们就是从那里过来的,是穷乡僻壤,是一个位在波罗的海沿岸的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国家喔。」
  紧接着瑷华,安娜塔西亚继续说道: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利沃尼亚现在有一点小问题,所以说——」
  「……所以说?
  「我们来到日本,就是为了解决问题。」
  「——!」
  纱友碰的一声跌坐到沙发上。她坐在立夏的旁边,伸手摸索他的手臂一把抓了过来,被抓住的立夏与纱友面面相觑,对彼此都无话可说。纱友歪着脖子,在立夏的耳边窃窃私语:
  「她们是和爸爸有关系的人?
  「我也不知道,这究竞是怎样……」
  立夏也搞不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发生了什么状况?她们又是为了解决什么问题才前来这里的?
  等到两人的父亲回到家里,已经是过了约一个钟头后的事了。

  在山阶家的客厅,立夏坐在转角沙发的一角上,感觉如坐针毡。而一旁的纱友则还是老样子。又像是生气又像是闹别扭似的,故意把背靠在立夏身上,身体歪成倾斜的模样坐着。
  法兰崔西卡和瑷华各自站在窗边,不停地环视周遭,警戒着外头的状况。只有安娜塔西亚坐在沙发上,和山阶贤三面对面。
  立夏与纱友的父亲——贤三搔着从嘴巴长到下巴一圈上下相连的大胡子,低声地和安娜塔西亚谈活。
  「所以说就是那么一回事吗?妳们是前来护卫利沃尼亚公国继承者的,意思是这样没错吧?
  「ja。」
  安娜塔西亚点点头。
  「而那就是我女儿?
  「ja。」
  「不可能吧。」
  「是真的。」
  诡异的对话在眼前展开,纱友凝望着立夏,立夏也不禁目不转睛地盯着妹妹看得浑然忘我。似乎开始演变成大事情了,纱友是公国的继承者?立夏指着纱友,纱友则是拼命左右来回摇头。
  「利沃尼亚大公奥古斯都今年已经八十九岁了。」安娜塔西亚说道,「年岁已高,并且身染数种疾病,虽然现在是稳定的状态,但是御医对大公的健康感到担心。大公没有直系的继承者,第一继承权,暂且是由利沃尼亚大公的表兄弟的嫡子古洛葛尔所保持。」
  「既然如此,就让那个叫古洛葛尔的人继承就可以了吧!何必翻出以前的文献,让事情变得这么复杂麻烦呢?
  贤三如此说道后,安娜塔西亚轻轻地摇摇头奉不否定。
  「如果他不是共产主义者的话,或许就由他继承了。可是,在我们国家被并入苏联的时代,有一部分的人狂热地信奉上了共产主义,而古洛葛尔就是其中一人。」
  「啊啊,也就是所谓的狂热信仰者?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问题可就有些不妙了呢。」
  「如果由他继承利沃尼亚大公之位的话,公国将会倒退回苏联支配的时代——所有的民众都如此相信,而且大半以上的国民都不期望走回头路,如果革命的趋势攀升,古洛葛尔阵营或许会以肃清的手段来作为响应。因此。议会便在寻找比他更具有正统的继承权利,而且能得到民众强烈支持的继承者。」
  「而那就是纱友?
  安娜塔西亚默默地点头。
  「这是在开玩笑吧,真令人难以置信。此话当真?
  贤三煞有其事地在她的面前张开双臂。
  「在前利沃尼亚大公雷翁哈路特的日记里,记载着这件事情。该篇记述的正当性,已由侍卫长露登多鲁夫,以及利沃尼亚国教会的大僧正菲灰特两人作为证人在神的面前保证了。」
  「这可伤脑筋了。」
  贤三像是认栽了一般仰望天花板,用一只手沙沙作响地搔着头。
  「既然事情已经安排到那种地步的话,那也没办法了。」贤三以茫然的声音说道,「嗯,没有错,确实是由我领养的。基于上一代的提欧多利非——提欧爷爷的吩咐。」
  「骗人!?」
  「你骗人的吧……」
  纱友与立夏同时站起身来,两人从沙发一跃而起挤在父亲的面前。
  「这是怎么一回事!」
  「爸,你这不会是在说笑——」
  贤三就像在赶虫子一样挥了挥手掌心。他不急不徐地收回了前言,突然摆出一脸正经的模样开始侃侃而谈:
  「只不过呢,我听到的遗言内容是这样的——别让孙女和政治扯上关系。一旦成为了统治一国的国王,所有事情都会变得不自由。将得背负掌管人民的性命、财产、以及国土等庞大的重责。他说别让可爱的孙女一肩担起如此沉重的负担。」
  「——可是……」
  贤三向话说到一半的安娜塔西亚大大地张开手掌心,伸到她的面前要她稍安勿躁。
  「总之,请先听我把话说完,这位小姐……上一代、提欧多利非大公是为了什么理由来到这个国家的,妳知道吗?
  待安娜塔西亚点头后,贤三继续说道:
  「大公过去所心爱的,是一名再平凡不过的少女。既然国籍不同,宗教信仰自然也不一样。对方是一名早餐以纳豆、味噌汤与酱菜为食,喜爱吃手工味噌和自家制的酸梅干,极为平凡的日本女孩。」
  「……那个女孩就是祖母吗?
  纱友嗫声说道,立夏暧昧地点点头。
  「我想他们大概是搞私奔之类的,虽然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听过了……」
  不论是耍浪漫、还是搞平民化,这往事的规模都太庞大了。太过壮大以至于没办法融入状况。更何况,一想到这个话题的最后会和纱友产生连结——立夏和纱友面面相觑,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两人的气势都被贤三平静的语气给抹杀掉了。
  「提欧爷爷不希望孙女碰上和自己一样的遭遇。在最后,他是这么表示的……希望孙女能身为一个平凡人,自由地爱上别人,自由地与那个人厮守到天荒地老,还望妳明白……」
  不知道是贤三这一番话奏效了,亦或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效果,总之安娜塔西亚一句话也没说。法兰崔西卡仍旧把嘴巴紧闭成一字形。至于对瑷华——则明显地出现了效果,她的双眼正盈着满眶的泪水。
  原来如此,对方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沟通。立夏用冷静下来的头脑开始思索:如果老爸所言为真,那就是不希望纱友变成无法自由选择配偶的身分。他侧目看了父亲一眼,心想难道没有其它代替方案吗。
  「对了,如果让老爸你来继承呢?若是以血缘关系来说的话——」
  「那可不行。这方法行不通的。」贤三唉声叹气地左右摇了摇头。「如果能当的话我也想当啊,毕竟是一国之主。到那个时候,谁会被选上当皇后我也不在意,而且这么一来也能从鳏夫的身分解脱,最重要的是,从此就能随心所欲地过生活了。也不用去管晚上喝酒的费用,那可是足以大喊三声万岁呢。」
  「听起来感觉不错耶。」纱友在嘴唇前双掌合一。「嗯,这个想法不赖。那就由爸爸继承如何?反正我不去当什么国王也无所谓……」
  纱友偷瞄了立夏一眼,立夏也和她四目相对,点头附和纱友的提议。
  「我赞成。只要当作是稍微长久一点的单身赴任就好了。我们两个会好好在这里生活的。反正之前就一直都是这样了。」
  「我说啊,容我再三强调,那是不可能的。我画个族谱好了,你们比较容易搞懂。」
  贤三把笔记纸拿到桌上,开始用铅笔画起直线。

  雷翁哈路特——————————————————
  
 
 奥古斯都大公(国王) 提欧多利菲——————————美纱子(祖母)

 
  山阶贤三 ——美绪 律司——咲子
    ∣
    立夏 纱友

  「我刚才说过我领养了纱友对吧。美绪——我的妻子,与她的弟弟律司是提欧爷爷的亲生骨肉。所以说,也就表示美绪与律司是雷翁哈路特大公的孙子。美绪和我结婚,冠了我族的姓氏山阶,一般人都将这样的行为称之为下嫁,下嫁的女性会失去继承权,继承权自然就转到了弟弟律司的身上。」
  「咦?呃呃、先等一下啦,就算一口气听你讲了这么多——」
  立夏用视线扫视现场的族谱。一边扫视的同时,也皱起了眉头。讨厌的感觉渐渐从胸口的深处涌现而出。
  「怎样?脑筋变得一团混乱了吗?没关系。总而言之,你们可以理解我和雷翁哈路特大公之间没有任何的血缘了吧?
  「那个我知道,知道是知道——」
  「……妈……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纱友喃喃自语道,以着似能听见又似而无声的微弱音量。立夏握紧了拳头,某个冰冷的东西刺进了胸膛的深处,而他知道那就是不对劲感觉的真面目。他在心里咒骂老爸是个混帐东西,没事画什么族谱出来给大家看,真是个没神经的大木头:而没神经这一点自己也是一样,想到这立夏就一肚子火。
  「别管那么多了。你就快点把话讲完吧。」
  「打断我说话的人不就是你吗?算了,不跟你计较,然后……律司和妻子一同遭遇事故死掉了——」
  贤三瞇起眼睛,眉间挤出了皱纹,沉默了一会儿。
  「我和美绪便领养了他们遗留在世的小孩,因癌症住院的提欧爷爷也乐见这样的安排,这是你和纱友好不容易才满一岁时的往事了。所以你们大概一点印象也没有吧。」
  贤三静静地交代完了来龙去脉,突然降临的沉默气氛令立夏变得坐立难安。他漫无目标地环视着四周,除了一个地方以外,唯有旁边他没敢把视线移过去,最后他看着桌子上头,看着族谱。
  他无法正眼和纱友互视,他知道她正在看着自己,但是仍然无能为力。
  「话说完了?
  代替未能开口说话的安娜塔西亚,法兰崔西卡询问道。
  「我们的任务是护卫,其它的事情与我们无关,所以请别碍着我们。」
  「说什么妨碍——有必要讲成那样吗——」
  「好了,慢着,你也冷静一点。」贤三制止了立夏。「妳口中所谓的护卫,是利沃尼亚政府指派的吗?
  没有答案,三名少女保持了沉默。
  「唔唔,与其说是极机密。看来应该是非正式是吧……算了,那也无所谓,重点是有人想要危害纱友的人身安全,是这样没错吧?
  「推举古洛葛尔的派阀正在累积不满的情绪。不管怎样,奥古斯都大公活着的时候继承就不会举行。不过,所剩的时间并不多——因为彼此对此都有所认知,所以我们才来到了日本。」
  「原来如此,从古洛葛尔那一方的角度来看,要是奥古斯都大公临终之际,还有其它继承权利者在的话那可就头大了,就是这个意思对吧。」
  「……只是。」
  安娜塔西亚露出了个犹豫的模样。一瞬间她垂下了视线,最后还是开始说起话来。
  「谍报部跟我们说事情并非这么简单,他们似乎还另有其它的目的。」
  「方便让我请教那个根据是什么吗?
  「抓住山阶纱友,然后带回利沃尼亚本国是他们的使命。」
  「那是什么意思啊?
  立夏中途插嘴,安娜塔西亚像是在说自己也不知道一样微微地倾着脖子。
  「……或许有可能是为了软禁,利沃尼亚的人民不会让王族流血,所以——」
  「不会让王族流血?意思是不能伤害之类的吗?这是为什么?
  纱友让指头碰触嘴唇,一脸诧异地凝视安娜塔西亚的瞳孔。
  「——办不到,反正就是有这样的风俗。」
  安娜塔西亚感到困惑,她想要用其它词汇来解释,可是却想不出来,一旁法兰崔西卡在胸前小小地画了个十字。
  「这是他们的忌讳。」贤三说道。「一种禁忌的行为,大概是宗教上的吧,我没说错吧?
  安娜塔西亚点头称是,贤三则像是自己一个人搞懂了事情一样点点头。
  「原来如此啊。。唉,这样也好不是吗?这就表示对方不是那种只想尽快让目标早死早超生的凶狠角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正是如此。」安娜塔西亚说:「利沃尼亚是任谁也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小国,立夏也这么表示过,对吧?
  「不、不是啦,我并没有……」
  「别介意,毕竟那是事实。也正因为如此,在国外采取不正当的行动时,就会略欠外交力的支持,因为他们在首次的袭击失败了,所以应该已经没有那么大动作的手段了才是,当前不会再发生公然的骚动。」
  「所以,护卫是以防万一。」法兰崔西卡接着说道。「你们就照往常生活,这样我们比较方便行事。」
  「就是啊,人多的地方比较安全。」
  虽然华露出了个开朗的微笑,但是立夏一脸狐疑地皱起了眉头。一个根本的大前提就是,眼前的这三名少女真的值得相信吗?就连父亲都欺骗了自己人一段时间,立夏一想起这个问题就一阵混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又该开口跟纱友说些什么才好?一阵类似贫血的晕眩感让立夏只是茫然地呆站着。
  「还有,我忘了一件事,请过目这个——」
  安娜塔西亚用单手递出了某样东西,是上头浮刻着某种徽章的数张高级纸。四处都盖有红色印章,英日文两种文字交互印刷,贤三收下这份文件,在桌上摊了开来,纱友越过父亲的后背窥探上面的内容。
  「……这是怎样,不会吧,是真的吗?
  纱友目瞪口呆地张开嘴巴,环视四周,甩着绑在左右两侧的头发,然后抓起立夏的手用力地拉扯摇晃。
  「喂,你看这个,哥!这指的是我们的家?
  「妳说我们家——怎么了?
  立夏被这么一拉扯,便任纱友拖到她的身旁站着;他望了桌上的文件一眼,本来只是漫不经心地浏览着字面,但是眼睛在「使用权委让」这个字眼上定了下来,上头有红色的印章、还有内阁总理大臣的署名,立夏慌忙将文件拿在手上,再一次重头浏览过。
  「房子?这栋房子?利沃尼亚政府说要接收,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老爸!」
  「——啊啊,对呀,我没跟你们讲过吗?
  「讲什么!」
  贤三向咄咄逼人的立夏与纱友耸了耸肩膀。
  「我们家的土地只是暂借政府的公用地来使用而已,然后呢,这就是正式的转用文件,实行的日期就是今天呢。也就是说,从今天起,这个土地包含地上权——连同房子,都变成了利沃尼亚政府的东西……这是说真的吗?
  最后的疑问是针对安娜塔西亚,金发的少女静静地点头。
  「要搬行李了,法兰、华,拜托妳们了。」
  「ja。」两名少女离开了客厅。
  「呃,那我们呢!我们该怎么办啊?要在哪里生活啊?
  「就是说啊,老爸!老爸每次做事都这么马马虎虎!都怪你的关系害我们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好了,慢着。」贤三竖起手掌制止了兄妹两人。「请相信爸爸,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在外务省工作的前外驻利沃尼亚的书记宫,早就设想好折衷方案了。」
  他指出了文件上的附带条件,一项以但书的形式所追加的条款,内容以「但是,该房子里存有现任居民的情形」的句子为开头。
  「……我看看。」纱友开始朗读。「但是,该房子里存有现任居民的情形,在接受了委让使用权的负责人的许可之下,得以继续在该房子居住。」
  「咦?这是什么意思啊?
  「立夏你脑筋真是迟钝到不行,快,你也来低头拜托人家——请让我们寄宿在这里。」
  贤三摆着正经八百的脸垂下了头。立夏一句话也挤不出来,纱友也只是茫然地望着文件而已。
  「请便。」安娜塔西亚只有简短地回答了一声。

  2

  当天,山阶家房子的所有者就换成了别人。安娜塔西亚、法兰崔西卡、瑷华三人进驻,立夏一家则似乎变成了食客的身分,一家三口另加三名少女合计六人,居民增加后,人口密度暴增了一倍。
  「该睡哪才好呢?
  纱友发问,她问的不是安娜塔西亚等人,而是自己一家该睡哪才好。从她不满的口气就听得出来问题的主角是谁。
  不管是文书上、还是实质上都成了山阶家负责人的安娜塔西亚立刻执行了契约:
  「请让法兰和华两人待在纱友的房间过夜。」
  「这样就可以了吗?我可以继续住在我的房间?
  「ja。因为我们是护卫。」法兰以老样子公事化的口吻说道:「不需要床,留给纱友自己睡就可以了,我们睡睡袋就好。」
  纱友把指头顶在嘴唇上,这是她陷入沉思时的一点小习惯,立夏在心里佩服自己的妹妹果然很了不起,即使发生了许多事情使得内心感到焦虑不安,她依旧没忘记表示体贴。
  「不过,我的房间是和室,所以只要打地铺的话,勉强可以让二个人挤着睡喔,用不着拿出睡袋来啦。」
  「打地铺吗?」瑷华跳了起来。「我想睡地铺,我之前就听过打地铺了,这是日本的文化对吧?
  「嗯。不过也不是那么好大惊小怪的东西就是。」

  纱友的房间是三坪大的日本和室。里头放置有圆形的小茶桌并设有璧鑫,似乎深受瑷华的喜爱。她移动着骨碌碌的双眼,站在房间的一角对驻留在她眼里的东西投以好奇的眼光。
  「请问这是什么?是什么样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面具?」纱友指着挂在墙壁上的礼物,「那个,这个怎么说明……Japanese mask?祭典……有庆祝活动时会戴的,不过,我是不会戴这个啦,这只是单纯的礼物——」
  瑷华发出嗯嗯的声音点点头,看不出来她到底有没有真的搞懂。墙上挂着尖嘴的狐狸面具、火男面具、还有阿龟面具,这是连立夏也无法说明出所以然的诡异阵容。大小的狐狸面具是夏天祭典时所购买的,小时候会和纱友两个人一起戴着面具在神社的境内玩耍嬉戏,在房间外头眺望的立夏也怀念地陷入了回忆。
  「这个呢?这边这个是?有东西垂挂下来耶,这是什么图画吗?
  「这是挂轴……呃,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明了。」
  「这是什么——?
  法兰崔西卡从旁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发问。她所指着的东西是长着一身鲜艳红色与白色的毛茸茸鬃毛,无力地倒在地上的狮子舞布偶。
  「妳说TAREMAI?
  纱友歪着头,法兰崔西卡目不转睛地看着倒在房间角落的大型布偶。
  「那个是布偶。嗯,妳们国家没有这种东西吗?
  「——唔,是有小孩拥有布娃娃,但是我——」
  「原来是这样啊。」纱友又开始动起了念头,「那我借妳好了,它的名字叫做TAREMAI,妳可以把它当作抱枕用喔。」
  「抱枕?
  「嗯,妳看,就像这样。」
  纱友将抱枕环抱在双臂里给她看,但法兰崔西卡仍是面无表情,微微地摇了摇头。
  「我不要,纱友妳自己用吧。」
  「那个、那个、既然她不要的话那我就……」瑷华接腔说。「可以吗?真的可以借吗?
  「嗯、嗯。」
  纱友在连声追问下点头答应,瑷华又跳了起来。
  「呀,好可爱,很可爱耶,啊,不过真的可以吗,法兰?我要借走啰!
  「没差,我又不想要。」
  法兰崔西卡装出一副没有兴趣的模样简短地回答,视线还是老样子一样锐利。她严厉的表情仿佛在透漏不允许一丝的松懈。
  从门外打探着动静的立夏也对这不可思议的光景看得浑然忘我;对眼前所展开的对话感到愈来愈混乱,现实感也变得稀薄。
  蛮横带走立夏与纱友的一群少女,明明先前是那么明显地不寻常,可是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不,距离普通人倒还是有一点差距吧,立夏如此心想,她们存在着一股违和感。但外表看起来感觉是和自己同样为十来岁的少女,好比说瑷华,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兴致勃勃地转动着眼睛东看西看,宛如前来日本家庭寄宿的学生似的。或者也可以说她们看起来就像参加睡衣派对般纯真无邪的一群少女。
  要不是凝于情势的关系,立夏也会高举双手欢迎这三人吧。毕竟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活像从国外流行杂志跳出来般外表漂亮的少女,而且性格看起来也不至于多差劲。如果一起到秋穗台国中上学的话,绝对会吸引众人的注目,不可能会不受欢迎。
  不过事实上,感觉得出其实她们并不普通。彷佛是在伪装、有所隐瞒一样——
  他在纱友身上感受到类似、但更为强烈的疙瘩。立夏用力抓住裤子口袋的附近,皱起了眉头,思考着他一直相信是双胞胎、坚信和自己是最为亲近的存在的妹妹之事。
  当立夏想唤纱友的名字时,被人轻轻地顶了一下肩膀。他吓得回过头来之后,发现安娜塔西亚就站在正后方。
  「干、干嘛?
  「我想睡在纱友隔壁的房间,可以吗?
  「咦?隔壁的房间?可以是可以啦……」立夏话说到一半,立刻惊觉到一件事,「隔壁?不对,隔壁是我的房间耶,」
  正转身离开的安娜塔西亚回过头,然后歪着脖子。
  「立夏你就照平常睡你的就好,我用睡袋。」
  这台词好像刚刚才听过,但是立夏并没办法接受,有一个念头强烈地在告诉自己怎么可能接受。
  「不,听我说,不可以啦,因为,那么做——」
  「护卫需要保住和对象相邻的场所,特别是因为这两个房间以阳台互相连接,所以作为Choke Point(要冲)——」
  「咦??什么?妳说啥Choke?
  「干嘛啦,怎么了吗?
  被纱友这么一问,立夏差点跳了起来,不自觉地连耳根子也红了起来。就在他思考该怎么打圆场的时候,安娜塔西亚开始重复和刚才相同的说明。立夏窥察纱友的脸色,基于长久以来的认识,他想象得到鲜红色的不满度计测表正在不停往上攀升。
  「不准你们睡同一个房间,」纱友跟立夏凶巴巴地说道:「真是的,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啊。」
  「又不是我提议的……」
  「不然,哥你去找其它的地方睡。」
  「其它地方是指哪边啊?
  「看你要睡走廊还是哪都随便你呀,自己去想。」
  立夏瞠目结舌。他就是没办法跟纱友唱反调,这种情况在遇到两人之间发生问题的时候,尤其特别严重。看着若无其事地等待对话结束的安娜塔西亚,立夏叹了一口气。
  「……好啦好啦,反正不管怎么说我们都算是食客,就不要求那么多了。我去找别的地方睡,那房间就让给安娜,看妳高兴怎么用吧。」
  「ja。恭敬不如从命,Danke。」
  当前的问题解决后,就像早就估算好时机似的,贤三爬楼梯上来了。
  「怎啦,立夏,你没地方可睡啊?
  「如果你刚刚有在旁边看到全部事情的话,就拜托你出个声行吗,你好歹也是表面上的一家之主吧!」
  「现在可不是啰!你刚不也说了吗?我们只是食客。所以就由队长选择她看上眼的房间住,至于我们两个男人,就得被隔离到楼下不是吗,这很妥当对吧?况且,这可是难得加深亲子关系的好机会,你说是不是呀?
  「谁要跟你加深亲子关系啊!我累了,想要倒头就睡。」
  「什么嘛,害羞了吗?算了,更重要的是,你要好好把房间清理干净喔,因为可是人家小妞要睡觉的地方呢。还有,不想让人家看到的东西记得藏好喔!」
  「……白痴老爸。」
  「喔喔!对父亲讲那什么难听的字眼啊!是反抗期吗!都老大不小了,还跟个小鬼头没两样。」
  「我没力气跟你瞎搅和了……我去收拾收拾。」
  立夏才刚转身离开,随即回过头,向着发出窃笑的贤三大声怒吼: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要打扫房间啦!」
  「还装,明明心里有鬼不是吗?
  「吵死了!」
  立夏粗鲁地打开房门,踩着乒乒乓乓的脚步声进去了自己的房间。贤三耸了耸肩膀走下楼梯,而纱友则依旧貌似不满地,在立夏离去的走廊徘徊不已。

  3

  面对突如其来平凡生活的结束,立夏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整理完房间,拿出暂且要用的换洗衣物与书包,配合明天的课程准备课本;不知为什么,现在觉得按照平常作准备的感觉很是奇怪。安娜塔西亚曾说一切照旧就好,到头来,混在群众里生活还是最安全的。虽然没办法全盘接受她的说词,但立夏也明白只能这么做。
  想不出其它更好的方法,他深受无力感的打击,什么事情都做不到,也帮不上任何的忙,立夏只要一想起纱友拼命让自己保持平常心的模样,冰冷的东西就又再次刺进了胸口的深处。
  身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双胞胎兄妹,就某种意义上而言也可以说是相信对方是自己的分身,并且共有大半辈子的人生。然而在短短一天之内,事实就为之改变了。他们并不是血缘关系完全断绝,只是从亲兄妹变成表兄妹而已。换句话说,虽然立夏和纱友的羁绊还是维持住了,但是代表的意义又如何呢,立夏思索着这个问题。表兄妹之间的关系到底有多亲近?好比说是一等亲、还是二等亲,记得应该有这种分类方式存在。不过表兄妹并非是关系那么亲近的存在,记得彼此还能结婚才对,立夏漠然地想着。不知不觉他就想到了那种方面的事。他随即摇头否定这个念头,耳根子也不禁红了起来。纱友确实是很可爱没错,可是像是结婚或者异性之间的交往,这种愚蠢的念头是不可以存在的,因为纱友是更为——更为怎样?这点连立夏自己也不清楚。
  他对于两人血缘关系过于急遽的变化没什么实际的感觉。可是却有一股痛楚,那不是身体上的痛,而是一种心里隐隐作痛般的感受。纱友一定也感受得到这个痛楚。立夏思考有什么事是自己能做的,他将这一天发生的事、没办法确切想起来的混乱时间作了一番回顾,回忆起安娜塔西亚所说的话。
  一个欧洲小国里衰老的国王、以下一代为中心所展开的继承权争夺、死去的王子的遗孙、保护该遗孙的三名骑士——与其说是骑士,不如说是外表柔弱、而且是和立夏没什么两样的十来岁少女,她们既蛮横又胡闹,很难让人想象这是现实。
  立夏沮丧地垂下了肩膀。他一直以来都是过着尚可接受、安稳、还算得过去的日子,也不曾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所以,现在的自己帮不上任何的忙——这就是答案。
  立夏放弃继续思考了,再想下去也是白费工夫。今天就干脆上床睡觉,从明天起过普通的生活,安娜塔西亚说过这么做就是最安全的。结果到头来还是决定用这个方法,然后渐渐接受了,立夏在心里咒骂了声混帐。
  好想让疲惫的脑袋清醒一下,总之现在就先这么办吧。立夏拖着沉重的脚步,前去了盥洗室。
  他扭开水龙头,将冷水迎面泼上,然后抬起脸。看看镜子,感觉里面有张不怎么可靠的相貌正在滴着水珠。自己的五官会长得和纱友不像吗?如果两人并非亲兄妹的事情是真的,那么应该长得并不像吧。纱友长得很可爱,两人并非亲兄妹一定是千真万确的,而长得一点也不可爱的自己其实和她根本不是像双胞胎那样那么亲近的存在……立夏用冷水冷却了脑袋,一股沁凉的感觉直透内心深处。
  这时立夏突然注意到,自己又在想纱友有多可爱了,这样的念头到底正不正常呢?去想这种事情真的好吗?不,不对,所谓的可爱是觉得妹妹很可爱,一点都没有什么好内疚的。明明应该心中无愧才对,但那个所谓可爱的妹妹实际上却又不是亲妹妹。
  他自问自答,发觉不知为何耳朵又开始充血,立夏作势要驱除这样的念头拿起了毛巾,然后把毛巾拿来擦干湿透的脸。
  「————」
  一道细细的、有如耳语般的声音传进了耳朵。清净透明的嗓音从瓷砖产生回音,从浴室的门传了进来,可以听见声音就从雾面玻璃的对面飘进。
  立夏听出那是安娜塔西亚的声音,她似乎正在谈话。交谈的对象是法兰崔西卡等人,不知她们在谈些什么内容,立夏无意识地竖起了耳朵,水滴在水面上弹跳时的哔波声响夹杂在对话声停顿的时候响起。
  隔着玻璃看见有人影在走动,立夏慌忙瞥开了视线。他甩了甩忍不住要去想象对面状况的脑袋。理性告诫着自己别在这种地方鬼鬼祟祟、偷听不是什么好行为,别去胡思乱想了。
  立夏蹑手蹑脚地开始移动,转头往后看的瞬间,视线里出现了陌生的东西。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协调感。
  放在全自动洗衣机旁边的是竹编的脱衣篮,里头很自然地放有更替用的衣物。折好放在篮子里的是成套的中国风睡衣,女性用的内衣裤则小小地被放在睡衣的上头。
  浴室的对话声依然在持续中,微微地可以听见海绵窸窸窣窣摩擦的声音。立夏没来由地感到紧张。重新把视线挪回篮子上后,他这才理解刚刚会感到陌生的理由。因为女性的衣服叠放在一起的情况是真的很久没有过了。
  在立夏与纱友八岁的时候,母亲美绪就因病去世了。往后的七年里,说到山阶家的女性,就只剩纱友一人。没错,自从母亲病死以来就是和纱友两人一起生活的,立夏抱着如此忽视掉贤三的感慨。母亲所交付的遗物——也就是现在纱友所戴着的坠子一直以来都是两人的护身符。母亲曾吩咐说:「这个坠子能保护你们两个,所以要小心别弄丢了喔。」后来留给立夏的这个坠子,现在则由纱友片刻不离地戴在身上。
  「——哥。」
  突然被唤了一声,让立夏吓得缩起了身子。纱友从开着没关的门外作势要窥探里头,感觉像是有些闲着无聊地站在外面。
  「纱、纱友。干嘛?怎么了吗?
  立夏虽然想要尽可能态度自然地离开现场,实际上却是蹑手蹑脚地走出了盥洗室。他不仅知道纱友的心情现在很糟,而且也不想招惹不必要的误会,不过基本上会去想到什么误会的自己就已经很够不好意思了。
  「……嗯。」
  纱友低着头,微弱地闷哼了一声,这是纱友有事难以启齿时的反应。和她相处多年的立夏自然能够明白。他自然而然地伸长了手臂,握住纱友的手,纱友拉了拉紧握的手,立夏没有反抗随她牵着走。
  纱友来到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下,立夏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干嘛?妳到底怎么啦,纱友?」立夏又问了一次。
  「我没事啊。」
  纱友简短地回答道,立夏觉得她根本是有答等于没答,并没把想说的事情说出口。不过就算想问出她心里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反正我茶也都泡好了,就看个电视吧。」
  「……嗯,嗯嗯。」
  桌子上放有小茶壶与两人份的茶杯,如纱友所言茶具早就事先都准备好了。纱友保持着沉默,打开了电视的电源,然后紧紧地靠向了立夏,她有些粗鲁地推挤过来将身体挨近。接着碰的一声把头靠在立夏的肩上。
  电视上如同往常般正在播放着综艺节目,元气饱满的艺人博得了现场的哄堂大笑。纱友脸上没有笑容,只是眼神呆滞地看着电视画面。
  立夏也是默默不语地面朝电视,脑里思索的只有一件事。他在想着纱友,想着纱友所正在思考的事。想想吧,到底该怎么做才好,自己又能做些什么。立夏只是一味地向自己发问,至于电视节目,应该演得很有趣吧。

  4

  山阶家的浴室充满了白茫茫的水蒸气。以西式风格使用沐浴乳搓出泡沫,而宽敞舒适的浴红上头则铺满了一层白色的泡泡。
  安娜塔西亚纯白的肌肤泛着红润,怡然自得地在满是肥皂泡沫的浴缸里泡澡,在她的身旁,法兰崔西卡则是一脸郁闷地拄着胳臂,把小小的下巴托在掌心上,另一只手则握着手枪,枪身上满布着圆圆的水滴,枪口倚在浴缸的一边,法兰崔西卡将食指伸得直直地扶着扳机护弓。
  「——TANGO ONE呼叫TANGO THREE,那边的状况如何?
  安娜塔西亚朝着伪装成耳环的小型对讲机窃声说道。
  <这里是TANGO THREE。没有异常,两人现在正一起坐在沙发上。看来感情很好呢。>
  从小型扬声器传来瑷华的声音,音量已经调整成最大,以方便一旁的法兰崔西卡也能听见。
  「这里是TANGO ONE,继续进行监视。」
  <这里是TANGO THREE,了解……。对了,我可以请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妳之前不是提起过禁忌吗?那是真的吗?不能那么做吗?>
  「绝对不行。」安娜塔西亚断言道,「在条顿(日耳曼)的后代,不会让国家代理人见血,这是千真万确的。」
  「华,妳之前在国外生活很久吗?
  法兰西丝卡询问道。瑷华透过对讲机回以肯定的答案。
  <是啊,七岁以前在香港长大,后来就一直住在利沃尼亚了。我们最初是在『学校』见面的对吧?我就是在那天搬来的,在搬来以前我都住在香港的祖母家里,祖母家所煮的饭真的是好吃极了。>
  「……是吗,所以也难怪妳不知道。」
  <安娜和法兰都是在同一个地方长大的吗?>
  「ja。我的父亲以及安娜的外祖父……过去宣誓效忠于利沃尼亚的『剑与十字架』。现在则由我担起了职责,我从以前就一直对此抱着渴望。」
  法兰崔西卡的嘴角微微地笑开了。在一片水蒸汽当中,有着圆润曲线的脸颊涨成了樱花色。
  「那华妳又是什么原因来『学校』的?
  安娜塔西亚问了个问题,瑷华没能立刻回答。因为这一沉默的瞬间,令安娜塔西亚转过脖子,停下了把玩泡沫的手。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耶!不知不觉中,我就进到学校里去了。可是可是,我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有在接受教育喔,因为父亲大人对那一方面似乎抱有憧憬,只不过都没能领受阶级。>
  「是吗。所以妳才会代替父亲?
  <我是没想到那么多啦。>瑷华暧昧地笑着,向安娜塔西亚抛出了另一个话题。<——总面言之,我们最初的任务成功了是吧?没有问题吗?>
  「jaso,我想是吧,至少目前为止是。」
  安娜塔西亚回答道。她仍闭着双眼,垂下头两手放在浴缸的两侧,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不过,从今以后可麻烦了。古洛葛尔派一定也在思考其它的手段,思考不打外交牌,得以暗地里执行的作战。」
  「妳猜他们会怎么出招?」法兰崔西卡说道,「如果是我的话,就不会使用人海战术,而会让拥有特殊技能的人埋伏——」
  <是吗?可是可是,要在哪里设下埋伏呢?这栋屋子的四周只有和山阶家认识的家族而已,不用说,房子本身也严密地受到监视唷,>
  「学校。」安娜塔西亚简洁地回答道,「若是学校的话,也没办法一一检查所有人……」
  「就算外人进去学校里面,也很难被发现。」
  <到头来问题还是在我们的应对行动呢,我们要以静制动吗?被对方夺得先机的话那可是损失惨重了耶>
  「想要保护某样人事物就只能这么做,专守防卫——应对行动。我听说这个国家里也存有这样的思考模式。」
  「我们是对抗部队,我很清楚那个道理。」法兰崔西卡把锐利的视线射向了上空。「可是我们绝对不能失败,所以——」
  「绝不能让利沃尼亚的权力产生空窗期,如果没有统治政局的国王,如果没有正统的继承者,利沃尼亚将会引发内战……会有许多的人死亡。」
  如同露水般的水珠顺着安娜塔西亚的眼睫毛滑过。安娜塔西亚眨了眨眼睛,水滴顺势被弹飞落下,然后她微微地睁开了双眼。
  「虽然压力让人喘不过气来,但是我们绝不允许失败。希望各自继续承担任务下去……拜托大家了。」
  「ja。」
  法兰崔西卡点头答应。
  <是,ja>
  瑷华也回答。
  安娜塔西亚一面溅起水花一面站起身来,她将两手搭在浴缸的侧边,左右来回地甩了甩头,抖落了一头的泡沫与水珠、以及舒缓松懈下来的精神。


  Ⅲ 异国少女们前往学校

  1

  「——早上了啦,睡够了没,给我起床!」
  耳里听见了某人的声音,至于那个某人是谁,就算不用问也知道,是纱友,双胞胎妹妹的纱友,她正抓着自己天旋地转地猛摇。
  在刺眼的朝阳下,立夏的意识仍旧在浑沌的浅眠中游荡。
  「起床、起床啦,动作不快点上学就要迟到了,」
  立夏暗骂了一声「吵屁啊」然后拉着棉被盖住头,现在并不是在意迟不迟到问题的时候。立夏在半梦半醒之间,像是拼了命要抓住某个东西、防止被夺走一样倾注了精力。鸟,双胞胎的鸟仿佛就要被巨大的手给一把捏碎似的。他就是在做着这样的梦。得趁天亮之前设法解脱才行,如此半桶水的理性使得立夏焦虑不已,逼得他努力想要重新一头钻进梦里。
  「哥!」
  被纱友气冲冲地骂了一声,立夏手忙脚乱跳了起来。
  「……纱友!」
  立夏忍不住叫出名字,并环顾四周环境。名字的主人正两膝着地跪坐在地上,她露出惊吓的眼神,直盯着突然跳起来的立夏看。一身水手服与搭配成套的裙子。穿上了学校指定制服的纱友一脸疑惑地歪着脖子。
  「……干嘛?
  因为被人叫了自己的名字,纱友姑且就先应了一声,现在就是处于这种微妙的气氛。
  「纱——友……原来妳就在那里啊。」立夏很糗地清了清喉咙,「啊,嗯、嗯。既然妳在那就好,没事,别放在心上。」
  「……人家哪儿都不会去的。」
  纱友匆忙地站起身,用手把裙摆拍直,然后快步离开了房间。
  虽然立夏本来想避开话题不谈,却被纱友一本正经地回答,令他忍不住面红耳赤。这都是因为作了那个恶梦的关系。不,那真的是恶梦吗,立夏陷入了回想。今早所作的梦他已经全然不记得了,只剩下那是个相当糟糕的梦的感觉,因此才会喊叫了纱友的名字。
  他看了看旁边,父亲早已不见了踪影。立夏心想自己也得赶快起床才行的同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要起床,现实就在眼前等着,虽然他很想催眠自己相信到昨天为止的那些事情都是梦,不过从纱友的模样看来。有某些事产生了决定性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即使如此,和立夏的感伤无关,一成不变的早上依然还是来临了。按照往常行动就是最安全的——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立夏该做的事情早就已经注定了:做好准备、吃早餐、然后如同往常地上学去,就是如此单纯而已。

  立夏换上制服冲到走廊后,差点和贤三迎头撞上。
  「喂喂,走路不长眼睛很危险耶。」
  一身西装打扮的贤三穿着显得比平常要稍微庄重的盛装,打上了深蓝紫色的素面领带。他一手提着一只大型的手提箱,里面大概装着工作的用具与简便的换洗衣物。
  「今天起得比较晚啊?小心上学迟到喔,」
  「爸呢?今天廷后出勤?
  「嗯,因为在『客户』那边发生了一点小插曲,事前准备和调整花了不少时间。接下来才轮到老爸我上场呢,或许会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吧。」
  「客人指的是——哪个地方?哪个国家呢?
  贤三向着一脸讶异的立夏耸肩。
  「很多很多啦,我一言难尽,情况实在搞得很复杂……对了,」贤三指了指,「你如果要去厨房的话。上衣可得拎紧一点喔,我要出门了。」
  贤三把歪掉的领带打直,慌慌张张地往玄关跑去。
  「——爸,出门小心喔。」
  可能是听见了父亲说话的声音,纱友便从走廊尽头的厨房打了声招呼送父亲出门。立夏目送了贤三的背影,便前往饭厅,才踏进一步——立夏便搞懂了贤三最后说的话所隐含的意思。
  「呜哇啊!」
  立夏吓得浑身紧绷,松手将上衣掉在地上。眼前出现了黯淡地闪烁光芒的枪口,在房间的墙角法兰崔西卡正把准心精确地瞄准立夏的额头,纹风不动地站在那儿。
  「……早、早安。」
  立夏以六神无主的声音打了声招呼,捡起上衣。
  「Guten Morgen。」
  法兰崔西卡的声音犹如刺骨寒风,虽然大概还听得出来她是在道早安,但不知何故听起来就是这种感觉;安娜塔西亚与瑷华两人则坐在位子上一起享用早餐。
  餐桌上如同以往,摆着清一色的日式料理。这就是山阶家平常的早餐,有盛装在饭碗里冒着热烟的白米饭、放了海带与长葱的味噌汤、纳豆、冰镇豆腐、川烫小松菜。主菜则是梭鱼鱼干。
  原本以为这顿饭会不合外国人的口味,没想到安娜塔西亚似乎还挺能适应的样子。不知是否是在有样学样,她将饭碗拿在左手上,至于筷子则是以小孩握筷的方式紧紧一把握住,千辛万苦地把食物送进嘴里,偶尔还会夹不住东西掉得满桌都是。看她嘴角上挂着便当,立夏忍不住捂住了嘴巴。
  他心想:这模样看起来还挺可爱的嘛,因此差点失声大笑出来。看立夏颤抖着肩膀憋住笑意,安娜塔西亚露出了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早安,立夏。」
  她以标准的日语打了声招呼,立夏也道了声「早安」,然后看了法兰崔西卡一眼,法兰崔西卡正在饭厅的入口不停地用视线巡视四周。
  「法兰已经吃过早餐了吗?
  「na ja,刚才已经吃过了。」
  法兰崔西卡回答道。坐在旁边的瑷华不知是否曾经由祖母敦过她技巧,对于使用筷子相当习惯,她咕嘟一声将嘴里的饭吞进肚,含糊不清地打招呼道:「……enMorgen。」
  「——我跟你说喔,哥。」
  「嗯,我在听,什么事?
  立夏一面向从厨房走进饭厅的纱友答声,一面在自己的老位子上坐下,纱友帮忙盛了一碗饭。
  「法兰她喔,起床之后一听说早餐还没准备好,就说她不吃了。」
  「嗯,然后呢?二止夏拿起筷子双手合十,「我开动啰。」
  「请用请用——后来啊,她就拿出塑料制的小型……是容器吗?反正她就拿出类似的东西,然后一个人吃起饭来了喔。」
  「嗯嗯,是喔……呃,那是怎样?
  「我也不懂,总之她就说那是她的早餐。她说那段时间安娜和瑷华在巡视,所以她几乎没吃到什么。」
  「……凭这个就可以充分摄取营养,因为这是为了方便摄取营养所设计的。」
  法兰崔西卡的视线与姿势完全没有变动,只以声音回答。
  「原、原来是这样子啊。」立夏姑且附和着答腔。「只吃那个待会儿肚子应该会饿吧,妳这样子没问题吗?
  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会饿。」
  法兰崔西卡一口咬定地说道。她还是老样子一张扑克脸,让人不知道该怎么亲近。
  「……不会饿就好。」
  不管是立夏还是纱友,都没办法继续深究这问题下去了。吃着早餐的同时,立夏眼睛向上翻起,扫视现已成为山阶家所有者的这三个人。
  安娜塔西亚像是在畏惧着什么一样刺了刺梭鱼的头,她对带着眼珠的烤鱼并没有什么好印象,还是说她是属于不吃鱼的国家的人吗?立夏不可思议地如此心想。瑷华拿起装着纳豆的容器,嗅了一下味道,然后仿佛自己拿起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似的,把纳豆推到了餐桌最偏僻的角落。
  用餐的尾声,来自利沃尼亚的这两人一起凑在冰镇豆腐的面前,用汤匙舀了一口,然后含进樱花色的嘴唇里。
  安娜塔西亚和瑷华同时皱起了眉头,露出一个奇妙的表情。那是一种像是有话想说,却不知该怎么表达的表情。
  「……那个虽然叫豆腐布丁,可是并不是甜点喔,」
  立夏回答道,这两个人似乎原先把豆腐想象成布丁的味道,她们大失所望地垂下了肩膀,并叹了一口气。

  「我吃饱了。」立夏双手合十说道。安娜塔西亚与瑷华看到他的动作,便动作生硬地跟着模仿,她们只有竖起手指头互相碰触。眼睛稍微有些向上看。
  「在利沃尼亚吃饱饭后没有类似这种的答礼吗?
  经这么一问,两人一同左右摇了摇头。
  「你指的是像是吃饭前的祈祷吗?
  「呃,那个算吗……我也不是很清楚。」
  「话这么说来,妳们刚刚很像不知道在喃喃念着什么呢,原来那就是在祈祷喔!」
  纱友像是感到很稀罕地说。
  「对啊,在国外的连续剧等有时候也会看到,原来真的会祈祷耶。」
  「嗯,我也是第一次实际看到。」
  立夏看到纱友在做饭后的收拾整理,自己也站起身要帮忙。他随性地叠起要洗的碗盘搬走,然后突然惊觉到一件事情。
  「喂,纱友,我看整理还是等放学回家后……」他瞄了时钟一眼,对比自己料想中跑得还要更快的指针吓了一跳。「……比较好。呃、上学已经来不及了,」
  「还不都怪哥你那么晚起床,还吃饭吃得那么悠哉,还一直、一直——」纱友说话的语气加重了:「不知道魂魄被什么人给吸去似的。只顾盯着前面看。」
  「咦咦?妳、妳误会了啦,不是妳所想的那样,哎唷,因为觉得好像很稀奇嘛!」
  「随便你怎么解释。」
  纱友把叠好的碗盘放进流理台,然后飞快地转身,向着站在正后方的立夏。纱友的额头一把贴近了过来,立夏不禁往后倒退,拿在手上的碗盘发出喀锵喀锵的擦撞声响,费尽工夫才以危险的手势勉强不让碗盘摔落。
  纱友直盯着立夏的眼睛,伸长脖子由下往上紧盯着看。立夏拼了一口气硬是忍住视线四处游移的冲动。两人陷入了沉默一小段时间。
  「……嗯,算了。」
  纱友自言自语说着,然后看了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拉了拉立夏Y领衣服的袖子。
  「上学去吧?不然要迟到了喔。」
  「嗯、对啊。呃,所以我刚说已经来不……」
  「今天来得及的啦!」纱友发出窃笑,「她们说要开车送我们去。」
  「——谁要开车?
  「华啊,安娜和法兰也会一起跟着来。」
  「为什么?真的要开车吗?
  「Richtig」安娜塔西亚从背后回答道,不知她是何时站在那的。「徒步的话遭到袭击的危险性很高,防守难度也会增加,另外……」
  安娜塔西亚从胸口的口袋拿出一本像是手册的东西,然后就像警匪片的警察一样单手打开手册秀出照片。
  立夏傻呼呼地张着嘴巴,一直张得老大闭也闭不起来。秋穗台国中的校徽说明了手册的真面目,在眼熟的学生证上,贴有安娜塔西亚的照片,它明白地表示出少女的身分。
  「从今天起,我们三人也要入学。」
  「咦?真的吗?要读我们的学校?秋穗台?
  「就是啊?」瑷华探头进厨房回答道:「放心啦,车子昨天应急修理过了,能正常上路的啦。」
  「我、我不是担心那个啦……我在想……」
  「那方面也没有问题。你看,我有驾照啊。」
  就如同安娜塔西亚先前所采取的动作一样,瑷华也从口袋里掏出了某个东西。立夏分别不出来这张护贝过的英文记载卡片究竟是驾驶执照还是其它证件。
  「只要是交通工具,我通通OK喔!」华洋洋得意地说道。「不过,在天上飞的那种我真的没辄了。」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就跟蚊子一样小声。
  「………………难不成妳有惧高症?
  瑷华没有回答,她瞥开视线面朝斜下方。虽然对话微妙地偏离了方向,但是立夏心知肚明,安娜塔西亚她们不会说谎,绝对会以认真的态度实行说过的事。
  法兰崔西卡的手上仍握着手枪。立夏猜想,她该不会想把那玩意也拿去学校吧?不过一想到她可能作出的回答立夏就害怕得问不出口。

  2

  立夏坐在31 D教室里靠近走廊的右边角落的座位,筋疲力尽地趴在自己的桌子上。同样是D班的纱友,正在走廊和碰上的同学站着聊天。安娜塔西亚三人则还没来,似乎是因为和校长有事要谈,所以她们便走去了校长室。
  不过,她们应该是会来吧,立夏心想。不可能不来,她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前来日本的。纱友——立夏在无意问开始找起了纱友,他的视线停留在边聊边定进教室的纱友身上,随之叹了一口气。
  「你在唉声叹气个什么劲啊,立夏?
  此时大辅过来找立夏讲话。立夏的朋友。望月大辅从前头的座位喀啦作响地移动椅子回过身来。两手肘放在椅背上,连带下巴也一起靠了上去。
  「一大早就听你在唉唉叫,发生了啥事情吗?
  被大辅这么一问,立夏答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才好,只是紧皱着眉头支吾其词。
  「很多很复杂啦,发生太多事情了,让我感觉真的很累。」
  「是喔?
  大辅露出彷佛头顶浮现着一个巨大问号的脸,然后突发奇想似的掏起了口袋。
  「昨天啊,不是听说发生了一件很严重的意外吗?」他拿出手机秀给立夏看。「A班的朋友传了简讯给我说,你看,还有图片咧。」
  「——!」
  立夏挺出了身子,喀嚏一声把椅子推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型液晶屏幕,画面上所映出的是立夏也知道的那个事件。
  「市区电车和轿车冲撞。」大辅用拳头与掌心互击。「然后『砰磅——』一声超大声的。我那朋友是刚好经过,从脚踏车上拍下照片的说。听说现场一整个天翻地覆,马上来了一大堆警察呢,对了,立夏你都没看到吗?你不是都搭这班电车的吗?
  「嗯、嗯,算是啦。我刚好是搭稍微早一点的班车。」
  「是喔,那不是很惊险吗?差一点就碰到了耶,真糟糕。」
  那可真的是糟糕到一个境界。虽然立夏很想跟他全盘托出,可是没办法这么做。照片的背景里,照到了瑷华所驾驶的车,刚好是正要把车驶离现场的时候,因为车子笼罩着白烟,而且照片画质很差,所以没办法看清楚真相。
  「啊,另外还有这张。」大辅回顾了前一张简讯照片,「朋友说这是事故发生前不久看到,忍不住照下来的。」
  「呜哇哇!」
  立夏这回真的大声地叫了出来,附近的同学们纷纷嚷着「怎啦、怎啦」一面聚集了过来。看了大辅的手机后,有人吹了声口哨。
  「喔,好夸张的金发,长得很可爱嘛。」「谁啊?这谁啊?在哪里拍到的?」「什么啦,她是有名的正妹?模特儿吗?这是在出外景?」「喂,她拿在手上的这玩意是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发问。
  「……是手枪啦。」
  立夏喃喃说道,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那张照片所照的,是从车子里探出身体的安娜塔西亚,应该是骑车时偶然所拍下的。即使背景模糊不清楚,随风飘逸的长长金发依旧照得十分动人。
  照片里,安娜塔西亚的手臂往前伸出,正好是往上弹起的时候,前面冒着一道微烟,虽然因为低分辨率的关系看不清楚细节,可是立夏知道当时详细的情况,也知道照片少女的真实身分。
  「怎么会有手枪,所以这果然是在拍电影?」有人笑了出来。「我看这是配合大辅所弄的恶搞吧。专家,请发表看法。」被同学拱出来的大辅把眼睛挨近画面,低吟一声扭起了脖子。
  「还满难讲的说。」大辅严肃地回答。「虽然看起来也不是没可能是假的啦。不过这道烟 飘起来的方式还挺有一回事的。颜色相当淡,军用炸药就是像这种感觉。据说军事炸药都是制造成像这种不太会喷烟的,所以如果这是在拍电影的话,还算颇有研究的呢。」
  「真不愧是军事狂热者——分析结束,解说的人是军事评论家大辅,也厌谢您深入的评论。」
  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立夏把手贴在额头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果然如安娜塔西亚所说的没错,大家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电视新闻也没有报导,照这个情况继续下去,目击者的证言全都会变成笑话,任谁都会相信大众媒体,就连自己也是一样。如果是从不知谁口中所听来的证言,那根本不可能相信。
  「昨天在那里发生了枪战喔,连带还有车辆的追逐战。」
  四周的同学因立夏半带自暴自弃的告白热烈地讨论了起来。
  「那啥时公开上演啊?」「主角是谁?」「猪脑,当然是刚刚照片上的正妹那还用问!」「投身作战的女主角耶!」搞到后来变成是莫名奇妙地热烈起来。
  「说到手枪。」大辅说,「之前我买了一把新的,MARUI出产的SIG。席格果然很赞,质实刚健,给人一种专业级的感觉,下次去找你玩的时候我再带去。」
  「啊、好啊。那方面的东西我是不太懂啦……」
  立夏边应声附和边思索。SIG、席格——最近很像在哪里听过这名字,亦或者是之前曾被大辅问起过。
  「对了,有个游戏里面也有出现SIG喔,除此之外还有必备的*GOVERNMENTGLOCK之类的,这实在很赞,我会一起带去的,立夏你那应该有光线枪对吧?」(译注:两者皆为手枪。)
  「我是有啦——可是,你上次带来的那个会不时大叫『yippee yi yea』(印地安式欢呼声)的游戏……我有点受不了那种风格。」
  「为啥?虽然那是美国出的老游戏了,可是还满好玩的不是吗?
  「有时候我实在没办法接受美国人的sence。玩个游戏鲜血喷得到处都是不讲,还有什么把人撞飞之类的,搞得我心脏开始变痛耶。」
  「立夏实在有够嫩的,」大辅摇了摇手指。「就是那种写实的感觉才爽吧?最近的游戏可是更屌耶,我看你会被吓到吧?
  「那种东西我不懂也无所谓。」
  立夏露出苦笑之后,教室的门静静地被打开了,站着聊天的人回到了座位上,喧闹声随之变小,大辅也把椅子转回了正面。立夏的隔壁是纱友的位置,纱友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两人四目相对了一会,不知为何彼此之间都知道对方脑子里正在想些什么,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把点名簿夹在腋下的31 D班导师从教室的前门定了进来。
  「各位同学,朝会要开始啰。」
  秋穗台的淑女·桦泽龙胆老师以显得异常迟疑不决的声音,宣告朝会的时间开始了。和名字字面上给人的恐怖感为之相反,她散发着些许散漫的氛围迈步往前定,站到讲台上。班上所有人的视线全集中在跟着桦泽走进教室的少女们身上,宛如一波波潮水般的碎语声在顿时静了下来。
  在一片沉默中,三名少女站成了一排。
  大家的视线聚集在如同大波浪绽放着光芒般的金发、颜色黯淡的金发、编成丸子状的三条辫黑发上,窸窣的碎语声突然又再次涌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今天怎么了?」「好可爱! 「为啥有转学生?这是怎样?」「是外国人?」「该不会是留学生吧?」「长得好像洋娃娃喔!」 「奇怪?那女生不是大辅手机照片里头的?」「老师快点介绍她们啦!」龙胆朝着陷入一阵骚动的教室沉静地一喝:
  「安静。」
  在导师的斥喝下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如果不静下来的话会有什么下场,全班在最初的第一个月就已经验证过了,大家犹如受过训练的狗一般产生条件反射,遇到这种时候就会变得服从。
  大辅回过头望着一直默默静观事情发展的立夏。为什么?怎么会?他用眼神向立夏询问。大辅掏出了手机,目不转睛地衡量照片和台上的少女。
  「我来向大家介绍新同学。」教室又是一波喧闹。「从右边开始分别是:法兰崔西卡·基路席赫夫同学、安娜塔西亚·罗耶弗斯卡亚同学、瑷华·利菲西同学。为了文化交流,他们前来学习日本的文化。」



  「我有问题!」其中一名学生飞快举手。
  「什么问题?相泽同学。」
  「这意思也就是说她们是留学生啰?请问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们来自利沃尼亚。」
  「利沃尼亚在哪里呀?
  「——」老师作势要回答而张开嘴巴,眼睛朝上一看,又挪回视线,然后缓缓地回过头来:「请问在哪?
  「利沃尼亚公国,在波罗的海的沿岸。」
  安娜塔西亚回答道。理所当然的,光只有这样是没办法满足31D全班的好奇心的,接下来自然就变成问答的时间了。
  「妳们所穿的制服是原先国家的学校的吗?
  安娜塔西亚思考了一下女学生的问题。
  「『学校』——ja,是的,这是学校的衣服。」
  「贝雷帽好好看喔!」女生们的尖叫声四起。由于这并非发问,所以安娜塔西亚也没有回答。
  立夏在心中猜想事实真相。学校的制服?真的是吗?他有种那只是照字面意思翻译解释的感觉。她们三人的服装就跟立夏第一次见到时所穿的一样,偏大的贝雷帽严格说来比较像「部队」的制服不是吗?即使立夏心中这么认为,当然也没办法说出口。
  「为什么要选择来日本呢?」这是由班代榊卷所发问的问题。
  「那是我们的目的。」
  「——?
  「来到日本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人很多。」安娜塔西亚说道。「很暖和。」法兰崔西卡低声回道,瑷华则回答「我感到头晕目眩。」并露出回忆起恐怖体验的表情。
  「日语讲得超顺,妳们很努力学过吗?
  「没错,因为语言是在当地活动时不可或缺的。」
  「咦?活动?
  「就是活动,各种方面的。」对话开始出现了偏离。
  「兴趣呢?有在参与什么运动吗?
  「运动……体育……」安娜塔西亚稍微思考了一下,「是的,我们会跑步。Joggin。然后是射击、跑步、再射击。」
  「没错,大家都有参与。」法兰崔西卡点点头。「正是。」瑷华说。
  立夏心想果然被自己料中,抱起了头来,安娜塔西亚她们绝对是异常的,讲难听点就是有点怪里怪气、不符合平常。他转头一看隔壁,正好纱友也把脸朝向自己,两人四目相对,事情会如何发展呢?接下来会搞成怎样啊?他们如此地互相询问对方。
  「*又打又跑?喔喔,好像棒球耶,原来有那种球类竞技呀?」(译注:日文射击与打击的发音相同。)
  某人的无心插柳帮忙化解了可能的危机。
  安娜塔西亚又陷入了思考,然后点头表示没错。看那表情立夏就确定了,安娜塔西亚她们绝对不知道什么是「棒球」,他很笃定那是不存在于利沃尼亚的运动。
  「妳们在利沃尼亚一定都有BF?
  有女生问及了私人问题,一群男学生紧握拳头大呼「问得好!」
  「BF?那是什么意思?麻烦用别的字汇再问一次。」
  「那个,就是Boy friend?Steady?
  「我没办法回答妳这个问题。」
  安娜塔西亚干脆利落地回答,男学生集团大失所望地垂下肩膀。
  「那法兰崔西卡同学呢?
  「我没办法回答妳这个问题。」她回了个一模一样的答案。
  「瑷华同——」
  「我无法回答。」瑷华明快地即刻回应。
  「这里、这里,我有问题,妳们的三围咧?」很会自HIGH的竹仲问了个未能免俗的问题,虽然引来了女生们冷冰冰的视线,但他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
  「我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又是一模一样的答案。安娜塔西亚的口吻就跟第一次相遇时立夏所听到的没两样,仿佛会产生水滴附着的冰冷女高音,除了事实以外其它都不多加以透漏。
  「好了,到此为止。」龙胆老师就此让发问打住。「我想各位同学应该已经有了充分的认识。」
  「咦咦咦!」教室里多少响起一些不满的嘘声。然后在皱起眉头的老师面前停下。会让人忍不住勾起怜悯之情的这一双悲伤的眼神是31 D导师的最大武器。
  「那么,嗯——来决定她们的座位吧,我想工友应该很快就会把书桌搬来了——所以,就请工友放在最后面,山阶同学们的座位后头。」
  全班同学的视线全集中在最后面,立夏也回头看。原来如此。如果要增加座位的话也只剩这里了。靠走廊的位置摆三个座位,这么一来就刚好是在纱友的后面——
  「往后座位会有怎么样的变化还不知道,总之先请三位新同学坐在那个位置上。」
  安娜塔西亚三人点点头,老师紧接着继续说明:
  「立夏与纱友两位同学的爸爸在外务省工作,山阶爸爸也表示既然身为这次留学计划的负责人,务必让自己的亲人尽一份力,所以,老师便在这里请两位山阶同学作为亲善大使帮帮忙了,可以吧?
  反正也没办法说不可以,立夏和纱友一同答了声「好」。这一定从一开始就都计划好了,可能是安娜等人的不放心,也有可能是狡猾老爹的策略,或者两边都有份,这个可能性很高。
  「好像还挺酷的嘛,待会儿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喔?
  大辅窃声说道,立夏暧昧地点头答应。
  「那么,想必这三位新同学一定有许多不习惯的地方,立夏同学、纱友同学,麻烦你们两位多多关照了。」
  龙胆老师垂下了头,立夏和纱友也顺势同样低头敬礼,在班上同学的注视之下,安娜塔西亚走了过来。
  「请多指教,立夏。」安娜塔西亚伸出手。
  立夏回握安娜塔西亚的手心,对她既柔软又冷冰冰的手感到有些吃惊。摸起来的触感就跟纱友的手很类似,令他犹豫该不该用力握住,以至于差点放开了手。
  「请、请多指教。」
  立夏回答后,安娜塔西亚稍微抖动了一下手。就跟立夏一样,彷佛被什么东西给吸引了注意力,她看起来就是这种感觉。而当手指松开的时候,安娜塔西亚的表情产生了些许的变化——就感觉上面言。
  「三组桌椅没有错吧?」后面的门喀啦作响地打了开来,工友走进了教室,「放在这里对吗?那我要放下来啰。」
  「是的,放在那里就行了,请把三组桌椅都排好。」
  龙胆老师用手指指着,桌子一个接着一个被搬到立夏的后头去。放好椅子,凝视着这个情景的安娜塔西亚,她的瞳孔就如同以往般,泛着清澈翡翠色的冷漠。

  3

  鸡飞狗跳的一天结束了。立夏被安娜塔西亚三人的首日上学搞得头昏眼花,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一旁纱友把座垫抱在胸前,歪着脖子把头靠在上面。
  「真的感觉快忙翻天了呢。」
  纱友说道,然后瞇起眼睛呼出了小小的一口气。
  「嗯,就是说啊。」立夏点点头,「就跟用上了一个礼拜份量的气力一样。而且搞得连我们也都受到大家注目,根本没办法好好喘一口气。」
  「她们真的很吸引人注目耶。」
  「那简直是太夸张,全校所有人的视线全被吸到她们身上去了。」
  立夏一副受够了的样子摆出一张臭脸。
  「她们应该会成为学校的偶像吧?因为长得那么正。而且感觉有些奇怪的地方反而让人觉得很新鲜。」
  「她们奇怪的地方会把人吓跑才对吧……应该说,很明显班上的人已经有点被吓到了,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搞到最后,她们根本也没回答到啥问题。」
  「嗯,可是……」纱友露出了苦笑,「那也要怪问题问得太差了,哪有人第一次见面问那种问题的。」
  立夏知道纱友所指的「那种」是什么,耸了耸肩膀。
  「唉,竹仲就是那样啊,如果看到地上有香蕉皮绝对会跑去踩,因为他就是那种家伙。」
  立夏眼睛盯着电视节目,漫不经心地听着新闻报导,犹豫之后把视线挪到了纱友身上。
  「……不过,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实在太好了,可以平安无事地回来。」
  立夏把一直放在心上的事情说出口,说了之后,才又觉得会不会不该讲出来,纱友盯着立夏看,摆出一张有话想说的脸。一看她的表情,立夏的内心深处就毛毛地起了反应。
  「没事的啦,安娜她们也说没问题的不是吗?是哥哥你太爱紧张了啦。」
  纱友紧紧抱住座垫说,那张搞不清楚是在要别扭还是生气的笑脸,看起来姑且算还有精神。只不过,立夏觉得她应该有其它想说的话,但是他并没有多问。
  「嗯,或许是吧。」
  总之他先表示赞同。立夏的身体从沙发的靠背滑下,等身体在沙发上横躺之后,纱友坏心眼地询问道:
  「那哥你呢?是不是觉得没能问出来很可惜?
  「问出来什么东西啦。」
  虽然把问题丢了回去,可是他的耳根子却变得火烫。纱友皱起一张脸,微微吐出了舌头。立夏觉得自己被看穿脑子里的念头,没办法阻止白己不必要地脸红。于是他拿起手边的座垫,轻轻地向纱友丢去。
  纱友高高举起抱在怀里的座垫,把软绵绵的武器给弹了回去。



  正当立夏和纱友在互丢座垫的时候,安娜塔西亚与瑷华两人和昨天一样身处在浴室的一片水蒸气中。这次负责监视的是法兰崔西卡,所以她人不在这里,使用对讲机实时联络消息。
  玉珠般的水滴沿着白皙的背部滚滚滑落。而洗澡海绵正搓揉着水珠前面的地方。细致地搓起肥皂泡沫,安娜塔西亚徐徐地搓动着洗澡海绵。
  「学校如何?要冲和监视点呢?
  不放过任何角落清洗着身体的同时,她一面向法兰崔西卡与瑷华寻求报告。
  <很简单。>法兰崔西卡答道。<入口有两个,正面与后面各一。靠近校园侧的那一个是比较高的网子,所以从这边没办法偷偷摸摸溜进来。另一个则是高度比较矮的护栏,不管是哪一个入口从屋顶看过去都是一览无遗。>
  「就是啊,腹地大,建筑物的墙壁又厚,相当便于防守呢。」
  瑷华把泡沫掬在手心上,然后呼的一声吹了一口气,小小的肥皂泡飘了起来,在空中飞舞,飞过了安娜塔西亚的头上。
  「狙击点呢?
  <有几栋建筑物高度比较高,其它都是三层楼以下的建筑,所以只要保住屋顶就能确保优势。>
  「山阶家的房子也不用担心,不但在丘陵上,而且也设置了警报,通讯状况良好,全部都没有问题。」
  「那纱友呢?她的Weak Point(弱点)是?
  <立夏。>「立夏。」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而且他们两个不时都黏在一起,我想他会是很容易下手的目标。」
  <我也抱着同感。站在对手的立场,首先会找立夏动手。>
  法兰崔西卡在监视点上如同猫一般瞇起了眼睛,静静地说出自己的见解。
  「举例的话……如果是法兰妳会怎么采取行动?
  安娜塔西亚挥动着莲蓬头,让温暖的水柱喷在胸口上。大量的流水从颈子落下,循着身体四处流,流过后背脊椎的凹陷处形成了一道冒着水泡的小型瀑布。肥皂的泡沫往磁砖落去、冲走。
  <——我会让立夏碰上「安排好的事故」,接着以伪装的医疗人员将他运走,之后按一般程序行事。>
  「就是啊。如果利用救护车之类的,搞不好纱友也会跟着来。」
  <或者是采取会加害于立夏的压迫行动。>
  「就是啊,然后以此为交易的筹码劝说纱友。」
  瑷华捂着脸颊。抬头看着用两手把濡湿的金发收整在一起的安娜塔西亚。安娜塔西亚双手搭着浴缸,向法兰崔西卡招呼道:
  「我认为有可能就是妳说的那样。法兰,再五分钟换岗。」
  >法兰崔西卡回答,安娜塔西亚泡进了浴缸内,舒服得微微地发出了声音。
  「就照那个方向进行作战,各自也对立夏多加注意。」
  >
「是,ja。」

  安娜塔西亚闭上了眼睛,让背部靠着浴缸边缘滑下。完全浸泡在热水里直到肩膀为止,然后低头缩起了她那小小的下巴。

  4

  一间没上漆的水泥墙壁房间里聚集着几个人。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朴素的桌子,满布灰尘的电灯垂挂在天花板上,小飞虫无声地盘旋飞舞着。
  桌子上头杂乱地放置着数量相当众多的照片,拍摄的角度与距离各式各样,主要拍摄的目标是三名少女。
  其中一人的手指伸了出来。挑起一张照片,视线停留在金发的少女上。照片上所拍的,是一名在人声杂沓的机场里戴着贝雷帽的少女:一身褐色的背心与同色系的外套,以及苏格兰格纹裙。少女凝视着远方的眼神里,蕴含了一种独特的冷艳。
  「这么看来这些少女是『学校』的小孩对吧。」
  房间成员里唯一的女性把照片放回桌子说道,然后用手指「叩、叩」地敲打着桌面。
  「没错,王室附属的超法规教育机关,就连我们也是由古洛葛尔殿下亲口告知,才得以知道这个机关的存在。」
  「那种事情与我无关。」该名女子说道。「我和你们不一样,不论是出身还是生长环境都不同。王室的事情我既不了解,殿下说了什么我也不在乎,管他历史还是由来都跟我没有关系。」
  「嘴巴放干净点,殿下的——」
  「别说了,只要我们自己心存大义那就够了。」
  女子朝西装打扮的男子们露出了微笑。
  「没错。正是因为这一点,你们才会委托我这个局外人的吧?这是一场生意,我会将你们所办不到的事做出实际的成果。至于你们,则利用电汇的方式汇钱给我好提高我的工作意愿,Verstanden。」
  「这我们知道。我们的付款应该没有差错才对。」
  「直到目前为止是这样没错啦。」
  「既然如此,妳应该很清楚了吧。这回换妳展现出诚意给我们看了不是吗?
  被这么一说,女子又笑了出来。
  「说得也是。」她的手指在堆栈在一起的照片上游移,然后拾起了其中一张。「——如果要找弱点下手的话,应该就是他了吧。」
  其中一名男子收下了她所递出的照片。
  「我已经做过目标的心理剖析,特别的心理依存关系。如果目标受到牢固保护,那就针对外侧脆弱的部分攻击就好,这应该是技术性攻击的基本吧?
  「——那当然。关于这个行动就交由妳发挥。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器材我们可以帮妳准备。人材也是。」
  「我想想。」女子开始思索,「总之,我需要一个渗透用的身分——可以的话,最好是医疗相关的,还有一名狙击手,目前光是这样应该就足够了。」
  「知道了,我们会尽快帮妳准备。」
  男子回答道。女子举起一只手,嘴里喃喃说了声「Gut」,然后打开了房间的门。
  同一时刻,在和开始腐朽的水泥墙房间相对的另一间房间里,有两名坐在真皮沙发上互相谈论的男子。他们两人穿着整身的黑色西装,打着色彩稳重的领带,直到鞋尖都整理得很完善,看起来就像是政府的高官。
  「……无论如何,利沃尼亚的问题绝对不能袖手旁观,应该以最优先、最高紧急度来处理。」
  比较年轻的男子递出了数据,另一个人接下了这份资料,不甚愉快地将它放在桌上。
  「这我知道,我早已经有所行动了,现在就等待报告而已。」
  男子从盒子里抽出雪茄,用切割器切断了前端。伸出手掌拒绝另一男子所递上的打火机,轻轻擦起火柴棒生起了火。
  「您是说那个卧底搜查员吗?
  「没错,现在站上了极其良好的地位。这说明长年的布署获得了效果,就你们的立场而言也能引以为傲吧。」
  「自从苏联解体之后,就某种程度内我们早已做好了预想。只不过,还无法推算正确的採掘量。」
  「我想也是,唉。」男子点燃雪茄,抽了一口,像是在叹息一样呼出了一道烟。「这正可谓晴天霹雳。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允许失去控制。权力、资源都要一手掌握,这你应该了解吧?
  「是,我知道。」
  「如果有什么万一,我希望就将目标掌管在我国以安全管理。没错,即使只是形式上也好,当作亡命到我国的形式是最棒不过的吧。」
  「深有同感。」
  男子点头表示赞同。其实他也不是不会觉得目标很可怜。
  那个目标——年纪就和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即使如此,男子终究觉得目标被吸收进自己的势力里会是一种幸福。至少,能保障他可以过着奢华的生活,只是得以自由作为代价。这种程度的考虑是会被对方谅解的,男子早早就在心里如此盘算着掌管目标后的事情。


  Ⅳ 攻防在柜面下悄悄地展开

  1

  短暂的瞬间,当立夏一落单,就忽然听到有人「山阶!」的一声唤着自己。
  两、三名学生微微举着手走了过来。自从安娜塔西亚她们转到这个学校以来,相同的模式就一直在重复着。被人叫住后,立夏便回过头来。
  「我问你喔,她们现在不在吗?
  「我哪知道啊,她们一定是和纱友在一起的吧,我又不是联络窗口,想和她们讲话就直接去找本人啊。」
  虽然立夏极力表现出很不耐烦的模样,但是对方并不把这样的态度放在心上。
  「别说得那么冷淡嘛。」
  过去也不是有多熟的同班同学们、甚至连其它班级的男生,都变得特别爱装熟来找立夏讲话。
  「因为你现在处于超爽的立场呀,所以拜托报告一下嘛。这点小忙,帮一下也不会少你一块肉吧?
  「报告什么啦?」立夏皱起了眉头。
  「还问我什么,当然是留学生她们的事情啊。」
  「所以你们得靠自己——」
  「如果做得到还用得着这么千辛万苦吗?她们给人感觉很难越雷池一步不是吗?而且又是外国人,我又不会说英文。」
  「我也一样不会说英文。重点是,安娜她们现在说的也不是英文吧,就是很普通的——或许有那么一点不普通啦,反正就是讲日语啊。」
  立夏虽然加以拒绝了,不过对方并不因此放弃,这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搞什么嘛,你已经叫她们叫得那么亲密了喔,混帐,这实在太数人羡慕了,干嘛那么小气咧?反正又不是叫你介绍自己的妹妹嘛,」
  「对啊,就是说啊,」讲话不负责任的家伙突然插嘴说道:「好康的你一个人全包会不会太诈了!
  立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清楚安娜塔西亚很难以亲近。毕竟从一开始的自我介绍给人的感觉就不好,瑷华就不提了,安娜塔西亚和法兰崔西卡两个人的态度实在称不上亲切。可是就因为这样,换自己成了被骚扰的目标也实在是饱受困扰,这是立夏的想法。
  「唉,我懂,我真的懂。」同为D班的竹仲把手搭在立夏的肩上。「她们是高岭之花嘛,像我们这些不起眼的男生并没有在妄想和她们交往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事。反正,我们也不会说英语。」
  「我就说她们不是在讲英……」
  「只不过!」竹仲抛出一个严肃的眼神,「正因为如此,即使只有一瞬间,我们才不想虚度她们待在日本的宝贵时间,拜托,请你务必体会我们的心情,」
  「你我同是男生吧!」「你一定能懂我们的感受!」「正是如此没错!」每个人都边随口附和边向立夏低头,双手合十作势膜拜。
  立夏忍不住往后倒退。竹仲不让他趁机溜走,把放在立夏肩上的手往后一绕,牢牢地缠住他的脖子。
  「听我说啦!所以我们打个商量,你看这个。」立夏的眼前被递出了一台小型数字相机。「拜托你一件事,这件事只能找你帮忙了。」
  「数位相机?不、不要啦,别叫我做那种事。」
  立夏预想到会被要求做什么,便打算脚底抹油。但竹仲死不放手。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又不会少一块肉。帮忙拍一下,拜托你啰,要纪录起来喔!」
  「还有,顺便别忘了报告。你想想嘛,有很多问题可以调查。像是个人档案之类的之前也都没能问到,你要好好帮忙问出来喔!」「拜托你啦,立夏,」
  竹仲一伙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不负责任的话然后离去了。
  立夏在不知不觉之间被他们强行塞下了数字相机:,心想他们这些人实在有够只顾自己方便。要躲起来拍摄安娜塔西亚她们——立夏摇摇头,那怎么可能,根本作不到。想起她那无机可乘的视线,彷佛自己会被射穿一般。想偷拍她感觉就像要在不让猫发觉的情况下帮牠系上钤铛一样困难。
  立夏看着留在手上的相机,又叹了一口气,静静地将它塞进了口袋。

  2

  下课时间结束,当天的第三堂课是数学。数学课的森下老师在黑板上写下问题,然后由学生在笔记本上解答。内容也就是所谓的考古题,其中有几题注明了出题高中校名的题目。
  立夏一点一点地写上解答,解决了数题比较简单的题目之后,在最后的应用题上停手。该题目是以文章描述,然后要求解出旋转后的图形所描绘的总面积,虽然立夏用铅笔画出图形并且旋转,但是对自己所画的图形是否正确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缺少自信。
  他把眼睛转向隔壁之后,纱友马上感觉到视线而转过头来。不知为何纱友对立夏的视线一直都很敏感。而纱友所指出的问题果然是那道应用题,她也在那题碰到了瓶颈。立夏露出了苦笑:心想用不着在这种地方也这么有默契吧。
  「……喂,我画这样有正确吗?
  纱友把笔记移到桌边,接着也把脸挨近细声说道。探头一看,和立夏所画的形状并不一样。虽然两人画的并不同,但因为立夏也不知道正确答案,所以同样不知该怎么回答。
  「可能是这样吧。不对,真的是这样吗……感觉上纱友画的是正确的……」
  「咦??是吗?真的?可是我刚看了哥哥画的以后还以为你的才是正确的说。」
  「真的假的?我快爆炸了。」
  比较着两边的立夏不经探出了身子,而这也变成了致命的行动。
  「山阶!
  森下老师大声一喝。
  「是!」「是!」
  两人同时站了起来。立夏、纱友面面相觑,立夏问道:「老师您叫的是哪个?
  「你们站起来都没错,我就是叫你们两个。」老师说道。「兄妹感情好虽然很值得欣慰,但是老师希望你们能分辨一下*TPO呢。」(译注:时间、地点、场合,取三英文单字前缀的缩写。)
  教室里爆出了笑声。老师向上推了推注册商标的银框眼镜。在光线反射之下两只眼睛被遮掩住了,他的嘴角扭曲,露出了个不吉的笑脸,教室的喧闹顿时消失变得鸦雀无声。
  「那个,老师您误会了,我们刚刚是在讨论问题……」
  「很好。」找理由解释的纱友所说的一番话成了关键。「那就请你们公开讨论的成果给大家看看。第五题,旋转图形所描绘的面积。你们两个一起上来解答。」
  「什么!」
  在发出抱怨之前,就被森下老师指着黑板要求上台。立夏与纱友又彼此互看一眼。有气无力地走到了黑板前面。
  「……喂。你看这个,这边这样对吗?
  「我不晓得,以这个点当作中心,然后这样旋转,所以——」
  「咦??真的?真的?不是这边吗?
  「不是啦,大概吧,可是……我也不是很清楚。抱歉,我完全搞混了。」
  经过了为时五、六分钟毫无头绪的协议,在两人不断交互使用粉笔和板擦的最后,森下老师的耐心已经到了临界点。
  「榊卷同学,换你上来做。」森下向着正要走回位子的立夏与纱友说,「不用说,你们两个就站在一旁别动,明明别人上来帮你们解答,自己却走回位子上不是很没礼貌吗?
  立夏耸起了肩膀。虽然是感觉带有挑衅意味的说法,不过还是不能忤逆。他和一脸不爽的纱友一起退到了一旁,在窗边并排站着。
  「……为什么森下只会用那种挖苦人的说话方式啊?性格真是有够差劲的。」
  纱友低声向立夏抱怨道,立夏伸出食指示意她安静,老师锐利的视线向他们投射了过来。立夏摆出站直不动的姿势。「那有啥办法。」他在纱友的耳边窃窃私语道,然后又被老师瞪了一眼,他再次重新挺直了背。
  虽然多少感觉有点丢脸,可是和纱友在一起不知为什么就是能感到安心。如果是两个人在一起,就能忍耐下去。纱友虽然也是一脸不满,但立夏觉得那是基于对老师说法的不悦,并没有因为被罚站的事情而产生动摇。
  阳光耀眼夺目,照得身体暖呼呼的。待在窗边会令人昏昏欲睡。就在立夏如此心想的时候,榊卷完成了作答。
  「我写好了。」瞧他微微冒着冷汗报告的模样,应该是没什么自信吧。
  这也难怪自己和纱友会答不出来,立夏在心中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榊卷是班上的首席秀才,立夏则是普普通通,纱友也是半斤八两。当他在想这果然只是森下在找碴而已的时候,他察觉纱友也得到了同样的结论。她鼓起了脸颊,投以一个像是在说「他真的很讨厌耶!」的眼神。
  「很可惜,答错了。」森下老师左右摇头,在黑板上的答案部分打了个红色的叉。
  「有谁知道怎么解吗?都没有人会吗?真伤脑筋。你们两个要怎么办?」森下说着说着把视线转向立夏两人。「真的是个惹人厌的家伙,」当两人边如此暗地咒骂边摆出一张有苦说不清的表情时,如同平静无风的止水般的教室里突然举起了一只手。抬起至完美角度的白皙手指吸引了全班所有人的目光。
  举手的人是安娜塔西亚,她那张冰冷的表情,令人猜不出她现在在打着什么主意。
  「啊——啊啊,是罗耶弗斯卡亚同学吗?」虽然老师一时哑然失声,但是仍唤了安娜塔西亚的名字。「妳会解吗?」安娜塔西亚点点头。「那么请妳上台作答。」
  安娜塔西亚站了起来,以模特儿上伸展台走秀的速度,静静地通过两排桌子的中间,甩荡出波浪的柔软金发披在后背上摇曳。只是如此单纯的行为而已,看起来却像是极为脱离现实、与日常并不相称的光景。
  一瞬间瞥了立夏与纱友一眼的安娜塔西亚在黑板上飞快地用粉笔书写着。教室里回荡着喀喀作响的短促书写声。公式不疾不徐地以一定的速度在黑板上浮现,图形也被画了出来。
  「我完成了。」
  听到告知后,森下老师点了点头。
  「嗯、嗯,没错,看起来写得很好,很棒!
  教室一片哗然。安娜塔西亚唤了立夏与纱友的名字,用视线暗示他们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立夏与纱友点点头,忍不住紧跟在安娜塔西亚的后头回去,森下老师也没刁难。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这样的气氛,安娜塔西亚支配了现场。
  立夏心想难不成她是向自己伸出援手吗?安娜塔西亚没有多作表示,老师咳了一声,然后继续上课。总而言之了解的事情只有一项,那就是安娜塔西亚擅长掌握先机。这个优点运用在教室里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

  在距离立夏与纱友所罚站的31D教室约四百公尺远的三层楼建筑物的屋顶上,一个匐匍在地的男子咒骂了一句脏话。
  「他妈的!」男子把右眼从望远瞄准器移开,向着对讲机报告。Falke通知Kukck,我失去目标了。再重复一次,我失去目标了。」
  他的手指早已扣在扳机上,就只差往后扣下半公分的动作而已,事情就能圆满了。虽然男子对刚刚那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感到十分后悔,但为时已晚,他原本镇定的目标已经从窗边往里头移动消失了。
  男子不为人知地继续埋伏,如此艰难的任务有着时间限制,他可以待在那里的时间只剩一小时左右。男子闷不吭声继续等待,忍耐着维持一成不变姿势的痛苦。结果,在限制时间内目标未曾再次出现在瞄准器的范围里。

  3

  「呜哇,搞得好像动物园的熊猫,来了好多观众!
  大辅喃喃说道,而立夏也表示认同。
  「该怎么说咧,他们那种充满行动力的地方实在很令人佩服……我真的这么觉得。」
  体育馆的角落里,有人影从采光窗鬼鬼祟祟地张望。可能是其它班级的男生,由于实在太过拼命,让人实在不忍吐槽。虽然觉得这有那么值得不惜逃课来看吗,不过既然有人甘愿冒着被老师发现的风险,那就表示一定有那个价值存在吧。
  体育课的时间,明明又不是熊猫抱着轮胎在玩耍,但是却随处都有想要一睹留学生运动风采的局外人人影。
  「不过,她们真的很不赖耶。」
  大辅露出了个无忧无虑的笑容,一脸就是眼睛闪烁着光芒,充满欣赏之意的表情。他一面发出叹息,一面看着在旁运动的女生团体。
  「别看了啦。一直盯着人猛瞧感觉还满奇怪的,很丢脸耶。」
  即使立夏加以劝阻,大辅依旧不以为意。
  「哎唷,你看嘛,那双腿,整个长到令人不可置信耶!要吃什么长大才会变成那样啊?果然是以面包为主食?给人感觉好像早餐都吃牛角面包与柳橙汁呢,」
  「……我想那是你美化过头了。」
  不过她们不吃纳豆就是了,立夏心想。现在安娜塔西亚她们吃的是山阶家普通的三餐。除了不和大家一起坐在餐桌旁,自己吃着像是保存食品的快餐包的时候以外。立夏现在回忆起来,那个东西该不会就是她们保持窈窕均衡身材的秘密吧?
  立夏曾经问过一次。他向正在把风的法兰崔西卡问说:「那东西好吃吗?」而法兰只是简洁地回了一句:「难吃。」也就是说……那应该是减肥餐吧?
  一颗篮球弹跳到沉浸在美好气氛里的大辅旁边,大辅完全没理那颗球,而立夏也只是装作要追球的样子。受到大辅影响,当立夏也在眺望着身在女生团体里的安娜塔西亚、法兰崔西卡、瑷华三人时,便和待在同一群里的纱友四目相对了。
  立夏心想,不知何故自己总是会和她对上眼睛。在一起的时间很长,又是双胞胎——已经不再是双胞胎了呀,可恶。当立夏想甩开这份不由分说涌现出来的感情时,他发现纱友正朝着自己不知在说些什么。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把嘴巴张开成发音的形状念出四个文字。最后是「喔」的一声,嘟起了嘴巴。「啊」、「啊」、「咿」、「咿」,立夏涨红了脸。
  他很想解释自己并不是在看人家穿体育服的模样,可是两人相距太远并没有办法;而且基本上刚才他一直盯着看也是事实。你好下流——纱友所念出的四个音节大概就是这四个字,立夏忍不住想抱头。
  笛声哔哔作响,纱友从立夏身上瞥开视线。
  「好,下一个。」随着出发的号令起跑,纱友一路朝着跳箱冲刺,踏着小碎步前进,然后迈开大步一脚踩上踏板。娇小的身体在空中飞起。明明跳箱就快跟她一样高了,她却两手搭在箱子上跳了起来,绑在左右两边的头发也跟着弹高,优美地在空中飘扬,成功地跳过跳箱。
  纱友碰的一声在垫子上着地,缓缓地往回定。她向着立夏、而非拍手的女生们比出了个PEACE的手势。瞇起眼睛开怀地笑着。
  立夏忍不住差点露出暗爽的表情,同时又觉得很不好意思,便用手掌盖住嘴遮掩表情。不过就算遮掩,恐怕纱友还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没办法阻止耳根子变红。换句话说,纱友打从一开始就是以此为目标,因此对同是女生们的冷嘲热讽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立夏倒是很在意,从以前开始自己的立场一直都很薄弱。
  「好,下一个,罗耶弗斯卡亚同学。」
  托老师的点名所救,大家的视线全都转了回去。体育馆内所有的眼睛全都集中于排在队伍前头的少女。
  安娜塔西亚先前面无表情地注视每一个挑战跳箱的学生,像是有所顿悟的模样点点头之后,慢慢地开始助跑,她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上许多,以让人不禁认为若这是短跑的话搞不好能跑出纪录成绩的速度,安娜塔西亚到达了踏板,跳跃。
  长而直的金发打着和缓的波浪飘散开来。
  体育眼的下摆飘起,以着让人感觉不到重力的轻盈,安娜塔西亚在跳箱上——轻飘飘地在跳箱上头着地了。
  她一双手完全没有用上。维持半蹲的姿势跳上跳箱,往左右一看,然后再度跳跃,静悄悄地降落在垫子上,穿过哑然失声的同班同学面前,重新排在队伍的尾巴。
  「呃不,老师是知道刚刚的表现很棒没错。」老师以一副愣住的表情提醒道:「跳箱是要用双手撑着箱子跳过去的,妳听得懂吧?手、手臂、Arm。」然后作出一个用两手撑住的动作给她看。
  「——我两手很忙。」
  安娜塔西亚微倾着脖子维持着不变的表情说道。
  「反正妳照做就对了。和大家做一样的动作!」
  听老师这么一说,安娜塔西亚低声向法兰崔西卡窃窃私语了不知什么事情。法兰崔西卡听完便点点头。
  「来,下一个,基路席赫夫同学。」哔的一声吹响了笛子。
  法兰崔西卡开始助跑。她速度一样很快。从踏板一蹬,手撑在跳箱上,用一只左手做作势横翻似的跳了起来。
  「呜哇!」「好厉害!」「呀——!」一阵欢声雷动。
  右手仍旧贴在身旁,翻了一圈后着地,体态轻盈地落在垫子上,不知是否巧妙弯曲膝盖抵销落下的劲道的关系,真的是很安静,立夏着实感到佩服不已,虽然觉得她的右手,右手食指伸出的模样应该是有某种意味,但仍对她如同猫般敏捷的身手看傻了眼。
  安娜塔西亚也是一样。如同小猫一般柔软、滑顺地行动,跳跃。立夏回想起从飘起来的衣襬下方所窥见的白皙腹部,那个透明纯净般的白色在脑海里浮现。在那道凹陷的纵向曲线上没有一丝的赘肉。或许不管是什么,只要是为了目的而洗练出来的东西部是美丽动人的吧。
  「——好痛!
  陷入发呆状态的立夏因为侧腹被捏了一把的疼痛而扭起了身子。不知纱友是何时靠过来的,立夏才一回过头,就看到她近在自己的身旁。她抓着立夏,伸出长长的指甲,又一次把嘴巴咧成『ー』的形状。并且皱着一张脸,微微吐出舌头。
  「纱友,干嘛啦,」
  「没什么!
  丢开打算追上前的立夏,纱友逃回了原路。总不能追人追到一群女生里面去,于是立夏急踩煞车停了下来。刚好这个时候,法兰崔西卡被老师抓出来念了一番。
  「我说过不是那样了,要用上两手,右边与左边,Right and LeftArm,有没有听懂!」
  「……我看根本是有听没有懂吧。」大辅嘀咕说道,立夏也同意。
  「是啊,那个老师应该不会说英语吧,而且利沃尼亚也不是英语系的国家。」
  「咦?是这样子吗?
  大辅事到如今才吓了一大跳。立夏觉得大家的反应一定也都跟他一样。利沃尼亚,那是啥鬼地方?明明过去应该曾经听过却一无所知。虽说是在波罗的海沿岸,对这地名的认识也仅有位在欧洲的极北方如此而已。应该和北欧是不一样的吧,把纱友送到那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去真的好吗?谁知道呢。
  立夏用目光搜寻纱友的身影。不知是否察觉到了立夏的视线的关系,纱友装作不知情的模样背向着他。安娜塔西亚站起身来作势想要挨近她。如大辅所说,她们身体的比例完全是不同的层次。苗条且玲珑有致的身材配上透明纯净般又白又直的长脚。
  不过纱友也没有比她逊色,立夏站在自家人的立场替她加了点分。长得既娇小又可爱,虽然这也就等同表示欠缺女性的魅力,可是将来的成长就很难说了。毕竟纱友身上流着和安娜塔西亚她们一样的利沃尼亚血统,而且是来源正统的王族血脉——一想到这里,立夏就有身体的某部分深处被撕裂开来的心情。
  立夏签些就要坠入忧郁的深海里,慌忙甩头。
  彷佛替想要转换心情的立夏解围似的,笛子又哔的一声吹鸣了起来。这次换瑷华挑战跳箱。似乎由法兰崔西卡扮演提供建议的角色。她向瑷华打耳语,瑷华只是歪着脖子听她说完之后——「我知道了!」她碰的一声双手合十,一脸高兴地点头起跑了。
  「咚!」踏板发出激烈的声响,瑷华的身体弹性十足、高高地在空中跃起。
  她两手牢牢地撑在跳箱上头,两脚往上一蹬、翻越跳箱、转圈,看着这一幕的老师、同学、观众,在场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都倒抽了一口气。
  体育服的下摆飘动着。弯起膝盖的瑷华的身躯在跳箱的上空转出了个完美的圆形。除了翻筋斗以外还加上了半回转的扭身,瑷华反身着地于垫子上。她向纱友们露出了像是在夸耀般的得意洋洋的表情。纱友一阵愕然,而安娜塔西亚与法兰崔西卡则是一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模样,两个人以分析角度的眼神不知道在彼此谈论些什么。
  「笨……笨蛋,太、太危险了,谁叫妳做这么危险的举动了,」
  匆忙跑上前的老师朝着瑷华破口大骂。
  「咦咦!」瑷华露出一脸不解的模样,「原来这不是在玩游戏啊……」她神情落寞地嘀咕说道。

  4

  <欢迎留学,欢迎前来秋穗台国中!>
  在连接两栋校舍的回廊屋顶上,一片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一块搭建中的巨型广告牌明确地题不出三名留学生在校内所身处的地位。
  一般的学生难以亲近,被狂热的信徒当作偶像般来崇拜。虽然安娜塔西亚三人如往常般低调地、过着完全和旁人脱节的生活,但俨然成了一种风潮的留学生人气却持续高涨不见止跌。
  拿着铁锤与锯子的一群人正扮演着兼职木工制作木框中。被裁剪成人形的板子上,各自画有安娜塔西亚、法兰崔西卡、瑷华的模样,而之所以会看起来感觉格外可爱且头身比例缩小,不知是因为作画的人的个人偏好,还是比例平衡没抓好的关系。甩着波浪亮丽鲜艳的金发、颜色黯淡的金发、三条辫绑成丸子的黑发,虽然凭着头发的特征要认出各自是谁很清楚明白,不过即使撇开这一点不看,这些图还是有精准地抓到特征,立夏心想:粉丝也是小看不得的。
  「——啊,是大辅。那个家伙竟然在做那种玩意儿呀……」
  立夏从校园抬头看着走道发现了朋友的身影,因刺眼的阳光而瞇起了眼睛。
  「什么?大辅?他加入粉丝俱乐部了吗?
  纱友问道。
  「与其说是加入……应该说他就是创设会员的其中一人不是吗?
  「是吗?」纱友把手指凑在嘴唇上,向上翻起眼珠看着他,然后迎过来抓住立夏的手臂。「哥,你不是有受邀加入吗?
  「咦?啊,嗯。是呀。」
  「那你没参加喔?
  「我没加入啊,干嘛问这个?
  语尾稍微有些加重了语气,立夏不禁暗地叫了声惨。纱友重复了「是吗」两个字,接着发出了窃笑。「说得也是啦。反正也不用加入啥俱乐部的,都一起住在家——」
  「笨、笨蛋,纱友,」
  立夏紧张地捂住纱友的嘴巴,环顾四周,没有半个人影。
  「齁,干嘛啦,哥,不用怕啦!」
  纱友挥舞着手脚挣扎,挣脱了立夏的手。已经很久没有两个人独处了,安娜塔西亚很难得地没待在纱友的身边。不知是否因此而产生了某些影响,纱友的态度微妙地有些不一样。她一度放开立夏,接着作势要勾住立夏的手臂一样又跑回来挽着手。
  「又没有人听见嘛,人家有注意四周才敢讲出来的啦!
  「是、是这样就好。」
  立夏被她这么抬头盯着,脸又挨得很近,不禁脚步变得跌跌撞撞,正要往后退开一步的时候又被一把抓住,押着往前走。
  「——不过话说回来,先前体育课时间她们的表现好厉害喔,我还是第一次在学校看见可以办到那种特技的人。」
  从阳光普照的地方踏进校舍的阴影下的时候,纱友像是突然回想起来似的说道。陪在一旁的立夏点点头。那确实是毋庸置疑,纱友说得一点也没错,正因为如此,安娜塔西亚她们才会被分类到敬而远之与崇拜这两种和一般学生不同的领域。这也难怪。
  「嗯,是没错啦,不过,还是有点秀过头了……特别是最后那个。」
  「老师紧张到要死呢。」
  纱友贼贼地笑个不停。那个时候虽然她对立夏要起了别扭,今天似乎感觉心情还不错。
  「会觉得紧张是一定的吧。」立夏表一不同意。看着纱友的样子,立夏也不由得放松了表情。「因为要是让她们受伤,在立场上可就麻烦了。不过……」
  立夏望了花坛一眼,发现了两只在那里嬉戏的小猫。
  「我想根本用不着去担心她们受伤吧。绝对会没事的。」
  「啊……小猫咪。」纱友的视线也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喵——过来过来,」她趋前伸出了手。
  「啊,小心,纱友,会被抓伤的。」
  一「不会的啦,对不对?
  从牠皮毛生长状况良好这点来看,可能是有人饲养的家猫,花猫与白毛猫两只猫一副不怕生的模样挨近纱友的手边。纱友摸着一双耳朵的中间,抱起白色那只猫递给了立夏。但是白猫先下手为强,纵身跳到战战兢兢地想要从纱友手上接过猫的立夏的手臂上。
  「呜哇!哇!」
  立夏被猫爬到了身上,从肩膀往后颈爬去,猫以爬树的要领在他身上跑来跑去,毛茸茸的尾巴搔着立夏的鼻尖,害他忍不住打了喷嚏。纱友感到很有趣似的笑了出来。
  「咻——」的一声,一道高亢的声响擦过了耳边——突然有股这种感觉。立夏回头一看,看见地面上飘起了一道尘烟。
  「这是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有某个令人起鸡皮疙瘩的东西在立夏的脊椎上流窜。那是一种冷冽,和安娜塔西亚的瞳孔相似,彷佛在锁定着什么、要把人贯穿般的感觉。立夏的胆子就像被猫追着跑的老鼠一样,他本能地拔腿逃走,忍不住想要逃走。
  他才刚迈开步伐,花了半秒的时间望了纱友一眼后,觉得自己没办法就这样逃走,他背向充满不祥感觉的方向,把纱友抱在自己的怀里。「呀啊!怎么了、怎么了?」纱友吓得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珠,耳朵变得热烫,被弄得手脚一阵慌乱失去了平衡,立夏也跟着差点倒下,接着又是一道咻咻作响的风压声。这回则是越过了头顶。
  同一时间,一条粗大的绳子从上空落下。弯曲的前端转着圆圈拍打着地面,尘烟再度弥漫而起。
  立夏抬头看往绳子落下的源头,对一个令他不敢置信的光景倒抽了一口气,而纱友也一样为之哑口无言。
  苏格兰格子裙在空中飞舞翻腾,以猛烈的速度落下。安娜塔西亚两手攀着尼龙登山绳一路滑下,一头金发在空中摇摆,她迅速落下,在途中煞车急停,弯起膝盖缓和着地的冲击。
  着地后的安娜塔西亚看着立夏。瞧见立夏为了保护纱友而趴倒在地,便默默无言地伸出了手臂,被她拉起来后,立夏对安娜塔西亚手套的温度感到吃惊。因为攀绳垂降的摩擦而烧焦的皮革手套正是说明她以多么惊人的高速滑下来的最好证据,不禁让人与猫的敏捷产生了联想。
  「往这走,快点!」
  「咦?可是、不行啦——」
  到底是哪里不行,其实立夏本人也不知道,他直觉地认为不可以逃走、不能撤退。在膝盖跪地向前倾的立夏下方,纱友正失去意识跌坐在那里。
  「——!」
  安娜塔西亚的身体突然为之一颤变得僵硬。「啪」的一道强劲的拍打声响。又有一个人沿着绳索滑落而下,是瑷华,她搀扶起茫然的纱友。
  「这里是TANGO THREE,保住目标了。」
  「呜、到校舍里面去。TANGO TWO准备援护,从方位一七至一八——」
  安娜塔西亚手指触碰着耳朵,另一手指着校舍,立夏与纱友就在一头雾水的情况被拉走,以前也曾发生过这种事,就在第一次碰见她们的时候,现在和当时的情况十分雷同。
  立夏心底袭上了一股强烈的不安,使不上力的自己、还有随波逐流的软弱意志力让他感到悔恨。只不过,现在纱友就在身旁,和立夏手牵着手走在一起。他不会放开这只手,也不愿放开,他不愿让她到其它任何地方去,这股突如其来的思念强烈地浮现而出。
  从走道进入校舍之后,安娜塔西亚总算停下了脚步。
  「啊啊啊,鞋、鞋子啦,会惹老师生气的,」回过神来的纱友提醒道,立夏也跟着「哇哇哇,」的大叫,脱下两脚的鞋子拿在手上。
  立夏望了沾上脚印的走廊磁砖一眼,心里想着完蛋了,他环视四周寻找有没有抹布之类可以拿来擦拭的东西时,发现洗手台下面有个水桶。他拿起挂在打扫用的水桶上的抹布。「安娜、华,妳们两个也把鞋子——」说才说到一半的立夏目瞪口呆地张着嘴巴。
  安娜塔西亚蜷起身子蹲了下来,瑷华在一旁担心不已。
  「咦,怎么了?妳还好吧,」
  立夏一趋前,安娜塔西亚便微微举起一只手。竖起手掌心,喃喃地说了声「我没事。」
  「安娜!妳真的没事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纱友探头观察她的脸色。安娜塔西亚左右摇了摇头。
  「……我没事,大概只是贫血而已,华,妳去找法兰。」
  瑷华点头答应。
  「我这就去找她,稍后再跟妳报告。」
  目送瑷华跑步离开的背影后,立夏向安娜塔西亚伸出了手。
  「站得起来吗?安娜。」
  听立夏一问,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打算重新站起身来,脚步显得蹒跚不稳,立夏慌忙抓起她的手,搀扶住了安娜塔西亚的身体。
  「哇哇,这叫没事才有鬼咧,哪,哥,把她送到保健室去吧——」
  「嗯,嗯嗯。来、安娜,抓好。」
  安娜塔西亚在立夏的搀扶下仍然站不起来,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细长的睫毛眨啊眨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好吧。」立夏下了决心,「我抱妳过去。虽然可能会摇得很厉害。还请妳忍耐,抱歉。」
  他一只手伸进安娜塔西亚的膝盖下面,另一只手则伸到背后,停止呼吸一鼓作气将她抱了起来,稳健地横抱住。虽然立夏本人也对原来自己拥有这么大的力气感到吃惊,但还是尽早出发往保健室移动为妙。
  纱友从后头追了上来。现在的情况虽不能让她挽着立夏的手臂,但她还是尽可能站在靠近的位置,挨得紧紧地一路跟着跑。
  保健室的门并没有上锁,环顾了四周也没发现有任何人。
  在隐约飘着一股消毒酒精气味、被白色所统一的清洁空间里,只有一把没人坐的椅子和放有文具的书桌,感觉病床上也是空无一人。
  「请问老师在吗?
  纱友打了声招呼,可是里头并没有传出响应。
  「……怎么办?
  立夏不知该如何是好,和怀里的安娜塔西亚对上了眼睛。被她这样目不转睛地直盯着自己看,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突然,一股羞耻感从头顶爬了下来,感觉沿着脊椎骨一路往下爬,不好意思到令他忍不住想打颤。
  「我、我说啊。」立夏声音差点抖成假音,安娜塔西亚歪起了脖子,反而更吸引她盯着手足无措的立夏的脸看,他想要继续说下去,却说不出口,全然变成了哑巴。
  「好像没有半个人在——我去叫老师来!」
  纱友从病床的帘子内现身,让立夏吓得四肢僵硬。不知有无注意到立夏紧张的模样,纱友回身离开走到了走廊。
  「妳再忍耐一下喔,安娜。」
  纱友最后来了一个转身把头探进保健室,嘴巴半开的立夏又再一次说不出话来,安娜塔西亚还是老样子,感觉像是面无表情,又好像不是如此,随后她垂下了眼睫毛,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放我下来,立夏。」
  「啊,嗯嗯,小心喔。」
  立夏在地板上放下安娜塔西亚,扶着她的手,让她坐上可以旋转的圆椅子。
  「对、对了。」立夏这下又开始口吃了起来。「贫血、贫血的时候该怎么做才好呀?记得之前好像有在家庭医学看过。」
  他努力回想着朦胧的记忆。但或许是紧张的关系,就连一丁点儿内容也想不出来。
  「我看总之先降温好了。还有妳的汗——」
  立夏拿起放在一旁的洗脸盆跑向冰箱,一把倒进制冰器的冰块,注入了水,思考一下还缺了什么东西之后,他用手四处拍打着自己的身体,最后找出了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帕。
  「来,安娜,妳还好吗?流了好多汗耶。」
  「嗯——」
  安娜塔西亚似乎还是有些精神恍惚的样子。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和那个风压声有什么关系呢?立夏的直觉告诉自己应该是有关联的,这一定也是和纱友有所牵扯的事件。安娜塔西亚挺身从某个危险之下保护了自己与纱友,因此才让身体不舒服——或许有可能是这样。
  立夏将手帕浸在冷水里,用力拧干,帮安娜塔西亚擦了擦额头。安娜塔西亚闭起了眼睛。只有稍微向上倾斜着脸,方便让立夏从额头擦拭到脸颊。
  豆子般硕大的汗珠渐渐退去,或许是感觉好转了,安娜塔西亚的表情也舒缓了下来。她张开眼睛,这回是由下往上凝视着立夏。总是不表露出感情的冷漠脸孔此刻则变成似乎带有些困惑的表情。
  两人四目相对。立夏的手不禁停下了动作。看着安娜塔西亚翡翠色的眼珠,彷佛就要被吸进那透明的光芒中似的。正当立夏的耳朵染上了一片红色的时候,侧拉门被打了开来。
  「安娜、哥,我找老师来啰。」
  纱友走进了保健室,立夏离开安娜塔西亚的身边,尽其所能地装作若无其事,往后走了一步作势退开。
  「放保健室唱空城计,对不起喔。」身穿白衣的女性从纱友的后方走了进来,「我才刚到这里上任没多久。有很多手续之类的事要处理,忙得不可开交。」
  看起来还相当年轻的女性一脸歉意地皱起了眉头。她戴着发圈将留长的褐发梳整到后面,光泽感十足的美丽长发虽和立夏的发色相似,不过那应该是染发的吧。细长的眼尾感觉与一般人有所不同,不知是否为来自身为医疗人员的专业,从她的眼神里感觉得到一种敏锐,虽然五官让人觉得有些严肃,不过立夏对她第一印象仍不失为一个美女。
  她的胸口附近别有一块名牌,明确地表示出以保健医的资格上任的证明,姓名栏上印着「由比绫乃」四个字。
  当立夏在猜想这名字该怎么念时,彷佛被她看穿正在思考的事情一般,女老师露出了个浅浅的笑容。
  「那念作Y UI(由比),由比绫乃。我以保健医师的身分来到这所学校,请多多指教喔。」
  她神色自若地伸出手,立夏也受到带动,自然地与她握手。由比老师在圆椅上坐下,瞥了安娜塔西亚一眼后,吓了一跳地说道:「哎呀,是外国人?
  虽然吓了一跳,但是语气上听起来带有一种其实并不觉得外国人有多么稀奇的感觉。立夏心中突然有种疙瘩,便稍微地抽动了下眉毛。
  「她是留学生,从利沃尼亚来的。老师您知道利沃尼亚这个地方吗?
  纱友问道。
  「……利沃尼亚。」老师在嘴里反复咀嚼这个地名。「不,我不知道。」
  立夏心里又起了个疙瘩。不知道,这个答案里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那么,妳怎么了吗?有哪里觉得痛吗?
  被这么一问,安娜塔西亚轻轻地点头。
  「——不过已经没事了,我觉得好多了。」
  「真的吗?可是妳脸色好像有点差,我大致上先帮妳诊察一下看看,解开扣子吧。」
  老师拿起听诊器。安娜塔西亚稍微犹豫了约半秒钟,接着开始一一解开上衣的钮扣。
  「哥、哥!」纱友拉住立夏的手臂。「好了啦,你快点出去外面!
  「啊、啊啊,嗯。」
  立夏也注意到安娜要开始脱衣,整个从脸部红到耳根子。他慌慌张张挪开了脸,向右转匆忙往走廊离开。

  5

  结果,安娜塔西亚提早回家了,放学后,等着纱友的只剩瑷华一人,两个人搭乘瑷华所驾驶的车子回到了山阶家。
  「安娜呢?
  纱友一问,瑷华便笑着回答说:「她没事的啦。」
  「妳在为她担心呀?谢谢妳的关心啦。不过,她现在很好,我刚刚联络过了。她说她已经恢复精神了。」
  「真的?有恢复精神那就好……」
  「话说回来,法兰呢?
  立夏问道。
  「——她喔,那个,她在找东西啦。」
  「找什么?
  「嗯,就是危险物品之类的,很多很多啦。」
  「很多很多?
  「就是啊。」
  立夏并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他多多少少也开始了解到一些事情了,譬如说想找个人问话的话,找瑷华就对了。还有,果然有某些人正锁定纱友加以攻击,现在一定也一样,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安娜塔西亚才会——
  立夏握紧了拳头,指甲刺痛了皮肤,但是他现在渴求的就是痛楚。就算是只有占身边周遭所发生的事情的数分之一份量,是虚假的也罢,他只想保住自己的感觉的立场。

  打开山阶家的大门后。早退的安娜塔西亚早已在里头等着。
  「还好吗?妳没事吧?
  纱友表示关心。
  「Danke,谢谢妳的关心。我已经没事,有劳妳担心了。」
  安娜塔西亚很平常地站在那儿。不像有在逞强的模样。
  「后来由比老师怎么说?
  「——似乎只是轻微的头晕症状。」
  一瞬之间,不知为何从安娜塔西亚的一番话里察觉得出动摇。宛如冰雕的表面上有了些微的变化,这是在一开始的时候从未感觉到的。
  「是吗?妳没事就好……」
  「嗯,千万别逞强了。」
  安娜塔西亚坦率地向立夏与纱友点了点头。突然,身后的门打了开来。立夏被开门的声音吸引而转过了头,回头后望的他不禁哑然失声,而纱友也是嘴巴一开一阖,半晌说不出话来。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某个、不,是某只浑身绿色、模样极其可疑的绿色怪物。枝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晃动着。「我回来了。」然后从中可听见法兰崔西卡的声音如此说道。
  「呀啊,那、那是什么鬼玩意啊,是谁?法兰?
  「ja。」法兰崔西卡答道,她一面散落一、两片小小的绿叶一面走进了玄关。
  安娜塔西亚将手掌心向上拾起,迅速地变化着手势。就像是手语一样,看着那个暗号法兰崔西卡点点头,她脱掉鞋子沙沙作响地想要踏上屋子的地板。
  「等、等一下,不可以上来!妳不要就那一身模样进到屋子里。」
  纱友慌忙阻止她,发出了尖叫。
  「妳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身上满是树叶、树枝和泥巴有的没的!」
  法兰崔西卡低头看着自己的模样,然后不可思议似的看了纱友。
  「因为我刚进了树丛里面,披上网子,插上树枝——」
  法兰用手指掐着东西说明给纱友看,也正如她所言,她用一张大网子披盖住全身,并在网子的格子之间插上了草与树枝等东西。一身迷彩服装打扮——与其说是服装,还不如说是装饰才对。不过这也不是重点,纱友所担心的不是这些绿油油的玩意儿,而是随着她每走一步就拼命往下掉的叶子、泥土、其它灰尘等脏东西。



  「总之,妳先把那身东西脱掉,放在这里,然后快去洗澡!
  法兰崔西卡听话地蠕动着身子从网子里把手挣脱出来,拿下装饰后。露出被泥巴弄脏的脸,圆滚滚的脸颊上也黏着数片叶子,这模样终于刺激到了纱友的洁癖。
  「换洗衣服,不管是什么只要能穿的先去准备好,哥你去拿我的——和室里有晒好收进来的衣服,随便拿几件,反正去洗澡就对了!」
  就像被人硬拖着拉走一样,法兰崔西卡被纱友抓住手带走了。在擦身而过的时候,她交给了安娜塔西亚某种东西。那是三个金属圆筒状的东西,而瑷华也从口袋里掏出同样数目被压碎的黑色十字架。
  「那是什么?」立夏问道。
  「这是硬式胶弹喔。」
  瑷华将十字形的物品折成一根棒状。然后将它丢在指头套着金属圆筒的安娜塔西亚所伸出的手心上。
  「硬式——什么?安娜,那到底是啥?
  在立夏探头过来瞧仔细之前,安娜塔西亚就阖起了手心。
  「我去拿换洗的衣服。」
  安娜转身爬楼梯上楼。目送着她的立夏虽然有些怅然,但还是想起了被纱友所吩咐的命令。于是便前往设有檐廊的和室。

  能收进来的就收,但是却一直都没有整理的晒干衣物在和室里堆积如山。
  立夏听从吩咐,从衣服堆积而成的山里寻找换洗的衣物。他随意挖出了纱友的换洗衣服、小可爱,拿起裙子、内衣——手在这里停了下来。「反正是兄妹用不着介意吧?」他换了个念头思考,却又皱起了眉头。混帐,又来了。兄妹,双胞胎,别再想这个问题了。立夏叠好纱友的衣服后拿了起来,顺便准备好浴巾。
  他进去盥洗室后,通过浴室的雾面玻璃门,听见回音反射的低沉交谈声传了过来。
  「……哎唷,得再泡更久一点才行啦。」
  纱友的声音响起。
  「难得人家放了温泉入浴剂耶,这可是陆奥的唷,泡了会全身暖呼呼,肌肤变得光滑柔嫩喔,」
  原来是这样啊,暖呼呼又光滑柔嫩吗,送来换洗衣服的立夏频频点头称是。温泉棒呆了。不过,利沃尼亚的留学生能了解温泉的优点吗?
  「温泉入浴剂……那是什么……?
  法兰崔西卡嘴里念念有词地反问,她果然并不知道什么是温泉。她发问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抑扬顿挫、又虚脱无力,立夏心想,她是不是早就泡澡泡得头昏脑胀了或许才是实际问题。
  「就是温泉精华素啦。嗯,就是只要把粉倒进去,就能体验泡在温泉里的感觉,还能实际享受到温泉的功效喔。说明上是这么写的。」
  「……是吗。那、陆奥呢?
  「陆奥喔,就是——呃,可以说是有名的温泉景点喔,一个有温泉冒出的地方,风景也很漂亮,一个人旅行——」
  是这样吗?她是不是哪里搞错了?立夏歪起脖子,忍不住当场听对话听到浑然忘我。
  法兰崔西卡微微发出了犹如呻吟般的声音。
  「呜呜……好热,我不行了……」
  「没有那么热吧?
  「我不泡了……」
  「就说不可以嘛,在日本,大家都是在数到一百以后才爬起来的喔?
  「妳骗人——」
  「我没骗妳,不然我们来数吧?数完就不要泡了好吗?
  纱友从一开始依序算起,法兰崔西卡也没反抗的模样,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们交情似乎变好了,立夏有种很深的感慨,好比说在这偶然的瞬间,立夏几乎要萌发一种错觉:从利沃尼亚前来的安娜塔西亚三人是极其普通的留学生,立夏与纱友和她们三人愉快地过着语言隔阂的生活——他做的就是如此一般的幻想。然而,现实很无奈地并非这么美好,现实可是更为严苛的。
  「纱友,换洗的衣服我拿来了喔。」
  隔着玻璃门提醒纱友之后,「谢谢,你先放在那里就好。」纱友答了一声,然后重新开始计数。
  立夏掉头离开时,差点被脱下来丢在地上的衣服旁某个坚硬东西给绊住了脚。就在险些差点一脚踩上时,脚指甲先碰上了。纱友的制服虽有大略折了一下放在篮子里面,可是法兰崔西卡的却肮脏地放在地板上。立夏心想这得拿去送洗才行了。仔细一看,那堆衣服分别是外套与背心、裙子、塞成一团放在白色上衣上的内衣裤,一旁的则是皮革枪套。这个收放手枪、垂挂在肋下的道具应当是无时无刻都配戴在法兰崔西卡的外套里面吧。
  即使外表看起来再怎么可爱,那也全都是表象而已,实际上她们是为了保护纱友而来的。而这个枪套就是难以撼动的证据。立夏怎么样就是无法把目光从上头移开,他被一股不安、类似自我厌恶的感伤所笼罩。
  「放心。」如同悄悄话般的声音隐约响起,立夏心头为之一惊。他回过头看向盥洗室的入口处。
  安娜塔西亚就站在那里。两手上还拿着折好的法兰崔西卡的换洗衣服。
  「我们也会保护立夏的。」
  安娜塔西亚笔直地注视着立夏的眼睛,如此倾诉道。立夏什么话也答不出来,轻轻地点点头,一路低着头离开到了走廊。听安娜塔西亚这么一说,立夏便理解到那个自我厌恶的真相为何了。
  不甘心,得处在与自己同年龄的女孩的保护伞之下才行,并且没办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守护最重要的人。纱友。一直刺着内心的两个荆棘,其中一个的轮廓已经清楚浮现了。

  6

  「哎唷,真的很令人头大耶。」
  纱友在客厅里念念有词。刚洗完澡而染上一片樱色的肩膀从小可爱的两旁露了出来。白色的热气从肩膀与脖子隐隐约约地飘升。甚至连立夏所待的地方都飘来一股「陆奥之香」。
  纱友左右甩着一头末干的头发,又低声唉了一回。感觉像是刻意要唉给立夏听一样。
  「把制服弄成那副德性,明天上学是要怎么办?到底是跑到什么地方才能把衣服搞成那么脏啊?
  「……我猜,」立夏回答说:「会不会是学校的后山呢?就是稍微有点小高的地方。」
  「是有那个可能没错啦,反正那种事情根本不重要,」
  「嗯,不过,纱友妳可别发脾气喔,因为人家也打扫过走廊了。」
  看着立夏一心想要安抚自己的脸庞,纱友站起身来,手里拿着座垫不放直接来到了他的旁边,碰的一声放下座垫,坐在上头,像是跌下来一样坐下,向立夏靠了过来。
  「哥,你从啥时开始站在她们那一边啦?
  「咦?……啊,妳是说安娜她们那边?
  「对,亏你之前一~~直对她们摆着一张没办法信任的脸说,」
  「纱友妳自己还不是跟她们变得很熟不是吗?在洗澡的时候还聊了那些有的没的。」
  「你都听到了?」纱友倏地抬起头,额头差点碰到立夏的下巴。「你在浴室的前面?一直听?是喔。」
  「啊……」立夏哑口无言。「不、不是啦!
  「不是什么?人家又没说你哪里不对喔,欵,你说啊?
  「吵、吵死人了,别讲了啦。」
  他一把掐住嘻嘻笑的纱友的脖子,使力压住她之后,纱友挥舞着手脚开始挣扎。「哎唷、不要闹了啦。」嘴里虽这么说,却没有真的想逃的意思,立夏也拿捏着力道,适度地任纱友胡闹,就那样随她反击。
  被纱友从下捏住脸颊,感觉有点痛,「呼啊咿,呼哈好痛!」不知不觉问攻防逆转,立夏在沙发上倒下,纱友骑到了他身上去,立夏一边防御不让自己两边脸颊都被捏住,一边嘀咕说道:
  「——我觉得纱友也很了不起。」
  「咦?
  「现在还能保持相当程度的平常心,知道自己身为利沃尼亚的……嗯,知道那种事情还能这么平静也不简单。」
  纱友的手停止了动作,由上跨坐在立夏身上的纱友突然变得一语不发,垂落下来的手掌贴在立夏的胸口上。
  「纱……友,抱歉,果然……妳还是会放在心上?
  「——嗯。」纱友点头。「有一点。」
  「对不起。」
  「别在意,这又不是哥的不对……况且你有好好陪在人家身边呀。」
  纱友把脸挨近作势要窥看立夏双眼的深处。
  「不管利沃尼亚那边怎么样,那种问题安娜她们一定会帮我想办法处理的啦。而且万一无论如何非得由我出面的话,到那个时候我想就算如她们的希望去一下也无所谓,反正我马上就会回来。」纱友举起一只手,将手指嘟在嘴唇上。「因为,根本不可能那么简单说换个环境就换嘛。不仅有学业的问题,而且人家的朋友也都在这里——重点是,我也没办法把哥丢着不管啊。」
  「白痴。」立夏说道。他轻轻地触碰挂在纱友脖子上的坠子。「这种问题还需要担心吗?我会也陪妳一起去的,因为我和妈——我和妈妈早就约定好了。」
  「嗯,我还记得,说好了喔。」
  「我会陪在妳身边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保护着妳。」
  「嗯,一定要喔。」
  纱友点了点头。她将头自然地垂了下来,两个人的额头咚的一声碰在一起,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一段时间,立夏动也没动。他无法动弹。

  有一辆没开车头灯与停车灯,关掉一切光明的敞篷车正停在路边。在这辆两人座的轻型车上,驾驶席坐着女性,助手席上则是男性,各自戴着耳机。
  座位后头设置有细长的指向性集音麦克风,前端对准了位在坡道平缓的山丘上头的山阶家,转过身子的女子伸长了手臂,关掉麦克风的开关,然后一面转回来一面掏着胸口上的口袋。
  「……很动人的故事嘛,真教人伤脑筋。」
  女子掏出了烟盒,轻轻敲出一根香烟边说道。
  「有什么好伤脑筋的?」助手席上的男子说。
  「整件事弄得好像我们是坏蛋一样。」
  打火机的电石发出被摩擦的喳喳声,同时香烟也点燃了火。打火机的火焰照亮了抽烟者的嘴边,使得由此绫乃的脸庞于黑暗中浮现。白天在秋穗台国中露面的那张脸,现在则像换了个人一样冷冰冰的。
  「尽可能以不惊动他人为原则让事情画下句点——现在我们正拼尽全力以求达成这个目标。就我们的立场而言,也不希望无谓地让事情闹大。」
  明明是深夜男子却仍戴着太阳眼镜,由比朝着男子的侧脸笑了出来。
  「政治上的交易?
  「没错,大英联合王国政府(UK)的调解已经介入了,或许没多久协议就会出来了也说不定。」
  「英国的调解?」由比缩起肩膀。「我记得,UK为『学校』的设立出了不少力不是吗?
  「那只是赫里福郡的大老自己的一面之词而已,政府可是一问三不知。特别是像这次战略性的问题。还得考虑与我们的秘密赞助者之间的平衡。我想他们也不愿被夺得先机吧。」
  「……协议一旦出炉,那些少女也就没有用处了是吗?」上下抖着含在嘴里的香烟,由比皱起眉头。「绝对服从命令——这就是公仆辛酸的地方呢!
  嘴里喃喃自语,凝视着远方的由比态度为之一变,向男子投以凶恶的眼光。
  「对了对了,你派过来的远距离狙击手,他啊,素质实在很差劲耶!
  「我知道,结果伪装的救护车也白跑了一趟,似乎是打中了不理想的地方的样子。」
  「那不是重点。用那种安定性不高的非杀伤弹,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命中,我指的并不是那个问题,而是事后处理。胶弹也就不追究了,可是就连弹壳也疏于回收喔!」
  「妳说什么?真的吗?」男子的眉毛发出跳动。
  「ja,因为我很挂心所以才问看看,问了以后。你所派来的天真可爱王八蛋居然啥都没回收就空手而回了,虽然我就当作服务帮忙教育了一下,可是或许并不顺利吧。」
  「唔。看来这下会留下线索吧。」
  「毕竟7.62×51弹实在太少见了,有可能会被锁定货源。」
  「……算了,反正木已成舟,『安排好的事故』继续进行,再另外准备一个桥段。」
  「了解。」
  由比回答,转动车子的钥匙。车头灯亮了起来,照耀着坡道,将电线杆的影子拉长了。


  Ⅴ 无力的痛苦

  1

  「咦??
  这一天的下课时间,立夏掩饰不住一脸困惑的表情,他打开鞋柜的盖子,又关了起来。行径可疑地环视了四周,确认左右无虞之后,又重新打开了盖子。
  不是看错也不是幻觉,里头确实躺着一封信。早上上学时还没有看到这封浅桃色带点些梦幻风情的信封,现在却放在自己的眼前。立夏心想:这怎么可能,就传统上来看,可以推论这就是那个没错,但理性却否定这样的答案。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在现实上吗?还是某人的恶作剧?
  不管怎么样,好险现在纱友没跟在一旁,立夏一边松了一口气,一面拿起了信封,就算目不转睛拼命盯着看,信封终究是信封,不会变成其它东西,如果这真的是那个的话,他本来还以为像这种令人很爽的事情是和自己无缘的。
  立夏把信封举到头上,尝试要透视里面,却什么也看不见,信封鼓鼓的有点厚度,很像塞了啥东西,不过拿起来很轻。
  从室内鞋换回皮鞋后,他按照当初的预定走到校园,踩着快步在校舍的旁边移动,又再一次东张西望四周之后拿出了信封。难不成里面装的是白粉——立夏猜想着这种可能性,但又觉得这应该不可能。他小心翼翼地打算拆开信封。
  「那是什么东西呀?
  突然被人问了一声,让立夏发出大叫跳了起来。不只后背撞上了水泥墙壁,就连头也因而遭殃。他按着后脑勺屈身蹲了下来。
  「——呜。」
  「对不起,你没事吧?我并不是有心想吓你的啦!
  声音的主人原来是瑷华。她像是要仔细观察一样直盯着费尽功夫才站起身的立夏看。瑷华对他手上的东西相当有兴趣。虽然立夏想尽办法想要把信藏起来而抓在手里,但是信封实在显得比手掌心要大多了。
  「那是什么?难道是那个吗,情书?
  「情、情书?妳、妳搞错了。不是那那种东西啦。」
  「搞错什么?
  这回出现的是纱友。立夏仰天叹了一口气,歪着脖子的纱友带着满是好奇心的眼光靠了过来。立夏被她以及摆着同样神情的瑷华包夹在中间,万事休矣。如同锁定猎物的老鹰般,纱友眼神锐利地望了信封一眼。
  「呀,那是什么?该不会是……」
  纱友的手伸了过来,立夏闪开。但是纱友并不因此死心。
  「怎样怎样,谁给你的?别闪啦,哥。给人家看一下嘛!」
  「不可以!那算是侵害隐私权吧!」
  「果然如我所料没错:是那个吧?那是情——」
  立夏捂住纱友的嘴巴,以防她说出让人觉得丢人现眼的字眼,就算她只是不小心脱口说出,但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提及这种事毕竟还是不妥,只是立夏还来不及浮起这样的念头,手指就开始隐隐作痛。
  「喔,很痛耶,纱友,妳又咬人了!
  「——谁叫你死都不给人家看!」
  「好啦,给妳看就是了!等一下,纱友,等一下啦!」
  立夏压着烙印有牙齿痕迹的手指,制住了纱友。
  「总之先打开再说,打开看看到底是啥。毕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的话,也无从应对起吧。」
  「嗯,那你打开吧。」纱友显得比较坦率地点了点头。
  「好兴奋喔,」瑷华也把头伸进来凑热闹。
  虽然立夏现在的心情变成巴不得想找一个洞钻进去,但仍旧默默地打开了信封。就在这个有机可趁的瞬间,纱友犹如扑向猎物的猫似的,伸手一把抢过信封,手脚之快令立夏哑然失声。
  当纱友折弯信封想看里面的时候,有某个微小的东西从扩大的开口滚落了出来。
  一个像是被压扁的黏土般的硬块掉出,黏土上沾附着塑料的物品。发光半导体怱明怱暗地发出闪烁。还有哔哔的声响。
  「——这是C4!」瑷华大叫。「快趴下!」
  瑷华推了纱友一把,倒下的纱友又接着压倒了立夏。爆裂声、闪光与烟雾、碎石四处弹飞般的刺耳声混杂在一起,立夏又一次撞上校舍的墙壁然后在地上打滚。
  「呜——又撞到同样的地方!」
  立夏两手摸着后脑勺,倒在他身上的纱友皱起了眉头。瑷华一阵头晕目眩,一屁股跌坐了下来。
  「……你、你们两个还好吧?
  瑷华被烟雾熏得咳了出来,挥着手摄开漫天的粉尘。
  「……大概还好。呜呜……刚刚那个到底是什么?这究竟是啥状况?
  「还好不是什么太强烈的爆炸。」瑷华平静地说:「而且也没有碎片,应该有一半以上是替代用的黏土吧?
  「问我那种问题我也不知该怎回答。」
  「呀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纱友吓得一面直眨眼,一面爬起身。当她想站起来的时候,又叫了一声「好痛」,然后往立夏身上倒去。整个人扑倒在他身上。
  「呜哇、纱友——」两个人迎面紧紧抱在一起,立夏慌张了起来。「妳、妳还好吧!」
  「嗯。」纱友重新站起身。她稍微抬起左边的脚踝,又放下,皱起了眉头。
  「脚有点扭到了。」
  「是因为刚刚那场爆炸受伤的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混帐!为什么会这样!」
  「以恶作剧来说,这玩得也太过火了一点呢。」
  瑷华在地上搜索,拧起一片爆裂开来的纸片。
  「恶作剧?怎么可能,这可不是可以乱开玩笑的,妳看现在纱友就受伤了——」
  「就说我不要紧的嘛。」纱友摇摇头。「我觉得不是有多严重的伤。」
  「不然是要多严重——」
  立夏话说到一半才惊觉到,他没办法就这样坦然接受纱友所说的这一番话。爆炸的目的为何,又是以谁为攻击目标呢?她不想让立夏担心的心情反而让立夏感到心痛,那是种直捅胸口深处的痛。
  「纱友,来,我们走吧……去保健室。」
  立夏就像之前为安娜塔西亚所做的一样,抱起了纱友娇小的身体。将她稳稳地横抱起来之后,纱友唉了一声红透了耳根子。
  「很丢脸耶,放人家下来啦,人家自己会走。」
  口头上虽是这么说,纱友还是把两手环绕在立夏的颈子上,紧紧地搂着。胸口被纱友的脸颊贴住,这下反而是立夏变得不好意思,瑷华从后头紧跟了上来。
  这回由比老师人有在保健室里办公。
  「怎么了吗?
  「纱友好像扭到脚了。」
  立夏帮忙说明,老师一脸担心的模样,眉间浮现出几道皱纹,带着忧虑的视线落在地板上。
  「山阶同学,那妳坐到那把椅子上,把脚抬起来。」
  「啊。是。」
  由比将从裙子伸出的右脚扶在手上,熟稔地开始进行触诊。「好痛,」纱友略为缩起了身子。
  「抱歉,妳这里会觉得痛对吧。」由比让她脱下袜子,继续触摸,「没有大碍。我想骨头应该没有异常,只是轻微的扭伤。山阶……那个,立夏,你去冰箱拿冰,然后那边有冰敷袋,把冰塞进去后一起拿过来。」
  望着由比所指示的场所,立夏赶忙跑去取物,手忙脚乱准备好之后交给了由比。瞥了立夏那慌忙的模样一眼,由比轻轻地噗哧一笑。
  「看来你很担心呢?听说你和纱友是双胞胎呀?
  「咦?啊,是的,是双胞胎——没错。」
  话稍微停顿了一瞬间,虽然立夏的感受相当复杂,但是由比并没放在心上。她一面帮纱友的脚冰敷,一面继续说道:
  「你们感情真好呢,兄妹俩总是黏在一起。」
  「我、我们才没有那样……啊、嗯,或许是吧。那也没什么不好。」
  立夏的视线变得游移不定,相对地,纱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回答道:
  「会那么黏很正常不是吗?我们是刚好一对的兄妹耶,而且年纪相同,如果不是有极为难得的偶然,是不会有这种事情的。妈妈说是因为我们受到了祝福才会变成双胞胎的。」
  「是吗。」由比又笑了。但那绝不是在挖苦,而是感觉温柔的微笑,「好棒的母亲喔,真教人羡慕,我个人是没什么这么美好的记忆就是了。」
  「——老师的妈妈去世了吗?
  「天晓得呢,我也不太清楚。可以分类成『生离』的那一边吧,在我童年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情。」
  会是离婚之类的吗?立夏如此猜测,但并没有说出口。感觉得到那是由比老师的旧伤,于是立夏改变了话题。
  「老师,妳应该不是外国人对吧?
  「……为何这么问?
  「因为眼珠的眼色感觉带有点灰色。」
  由比对被问起这个问题似乎感到有些意外,接着才呵呵地笑了出来。
  「那你自己也是褐发呀,你那应该是天然的吧?
  「嗯、嗯。大致上算是四分之一的混血儿?据说我身上有四分之一是利沃尼亚的血统。」
  「利沃尼亚……是吗?这也是很难得的偶然呢,利沃尼亚不就是她们的祖国吗?
  由比所说的她们指的正是在入口附近担心纱友状况的瑷华,祖国这个词汇还真是听不习惯,立夏如此心想,自己是绝不会使用这个词汇——即使曾经朗读过。对纱友而言,她的祖国会是哪一边呢?想到这内心又是一阵刺痛。
  「那是项链吗?
  由比指着从纱友的脖子垂挂下来的坠子。
  「嗯~这是坠子。妈妈留下来的遗物。不是什么贵重的宝石啦,我有向老师报备也得到许可了。」
  「原来如此。妳拥有一个好稀奇的东西喔。」
  「稀奇……会吗?
  「我指的是上头的雕刻啦。那个刻印的是罗马的神明,这种的我过去曾经看过。」
  「这个神明叫做什么呢?
  「和罗马建国有关。那是现在成了雕刻装饰的双面门神雅努斯,长着两颗头的神明,有两张脸但是是为一体,是罗马帝国的守护神喔。」
  立夏和纱友两人面面相觑,他们这才发现由比老师博学乡闻,以及坠饰上的雕刻的缘由,两个人为一体,很难不去想会不会是因为这层意义才被托付这个坠子的,真可说是令人意外的发现。

  2

  一成不变的早晨,如同以往的早餐,这样的预定在今天早上有了一点变化。「喂,今天吃面包好不好?反正每次都吃日式早餐,偶尔换个口味也不错。」在纱友突然的提案下,餐桌上摆满了平底盘子。
  贤三这阵子忙翻天,每每隔个两、三天才会回家,所以原先预定早起准备早餐的立夏,不得不认为这提议会不会是纱友的体谅。这阵子立夏不让纱友站上厨房,一直由自己负责家事。虽然安娜塔西亚她们也愿意帮忙,不过该怎么说呢,或许这也就是表示自己的厨艺不精吧,立夏为此有些意志消沉。
  「早餐准备好了喔,纱友、安娜、法兰、华!」
  依序唤名之后,便响起了爬楼梯下楼的脚步声。山阶家全体包含屋主等人总共五人就座。虽说是准备早餐但其实也并非什么多丰盛的内容,充其量就是土司与火腿蛋、蔬菜色拉以及煮沸的牛奶。甜点就是原味优格。并准备了可依各人喜好添加的果酱。
  「我要开动了。」「我要开动了。」
  立夏与纱友双手合十,同一时候,安娜塔西亚三人闭上了眼睛,嘴里似乎碎碎念着祈祷的句子,似乎唯有这一点她们就是不肯让步。明明目前是过着入境随俗的生活,不过用餐的礼仪却是说什么也没办法跟着改。
  「好久没吃这样的一顿饭了呢。」瑷华说。
  「在利沃尼亚主要是吃面包为主吗?
  法兰崔西卡用摇头回答纱友的问题。
  「咦?不是喔?不然吃什么?
  「马铃薯。」「加了很多种豆子的汤。」「盐渍鲱鱼。」「还有就是——」
  「还有吃面包。」垂着眼睫毛,安娜塔西亚用像是在训示一般的语气说道:「只不过不是餐餐必吃就是了。」
  「原……原来是这样啊。」
  该不会是因为很穷的关系吧?这问题自然是问不出口,立夏只能沉默以对。而纱友也是一脸惊讶的表情。「喜欢的东西就尽量吃喔。」最后便以微妙的一句话为这个问题画下句点。
  大家一起像这样围在餐桌旁的话,就连安娜塔西亚她们三名少女,看起来也跟一般普通的学生没两样。虽说以普通的角度而言未免长得太过漂亮了,但这反而是个优点,是值得欢迎的眼睛保养——至少,要是大辅他们听到的话应该会羡慕得要死吧。立夏恍惚地凝视着眼前这幅早餐的用餐情景。
  灵活地运用刀叉切开火腿蛋食用是三个人的共通点,在这方面上果然很有外国人的架式。立夏和纱友就没那么厉害了,他们两人比较善于使用筷子。
  纱友的手放在草莓果酱的盖子上,想打开却又开不了。她唉唉叫了一声后,把罐子递给了立夏。
  「这罐子是怎样,好硬喔,哥,帮我打开。」
  立夏把刚刚啃着的面包咬在嘴边,握住了瓶子。使劲转动瓶盖。
  「呜!」盖子硬是转不开来。立夏把面包放回盘子上,然后重新挑战,可是盖子就是纹风不动。「这是老爸锁上的吧,他没事干嘛锁这么紧啊……」
  「好讨厌喔,真是的。该怎么办呀?
  安娜塔西亚向着鼓起脸颊的纱友和又一次发出呻吟打算开盖的立夏伸出了手。
  「——罐子借我。」
  「咦?安娜妳要帮忙开?
  虽然不知道她想怎么做,立夏还是把罐子拿给她。安娜塔西亚看着法兰崔西卡说:「PE4?」「嗯——」法兰崔西卡嘴里边吃边从口袋掏出了某个东西。
  立夏和纱友只能在一旁观看事情的进行。安娜塔西亚收下了一个莫名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条牙膏般,里头装的是白色的糊状物。安娜塔西亚用手指轻轻挤出,糊状物薄薄地附着在瓶盖上。接着又拿出一个小指指甲一半大小的、像是电极一般的东西插了上去。
  这绝对有哪里不对劲,立夏注意到了,纱友也注意到了,两个人互看了彼此一眼心想该怎么说出口,就趁着他们两人在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安娜塔西亚放下了瓶子。她放在餐桌的正中间,捂住了耳朵,法兰崔西卡也跟着捂住,瑷华也不例外。转头东张西望的纱友一样学着用两手捂耳,并且紧紧闭上了眼睛。
  「慢着!」立夏嘶声大吼,「妳这没搞错吧,那样是想干嘛——」
  立夏想阻止却来不及了。
  塑料炸药引发了小型的爆炸,砰!比起拔开香槟瓶塞的声音还要大声,瓶盖因为爆炸压力变得扭曲、扁平、冒出白烟、左右喀嚓喀嚓摇晃从玻璃瓶子上掉了下来。
  安娜塔西亚满意地点点头,露出一脸如自己所计划的自信满满的表情。
  「打开了。」
  纱友收下了安娜塔西亚所递出的瓶子。
  「谢谢……」
  纱友只回了这两个字,就连立夏也不知道该从何吐槽而起,无奈地重新开始用餐之后,法兰崔西卡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法兰。妳已经吃饱了吗?
  纱友问道。法兰崔西卡点点头。
  「我还得去巡视。」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警戒活动,分配给法兰崔西卡的任务似乎很重大,她不问断地巡视四周的眼神十分锐利,不过就算如此,吃得那么少的话明明很快就会饿肚子的,立夏如此心想。他一面想着这件事,一面咬了一口吃剩的土司。

  3

  「对了,法兰妳不是肚子饿了吗?
  在第三节课的下课时间,纱友提出了这个问题,法兰崔西卡边整理课本与笔记边缓缓地左右摇头。
  「在上一节下课的时候,立夏有拿东西给我了。」
  「经妳这么一说,法兰和哥两个人那时的确都不在呢,你们俩跑哪去啦?
  「啊啊,是啊。」立夏点了点头,「我们去了一下屋顶。」
  「去屋顶——你们去干嘛?在那里做了什么事?
  纱友摇着椅子,把脸挨近立夏。
  「问我做了什么,也没干嘛啊,又不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
  「没什么大不了,那你就说啊,是啥偷偷摸摸的事吗?快说啦,」
  纱友继续穷追猛打。
  「那该算偷偷摸摸吗……」
  「在吃东西。」
  法兰崔西卡简短地回答。还是老样子,空无感情的声音。
  「吃东西?什么?吃什么?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既不是饼干,也不是布丁。」
  「——」
  陷入短暂地思考之后,纱友把视线转向立夏。立夏被吓得上半身往后一仰。
  「焦糖布丁蛋糕卷!」
  纱友咄咄逼人的身子愈来愈往前探,立夏则怕得直把椅子向前拉。
  「为什么?你去买岩村屋?什么时候买的?很诈耶!」
  「不是啦,唉,因为我就想说她应该都在饿着肚子啊……而且我又不知道法兰喜欢吃什么,然后那个妳也喜欢吃,所以我就买啦。」
  「没有女生会不喜欢吃的啦!哼!」纱友露出了气呼呼的表情。「你什么时候溜出学校去买的?
  学校前面的岩村屋一天会烘培六次的蛋糕卷。不仅出炉的时间一向固定,一次也只烘培二十个,所以这是一项不排队便买不到的热门商品。纱友的眼神就像是在抗议说「只对法兰崔西卡特别好」一样,心情明显变得很差。
  「我是趁第一节下课的时候……一下课我就马上跑去了。」
  「难怪,看你第二节课迟到了。」
  「呜,对啦,结果还惹老师生气。」
  「那不是废话吗?哼,笨蛋,既然你要跑那一趟,早知道也顺便帮买人家的份就好了呀。」
  「呃,原来妳是在为这个生气……」
  立夏也曾想过如果没帮纱友买,她一定会满腹抱怨。但是想归想,和荷包打过商量后,最后还是只能放弃纱友的份,结果反而让情况更为雪上加霜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强烈地袭上了立夏的心头。
  「好啦,下次我会连妳的份也一起买。」
  「嗯,要买两个给我喔。」
  如己所料的答案使得立夏沮丧得垂下肩膀,不过事情并未就此画下句点。瑷华向法兰崔西卡投以钦羡的眼光。
  「那个好吃吗?味道如何呀?
  法兰崔西卡如同在努力回想味道似的垂下头,微微地噘起了嘴巴。这个表情令立夏不禁伸手捂住了嘴,差点噗哧一声喷笑而出。他隐约窥见了法兰崔西卡单纯可爱、又显得稚嫩的少女的表情。如果她愿意表达出更丰富的感情的话,肯定会更惹人怜爱。立夏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ja,很好吃。」法兰崔西卡的脸上立即恢复先前冷冰冰的表情。「……那种点心在利沃尼亚吃不到。」
  「真的吗?
  不知何故瑷华若有所求地盯着立夏的眼睛。立夏感受到背后有一道视线在看着自己,回头一望,就连安娜塔西亚也露出如出一辄的眼神。虽然默默不语,可是眼睛流露出强烈的渴望。呜哇,怎么连她也是一样,那是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们最常见的表情了。看见少女们幻想期盼着点心的模样,立夏伸出一只手掩住差点就要垮下来的脸。



  「…………好啦好啦,」立夏认栽回答,「下次我会连同大家的份一起买。」
  「人家要吃两个喔!」
  纱友如此再三强调。当然,立夏也只能乖乖点头答应。就在立夏为荷包悲哀的未来感到担心害怕的时候,纱友从位子上站起身来,拉开椅子,打算离开教室到走廊上。
  「纱友,妳要上哪去?
  「有点事。」
  「我也跟妳一起去。」
  安娜塔西亚点点头,瑷华便紧随纱友的后头而去。接着法兰崔西卡在安娜塔西亚的耳边咬起了耳根子,随即法兰崔西卡也从位子上起立,然后走出了教室。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
  安娜塔西亚只是简单回了一句,不过立夏却恍然大悟似的点着头。他没来由地明白了法兰崔西卡离席的原因。
  「我知道了,法兰也要去厕——」
  法兰崔西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右手伸进外套的内侧,等她重新抽出手来的时候,上头正握着一把手枪。接着她从班上其它同学看不见的死角位置,把枪口顶在立夏的后背。
  「……呃,其实是要去摘花对吧。我早就料到了,慢走不送。」
  立夏微微地举起双手,顶在后背的杀气这才退散消失。法兰崔西卡离开了教室,留下立夏与安娜塔西亚两人在位子上。
  立夏松了一口气,把视线投往用手拄着脸颊的安娜塔西亚。两人四目相对,安娜塔西亚对此显得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正眼回看立夏。
  「……我问妳喔。」两人都憋着都不讲话也不是办法,于是立夏便开口找了个话题。这股沉默令他觉得尴尬不自在。「妳刚不是在和法兰说话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让妳们挂念的事?
  安娜点头承认。
  「有那么一点。」
  立夏猜想那会是什么事。他想到之前好像也有问题想问安娜,那是某个搁浅在记忆底部的问题。立夏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只记得好像和瑷华有所关联,却没办法明确清楚地回想起来。

  4

  从学校回来以后,立夏心里的疙瘩还是未能消去。解决完了功课,在客厅和纱友打屁哈啦了一下之后,立夏便前往浴室打算洗澡。
  在盥洗室的洗衣篮里,已经放上了某人的换洗衣物。印象中,法兰崔西卡跟瑷华两人都和纱友在一起。刚刚才聊过天而已。正当立夏在想里头的人应该是安娜塔西亚的时候,从浴室里传出了对话的声音。
  「——是真的吗?
  是安娜塔西亚的声音没错。不可能会听错,可是,她是在和谁说话呢?立夏厌到疑惑不解。现在她应该是自己一个人才对,到底会是跟谁讲话?
  「——意图性地将情报泄漏——是有这个可能性。是的,没错。亦或者说,立夏他——」
  立夏——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了出来,胸口的鼓动随之变得激烈。她说什么?内容无法听得很清楚。情报泄漏的意思也就是说,有人把秘密传了出去。会是谁泄漏了什么样的秘密?立夏没办法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也有让人在意的事。回收的弹壳的分析——是吗,了解,我会准备好对策。」
  立夏更加努力竖起了耳朵。啪嚓一声,水花溅起的声音响起。接着是水滴滴落地板的声音。突然,浴室的门被打了开来。
  「啊——」安娜塔西亚小声地叫了出来。
  「呜————!
  两人的眼睛对上了。安娜塔西亚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直视立夏。面对那一双翡翠色的清澈瞳孔、以及湿漉漉的长发、还有这个不知该如何解释的状况,立夏变得四肢僵硬。仿佛被牢牢捆住了一样,连稍微动一下也没办法,完全动弹不得,甚至连呼吸也跟着停止住了。
  全身一丝不挂的安娜塔西亚的身体在一片热气的薄雾中,将完美无缺的造型美深深地烙印在立夏的眼里。胸口上的平缓隆起,内凹的纤细腰线,让人完全感受不到半分赘肉的窈窕身材。水滴一滴接着一滴,滴落在盥洗室的地板上,化为圆形的水渍散了开来。
  立夏在安娜塔西亚身上发现了一个东西,他的视线朝向那一点移动而去,在平坦的侧腹上,隐约浮现的肋骨之问看见了一道疤。
  啪的一声,浴室的门被关上了。可以看见安娜塔西亚就站在雾面玻璃门的后面,背向着立夏,就那样杵在原地。
  「对……」卡在喉头里的一口气这下总算吐了出来,「对不起。」虽然道歉了,但是玻璃门的另一面却闷不吭声。立夏也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脑子一团混乱除了道歉的话语其它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原谅你。」过了一会儿,安娜塔西亚才开口答腔:「我不知道你在外面。」
  「对、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妳生气了吗?
  立夏心惊胆跳地问道。
  「我在生气。」
  回答十分冷淡。立夏觉得会生气倒也无可厚非,刚才自己的反应简直是差劲透顶。如果至少闭上眼睛的话,不对,最差劲透顶的事情是——到现在自己脑筋还是乱糟糟的转不过来。
  「以后请不要再偷听了。」
  安娜塔西亚说道。虽然的确是惹她生气了没错,不过她并非在气自己裸体被看见,语尾里头也包含了某种不一样的感情。和口头上的指责略微不同,是一种困惑与混乱的心情。
  「问妳个问题。」立夏提起了他所注意到的事情,「妳肚子那里……有一道疤痕。」
  「——没错。」
  「妳中枪了吗……?是那个时候?在校舍旁边——我和纱友都在场的当时……」
  安娜噤声没有回答。
  「……对不起。」
  安娜塔西亚向又一次道歉的立夏说道:
  「我之前也说过了,我没事,而且我也会保护立夏,所以……你不需要那么介意。」
  这回换立夏半晌说不出半句话来。他低着头没办法抬起脸,那是一股先前也曾经尝过的不甘心感觉,以及对自己的愤怒。立夏在忍无可忍之前离开了。

  有一辆轿车停在通往山阶家的坡道上。是先前也曾停在这里的敞篷车,并且乘坐在上头的人也同先前一样,驾驶席上的是由此绫乃。助手席上的则是戴着墨镜的男子。
  「然后呢,结果如何?」由比开口问道。
  「碰了个硬钉子,这妳应该早就知道了吧?」男子如是说。
  「是啊……如果他有受到灼伤被带到保健室的话,就有理由趁机载走他。结果偏偏受伤的是纱友本人,而且还有另外一个人紧黏着跟来了。」
  「看来多少得来点硬的了。」
  「可以吗?
  「我会试着跟上头提报的。」
  「美国的CIA(中央情报局)也独自展开了行动。你可得千万小心煞费苦心的成果被他们横刀抢走喔。」
  「我和他们早已达成了共识。」
  男子这么一说,由比便耸了耸肩膀。
  「你可真是笨。他们可是全世界最不知满足为何物的一群人喔,而且消息十分灵通,只要弹壳被锁定出货源,他们肯定会匆忙展开行动,而且是就他们自己单独行动。」
  由比说着说着便开始窃笑,男子则紧皱起了眉头。
  「如果要动手,那就打铁趁热。手脚要尽可能迅速,时间是不会等人的,这个世界讲究的,就是先下手为强啦,这是常识,懂吗?
  由比发动了车子,男子始终是一脸不快的表情。


  Ⅵ 于是立夏下定了决心

  l

  「安娜,我有话要跟妳说。」
  在放学后的教室里,立夏找上了安娜。坐在椅子上,正把课本塞进书包塞到一半的安娜塔西亚乎静地回问道:
  「在这里谈?
  「……我们另外找个地方吧。」
  「ja。我知道了。」
  安娜回头一望,搜寻着纱友的踪影,确认她和朋友正在聊天。
  「法兰——」
  等一旁的法兰崔西卡一回过头,安娜塔西亚便开始打起手势传达某种讯息。她的左手迅速地比手画脚,先是比画出一个如同佛来明定则般的手势,然后又握成拳头,比出另一个手势。
  最后安娜塔西亚指了指纱友,接着手指朝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形。法兰崔西卡看了后点点头。
  立夏搞不懂她正在表达什么意思。不过,在与安娜塔西亚三人的生活当中,他已经可以理解她们的应答与感叹用词的意思。比如说,「ja」是「yes」,「nein」是「no」,「na ja」是「好吧」,而「richtig」等于「没错」,也搞懂了法兰崔西卡先前曾说过的「Verdammt(妈的、该死)」似乎是相当恶毒的脏话。不过一旦改用截然不同的手势,即使是简单的对话现在依然无法抓住意思。
  看到立夏一楞一楞的模样,安娜塔西亚一瞬间露出了彷佛有了恶作剧念头少女般的表情。她的嘴角微微浮现着一抹笑意。像是在证实那并非错觉般,安娜塔西亚一边站起来,一边指着自己的胸口,然后朝上做出了画圆的动作。
  实际被人比了个手势,立夏不禁目瞪口呆。安娜塔西亚默默地经过立夏的身旁,在擦身而过之际于他的耳边悄悄说道:
  「那个手势是,跟着我来。的意思。」
  经她这么一说,立夏这才总算搞懂。不过在搞懂意思的同时,也因为被安娜看穿了『只有自己看不懂手势显得被孤立,因而心生小孩子气的不满』,顿时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
  安娜塔西亚离开教室前往走廊。立夏向回头张望的安娜塔西亚点头表示「OK」,听从手势的指示随着她移动了。
  在屋顶的一角,立夏和安娜塔西亚两人面对面地站在一起。在放学后一群群成群结队、喧闹的学生当中,这里犹如空中气旋般有着一片狭小无人的空间,而立夏与安娜塔西亚就处在这个空间里。安娜塔西亚随风飘逸着一头金发,以一双翡翠色的瞳孔直视着立夏。没有丝毫的畏缩与犹豫,绝不会受到任何撼动的清澈瞳孔。令立夏忍不住差点把视线别开。
  「找我有什么事,立夏?
  安娜塔西亚问道。
  「……我有一个要求想拜托妳。」
  立夏打算将一直以来心里所想的事化为一言语说出来。他想把内心深处的痛苦、懊悔不甘、以及对自己的愤怒传达给安娜知道。
  「我希望妳能教我妳们的技术,到底该怎么保护纱友才好,我想知道那个方法。」
  「——」
  安娜塔西亚没有回答。她盯着立夏保持沉默。
  「我的意思并不是不相信妳们,一开始确实是很莫名其妙没错,而且一头雾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实说,我原本还怀疑妳们是否真的会保护纱友。怀疑妳们别有目的,甚至会不会是来带走纱友的。」
  立夏接着说了下去。



  「不过,这阵子我见识到了很多,该怎么说呢,无关信不信任的问题——我想,安娜妳们也是一般的女孩子,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妳们学会我们所没有的一点技术与知识之类的……我是这么认为的啦。」
  安娜塔西亚的表情产生了些微的动摇。
  「当然,我很清楚那些技术与知识真的是非常不简单的事情,是妳们下了很大的努力、并且投注很多心力,好不容易才习得的。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自己就袖手旁观,把全部事情都推给安娜妳们负责——」
  立夏紧握住了手心。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扎进了肉里。
  「我也许资质很普通——或许比普通还要差劲,可是,我觉得我不做不行。我一无所知,让安娜受了那样的伤,却还是一直在状况外——这让我相当懊恼。我没办法忍受,把纱友——把全部的事都托付给他人……」
  立夏低头看着下方,安娜塔西亚仍旧不发一语。立夏垂低了头,持续低头不抬起来。
  「Na ja,没问题。」
  安娜塔西亚回答道。她悄悄地垂下眼睫毛,嘴唇微微地张了开来。
  「我可以教你。」
  立夏拾起了脸,凝望着安娜塔西亚。因为他从来没想过她会如此干脆地答应,所以不如诅他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不过相对的,你有空的时间全部都要移作训练之用,你可以吗?
  「——嗯,嗯嗯,那当然了,就那么办吧,我完全没有问题。」
  立夏的嘴角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下来,大大地往左右两边咧开了嘴,明显地表现出喜悦。应当要做的事情这下决定了。他有一种终于拔除了胸口里那疼痛、扎人的荆棘般的感觉。
  「谢谢妳,安娜。要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今天马上吗?
  立夏牵起了安娜塔西亚的手,打算拉着就走,等他注意到安娜塔西亚一脸错愕,才慌慌张张放开了手。
  「啊,对、对不起——嗯,好像也不必这么着急啦。」
  立夏打哈哈蒙混了过去。一面注视着立夏显得浑身不自在的背影,安娜塔西亚将刚刚被握住的双手手心叠在一起放在胸口上。
  在安娜塔西亚的脸上隐约地浮现了像是有所动摇、困惑的神色。彷佛是对诞生在自己内心里的某种全新情愫感到疑惑不解似的。虽然这是一向态度洒脱、表情成熟稳重的安娜塔西亚第一次展现出来的模样,不过立夏并没有注意到。

  瑷华在走廊的角落透过窗子眺望着外头。至少在周围的其它学生眼里,她看起来只是在观看风景而已。不过实际上瑷华的手里藏着一支小型的手机,她把手机贴在脸上,其中一只手肘拄在窗框上,小声地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就是这样呀,是,遵照原先的计划书,大致上是……就目前的阶段。一切都很顺利。咦?计划……提早开始了吗?——是吗……我知道了。那我会准备好然后伺机行动,瞭解。」
  瑷华叹了一口气,阖上了手机,马上收进制服的口袋里。
  「……………………立夏……纱友……我本来想再和你们多当一阵子朋友的。」
  她喃喃自语说着,一脸忧郁地仰望天空。
  「呼……」
  瑷华把两只胳臂当成枕头,佣懒地将脸靠在窗框睡了起来。
  有个人影在邻近的教室里,隔着窗户观察着露出一脸不像是专家所会有的表情,模样不知如何是好的瑷华。法兰崔西卡略微背靠墙壁,以冷峻的眼神从暗处注视着瑷华。

  2

  由安娜塔西亚所答应的立夏请求,法兰崔西卡和瑷华都二话不说简单地接受了。因为立夏早已做好了说不定会被法兰崔西卡嗤之以鼻的觉悟。所以对于两人意外的反应反而显得不知所隋。
  「ja。我觉得这样不错。」法兰崔西卡仅用一句话带过。
  「那可是很辛苦的唷,不过你好好加油吧。」瑷华也没有异议。
  最大的难关是纱友。安娜塔西亚向立夏提出了一个条件:
  「从现在起我和立夏将组为『搭档』,这是最为基本的战术。搭档并非仅限于战术行动,而是所有的行动都要一起进行。好比准备泡茶、三餐、搭建藏身之处等等,全部都要一起。」
  「全部?全部的意思难道是——」
  「也就是一起生活的意思。这是为了了解彼此的优缺点。这样才能知道对方什么地方可以依赖,对方的什么地方需要弥补。重要的是加强彼此的羁绊。如果没有绝对的信赖,『团队』绝对没办法顺利维持下去。」
  所谓的全部,换句话说也就是生活的全部。这表示,立夏也要在安娜塔西亚住宿的房间里生活。因为那本来就是立夏的房间,所以也没有反对回自己房间的理由。可是,难免会觉得和同龄少女共同起居饮食有些不妥。让人不好意思到会为之脸红。
  不过,以强烈的语气建议这么做的人,不是安娜塔西亚,反而是法兰崔西卡。
  「最重要不过的就是纪律。如果立夏要加入『团队』的话,就必须和安娜一举一动都要密切配合。」
  于是,立夏把自己将搬回自己房间里的事告知了家人。
  「虽然你话这么讲,可是——你这样会闹出问题来吧。」
  贤三说道。纱友一语不发,似乎茫然到连话也说不出来。
  「不用担心。」安娜塔西亚代为回答道:「不会有问题发生,我可以保证。」
  贤三陷入了沉思,用指背磨蹭着下巴的胡子。他和立夏互看了好一阵子,接着摆出平时所没有的严肃表情提出了问题:
  「会这么做,是因为有什么理由吗?
  「——嗯,没错。」
  「既然如此那就好,随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贤三点头答应,持反对意见的人则是纱友。
  「爸,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呀,哥你也是说真的?那怎么可以,因为——」
  「唉,妳别急着反对。总之也听听安娜塔西亚人家怎么说呀。我想妳们一样也有什么理由吧,对不对?
  「ja。您说得没错。」
  安娜塔西亚毫不迟疑立刻回答。
  「那么,我有一个请求。立夏虽是我的儿子,不过却养育得相当憨厚。换个说法,也就是他欠缺了某一种『智慧』,我认为这既是他的缺点,同时也是他的优点。所以说——总之,还请妳对这一点多多谅解,立夏就麻烦妳了。」
  贤三垂下了头。立夏搞不懂自己到底是被夸奖,还是被父亲亏了一顿。不过,安娜塔西亚似乎理解了贤三的话中之意。
  「那立夏就由我代为照顾了。」
  安娜塔西亚以才刚学会,感觉有点奇怪的敬语回答道。虽然立夏与安娜塔西亚在山阶家的问题已经获得了解决,不过纱友明显地一头雾水并且无法接受。
  「这种事情——教人怎么能相信!笨蛋!」
  纱友转身离开客厅,发出巨大的脚步声踩着楼梯上楼去了。
  「……不要紧,迟早会平静下来的。」贤三耸起了肩膀,「现在她应该只是失去了冷静而已。妻子离开人世之后——我因为工作的关系而无暇顾家,纱友一直都和立夏两人相依为命,因此依存心也格外地强,或许她觉得立夏被妳们抢定所以很落寞吧,妳们不必放在心上。」
  贤三说完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纱友跟贤三分别离去,现场陷入短暂的沉默之后,瑷华开口了:
  「——放着她不管,这样好吗?
  「……嗯。」立夏点点头,「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关心。」
  「华,妳去跟着纱友。」
  安娜塔西亚下了个命令。
  「了解。」
  瑷华走向了楼梯。立夏目送她的背影,然后将视线转移到位在窗边的法兰崔西卡。
  在立夏等人商谈的期间,法兰崔西卡一直在窗边巡视张望。法兰崔西卡向安娜塔西亚打了个暗号。她竖起两根左手的手指,然后往右边倾斜。接着将手掌握成拳头状,竖起三根手指。
  安娜塔西亚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之后,将手掌轻轻往前伸出。
  「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吩咐她继续监视下去……我要回房间了。立夏,我们开始训练。」
  立夏紧跟着爬楼梯上楼的安娜塔西亚的背影而去。

  回到房间的立夏马上体会到训练的困难。
  「妳说要训练……不可以做会发出噪音的训练啦,因为现在很晚了,邻居会不高兴。」
  安娜塔西亚向如此挂念的立夏答道:
  「不用担心,实战的训练会在白天进行,至于现在我们要做的,首先是这个。」
  安娜递给立夏一本貌似课本的东西。立夏一打开书本翻阅,一连串数字的罗列、算式、各种图形、以及画有地形的图便随之映入了眼帘。
  「咦?什么?这啥玩意儿?
  「这是弹道计算。在进行间接射击的时候,有时候会碰上没有牢靠的测定器可用的状况。这种时候,就得靠自己计算。」
  「……这个……我完全看不懂。而且还写了一堆看都没看过的记号。」
  「如果有从基础开始教起的需要,我也可以教敦你,我记得就是这个吧。」
  安娜塔西亚从自己带去学校上学用的书包里拿出了数学课本,立夏四肢僵硬地直盯着摊开在眼前的课本。
  「……现在是要上数学课吗?
  「不管是在什么样的场合都需要用到计算。例如计测地形、算出容积和体积等等。举例来说,像是要用PE4破坏轨道的时候,把口Diamond Charge——」
  「慢、慢着,不对啦,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从这里开始读,来。」
  课本被摊开在眼前,立夏无言以对。状况很自然地发展成读书会了,到了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罢课。
  结果当天晚上,立夏学到的就是以下这件事……
  那就是安娜塔西亚意外地很擅长教学。

  3

  当天晚上,躺在阔别已久的床铺上的立夏一直睡不着觉。按照事先的约定,安娜塔西亚也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在立夏的床铺正上方,安娜塔西亚架起了一张吊床,其手艺之精巧到了一种令人为之赞叹的程度。在吊床上浑身裹着睡袋沉睡的安娜塔西亚的后背,在立夏眼前微微地摇晃着。苍白的月光从窗口投射了进来,依稀地映照出吊床的网格。
  立夏翻身,把视线从正面挪开之后,开始遥想关于「团队」的事。安娜塔西亚说过,不可或缺的就是信赖。信赖——这该怎么说呢,立夏有种感觉,其实自己早已经信赖着安娜塔西亚了。
  他对安娜塔西亚等人的事情几乎可说是一无所知。不管是政治上的信念、行动理念、还是正确的目的,一切都没个底。如果扯到不同政治的话,事情绝对不会是一边是绝对的邪恶、另一边是完全的正义这么单纯。即使在声称身为纱友护卫的另一面里隐藏有其它目的也一点都不奇怪。
  到头来她们会不会也是企图利用纱友的那一方呢?这是自从第一次见面被带上车子以来,就一直在立夏心里挥之不去的疑惑。即使如此,不知为何立夏就是无法不去信任安娜塔西亚她们。而那个原因大概是——
  正当立夏想到这里的时候,躺在吊床上的安娜塔西亚开口跟他说话:
  「……你睡不着吗?
  「啊——对啊,有一点。」
  立夏回答道。安娜塔西亚翻了个身。她挪开枕头,俯视睡在床铺上的立夏。立夏也仰望着着安娜塔西亚,两人的视线交会在一起。清透的瞳孔上头映照着一抹苍白月光。
  由于她低头俯视的缘故,让人与绢丝产生联想的细长金发便穿过了网格无声无息地垂落了下来。立夏受到这幅情景的吸引,胸口下的鼓动为之波涛汹涌,忍不住看得浑然忘我,就如同第一次看到安娜塔西亚的时候一样。冰冷的月光、冰冷的瞳孔。
  「我建议你最好还是睡上一觉,立夏,明天会让你用上不少体力。」
  安娜塔西亚的声音细细地传了过来,有如在说悄悄话般。
  「明天是什么样的训练?
  立夏好奇地问道。
  「我和少佐联络过,请他帮忙准备了废弃的屋子。是一间位在林子里的空屋。我们要在那里进行基本动作与射击的训练。」
  「……什么东西都有办法准备好呢。」
  彷佛互相在说悄悄话似的,立夏与安娜塔西亚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了对话。
  「只要是在任务上有其必要的话。」
  「原来那么有钱啊。」
  「那一类的开销全部都由政府来支出。」
  「啊不,我是说妳们国家啦,记得是叫利沃尼亚?
  「ja,利沃尼亚公国。不过,利沃尼亚并不富裕。从脱离苏联独立,也才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农业发展虽然兴盛,但谷物等农产品价格便宜,所以并不怎么有钱。」
  「是吗?原来是还很年轻的国家啊。」
  「我国的历史是很悠长的。建国的时间是在十三世纪末,是由北上到波罗的海的十字军——利沃尼亚骑士团,以及之后合流的条顿骑士团(日耳曼骑士团)所建国的。你知道条顿骑士团吗?
  「——不知道。」
  「那是在小亚细亚的阿克所创设的骑士团。在那之后,条顿骑士团回到了欧洲,支配了普鲁士广大的领土。」
  「普鲁士是……我想想,是德国吗……?
  「Richtig。就是现在的德国。过去实质上统治利沃尼亚的就是条顿骑士团,后来利沃尼亚作为普鲁士的殖民地,有许多日耳曼人移民进来。」
  「好复杂……」
  二ao可是不过才短短两百年时间就被波兰支配了,在波兰之后接手的是瑞典,接着是俄罗斯,统治者不断地替换。」
  了……然后变成了今天的利沃尼亚。」
  「ja。没错。但独立并非全是好事,我当时才年仅两岁,更早之前的事情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可是,我听说独立后有很多公司倒闭,引发了很大的骚动。苏联时代的技术老旧落伍,赢不了与西方国家的竞争。所以到了外国后最感惊讶的,莫过于所有人的家里都具备了车子、电视、冰箱等全部的设备。」
  「……有这么一回事啊。」
  「法兰和华现在之所以会过得那么快乐满足,就是因为有了那些东西。」
  「原来她们那样叫觉得很快乐满足喔……」
  「na?你看不出来吗?
  「——呃,是有这样的咸觉啦。这么说来,难道妳们是因为经济因素才会出来扛这个任务?不然有能力的大人应该很多吧?
  「我们会被挑选上,是因为希望可以就近监视。这么一来不仅待在同一个学校也不奇怪,同性的话不管哪里都可以跟着一起去。」
  「原来是这样啊……讲这么多,到头来钱究竟是从哪里生出来的?看妳们在学校、警察等方面用上了许多手段……如果利沃尼亚没钱的话——」
  「当前的资金来源是英国政府。」
  「英国干嘛帮妳们出钱?
  「——该睡了,立夏。社会课就此结束。剩下的等明天再说……」
  安娜塔西亚把枕头挪回原位。又一次在吊床上翻身。
  虽然有种被逃避话题的感觉,不过这个时候立夏也觉得昏昏欲睡了。安娜塔西亚面朝别处,所以映入立夏眼帘的,只有稀疏地从枕头旁边垂下来的波浪金发而已。
  因此,立夏也闭上了眼睛。即使疑问还残留在脑袋的角落,不过一转眼工夫他就完全熟睡了。

  4

  从隔天开始的训练并不如课本上的内容那么困难,以一早的慢跑为开头,就连午休时也安排有详细的讲课。但是不管在精神上还是肉体上,立夏都对这片刻不得休息的行程感到有点喘不过气来,安娜塔西亚对此没有一丝妥协。
  放学后,如先前所预告,安娜塔西亚将立夏带到了一间废弃的房屋。从山阶家所座落的山丘更往深处定,在林子入口处附近的岔路上有铁链围着。位于被封锁的土地深处,在穿过了狭隘的兽道般小路后,搭建着一栋过去可能是林业相关设施的木造古老建筑。
  「我要射击那个东西吗?
  立夏指若射击用的标靶。标靶是人型的板子,就立夏所知的范围,这就和用在足球的自由球练习的金属制人形板相当类似。
  「ja。首先是立定射击,接着是移动后射击,最后是射击后移动,反复这三个动作进行练习。」
  「不练习边跑边开枪吗?
  「我们这又不是在玩花式射击,不停下脚步开枪的话,是打不中目标的。」
  「是这样子啊……」
  听她这么一说才觉得或许真的就是这样没错。就连在某些电影的桥段当中,也可以看到有分为负责移动和负责开枪的人。原来并不会同时进行两项动作,立夏点头表示理解。
  「例外的情况是当自己后面有人,并且侵入狭小的场所的时候。因为一停下来就会挡到别人,不过现在可以先不用管那种情况,我们只训练基本的。」
  设置完所有标靶的安娜塔西亚缓缓地走回了立夏所在的地点。
  「你指着标靶。」
  「咦?用手指指吗?」立夏看了看自己的指头。然后望向标靶。「不是要射那个吗?
  「别问那么多,照做就对了。」
  立夏笨手笨脚地用右手食指指着标靶的头。
  「维持这个姿势闭上左眼。」
  「嗯,我闭上了。」
  「你看手指头有对准标靶吗?
  「有啊。这样不是很普通吗。难道会有结果不一样的时候?
  「这次闭上右眼。用左眼看。」
  「……啊,偏掉了。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立夏的惯用眼是右边,所以看瞄准器时,请用右眼看。」
  安娜塔西亚从书包里拿出了手枪,握柄朝着立夏递给了他。这把枪是SIGSAUER P226,是一把和安娜塔西亚所使用的枪别无不同的半自动手枪。
  「弹匣可装十五发子弹。不过一般只会装十四发,以求尽可能避免卡弹的情况发生。请以弹匣时时装有十四发子弹为原则,留意手枪的残弹数。」
  「那个——嗯,十四发,我知道了。」
  立夏收下了安娜所交出的手枪。约八百公克的重量和其轻巧的外观相较,感觉就显得沉重多了。
  「拉一下滑套,把第一发子弹装填进膛室里。」
  立夏按照指示,把滑套往后方拉。向后拉直到有声响发出,然后放开滑套。喀喳。浑厚的声音响起,滑套回到了原位上。
  「弹药装填过后请多加小心注意,立夏。P226并没有类似一般手枪的安全装置。所以只要一扣下扳机,子弹就会被射出去。没有打算开枪的时候。别把手指扣在扳机上。」
  安娜塔西亚稀松平常地说道。
  「没有安全装置……妳是说真的吗?
  立夏胆颤心惊地注视着手上的枪。安娜塔西亚微微地咧开嘴角,竖起自己的食指示范给立夏看。
  「食指就是安全装置……不用担心,立夏,因为这是一把很优秀的枪,只要不扣下扳机就不会擦枪走火。只不过,没有要开枪时请将击锤释放回原位,击锤降下杆设置在拇指位置的附近。」
  「呃——是哪个?这个吗?
  「不是那里……对,就是那个,把那个往下押。」
  立夏押下杆子。原先往后扳起的击锤往前缩,被收回了原来的位置。
  「Richtig。这把枪从第一发子弹开始就是双动模式,开枪的时候不需要扳起击锤……还有,从枪套拔枪时,别把手指放在扳机上,只要遵守这些要领就不用担心了。」
  安娜塔西亚若无其事地为立夏进行了说明。但以立夏的角度而言不仅吓得直冒冷汗,也很难不去想自己正手握非同小可的危险物品。虽然立夏抹灭不了担心害怕的印象,不过安娜也没给他任何踌躇的时间。
  「请摆出举枪的架式。」
  安娜塔西亚说道,但立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安娜塔西亚转头回望,感觉彷佛像是在说『请动作』一样。立夏打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念头重新面朝标靶,以不知在哪曾经看过、感觉模糊的记忆,朝着正面举起了手枪。
  立夏摆出侧身的姿势,向前伸出惯用手对准标靶,然后左手托在右手的下方,姿势自然而然地变得有些驼背。闭起一只眼睛瞄准目标。
  「正面站好,立夏。」
  安娜塔西亚提出了要求。
  「正面站好?
  立夏按照吩咐,把侧身倾斜的脚收了回来,完全面朝正面。
  「两脚打开与肩膀同宽。接着,右脚稍微往后缩。」
  「——像这样吗?
  「Richtig。然后抬头挺胸,像是垂直站着一样。膝盖和手肘都别那么用力,用右手臂向前伸出,用左手拉近,只要那股力量有达到均衡就好。如果硬是想用全力控制住,枪口反而会颤抖。」
  「……原来如此。嗯,我好像开始掌握到诀窍了。」
  安娜塔西亚绕到喃喃自语的立夏身后,「维持这姿势别动。」让夏一听话照做之后,安娜塔西亚的身体便贴在后背上。立夏为之一惊,挺直身子浑身僵硬了起来。
  后背感受到安娜塔西亚柔软的触感,立夏感觉得出来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安娜塔西亚则丝毫没有察觉到立夏的紧张,亦或者说根本不放在心上。她从立夏背后伸出手臂,把自己的手心重叠在立夏握住枪柄的手上,矫正细微的姿势,然后诱导到标靶的方向。
  「这才是正确的姿势,也没有闭上一只眼睛的必要。只要提醒自己用惯用眼来瞄准即可。让准星(前瞄准具)的位置刚好对在照门(后瞄准具)的中间。然后,把准星重叠在目标上。不过,最终的焦点并不在目标上,而是准星。你明白了吗?
  「——啊,嗯、嗯,我明白了……像这样对吧?
  「Richtig信稍后我也会教你没空这么仔细瞄准时的方式,也就是只用准星瞄准的方法。不过,现在请记好这个正确的射击步骤。」
  安娜塔西亚离开了立夏,立夏松了一口大气。两人才刚分开马上就被催促开枪射看看。
  与目标的距离大概有十公尺,立夏慢慢扫下了扳机。
  砰的一声,响起了一记枪声。
  比想象中还要强烈许多的反作用力使得枪口往上弹起,标靶头部的边缘略微缺了一角,碎片散落在地上,子弹掠过人形标靶,消失于后头的林子里。
  「啊啊,真是的,可恶!」
  就连十公尺这么近的距离也射不中,立夏忍不住咒骂了一声。
  「扣扳机的速度要再快一点。速度太过慢吞吞的话,偏差反而会变大。还有,抓住往目标下面一点点的地方开枪的感觉,用身体记住子弹会往哪里飞的印象。」
  安娜塔西亚说道。她自始自终都很详尽的指导方式,就和教数学的时候一样完全没变。原本想象着这会是军队式、重视毅力教学的立夏虽然感到惊讶,但同时也心存感谢。多亏她如此仔细地指导,这样马上就能清楚知道该改正哪里才好。
  立夏扫下了扳机。第二发,砰!
  命中了目标,这回打中标靶的脖子附近。虽然原先瞄准的其实是头部的正中心,不过姑且算是命中了。感觉相当爽快,立夏心想这或许还挺有趣的。
  「Gut,射得不错,就是这种感觉,接下来记得别瞄准得太下面。然后,这次你连续开两枪试试看。」
  受到安娜塔西亚的夸奖,立夏真的觉得很高兴,想要再多被夸奖一点的全新动力涌上了心头。立夏按照安娜塔西亚的叮咛做了一次。
  连续发射了两发子弹。砰、砰。
  第一发没有命中,不过第二发成功射穿了中心。
  「Wunderbr,就是这样——就算在实战,也要每次射击都各开两枪。藉此让命中率大幅上升。再来一次,立夏,这回要力求第一发就命中。」
  这是名为DOUBLE TAP的技术——扳机连扣两次。安娜塔西亚向立夏说明了这回事。她一面说明,一面逐一修正立夏的姿势,只要子弹一成功命中,就把标靶的位置移远。
  继安娜塔西亚的讲课后,立夏又多学会了一件事。虽然因为过程艰辛而厌到疲惫不堪,可是,他得知了「训练是令人愉快的」这件事。

  5

  那天黄昏,立夏筋疲力尽地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因为连日的训练,导致身体里积存了不少疲劳,而手臂则因肌肉酸痛而无力发软,举不起来,脚也一样动弹不得。完全呈现无力状态。于是便趴倒在沙发上爬不起来。
  在电源开着未关的电视画面上,正播放着不知所云的节目。纱友人也在客厅里,不过心情有些低落。自从立夏和安娜塔西亚一同行动以来,她就一直是这副德性。立夏虽然觉得无奈,但也没办法简单地说清楚讲明白。未能顺利传达自己的心情,令他相当懊悔不甘。
  远远地可以听见瑷华微弱的谈话声,不知道是不是在打电话,她正在和某人交谈中。立夏暗自猜测对象会是谁。因为并非以日语交谈,所以立夏听不懂瑷华话中的意思。恍惚地竖起耳朵聆听,对话随即中断,恢复了安静。
  「……立夏、纱友,你们要不要喝茶?
  瑷华走进了客厅。端着的盘子上排放有茶壶与茶杯。
  「嗯嗯,好啊。」立夏勉强爬起身,「安娜和法兰呢?
  「她们在CTR啦。」
  「妳说CT什么?
  「就是侦查行动。一言难尽啦,已经出门好一段时间了,所以我猜再过一会儿就会回来了吧。」
  原来如此,一言难尽。立夏一边心想她们秘密真的很多,一边向纱友招呼。
  「妳看,纱友,人家瑷华帮我们泡红茶来啦。」
  「——嗯?」纱友回头张望,「华,谢谢妳的红茶。」然后向她道谢。「不用客气。」瑷华放下盘子后,又掉头走回厨房。
  「我去找茶点。」
  「餐具柜的上面可能有蛋糕盒,妳去看一下。」
  纱友唤了一声后,便听到瑷华应允的声音。纱友站起身,将座垫抱在怀里,走近到立夏的旁边。立夏抬头一往上看,纱友瞥开视线。她狠狠地将座垫砸了过来,立夏一惊躲到旁边去。
  纱友一屁股用力坐在掠过立夏的座垫上,仍板着一张臭脸身体靠向立夏。立夏清了清喉咙,然后向沉默不语地看着电视的纱友开口说道:
  「……我说妳啊,该不会在生气吧?
  「气什么?」纱友装死反问。
  「还问我气什么……不就我擅自决定那种事情吗?
  「那种事情是哪种事情?
  「就是和安娜那个……」
  「不可以。」立夏的话被打断了,「我不管你们在干什么,反正就是不可以,纱友就是不要……你离开人家。」
  纱友的声音隐约地发出了颤抖,她看也不看立夏的脸。却是一把将身体挨了上来。两人的手臂紧紧地贴合在一起,纱友想表达的心意透过行动传达得比口头上的话语要更为明确丰富。
  「…………别丢下纱友一个人。」
  纱友喃喃地说。立夏察觉,她其实是在谈母亲的事,即使没有血缘关系,纱友失去了母亲依旧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失去了立夏与纱友两人共同的母亲。丧失最爱的人,正因为是两个人一起,才能从丧失的痛苦中重新振作。好不容易重新振作展开生活了,现在却又被否定了血缘关系,纱友被迫重新体验一次丧失的滋味,而且这次是她自己一个人来独自承受。
  立夏对纱友内心的痛楚感同身受,心情为之苦闷了起来。
  「——傻瓜。」
  立夏把手放在纱友的头上,拨乱她的头发。就如平时受到纱友的对待一样,现在反过来换自己给于纱友手心抚摸的感觉。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之间的约定,我绝对不会离开妳,我会陪在妳身边的。」
  纱友没有回答,只是依然把肩膀紧紧挨在立夏身上,缓缓地上下点着头。立夏摸索纱友的手心,最后在沙发上找到,他一把握住。
  「还有就是,我先跟妳声明。」
  「——?
  「目前正在由安娜教导我许多事情,例如技术、知识之类的,我得赶快把这些学会才行。」
  血液开始凝聚在耳朵。要将这些话说出口令立夏厌到十分害臊,即使如此,他仍觉得这必须要传达给纱友知道。
  「不然我就不能好好保护……我最最重要的、打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在一起的纱友了。」
  「——你骗人。」
  「我没骗人。」
  「——嗯。」
  纱友垂低了头,忍不住偷笑的同时,有水滴挂在眼睫毛上。
  「别笑我啦,我可是说正经的耶。」
  立夏一边说,一边用指头帮忙擦拭纱友的睫毛。虽然嘴里要纱友别笑,可是立夏明白她的笑容所代表的意涵。她只是因为害羞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这么单纯的原因而已。纱友自己也很清楚,应该是这样没错。
  「找到了,我找到了啦,」走廊上响起轻快的脚步声,瑷华跑来了客厅。立夏和纱友两人像是蹦开来一样离得远远的。
  「……你们怎么啦?
  纱友向一脸狐疑的瑷华回答道:「什么事也没有。」然后她擦了擦眼角,又忍不住开始发笑。
  「都怪哥哥说了笑点一堆的笑话嘛,讨厌,别再逗人家笑了啦。」
  「喔喔,好。原来是这样啊。」
  瑷华露出彷佛似懂非懂般,有点暧昧的表情。

  「妳刚刚是不是在打电话呀?
  立夏一面把茶杯迎向嘴边,一面问道。
  「啊,是的,我刚是在打电话呀。」瑷华说。
  「打去哪?
  「嗯,很多啦。」
  「问妳喔,瑷华妳们三个里面,安娜和法兰也是一直都在一起的吗?
  纱友跟瑷华打听。她喝了口红茶,拿起放在盘子上的蛋糕咬了下去。
  「这个嘛,安娜和法兰她们从小就一直在一起了。至于我,则是回到祖母家去了。所以比较起来,和她们再会算是最近的事而已啦。」
  「是这样子喔……」
  「不过妳们看起来好像在一起相处了很久一样耶。其实并没有喔?
  立夏一说完,瑷华便随即摇头否定。
  「其实并没有。不过要说长,也的确是很长啦,因为我们在『学校』一起读书、训练,之后便一直一起相处了。可以说人生有一半的时间我们都是在一起的吧。」
  「妳们……感情好好喔……」
  纱友迷迷糊糊地一边转动着脖子说道。她看起来有些不对劲,眼皮感觉很沉重,仿佛马上就要睡着了一样。
  「妳想睡觉吗?
  「……嗯,为什么会……突然……想睡呢。」
  「纱友……?咦……奇怪了,怎么连我也……这么突然……」
  立夏把茶杯放在桌上,一旁的纱友倒了下来,随意地横躺在沙发上头,吃到一半的蛋糕从手指滑落到地毯上。
  立夏两手靠在桌子上,额头垂了下来,脸颊枕在手上。不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皮。
  「——对不起。」
  瑷华道歉之后,扶起了纱友的身体。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吃力地抬起纱友。在离去之前,瑷华又看了立夏一眼。原本趴在桌上的立夏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的眉间紧绷起超皱纹,用力地抿着嘴唇。
  「为、为什么你还醒着,是安眠药没有生效吗?
  「……抱歉,我只是装作自己有喝而已。」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你早就知道我的身分是卧底工作人员吗?
  「之前的炸药事件,妳把那炸药称作C4对吧——在学校的时候。后来我受教了很多知识,才知道C4原来是美式的称呼。安娜都叫那个炸药为PE4喔。」
  立夏话一说出口,瑷华就露出沮丧的表情。
  「终于不小心露馅了。虽然我一直都很小心翼翼……」
  瑷华放下了纱友的身体,把外套底下的手枪握在手上。
  「对不起,请你放我走吧!我不想开枪打你,纱友的事情,拜托你就交给我们吧。我认为这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只要由美国介入,这一切就可以完美地结束。」
  「不行,不可以这么做,瑷华。」立夏摇了摇头。「我拜托妳不要背叛纱友……以及一直信赖着妳的人。不要背叛安娜、还有法兰。」
  瑷华虽然拔出了手枪,却迟迟没办法把枪口对着立夏。她的脸上写满了困惑与挣扎,但随后心一横瞪了地板一眼,缓缓举起手枪朝向立夏。
  「如果要跟妳互射,不用想也知道是我输,我还有这点自知之明。所以呢……」
  立夏把插在口袋里的左手伸了出来。
  「这是安娜交给我以防有什么状况发生时用的。妳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
  瑷华睁大了双眼,拼命点头。现在立场变得微妙,因而忍不住心急起来。立夏手上所拿的东西,是过去法兰崔西卡也曾经使用过的特殊闪光震撼手榴弹。保险丝早已先行拉开,立夏的手正握着杆子。
  「只要我放开这只手,离爆炸只有四秒的时间对吧。一听到爆炸的声音,安娜她们就会马上赶回来。」
  「我、我劝你最好还是别这么做喔,因为,如果在这种近距离之下引爆的话,就连你自己也难保能全身而退喔!太危险了,我说真的,」
  「这是我们的约定。我要保护纱友,我要永远陪在她的身边。」
  瑷华无言以对。她闷不吭声,羞耻地垂下了头。然后开始思考、不停地思考,绞尽脑汁想要找出结论。立夏也知道瑷华陷入了苦恼,正当瑷华打算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突然,山阶家的大门发出了一声巨响。
  「——Freeze!不准动,维持那个姿势站好!
  两名西装打扮的男子打开了玄关的门,穿着鞋子就踩了进来。立夏怒火中烧,气得要对方脱掉鞋子,反射性地伸手摸索着手枪。
  啪咻,一道如同被压缩的空气倾泄出来般的声音,灭音器消除了枪声。同时。才举起到一半的手枪从立夏的手中弹飞了。「好痛!」立夏按住右手弯下身子,原先握在左手的东西便随之滚落到地毯上。
  「不可以开枪射他!他是第二重要人物耶!」
  瑷华拉开嗓门大叫,一身西装的男子们,即CIA的谍报员没理会她的叫喊兀自迈开步伐走向立夏。有某个东西碰到了瑷华的脚尖,看见那个在地上滚动然后停在自己脚跟前的东西,瑷华忍不住放声惨叫。
  「呜、呀啊!」
  瑷华捂住双耳,反射性地将那东西踢定。筒状的物品速度飞快地滚动,这回滚到了才刚踩进来的男子们的脚边,男子们剎时转身离开。打算拔腿就跑。就在这个瞬间,从东西落地开始刚好经过了四秒。特殊闪光震撼手榴弹炸裂了。

  等到猛烈的闪光与爆破声消散之后,瑷华茫然地蹲在原地。从耳朵拿开双手,睁大眼睛,不断眨着眼睫毛。
  「现、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跑向窗边,眺望着外头。站起身的立夏也赶到瑷华的身后。
  西装打扮的两名男子完全陷入了无力的状态。在极近距离下被引爆了闪光弹,他们因此从玄关滚了出去,并且眼睛失去视力在地上爬动着。其它的CIA谍报员搀扶起这两名男子。
  「——nt overdefec——」
  CIA谍报员朝着对讲机不知道在喊些什么。
  「……那是什么意思,这些家伙在说什么?
  「那个,他们是说,went overdefec……呃,咦咦?背叛?糟糕,看来事情似乎一发不可收拾了啦!」
  瑷华手忙脚乱地环视左右,拿着手枪的男子正企图侵入山阶家。
  「什么背叛?」立夏问道。
  「大概是在说我吧……」瑷华慌忙举起了手枪,「我只是踢了闪光弹一脚啊!是真的啦,我并没有刻意踢去攻击他们的意思——」
  瑷华嘟嚷个不停的唠叨声被破碎声响给淹没。立夏反射性地往后跳开,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手枪。枪的握柄上头被开了一个洞,弹壳从被打破的弹匣里一颗颗滚了出来。
  不过,膛室里应该还留有一发子弹才对。立夏把枪口对准侵入了房间的男子。
  「乖乖把目标交出来吧。」
  身穿西装的男子以沉静、并且如同在威胁似的强硬口气向立夏说道。虽然分析对方确实是CIA的谍报员没有错,不过对立夏而言,这名男子的立场和职位都不是问题重点。他只知道眼前的男子是自己的敌人,所以要拿枪对准他。立夏为了保护纱友一路接受训练至今,即使枪口微微地颤抖着,但是对准男子躯体中心的枪口上,仍然灌注了明确的意志。
  男子口中所谓的目标,指的就是纱友。不管对方是谁,他绝不能把纱友出去。立夏摆出受过训练的姿势瞄准了男子。
  身穿西装的男子也两手扶枪,将枪口对准了立夏。彼此用手枪指着对方,立夏与男子互不退让摆出架式展开了对峙。
  「瑷华·利菲西,妳应该有自知之明吧?尽忠职守地把妳应该完成的任务处理好,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男子视线紧盯着立夏,纹风不动地说道。瑷华不知为何缘故迟迟没办法举起枪口。
  「——可是,等等,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尽量让立夏理解情况……」
  「现在可没有那种闲工夫,」
  「鬼才会去理解你们!」
  男子和立夏几乎同时大叫出声。
  「瑷华,拜托妳住手!太诡异了,这种作法绝对是错的,妳不仅身为安娜与法兰的同伴,同时也是朋友,对我们来说也一样啊!纱友也完全信赖着妳——我拜托妳——」
  「闹剧就此打住吧。利菲西,我说得没错吧?填补权力的空白,防范战争于末然就是我等的责任,而我们一向都以最为精明的作法以求最有效率地达成目标。区区一个老百姓所说的话,一点意义也没有。」
  男子的一番话令瑷华的肩膀打起了哆嗦,枪口渐渐举了起来。
  「瑷华!我拜托妳!」
  「妳这是在做什么!」
  瑷华持枪的手一边颤抖着一边缓缓举起,然后将准心对准在西装男子的胸口。
  「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那、那个,我会负责说服他的,所以再给我一点时间——」
  「闭嘴。」
  男子不再犹豫,他将原先指着立夏的枪口滑顺地转向了瑷华,轻率地扣下了扳机。啪咻,一道强劲的空气撕裂声响起,瑷华身体失去了平衡,不过子弹穿过了后方的沙发。
  原来是立夏转眼间飞扑过去将瑷华扑倒在地板上。「啊呜。」瑷华发出一声娇柔的喘息,虽然立夏压倒在她那柔嫩的躯体上,不过现在并非在意这些肢体接触的时候。
  立夏从瑷华的身上翻落下来,将手枪指着男子打算重新摆出架式。正当准星里捕捉到了男子身影的瞬间,男子的脚尖以猛烈的速度从侧面踢向了立夏的右手臂。
  「——呜!」
  被踹了一脚,立夏痛得发出呻吟。手枪被蛮横地从右手抢下,掉在远方的地板上。
  「你这该死的小鬼,你遗以为自己是小孩我就不敢真的对你动手吗?
  男子的脚再次踢向立夏。这回换脸部被踢,立夏的意识于一瞬间变得朦胧。紧接着男子往腹部开始攻击,男子毫不留情地不断又踢又踹,立夏只能一味地忍耐殴打。手枪不见了,一旦没了由安娜塔西亚全心指导技术的手枪,立夏就不过是一名稀松平常的少年罢了。为了找回手枪——找回足以相抗衡的力量——立夏的右手无意识地在地板上摸索着。而他的右手所碰到的,是瑷华细小的左手。瑷华的手回握了立夏的右手,接着砰的一声,一发强烈的枪声于上空响起。
  「………………混帐!」
  男子貌似痛苦地低吟。一道红色的血水从他的耳边垂下,沿着男子的脸颊往下巴滴落。
  瑷华的手枪指着男子,被射出的那一发子弹掠过了男子的耳朵,在后头的墙壁上留下了弹痕。
  「我知道为什么了,我真的还没办法狠下心这么做。我……我——跟纱友借了TARE MAI,两个人一起熬夜看电视,大家众在一起享用美味的饭——这些事情真的让我觉得很愉快。」
  「瑷华……」
  「立夏,谢谢你,愿意说我是你们的朋友……能当朋友是一件好事对吧,朋友是无法背叛的,我已经和大家——」
  「嗯,瑷华,谢谢妳……」
  被瑷华搀扶起身,立夏再次和男子针锋相对。
  「…………小鬼头们之间的相亲相爱游戏吗?还真是愚蠢得可以。也不去想想现在状况有多么严重,只要自己高兴就好是吗?你们这些——」
  男子与瑷华的手枪互相指着对方,两人处于哪一方都不会射偏的距离。只不过和先前不同的是,瑷华的枪口上充满了随时都可以开枪的气魄。她的手指扣在扳机上。男子受制于她的完美射击姿势而动弹不得。
  「利菲西,妳应该很清楚等妳回到本国后会有什么下场吧……」
  「我不知道,那种问题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了。」
  即使目泛泪光,瑷华依旧几乎全凭本能行动,敌人是谁,伙伴又是谁?瑷华感觉到自年幼以来被灌输的观念在与安娜塔西亚等人的相处之下,似乎产生了变化。
  「总之,现在还不能这么做。唯有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
  「妳这蠢货——知不知道现在的状况——」
  「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是你。」
  男子被后方的声音叫住。维持着枪口对准瑷华的姿势。将头转到旁边的男子确认了背后有两名少女出现。安娜塔西亚与法兰崔西卡用手枪指着男子的后背,缓缓地走进了室内。
  被三把手枪团团围住,男子似乎也死了心,把手枪丢到地上之后,慢慢举高了双手。
  「你是CIA的安德鲁·马丁谍报负责技官没有错吧?现在状况有所变化了,请CIA从这件事抽手,别再介入。」
  「妳说什么——」
  男子缓缓收下了安娜塔西亚所递出的文书资料,这段期间,法兰崔西卡的手枪丝毫不敢大意地持续瞄准男子。
  「——」
  浏览数据的男子表情为之丕变,他露出惊愕的神情,然后再皱起了眉头,愤恨地将数据塞回了安娜塔西亚的手上。
  「OK,没有问题,我们退出这件事情。」
  态度出乎意外地干脆,男子似乎也接受了事实。
  「不过,妳应该心里有数吧?事情并不见得会按照书面上所示进行。这点妳记清楚了。」
  安娜塔西亚与法兰崔西卡似乎完全不被男子撂下的狠话影响,始终将枪口对准离去的男子后背,静静地注视着谍报员们撤退。
  「……瑷华,谢谢。」
  虽然挨踢的身体极为疼痛,立夏还是勉强站了起来。
  「不会,我才要厌谢你——」
  「华,来帮忙善后。还有,等一下有事情要报告。」
  听到安娜塔西亚的吩咐,瑷华连忙点点头,被入侵的男子们破坏得乱七八糟的玄关,以及数发留下来的弹痕与被射穿的沙发,现场的模样惨不忍睹。纱友虽然在药物效力的影响下睡得很熟,但是得在她发现之前收拾干净才行。立夏找到自己的手枪,将它捡了起来,然后跑到瑷华的身后轻轻地在耳边说悄悄话:
  「我会帮妳保密的。安娜和法兰都视妳为重要的朋友,我也一样,所以……」
  「……………………好。」
  瑷华仍旧双眼泛着泪光,深深地点头回应了立夏。



  6

  当天晚上,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立夏手拿着听筒:
  「——嗯,我知道了。」立夏朝着并不实际存在于眼前的对象点点头。「我会好好把事情处理好的。放心,我们大家都过得很好。」
  放下听筒之后,踩着拖鞋的纱友走了过来。
  「爸爸打来的?
  「嗯,他说现在还很忙。两三天内还回不了家。」
  「是喔,老爸还真辛苦耶!」
  纱友来到立夏的身旁,一把搂住他的手,然后像是吊挂在他手上一样施力。
  「哎唷,干嘛啦,纱友,重死人了。」
  纱友向抱怨连连的立夏面露不解的表情。
  「为什么嘛,又不会怎样,人家哪有那么重。」
  「哈哈哈。」立夏笑得很暧昧,纱友鼓起了脸颊。
  「你笑成那样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
  「咦?很轻啦,纱友好轻喔,应该说有点太轻了。怎么可能有人会有异议……呜喔。」
  纱友更为用力地施加了体重,立夏撑住纱友的重量将她提了起来。
  「好了啦,该走了,不要再闹了。」
  「哦。」纱友喃喃说道,「哥,你好像变壮了耶!」
  「有吗?
  「嗯,你练出肌肉了喔?」纱友捏住立夏的上手臂,揉搓了起来,「好像也没有嘛!」说完便开始窃笑。
  「妳很啰唆耶,要妳管。」
  立夏挤出感觉不怎么可靠的二头肌,重新提起了纱友。
  「反正我又没有要当运动选手,只要能将纱友一个人提起来,那就够了吧?
  「也对耶,那你把我提走。」
  「不想理妳,因为有够重的。」
  「啊,你刚刚嫌我重!
  纱友缠着立夏追打嬉闹,正当立夏忙着应付她的时候,安娜塔西亚经过了走廊。
  「立夏、纱友。」听到名字被叫,两人便回头一望。
  「干嘛?」「怎么了,安娜?
  「这个拿去——」
  安娜塔西亚递出了信封,立夏接收了下来,然后取出了装在信封里的东西,感觉以前也曾经看过的某种文书数据被折叠装在里面。
  「我们的任务结束了,第一张是我们的回国命令。」
  「咦咦!」「真的吗!」
  立夏与纱友同时齐声大叫,安娜塔西亚平静地点点头。
  「我们的上层集团和古洛葛尔派达成了和解。我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样的交易,不过——」安娜塔西亚蹙起了眉毛,「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
  即使不用继续听下去,感觉也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夏跟着皱起了眉头,纱友一脸担心地抬头看着立夏,安娜塔西亚告知了意料中的事实。
  「我们将要回国,护卫的任务就此结束。至于另一张资料——」安娜塔西亚的手指翻开了叠在一起的文件,指着上头的空栏。
  「请在这里签名。这么一来,山阶家的屋子就会被退还。这栋房子又是归立夏你们所有了。」


  Ⅶ 敏捷·激烈·奇袭

  1

  带有乡上味的四层楼百货公司·七日堂,是搭建在JR秋穗台车站正面,镇上唯一仅有的大型购物中心。
  虽然就季节而一百时候尚早,不过百货公司里已经设置了夏天用品卖场的专区。立夏与纱友两人结伴同行,翻看着众多成排挂有无袖上衣与麻料材质衣物的衣架。
  「……结果她们没待到夏天就走了。」
  纱友喃喃自语般地说道,立夏点点头。
  「是啊,唉,不然还能怎样呢。而且既然他们双方已经谈出了共识,事情能就此平安落幕的话也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了啊。」
  「话是这么讲没错啦。」纱友的口气显得有些不满,「可是也未免太匆忙了吧,任务一结束就马上就拍拍屁股走人,一般不是都会有想要再多待久一点、或者不想告别等依依不舍的情绪吗,难道她们都不这么觉得?
  「我也不知道。」
  立夏瞇起眼睛,像是在眺望远方般将视线投往卖场的后方。放学回家的路上绕来这里闲晃,在平日的下午四点这个时间,卖场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大概因为这里算是半个乡下的关系吧,立夏如此心想,并开始想象利沃尼亚又会是什么样的地方。
  看得出来之前安娜塔西亚她们似乎对这里的生活相当乐在其中,也不认为她们会完全没有舍不得的感情,可是——任务对她们面百才是一切,立夏明白这个道理。在短暂的相处中,他理解了她们的价值观、以及以什么作为基准来生活等一部份的生存方式。当中存在着和立夏、纱友截然不同的部分,但也有一模一样的地方,所以——
  「哪天她们一定会再回来的。」立夏回答道,「不过希望那个时候,她们能以稍微正常一点的模样过来就是了。」
  纱友点点头,然后露出会心的一笑。
  「……哥,我可以去看泳装吗?」纱友拉了拉立夏的手。
  「还没夏天就要看?妳会不会太性急了一点?
  「才不会咧,而且是新一季刚上市的,这种时候才有好货可以挑你懂不懂?好啦,走嘛,」
  「等一下啦,哎唷,不要那样一直拉好不好。」
  手臂被一把抓住,立夏半推半就地被纱友拉走了。虽然并不讨厌纱友这么做,但是他实在不习惯要被带往的场所。
  在夏天用品卖场的一角里,今年的新款泳衣正在展示中。有色彩鲜艳款、以及对照性的白底印花款、基本的连身款、水果图案的比基尼、花朵图案的两件式背心比基尼、以及短版围裙式泳衣等等诸多款式。
  不知为何,立夏不晓得到底该把眼睛往哪放才好。如果设有男性泳衣专柜的话还能松一口气,偏偏一眼望去全是女性泳衣,让人有种忍不住想抱怨到底要往哪去才好的感觉。
  「哥,你看这个如何?
  纱友拿起其中一个衣架吊在自己身前给立夏看。那是一套白底配九重葛图案,附有短版围裙的比基尼。
  「……不会太曝露吗?
  立夏脱口说出诚实的感想。与其说曝露,不如说是另一种莫名的感受。『这种刻意露出身体给人家看的设计并不太好吧?』立夏抱着这种如同身为父亲般感慨的同时,不禁想象起纱友穿在身上的模样,说不定还挺好看的。
  「——嗯。」有如在窥看立夏眼睛般抬头向上看的纱友直接拿下了泳衣。
  「我去试穿看看,还有,这件和这件也要。喂,走了啦,对面有试穿室。」
  立夏拗不过她,小跑步急着追在纱友的后头而去,走进了排列在墙边的四方形试穿室,纱友拉上门帘。闭起的门帘突然又打了开来,拿下蝴蝶领结的纱友伸出了右手。
  「哥,你帮我拿一下。」
  立夏将挂在链子下的坠子接在自己的掌心上,门帘又再度拉上,传出一阵摩擦着衣物的寒宁声响,立夏把链子汇整在左手里,发出锵啷一声,怀旧地凝视了一会儿之后便收进了口袋。
  这时门帘拉开的声音响起,纱友探出脸来,「你一定要在那里乖乖等我喔。」一说完马上又拉紧门帘。
  「我知道了啦。」
  立夏露出了苦笑,不好意思地张望了四周。因为自己竟然在这种阴盛阳衰的场所等人,而且还是在试穿室的前面,再加上又闲得发慌令他浑身不自在。
  「哎呀!」突然有人打了声招呼。
  一张熟悉的脸孔出现在转头回望的立夏身后。
  「由比老师——」
  原来是保健室的医生,安娜塔西亚还有纱友先后都曾受到她的关照。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面还是第一次,由比在横条纹的无袖细肩带上衣上头搭着一件黑色的毛织外套,下半身穿着腰带系在腰部下方的裤装,立夏不禁对她成熟大人的风韵感到赞叹,浅色的墨镜显得格外地适入口。
  「午安,我们在好妙的地方碰面喔!
  由比环视成排挂着女性衣物的衣架,露出了调侃的微笑,立夏有些脸红,低头看着地板问道:
  「老师也来买东西?
  「应该可以这么说吧。」
  由比回答,然后慢慢地走到立夏的身旁。
  「妳来买什么?
  「买一名公主。」
  「咦?
  疑惑地反问了一声的立夏抬起头,此时由比人早已不在他的正面了。一瞬间利落的动作,立夏的右手就被擒拿住,且被扭到背后去,还来不及叫出声音嘴巴便被捂住。她用来捂住口鼻的东西是手帕,药物的味道很是刺鼻,立夏的本能虽告诫自己不可以吸进去,但是在反应上为时已晚。
  立夏挣扎着想说话,想要回望身后的由比,但是却什么也做不到。意识逐渐坠入深邃的黑暗里。
  当回过神来的时候,立夏人已经倒在百货公司的地板上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几分钟、亦或仅仅数十秒的时间,他甩甩头左右张望之后,由比的人影早已消失不见了。心脏剧烈地怦怦跳动,脚步因为药物的后遗症而摇摇晃晃,但立夏仍然尽其所能地赶忙拉开试穿室的门帘。
  纱友不见了,四处都不见她的人影。

  2

  立夏跌跌撞撞地回到山阶家后,安娜塔西亚出现在客厅里,法兰崔西卡、瑷华也同样都在,现在是什么状况立夏一点头绪也没有。为何事到如今她们又跑回来了?跟纱友被强行带走的事情有关联吗?立夏脑子一片混乱说不出半句话来。
  「纱友她,纱友她被——」
  立夏以沙哑的声音嚷着纱友的名字之后,安娜塔西亚便点头示意,一脸早就都知道的表情,完全不需要说明。
  「关于这件事情,由我来说明吧。」
  客厅里还有未曾见过的男子,两名身着西装的男子正坐在贤三对面的沙发上。贤三把手肘拄在桌子上头。而在他面露疲惫的脸上,眼神和平时不同,变得涣散无光。立夏握起拳头、放开、又握拳头,显得心神不宁。手心开始冒汗,视线没办法固定在一个地方。
  「就在刚刚,我国与日本非正式的交易成立了。利沃尼亚政府接管王子,拿王子的安全返国作为交换条件,日本得以占10%出资参加塔乌夏依矿山的採掘。」
  「……你说什么?安娜,这些人是谁啊——?
  「他是利沃尼亚情报军的奥斯托帕路特大佐,一旁的则是费鲁特少佐,他们是我们的长宫,作为与日本政府交涉的协商人、以及王子的护卫被派遣而来。」
  安娜塔西亚回答道。
  「那是什么意思啊?这个人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快救纱友——对了,安娜,妳快去救纱友啊,帮帮我,是老师抓走她的,是由比老师——」
  安娜塔西亚难过地朝着双手紧握拳头嘶声大叫的立夏垂下眼睫毛,她蹙起双眉,露出悲痛的表情——这个表情让立夏为之一惊,过去她从未展现出这种表情。
  「交易已经成立了,所以——」安娜塔西亚接着说道:「古洛葛尔派带走纱友,利沃尼亚政府则带走立夏,跳出来仲裁的美国政府设计成了这种结局,古洛葛尔派收到英国谍报机关(MI6)所放出的错误情报,逮到了冒牌货,不过,他们要等到利沃尼亚政府和美英发表共同声明之后才会发现……这就是我方所采取的作战。」
  「我——我为什么会?这是什么意思?
  「这表示现在已经避开了最糟糕的情况啊,立夏。拥有王位继承权的人并没有被抓走。」
  贤三回答道。以如同费尽力气所挤出来的声音,告知了立夏最后的事实:
  「纱友是我的女儿,是我的亲生女儿——」
  立夏哑然失声。
  「——!
  「真正的继承者其实是立夏吧。」
  「……没错,流有雷翁哈路特大公之血的提欧多利非之孙……我所收养的律司的小孩……其实是立夏。」
  「日本政府和英国谍报机关连手,意图性地泄漏了错误的情报。」费鲁特少佐开始说明。「据了解,好像还顺便让监视人员到利沃尼亚政府和古洛葛尔派里埋伏。」
  瑷华微微地抖了一下身子。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美国政府也跳进来想分食塔乌夏依矿山的采掘权这块大饼,美国占了35%,英国政府是15%,以及日本的企业也占了一部分。在出资比例上利沃尼亚政府勉勉强强站上第一位。」
  「实在是有够贪得无厌的国家!」奥斯托帕路特大佐叹了一口气,「可是拿他们没辄,藉由美国的中介,利沃尼亚才得以『安全地』把继承权者带回本国。如果国家不能安定,哪里遗有时间管挖矿,不管对哪一国而言都能收到利益,这是最好的结果。」
  「挖矿……真的那么有价值吗?为什么大家都争破头抢着要这种东西啊,比起挖矿还有更为——」
  「塔乌夏依矿山所出产的矿石。可是铜矿。」安娜塔西亚打断了立夏的话。「而且比一般的矿石更富含炼这种金属。从矿石推测出的炼的萃取量一年就有二十公吨……据说有这个数字。」
  「炼是贵重的少见金属。」费鲁符少佐接着继续说道。「也就是所谓的稀有金属——在所有稀有金属当中算是顶级的战略物质,熔点高、弹性大,可以用在飞机、宇宙机器、飞弹用品、石油精制的触媒……是高科技产业不可或缺的物质。」
  「全世界的炼的出产量一年大约有三十公吨。而利沃尼亚光靠自己一国的矿山就提升了全球产量的百分之六十。不只是稀有金属,还有石油供给、以及军事利用……利沃尼亚虽会因此获得难以估计的财富,但同时也背负了巨大的纷乱因素。」
  「怎么会……所以英国和美国才会跑来分一杯羹?安娜之前说过,英国有出钱给利沃尼亚——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na ja,事情就是这样。承办我们的最终训练,以及出资金的,全都是英国政府。现在的利沃尼亚免不了向其它国家寻求援助,所以,奥古斯都大公与政府放弃了喜欢干涉内政的美国,而选择了美国会卖面子的英国……虽然这样的决定最后似乎仍是白忙一场。」
  「——!」
  「专用飞机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晚上应该就能出发。立夏,快去准备——」
  「你这混帐老头!」
  立夏像是怒气爆发似的一把抓住了贤三,朝向父亲的脸颊挥拳而去。
  贤三一点也没有想闪开的样子,立夏紧握的拳头发出沉闷的声音打在了颧骨上。
  「你竟然出卖了纱友——她明明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不起。」
  贤三勉强挤出了三个字。不知是因为被殴打的疼痛所致,还是另有其它原因,他的眉头上刻划着深深的皱纹。
  「看来该说的也都交代完毕了吧,差不多是出发的时间了。」奥斯托帕路特说道。他转头看向立夏,语气为之一变:「请您与我等一起同行,王子殿下。您是没办法拒绝的,因为就是这么约定好了,这是已经『拍板定案』的事情。」
  「休想,我才不去那种鬼地方。纱友……我要去救纱友——」
  「费鲁特少佐,带走王子。」
  接到命令,费鲁符踏出了一步,立夏直觉到他是个职业级专家,绝对抵抗不了,即使束手无策,但立夏依然无法彻底死心,最后他望向安娜塔西亚,两人的视线交会在一起。
  「拜托妳——安娜!」
  「——」
  这实在太强人所难了。安娜塔西亚不能违抗命令,法兰崔西卡、瑷华也一样。这就是她们的生存方式、纪律、价值观——
  「——请向我们Ritterschlagen,立夏。」
  安娜塔西亚说道。
  「什么?妳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安娜!」
  「妳在打什么主意!」奥斯托帕路特打岔。
  「跟着我复诵,立夏,以利沃尼亚王子之名,任命安娜塔西亚、法兰崔西卡、瑷华三名为骑士爵!」
  「以利沃尼亚王子之名——」立夏大叫。「任命安娜塔西亚、法兰崔西卡、瑷华三名为骑士爵!」
  费鲁持从枪套里拔出枪来,可是安娜塔西亚的动作比他更快,枪口准确地镇定了费鲁特的脖子,法兰崔西卡、瑷华则分别从两侧伸出手枪指着奥斯托帕路特。
  「住手,服从长官的命令。」
  费鲁特慢慢把枪口朝上,举高了双手;安娜塔西亚将手枪收回了枪套里,敬礼,然后回答长官的命令:
  「Negative。」她做出了恕难从命的宣言。「利沃尼亚情报军奥斯托帕路特大佐、及费鲁特少佐两位就是证人,安娜塔西亚、法兰崔西卡、瑷华等三名在此由王子任命为近卫骑士,从今起我们只服从王子的命令。」
  「安娜,」
  立夏跑到了三人的身边。
  「谢谢妳——还有法兰、瑷华……真的可以吗?
  法兰崔西卡点点头。
  「这是你请我吃蛋糕卷的回礼。」她以一如往常冷漠的口吻小声地喃喃说道。
  「我也是。」瑷华则一脸复杂的表情,感觉难堪地嘟嚷着。「我在很多方面上都受到立夏的照顾——总之这是我的回报。」
  刚好就在这个时候,山阶家的电话铃声大作。贤三拿起设置在客厅的子机贴在耳边。
  「喂,这里是山阶家——咦?由比?这样说他就知道?
  客厅里的所有人顿时一阵紧张。
  「立夏,打给你的,由比绫乃。」
  立夏接下子机,贤三紧跟着按下扩音器的按钮,让客厅也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我是立夏。」
  『是我,由比。你应该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吧。』
  「——我不知道,有事吗?
  『那东西不见了,就是那个坠子,之前曾拿给我看过的。』
  立夏探了探自己的口袋。金属的链子碰到了指尖。那是帮纱友代为保管的重要的母亲遗物。
  『那坠子可是远超乎你们所想象的重要的东西喔。罗马的守护神,那肯定也会成为利沃尼亚的守护神,正因为如此,才会将它托付给继承权者,虽然现在的利沃尼亚大公似乎特别讨厌这东西,所以让人把它带到了国外,不过总有一天绝对会需要它。』
  「妳在说什么鬼啊?我根本听不懂,反正把纱友还来就对了!
  『那就交换吧!你懂我的意思吧,带着坠子过来找我,拿它来交换纱友。』
  「你们要那坠子干嘛?你们已经把纱友——」
  『其实我们要的并不是继承权者。而是继承权者所拥有的那东西。那东西才重要,足以动摇一个国家,所以拿它来交换。地点就选在你再熟悉不过的秋穗台国中的——这样吧,特别栋三楼。把东西带到音乐教室来,我会先清场的。时间就定在十九点整,知道了吗?
  「等一下,先让我听纱友的——」
  电话被挂断了。线路未通的信号声响了出来。
  「这是陷阱。」费鲁特说。「如果古洛葛尔派觊觎继承权者的话,交易的可能性就是零。」
  「那种事情——」立夏毫不犹豫,重要的是救出纱友,「那种事情不是重点。我非去不可,我要去救纱友。」
  安娜塔西亚点头示意,法兰崔西卡打了个暗号,瑷华拉着立夏的手臂。
  「那我们这就出发吧?我开车送你。」
  「麻烦妳了。」
  立夏跟在瑷华的后头跑走了,安娜塔西亚紧接在后,法兰崔西卡直到最后一刻为止都把枪口对准前长官——奥斯托帕路特大佐,负责帮一行人断后,关上了山阶家的大门。

  在车子里头,安娜塔西亚开口说道:「既然立夏要去救人,那么我们就不将你视为应当保护的存在,这样可以接受吗?
  安娜塔西亚露出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法兰崔西卡彷佛在表示赞同似的,透过后照镜向后座的人点头。
  「——好啊,就这么办。」
  立夏答腔。纪律与信赖,自己是否成功获得了这两项特质呢?立夏信赖着安娜塔西亚,也希望能受到安娜塔西亚的信赖。
  「Gut,立夏,我们将组成小队,四人一组的小队。事实上,理想的『团队』是四人一组的。可是这次时间上来不及组成,所以就我们三个人过来了。」
  「——!」
  「立夏,你有能力可以扮演好我们所欠缺的那一片缺片吗?
  立夏因这个问题陷入了沉默。他思考着,自己办得到吗,还是办不到呢?不对,重点不在这,问题不是在能不能办到。他和安娜塔西亚视线交会,互相凝望彼此。他感觉到,如同清澈透明的冰雪般的瞳孔其散发出来的冷冽正是「意志」,灌注了不容任何妥协意志的视线,立夏觉得这样的眼神真的十分美丽动人。
  「我想……我可以。不,我要做。安娜,给我手枪。」
  立夏张开右手,伸向了安娜塔西亚,安娜塔西亚递出握柄,手枪的重量赐予了立夏的意志一个具体的形状。
  安娜塔西亚翻起手腕看了手表一眼。
  「设定时间,一八三。,倒数,4321、设定——」
  配合安娜塔西亚的指一不,法兰崔西卡和瑷华把手表核对成一样的时间。
  「从现在起,我们的小队就称作「Victor」,队员有四人;至于代号,我是Victor1法兰是Victor2、瑷华是Victor3、立夏则是Victor21。」
  「ja。」「是,ja。」「了解。」
  法兰崔西卡、瑷华、以及立夏齐声回答。安娜塔西亚点点头,环视三人的面孔发出了指示。
  「夺还目标是山阶纱友,目标地点是秋穗台国中特别栋三楼的音乐教室,而我们连队的行动宗旨是——」
  「敏捷、激烈、奇袭,」法兰崔西卡说。
  「StandbyStandby!」
  安娜塔西亚打出了作战开始的信号。

  3

  在秋穗台国中的正门前方,设置了一块「配电盘工事中」的广告牌,校舍里是一片漆黑。恐怕这就是由比在电话里所谈及的「清场」。而现在留在校舍里的应该只剩事件关系者而已。
  安娜塔西亚不经由被上锁的大门,而是轻松地爬上一旁的水泥墙壁。左手搭着墙一鼓作气往上蹬,摆荡的金发在黑暗中飘散开来,就如先前体育课时一样一声不响地跳进了校园。用手心打了暗号后,拿着和网球拍袋子差不多大小行李的法兰崔西卡,以及背着比那行李更大个背包的瑷华便紧接着翻墙而过。立夏就没能像她们三人那么身手利落,途中差点失足摔下,在安娜塔西亚的帮忙下才攀爬过来。
  安娜塔西亚伸出手指示意,法兰崔西卡点头。正门旁边有四个人在站岗,校舍旁也同样有四个人在把风。
  趁着夜色昏暗,选在站岗的人移开视线的时候移动。立夏感觉自己就快被紧张的心跳给压垮了,两脚忍不住要发软打颤,这时安娜塔西亚握住了如此紧张的立夏的手。
  她默默地点点头,立夏也以点头回应。我没事,我可以的。或许是这股意志让她感受到了,安娜塔西亚追着先行离开的法兰崔西卡而去,立夏也尾随在后,最后才是瑷华。
  法兰崔西卡停下了脚步。竖起两根手指。往右斜倾。握起拳头,然后又竖起两根手指。
  有两个黑色人影在从回廊通往校舍的入口,安娜塔西亚朝法兰崔西卡指了指左侧的植物丛,在脖子前面交叉起手腕,然后回望瑷华,朝那两个人影作了个抛东西的手势。
  瑷华点头响应之后,法兰崔西卡便开始起跑,安娜塔西亚也跟着跑。等到两人一到达左边的植物丛,瑷华就拾起脚边的小石子。迅速地扭转手腕丢掷了出去。小石子发出喀喀的声响在地上弹跳,负责站岗的两名男子挪动了视线。同时间,法兰崔西卡从植物丛的暗处里纵身跃出,安娜塔西亚抽出了纤细但牢固的绳子。
  两人的手腕一翻,绳子分别绞住两名站岗男子的脖子。奋力挣扎的男子们最后膝盖一软,无力地倒在地上。看到在招手示意自己过去,立夏便跑向了回廊。影子在月光的照射下拉得长长的,立夏的心脏因害怕是否会被人发现而紧张得怦怦跳。
  用塑料手铐绑住昏倒的两名男子的安娜塔西亚把堵口的道具塞进他们嘴里,然后将两人推进了植物丛。
  「——把风的好像就只有这些了。」
  瑷华低声说道,安娜塔西亚点点头。
  「我猜里面应该还有。」
  安娜塔西亚看了立夏一眼,然后探头窥看其中一问教室。确认里头空无一人,她轻轻打开教室的门后招了招手。立夏跟上前去,安娜塔西亚向留在原地的两人打了个帮忙把风的暗号。
  进入了教室的安娜塔西亚神色自若地向立夏说了这么一句话:
  「立夏,把衣服脱掉。」
  「——咦?」立夏忍不住差点扯开喉咙大叫出来,他张望了四周。「……妳、妳说什么?
  立夏压低声量发问。安娜塔西亚重说了一次。
  「把衣服脱掉,动作快。」
  安娜塔西亚以平静,但是坚持的口吻向立夏说道,然后自己也脱下了外套。等到上衣的扣子解开到一半,便伸出手指指着。
  「看后面,请别盯着我看。」
  经她这么一提醒,立夏便乖乖听话照办,背向了安娜塔西亚。现在是什么情况,立夏不禁面红耳赤,身后传出了宪翠作响的衣物摩擦声。

  从教室走出来的立夏依旧涨红着耳根子。法兰崔西卡垮下了肩膀,安娜塔西亚重新带头前进,立夏紧跟在她的后面,爬上楼梯,前往目的地特别栋三楼。
  一群穿着灰色工作服的男子站在通往特别栋的走廊上。人数有六人,每个人的手上都各握着一把冲锋枪。装有灭音器枪口的长形剪影透露出显而易见的火力差距,让安娜塔西亚不免犹豫了起来。
  「……要是在这里被他们解除武装那就糟糕了。」
  法兰崔西卡低声地说。安娜塔西亚也赞成她的看法。
  「如果绕路进去的话,或许行得通也说不定喔?
  瑷华指了指回廊的方向。安娜塔西亚皱起了眉头,露出沉思的表情。
  她向立夏打耳语。「交涉时所需要的条件有两项。」
  「什么和什么?
  「就是妥协,和迫使妥协的武力……立夏,我们不能在这里失去后者。我们要采取声东击西作战,你和华先走。先创造出交涉的舞台来。我和法兰负责最后的扫荡。」
  「——我去吗?
  「没错。」点头响应的安娜塔西亚,「交给立夏来的话一定可以成功。」
  「…………嗯,我明白了。」
  立夏接受了这项作战,不知不觉间也不再发抖了。现在只能放手一搏,安娜塔西亚绝对会让作战成功的。既然如此,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纪律与信赖。照她所说的做,立夏紧咬牙关,告诉自己事情就是这么单纯而已。
  「要上啰?
  瑷华从带来的大型背包里拿出了貌似滑板车的东西。将折叠好的板子打开,装上零件,手脚利落地进行组装。最后,小型的发电机被安装在滑板车上。
  「这是秘密武器。」瑷华笑着说。
  「Victor选择扳机,六秒后战斗开始。Standby! Standby!
  在安娜塔西亚的命令之下,所有人一同点头。四、三、二……时间到,ZeroEngage安娜塔西亚和法兰崔西卡以墙壁作为遮蔽伸出了单只手臂。展开了射击。
  瑷华的秘密兵器用力拉紧了起动马达的拉绳,小型发电机开始发出低鸣,滑板车喷出排气烟,朝回廊奔驰而去。
  立夏乘坐在瑷华的后面,两手揽着腰紧抱不放。
  「我们骑这个是要干嘛?
  「……飞起来。」
  「妳没说错吧!
  「——要、要起飞啰?
  瑷华的身体在颤抖着,滑板车从走廊冲向外头。朝着回廊的屋顶冲出去了。<欢迎留学:欢迎前来秋穗台国中!>大辅等人所制作的巨大广告牌就矗立在月光下。
  「华,怎么了,妳为什么在发抖啊,」
  「我对在天空飞的东西最没辄了啦,」
  瑷华大叫。伸手拔出手枪,射击了巨大广告牌的支柱。砰的一声,木片飞溅,广告牌倒了下来,斜靠在扶手上。
  立夏发出了惨叫,瑷华则是惨叫得更为凄厉。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哇哇哇哇哇啊啊啊!」
  滑板车跃上了广告牌,在倾斜的木板上头奔跑着,然后飞了起来,描绘出一道拋物线飞翔在月光中。碰的一声,某个东西在滑板车的后头蹦出。拖曳伞张开成圆形减缓了速度,滑板车在减速的同时飞进了音乐教室。

  4

  窗户的玻璃应声破碎。飞进来的滑板车不仅将碎玻璃撞破得四处都是,还直接冲撞上折叠椅,变成了一摊大型垃圾。
  即使以拖曳伞增加空气阻力减速,但煞车距离实在太短,以致于瑷华在一股劲道的作用下摔落在地板上,背部着地在地上打滚,立夏也滑倒在她的身旁,两手抱头奇迹地穿过了两把椅子的中间。
  「…………有够乱来……」由比一脸错愕,像是在自百自语似的说着:「这群小毛头还真会胡搞呢。」最后由比憋不住笑意偷偷地笑了出来。
  立夏爬起身。
  慢慢地举起从安娜塔西亚手中收下的手枪。双手被绑在后头的纱友被抱在由比的怀里,由比扶着纱友作为肉盾,将枪口对准立夏。
  「你别动,可以的话我并不想开枪。」
  「妳想对纱友怎样……!」
  两把手枪互相指着对方,瑷华不知是失去了意识还是头晕目眩,仍躺在地上没爬起来。纱友则是浑身虚脱,可能是被下药弄睡了。只有由比跟立夏站在这个构筑在现场的交涉舞台上。
  「我只是要让她当上公主,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没什么关系吧?
  「——有关系,纱友讨厌当什么鬼公主,我也不喜欢。」
  听到立夏的回答,由比又笑了出来。
  「好天真可爱啊。那种答案根本是小孩子的歪理。」
  「是又怎样?我要保护最重要的人,这么简单的事妳也不懂啊?任谁都这么做,就算是大人也会这么做。我要保护我最重要的人,我早就如此发过誓了,」
  「是吗……本来以为你不过是个小鬼头,想不到还挺有想法的嘛,或许比大人还要有脑袋多了。我不讨厌像你这样的人。」



  立夏无话可说。由比也有自己的理由,他明白她也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东西才展开行动。所以才会前来交涉,而不是前来作战。负责作战的并非自己,立夏一度阖上了眼皮,然后重新睁开,目不转睛地直视正面。
  「把纱友还给我,然后我就把这个交给妳。」立夏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掏出了坠子。坠子垂挂在链子上。「我的要求就是这么简单。」
  「关于炼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由比换了个话题,立夏点点头表一不知道。
  「要不是冒出了那种东西来,不然根本不需要什么国王也说不定……可是,现实就是现实。为了维持利沃尼亚这种小国的安全,就需要一个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旗号。如果演变成内战的话,将有许多人丧命,会有人被迫离开国家。」
  「难道……由比老师也是……?
  「谁知道呢,随你怎么想啰——不过,难民想要生存下去可是很辛苦的。即使想回家乡也回不去,不知何去何从,就连宝贵的东西都不被允许拥有。」
  「——这种事情我不是很能理解。可是,一定有其它办法存在的。一定还有不需要仰赖什么公主、还是继承权者,一样能顺利解决事情的办法啊,」
  「你还真乐观呢。」
  由此的嘴角浮现一抹微笑,却看似悲痛地皱起了眉头。
  「但我不讨厌这样。」
  「那就——」
  「不可以,任务终归是任务。我接下的工作,就是把利沃尼亚继承权者带回本国,非得完成这个任务不可。」
  枪口冷冷地反射了月光。在昏暗之中,一股明确的杀意袭向了立夏。
  「……安娜她们随后就会过来。」立夏的语尾发出颤抖。但他仍继续把话说下去。「妳还是投降吧,老师,我拜托妳。」
  「就凭她们两人?那是天方夜谭。她们不可能突破那么多的人数的。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不过你只是在白白浪费你的勇气。」
  由此的语气里充满了百分之一百的自信。立夏的视线几乎为之产生动摇。现在不能仰赖瑷华,自己身上并没有得以仰赖的力量,可是……
  「——她们绝对会来的!」
  立夏放声大叫。安娜塔西亚曾说过什么是最重要的,那就是信赖。立夏对安娜塔西亚有信心,做自己应当要做的事情就对了。立夏告诉自己:道理就是这么单纯,他日不转睛地直视着正面。
  「是吗。」由比又笑了,「真的是很可惜,你已经算是干得不错了,我想你的朋友们必然也有一定程度的活跃吧。只不过——」
  由比将貌似小型麦克风的东西拿在左手上,然后贴近到自己的唇边。
  「Kuckc通知Falke,开枪射击,就算只是威吓一下也好。」
  就在由比话一说完的同时,窗户玻璃发出了嘎吱的晃动摩擦声响,立夏脚边的磁砖裂开,中心的位置上穿过了一个弹孔。不到半秒的延迟时间,从远方传出砰的一声枪响,立夏勉强站稳忍不住要发软的双脚撑了下来。
  「这里可是受到了狙击手的监视,当你们一脚踏进我们的总部的时候,胜利就已经跟你们说再见了,好了,你想怎么做?下一枪就不会射偏啰。」
  「………………总部?
  立夏回问。
  「没错,这里是事先就准备好的要冲,我们的巢穴,立夏,而你就是黏在蜘蛛网上的飞虫啊。如果你肯乖乖听话,我也许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唷?
  「要说这里是总部的话——那我们这边也有资格这么讲。」立夏从举起的手枪后方,透过准星瞪着由比。
  「老师妳并不知道安娜她们对这里调查得有多详尽。」
  「——讲不听的小鬼。算了,或许就是要吃点苦头,小男生才会变得懂事一点吧。Falke——」
  随即又是砰的一声枪响。这回的枪声并没有窗户玻璃晃动,也没在玻璃上留下圆形的孔洞。
  「…………正如我所说的,刚刚的枪声,可不是老师下令的喔。」
  立夏虽然满头大汗,但依旧持续对由比投以毫不退缩的视线。即使是逞强也无所谓,总而言之就是坚信交涉是自己的责任,至于剩下的——剩下的事情,安娜塔西亚她们必定会彻底完成,所谓的团队就是这么一回事,团队的纪律,而现在立夏也是团队中的其中一名成员。

  把手肘固定在屋顶的铁栏杆上架着来复枪的少女的身影出现在黑夜之中。法兰崔西卡将惯用的木制枪托顶在肩膀,纹风不动地展开了射击。距离目标约400公尺,风势为西南方所吹来的微风,天气晴。安装在来复枪上的光线增幅装置,让法兰崔西卡即使在夜晚也能轻易捕捉到目标。
  「狙击地点清除完毕,除了狙击手一名以外没有其它目标。」
  法兰一面喃喃地报告着,一面让来复枪的枪栓后退。还在冒烟的弹壳发出硬质的金属声被弹了出来。
  「jaGut,我们从屋顶垂降。要突袭教室了。」
  安娜塔西亚把尼龙登山绳的一端绑在铁栏杆上,两脚脚掌贴在墙壁上,让身体腾空打算就要降落。
  「ja。」
  法兰崔西卡也立刻开始做同样的准备。两人转过脸来看着彼此,轻轻点头。放松紧抓在绳子上的力量,安娜塔西亚与法兰崔西卡两名少女的娇小身躯静悄悄地朝向暗夜滑下了。

  「——伤脑筋,真的是一点也派不上用场耶。」
  由比彷佛在苦笑似的,轻叹了一口气。
  「既然安娜说过会来,她就绝对会来的,投降吧。」
  当立夏又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时,由比皱起眉头,用力握紧了指向立夏的手枪枪柄。
  「我听够了,拖延时间到此结束,再见——」
  由比的手枪扳机上微微地凝聚了一股力量。立夏受到一阵如同起鸡皮疙瘩般的紧张感所压迫,也把手指拙在扳机上。
  射人,不然就是被射,亦或者是——在这种如同行走在一面脆弱玻璃上,玻璃何时会破裂都不足为奇的战战兢兢气氛之下,立夏的脸颊不禁流过一道汗水。由比的手指更加用力紧扣扳机,立夏对她的行动产生反应,也稍微晃动了手枪的前端。
  立夏没有射偏的余地。如果射偏目标的话,就有射中纱友的危险性。身处优势的,显然就是由比那一方。
  同时,一阵轰声响彻教室。
  教室外侧的、立夏和瑷华所打破的左右玻璃窗连同窗框一同被一口气吹飞,炸散了开来。用力摆荡着绳子,安娜塔西亚与法兰崔西卡闯进了教室。
  枪声顿时乍现。闪光在黑暗中怱明怱暗闪烁着,由此朝安娜塔西亚开枪,法兰崔西卡则帮忙援护,彼此的射击都没有命中。
  趴倒在地板上的由比爬了起来。
  安娜塔西亚和法兰崔西卡分别举着手枪。
  「我们和妳们的政府应该早达成了协议才对。妳们现在的行为可会变成情节重大的违反命令喔?
  即使明知情势对自己不利,由比仍没放下枪口。
  「……如果纱友她其实并不是正统的继承权者,那妳怎么办?
  安娜塔西亚发问。
  「古洛葛尔派被骗了,美国透过CIA和英国MI6操纵利沃尼亚政府与古洛葛尔派。」
  「——是吗。不过事到如今,谁是真正的继承权者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如何让所有人信眼是真正的国王,只要拥有是为王位证明的雅努斯,就算是冒牌继承权者又何妨,而且具有实行力的强大力量。抑制力——就装满在那东西里头。」
  由比以视线指明垂挂在立夏手上的坠子。
  「国家需要统治者,她们三个应该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的吧。就算立场和我不同,到头来打算利用你们的心态却是半斤八两。这样子你还能相信她们吗?
  立夏回头看着安娜塔西亚。安娜塔西亚什么也没说,两人凝视彼此,点了点头。答案早就出来了,打从一开始便已经决定。
  「我相信,因为我从她们身上学到了信任才是最重要的——由比老师,妳还是投降吧,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立夏看着由比,由比垂低了头,注视着某个东西好一段时间,然后有如望向远方般瞇起眼睛,抬起了脸来。
  「…………好吧,我投降。」
  由比以扳机为支点旋转手枪,握着拉套。握柄朝上递出了手枪。安娜塔西亚把手枪收回枪套,走向由比。法兰崔西卡和总算恢复意识的瑷华则继续把枪口对准由比。
  安娜塔西亚收下枪枝,由此的眼睛锐利地正视着安娜塔西亚。
  立夏心想事情不对劲,那并不是万念俱灰时的表情,而是为了相信的事物不惜抛弃一切的眼神,和安娜塔西亚是一样的,立夏不禁怀疑自己是否也拥有那股真挚,由比现在仍未失去那双彷佛可以见底的清澈瞳孔。
  由比的手腕忽然迅速翻转,以微小的动作旋转了手枪,握柄重新回到由比的手上,枪口对准了安娜塔西亚。
  就在这个时候,立夏早已经纵身飞扑出去了,他遵照直觉,将身体扑向安娜塔西亚的前方。
  砰,一声枪响。
  被弹出的弹壳缓缓地在空中飘舞,叮的一声,发出尖锐的金属声响掉在地上。
  法兰崔西卡与瑷华压住了由比的身体,两人分别从左右将她按倒在地,膝盖压在她的身上。并将两手扣在背后,用塑料手铐绑住拇指。
  由比没有再多做任何抵抗。
  或许是藉最后的一发子弹来表示对任务尽忠的证明,由比如同没有意志的人偶任凭被压制着。
  受到安娜塔西亚照料的纱友站起身,发现了倒在地上的立夏。
  「——哥!
  纱友发出吶喊跑向立夏。他胸口上开着一个子弹穿过的弹孔,一颗压坏的子弹正黏在上头;纱友摇晃立夏之后,扭曲的铅块便掉到地板上,喀的一声发出微弱的声音。
  「…………好痛。」
  立夏抬起头。和低头俯视的纱友四目相对,虽然因疼痛而扭曲着一张脸,仍露出了微笑。
  「纱友,妳没事啊。太好了……」
  目瞪口呆张着嘴的纱友更为用力地摇晃了立夏。
  「为什么你没事?你没受伤吗,哥?你没被射中?
  「好、好痛!会痛啦,住手,拜、拜托妳别再摇了,纱友!
  「可是、这边、你这边不是被射中——」
  纱友企图想要扯开立夏制服的钮扣。立夏抵抗。
  「不、不要啦,纱友,真的没事,痛、痛死了,」
  立夏扭开身子不想被扯掉拍子,一张脸因激烈的痛楚而皱了起来。用手按住了胸口,纱友不予以理会,从上面依序解开扣子,扯开立夏的胸口。打开制服后。纱友又张开了嘴巴,这回是真的没办法阖嘴了。
  立夏的胸口上缠着某个东西。像是绢丝的材质,却又有些不同。在缠绕了好几层的纤维层上,开着一个如同被虫咬破的小小伤口,上头有血丝微微渗出,洞口附近染成了红色。
  「……这是什么?
  纱友把缠在立夏身上的东西从他的背后抽了出来。往左右拉开拿着审视全体,然后像金鱼似的嘴巴一张一阖。
  「……咦?为什么?吊带背心?这谁的?
  立夏把手放在额头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纱友盯着立夏,一脸错愕,半晌说不出话来。
  「反、反正就是,那个、这是——」
  他想说明这是防弹衣,是安娜塔西亚递来指示要自己穿在身上的。使用Kecviar,纤维所编织而成,是安娜塔西亚她们特殊部队的标准装备。临时起意并且以特殊立场参加队伍的立夏自然不可能会拥有这种装备,所以是被安娜塔西亚硬塞的,可是他不晓得该怎么说明才好。
  因为这不仅是女性的衣物,而且还残留有安娜塔西亚的体温,光是穿在身上就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基于团队的纪律,以及对彼此抱有绝对的信赖,所以才听从她的要求穿上。这是为了救纱友的措施,可是——立夏彷佛在打探纱友心情般,偷偷瞧了她一眼。
  显然纱友是对此产生了误会。想要向她解释清楚,可以想见会是多么困难的一件课题。
  「妳会错意了,纱友。」安娜塔西亚低着头说明,「那是我的,是我给立夏——」
  「啥?咦咦咦!」
  纱友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不知为何,平时总是处之泰然的安娜塔西亚在这个时候表情出现了变化,她的耳根子隐约地变红,感觉似乎反而让状况更为难以收拾,立夏再一次抱头苦恼。


  终 EPILOGUE

  为了非正式的任务而前来日本的安娜塔西亚,现在依从非正式的飞行计划,准备搭乘利沃尼亚所包租的中古军用飞机回国。
  一旁坐着模样不满的法兰崔西卡。更旁边则坐着红着眼眶的瑷华。
  后面左右两边则有携带着冲锋枪的一群男子,总共有四人。他们的身分是利沃尼亚国军的正式士兵。安娜塔西亚虽然不知道他们收受了什么样的命令,总之就是现在受到了他们的监视,从他们充满紧张与好奇心的眼神看来,可以得知这些人并未知晓『学校』的事情,即使如此,他们应该仍有被奥斯托帕路特大佐叮咛不可松懈大意才对,因为监视得相当严密。
  「妳们应该心里有数吧。」
  奥斯托帕路特大佐说道,口气里所隐含的愤怒并未完全掩饰住,比起结果的是非对错,他更在意之前被安娜塔西亚等人害得颜面无光,他的口吻听起来就是这种感觉。
  「妳们所采取的行为,是左右国家命运的重大违反纪律、违反命令,逃不了军法审判的,妳们就做好接受相对处分的觉悟吧,甚至还要入狱坐牢。」
  安娜塔西亚点头,打从一开始就有所觉悟:心想反正已经尽到了条顿的「剑与十字架」的名誉,这样就足够了。过去双亲也一直都是这么做,所以安娜塔西亚也效法了父母的精神。
  「……请问是谁接任了护卫山阶家的任务呢?
  「费鲁特少佐。」奥斯托帕路特大佐回答道,「是少佐自愿接任的。不过,或许这样的决定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被直属的部下背叛,站在他的立场一定相当痛苦难堪吧。大概是出自于由自己来善后的心态吧——我好同情他啊。」
  那绝非是感到同情的说法。或许是法兰崔西卡也察觉到了这件事,便跟安娜塔西亚咬耳根产。
  「——这绝对是骗人的,一定是因为回国的时候,少佐不在对他比较有利。」
  「他大概是想把身为长宫的责任全部推给少佐一个人担。我们这下做了件坏事了。」
  法兰崔西卡垮下了肩膀,仿佛在说莫可奈何一般。
  「…………我跟妳们说喔。」瑷华也跳进来一起窃窃私语。「我有件事想向妳们两个道歉。」
  「道什么歉?
  「我一直把妳们的事跟……我其实是CI……」
  安娜塔西亚竖起手指示意噤声,手指碰到了嘴唇。
  「我早知道了。」
  「——咦?
  「不过。最后华选择了站在我们这边,选择了立夏与纱友,这我也知道,我清楚妳会这么做。」
  「反监视,这是基本。」法兰崔西卡嘀咕了一声。
  「哎唷。」瑷华低头看着地上,整张脸红通通的。露出了又哭又笑的复杂表情。

  军用飞机行驶在起降跑道上。刺耳的引擎声伴随着振动在机内轰轰作响,安娜塔西亚皱起眉头,显然对这架算不上上等的飞机不是感到很满意,连座椅也硬邦邦,坐起来的感觉并不舒适。
  安娜塔西亚从玻璃窗眺望外头,秋穗台所位于的丘陵在远方若隐若现。虽然小雨好似烟雾弥漫般使景色朦胧模糊,但依旧不失美丽。这里有着丰富的水气,以及肌肤可以感受到滋润的温和气候,小镇上充满了文化气息。在山阶家的生活、还有不同于「学校」的普通学校生活十分快乐——应该是吧,安娜塔西亚如今回顾着过去那段日子。即使如此,自己仍不禁心想为什么,不只是快乐的回忆而已,还有一分留恋。
  身旁的法兰崔西卡明显心情不好。摆着冷酷、但又和平时略有些不同的表情,而瑷华之所以泪眼汪汪,似乎是因为百感交集。安娜塔西亚望着队伍的组员,然后重新把视线转回映照在玻璃窗上的自己。
  飞机开始起飞,有一种正在往上飘起的感觉。机体呈倾斜状,朝冒着小雨的天空飞去。一股离开了日本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升空后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发生了一场骚动。机内突然传出连续两声枪响。
  三人的身体反射地出现反应,虽然将手伸进外套里头,可是身上并没有手枪。安娜塔西亚和法兰崔西卡面面相觑,手枪被没收走了,两人以视线询问该怎么办才好。
  「发生了什么事……」
  奥斯托帕路特大佐大吼着。原先监视着安娜塔西亚的男子们,这时卸下了安全带转头回望后方,货物室通往乘客室的舱门被打了开来,蒙面的人影从中冲出。
  入侵者共有三人。每个人都举着手枪,站位分明地由受过训练的经验者带头,接着是新手士兵举起枪口随后。最后一个人则明显是外行人。瞬间做出如此判断,安娜塔西亚看着蒙面人皱起了眉头。嘴唇张开成感到惊讶的形状。
  「不会吧!这是劫机吗?
  奥斯托帕路特不知所措,护卫的士兵举起冲锋枪,可是已经慢了一步。枪声激烈地在机内回响。霎时间有两人倒下。手上的武器掉落在地板卜。
  他们的胸部被集中火力攻击,虽然多亏了防弹衣的保护而活了下来,可是受到的创伤十分严重。剩下的两人则拼命想要反击,可是安娜塔西亚的手擒住了男子的手腕,回身一扭,用力地将男子按压在座位上。至于另外一个人也被法兰崔西仁以同样的方式压制住了。
  蒙面的人影迅速地解除所有人的武装。与其说是蒙面,他们戴在脸上的其实不过是面具而已。其中两个人戴着尖嘴狐狸的面具,而带头的男子则戴着火男的面具,看起来只觉得他们像是在胡闹。
  「你们到底作何打算,目的又是什么,」
  奥斯托帕路特用尽浑身解数来虚张声势地咆哮道。
  「这未免太过不公平了不是吗?」戴着火男面具的男子说道。「只有我的部下升官,而我自己却还是区区一个少佐。」
  「什么?你说什么,你这混帐难不成是——」
  「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也获得授勋了,虽然只是次一级的准字阶级,不过这个时候也不能奢求那么多了。我现在是准骑士爵喔,哈哈,这下我可出人头地了呢,真想回国去跟家乡的母亲报告呢。」
  男子拿下了火男的面具,是费鲁特少佐。他笑得沾沾自喜,睥睨着举高双手的奥斯托帕路特。
  「安娜!法兰!华!」
  戴狐狸面具的人也一面喊着三人的名字,一面拿下了面具。
  「安娜,妳们是我任命的,我不记得有解任过哪个人的职务,所以不准走!我绝对不允许妳们说走就走。」
  「——立夏!」
  安娜塔西亚向前跑去,奔向把狐狸面具别在头上的立夏,扑进他的怀里。立夏张开双手接住,给予紧紧的拥抱。单薄的身体搂在双手里,立夏和安娜塔西亚互相凝视着彼此。安娜塔西亚的双眼一如往常,虽然看起来依旧有如清澈透明的冰雕,但立夏却不可思议地心想,过去的她是否也是这么感情丰富。



  「哥,你在干嘛啦!现在不是耍肉麻的时候吧,」
  另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人。纱友彷佛在闹别扭似的说道。她刺了刺立夏的侧腹,然后探头看看安娜塔西亚的脸,嘿嘿地笑了出来。
  「我也不要妳们走啦。我希望安娜妳们可以留在日本,就算爸爸的屋子被妳们收走也没关系。」
  安娜塔西亚呆掉了,她露出羞怯的眼神推开了立夏的身体,立夏也慌忙放开手,离开安娜塔西亚,向费鲁符发出了命令:
  「费鲁特准骑士爵,我以利沃尼亚王子之名下令。那个……总而言之,先撤收,最终目的地为山阶家!
  「ja,遵命,殿下。即刻前往山阶家。」
  费鲁特脚跟靠拢敬礼。「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告辞了。」他也向奥斯托帕路特稍稍行个礼,然后前往了驾驶席。立夏重新和安娜塔西亚等人面对面,拿回装备,把手枪收回枪套里的法兰崔西卡轻轻拍了一下立夏的肩膀。
  「刚才的突袭,算是有比较进步了。敏捷、激烈、奇袭。有掌握到我们连队的行动宗旨。」
  以夸奖的角度来说听起来算是相当冷漠,法兰崔西卡还是老样子。
  「立夏、纱友,谢谢你们。我真的好害怕喔。」
  瑷华仍旧一脸又哭又笑的表情。
  「对了,安娜。」立夏重新面向安娜塔西亚,「我有一件事想拜托妳。」
  「什么事?
  「妳的照片——我连个一张也没照,好像一直没什么机会……要是两手空空而回的话,我会被那群男生给宰了。」立夏掏出了数字相机,「而且……我自己也想要,可以让我照吗?
  「……这个。」安娜塔西亚难得出现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不、不行。我们要是被拍照那可伤脑筋了,任务上会碰到麻烦——」
  「咦?喔喔,是这样啊。」
  「嗯……」就那么短短一瞬间,安娜塔西亚垂下了头。「不过,如果是私底下的话……只是私人拥有的话,那就无所谓。」
  安娜塔西亚拉起立夏的手臂,然后收下数字相机交给法兰崔西卡。
  「怎么?要照吗——就你们两个?」法兰崔西卡说。
  「ja。」
  「咦咦?哥,纱友也要插一脚啦!
  纱友有如飞扑似的从挽起手臂的立夏与安娜塔西亚的旁边黏了上来。两人从左右两边包夹,用力地推挤着立夏。
  「笨、笨蛋,纱友,别推了可不可以。」
  「哥你才是笨蛋,干嘛黏安娜黏得那么紧啊,」
  「我——并没有要……」
  「我、我才没有黏她黏得那么紧呢。纱友妳自己才是干嘛一直靠过来——」
  立夏夹处在如同纠结在一起般你推我挤的两人之间,耳朵因此变得火烫。在安娜和纱友两人柔软的身躯挤压之下立夏忍不住有些腼腆。法兰崔西卡望着三人的模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好似微微地垮下了肩膀。
  任务结束,如此一来熟悉的日常生活又将来临。事情真的就这么顺利吗?立夏心想。不,想必一定会和熟悉的日子有所不同吧。他和纱友的关系已经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况且,安娜塔西亚、法兰崔西卡、瑷华都陪在身旁。如果说杜她们三人的生活会继续维持下去的话。他有获那么即使生活有所改变亦无妨的感觉。
  这样的生活一定多少会让立夏的人生变得更有趣——虽然有可能同时会带来危险也说不定。对,一定是这样没错。即使夹在安娜塔西亚与纱友之间被挤得不成人形,立夏依然感觉到自己的嘴角自然而然地和缓了下来。

  (完)

  后

  幸会,我是鸟居丰。以「复制羊桃莉」为由来的这个笔名,是因为我对未来充满希望正面的观点,以及对永无止尽的科技发展、还有人类往后可能会获得的科幻产物的实现化抱有热切期待所构想出来的。虽然上述原因有一半是胡扯,至于另外一半,则是我思考着能不能光以干支的生肖的名宇排列出一个笔名来,灵机一动所取的。以十二支的写法来写的话,就是酉亥未(日文音同鸟居羊)。当我们在某处偶然相见的时候,或是不敢当地能拜收到各位读者的来信时,希望有幸能请各位能怀苦一分亲密感昵称我『羊』。
  这本名为『SAS』的作品,是一部以某支特殊部队为基础,将其创作成现代风流行轻小说的故事。而那支部队,就极为普通地如标题所示,就是SPECIAL AIR SERVICE(特殊空降部队),通称「SAS」。不过SA S是一般大众媒体所使用的名称,队员们自称时似乎只称作「连队」。至于为什么会称作「连队」,虽然拥有许多历史上与军事上的理由,不过在此并不多加以赘述。总匝言之,所属于SAS的队员们,是英国享誉全世界的职业专家当中的职业专家,请各位读者姑且先将他们视为每一个队员都是具备有得以能计划作战、对部下与同僚做出指示、并且实行的顺应能力的军人来理解吧。
  前话有些冗长了。总之这本名为『SAS』的作品的主题,是描述拥有这种特殊风俗与思考模式的三名少女们,如何和极为普通的平凡人立夏与纱友这一对兄妹填补沟通上的隔阂——虽然或许根本没有填补起来,总之就是一部描写异文化交流的故事。我对所谓的异文化莫名地抱有一股幢憬,不管写什么东西,最后一定会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完全一无所知的外国国家,感觉就是棒呢。如果有钱有闲的话,真想要随着风随着兴致四处漂泊,悠悠哉哉地在异国旅行,而不是参加旅行社所准备的旅行团行程。
  关于作品中的内容,当然是「本故事为虚构,与实际的人物。团体无关」。在『SAS』里扮演重要的角色的波罗的海沿岸的小国。利沃尼亚公国实际上并不存在。而美国、英国、CIAMI6等国家以及组织虽然实际存在,在这部小说里所谈及的行动都是虚构的。话虽如此,全部都以捏造的元素所创造出来的故事也没有意思,所以也并非所有内容都是天马行空,名为利沃尼亚的国家也存在于过去的历史上,而且其发展成现今波罗的海三国的历程等等,我也直接套用在故事里头了。不晓得「在撒漫天大谎时记得把微小的事实一起编进去」这句格言是谁说的……总面言之,为了不让读者知道哪些地方是直一的,我调查了许许多多的资料,混合了捏造与现实的元素。如果这个如炼金术般的手法对故事的趣味性达成了贡献的话,身为作者是再欣喜不过了,不知各位读者感想如何呢。希望能让各位从虚实交错的『SAS』所符有的世界擭得乐趣。
  另外,本作里头仍留有不少伏笔。举例来说,为何安娜塔西亚的昵称会是「安娜」(一般面言应该是纳塔夏)呢,像这种细节我也暂且做好了设定。包含这一类的细节,以及埋藏在主干里的未解之谜,如果能从下一集开始慢慢谈及的话那就好了。为了实现这个希望,需要各位读者的加油,以及HJ编辑部令人安心的后援,遗恳请各位帮忙。我答应会尽全力让这篇故事倒吃甘蔗愈来愈有趣。
  最后,请容我在此向出版本书时对我有所关照的各位答谢。最大的功劳者。S氏负责编辑,真的非常感谢您。如果没有您的建议,我想本书也不会出版于世上吧。您的建议就是如此地适切,那段在改稿时完成度逐渐提高的过程,即使以作者的角度画百仍是一段充满惊喜的时间。另外,厌谢为本书绘制华丽又可爱的插图的まったくモー助老师。虽然当初对插图这一块感到相当忐忑不安,可是第一次见到老师的图时,我便有如抽中大奖似的不禁兴奋握拳。以及第一次拜会编辑部时,刻意出来和我打招呼的总编辑,还有其它在幕后支持我的各位HJ编辑部工作同仁,谢谢你们。在第一回这种值得纪念的大赏中,大力称赞『SAS』的各位评审委员,对您们我同样也是满满的谢意。对于那些太过捧我的意见,我也不知道该感到不好意思还是该高兴呢……我会不负各位的期待,往后继续努力加油的。
  以及所有读者,我想各位现在正把本书拿在手上阅读,真的相当感谢你们。如果大家能藉阅读『SAS』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间的话,身为作者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了。那么,我就在此祈祷能在第二集和大家继续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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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23513469 子爵
再某一天放學路上,立夏跟妹妹紗友在路上突然被襲擊而後被3名少女拯
救,又忽然被告知紗友是某國的公主,這是故事的大綱,故事設定在現代而
且裡面又很常出現有關槍械的名詞,這讓我想起另一本輕小說"驚爆危機"
(這是台灣翻譯大陸方面好像翻譯成全金屬狂潮),但跟驚爆危機不同的是
公主特勤組給我的感覺,它的角色風格並沒有驚爆危機那麼出色,公主特勤
組裡面令我印象深刻也只有妹妹紗友,其他像是3位女護衛腳色的個性我
覺得稍嫌薄弱,像法蘭這個腳色就幾乎被遺忘了....,而華也是雖然她在劇情
上算是重要腳色,但是法蘭跟華表現次數比起安娜差上許多,第1集的故事劇情
大多集中在立夏.紗友及安娜身上這是我覺得比較可惜的地方(畢竟是公主特
勤組),希望如果有第2集作者能在腳色互動上多加深一些,不過第一集最後才
解釋立夏才是真正的繼承者這我倒是沒猜到(不過內應是沒我倒是有
猜出來..),最後謝謝樓主的錄入

14 年前 0 回復

m-28 騎士
好东西  收下

14 年前 0 回復

wilsonanson 伯爵
好书,顶!期待第三卷

14 年前 0 回復

wilsonanson 伯爵
好书,顶!期待第三卷

14 年前 0 回復

張小小小彥 子爵
真是太好看了啦,真不愧為一本好書,還是要感謝版大無私的分享。

14 年前 0 回復

lko123 子爵
這小說看了幾本之後台版就一直沒再出了啊

14 年前 0 回復

battle100 王爵
剧情的看点大概就是最初的血缘关系,3人组里的CIA间谍的倒戈,真正继承者的说明,纱友的救出作战吧。看来会建立后宫吧,因为是王子。

14 年前 0 回復

片桐优姬 勳爵
推荐强大的妹控们也来看看这个吧。。。

15 年前 0 回復

幻月战神 侯爵
同居!优势同居。。。除了同居还有啥。。。禁断的兄妹情加第三者插足吗。。。ja,老套了点。。。

15 年前 0 回復

chelsealoli 公爵
看完了 有点暗暗的感觉 不过有这样的妹妹至少不会闲 期待下载版 感谢lz

15 年前 0 回復

fish0623 伯爵
是获奖作品……?七夜的录入真是快啊……什么时候会放下载版啊……?

15 年前 0 回復

爱啄米的鸡 騎士
感觉蛮有意思的呢

15 年前 0 回復

adaizjr 王爵
属性很多 我也吐槽不能
不过插画还是不够有爱啊

15 年前 0 回復

1414145 勳爵
这小说太奇怪了。那个不知名的小国王子是什么回事?还有那个特殊部队,难道这是全金的女生版吗?
好了,吐糟也吐完了。该发表一下评论了。
这本小说有一大优点和一大缺点。
优点嘛,当然是女主角(们)相当可爱。武器配美人,绝!
缺点嘛,结局太过散乱了。路人A变成了王子,还演了一场(?应该是两次)英雄救美的闹剧。然后就没了,那个反派后来怎么样了?那个超级铜矿后来怎么样了?这些一样也没说。难道,这是为了让读者看第二卷的伏笔?(作者好黑)

15 年前 0 回復

夜╬仴 勳爵
后宫后宫后宫又是后宫。。后宫大万岁。。。故事是很有趣的啦。不过插图不是我喜欢的种类。。

15 年前 0 回復

stb123 騎士
又有新书看了,感谢楼主分享.

15 年前 0 回復

su2730 伯爵
很喜欢这类题材,既有后宫又有军事,安娜感觉很有魅力呀

15 年前 0 回復

nickel5066 平民
故事很有意思 不过结尾感觉不怎么合理

15 年前 0 回復

晓之freedom 平民
看内容简介貌似还行,我就收下了,谢谢楼主

1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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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 王爵
我华丽地飘过~~~(((m ̄▽ ̄)m &amp;amp;lt;br /&amp;amp;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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