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路帆希]护花之龙的叙情诗03


本帖最后由 Ryuki 于 2012-3-22 23:42 编辑


之前帖子灵异了,各位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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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路帆希
插图:フルーツバンチ
翻译:wuling(江戸前ル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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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录
  沙上的记忆
  瞬刻的邂逅
  散失的歌谣
  黑猫的愤怒
  天使的谎言
  贞洁的不忠
  破戒的合奏
  恶魔的咆哮
  迷魂的忏悔
  罂粟花之丘
  护花之龙的叙情诗

(译者注:所有人名,地名的翻译都按前2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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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沙上的记忆

(译注:日语里有[砂上の楼閣]的说法,意指“空中楼阁”,“海市蜃楼”)

  
  越来越冰冷的寒风开始由石壁的缝隙中渗入室内。某天早上,施疗院(译注:免费照顾和治疗穷苦病人的设施)的修女们比平时更忙碌地操劳:为病床更换上已经洗得雪白的被褥,帮皮肤病病人重新包扎绷带。而使用过的绷带在大锅中彻底煮沸消毒后被晾在狭窄的庭院中,在风中摇曳。
  被这里收容的那些久治不好的患者们都非常清楚这种日子将会发生什么事——“歌姬”会过来唱歌祈祷。
  平时绷紧着脸,一声不吭地像拔田间杂草一样帮他们撤换绷带的修女们只有在这一天,会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摇身一变成为他们的护士。不过,她们的手势依然没变。不,是比平时更糟糕。因为修女们要尽快干完这些活,病人们溃烂的皮肤随着绷带被她们毫不介意地扯了下来。于是他们甚至会想,“歌姬”什么的不来就好了。
但是,这是没可能的。从王家派遣“歌姬”过来视察设施的做法一早就有,因此为了不想被看到自己冷漠地对待病人的修女们才这样拼命干活。因为如果被王室发现问题,施疗院就会受到他们的监管,休闲的日子就会从此一去不复返。因为不想出现这种情况,于是在“歌姬”来的时候,修女们才会把这里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见到病人新包扎上的绷带有血迹都会重新去包扎。于是便非常忙碌。
  修女们忙碌地走来走去,而病人们则都聚集在一楼的大厅里。腿不方便无法自行走动的就被担架抬到塞着稻草的坐垫或椅子上坐好或者躺着,而自己能走动的病人们也都坐在此。
  从通往大厅回廊的方向,传来了院长那比以往都要尖锐,响亮的说话声。声音逐渐接近,病人们只见院长被两个年轻的女孩小心地搀扶着走了进来。
  病人们都只觉眼前一亮。这两位女孩,都是新面孔。
  只见其中一个女孩一头鲜亮夺目的蔷薇色的头发。她把头发卷成环状扎在一侧,剩下的秀发则垂到胸前。那双大大的,与嫩叶一样颜色的眼睛虽然非常可爱,但双眉却凛然地向上吊起,给人一种强气的感觉。
  而另一位女孩,则是一头淡淡金黄色头发垂到腰间。而她微微望向地面的双眸就如同丁香花一样的紫色,清澈明亮,非常少见。她们两人站在一起时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华丽,简直能使人产生仿佛置身于皇宫的错觉。
  蔷薇色头发的女孩穿着的是一件深红色的衣服,而金发的那位女孩则是一身和她那双瞳相称的薄紫色衣裳。她们两人身上的花纹刺绣都是和布料相同的颜色,既不华丽也不简陋,和其他的“歌姬”没什么区别,一点都不显眼。可能是被嘱咐过,她们身上的饰物都只是一般女子的戒指,项链,耳环之类,并没有什么其他精巧的东西。而那位蔷薇色头发的女孩身上更是连一个装饰物都没有。
  正因如此,金发女孩的胸前挂着的那块奇异的圆形石头就异常显眼。
  那是一块半透明的石头,摇晃的时候可以看见内侧浮现出青色的光芒。
  石头用质朴的麻绳缠着挂在胸前。虽这石头作为首饰未免大了一点,但却闪耀着令人沉醉的柔和的光泽。
  只要歌声够动听的话,谁也可以成为“歌姬”。但不可否认的是从小就接受良师教育的那些贵族或富商的女儿们更容易成为“歌姬”。只要从她们手上的一枚纯金或纯银的戒指就可以看出,她们所处的世界是完全不同。
  不过,这位歌姬是用麻绳捆着的饰物,就跟农民的手工艺品一样。
  难道是少有的农民出身的“歌姬”么?病人们都开始了互相交头接耳。不过,在听到院长咳嗽了一声后,他们还是安静了下来。
  “大家好。请保持安静。今天祈祷的‘歌姬’乃是奥莉比娅?弥诗奥和艾玛波拉?特内雷萨小姐。她们是专门过来为你们歌唱祈祷的,请你们不要擅自私语。”
  粗糙的头发已经开始有点花白的院长用一如既往低沉而又严厉的声音边说着,边居高临下地瞪着众人。然后,才转过身去用响亮清晰的声音对那两位歌姬微笑道。
  “歌姬大人,之后就劳烦你们了。”
  等院长说完,两位女孩便翻开了抱在胸前那记录着诗歌和乐谱的书本。歌似乎已经事先决定好并加了书签,两人很快就停下手来。
  两位“歌姬”相互打了个照面,协调了一下呼吸节奏后,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起点了点头,便开始演唱起了祝福之歌。
  
  苍穹之上,星海悬挂;神居于此,明月为窗;御座之下,白银天使;驱除灾厄,守护大地。
  魂兮归去,星海化鱼;无暇之魂,光洒大地;污垢之灵,兽饵食之。
  
  这是住着病人的施疗院。“歌姬”所唱的歌,乃是乞求神明慈悲,缓和他们痛苦的歌谣。病人们也熟练地十指互扣,为这首歌能传达到神明之处,赐予他们加护而开始祈祷。
  不过很快,几个病人却抬起了头。以往这样做的话,院长就会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们,但现在院长也完全没发现到病人们的异状。她自己也是完全忘记了祈祷,只是呆呆的看着那两位歌姬。
  如此清澈无垢的歌声。尤其是那位胸前挂着圆石坠饰的金发女孩。另一位歌姬唱得绝不能说差,但犹如在初下的白雪映衬下才最能衬托出百合花花瓣之美同样道理,这位熟练的“歌姬”唱出来的歌和名家所演奏出来音符正衬托出那金发女孩的歌声是那么的无法比拟。
  哑然抬起头看着那女孩的病人们,终于再次合手祈祷。他们的手,比刚才握得都用力。
  祈祷对疾病的治疗一点作用都没有。而本来早已放弃,至今一直装着聆听着“歌姬”的歌声装出一副在祈祷的样子的病人们,现在则是紧扣双手地祈祷。
  有的希望能消除疾病的痛苦,有的希望病情能得到治愈,等等。还有就是——。
  “啪”,不知什么声音响起。众人不由都看过去。只见一个平常都要人扶着才能走动的瘦弱老人,自己扶着拐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的身体都包扎着绷带。体力的衰退再加上皮肤的衰弱,全身都长满湿疹,并已经出现化脓。
  看到这位平是只能靠着修女搀扶才能走动的老人抓着拐杖自己站了起来,众人都非常吃惊。本来看着乐谱的歌姬们也停了下来,望向这边看是怎么回事。
  众人哑然地看着那个老人颤颤巍巍地扶着拐杖走出人群。
  老人不知在想着什么,他单手握紧拐杖,往前方——歌姬们的方向伸出另一只手。不过,他很快就失去了平衡。
  眨眼之间,老人的身体便在众人眼前向前倒去。而周围的都是那些体弱多病的病人,根本没有人能迅速站起来去扶他。
  地上虽铺有草席,但摔倒的话也有可能会造成骨折。就在如同枯木掉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已经在众人脑海中响起的时候,忽然一头金色的秀发在众人眼前掠过,只见一位年轻的女孩撩起自己的裙摆,不理会自己雪白的小腿裸露在外,飞快地跑了过去,把老人倒地之前把他扶住了。
  “您没事吧?”
  面对“歌姬”的询问,老人只顾着不断点头。不过他还是无法站起来,身体摇摇欲坠就要倒在对方的身上。老人虽然身体瘦弱,不过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女孩想用她那纤细的手臂把他扶起来还是相当困难。就在两人就要一起摔倒的时候,另一位蔷薇色头发的女孩终于快步赶了过来将两人扶住。
  在场众人见此,吊起的心也放下来了,安心地松了一口气。也有人发出赞叹的声音。但是此时不知是谁却尖锐地悲鸣起来。
  “啊,不!歌姬大人,您不用这么做的,这会弄脏您一身的衣裳!”
  原来尖叫起来的人是院长。
  她一边发出刮玻璃般的尖叫,一边弯起腰把乐谱从地上捡了起来。众人才注意到,蔷薇色头发的女孩乐谱依然还夹在胁间,而金发的那位歌姬手上的就已经不见踪影。看来,刚才地板处响起的那声音是歌姬冲过去扶老人之时把书扔在地上而发出来的。
  院长手拿着那乐谱,慌慌张张地走到“歌姬”们的身边。修道女们围上来用自己的蓝色头巾将沾在乐谱上的灰尘擦干净,然后把乐谱递了过来,但两位歌姬并没有理会她们。
  想到老人恐怕自己回不了座位上,蔷薇色头发的歌姬扶着老人,另一个歌姬则去搬了一张椅子,两人一起扶着老人坐了下来,关心向老人询问他的身体情况。
  老人双肩抖动,不禁哭了起来。金发的那位“歌姬”见此便蹲了下来,双手握着老人缠满绷带的手,问道。
  “怎么回事啊?”
  虽看来最多只有十六岁,但她就像母亲抚慰着发噩梦而惊醒的孩子一样,用平静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老人。
  老人再也忍不住,声泪俱下地说道。
  “……在我年轻的时候,这个国家一直遭受着天灾。虽明知是恶事,但我还是去抢那些比我弱小的那些孩子们手里的食物。他们哭喊着,死死缠着我不肯放手的声音依然不时在我耳中响起。我归去星海的话,肯定是会被神祗手下的野兽所吞食的…我对如此报应都已经早有觉悟了……但现在,我却发现,如果用歌姬大人您的声音帮我许愿的话,我或许会被拯救…”
  在拉托雷亚发生连续灾害已经是五十年之前的事了。因此当时的王非常烦恼。那个可谓是以繁荣著称的拉托雷亚的黑暗时代。
  拥有类似记忆的那些老人们都不禁低下头,咬紧自己的嘴唇。
  那些被抢去一小块面包的人,之后会怎么样呢?看到身材相似的人时,这些记忆就会苏醒。就算此时再没有人在揪住他们肩膀哭喊着“还给我”,他们依然会冷汗直流。一直想去抹消这些记忆。
  对于年轻的“歌姬”来说这些只不过是古老的故事而已。不过那位金发的“歌姬”却用她那双如同紫丁香一样的双眸注视着老人,说道。
  “没错,谁也不能…去褒奖那些抢夺别人赖以为生的食粮的行为。不过,不这样做的话,可能我就没有机会和你这样说话了。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像我这样的人是无法知道的。因此,重要的是,这是无法忘却的记忆。不要去忘记,自己做过的一切。就算在现世没有被律法裁决,就算被人宽恕了自己的过去,自己也要面对自身的罪孽。从心底里忏悔自己的罪过,抱着真诚的心灵前往星海的话,神一定会保护他的灵魂。如果连自己的罪孽都忘记了的话……”
  她轻抚着手中老人的手,滔滔不绝地说道。不过,她那双紫丁香之瞳却逐渐变得黯淡,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无法再听得到。
  “没错,不能忘掉的东西……不可以忘记……”
  眨眼之间,她脸上失去了表情,说话的样子也变得异常。她的样子就如同真人大小的陶瓷人偶,刚才还在里面的魂魄被一下抽走了。
  听着她说话的老人也察觉到她的异样,看着她的样子,摇了摇握着他的双手。几乎在同时,刚才一直守在旁边的那位歌姬马上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艾玛波拉,没事了。之后的交给我吧,你去把扔掉的乐谱取回来。刚就一直给院长添麻烦呢。”
  听到这句话后,金发歌姬才像回魂一般猛然抬起头来,黯淡的瞳孔也恢复了水灵灵的光泽。她慌张地回答道。
  “失礼了,院长大人。谢谢您替我捡起乐谱。”
  “不,这,这没什么。”
  艾玛波拉站起来向院长行了个礼,伸手去拿乐谱。院长僵硬地摆出微笑将乐谱递了过去。这是当然的了。因为“歌姬”和病人发生接触,是她至今从未考虑过的事。
  这里并没有传染病人。这一点每天在这里健康地照顾着病人的修道女们就是证明。
  但是,对不懂病理的人来说疾病乃是可怕的灾厄。就算怀着侍奉的心情去为病人唱歌的“歌姬”们,想到可能会被传染,也会微笑着掩藏起自己不想靠近病人的想法,远离病人。院长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事前就向病人们提过,不要去碰歌姬,也不要给她们带来麻烦。
  但是,这两位“歌姬”却是毫不犹豫地跑过来扶住了将要跌倒的老人。握着手,在感觉到对方气息的距离,平静地阐述着星海的事情。
  和那些只是过来唱唱祈祷之歌,一结束就马上离开的“歌姬”不同。而且,她们也没有那种居高临下或怜悯的神态。她们看向病人的,是直面对方,敞开自己的心扉与其交流的真挚的目光。
  老人又一次像要紧紧抓住什么似的伸出手。这次,是那一位蔷薇色头发的“歌姬”握住了他的手。
  “没问题的。你真诚的忏悔,我会负责传达到神那里去。——不,神现在已经听到了,所以,请放心吧。”
  她那嫩绿色的双眼坚定地望着老人,说道。
  她话里的意思,就是自己的歌就能把老人的忏悔之情传达到神那里。从她那闪耀着的嫩绿色的目光中,仿佛隐隐看到那一侧的神明。
  老人也被她迷住了。一会才忽然回过神来,慌忙合手再摆出祈祷的姿势。其他的病人也跟着他开始祈祷。这两位“歌姬”的歌声,能给予他们保护和救赎。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对此确信不疑,都在诚心地祈祷。
  看着双手紧握祈祷着的病人们,两位“歌姬”再次打开乐谱,开始唱歌。如同一开始一样,清澈无垢的歌声。
  很快,大厅角落坐着的病人,目光就被两位歌姬的身姿所夺去了,完全忘记帮自己祈祷寻求救赎的事了。
  那蔷薇色头发的歌姬,就如同一头身材修长的人型猎犬,用呵护的目光注视着,守护着另一位“歌姬”,在她的肩旁支撑着她。
  金发歌姬那紫丁香似的双眸,又一次像丢失了方向一般变得虚无飘渺。现在的她,是如此地娇小脆弱,完全无法让人觉得她刚才能撩起裙摆迅速地跑到老人身边扶住老人。病人们都不禁松开了双手。
  用歌声将人们的祈祷传递给神明,是“歌姬”的工作。
  但是,本来必须被救赎的,不应该是这位庄严地唱着歌的女孩么?
  如此一想,就觉得再也难以再为自己祈祷了。
  
  从施疗院驶出来的马车的车身上可以看到刻着拉托雷亚王家的徽章。
  王都的人都用崇敬的目光注视着这辆马车。因为他们都知道里面坐着的是“歌姬”。“歌姬”所乘坐的马车,垂着做工精细的银饰乃是惯例。听见那“丁零丁零”的银饰碰撞之声,人们就会合手祈祷。他们相信,即使没听到“歌姬”的歌声,这样做的话他们也能得到一些祝福。
  马车缓缓地驶上石砌的坡道,穿过正面摆放着两座装饰塔的大门。在守在铁门前的两个持枪守卫的敬礼迎接下驶了进去。
  马车进了内城后就停了下来。车夫恭敬地打开了车门。
  奥莉比娅从马车上一下来,便马上用力地尽情地挥动自己的双臂。看到她这如同少年一样的举止,跟在她后面下来的艾玛波拉不禁轻轻地笑了出来。
  等艾玛波拉走出马车后,车夫关上车门,向她们行了礼,才回到车夫座上,扬鞭赶马。马车便往中庭的一处侧门处扬长而去。那边的最里面边是马厩。
  艾玛波拉抬起头,看着那从大门延伸开去,建造成和城墙浑然一体的半圆形石塔。那是国王给她临时居住的地方。这个只有外面楼梯一个入口的半圆形的石塔,看起来更应该是监狱或者是宝库。
  本来,“歌姬”的话在王都科努是专门有地方,给她们和家人一起居住的。但是,艾玛波拉现在却是住在这里。
  这一点她完全不觉得奇怪。因为要说的话她自己只是临时的“歌姬”而已。
  原本她就不是想成为“歌姬”。要辞去这头衔的话随时都可以。
  听说,将艾玛波拉带到这里的那个人不知所踪,而在他的本家也没有了他的行迹。不过在这个越来越寒冷的日子里,就是他再出现,那里已经不是他的容身之所。原来任命他管理的庄园,现在王室已经再次派遣了新的监管者,并劝告帕修恩特侯爵准备好没有血缘关系的新的代理人人选。而现在王室正严格审查那位新的代理人有没血缘关系。
  很快就要入冬了。虽然她觉得自己可能完全帮不上忙,但艾玛波拉还是很想快一点回到庄园,去帮那对之前照顾她的老夫妇。艾玛波拉是这么打算的,但是王室却打算先观察一下那继任人的情况再说。
  在判断出新的代理人是否值得信任之前,艾玛波拉就由王室保护。因此,艾玛波拉现在是不能回去庄园。不过对次她并没有表示“让自己回去就好”之类的话,而是努力地做好“歌姬”这份工作。
  “很累了吧,马上去休息吧。”
  奥莉比娅回过头来见到艾玛波拉呆呆地看着石塔的样子,不禁担心起来,催促道。
  奥莉比娅?弥诗奥,是担任艾玛波拉指导,陪在她身边的一位王家“歌姬”。
  在艾玛波拉被承认成为“歌姬”,暂住的地方被决定以后她就因过度疲劳而晕倒了。这时一直照顾艾玛波拉的就是她奥莉比娅。
  她那一头蔷薇色的秀发,如同沁透朝露一样充满光泽,非常的艳丽夺目。但是她笑起来的时候却像一个轻浮的男子。虽是个有点奇怪的人,但却意外地让艾玛波拉感到容易亲近。艾玛波拉和她说话的时候,不时会回想起自己的故乡。虽然艾玛波拉因为不敢说出自己的出身来历,所以就没去问奥莉比娅,但拉托雷亚是一个宽容接受各种移民而发展起来的国家,奥莉比娅也是从遥远的国家而来,说不定因此会有什么共同点的缘故。
  在奥莉比娅的催促下,艾玛波拉走向石塔。已经是秋末了,风吹在肌肤上已经能微微感到寒意。强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抱着乐谱的艾玛波拉不由得稍微蜷缩起自己的身体。
  不过,看到马车刚才驶入的城门方向飞奔而来,口中呼唤着艾玛波拉名字的一位年幼少女后,她立刻就抬起头。
  “艾伦。”
  她微笑着呼唤着这位小女孩的名字,一只手拿着乐谱,弯低腰张开双臂,将飞奔过来的小女孩紧紧地抱在怀里。
  艾伦似乎是见到那辆挂有银饰的马车后,便知道了艾玛波拉回来了。在艾玛波拉作为“歌姬”出去工作期间,从庄园过来照顾艾伦的丽萨以及王室的侍女们也追在艾伦的身后小步跑了过来。
  “您辛苦了,歌姬大人。”
  丽萨提着裙摆向艾玛波拉行了个礼。她原本是庄园的代理人雇佣的仆人,当时是作为现在成了“歌姬”的艾玛波拉的侍女跟随过来的。在新的代理人决定之前,也是暂时不能回去。
  虽然艾玛波拉对丽萨说过,自己也只是个牧羊女而已,两人并不是主从关系,要她不要以侍女自居。但丽萨却笑着回答说,自己不习惯被当作客人一样啊,而且我也想找些事做。于是现在她就成了“歌姬”的女儿,艾伦的侍女。
  “艾伦,今天有没好好听丽萨的话?”
  艾伦的用力地点了点头,小麦色的金发轻轻地摇摆。艾玛波拉见艾伦身上那件从王家公主那里借来的旧衣服沾上了不少泥尘,就知道她肯定又顽皮了,但脑海中却浮现起她充满活力地玩耍的身影,心情不禁开朗起来。衣服弄脏了洗洗就行了,只要不给丽萨和其他侍女添麻烦就好。
  “波拉,看看这个。”
  艾伦的那一双原本握着放在胸前的小手,递到了艾玛波拉的面前,张开手掌。
  只见她手中的是数枚小小的草莓。这种草莓除了冬季以外都会开花结果。因为不需要花多少工夫打理它的枝藤也能很好地蔓延生长,所以在宅第和菜园也会种植这种植物。
  艾伦的小手上有三枚小小的草莓,非常可爱。故艾伦特意摘下来给艾玛波拉看的吧。
  不过,情形似乎不是这样。艾伦双手继续伸着,在期待什么似地定定地看着艾玛波拉,似乎在对艾玛波拉说“再仔细看看啊~”。不过艾玛波拉虽然感受到艾伦那殷切期待的心情,但实在不知道艾伦想要自己说什么。
  “这是从菜园那里摘来的。虽只是小小的谢礼,但却是感谢帮忙照料菜园而送给小姐的。本来表达谢意的话,准备其他更好的东西也都可以的……但这次是小姐第一次主动跟我说她想要什么,我惶恐之极。”
  帮忙说话的是王家派遣过来,刚跟着艾伦和丽萨一起走过来的佣人。她腰间卷着的围裙上还沾着泥土,恐怕是中断了自己手上的作业过来迎接艾玛波拉。
  在庄园住的时候,艾伦也是这样有样学样地帮忙打理田地,因此在艾伦的眼中那是她熟悉的玩耍之处。对方没有责怪艾伦,还把自己收获的东西分给她,艾玛波拉低下头说道。
  “谢谢啊。艾伦,你刚才有没有好好给人家道谢啊?”
  艾伦不住地点头。丽萨和女佣人都微笑着看着她。看来艾伦的确是好好道谢过了。
  艾玛波拉从艾伦那高高举起的小手中拿起一枚草莓,心想艾伦自己很少自己想要什么东西的。可能是因为她从小就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所抛弃,太过想去做一个好孩子,反而把作为小孩子理所当然的那些要求都闷在自己的心里。虽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但见到艾伦能主动表达出自己心里的话,艾玛波拉很欣慰。眼中那小小的草莓就如同红宝石一样,就这样吃了的话实在太浪费了。
  P25(图)
  “这小草莓,很可爱呢。专程过来让我看,谢谢你啦,艾伦。”
  虽然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但这赤红的果实在艾伦眼中应该是她的宝物吧。艾玛波拉心想艾伦刚才用期待的目光把这红果子给自己,是想得到自己对她发现宝物的褒奖吧。
  不过,听到艾玛波拉这样说后,艾伦的表情变得黯淡了。看来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回答。艾玛波拉一面为自己没有回答出艾伦想要的回答而感到内疚,一面头痛地思考着接着应该怎么回答艾伦才好。
  “……一起吃这个。波拉,还有西奥……”
  艾伦低下头小声地说道。艾伦的声音很小,艾玛波拉没听清最后她说什么,于是便低下头凑过去想要艾伦再说一次。但艾伦还未说话,她那纤幼的身体便飘了起来。原来是旁边一直看着她们的奥莉比娅把艾伦抱了起来。
  “艾伦,艾玛波拉工作回来很累了哦。好好让她休息一下吧。有空的话和我一起去玩,好不好?”
  奥莉比娅眯起她那好胜的双眼温柔地笑道。艾伦虽用留恋的眼光看着手中剩下的草莓,但最后终于点了点头。奥莉比娅见此便轻轻抚摸着艾伦的背部,转眼望向艾玛波拉。
  “就这样吧,你先回去房间休息吧。”
  “但是……”
  艾玛波拉还是想问清楚艾伦拿草莓过来想要的是什么。她正想追问下去,但奥莉比娅双眉凛然一树,打断了她的话。
  “不行。你刚才在施疗院里不是几乎晕倒过么?再不休息的话可是又会倒下的——丽萨,扶艾玛波拉回去。”
  奥莉比娅抱着艾伦,吩咐道。丽萨看了两人一眼,和女仆人一起扶着艾玛波拉往塔里的房间走去。
  艾玛波拉只好服从,但她还是回过头,观察艾伦的表情。只见她被奥莉比娅抱在手中,旁边的女仆人在安慰着她,但她却一直定眼看着手里的草莓。
  见此,艾玛波拉也张开手掌,看着自己手中的草莓。
  这颗艾伦给自己的草莓,是一向比较听话的艾伦,硬是要过来拿给自己看的宝物。
  “一起吃吧~”艾伦是这样说的。艾玛波拉在自己的记忆中不断搜寻着,觉得的确是曾经和艾伦一起吃过草莓。那是在自己从故乡逃亡出来的半路上。
  一记起来,艾玛波拉似乎又闻到了记忆中那满满的一箩筐草莓的清香。潺潺的流水声也似乎在耳中响起。
  原来如此,没错了。自己和艾伦一起摘过草莓。想把草莓带回去那间简陋的小屋。因为那里有人在等着她。
  记忆中的自己,推开了那间好像将要倒塌的小屋的门。日光照入小屋,她清楚地看到了一个人影——
  就在她要看清楚的瞬间,眼前忽然出现银色的光华,将她记忆里的情景消去了。艾玛波拉不禁一阵头晕目眩,双膝一软颓然坐下。虽然马上就被丽萨紧紧扶着,但那银色的光华好像在惩罚她搜寻自己的记忆深处,依然灼烧着艾玛波拉的双眼。在这强光下,在艾玛波拉的意识逐渐稀薄的时候,她看到了奥莉比娅抱着艾伦走到了她的身边。
  不要让艾伦看到自己这虚弱的样子。艾玛波拉的身体却没有听从自己的话,能做的,只是握住胸前那块如同自己的救命稻草一样圆形石子。
  自己唯一能做到的,只是如此。
  
  在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一颗流星,拖曳着明亮的尾巴,落在地上。
  如果地上有人看到的话,他眼中的情景就应该是这样的吧。不过,飞舞而下的并不是流星,而是一头展开双翼的巨兽——银龙。这条银龙在围住拉托雷亚的王都科努的运河附近着陆后,开始四处张望,确认是否有人看到自己。
  在河边,虽为了养殖贝壳或处理织物,在每隔一段距离都设有了水车,但夜晚这些地方都没有人。不过即使如此银龙还是压低了自己庞大的身躯,谨慎的观察着周围。
  它钢铁一样颜色的双眼射出锐利的光芒。在确认周围确实无人后才昂起修长的脖子,仰望夜空。
  明月之下,银龙的龙鳞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接着,只见银龙身上的鳞片犹如被风吹散的花瓣一般飞散开来。空中飞舞着的龙鳞化为光的微粒,在掉落到地面之前失去光芒,无影无踪。
  在银龙的身影消失后,在那里站着的是一个青年。
  漆黑的头发,深绿的瞳孔。他看着城墙内的科努,开始沿着运河快步走了过去。
  在远离大陆的一个岛上,他过去被人称为王子。不过别人这样叫他时是绝对不会怀着什么敬意的,只是单纯地这样称呼他而已。
  唯一,眷恋地叫着他哥哥的,是和他同父异母的公主妹妹。比谁都重要,作为自己的妹妹,他深深地爱着她。
  不过,妹妹疯了。为了绝对无法实现的爱恋,她的灵魂一直在被燃烧着,直到被烧成灰烬——她被恶魔吞噬了。
  她被夺去的不仅仅是影子,还有她的肉体,她的灵魂,一切都被恶魔的始祖康蒂所蚕食殆尽了。不过,她是自愿地把这些奉献给恶魔的。
  她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向背叛了自己的哥哥——西奥博尔德以及夺取了哥哥的心,敌国的王女复仇。就算追到天涯海角,她也要将逃往遥远大陆去的王女以及变成了银龙的哥哥扯进无边的黑暗。于是,公主将自己的所有悉数卖给了恶魔。
  妹妹对自己作为哥哥的仰慕之情到底是什么时候扭曲成爱情的?西奥博尔德自己并不知道。不过,对妹妹许下无法实现的诺言,让她抱有期待,使她堕入这种疯狂的爱里面的,是自己。因此,自己必须亲手去向洛莎莉丽了结这一切。
  西奥博尔德沿着运河一直往前,走到了通往城内的水门之前。和城内的铁门一样,这里的带有铁窗的水门在夜间也是锁着的,不过旁边设有可以让人通过的侧门。 通过铁窗可以看到里面那张简朴的椅子上坐着一位看门的老人家。不知是不是视力不怎么好,他在铁窗里盯着西奥博尔德的脸好一阵子。
  西奥博尔德将他腰间挂着的剑拔了出来,摆在老人的眼前。长剑的剑刃完全没有任何装饰。不过,剑刃上闪现的光芒很奇特。即使月光无法照到此处,剑身依然闪着银色的磷光。很明显这把剑不是用金属制成。看到这把剑的样子,老人本来眯着的双眼马上睁得圆圆的,并连忙站了起来。
  虽他看上去一脸胆怯的神色,但他并没有走向挂在水门旁边的那个警钟,而是走向了侧门。他手忙脚乱地提起门闩,打开门迎接西奥博尔德进来。
  “因为我眼睛不太好…实在失礼了,天使大人。”
  他双膝一跪,当场就摆出一副祈祷的姿势。
  天使,是拉托雷亚等大陆诸国对银龙的称呼。甚少出现在人间,闪耀着白银光华的天之使者。这些模糊的描述似乎在大陆很广泛地流传着。而在岛上的奥库托斯和其邻国艾赛维纳还是称之为银龙,则是因为这两个地方出现过不少实现了愿望,被赐予银翼的人,而且神殿的壁画也画着银龙本身的姿态。
  看到老人合手向下低着头的样子,西奥博尔德觉得很惊讶。
  在他还是王子的时候,被侍候时也有人这样做。但只是做个样子出来被他看而已,西奥博尔德很清楚对方心里其实在暗中嗤笑着他。而现在老人对自己表达出来的,则是真心的崇敬之情。被人如此尊敬地叫天使,西奥博尔德实在不习惯。而且看着面前跪着低头不动的老人,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我这么晚过来,很抱歉。没给您添麻烦吧?”
  西奥博尔德隔了一小会说道。老人依然保持着祈祷的姿势,抬起头看着西奥博尔德,得意地笑道。
  “红蔷薇天使大人对我指示过,会有年轻的天使大人过来的。为了能报答五十年前的大恩,这点小事完全不算什么。这个水门的守门人都知道的,您随时都可以通过。”
  老人眯着双眼,似乎看着遥远的,五十年前的拉托雷亚的情景——国王被恶魔夺取了影子,王国走向衰落的时代。他们口中所说的那红蔷薇天使,就是千年之前在奥库托斯为了救身为国王的弟弟而奉献自己,至今仍被传说着的白银之圣女的王女——蕾切尔?梅尔?普伦塔尼尔。五十年前伪装成国王的恶魔,也是被她的利爪所撕碎。
  老人正是当年的见证人之一,大概和西奥博尔德一样年轻吧。当今的国王,也是现在极少见过天使蕾切尔的人之一。甚至是未见过蕾切尔的王室成员,也都知道她的存在,并且非常崇拜她。现在老人如此敬重西奥博尔德,正是因为蕾切尔过去拯救王国的恩情。而且如果不是蕾切尔,西奥博尔德早已死去,永远地抛下那个与他约定,等他回来的人了。
  向老人回了个礼后,西奥博尔德穿过了侧门。在月色下,走向那城墙如绝壁的拉托雷亚王家的居住之地。
  她,就在里面。那位有着罂粟花名字的女孩。
  西奥博尔德这样叫她,曾经带着侮辱之意这样叫她。不过,她现在却真的如同罂粟花一样,纤弱而又顽强地绽放着。
  是自己不让她被任何人夺去,是自己把她带到这个完全陌生之地,是自己在此把她舍弃而去。但是,她却接受了自己,许下诺言等待自己——将被恶魔盯上将要消失的自己,救了回来——以她心中,和西奥博尔德相关的记忆,作为代价。
  以她的记忆为材料,本已成为银龙的西奥博尔德取回了自己人类的姿态。在月光下,他可以切换龙和人两种姿态。蕾切尔也是一样。替她取回人类的姿态的,是她的弟弟,当了国王的少年。这个年轻的国王传说中也因此完全忘记了他的姐姐。蕾切尔知道这个结果依然让艾玛波拉这样去做。因为她知道除此之外再没有救活西奥博尔德的办法了。
  西奥博尔德走过河上的桥,登上低缓的斜坡。斜坡的尽头就是紧闭着的大门。松明火把照耀下,两边的卫兵持枪肃然而立。他们发现了走上来的西奥博尔德,马上把枪尖相向下,低头相迎。
  西奥博尔德满腹疑惑地走了过去,正想拿起手中的剑让卫兵们看,卫兵却打了个手势制止了他。
  “受命在此恭候多时了。请稍等一下。”
  其中一个卫兵说道。另一个卫兵则走进了大门旁边的门卫室。很快他又走了出来,而他的背后跟着一位老妇人。她的头发并没有扎起来,一直垂到腰间。她右手手腕处夹着木条,垂在身侧,左手当胸,向西奥博尔德优雅地行了个礼。
  “让您久等了。里面请。”
  说完之后老妇人就让西奥博尔德跟着她。门卫看他们走远后才再次返回大门处。
  西奥博尔德目光落到了前面带路老妇人垂着的右手上。
  在被恶魔唆摆的“亏月之龙”向拉托雷亚国王复仇的时候,好几个人受了伤,这个老妇人便是其中一位。曾经是“歌姬”的她叫菲德里卡,现在负责“歌姬”们的指导以及“歌姬”志愿者的甄选。要不是自己中了恶魔的陷阱,她也不会受伤。
  两人穿过门卫室的门,走进室内。室内点着蜡烛,一片昏黄之色。里面只有简朴的桌椅,上面放着笔墨纸砚。为了防风保暖,墙壁上都挂上了布幕。因此虽然马上就要进入冬天,但屋内依然觉得很温暖。而最里面还有一张小小的床。
  菲德里卡走到屋子里的一角,掀起了墙壁上的其中一块布幕。
  于是,西奥博尔德见到布下面的墙壁上有一个可让成年人屈身而过的门。这是夜晚出入以及必要时使用的通道。通道的出口选在这种偏僻的地方,而且做得这么小,恐怕是为了非常时期时方便用土将其堵住。
  “从这里就可以进入城中。天使蕾切尔大人那里我已经将您到了的消息派了人传话过去了。她应该在礼拜堂等着您,请由这边走。”
  菲德里卡边淡淡地说着,边想用依然绑着木架的右手为西奥博尔德打开了通道的门。她也是在年轻时被蕾切尔所救,现在非常虔诚地信奉着天使——作为银龙的蕾切尔和西奥博尔德,为他们尽心尽力,毫无怨言。西奥博尔德连忙自己走过去自己把门打开。
  “请不要勉强。你的伤还痛么?”
  西奥博尔德之前就是因自己的疏忽,令对方受伤,现在赶忙问菲德里卡的情况。不过菲德里卡依然面不改色,摇了摇头。
  “我这只是小小的扭伤而已。实际上已经不痛了,但因为我年纪大,大夫还要说观察一阵子而已。虽然是有点不方便,但日常生活并没有什么问题。”
  菲德里卡说话的时候表情没任何的变化,故西奥博尔德无法知道她所说的是否是实话。不过既然她本人都这样说了也只好相信她了。他向菲德里卡低头行了一个礼,便弯腰走进了通道。
  他反手关上门后,抬头往前一看。眼前是茂盛生长着重重叠叠地的蔷薇。在这里种蔷薇,恐怕是为了遮掩这个出口。城墙的蔷薇藤蔓之间的空间仅容一个人通过。西奥博尔德走了出去,穿过中庭,向着内城的大门走了过去。
  穿过中庭的时候,他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城墙上的石塔上。只见塔上的窗户虽然闭着,但依然从窗隙中透出了柔和的灯光。
  打开那扇窗,不就可以能见到里面的人了么?期待之情从西奥博尔德心中涌起,他一瞬间就不由停下脚步。不过,他马上又收起心绪,继续往前行。现在,自己是不能和她见面的。
  穿过一道内门,就见到里面分成一块块的菜田,以及礼拜堂。礼拜堂的门口虽矗立着卫兵,但他们一见到西奥博尔德后,便好像被吩咐过一样,帮他打开了礼拜堂的大门。
  卫兵们都把手放在胸前,对着天使祈祷。虽然西奥博尔德遇到好几次,但依然心中不解。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回了个礼,便快步走进了礼拜堂。
  在高高的半圆形屋顶下,一排排长椅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祭坛下。月光从祭坛之上那个大大的圆形窗口照进来,洒在了一个站着的女子身上。
  她把蔷薇色的头发都扎了起来。她那双嫩绿色的倔强的瞳孔望向西奥博尔德,然后一脸严肃地迎了过来。
  蕾切尔?梅尔?普伦塔尼尔,千年之前古代奥库托斯为救弟弟而成为银龙的王女。
  “有什么动静么?”
  匆匆打了个招呼,蕾切尔便问道。她似乎从西奥博尔德身上已经看出了些什么了。
  “杀掉的恶魔越来越多了。虽都是一些只是和野兽类似没有思考能力的对手,没遇到什么麻烦,但吉雷萨说,恶魔的数目如此增长,非常奇怪......”
  三条银龙之中,侍奉神的时间最长的就是吉雷萨。西奥博尔德将前辈的话转告给蕾切尔。蕾切尔不能离开这里自己去追踪恶魔,故只能依靠西奥博尔德带回来的情报。虽然作为银龙的主人,月神可以将话传给她,但现在月神却要在这非常时期和他们产生什么隔阂似的,什么都不说。据吉雷萨的说法,月神是对她最初的朋友,现在已经变成恶魔的康蒂的暴走绝望了,所以现在哪怕是对着自己下仆的银龙,也害怕去敞开自己的心扉。
  不过她还是回应着世间人们祈祷。无法在地上污秽的空气中生活的她,只能在天上俯视着自己故乡,被吉雷萨慈爱地称为“公主”。
  听到了西奥博尔德的话,蕾切尔的眉头紧皱。自己的双眼所见,双耳所闻,就譬如现在两人的对话,月神都应该知晓的。但现在月神的这种情况,即使对已经侍奉月神上千年的的她来说,仍然是百思不得其解。吉雷萨只说过,如果想要听月神的指示的话就去月神所住的“月之御园”见她。看来,月神对侍奉了自己两千年,帮自己解开过心结的吉雷萨比较放心。
  “真是爱哭的恶魔呢,是为你的妹妹悲伤而流泪,还是为自己悲伤而流泪呢?”
  蕾切尔说完,叹了口气。
  憎恨着月神以及银龙的恶魔始祖康蒂将西奥博尔德的妹妹洛纱丽的灵魂吞食了。 然而洛纱丽的灵魂却没有消失,而是怀着仇恨,在康蒂的身体里与她共生。康蒂深深地同情着这位怨恨着背叛的哥哥的她,把她的仇当作自己的仇一样追杀着西奥博尔德。还有,将西奥博尔德抢走的那位女孩。
  恶魔是由康蒂的眼泪所诞生。她接触到洛纱丽的内心世界后,为她那类似自己过去相同的遭遇而流泪。西奥博尔德想到吉雷萨说过恶魔比以前更多了,不会错的,原因就在洛纱丽身上。
  如果自己能纠正洛纱丽的话,事情就不会弄成这样子了。他心里恼恨地责备着自己,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中。不过悔恨和自责并无意义。他毅然抬起头。
  “我必定要亲手将洛纱丽了断。这边有没什么异常之事么?”
  蕾切尔并没有觉察到恶魔异变的气息。也就是说,这里应该没有恶魔出现。蕾切尔果然轻轻点了点头。
  “恩,现在还没问题。虽然力量弱小的恶魔的数目一直在增加,但似乎都没有接近这边。应该是康蒂还未恢复到能统率它们的状态吧。反而重要的是你,她最执着的目标就是你,要将你杀死,毁灭。总之最应该小心的是你。”
  虽是预料之内的回答,西奥博尔德听到后还是安心地松了一口气。蕾切尔留在这里就是为了保护一个人——帮西奥博尔德取回人形的罂粟花,艾玛波拉。
  洛纱丽非常憎恨这个夺走自己哥哥的女人。她的仇恨跟康蒂对自己的憎恨合而为一,也将艾玛波拉看成复仇的对象。即使自己让康蒂负了伤,但消失之前说过,她必将为洛纱丽雪清仇恨。
  蕾切尔要保护为自己而奉献出记忆的艾玛波拉,因此就留在她的身边。身为银龙的她,经验丰富,艾玛波拉交给她可谓是相当安全。而且,对失去了西奥博尔德的记忆的艾玛波拉来说,西奥博尔德就只是一个陌生的男子,无论自己以什么理由留在她身边,都会很不自然,并且应该会让她感到相当的不安。因此,保护的任务就交给了看上去和她同样年纪的女孩子蕾切尔身上。
  忘记了西奥博尔德的艾玛波拉,对银龙相关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不再记得古代奥库托斯王女蕾切尔成为银龙一事。现在艾玛波拉大概认为蕾切尔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于是蕾切尔趁机换了名字,装成一个在这个时代出生的女孩。
  西奥博尔德其实还是想由自己的手,去守护艾玛波拉,以及让两人和好的艾伦。不过,他明白到自己现在的实力不足,只好放弃这个念头。现在最优先的不是自己的满足,而是艾玛波拉的安全。
  有蕾切尔在身边的话,恶魔们会惧怕她而不敢靠近。就算是出现那些有实力和智慧挑战她的恶魔,她也能嗅知它们的气味。
  而且更幸运的是,为了报答天使蕾切尔的恩情,拉托雷亚王家不仅协力相助,还对蕾切尔言听计从。虽然艾玛波拉想回到之前照顾她的牧羊人夫妇那里,但在庄园的话蕾切尔就无法时常跟在她身边,也无法限制艾玛波拉与其他人的接触。而在城内的话,蕾切尔就可以非常自然地待在艾玛波拉的身边,也可以某种程度上控制城内出入的人。这样蕾切尔的负担就会大大减轻,非常适合。现在就是在艾玛波拉自己没察觉的情况下软禁着她。不过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艾玛波拉由蕾切尔保护,康蒂则还未完全复原。西奥博尔德想趁现在,结束这神与恶魔之争,然后恢复自由之身回到艾玛波拉的身边。即使她忘记了自己,即使她无法与自己长相厮守,只要能在她身边看着她,就足够了。
  西奥博尔德心想,既然这边没什么异常的话,久留无用。自己在这里,又不能去见艾玛波拉和艾伦,而另一边吉雷萨一个人还在狩猎恶魔。为了保护艾玛波拉,已经让蕾切尔无法行动了,自己不能再增加吉雷萨的负担。
  “有事的话我会再来的。艾玛波拉和艾伦就拜托了。”
  西奥博尔德低下头说完后,转身而去。必须在天亮前恢复银龙之身,去狩猎那些数目一直在增加的恶魔。虽说以人类的姿态去搜寻那些潜伏在村落里的恶魔更为适合,但要追踪这些不知会在哪里出现的猎物,还是依靠银翼进行大范围搜索和行动比较好。自己一会由水门出城,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变回银龙姿态——
  就在西奥博尔德心里想着正要迈出步子的时候,背后的蕾切尔忽然说道。
  “等等。我有些话必须要先对你说。”
  蕾切尔似乎是思量了很久才把话说出来。她的语气很沉重。西奥博尔德马上知道她要说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的事了,心一下就被扯紧,连忙转过头来。
  从窗口渗进来的月色掩映之下,蕾切尔那嫩绿色的双瞳也变得朦胧。似乎是为了平复自己的心情,蕾切尔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抬起头,看着西奥博尔德。
  “西奥博尔德,有件事请你务必记住。将艾玛波拉托付给我,并不是最妥善之策。”
  “这个…我是明白的。要是我没有被‘亏月之龙’夺去力量的话,就不会这样…”
  艾玛波拉为救西奥博尔德而献祭了自己的记忆。西奥博尔德想起她之前告诉自己的情形,以及事后如同陌生人似的看着自己的眼神,他心里苦涩之极。不过,这也是西奥博尔德自己的失态而招致的恶果。蕾切尔和吉雷萨尽力施救依然无补于事。现在再怎么说也没用了。不过蕾切尔却摇了摇头,说道。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并不是要责怪你。当时的事是情非得已。不过…那个古代奥托库斯的少年国王,关于我弟弟的银龙传说之后的事情,你知道么?”
  听到蕾切尔忽然提到这件事,西奥博尔德心里感到很奇怪,但只见蕾切尔脸上的表情却是非常的认真。 他实在不知道在作为这位少年国王的姐姐面前提这件事不合不合适,不过他脑海里不禁浮想起过去自己读过的,关于古奥库托斯的历史记载。
  “少年国王…少年国王的确在银翼圣女呼唤出银龙之后几年,便娶了自己侍卫长的女儿。其他便没有什么特别的记载留了下来了…唔还有大概到了三十岁左右就逝世了之类的记载。”
  这位少年国王很短命,但这在古时的国王之中并不稀奇。但是,虽然是她自己提起,但在这位舍去自己人的身躯去救弟弟的姐姐面前提到关于她弟弟夭折的事情时,西奥博尔德还是有点不安。
  蕾切尔用力咬紧了自己的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看来历史上记载的和不老不死的她亲眼所见的情形是一致的。
  “唔,你说得没错。为了帮我取回人的姿态而献出了记忆的那个孩子,忘记了我的事后,就和侍卫长的女儿结婚了。——那个女子,和我是一起长大的。我们还有我弟弟三人,经常一起到处玩耍。所以,我就拜托她,陪在我弟弟身边,帮我照顾他。”
  蕾切尔,沉浸在她千年前的记忆之中。眉头紧皱,一脸决绝的神色。
  “我那记忆缺失的弟弟,之后很快就开始察觉到自己记忆中的过去有不合逻辑的地方了。‘有个人’不见了。但是那个人是谁自己却想不起来。每次想要回忆起那个人是谁的时候,被强行抹去的记忆中的那个人仿佛要呼之欲出,但到底是谁却始终说不出来。我已经吩咐过,把我的画都烧掉。因为万一又知道了真相的话,那孩子说不定真的会献出生命,让我恢复成人类的。所以我的存在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他从来就没有姐姐,小时候和他一起玩的只有他的青梅竹马。这样让他信以为真,总有一天,那‘缺失掉的人’的感觉就会消失吧。但是…”
  蕾切尔说到这里便住口不说了。她又咬紧了嘴唇。过了一会,才继续说道。
  “那孩子不再提那‘缺失掉的人’,并不是因为把这段记忆舍弃了。他只是为了和大家统一口径而装着被骗了的样子而已。他心里,还是一直向往着那段缺失的记忆。他就这样一直独自地忍受着这痛苦……记忆这东西,就好像堆砌的积木一样,用完整的记忆堆砌起来,没有空隙的话完全没有什么问题,但一旦取走中间一部分,整座记忆的积木之塔就会变得摇摇欲坠。虽然慎重地堆砌的话可能会熬得过去,但我弟弟却坚持要窥探出积木中那缺失的部分。于是这堆砌的积木‘哗啦’一下就崩塌了。最终他连正常说话都做不到,因此最后才就好像着了魔一样,把自己一个人关在神殿里画起壁画。他唱着我所教给他的与神结下誓约的歌谣,把银龙的姿态画了下来。虽然他并不知道那条龙就是他的姐姐,但是即使是一丝也好,他也要将自己的记忆残骸收集起来,他也要补全自己缺失的记忆。我看不下去,要把他从神殿里强行拉出来,他却将画笔都向我砸了过来,说着“你是谁!”……我就这样看着我弟弟断气,什么也做不到。
  蕾切尔好像发泄一样,将她弟弟的情况一口气说了出来。
  银龙传说的主角,圣女蕾切尔。但她所救下的弟弟,少年国王之后因为没有什么显眼的功绩,于是连详细点的记录都没有留下来。奥库托斯王家虽然很清楚银龙的真正身份,但却隐瞒了下来,只用那简单的记述就了结了这件事。而神殿的壁画得以保存下来可能是因为修葺困难,但最后也变成作者不详了。
  过了好一会,西奥博尔德还是说不出话来。蕾切尔对自己再三叮嘱的这番话所代表的意义,他能够理解,却实在不能接受。
  “……也就是说,艾玛波拉最后也会如此么?”
  他终于挤出了这一句话,这一句他连想都不愿想的话。
  艾玛波拉为了救西奥博尔德,跟蕾切尔的弟弟一样将自己的记忆献给了神。也就是说,她现在的记忆,就已经如同一堆不稳的积木,一旦崩溃的话……蕾切尔刚才所说的少年国王临死前的情形在他脑海中浮起,和艾玛波拉重叠了。终于有一天,她最终也会和那位疯狂地唱歌画画的年轻的国王一样的下场么?
  “她是知道这个后,还是献出了记忆的?”
  “没错。我什么都说了。因为只有那种程度的觉悟,神才会回应她的祈祷。当然了,她现在连我对她说过的这番话也忘记了……现在征兆已经出现了。她不时因去窥探那缺失的记忆而倒下晕倒多次。这样下去的话,也许已经离崩溃的那天不远了……为了要她忘记那已经忘掉的记忆,现在我才故意让她这么忙碌的。”
  蕾切尔淡淡地说道。亲眼看到过自己弟弟的临终之时的样子,现在又要将他的末裔导向这种境遇,她肯定是非常之痛苦。所以当时她对艾玛波拉毫无保留,让她自己去选择。不过即使如此,艾玛波拉还是选择救西奥博尔德。
  ——相信我。就算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这份心情永远都不会改变。
  在向神奉上记忆之前,艾玛波拉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直到现在自己才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活着的背后,是如此沉重的牺牲。西奥博尔德连牙关都要咬碎了。
  “尽说些让你不安的事,抱歉啦。但是,这的确是最坏的结果。只要她不去寻找自己那缺失的记忆的话,她应该能安稳地生活下去。回到牧羊女的生活的话,她每天都会为了生计忙忙碌碌的吧。虽然让她回去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我们现在必须先保护她,免受康蒂的毒手。”
  蕾切尔似乎也为现在的情况感到焦躁,她说话时的表情变得非常严肃。
  艾玛波拉是奥库托斯王家最后的一位王女,更是继承了少年国王血脉的唯一后裔。蕾切尔似乎在艾玛波拉身上感觉到自己弟弟的面容,现在她担心艾玛波拉的样子就好像她就是艾玛波拉亲生姐姐一般。
  让艾玛波拉恢复平静的生活。为了这个誓言,西奥博尔德要将康蒂,还有洛纱丽打倒。现在,他却更深刻的明白到缺失的记忆给艾玛波拉所带来的伤害。就如蕾切尔所说的,让她生活在不会勾起她缺失的记忆的环境里的话,她也许就能坚强的生活下去。不,自己正是要让她可以这样。
  从未有过的焦躁感沉重地压在西奥博尔德的心头,麻痹了他的思考。艾玛波拉就近在咫尺。想见她。想听到她的声音。但是,自己见艾玛波拉时万一触及她那缺失的记忆的话——
  自己怎么也要忍住去见她一面的心情。
  蕾切尔似乎是觉察到了西奥博尔德的想法,紧张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现在着急也没用的。而且,一般来说的话艾玛波拉身体现在还是非常不错的。和她一起从庄园那边过来的朋友,也似乎不怎么清楚天使和银龙的事情,但她也跟我们一起帮助艾玛波拉。现在她们应该已经是无所不谈了吧。对了,这次王都有大市哦。”
  蕾切尔似乎忽然想到些什么,脸上表情也变得明朗起来。看到西奥博尔德一脸不知所云的样子,她又露出了顽皮少年似的笑容。
  “异国珍稀商品云集的大集市哦。可以让她去逛逛散散心什么的。虽然到时人多混集,但恶魔一靠近我都能发觉。再加上我跟在她的身边,恶魔也应该不敢靠近的。不过慎重起见,有人帮我在远处看着就更好了。”
  也就是说,蕾切尔带艾玛波拉出去,也让西奥博尔德可以见到她。这样既可以让如同被软禁着的艾玛波拉放松心情,也可以西奥博尔德看到她的样子,多少安心一点。
  “我明白了。我会帮忙了。——谢谢你了。”
  看到蕾切尔装出一副没察觉出自己对艾玛波拉的挂念的样子来要求自己协力相助,西奥博尔德实在不知怎么回答蕾切尔好了。稍微思考了一下,只能用这一句他以前不怎么说的话向她表示道谢。这句话在以前西奥博尔德疏远他人之时是绝对不会说出来。是艾玛波拉,改变了只会憎恨,怀疑他人的西奥博尔德。让他收起了责骂之话语,改变了轻蔑之心地,可以对人道出自己的和善之言,愉快之情。
  蕾切尔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不过在她嫩绿色的瞳孔深处掩不住那哀痛之色。
  其实,蕾切尔自己是最清楚明白的。默默地看着自己弟弟的心崩溃的她,很清楚艾玛波拉能安稳地了结一生的可能性是无限小。
  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想以她的经验,去找出能救艾玛波拉的方法。她并没有放弃。或许通过守护住艾玛波拉,来减轻一点当年没能拯救弟弟的悔恨之情。
  “嘛,你该动身了。不能让吉雷萨一个人在外面啊。我那一份工作也拜托你了。我送你出去吧。”
  蕾切尔催促着西奥博尔德,两人走出礼拜堂。沿着进来的道路走向内城,往大门走去。
  路上,西奥博尔德抬头望向石塔。只见石塔里的房间依然透出着灯光。她还没睡么?就在他又想着艾玛波拉的时候,忽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歌声。他的心马上剧烈地跳动起来。
  是摇篮曲。她是在哄艾伦入睡吧。以前他和艾玛波拉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唱歌给艾伦听的。温柔地抚慰着心灵的歌声。
  自己必须要守护她的歌声。就算艾伦长大成人,不再需要艾玛波拉的摇篮曲,西奥博尔德也要让这歌声响彻夜空。
  西奥博尔德抬头看着从窗隙间露出来的灯光,用力地握紧拳头。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他一下。原来是蕾切尔。她向大门指了指,催促着西奥博尔德。唔,现在的确不是听她唱歌的时候。
  西奥博尔德压下自己的不舍之情,点了点头,走向大门。
  越来越遥远的歌声就犹如细线一般,依然绑住了他的心。
  他走得越来越远,歌声终归将会听不到。但他心里的苦楚却比死更难受。他咬紧牙关,忍着用双手堵住耳朵的冲动,快步离开。
  
  看到刚才一直不安地撒着娇的艾伦终于睡着了,艾玛波拉才停口不唱,歇一口气。刚才一直侍候在旁边的丽萨见此,便悄悄地走了过来。
  “您口渴了吧。我帮您倒点水。”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面上的水壶和瓷杯,为艾玛波拉倒了一杯水。艾玛波拉说了声谢谢,便接了过来一饮而尽。丽萨也自己倒了杯水,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在艾玛波拉来到王都成为“歌姬”以来,她的身体经常出大问题。经常头晕目眩,严重的时候甚至失去意识。今天也出现了这种情况。从施疗院回来是午后,但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傍晚,并且已经被人扶到了房间的床上。
  艾伦好像因此而变得不安,晚上睡觉时也不知在害怕什么。艾玛波拉只好握着她的手,唱着一向给她唱的歌谣,好不容易才让她入睡。
  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艾玛波拉自己也不清楚。拉托雷亚王家的御医们也没找到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地方。自己在从事“歌姬”工作的时候,和丽萨闲话家常,以及和艾伦一起玩耍的时候,身心都觉得很轻松愉快。但是却不时却没有任何征兆地出现头晕目眩。
  御医和周围的人都说,这可能是没意识到自己的生活环境忽然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而感到心神不安吧。从王女变成牧羊人的女儿,现在又成了“歌姬”。她之前是王女这件事她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御医们当然不知道了,但在外人眼中,一个在庄园生活的女孩忽然成了王都的“歌姬”,生活环境已经是发生了剧烈的改变。就应该如他们说的一样吧,自己心中的疲惫让身体出了问题。习惯了现在的生活环境之后,自己的身体应该会恢复的。然后,那段缺失的记忆也是。
  艾玛波拉的记忆中的一部分,犹如被烧焦了一部分的地图,缺失了。特别是从故国逃往大陆时的那段记忆。她是在这路上遇到艾伦,两人都保住了性命。但自己是怎么从岛上逃到大陆的,自己又怎么到了牧羊人老夫妇家里的,就一点都想不起来。
  艾玛波拉心想,这是自己未习惯环境的变化,身心都变得脆弱的缘故。自己作为艾伦的母亲,必须要坚强起来,不能像现在一样再让艾伦感到不安了。
  艾玛波拉放开刚一直握着的艾伦的手,轻轻抚摸着艾伦那如同成熟金黄色麦穗一般的金发。自己怎么和艾伦相遇的,她自己都不记得了,但那份和艾伦相遇后心底里对这孩子所抱有的怜爱之情心里却记得清清楚楚。同样,在老夫妇家时和她像母子一样生活的那段经历也是如此。
  只要艾伦在,再痛苦的事情自己也能忍受得住。只要保护着艾伦,将她抚养到独立成人,之后自己会变成怎样,艾玛波拉完全没放在心上。
  艾玛波拉坐在床边,看着艾伦的睡颜,心中不禁如此想道。这也是自己软弱的地方吧,想到此,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握住胸前挂着的那块圆形石子。
  这个是什么时候放在身边的,她也记不起来了。但是只要自己握着它,就会不可思议地感到安心。雪白半透明的石头……月长石。她将手中的石头翻了过来,只见石头内侧散发出柔和的青光。这个样子就好像——
  就在什么好像就要冲口而出的时候,忽然房间的门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丽萨马上站起来走到门边探问。一认出那把熟悉的声音,她就马上提起门闩打开门。
  进来的是一位蔷薇色头发的少女——奥莉比娅。刚才艾伦还未睡下来时她本来在跟艾玛波拉一起说那些异国的故事的,就在那时忽然王家派了人过来把她叫走了。和被王家保护着当临时“歌姬”的艾玛波拉不同,奥莉比娅之前就是一直替王家工作的“歌姬”。被告知王室当中谁想要祈祷的话,她就要马上过去献唱。因为自己的身体不好而只担负上午的工作,实在已经是非常优厚的待遇了。艾玛波拉觉得,如果自己不是老是忽然头晕的话,就可以担负更多的工作的。
  对奥莉比娅的歉疚之情,以及对自己软弱的自责之心,艾玛波拉不由得低下头。
  看到艾玛波拉这个样子,奥莉比娅默默地走到艾玛波拉的身边,俯视着她。然后慢慢地用手指戳了戳艾玛波拉的脸。
  艾玛波拉不由得吓了一跳,双眼也睁得圆圆的。见艾玛波拉这可爱的样子,奥莉比娅笑了起来。虽然为了不吵醒艾伦,奥莉比娅压低了声音,但她那双肩颤动笑着的样子着实就如一个顽皮的少年。
  “艾伦终于睡了啊。”
  望着床上熟睡的艾伦,奥莉比娅小声地说道。明明刚才那一副顽皮少年似的笑容,现在她那嫩绿色的双眸里却露出慈爱的目光。
  她真是一个表情既丰富性格又风趣的人。艾玛波拉从未接触过向她这样的人,虽不时被她好像小孩子一样的捉弄,但艾玛波拉明白这都是她了解自己的心情而故意这样做的。艾玛波拉的心情也变得愉快,笑道。
  “恩,刚睡着的……因为我身体没什么病痛却经常需要休息这事好像令到她不安了。半夜也试过醒来偷偷地哭。我要变得更坚强才行。”
  白天在自己晕倒之前艾伦给自己看的那小草莓在自己醒过来后已经不见了。
  艾伦是为什么要给自己看草莓呢?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回忆。艾玛波拉却完全记不起来。对此她很后悔,也很自责。虽然问艾伦的话说不定能想出来,但是让艾伦知道自己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了,恐怕更让艾伦更伤心。虽然艾伦肯定已经察觉到当时自己奇怪的样子,但自己已经完全记不起来这一点,艾玛波拉实在无法说出口来。
  自己在成为牧羊人之前的身份绝对不能对任何人说。所以自己那所缺失的记忆连丽萨都不能说,只能自己独自去找出来。如果自己的心疲倦的原因是这个的话,自己就应该去放松心情才是。但是一想到这样子的自己让艾伦如此伤心,艾玛波拉的心情就马上低落。于是就陷入恶循环之中。
  “我要变得更坚强。”艾玛波拉小声嘟囔着,看着艾伦的睡颜。奥莉比娅则轻抚着艾玛波拉的头,不时温柔地拍一拍,好像艾玛波拉是她的小妹妹一般。
  明明看起来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笑起来更如少年一样,此时此刻艾玛波拉却深深觉得她比自己的年纪要大好多。艾玛波拉自己以前也有一个弟弟,不过她却无法当好姐姐这个角色。如果以前,她能这样对自己的弟弟就好了。艾玛波拉心中后悔,但同时,现在这样被奥莉比娅当成妹妹一样照顾,也让她心中觉得欣喜,心中不禁涌起“如果有这样一个姐姐的话多好啊”这种憧憬的念头。
  一阵温暖之意从头顶奥莉比娅的手处传了过来,艾玛波拉只觉全身都变得暖洋洋的。刚才一直强自支撑而绷紧的精神也一并放松下来,身体随之也变得轻飘飘的。看到艾玛波拉这个样子,奥莉比娅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放开自己的手。
  “感觉怎么样了?”
  “感觉好多了……你的手,很暖和啊。”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特技哦”
  奥莉比娅边说着边张开手掌摆在艾玛波拉眼前。艾玛波拉看着这只被说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的手,露出一副“相信了”的表情。说不定奥莉比娅也有弟弟或者妹妹,习惯经常这样做呢。
  两人相互一笑。奥莉比娅也坐在了艾玛波拉的身边,和丽萨一起傍在艾玛波拉两旁。在丽萨和艾玛波拉的注视下,奥莉比娅道。
  “不久,市内就会有大市哦。一起去逛逛吗?四个人,带上艾伦一起。”
  为了不吵醒艾伦,她的声音很低。但语气却像在说什么秘密似的,微妙的相当兴奋。丽萨似乎也受到了感染,灰色的瞳孔也开始发光。
  “去啊去啊。我一直想去看科努所谓的大市啊。艾玛波拉,一起去吧。”
  她压低着声音,兴奋地扯着艾玛波拉的袖子。
  艺术和学院都市,科努。在大市这个日子,不但有从异国而来的各种各样的商品,而且据说在这几天,在这里学习技术和手艺的学生们,也会在这盛会上展现自己一年来学习的成果。要想成为画家的人卖自己的画,而贵族和豪门商户也会让自己中意的画家帮他们画肖像。其他的还有诸如剑术比赛,骑马竞技等项目。这个盛会的繁华之名,已远渡重洋,风闻异国。
  艾玛波拉当然也听说过这个盛会。在自己还是足不出宫,只去圣地巡礼或神殿参拜的时候,她眼中集市什么的只是平民的娱乐,自己国家的集市也没有去过。但那时的她也点想去看一看这个科努的大市了。于是就更没理由拒绝。
  “恩,我一定去。我想,艾伦一定非常高兴的。”
  艾伦也曾经去过庄园附近的安内洛市上的集市。不过她那时只是在艾玛波拉旁边一起摆卖自己的手织物,而且更有一段不好的回忆。艾玛波拉一直想下次去集市的时候能让艾伦好好的玩一番,现在去的是科努的大市,艾玛波拉更是求之不得。
  “就这样决定咯!那里有许多许多的让你们目不暇接的东西哦,做好心理准备吧。”
  奥莉比娅一副“我不是开玩笑”的语气。艾玛波拉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身后的艾伦身子动了一下。她慌忙闭上嘴。奥莉比娅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地从床边站起。
  “什么时候去明天决定吧。再见啦,晚安~”
  奥莉比娅小声说完后,便转身出了房间。“歌姬”在王都都有住处的,但听说她因为担任艾玛波拉的指导,因此便借住在内城。为自己过着不便的生活,却丝毫没有介意,更从未露过任何不满之情,而且整天依然无忧无虑的样子。艾玛波拉实在对这样的奥莉比娅感激之极。
  奥莉比娅一离开,丽萨便静静地站了起来。她掩饰不住对大市的期待,嘴角微笑着,面色潮红。她轻轻地放下门闩,并关好了窗口。只见扎着的灰色辫子也随着她的动作摇晃着,就仿佛如兴奋不已的幼犬的尾巴。
  确认锁好门窗之后,她向艾玛波拉道了晚安后便爬上通往阁楼的梯子。那里有侍女的房间。那里虽然很窄,屋顶也很低,但设有整洁的床褥,并不会不方便。
  丽萨一关上阁楼的门,艾玛波拉就觉得房间的温度似乎马上就下降了。她明明想和丽萨谈话谈得更晚一点的。
  这和她还是王女时候,和侍女一起的情况不同。她们眼中,艾玛波拉并不是“人”,而仅仅是“王女”。侍候她的话会有报酬,她们眼中的艾玛波拉就仅此而已。
  艾玛波拉知道这些的,是在奥库托斯王家灭亡之后。和艾伦相遇时的记忆一样,她是怎么察觉到这些的经过完全记不起来。但她却依然清楚地记得自己对过去无知所抱有的那种后悔之情。这可谓是不幸中的大幸。要是她其余的记忆也都消失,剩下的只是自己还是王女时的记忆,恐怕就会回到那种时候的样子。艾玛波拉绝对不想再重蹈覆辙,再次做出那些让她害怕而又羞愧的行为。
  从此以后自己就决意当艾伦的母亲活下去。不过,在庄园却因为干活太过碍手碍脚而被众人疏远,和她同龄的女孩们都不愿意理睬她。因此,不是主从关系,可以互相说笑出门逛街的丽萨和奥莉比娅对她来说可谓是非常新鲜。艾玛波拉心想,像她们一样的人就是自己所谓的朋友吧。
  她吹灭烛台上的蜡烛,把挂在胸前的石坠饰放在枕头下,躺在艾伦的身边。
  快到冬天了。房间里虽然寒冷,但艾玛波拉和艾伦两人紧紧地挨靠在一起,很是暖和。她将艾伦那小小的身体抱在胸前。袭来的暖意让她的睡意渐渐浓厚。
  奥莉比娅叫她们一起逛大市。明天一起床就说给艾伦听。自己在当王女的时候认为这是与自己无缘的地方,但现在心里却忍不住非常期待。认真想想的话,自己过去的生活实在是太过浪费。
  教会她这些的,就是那个人。
  ——他,是谁?
  在朦胧半睡半醒,整个人飘飘然之间,艾玛波拉问自己道。
  在意识中断之前,艾玛波拉脑海中浮起了一个人影。不过那人影就如同在重重的薄纱之后,她见到的只有模糊的轮廓。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为什么我想要哭出来呢?明明艾伦和丽萨她们已经在我的身边,我已经不感到寂寞才对啊。是什么,到底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想不起来!
  艾玛波拉脑海里尽是如此的念头。
  ——缺失的到底是什么?
  她问自己脑海中出现的那个人影。但是在她听到回答之前,她就早一步失去了意识。



第二章 瞬刻的邂逅
  
  科努的大市,在整个王都会持续好几天。
  在商品贩卖之外的地区专门设有赛马竞赛和剑术比赛的地方,并设有向导告示牌。告示牌对面,商店和市政厅都显眼地用各种颜色鲜艳的布幕来装饰窗口。
  而奥莉比娅带着她们首先到达的地方,乃是以王都最大的公共汲水场为中心的一个大广场。商人们支付费用后就可以在这里摆卖了。其中,她们更见到来自异国的肤色很少见的商人。他们穿着鲜艳夺目颜色的服饰。虽然最初艾玛波拉她们的确被吓了一跳,但后来都觉得他们这身衣服和他们褐色的肤色非常相衬。他们从遥远的土地带过来的青涩的柑橘,现在刚好成熟,空气中飘荡着阵阵的果香。
  广场上熙熙攘攘,在那些人气商品的摊位那里更是挤满了人。艾玛波拉拉着艾伦的手,丽萨傍在她们身边,三人一起跟在奥莉比娅的身后。她蔷薇色的头发非常显眼,只要不是离她太远的话就不可能会走失。
  除此之外就没其人随行。作为“歌姬”去各个地方时会派有车夫帮他们架车,但现在她们是私人出外。而且,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还带着随从,逛街就很不方便,还会给其他人带来不便。在看客当中可以见到不少贵族商贾的大小姐,夫人等,但她们所带的随从也都是只有一两个侍女而已。不过也有一些贵妇人骑在马上,让侍从帮其牵马,自己则悠然地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当然她们不是跨坐在马背上。她们的马鞍是专为贵妇人而设,骑上去后她们可以把双腿都放在同一侧。
  身边有许多衣装华贵的贵妇人走动,但普通市民似乎都不怎么在意。他们更感兴趣的是各式各样自己想看想买的商品,而不是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人。
  现场每隔一段距离都设有警卫,有什么纠纷的话他们都可以马上介入。故那些贵妇人们都笑容满面,逛得相当放心。也根本没人去注意身为“歌姬”的奥莉比娅和艾玛波拉。奥莉比娅那边怎么样不清楚,艾玛波拉成为“歌姬”的时日尚浅,一开始就根本就没想到这方面吧。她需要的注意的,只是不要走失,还有手上买的东西。
  “歌姬”是按年给予薪金,不过艾玛波拉只是在归庄园之前担任这工作而已,因此就肯定没有属于自己的住处。虽只有在决定归程的时候才可以收到按日计的报酬,但奥莉比娅却先把到今日为止的报酬先给她了。
  “逛大市的话,钱是必要的哦。”
  艾玛波拉将奥莉比娅给她的零用钱和报酬分成了两份,将一半给了丽萨。丽萨本来坚决推辞不要的,但艾玛波拉对她说,正因为有她的帮助自己才能把“歌姬”这份工作继续下去。被卷入自己的风波而被带到王都,不仅没有半点怨言,而且还帮自己照顾艾伦。这应该是她们两人一起赚的钱。还有,在自己身体不好卧倒在床的时候也是丽萨照顾自己的,如果不接受的话自己就是知恩不报了。
  听到艾玛波拉这番话,丽萨只好苦笑着接下了钱。而现在,他们两个都拿着准备装东西的袋子。
  不过,却没怎么派上用场。果然如奥莉比娅所说的,要看的东西太多了,简直目不暇接,连买东西的空闲都没有。更何况艾伦在旁边不断扯着她们去看自己发现的东西,就更加没空闲。而她又不敢放开艾伦。一开始是奥莉比娅带着她们三个走的,而现在不知几时已成了艾伦拖着她们三个到处逛。
  在告知艾伦要带她去科努的大市时,对大市并不了解的艾伦着实吓了一跳。但当知道艾玛波拉也一起去的时候就变得非常高兴。之前每晚都数着手指等着这一天的到来。所以,丽萨和奥莉比娅都想去满足她的好奇心,只是任艾伦拖着自己到处走。
  “看啊,波拉。好大的蝴蝶啊。”
  艾玛波拉顺着艾伦手指的方向望去,见是一个摆放着各种金属摆设和人偶的摊位。它们色彩都非常鲜艳。这些很受王家和贵族们喜爱的装饰物,在制作时在银或铜的金属上面涂上或撒上由水晶之类的矿物磨成粉的釉药,然后再高温烧烤使其成为色彩鲜艳的色硝子(译注:也就是彩色玻璃)。艾玛波拉以前,也曾戴过这样制作出来的发饰和手镯。
  艾玛波拉被艾伦拉近一看,只见那些金属人偶中间有一个显眼的蝶形的装饰。那蝴蝶雕刻成在树枝上休憩的样子,伸展着的双翅颜色清澈碧绿,却又沉淀着黄与黑的脉络。不仅非常漂亮,而且做工非常精细,就好像正要振翅欲飞一般。
  “啊,真的很大呢。大概跟艾伦的脸一样大了呢。”
  “真的有这种蝴蝶的么?”
  看着这珍稀的蝴蝶,艾玛波拉和丽萨也不禁发出赞叹。艾伦睁着她那双榛色的双眸看着蝴蝶,而蝴蝶散发出来的光泽也映在了她的瞳孔之中。
  她们当中,只有奥莉比娅依然很冷静。
  “有这种蝴蝶的哦。从这里南下,在全年都很温暖的树林里。大小和颜色都和这一样的哦。经常可以看到的。”
  听到丽萨对这种超出自己想象的生物的疑问,奥莉比娅如亲眼见过一般回答道。那个摆摊的老板愉快地笑了起来。
  “大小姐,您很清楚啊。我之前也是在大市见到,于是才想去制作这个标本的。”
  看来这个男人不是商人,而是一个手艺师傅。再细看一下,就可以见到在招牌那里写有他工房的名字。看来他这次来不仅是为了贩卖自己的作品,还希望得到王都贵族的定单。艾玛波拉和丽萨都以敬佩的目光看着奥莉比娅。对在王都担任“歌姬”去过大市那么多次的奥莉比娅来说,这恐怕不是什么珍奇之物。
  之后她们继续周围地去看艾伦感兴趣的东西。对艾玛波拉三人来说,许多东西都是第一次见,但奥莉比娅都即场向她们作了详细的解说。所以即使只是在到处看,她们依然觉得其乐无穷。艾玛波拉心想,奥莉比娅真是见识广博啊,就好像已经在世界上旅行了数十年似的。于是,她们就完全忘记去买东西了,艾玛波拉和丽萨带来的袋子依然空空如也。
  她们到处逛了好一阵子,渐渐觉得脚有点累。艾玛波拉正和丽萨商量是不是找个什么地方休息一下,忽然听到一阵的喝彩之声。回头一看,只见那处围着黑压压的一群人。当然,艾伦早已经转身面向那边。
  “她今晚一定会睡得很好了。”
  看着依然精力十足的艾伦,奥莉比娅苦笑道。奥莉比娅没说错,恐怕今天的艾伦在傍晚的时候就会开始打瞌睡了。艾伦最近睡得并不好,这对她来说可谓是好事。艾玛波拉身体是有点疲惫,但并没有出现头晕,身体很正常。看来今天不需担心什么的了。
  她们走近人群。原来人群的中间,是带着滑稽表情面具,穿着古怪服饰的小丑在表演人偶戏。他手中的人偶随着乐师们所奏的鼓声笛声而翩翩起舞,精妙之极。围观的人群中掌声如雷。
  但是,在人群后面身形矮小的艾伦却看不到。前面的人群逼得密不透风,没办法,艾玛波拉只好将艾伦抱了起来。
  在轻快的音乐伴奏之下,人偶戏依然在继续。小丑一个人拉扯着多只人偶,变换着不同的声线说着台词。虽然曲子轻松可爱,但看来演的那戏剧并不短。以前过于瘦弱,又轻得可怜的艾伦,现在身体已经回复到和普通同龄孩子一样柔软,抱着她的艾玛波拉只觉手越来越疲累。艾玛波拉不断地变换着姿势,但时间一长,也越来越觉得吃力。丽萨看不下去便帮她抱住了艾伦。到丽萨累了,奥莉比娅便从她手中接过艾伦。
  人偶戏终于临近终幕,人偶们一起起舞。如此精彩的表演让观众们不禁又拍掌喝彩。连丽萨也看得入迷。奥莉比娅和艾伦也一起跟着拍起手来。
  这个结束的话,还是想要休息一下。艾玛波拉边想着边四处张望——忽然见到在离人群不远处,堆放着许多色彩鲜艳的毛线丝线。
  艾玛波拉见那地方就在附近,也不想打扰她们看人偶戏,于是便一个人走了过去。那些毛丝线看来是用珍贵的染料染过的,红黄绿等等,颜色都非常明亮。艾玛波拉心想,马上就要到冬天,用这些给艾伦织帽子和手套挺适合的。
  除了丝线,她还挑选了自己心仪颜色的绢,棉线等。她刚给完钱把东西放进口袋回头的时候,就听到那边的人群一阵轰雷般的掌声。人偶剧貌似结束了。这时才发现艾玛波拉不在身边的丽萨她们连忙开始四处张望。
  艾玛波拉抱着买回来的东西,向她们走去。她大声地呼喊丽萨,但掌声实在太大,丽萨并没有听到。艾玛波拉只好再大声喊一次。这次丽萨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马上拍了拍望向另一边的奥莉比娅的肩膀。
  但是,奥莉比娅并没有回过头来。她一脸严峻紧张的神色,仿佛如一头猎犬,锐利的目光不知在搜寻着什么。
  第一次看到如此表情的奥莉比娅,艾玛波拉非常吃惊。她不禁向着奥莉比娅视线的方向望去,目光落在在人群之中,某个人的身上。
  那人身上的服饰很普通,也不像奥莉比娅一样拥有显眼的发色。但是,艾玛波拉的意识,却自然而然地停留在这个人的身上——一个黑发,深绿色瞳孔的青年。
  一瞬之间,两人目光相接。但是,年轻人脸上的神色就如奥莉比娅一样变得相当严峻,然后就离开了。
  艾玛波拉双手一软,抱着的东西都掉在了脚下。艾玛波拉连捡都没去捡,自己的双脚就不由自主地追了出去。
  “艾玛波拉!”
  背后传来奥莉比娅叫住她的声音,但是自己的双脚却完全停不下来,连回头都做不到。艾玛波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只是觉得,自己必须要去追那个人。
  她拨开人群追了过去。她走出店铺林立的广场,直往那个人离去的方向追过去。那个人的身影已经不知所踪,每每在岔路之前都不知如何是好,但艾玛波拉心中的强烈的冲动已经支配了她的身体,即使没有追上,她依然在王都的大街上到处寻找。
  当艾玛波拉好不容易停下来,发现广场已经远到看不到了,自己也已经离开大市的会场,来到了外面居住区的小巷里。眼前一条小河挡住了去路。艾玛波拉只好靠在房屋的墙边,整理一下自己的呼吸。
  她心中只觉满是苦涩,脑中一片空白。自己是为什么会跑到来这种地方?。之前随着心中突然而来的冲动追过来的瞬间,追的是什么,她现在也想不起来。
  艾玛波拉擦了擦额边的汗水。总之先想办法回去吧。现在的情况艾玛波拉自己都吓一大跳,见自己突然跑开的丽萨和奥莉比娅一定更加担心。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跳得非常厉害的心冷静了下来,才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起步前行。自己怎么跑过来的情况,艾玛波拉心中也是模模糊糊。虽然有点担心自己是否认识路回去,但走出去顺着大路走的话,应该就能回到广场。
  回去的话首先要道歉。但是自己这样无缘无故就跑出来这个怎么解释呢?艾玛波拉正头痛地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了身边有动静。
  艾玛波拉转过头去一看,发现小河上的桥下面藏着人。那里很暗看不清楚,但是应该是个女人。她站在引水渠的旁边,穿着蓝色的朴素的衣服。印象中这装束,应该是修道女。但她的头上却没有戴着头巾。
  “请问,那边是不是有人啊?”
  修道女小声地问道。她手上拿着的拐杖,在脚边来回扫动。看来,她是个盲人。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呢?”
  艾玛波拉回答着走了过去。修道女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她用手伸向自己的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拨了拨自己的头发说道。
  “风吹走了我的头巾,我想应该就在附近来着……”
  除了脸和手,修道女必须遮着自己的其他地方。不见了头巾的话,就这样穿过人来人往的大街回去修道院是要需要点勇气的。艾玛波拉仔细端详了她一下,见她还是个年轻的修道女,估计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您看来挺为难的,请稍等一下。”
  在小河边活动不小心的话掉进河里就麻烦了。艾玛波拉叫修道女在原地等一等,自己则在附近四处搜索。
  但是,路上什么都没见到。是不是掉在水里呢?啊,见到了。只见在河边石头的缝隙之间顽强地生长出来的一条幼细的树枝上,挂着一顶蓝色的头巾。
  幸好没有被流水冲走。艾玛波拉的心放了下来。她弯低腰跪在通路的边缘,想伸手去拿那头巾,但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眼前的河水似乎深不见底,艾玛波拉害怕自己伸得太远而掉下去。但是,头巾就在眼前,她又不想放弃。挂在她胸前的那月长石坠饰已经快要触到水面。艾玛波拉匍匐着尽力将自己的手往外伸了过去……就在这时她背后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不要过来,修道女小姐,这边不安全。”
  她想可能是修道女察觉到自己吃力的状况,所以才走了过来。她连忙回过头去——
  映在艾玛波拉瞳孔的,却是从修道女腹部刺穿出来的银色的利刃。修道女一脸闷绝痛苦之色。然后,艾玛波拉就见到了背后,那个拿着这把剑的黑发青年。
  艾玛波拉一瞬之间甚至意识不到她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但当她明白之后,恐惧便迅速占领了她的身体,她全身僵硬,连叫都叫不出来。
  青年锐利的目光射向了她,就如同阴暗的森林之中猛兽看着猎物一样的眼神。但艾玛波拉连移开自己的目光都做不到。
  在被这可怕的视线贯穿自己身体的一瞬间,艾玛波拉知道自己也难逃毒手。她不由得握紧了胸前的石坠饰,心中祈求月神……不对,是给她这颗石头的人。
  这个人的名字刚在她脑海中浮现,便马上消失了。同时,艾玛波拉的意识也陷入了银白色的光芒之中。
  
  在科努的大市开始的当天,西奥博尔德就到了蕾切尔跟他说的广场。
  虽从那次之后和蕾切尔见了几次面,但她都说并没有感觉到恶魔的气息。就算恶魔们出来,没有影子的它们也很难在日光下堂堂正正地走在人群当中。他和蕾切尔预先就约定好,发现恶魔的话,就由蕾切尔把艾玛波拉带去安全的地方,自己则去追踪恶魔。
  在临近冬天开幕的大市非常热闹。西奥博尔德并不怎么习惯这种场合,但这和对艾玛波拉的思念之情相比,完全算不上什么。
  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她,挽着小女孩的手,笑得非常灿烂。
  她们两人精神都非常好,但西奥博尔德远远地看着艾玛波拉,心中却溢满苦涩。躲在人群中这样看着她完全不够,但西奥博尔德却要对自己说,不能再靠近艾玛波拉。
  和艾玛波拉一起来的是艾伦和蕾切尔,以及从庄园跟着一起过来的丽萨。她们看来是想让艾伦尽兴,跟着艾伦四处游逛,陪她看她心仪之物。
  西奥博尔德对艾伦说过,要她无论发现艾玛波拉的举动怎么奇怪,都不要责怪她。但对不满四岁的小女孩要求这些,西奥博尔德自己也觉得很内疚。因艾玛波拉一直在艾伦身边,让西奥博尔德无法去看望艾伦,所以西奥博尔德还是挺记挂艾伦的。现在见到她的笑容后,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她们三人跟着不知疲倦的艾伦,走向了有一大堆人群的地方。恐怕里面有杂技在表演吧。艾玛波拉挤不进去,只好抱起艾伦让她看。
  但她似乎手抱得累了,不久就把艾伦交给了丽萨。丽萨的手累了后,奥莉比娅就接过了艾伦。看来艾伦挺喜欢杂技的,一直高兴地拍着手掌。丽萨和艾玛波拉也在笑容满面地说着话,看来也乐在其中。
  自从在蕾切尔口中知道少年国王的事后,西奥博尔德就一直很担心艾玛波拉的身体。但见到她现在如此精神的样子,心里不禁一松。看来她已经将忘掉的东西彻底忘却,努力去习惯担当一个母亲的角色。西奥博尔德心中只觉一阵寂寞,但转念又想这是自己的不谨慎所招致的。现在只要艾玛波拉和艾伦平稳地生活下去,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就是如此,西奥博尔德在纷乱的人群之中,声音无法到达之远的地方一直看着艾玛波拉。忽然,他却见到艾玛波拉离开人群。看来她看中了什么东西,停留在路边开始挑选起来。另一边的蕾切尔似乎还未觉察到艾玛波拉已经走开。不过艾玛波拉很快就买完东西,然后往回走。就在此蕾切尔察觉到艾玛波拉不在自己旁边,四处张望的时候——西奥博尔德和蕾切尔同时感觉到异变。
  犹如吸入沙尘般的不快感流遍全身。这是自己熟悉的,恶魔的气息。除了银龙,周围的人都没有察觉到,恶魔已经混进了人群之中。
  事前约定的是,恶魔出现的时候西奥博尔德去追,蕾切尔则保护艾玛波拉。于是西奥博尔德便望向蕾切尔,见她严肃地点了点头,意思是,“去吧”。
  于是在离开之前,他还是向艾玛波拉看了一眼,然后慌忙移开目光——他觉得自己的视线与紫丁香之瞳重合了。
  应该没可能的。她已经忘记自己了。
  他说服着自己,然后就转身追了出去。现在必须去狩猎恶魔。
  西奥博尔德一开始追,他就觉得恶魔的气息越来越远。他利用银龙所特有的嗅觉,就好像猎犬追踪狐狸一样顺着气息往恶魔所在的方向追了过去。
  恶魔离开大路,往人少的地方逃去。是引诱自己到没人的地方,还是野兽的本能驱使下去寻找藏身之所呢?利用影子出入暗之世界的恶魔,喜好的是阴暗之处。
  从留下的形迹嗅来,这恶魔力量并不强大,在自己狩猎过的恶魔当中应该还算较弱的,应该不是康蒂。
  恶魔的力量,是由其所夺的人的影子数目决定的。康蒂所夺的影子的数量非常之庞大。在她暴走开始后,她的眼泪就不断出现恶魔,此时吉雷萨和蕾切尔就开始了对她的追捕。但在没有银龙的时代,康蒂就已经夺取了数量无法估计的影子,就连吉雷萨和蕾切尔也不是她的对手。
  如果将康蒂比作老虎的话,现在西奥博尔德所追着的恶魔就只是一只小猫咪而已。追上去处理它并不费事。不过,前提是要追得上。
  一追入小巷,恶魔的踪迹就消失了。从哪里的阴影跑回暗世界了么?不对!
  在别的地方,同一感觉的恶魔又再出现地上。恶魔是在一处阴影里潜入,借用阴影再从另一方出来。这里都是民居,到处都是横街窄巷和几层高的木屋。平时一般的平民和留学生住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但今天因为大市,这里就变得静悄悄的。空气中飘荡着的那不详的恶魔气息似乎并没有再次移动。于是西奥博尔德马上离开这道路复杂的地方,直向猎物的方向追去。
  出了小路,眼前出现的是一条小河。
  恶魔的气息越来越浓。西奥博尔德顺眼一望——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情形出现了。
  一位金发女孩趴在河边伸出手去,似乎在捡什么。西奥博尔德绝对不会认错的,她就是艾玛波拉。
  她怎么在这里了?!她不应该在大市那边的么?
  混乱之中,西奥博尔德又看到了另一个女人。穿着修道服的一个年轻女子。从桥下阴影走出来的她的脚下,并没有影子。
  修道女身上散发着恶魔特有的气息。那是从修道女身上夺取了影子,缠在她身上的恶魔!
  化身为修道女的恶魔,正站在往河里伸手的艾玛波拉背后。她手中拿着的拐杖正高高举起!
  恶魔是无法碰到那些被月神祝福,内心洁白的人。那恶魔是打算用拐杖把艾玛波拉打进河里。一想到此,西奥博尔德连忙拔出那把用蕾切尔的爪子做成的剑,飞身过去。
  在拐杖落下之前的瞬间,闪烁着银色光芒的剑刃刺穿了修道女的身体。
  还来得及!就在西奥博尔德松一口气的时候,把手伸向河边的艾玛波拉却回过头来。
  “不要过来,修道女小姐,这边不安全。”
  她一说完,就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紧接着,面色开始变青,表情充满恐惧之色。看来是太过于惊吓,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次果真是被她紫丁香的双眸注视着。艾玛波拉用充满害怕,恐惧的目光看着西奥博尔德。 她好像要祈求保护一样握住了胸前的石坠饰,然后身体就往河里倒去。
  西奥博尔德丢下还插在恶魔身体里的剑,飞身过去一下抓住了艾玛波拉的手腕,然后将她拉到自己的怀中。身后的恶魔倒在地上,马上变成了一团黑雾消失了,只留下她之前拿着的拐杖和西奥博尔德的剑。
  “艾玛波拉!”
  西奥博尔德往怀中的艾玛波拉叫道。但是艾玛波拉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他低头一看,见她胸口有起伏,呼吸并没问题。但看到她失去血色苍白的双额,不禁一阵心痛。
  艾玛波拉恐怕以为刚才那恶魔是修道女。本来她就因为记忆的缺失,心就变得很脆弱,刚那一瞬之间,自己还让她看到的如此可怕的光景。
  “西奥博尔德!”
  西奥博尔德回头一看,只见蕾切尔单手大胆地挽着碍事的裙摆,从小路那边直奔过来。
  她也是追踪着恶魔的气息而来。虽看到掉在地上的剑和被干掉的恶魔的痕迹,但一见到西奥博尔德怀中的艾玛波拉后,马上脸色都青了。
  “艾玛波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我在追恶魔的途中见到她的。它们的目标本来是我,还是途中转变成艾玛波拉我不清楚……我再迟一步,艾玛波拉就被杀了。”
  蕾切尔沉痛地弯低腰,看着艾玛波拉,苦涩地说道。
  “我本应跟着她的……对不起。”
  “艾玛波拉怎么会在这里的?在大市那里我也见到她,但她怎么会到了这里来的……”
  这时候要责备蕾切尔并没什么意义。身为银龙的她虽然活了上千年,但她并不是万能的。刚才的情况她也是刚刚才了解清楚。而且西奥博尔德很感谢她带艾玛波拉出来大市散心的一番好意。
  P81(图)
  “她自己突然跑开的。恐怕……恐怕是要追你,我当时都出声要喊住她,但她没有停下来。但这无论如何都是我的错,让恶魔有了这可乘之机。”
  蕾切尔双拳紧握,自责地说道。
  那时,自己并没有多心,艾玛波拉的确是看到了西奥博尔德。
  明明已经忘却了西奥博尔德的艾玛波拉,还是完全不理蕾切尔的阻止,直接追了出去。
  艾玛波拉今天就和当年的少年国王一样。当年的少年国王,即使对着姐姐扔画笔,亲手赶走姐姐,依然还是在墙壁上画着银龙。那段被夺去的记忆的余香,诱惑着少年国王和艾玛波拉,点燃了他们心中的冲动的火种。
  蕾切尔依然双手抱紧自己,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似乎还在沉浸在自责之中。这是她忽然看到了脚边掉落的剑和杖。
  “恶魔是用这杖子来袭击艾玛波拉的吧?”
  “没错。不过她看起来像是要将她打落河,而不是要用她来攻击艾玛波拉。”
  这小河的深度,即使是成年男子下去也脚不到地吧。掉下水后因为和衣服纠缠在一起而溺死的可能性的确很高。西奥博尔德回想起刚才艾玛波拉伸手出去想去捡什么样子以及回头时说的话,意识到她肯定是被骗了,怒火又再燃烧起来。
  但是,蕾切尔却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嫩绿色的双眼射出来的目光越发锐利。
  “这个恶魔的确并没有什么力量,但操纵她的应该还是康蒂。不夺去人的影子就残害人类,对它们没有任何益处——不过有私怨就论外了。”
  西奥博尔德一想,的确如此。恶魔会夺去失去神的月之磷光的罪人的影子,获得力量,然后将失去影子的罪人扯入暗之世界,成为年轻的恶魔的食粮。猎物是洁白的人的话,则要唆摆他们犯罪,使他们成为罪人之后才能夺去他们的影子。
  但是,没有堕入黑暗的人死去的话是不能成为年轻同伴的食粮。就如同眼前明明有一只毛色光亮活生乱跳的鹅,它的羽毛不拿来用,肉也不拿来做菜,只是单纯地用碳火将其烤了同一道理。
  由康蒂的眼泪而诞生的恶魔得到足够的力量的话就可以自我进化,但没有力量的恶魔则会由母亲康蒂所统率。两人都曾见过康蒂操纵着多只如同野兽一样没有自我意识的恶魔。西奥博尔德甚至因此而中过一次计。
  “而且,溺死这方式也太过于拐弯抹角了吧……虽然恶魔无法碰触洁白的人,但真的要害艾玛波拉的话怎么会选这可能会得救的方法呢?这样看来,可能……”
  “牵制我们么?”
  西奥博尔德抱着艾玛波拉的手不禁一紧。
  吞噬了洛纱丽并与之同调的康蒂,最执着的就是西奥博尔德。威胁艾玛波拉的性命可以试探出西奥博尔德等银龙的动向,而且还可以在一边悠闲地欣赏着他们疲于奔命的样子。她说过,就这样杀了自己,实在太无趣了。
  “说不定,你让康蒂负的伤已经好了,她现正四处活动呢。虽然现在还没有她亲自活动的证据……总之,现在先让艾玛波拉好好地休息吧。谨慎起见也让御医看看艾玛波拉。艾伦已经让丽萨带回去了,我得赶快回去。”
  蕾切尔说完,把地上的剑拣了起来还给西奥博尔德。西奥博尔德单手接过剑,收好,然后再双手紧紧地抱了一下艾玛波拉。
  她的身体轻飘飘的,轻得就仿佛要稍纵即逝,轻得让西奥博尔德心惊胆战。在初冬的寒风中,她的身体也变得冰冷。还有她那苍白的脸色。这一切都是西奥博尔德不想去承认的,笼罩在艾玛波拉身上的,死亡之影。
  “她肯定没事的!”西奥博尔德强行将刚才的念头驱散出脑海。但手中却将艾玛波拉抱得更紧了。然后一起和蕾切尔离开。
  
  稍稍打击了一下他们呢。康蒂的身体在暗黯的世界中漂浮着,享受着这小小的满足感。
  由西奥博尔德造成的伤口虽然还未痊愈,但感觉身体已经快要恢复了。自己明明已经收拾掉西奥博尔德的,但他却还活着。完全是因为那个夺走洛丽纱哥哥的女人,那个无论到了哪里到阻碍着洛纱丽的女人,做了多余的手脚。
  但是最不可饶恕的还是抛弃洛丽纱见异思迁的西奥博尔德。明明说过爱着她,让她期待着,却又擅自背弃诺言。
  然后,现在还厚颜无耻地成为银龙活在世上,成为了自己忌惮的白银之兽,将康蒂抛弃的月神手下的走狗。
  为了洛纱丽,也为了自己,必须要报仇雪恨。
  在与自己同调的洛纱丽帮助下,自己的伤好得快了很多。虽现在还未能回到地上,但离这日子已经不远了。
  康蒂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支配由眼泪中诞生出来的恶魔们。本来恶魔是不会主动去靠近自己的天敌银龙的,但她为了确认自己对恶魔的操纵能力而故意让恶魔接近西奥博尔德。不过当一被察觉后恶魔就本能地逃开了。看来要操纵它们面对银龙的话相当困难。
估计自己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就在此时,她却意外地遇到孤身一人的艾玛波拉。银龙那死丫头之前一直贴身保护着她,丝毫没有接近机会。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恶魔是无法夺走被月神的月之磷光加护的人类的影子,将他们扯入它们这边的世界。
  要杀死艾玛波拉很简单。但这样一来她的魂魄就会回到月神那里,得到安息。然后天界就会净化她的魂魄,使她远离污秽。让艾玛波拉就这样了断,对康蒂来说可谓非常无聊之极。
  康蒂想要将艾玛波拉逼上绝境,让她犯下罪孽再夺去她的影子。然后让洛纱丽看着她的身体和灵魂被恶魔们蹂躏。
  一直以来以人们的影子为食的康蒂很清楚。疲乏,衰弱到极点的人类,就算本身再洁身自好,也会容易犯下罪孽。
  刚才虽然艾玛波拉被人救了下来,但看到对方那副恐惧的样子,她现在也觉得很满足。
  康蒂的身体在漂浮着。一身的黑衣和一头黑发在轻轻地晃动。
  她闭上那双金色的瞳孔。就如同陷入睡眠一般,她潜入了自己的意识的最深处。在那里,一个少女在等着她。
  少女一头亚麻色的宽松的长发披在她纤细的背上,样子非常可爱。康蒂轻轻地来到她的身边,体贴地说道。
  “没关系的哦。洛纱丽,我一定会帮你报仇雪恨的。”
  洛纱丽心里的痛苦也传到了康蒂的心中。同是被背叛,同是被抛弃,两人的伤口产生着共鸣。洛纱丽的痛苦,也是康蒂自己的痛苦。
  “……都是西奥哥哥的错。”
  洛纱丽那如同青空一样的双眼现已覆满乌云,呆滞不堪。
  “都是哥哥的错!他抛弃了我。明明除了他,我什么都没有了……”
  说完之后,她就抱紧了自己的膝盖,不再说话。
  但是,她的思念已经流入了康蒂的心中。因为洛纱丽的魂魄,以及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是康蒂的所有物了。
  洛纱丽在回忆着自己小时候的事。那时,她只有四五岁。
  小洛纱丽头痛地看着自己那个最喜欢的人偶。她想在人偶的鬓边绑上缎带,但却怎么也绑不好看。她想把缎带扎成像蝴蝶展翅一样,但弄来弄去只是把缎带弄得皱皱巴巴而已。
  想绑得更漂亮啊。于是洛纱丽便把手中的人偶摆在那个一直帮自己整理头发的侍女眼前,要她教自己怎样才能绑得漂亮。
  然而侍女却满面笑容地对她说,现在您已经绑得很好,很漂亮啊。
  洛纱丽去问其他侍女,得到的回答却都是一样。因为,谁都害怕得罪了深受父王宠爱的洛纱丽。就算洛纱丽的手工怎么差,她们都死命地奉承。不止是自己的侍女,就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同样如此。
  明明自己心中如此烦恼,但谁都在敷衍着自己。人偶上的缎带这只是一件小小的事,但洛纱丽自己的心却感到非常悲伤。
  没有人理睬自己的话,洛纱丽只能继续自己练习。但是,洛纱丽怎么弄不好。她自己试了无数遍,人偶的头发也好缎带也好都变得破烂不堪了。她自己也不禁悲从中来。
  眼泪涌了出来,自己的手也快要看不清。突然旁边有人把自己的人偶拿了过去。洛纱丽吃惊地抬头一看,是一个黑发的男孩。这是她比她年长两岁,与自己同父异母哥哥,西奥博尔德。
  在吃惊的洛纱丽面前,西奥博尔德替人偶重新绑上缎带——绑得就像一只展翅的蝴蝶,非常漂亮。
  “洛纱丽有点笨手笨脚呢。”
  洛纱丽自己心知肚明,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谁都没说出来的一句话。
  西奥博尔德用一副大人般的口吻说着,将人偶还给洛纱丽。
  无数赞许之词也比不上这一句话,能够如此让洛纱丽感到开心。只有在眼前的这个人眼中,自己不是“国王的爱女”,而是“洛纱丽”这一个人。那一刻,洛纱丽的心中深深地如此感到。
  之后,西奥博尔德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开始耐心地教导着洛纱丽。为了他能留在自己身边更久,洛纱丽学会后依然不断地要西奥博尔德重新绑给她看。
  她只是想留在这个笑得有点呆呆的,取笑自己笨手笨脚的哥哥身边。从现在开始,直到永远。只有在和他一起的时候,洛纱丽才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但是——
  洛纱丽的感情开始如同漩涡一样翻滚,之后的记忆康蒂就再也看不到。但是,康蒂还是感受到了洛纱丽那痛苦的悲伤。
  “连唯一的归宿也失去了呢。可怜的孩子啊。”
  康蒂自己很明白这种痛苦。自己也是一样,被自己一直信赖的人所背叛——明明自己想着,两个人可以永远地在一起的。
  月神芙丝的身体无法再适应地上的空气,于是便在天空建造了一个疗养的地方,逃到了那里去。不过,天上的世界也很快挤满了那些追着她,希望得到安息的罪孽深重的灵魂。悲伤的月神不禁叹息。她的叹息落在她脚下的影子上,也将生命的气息带到了影子之中。由此而诞生的,就是康蒂。康蒂不忍再看到月神如此悲伤下去,于是便对她说,不如我帮你不让那些罪人的灵魂升天吧。芙丝当时那开心的笑容,康蒂永远忘不了。
  康蒂非常高兴。月神向她道谢,她为月神吞食罪人,夺去他们的影子。当猎物变少了,她就去找那些脆弱的人类,在他们背后推使他们犯下罪孽。反正,这些人类即使自己放任他们不理,他们也会变成罪人的,那不如事先去将其处理掉。这样做,就能减轻芙丝的烦恼了。
  但是,她却变得越来越烦恼。自己整天见到的,是她悲伤的脸庞。
  自己明明想要她变得开心,为什么她还要如此悲伤呢?
  想看到她的笑容,想被她称赞。康蒂于是更加努力。过度吸取的灵魂侵蚀着她的意识。“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康蒂那越来越朦胧的意识中只剩下如此的执念。
  然而,她却将自己囚禁在暗之世界里。就算自己通过影子回到地上,但再也无法回到天上的世界。
  她为什么要如此狠心对待自己,她为什么对自己如此生气?
  康蒂不明白月神芙丝为什么会这样对待她。但她依然希望,芙丝终有一天会原谅她。她边流着眼泪,边继续为芙丝狩猎着罪人。因为,她不知道其他可以让她开心的方法。
  自己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两人还会在一起的……但是,这么想的只有康蒂自己而已。
  有一次,在夺去被她唆使堕落的人的影子的康蒂面前出现了一头银白色的龙。
  寄宿在龙身上,闪烁着银白色光芒的,是自己所爱的那位神的力量。银龙对她说,我是来杀你的。
  康蒂终于明白了。自己已经被抛弃了。自己过去的归宿——她的怀抱,已经被眼前的这头畜生所夺去。现在,她要它来处理掉已经没用的自己。
  康蒂哭着叫着逃走了。之后的事情她就记不清了。她回到自己的暗之世界,一天又一天,哭着过着,绞尽了自己所有的感情之后,剩下的只是“复仇”。
  康蒂把自己的意识抽离洛纱丽后,便醒了过来。
  她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大颗大颗的泪珠在空中漂浮着,变成了漆黑的块状物,如同有生命一般在蠕动着。
  当她一回忆起往事,就会出现如此情形。特别是吞食了洛纱丽之后,更是每日都回忆起旧事。
  由她的眼泪而诞生的恶魔会听从康蒂的意识行动。所以,哭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想念着月神而哭泣,康蒂很不舒服,也很不甘心,而且,还有点寂寞。


第三章 散失的歌谣
  
  蕾切尔一回到拉托雷尔王城,就马上叫御医过来给艾玛波拉看病。不过并没有发现受伤的地方。
  “她有什么情况,请再叫我过来。”御医交代后便离开了。
  艾玛波拉现在就睡在她起居用的石塔的房间的床上。
  医生出去后,丽萨拿着装满水的水壶和被子走了进来。
  “今天晚上又冷了,我又去借多了一张。”
  她边说着边把水壶放在桌子上,为艾玛波拉盖上自己带来的被子。
  在床边的艾伦定定地看着艾玛波拉的脸。
  明明刚才在大市的时候她玩得非常开心,但现在的艾伦双眉不安地下垂着,似乎就要哭出来。
  “最近还是别出去好了。在这里虽然不能说是万无一失,但今后应该不要让她像今天这样离开我的身边了。”
  蕾切尔挨在墙边,看着熟练地照顾着艾玛波拉的丽萨,对西奥博尔德说道。她还在后悔之前没能及时制止艾玛波拉出走的事吧。虽然似乎过于小心,但出了什么事再后悔就已经迟了。今天的事,让他们重新认识到了这一点。
  等入夜月亮出来后自己必须去告诉吉雷萨今天所发生的事。照顾艾玛波拉的事,只有继续拜托蕾切尔。她的提议相当妥当。
  西奥博尔德点了点头,向蕾切尔行了个礼,正要转身离开。但是,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扯住了他的衣服。于是他便停下脚步。
  他回头一看,只见刚才一直在床边看着艾玛波拉的艾伦,现在正用她那双褐色的眼睛看着自己。
  “西奥,波拉是不是病了?她会好起来的么?”
  她拉着西奥博尔德衣服的小手,在颤抖着。在失忆后她一直在艾玛波拉身边,每次她晕倒后就见到御医在房间里进进出出,艾伦肯定以为艾玛波拉患上了什么病。她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不安。
  艾伦是个聪明的孩子。骗小孩子的那些安慰话对她来说一点作用都没有。西奥博尔德也是一样,如果有人能明确地对他说,“她会好起来的”的话,他自己的心也会没那么难受。
  西奥博尔德不知怎么回答。他只能用手不断地抚摸着艾伦的头发。艾伦终于忍不住了,紧紧地抱着西奥博尔德,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身上。
  失去艾玛波拉,艾伦就等于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对被生母用来换三天的口粮的艾伦来说,好不容易遇到的艾玛波拉就犹如她的亲生母亲一样。自己因为康蒂的关系,不能继续守护在艾玛波拉的身边。就算一切都结束了,不老的银龙也很难在人群中生活。
  也是为了艾伦,自己必须保护艾玛波拉。
  距离入夜还有点时间。西奥博尔德没有推开抱紧自己的艾伦,但也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她,只是依然默默地摸着艾伦的头发。希望这样艾伦会安心一点……
  旁边的蕾切尔和丽萨也是默不作声。她们都很清楚,平时艾伦忍耐得很辛苦。现在,就让艾伦这样子发泄一下吧。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艾伦也只是默默地抱紧西奥博尔德。就在这沉重的沉默之中,忽然响起衣衫摩擦的声音。
  众人自然而然地把视线都投向声音的方向——艾玛波拉睡着的床上。
  只见艾玛波拉微微睁开了眼睛,稍微撑起了自己的身体,困惑地看着四周。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艾伦和西奥博尔德的身上。一瞬之间,她紫丁香色一样的瞳孔马上染上恐惧之色。
  她用手掀开身上的棉被,飞身下床,冲到西奥博尔德身边将艾伦拉开,然后用身体护着艾伦不断后退。
  “给我出去!”
  像嘶喊一样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在众人的哑然之时,艾玛波拉看到了在西奥博尔德身边的蕾切尔。
  “奥莉比娅,快离他远点。这个男人是杀人凶手!”
  她叫着蕾切尔的假名,再次望向西奥博尔德。似乎想要保护蕾切尔和艾伦,她望向西奥博尔德的目光充满着恐吓的意味。
  “还不快点出去?!我要叫人来了!”
  艾玛波拉的声音和手脚都在颤抖,脸色苍白,似乎马上又要再次倒下。
  “不是的,艾玛波拉,这个人是……”
  看不下去的丽萨刚出声,西奥博尔德便用视线制止住了她。在西奥博尔德以“亏月之龙”的面目出现时,和艾玛波拉一起的丽萨也从蕾切尔那里知道事情的原委,决定一起帮忙。利萨似乎想起来这事情是不可以提起的,马上收声低下了头。
  无可奈何。在艾玛波拉眼中,西奥博尔德是将毫无抵抗能力的修道女杀死的杀人凶手。如此拼命地守护着艾伦是理所当然。
  自己再留在这里,只会徒添她的恐惧而已。
  西奥博尔德忍受着背后强烈的敌对的视线,默默地离开了房间。
  
  艾玛波拉看着青年走了出去。在门关上的瞬间,艾玛波拉双脚一软,坐倒在地。
  自己的指尖依然因为恐惧而冰冷。但感觉到手中的艾伦的体温与心跳后,艾玛波拉不由放心了,几乎哭了出来。艾伦如果被杀了的话,她再也不想生存下去。
  纷乱的心情平静下来以后,艾玛波拉才发现这里是石塔里的房间。在目击到修道女在眼前被杀之后自己的记忆就中断了,看来是又失去了意识。不过自己是得救了。但是那个杀人凶手是怎么会在房间里的……头脑依然有点混乱的艾玛波拉拼命地思考着,依然无法明白。
  “丽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艾玛波拉向刚才说话说了一半的丽萨问道。但是丽萨只是不知所措地低着头。这时奥莉比娅出声了。
  “是他将晕倒的你送到这里来的哦。”
  完全是意想不到的回答。一瞬之间艾玛波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要是这样的话,是个那个年轻男子在杀了修道女之后将晕倒的自己救了回来。还是,之前全都是自己做梦的幻觉么……不,那个烙在自己眼中的情景绝对不是幻觉。
  “……我,亲眼看着他杀死了修道女。”
  她将苏醒过来的那段记忆用颤抖的声音告诉了奥莉比娅。但是奥莉比娅却抱着胳膊,一脸疑惑之色。
  “这样子么……那么,之后我去调查一下吧。在尊崇祈祷的拉托雷亚首都修道女被杀,如果是真的话肯定会引起大骚动的。但是,至少在我赶到去的时候除了他以外就没有其他人在场。”
  看来奥莉比娅并没有相信自己的话。而在一旁的利萨也是一脸不安的神色。
  不过那一切,的确是发生自己的眼前。但是别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话,艾玛波拉不禁怀疑会不会是自己搞错了。如果当时真的是自己看错的话,自己岂不是对着帮助了自己的人尽说些过分的话么?不过……
  自己相信的应该是自己的眼睛,还是奥莉比娅的话呢。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怀中的艾伦的身体开始抽搐起来。
  艾伦哭了。泪珠从她圆圆的双眸中好像断线珍珠一样不断地洒落下来。
  “波拉,不要和西奥吵架,好么?”
  艾伦抽泣着,小声说道。她想要忍住眼泪,小脸也变得通红。但是,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哇”一下大声地开始哭了起来。
  艾伦为什么会哭起来的……艾玛波拉实在不明白。自己紧紧抱紧了她,但艾伦依然在边咳嗽着边放声痛哭。
  艾玛波拉摩挲着艾伦的背,心中不禁开始动摇,果然搞错的是自己么。
  他的名字,是叫“西奥”么。刚才自己扯开了艾伦之前,艾伦似乎对他很亲近,奥莉比娅和丽萨也对他没警戒之心。看来,至少在她们面前他是一个正经的人。
  但艾玛波拉怎么也无法认为自己当时看到的是误会或者错觉。自己亲眼看着剑刃由背部刺入,从腹部穿出。修道女当时那满是痛苦之色的脸和圆瞪着的狰狞的双眼就在自己眼前。一回忆起这个情景,自己的身体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从他可以将双目失明,连逃都不会逃的修道女毫不踌躇地一剑刺死想来,就算是小孩子,那个人也会一样下得了手。
  就算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而又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的话,艾玛波拉心想,只能由自己来保护艾伦了。她不想艾伦发生什么事了再来后悔。
  她心中也同时忖道,如果是自己晕倒的时候是他凑巧在场而救了自己的话,以后有机会再碰到他,就坦率地向他道谢吧。之后两人就再没瓜葛。自己和艾伦,还是别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为好。
  说起来,自己和他也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银翼划破漆黑的夜空,西奥博尔德飞向了天空。
  他向着挂在夜空中的明月飞去。忽然眼前被一片白光所笼罩,头也不由得随之摆动,平衡感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己明明是在半空中飞翔着的,但身体传给大脑的却是如下坠降落一般的感觉。——实际上他的确是在向着神的居住地下落中。
  西奥博尔德忍受着这陌生而又奇妙的感觉继续降下。映入他眼帘的是刚才犹如在天上的,闪着银白色光华的陆地。
  一片无垠的银色原野。但原野之上并无任何的花草,但那晃动着的银光将自己的双脚吞没了,就仿佛站在被风吹拂着的草原上。
  就在这个银色的草原上,一个女子迎风而立。她身穿素白的薄绢衣裳,银白的长发直垂到瘦弱的腰间。一头银龙如同她的守护犬或骑士一样,侍立在她的身边。那是远比西奥博尔德和蕾切尔更早在月神身边侍奉的吉雷萨。
  那个女子——月神芙丝并没有回过头来,而她身边的吉雷萨则抬起头来,看了看西奥博尔德,但马上仿佛心有芥蒂一般又转过头去。西奥博尔德只好硬着头皮开始向月神芙丝报告。
  “艾玛波拉被恶魔袭击了。恐怕是和康蒂有关。蕾切尔说她的伤看来好了,已经出来活动。我也是这么想的。这边有没什么发现么?”
  他发出银龙特有的,如同在水底响起一样的声音。而月神芙丝依然背向着他,没有一点反应。是不是她没听到?西奥博尔德边想着边踏前了一步。就在此时,月神芙丝终于出声了。
  “我已经知道了哦。两个人的事,我看得很清楚,听得很清楚”
  她依然背对着西奥博尔德,回答道。
  芙丝能看到和听到银龙所见到和听到的东西。两个人的事,是指西奥博尔德和蕾切尔两个人的事吧。在平常的时候她似乎是用意识隔断了与银龙之间的联系,但这次她貌似已经将他们两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一边吉雷萨为啥一脸不愿意面对自己的表情的原因也明白了。他看来从月神那里听到今天所发生的所有事。
  在西奥博尔德中了康蒂暗算的时候,是他想到了蕾切尔和少年国王的事,建议让艾玛波拉来救西奥博尔德的。当时,他和蕾切尔决定不让西奥博尔德知道这件事。
  西奥博尔德并没有怨恨他们。他们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正是自己的不谨慎,才招致这个后果的。
  但是,明知道少年国王失去记忆,心灵崩溃而夭折的事,还去找艾玛波拉帮忙。吉雷萨对此似乎也悔恨不已。现在就像蕾切尔所说的,现在缺失的记忆对艾玛波拉身体的影响已经出现,比少年国王出现得还要早。
  之前只有蕾切尔的例子可以参考,吉雷萨是无法料知事情会变成这样。就算是用艾玛波拉的记忆重塑西奥博尔德人的姿态的月神芙丝,也是无法预料。
  而且,如果西奥博尔德当时就死了的话,康蒂最执着的对象就应该会转移到艾玛波拉身上。为了保护她,必须要有人去吸引康蒂的注意力。
  虽然很明白这一点,但吉雷萨也是和西奥博尔德一样,不断地责问着自己到底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如果知道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的话,他恐怕会更加自责。
  这时,吉雷萨抬起他那修长的脖子,银色的双眼看着西奥博尔德。
  “我这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恶魔的数量虽然增加了,但都是些修为很浅的家伙。没什么大不了的。公主她感觉不到康蒂回到地面上的气息。这样我们就无从下手。”
  蕾切尔在地上保护着艾玛波拉。西奥博尔德去了向她报告情况,故并没有去狩猎恶魔。这段期间一直都是吉雷萨一个人在狩猎着恶魔。虽然说都是些弱小的恶魔,但明明猎物的数目在增加,猎犬反而变得更少,故情况绝对不是如他所说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即使如此,他脸上也没丝毫不满的神色。
  说到后面时他的说话声变大了。他唯一的焦躁与不满,是康蒂不有所动作的话,银龙他们就无法奈她何。
  月神依然没有转过头来。心灵被信赖的朋友所背叛而造成的伤口,经过了数千年依然没有愈合,连对银龙也不肯稍微打开一下自己的内心。但她依然忍不住向那些寻求救赎的人伸出援手。月神芙丝原本慈悲的心灵,因惧怕受到伤害而被恐惧所支配,故态度现在才变得如此矛盾的吧。吉雷萨虽然现在很少见到她有点阴翳而又妖异的笑容,但经常见到她的那欲笑而止的表情正是她纷乱的心绪的表现。
  西奥博尔德和蕾切尔羡慕比自己更得到神的信任,能称这位纤细的月神为公主的吉雷萨。在蕾切尔成为银龙之前,他和月神已经共同度过了千年的时光。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主从,还有别的感情。但他们不清楚,这份感情是否已经传到月神那里去。
  自从吞噬了洛纱丽的康缔向西奥博尔德袭击之后,他就感觉到月神变得更加抑郁。那位为了洛纱丽,要杀死银龙向月神复仇的恶魔康蒂,月神心里对她到底是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呢?无论怎么样,月神始终没回过头来看他,西奥博尔德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
  既然月神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事,那么就不需要自己再说什么。自己必须扛起因蕾切尔不能出动而要吉雷萨扛着的那部分工作。西奥博尔德脑中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想。即使是一瞬也好,他想去忘掉艾玛波拉刚才投向他的那敌视的目光。
  西奥博尔德一仰头,然后展翅而去。
  
  在西奥博尔德离去后,吉雷萨还是一直遥望着他划出的那道银色的轨迹。
  自己也是时候出发了,但他实在放不下心,离开这位因为康蒂的再次活动而受到动摇的月神一个人在这里。
  在他刚成为银龙的时候,他还是留恋着人世,对月神抱有过憎恨之心。心里曾起誓,必定要变回去给月神看——虽然这誓言没有实现。
  认识自己的人一个又一个地消失,然后自己过去生活的部族的人的面孔完全变得陌生的时候,他就彻底放弃了。面对着怎么杀也杀不尽的恶魔,他干脆就对其一笑而置之。
  让恶魔出现的是那位叫做康蒂的少女。吉雷萨依然记得当时自己见到她的样子时的疑惑之情:她与自己侍奉的月神样貌非常相似。在最初追杀她的时候,她哭着喊着逃走的样子,说是恶魔,不如说是一个未成熟的少女而已。
  过了几百年之后,他才从月神的口中得知康蒂是何许人也。
  月神与恶魔的关系。月神为什么在天界的理由。吉雷萨想要知道这些。这位给予众生加护的月神,就像一个体弱多病,足不出户的公主,整天挨在窗边寂寞地眺望外面。
  她曾经的唯一的朋友,就是康蒂。但是康蒂为了让自己的好朋友欢心,做得太火,最终暴走了。为了自己好朋友的病得到好转,康蒂不断的吞食着魂魄。积聚在她体内的魂魄让她意识变得模糊,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最终落得发狂的下场。
  月神为了清除康蒂体内的毒害而把她囚禁于暗室之中,但她却大吵大闹逃了出去。月神对她的朋友绝望了。她认为都是自己让她变成这个样子的,都是自己的责任。于是就雇佣了士兵——银龙。
  她害怕自己和银龙关系变得好的话,又会重蹈康蒂的覆辙。于是,她对待银龙都是冷冷淡淡的,封闭了自己的心扉,并要他们立下誓约。她竭尽所能地,不想让自己受伤的心再受到伤害。
  譬如说,她的话是可以传达到银龙那里的。但是,就算是必要之时,她也很少对银龙交谈。这样虽可以及时制止银龙以自己一时的心情行事,但更多让吉雷萨明显感觉到的是月神对友情,信赖的极端的恐惧。
  当吉雷萨明白到这一切后,他就再也无法将眼前的这位女子看作神。她只是一位纤细而又容易受伤的公主而已。
  西奥博尔德离去时那道银色的轨迹已经消失了,但公主那双看不出她心中感情的眼睛依然望着上空。
  “好想回去,一次就好……”
  “不行的,公主大人,这样你会死的。”
  她原本是活在地上的。但因为人类变得太多,浑浊的空气对她来说不啻于毒药,就如同把只能在清澈的水里生活的鱼放到浑浊的水里一样。虽然不会是马上取她性命,但她肯定会因此变得更加虚弱。
  听到吉雷萨如同呵斥一样的反驳,银之公主的眼中现出些许落寞和动摇之色。
  “我明白啦。你也起程吧。捕猎那些不断增加的恶魔是你的职责。我不是要让你和我谈话,才赐予你银翼的。”
  月神冷冷地说完这番话后,银色的秀发摇曳着,转身离开了。自己不再需要朋友了,故要如此地拒人千里之外。但这和二千年前相比,已经是很温柔了。
  “当然,谨遵誓约。但是数目之多,我实在是杀之不尽。”
  虽然都不是些麻烦的对手,但耐性还是有限的。虽然他极力想弥补蕾切尔不在的真空,但事情似乎并不如愿。
  银之公主没有回头,只是好像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因为康蒂还在哭呢。”
  恶魔又康蒂的眼泪而生。恶魔不断在增多,也就是说她还一直在哭。
  数千年,恨仍未干。
  
  在艾玛波拉晕倒之后数日,大市也迎来了谢幕,商人们都各自离开。科努的街头又回复了往日的平静,等待冬天的来临。
  自从那次之后,艾玛波拉就再没有出去。“歌姬”的工作也没有让她再去做。医生说,她的身体出现过这么多次的问题,需要安静地休养一段时间观察下。
  虽然自己能自由出入内城的花园和礼拜堂等地方,但没有奥莉比娅或丽萨在身边则连下楼梯都禁止。
  自己是恐怕得了什么怪病了。虽然御医说自己心里的疲劳是病因,但恐怕自己的身体是出现了某种看不见的问题。艾玛波拉并不是不信任拉托雷亚王家的御医,但看到自己的身体如此地孱弱,实在是非常不安。
  不能把自己变得脆弱归咎到自己的病身上。艾玛波拉反复地让自己放松心情,在城内找自己能够做的事。现在虽然不让她出去做“歌姬”的工作,但在王城内的话,只要王家的人叫她,她就去为他们唱歌。自己的歌能让他们感到高兴的话,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没有唱歌邀请的时候,她就在屋里做些针线活。
  那是她在大市买的丝线。当时掉在地上的袋子给丽萨捡了回来。艾玛波拉看见那些红红绿绿鲜艳的丝线和毛线时,心情也不禁变得开朗起来。
  艾玛波拉现在坐在床边,手中的棒针娴熟地翻弄着。这棒针并不是她的,而是从王家那里借来的。其他的针,剪刀等也是如此。
  这是她还是王女的时候学的其中一种手艺。其他譬如刺绣和编花等等艾玛波拉也会。她曾经想到,这些都是她嫁人后可使她成为自豪的贤妻良母的手艺。她当时心中毫不怀疑,想着自己以后的生活肯定是如此,然后理所当然的去学着这些。
  但是,现在用当年学的手艺做的却是艾伦的手套。她想做出来的手套不是为了好看,而是希望这手套让艾伦冬天过得温暖。当年自己学习编织这个的时候,心里一片平静,最后看着自己编出来的东西也没什么感觉。但现在,看着手中的手套渐渐成形,心里的兴奋之情却越来越难压制得住。
  艾伦就坐在床上,艾玛波拉的身边。艾玛波拉不时拿着手套比一比她的小手,确认尺寸是否合适。
  丽萨和奥莉比娅则拿了些毛线丝线随便织着一些东西玩。丽萨坐在椅子上,而奥莉比娅却并着双腿坐在桌子上。虽然她这副姿势很不礼貌,但在奥莉比娅身上却不可思议地完全感觉不到这种感觉。
  “看看,是不是像真的一样?”
  奥莉比娅得意地让丽萨看的是一朵用紫色丝线织出来的蔷薇。重重叠叠的花瓣,远远望去就好像正在绽放的真的蔷薇一样。
  “哇,好可爱。丝线真的可以什么东西都织出来啊。”
  丽萨兴奋地向心灵手巧的奥莉比娅教她怎么织这个。她在庄园当仆人时,无论是打扫房间还是厨房的功夫都很得意,但却只有裁缝不怎么擅长。她不断失败,又不断解开重新开始编织,细心地尝试着。
  奥莉比娅织完蔷薇花之后,艾玛波拉的手套也完成了。她缝好线头,然后把手套戴在艾伦的手上。
  她用的是红色的毛线。手套除了拇指外,四只手指都是并拢在一起,并绣有粉红色的花边。艾伦戴着手套兴奋地将小手握完又张开,然后把戴着手套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她飞身下床,“啪啪”地向外面走去。
  “我要出去一下!”
  她拉着艾玛波拉的手,指着门口的方向。她戴着手套,四只手指一起指着外面。她是想出去外面,在那冰冷的空气中感受那手套的温暖吧。
  在大市归来后的几天里,艾伦一直心情都不怎么好。现在收到艾玛波拉给她做的手套后,开心得兴奋地喘着气。
  “等等哦。我必须先收拾一下。”
  刚才编织的剪刀,针还凌乱地放在一旁。这些都是借回来的东西,艾玛波拉必须要确认东西是否齐全。艾伦点了点头,但依然是一副坐不住的样子。见此,丽萨便将自己手中的活儿放在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先带艾伦出去吧。艾伦,过来。”
  丽萨帮蹦跳着走过来的艾伦穿上羽绒外套。这也是和其他衣服一样,都是王家的公主小时候用过,现在让出来给艾伦的。丽萨和艾玛波拉身上的旧冬装,也是公主们关怀地让给她们的。虽说是旧衣服,但这些都是原来王家的人所穿,所以都非常结实和温暖。虽然艾玛波拉觉得这些给连“歌姬”的工作都没能做好的自己太浪费,但自己没理由去回绝那些要给艾伦和丽萨衣服的人。
  因此,艾玛波拉打算将给艾伦织帽和手套用剩的丝线织一些手套和袜子寄给孤儿院的孩子们。虽然这些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那些以王家为首,靠贵族和富商捐助来运营的孤儿院,施疗院等,这些东西还是完全不够用。必要的赖以为生的食物最优先,其他东西的话,有的更好,没有也没有关系,故这些衣物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婴儿还是要让其戴着手套,不然的话他们很容易自己用手抓伤自己。因为小孩子很少有能自己注意到这些。艾玛波拉在担任“歌姬”访问孤儿院的时候就看到过不断搔得自己满身小伤痕的小孩子。他脸上满面都是血迹,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她问修道女,修道女只是困惑地回答说她们对这也无可奈何。
  但是现在,在艾玛波拉倒下无法自己看护艾伦的时候,艾伦也出现了这种情况。一想到这,艾玛波拉的心就好像被堵住一样。无论如何,在艾伦能自立成人前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就算自己身体得了什么怪病也要坚持下去。之后自己会怎么样都好,但那至少要在十多年后——
  艾伦和丽萨一起出去后,艾玛波拉便和奥莉比娅一起收拾房间。看看缝衣针是否都在,除了丽萨正在用的棒针外,把剪刀等其他工具都放回工具盒里,盖好。未用完的毛线等就放回买东西时带去的那袋子里。然后将这些一起放回房间的角落处。
  艾玛波拉穿上外套。奥莉比娅却似乎不感到冷似的,把外套放在一旁就直接出门。
  “奥莉比娅姐姐,那个......”
  奥莉比娅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有些话,艾伦在场的时候是不能说的。
  “那天,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
  在去大市那天,艾玛波拉看到修道女被杀。这如果是真的话,应该尸体会被发现。虽奥莉比娅说当时她并没见到其他人,但艾玛波拉想到修道女可能会是掉进了旁边的河里。而且,盲眼的修道女并不多见。如果出现了行踪不明的盲眼修道女,那么自己当时所见的就是真的了。
  奥莉比娅当时对艾玛波拉说过要去调查一下,但之后就没有下文了。虽她可能是因为艾伦在场而忍着没有说,但她们两人独处时她也绝口没再提这件事。艾玛波拉越来越感到不安。
  奥莉比娅似乎有点困扰,她搔了搔自己的面额。
  “查过了哦。在河上派出了船只查找,也打捞过水底,但什么都没有找到。然后,各地的修道院都没有出现失踪的人。虽然也有考虑到是从别的地方过来,但要是这样的话就很难查清楚了。”
  “这样么...”
  果然是自己看错了么?不过当时那烙印在自己脑海中的情景,艾玛波拉怎么都不能认为是幻觉。不过,对于连不想忘记的东西都忘掉了的自己,实在无法有此自信。
  她完全没法说出任何能反驳奥莉比娅的回答。她只能把“的确是亲眼看到”这种想法沉入心底,去接受奥莉比娅的答案。
  奥莉比娅附下身来轻轻抚摸着艾玛波拉的头发。就像温柔的姐姐安慰妹妹一样,温柔的动作。
  “谁都会有搞错的时候啦,不用不好意思的。”
  自己将救了自己的人连骂带推赶了出去,但奥莉比娅丝毫都没有责怪自己。艾玛波拉心想自己再也不能再给奥莉比娅麻烦。
  “搞错了...恩,没错呢。我真是是搞错了呢。那个惨遭毒手的修道女并不存在呢。这样就最好啦。如果在碰到那个人,我要好好谢谢他呢。”
  心底的恐惧依然无法拭去。但是自己无法举出证据来证实亲眼所目睹的真实的话,自己就要去接受这一个事实,并为自己的无礼好好反省。
  “恩,如果能再遇到他的话呢。去吧,艾伦在等着你呢。”
  奥莉比娅爽朗地说着,用手推了推艾玛波拉。艾玛波拉顺着她的意走向门口......忽然感觉到奥莉比娅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话,艾玛波拉马上回过头来。
  “那个...刚才,说什么了?”
  “没有啊,我什么都没说。”
  奥莉比娅那一双嫩绿色的眼睛看着艾玛波拉,耸了耸肩膀,回答道。艾玛波拉不禁疑惑地侧了侧头。“是自己的错觉么?”
  对不起。艾玛波拉觉得自己听到的是这一句话。
  
  艾玛波拉在奥莉比娅的陪同下出到门外,只见艾伦和丽萨身边还有一对年轻的姐妹和一名少年。几名侍女则侍候在一旁。
  “好可爱的手套啊。我们小时候妈妈也给我们织过呢。不过,你的母亲织得可比我们的好多了,真羡慕啊。”
  “姐姐,你要好好去学习这手艺啊。”
  “你也要哦。”
  用扇子掩着嘴,愉快地笑着说着的两人是拉托雷亚王太子的一对女儿。她们一共姐妹五人,但是另外的三个姐姐都已经嫁人,故只有她们两个还留在王城里。这两位如鲜花般鲜艳的王女之间一直都话题不绝。如果她们的三个姐姐还在的话,想必一定会更加热闹。和她们一起的那位十多岁的小男孩是她们的弟弟,王太子的长子。
  “啊,是‘歌姬’大人啊。”
  “你好啊。身体怎么样了?”
  最早察觉艾玛波拉和奥莉比娅走下石塔的,就是这对王家姐妹。艾玛波拉轻轻提起自己的裙脚,向她们行了一礼。
  “托两位的福,我的身体好多了。现在正为早日能从御医先生那里获得继续去工作的允许而静养中。”
  虽然医生还未对自己有什么指示,但自从大市那一次之后,自己就再也没出现头晕的情况。她认为自己的身体已经没什么问题。但是,之前自己头晕目眩发生时也是没任何先兆。因此她不敢再轻易就判定自己的身体没事,以免再给奥莉比娅和丽萨增添麻烦。
  明明艾玛波拉已经给王家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但王女姐妹依然对着深深低头行礼的她热情地说道。
  “如果遇到困难,无论什么都可以找我们商量哦。”
  艾玛波拉正想再次感谢的时候,王女姐妹爽朗地打断了她的话。
  “歌姬,可以唱歌给我们听么?”
  现在,艾玛波拉有时会被叫到礼拜堂唱祈祷之歌。现在她手上虽然没有乐谱,但她都已经记在心中,因此并没有什么问题。
  “请问想要听什么歌呢?”
  “湖之公主,谢谢啦。”
  回答的是妹妹。艾玛波拉本来以为她们点的一定会是祈祷之类的歌的,谁知道会是这一首,不由得慌张起来。
  “......是《尼滕斯的水之乙女》么?”
  “啊,歌的名字是这个么,没听过的歌啊。”
  “这孩子唱过这首歌哦。请歌姬一定要唱给我们听。”
  这孩子,说话的时候她们的目光落在艾伦的身上。《尼滕斯的水之乙女》是艾伦最喜欢的歌,高兴的时候经常会不自觉地唱起来。
  《尼滕斯的水之乙女》是在艾玛波拉和艾伦的故乡人所皆知的一首歌谣。但是,在场的人似乎谁都不知道。恐怕是拉托雷亚和艾玛波拉的故乡隔着大海,并没有陆地相连的原因。
  “这是一首有好几章的叙事歌哦,恐怕会长了点......”
  “没所谓的。”
  “是故事么,好像很有趣哦。”
  艾玛波拉看着绽放着笑容的两位公主,不禁苦笑。见到艾玛波拉似乎有点困扰,她们的弟弟插口道。
  “姐姐大人,歌姬还在疗养中,请不要对她作无理的要求呢。”
  王子劝阻他的两位姐姐道。他的话很是得体,完全不像是十岁左右孩子能说来。他似乎已经有自己是以拉托雷亚的王位继承人的自觉了,虽然年幼,但眼神却露出威严之色。
  艾玛波拉曾经也有一个和他一样年纪的弟弟。但她与弟弟之间连见面的寒暄之类的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她了解到自己弟弟的真正心意是什么时候,她也完全记不起来。
  这种记不起来的感觉她已经要习惯了。她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
  “非常感谢殿下的关心。请殿下不用担心,唱歌我还是可以做到的。能被大家期待着我的歌,我实在是觉得荣幸之极。”
  自己能和自己的弟弟这样面对面就好了。带着这一生也拭不去的后悔之念,艾玛波拉微笑着对王子道。王子马上脸变得有点红,低下了头。他的这种还好像小孩子一样的举动真是可爱。
  王女姐妹和王子,还有侍女们,以及艾伦和奥莉比娅的目光中,艾玛波拉行了一礼。
  “歌的名字是《尼滕斯的水之乙女》。
  在湖里栖息的妖精,与她爱慕的年轻人的故事。
  第一章......”
  艾玛波拉说着故事的序词,正要乘着旋律——
  从她张口的口中飘扬而出的,是寂静。
  众人都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但是,最奇怪的还是艾玛波拉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子的,自己为什么会出不了声?
  她下意识地将手放到胸前,握住垂在那里的圆石坠饰,用尽全力地想发出声音。
  但是,无论艾玛波拉怎么想唱出声来,依然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如此从未经历过的事态,让她的脑海变成一片空白。
  “艾玛波拉,你去休息一下吧。两位公主也是。虽然有点遗憾,但今天就就此作罢吧。”
  听到奥莉比娅的话后,众人都默默地互相交换着视线。刚才强行要求艾玛波拉唱歌的两位王女已经不安欲泣。
  “你,你怎么样了?身体还是不舒服么”
  “我们太任性了。对不起啊,请一定要好好休息。”
  不是的,并不是你们的错。明明自己身体刚才什么事都没有的,怎么要唱歌的时候会变成这样的。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艾玛波拉自己也不知道。
  “要为你把御医叫过来么?”
  在侍女们的吵闹之中,最冷静的王子对艾玛波拉说道。他让两个就要哭出来的姐姐退到一边,自己走到了艾玛波拉的面前。
  “不......我没事的。”
  似乎是刚才自己硬要唱歌影响了自己的喉咙么,艾玛波拉只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嘶哑,但言语毫不费力地就说出来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然后又陷入了对刚才所发生的事的疑惑之中。
  听到自己能发出声音来,艾玛波拉心里一松,于是就觉一股寒意忽然而至。原来刚才艾玛波拉因为忽然完全失声,心中过于混乱而出了一身的冷汗,然后现在被寒风一吹。
  为什么自己会唱不出歌来的,明明身体什么问题都感觉不到,明明刚才一直还在和人正常地谈话。
  艾伦走过来,抱住呆然而立的艾玛波拉,用她戴着红色手套的手紧紧地抱紧了艾玛波拉。
  本来自己可以让大家高兴的,却又忽然直直变成这种情况。自己怎么老是这样子。艾玛波拉觉得自己完全不值得可怜,但同时也很不甘心。
  “等她平静下来后再叫御医过来。帮我这样传话吧。”
  奥莉比娅向在场冷静的王子说完以后,就催促艾玛波拉回去房间。丽萨也轻轻劝开了紧抱着艾玛波拉的艾伦。
  王子一个人离开后,两位公主和侍女们也待不下去,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艾玛波拉看到这对开朗的姐妹因为自己而感到自责,变得萎靡不振,心里实在感到无比的内疚。
  在奥莉比娅的搀扶之下,艾玛波拉回到石塔上的房间,刚刚才走出来的房间。
  她脱下外套,无力地向床上走去。现在艾玛波拉只觉自己连站着都吃力。
  歌对于艾玛波拉来说,就如同她唯一的武器。如果回到庄园后老夫妇不愿接受自己的话,自己就必须独自抚养艾伦。在那种时候,艾玛波拉觉得自己唯一能依仗的,就是自己的歌声。但是,现在连这个都要失去了。
  “艾玛波拉,稍微去睡一下吧。这个季节,很容易感冒的。”
  虽然奥莉比娅这么说,但艾玛波拉知道,自己并不是因为喉咙出问题而唱不出歌来。喉咙并没有感到疼痛,也能正常说话。但是,却只是在要唱歌的时候,好像被拴住了一样,完全发不出声音来。
  如果这也是心里劳累的原因的话,睡一会就会好转的吧。
  虽说在回去庄园前,自己都可以待在这里。但连歌都不能唱的“歌姬”不应该呆在这里的。艾玛波拉倒不如真的是因为自己感冒的症状而唱不出歌来。因为原因清楚的话反而会觉得轻松。
  自己身体并没有那么难受。但虚脱感充满着自己的全身,精皮力尽,好想就这样躺下再不起来。
  听奥莉比娅的话休息一下吧。她心中道。目光忽然遇到了放在枕边的乐谱。
  她拿起乐谱,开始翻了起来。她悲伤地想到,这些歌自己是再也唱不出了。但即使明白到这一点,她还是对着眼中的乐谱随口地唱了起来。
  从她口中飘出了旋律,是她自己熟悉的歌声。
  她惊奇地合上乐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自己的声音,以及喉咙绝对没有问题。
  她又打开乐谱,尝试去唱另一首歌。唱得出来。其他的歌,也是和以往一样,唱得出来。
  太好了。看来自己并不是唱不出歌来。她看了看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奥莉比娅,她的脸上也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要求“歌姬”唱的,都是祈祷之类的歌而已。这可能是自己太期待唱消遣之类的歌,太过兴奋才会弄成这样子的吧。
  现在全身都放松了,没问题的。心情也很轻松,再次试着唱一次吧,那首名叫《尼滕斯的水之乙女》的歌谣。
  ——连沙哑的叹息声都发不出来。
  为什么只有这首歌会唱不出来,明明这一首是艾伦最喜欢的歌。
  艾玛波拉只觉全身无可理喻地涌起一阵恶寒,不禁寒毛倒树。自己的身体就像不属于自己的一样,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并不是单单是这首歌。最近自己也是在大市不知为了什么忽然跑开了。
  记忆,歌,以及抑制心中冲动的自制力,在慢慢地,一个又一个地从自己身上被剥离了。
  下一次,自己失去的又会是什么?
  就在艾玛波拉心里质问自己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打开,艾伦在丽萨的陪同下回来了。那位戴着红色手套,最重要的女儿。
  艾玛波拉站了起来,强忍着呕吐感,一步一步地走向艾伦和丽萨。然后,用依然颤抖着的声音吃力地说道。
  “丽萨,在这里陪着艾伦。艾伦,你也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下。”
  艾玛波拉好不容易说完,马上从房间里飞奔跑了出去。下了楼梯,穿过庭院,直向礼拜堂而去。
  礼拜堂空无一人,连守卫都没有。艾玛波拉推开门走了进去,在祭坛前双脚一软,倒在地上。她连再次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她心中充满着恐惧,她怕自己会有一天,会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就连艾伦也忘记了。
  还有,自己再也唱不出那首歌。她心中不知为什么觉得非常悲伤。并不仅仅是不能给艾伦唱这首她最喜欢的歌的原因,而是,她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记忆的缺失,经常昏迷不醒,这些一直在积聚的不安一下子全部爆发了出来。之前在艾伦的面前,强自忍受着,不敢表现出自己弱小的一面的心在悲鸣。
  哭泣完全没办法停下来。为了减轻一点心中的痛苦,她握住了胸前的石头。现在,艾玛波拉经常无意识地这样做。
  虽然连什么时候开始戴着这东西的她都不记得了,但这却是她想都没想过要放开的,最重要的东西。在圆月型的窗口照进来的日光落在了石头上,石头的表面闪闪地发着青色的光芒。这样子就好像是——
  “...水面之月”
  冲口而出的这句话,让艾玛波拉的心像被堵住一样,剧痛无比。
  记起来了,这石头是“水面之月”。艾玛波拉给石头起的就是这个名字。以《尼滕斯的水之乙女》作比喻——
  年轻人赠给妖精少女的石头。妖精于是便给这石头起了这个名字。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水面之月”是谁送给自己的呢?
  自己所缺失的记忆就像烧焦了的地图一样。虽然她不知道烧焦的地方画着的是什么,但在这个被烧掉的地方的边缘那焦黑的痕迹中,残留着一丁点看的到的地方。
  那是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记忆。以前,艾伦让她看草莓时那一瞬间而想起来的种种。如果这些是残留下的痕迹,那么被烧掉那部分的中心到底是什么呢?
  不知什么时候,艾玛波拉已经停止了哭泣。她闭着眼,窥视着她记忆中的空洞。马上,一片银白的光芒依然染满了她的视野,头不由自主地大幅度摇晃。意识似乎也要远离自己。艾玛波拉用指甲狠狠抓着地板,咬紧牙关死命去抵抗。
  她的意识竟然没有消失。这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能够承受得住。艾玛波拉心想,以前自己在晕倒,看来都是之前自己如此地去搜寻那段缺失的记忆中心的缘故了。就好像,要阻止自己去触及这一段记忆。
  不去面对这个的话就会变得轻松,也不会倒下再次晕倒。
  脑海中闪过了这个选项,但艾玛波拉并不想去选择这个。
  想知道,想重新记起来。让无知的王女希帕缇卡,变成自己知道的那个与爱女艾伦一起开心地生活的艾玛波拉,作出改变的那个分水岭。想将那份记忆的地图,重新复原。
  将那段被烧焦遗留下来的模糊的记忆好好整理的话,应该可以发现一些什么吧。
  首先是“水面之月”和《尼滕斯的水之乙女》。自己像诗歌里的故事一样给这块石头命名为“水面之月”。她觉得,就像诗歌里妖精的石头是年轻人所赠的一样,自己的这块石头也是某个人送给自己的。艾玛波拉不觉得在自己还是王女的时候会 如此珍惜这块价值不高的月长石,因此这石头一定与自己所缺失的记忆里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有关。
  接着就是,她了解到以为讨厌自己的弟弟心中的真意的经过。艾伦和自己在逃亡的过程中,自己是从哪里得知道这个的呢?如果没有人告诉自己的话,自己一定不会察觉得到。
  之后就是艾伦摘给她看的草莓。她记得自己曾经在能听到泉水潺潺的山中,为了填饱肚子而摘草莓的事。自己和艾伦一起,边摘边吃,然后背后装满的那一箩,是为了自己要回去的小屋中,在等待着自己的谁而摘的呢......
  “他是谁。”艾玛波拉将这些记忆一一列了出来。在这些记忆的中心,便是自己经常都想不出来的那个人。
  当时自己为了逃亡而住在山中那简陋的小屋中。在小屋中的那个人,给自己“水面之月”的那个人,让自己重新认识到过去的那个人,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的话,这一切都能漂亮地连上了。
  自己唱不出《尼滕斯的水之乙女》这首歌的原因,是因为自己过去唱这首歌的时候,都是思念着那个人而唱的。
  那个叫自己“艾玛波拉”的人。那个和自己带着艾伦一起,逃到这个再没有人追杀他们的地方的人。
  到现在,自己还记不起来那个人,这到底是为什么。现在,那个人为什么不在自己身边呢?
  她手中握着的“水面之月”,隐约地散发着青光。
  艾玛波拉每次见到这柔和的光芒时,胸中都会浮起的那一段誓言——
  “......我会一直等着你。几年也好,几十年也好......”
  伴随着从口中说出的这一句话的,是从艾玛波拉眼中流出来的眼泪。
  这个是艾玛波拉从自己被烧焦的地图残骸中所找出来的誓言。他到底是谁?艾玛波拉明明记不起来,但是,想厮守这个人身边的思念却仿佛永远烧不尽一般,残留了下来。
  “你到底是谁...”
  艾玛波拉问她手中的“水面之月”。她手中的石头当然没有回答她,而且她眼前又被一片雪白所覆盖。她只觉她向这刺得她剧痛的白光中所窥见得到的那个人影下意识伸出的手,异样的沉重。
  发出清脆响声的锁链从她手腕处的枷锁那里探了过来。刚才的白光也被一片朦胧所覆盖,再也看不到。不过,把锁链拉过来的话,就应该可以看得到。
  在朦胧之中,艾玛波拉抓紧了锁链。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肩膀,制止了她。她吓了一跳一回头,映入眼帘的是浅红色的头发。
  “奥莉比娅姐姐...?”
  艾玛波拉的眼前依然是一片暮霭重重,但看到那鲜艳的发色,她就知道是奥莉比娅了。
  奥莉比娅没有出声,只是帮艾玛波拉穿上了羽绒外套。她似乎是拿着自己留在屋里的外套,追到这里的。
  艾玛波拉只觉自己的视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再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当然,锁链也好枷锁也好并不存在。但是,刚才手中的那份沉重的感觉依然留了下来。
  艾玛波拉想知道锁链那边的人是谁。
  锁链和枷锁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与不快相比,留下来的是更强烈的一种依恋。艾玛波拉抚摸着自己的手腕。奥莉比娅一见,慌忙蹲下来抓住艾玛波拉的那只手。
  
  P129(图)
  “受伤了?痛么?”
  “不痛,不是这样的...我没什么事。”
  “哦...”
  奥莉比娅轻轻地露出笑容,但她脸上却看不到以往像少年一样的开朗之色。
  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会倒下所以自己不能一个人到处跑。明明自己被告诫过,依然还是从屋里一个人跑了过来。自己一直给奥莉比娅添着麻烦。艾玛波拉当时就要哭出来了,因此连忙跑到了礼拜堂这里来,连要奥莉比娅跟着来都来不及说。奥莉比娅她明明因为要照顾自己的休养而无法再去做“歌姬”的工作,依然丝毫没有抱怨,还如此温柔地照顾着自己。
  自己不想再给如此温柔的奥莉比娅添麻烦。必须尽快回房间。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但她知道自己的双眼依然又热又红肿。就这样回去的话,艾伦肯定知道她大哭过一场。
  去找些冷水洗洗脸应该会好点,但也肯定瞒不过聪明的艾伦。自己老是晕倒,就这个已经让艾伦非常不安了,至少,艾玛波拉不想艾伦知道自己曾经哭过。自己,还是无法成为坚强的母亲。
  想变得坚强,然后取回所缺失的记忆,唱那首歌给艾伦听。
  手中的“水面之月”已经是暖呼呼的。每次触摸着,握着这块石头,自己的不安就会缓和下来的原因,一定是这石头原来的主人就是这样一直守护着自己和艾伦的。虽然记不起他的样貌,但燃烧剩下的感情已经在焦黑的记忆残骸中再次萌芽,紧紧缠绕着艾玛波拉的心,然后在她心灵的最深处扎下了根。现在,她隐隐作痛的心正说明着这一切。因为,她深爱着这个人。
  感情一旦重新苏醒,艾玛波拉又流出了眼泪。这样的话再过多久也回不去房间了。但是艾玛波拉虽然咬紧了牙关,但眼泪依然是夺眶而出。在艾玛波拉眼前的奥莉比娅,也好像经受着艾玛波拉的痛苦一样,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对不起,我老是哭...”
  艾玛波拉抽泣着,向奥莉比娅道歉道。奥莉比娅伸出手温柔地摸着艾玛波拉的头。
  “即使是哭上千年,泪也是不会干的。无论是神,天使还是恶魔都是如此。所以,人并不需要为自己的哭泣而感到不好意思哦。”
  奥莉比娅回答道。她嫩绿色的双眸也湿润了。
  岂会有哭了千年之长的时间?艾玛波拉无法想象。但不可思议地,艾玛波拉没感到任何的疑惑。她不再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又再低头哭了起来。


第四章 黑猫的愤怒
  
  艾玛波拉不断地拆开手中的线束,然后用棒针织起来,周而复始。
  在无法担任“歌姬”的日子里,艾玛波拉就不断帮孤儿院织着婴儿用的手套过日子。平时就算是用王家和贵族资助的钱去买丝线,孤儿院也没足够的人手。艾玛波拉这样做让孤儿院的人很是感激。于是,她就让修女们把有多的丝线等都送过来,继续替她们编织衣袜。艾玛波拉心想,就算不允许自己出去,去找的话还是能找到活干的。
  现在艾玛波拉出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要将自己缺失的记忆中心那个人想出来的话,意识就会远离自己而去。艾玛波拉为了保持着意识,每次都是相当的疲乏。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想取回记忆,就算是一点点也好。于是她不断地去搜寻着她那记忆的空洞。
  “累的话就去休息一下吧。”
  “我没事,没问题的。这是我自己想做的工作。”
  听到和自己一起编织着衣服的奥莉比娅担心地询问,艾玛波拉并没有停下手,回答道。
  从铜镜中,艾玛波拉也看到自己的脸是并不好。御医虽苦口婆心地要她回绝孤儿院的委托,但奥莉比娅还是同意了艾玛波拉想要找些活干的要求。
  在房间的话,感到不舒服就可以马上上床休息,但艾玛波拉并没有休息的时间。真正的冬天马上就要来临,孤儿院的孩子们就只是穿着馈赠得来的薄衣服过冬。早一天也好,多一件也好,艾玛波拉要让这些丝线成为衣服,给孩子们带去温暖。
  艾伦偎依在艾玛波拉的身边,学着艾玛波拉的样子用棒针将丝线织到一起。现在艾玛波拉织的衣物并不是艾伦的,但之前当她听到艾玛波拉说要织点东西给比自己还小的孩子们保暖的时候,她就开心地对艾玛波拉说想要帮忙。虽然她还未会 真的用棒针把线卷织在一起,但看着她那副认真的表情,艾玛波拉不禁微笑起来。
  真是好孩子啊。和她相遇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在她模糊的记忆中,艾玛波拉清楚地记得艾伦给过自己的温暖。
  好想将与艾伦相遇的情景,清楚地记起来啊。然后,再为艾伦唱那首歌。
  艾玛波拉如此一想,于是又去窥探那记忆中的空洞。在白光中的那个人只看到模糊的轮廓,想要去看清楚的话,马上又消失在白光之中。
  问艾伦的话,她就会告诉自己那个人是谁了。艾玛波拉虽然这样想,但却无法问出口。自己多次晕倒,以及再也唱不出她喜欢的歌,这些都已经让艾伦很担心的了。把救了自己和艾伦的人忘记了,她实在说不出口。艾玛波拉不想让艾伦的心再受到伤害。
  虽然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记起来,但为了不让艾伦再伤心,也只有一个人努力地去找回那段所缺失的记忆。
  室内静得只听到棒针织衣服的声音。忽然,外面的楼梯传来了脚步声。慌慌张张跑进屋内的是丽萨。她手中拿着一张纸,灰色的双眼透出喜悦的光芒。
  “新的代理人已经定下来了!”
  一开口,丽萨就有点兴奋地告诉了艾玛波拉这个消息,然后把手中的信纸打开给艾玛波拉看。只见信是由安内洛的庄园新任代理人处寄出的,收信人既不是艾玛波拉奥莉比娅,也不是他现在的出身保证人拉托雷亚王,而是丽萨。
  “这是我一开始侍奉的那位代理人大人的孙子寄过来的!之前我见过他几次,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连像我这样的仆人,他都记住了...”
  丽萨好像要仔细品味一样,将信抱在胸口,继续自然自语一般地说道。
  在丽萨失去双亲成为庄园代理人仆人的时候,担任代理人之职管理庄园的是安内洛领主帕修恩特侯爵家的管家。虽他当时以年老为由辞去了这职位,但却教会只是仆人出身的丽萨读书识字,恐怕他是考虑到丽萨将来可以多一条路可以选择吧。或者他也可能是预见到,在自己年老离开后,会由被家人宠惯的放荡的侯爵公子来管理庄园。现在寄信的人是这个老人的孙子的话,人品应该会不错的吧。书信并没有送去王家,而是私下送到丽萨的手里,是想拜托更熟悉庄园情况的丽萨帮忙。看到信中的内容与礼貌的话语后,艾玛波拉也对他产生了好印象。
  “一定是一位很不错的人呢。”
  “您知道?”
  “恩,看,丽萨你高兴成这个样子。”
  听到艾玛波拉的话,丽萨的脸马上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不断玩弄着自己褐色辫子。目光也是变得游离不定。
  “说起来,那人到底是去了哪里呢?”
  好像要支开话题似的,丽萨提起了前任的代理人——帕修恩特侯爵的次子,那个要娶了艾玛波拉,然后让她成为“歌姬”,以取得胜过父兄的地位和财富的男人。但是,在艾玛波拉被拉托雷亚王承认作“歌姬”之后他就失踪了。奥莉比娅和周围的人都说,他为了利用艾玛波拉,强行要挟她成婚的事被国王知道了后应该已经慌忙逃走了。
  “是啊。他说不定是找到了他自己合适的生活方式,不知在哪里开心地生活着呢。”
  艾玛波拉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丽萨听到这意外的回答后,不禁睁大眼睛看着艾玛波拉。
  “他对你做了这么过分的事,你还能想着‘他要是过上好的生活就好了’这样的事啊。”
  当时,他以照顾艾玛波拉的老夫妇和艾伦威胁艾玛波拉要她成为自己的妻子。艾玛波拉当然是无法原谅他。如果他在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话,她也做好了站在艾伦和丽萨面前保护她们的觉悟。丽萨话里的意思艾玛波拉很明白。但是——
  “就算对方是这样的人,但也不能祈求对方的不幸来让自己开心的哦。无论是对什么人幸灾乐祸,都不是什么好事,不是么?人能补偿他过去所犯下的过错。如果那个人找到这样的路的话我认为挺好的。如果他做不到,那么神明就会给予他相应的惩罚。就把一切交给神的旨意吧。但是,我说啊,丽萨,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为了那种人而这样玷污自己的内心太可惜了。对于我们来说,辛酸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去想那个人的这样那样,还不如以愉快的心情去迎接新的代理人吧。这样也会让管理人大人更开心的哦。”
  丽萨闭口不言,羞愧地不敢再看艾玛波拉,然后小小地点了点头。虽然艾玛波拉并不想教训丽萨,但她实在不想丽萨口中说出这些幸灾乐祸的话语,更不想因为这个而让她的可爱魅力和神对她的加护受到折损。
  为了打破这小屋子里这不快的沉默,艾玛波拉望向奥莉比娅,问道。
  “新的庄园代理人到了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去呢?”
  原来自己留在这里的原因,是艾玛波拉暂时担任“歌姬”。自己不能仅仅因为想回去就辞去“歌姬”这份作为国民心灵支柱的工作。奥莉比娅对自己说过,五十年前,深受国王信赖的一个“歌姬”因为唱不出歌而被国王抛弃,然后国家陷入了持续的大灾害,甚至影响到王位更替。所以现在,王家对这些都非常之慎重。
  有人想害“歌姬”和她的养父母。王家知道这件事之后,在处理这个恶人之前,是不让艾玛波拉回去的。
  但是,新的代理人决定了的话,前任代理人就已经没有任何权力了。就算他回去,也无法再对那对牧羊人老夫妇做出什么儆戒的举动。
  奥莉比娅翘着双手,两腿并拢坐在桌子上,手指在自己的上臂那里敲打着,抬头看着天花板,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头痛的事。
  “怎么说呢。现在这个不好说啊。下决定的人是拉托雷亚王家。”
  “这样么…”
  虽然为王家工作了很长时间,但奥莉比娅也只是“歌姬”,回应王家的邀请唱歌而已。这些事她是不能插手的吧。已经辞去“歌姬”职务,现在担任指导工作的菲德里卡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要回到爷爷和奶奶那里么?!”
  艾伦手里还握着棒针,但抬头看过来的目光中已是充满着期待。牧羊人老夫妇把艾伦看作自己的亲生孙女一样痛爱,因此艾伦也非常挂念他们。
  “现在还不清楚呢。但是,希望能在下雪前回去见他们啊,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冬天里不再进行农事,但需要照顾好家畜和忍受寒冷。人们大多时间都会呆在家里,在需要人手的时候只能去聘请附近的年轻人帮忙。在下雪时要请他们帮忙的话,费用会很高,所以对于上了年纪的农家来说,冬天比农忙期更加艰苦。而且,他们两人年纪都已经很大,艾玛波拉很担心他们两老现在不知怎么样。
  “不知基托利还好么。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艾伦呢。”
  艾伦也是一副想回去的样子。她坐在床上,双脚兴奋地摇来摇去,就像现在就想出发一样。基托利是一头牧羊犬的名字,和艾伦关系非常之好。虽然在庄园,艾玛波拉因为不怎么会干活,被那里的小孩子们诋毁过,但那一个家对艾伦来说,却是无可替代的最温暖的地方。
  艾玛波拉想带着艾伦回去,然后帮老夫妇过冬。
  “艾玛波拉回去庄园的话,是回特内雷萨叔叔的家么?”
  丽萨似乎想抛开刚才的不愉快,有点勉强地露出笑容,向艾玛波拉问道。艾玛波拉也感觉到了,她让自己露出了明亮的笑容,回答道。
  “是啊。可以的话我是想回去叔叔的家的。但是,我实在是太帮不上忙了,如果给他们添麻烦的话,我就要考虑别的出路了。”
  老夫妇并没有对干活的艾玛波拉表达过任何不满。但是,之前就是因为艾玛波拉自己连一般小事都完成不好,他们为艾玛波拉的未来担心,才上了前管理人的花言巧语的当。被突然带去王都的艾玛波拉没事的消息,使者应该已经告诉老夫妇了。他们两老也应该察觉到自己是被前代理人所蒙骗,但艾玛波拉作为被王家承认的“歌姬”,留在王都,从此与自己不再来往,也是很容易理解。“歌姬”在王都会被赐与住宅,自己也能请得起仆人,谁还想回到庄园当一个干活笨手笨脚的人呢?一般人会选择哪一个,想都不用想。
  艾玛波拉也考虑过把他们作为自己的家人,把他们接过来王都。但他们两人一生都在那片土地上放羊为生。要他们离开这片土地的话,就等于要他们舍弃掉自己的羊和牧羊犬。自己这个跟他们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女儿不应该去破坏他们两人所构筑起来的一切。
  “这样啊…没错啊。”
  丽萨露出勉强的笑容,附和道。当场又陷入了沉默。大概是觉得气氛不对,她转过身,将信依然珍惜地捧在胸前。
  “我出去借笔墨回信啦。”
  说完,她就快步离开了房间。
  明明丽萨刚才这么兴奋地过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自己却泼了她当头一盆冷水。艾玛波拉心想,自己刚才不该说那些多余的话就好了。她心情低落,为了转换心情,她放下织针和毛线,从枕头底拿出一块手帕。这个是在大市那天,和毛线丝线等一起买的。然后她又从裁缝工具箱里拿出丝线和绣花针,继续她那未完的刺绣。
  “就算我回不去,也想让丽萨早点能够回去。”
  艾玛波拉抬起头,说道。她手中的绣花针依然没有停下来。
  丽萨只不过是代理人府上的仆人而已,是被自己卷入才来到这地方。她心中仰慕那位新代理人,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就算艾玛波拉自己依然必须留在王都,她也想丽萨自己先回去庄园。因为她是多么地期待着和那个人见面啊。
  “也是。”
  奥莉比娅似乎一直在想着什么事,心不在焉地小声附和道。
  “艾伦只要和波拉一起就行了。”
  旁边的艾伦互相敲击着手中的棒针,不安地小声说道。在艾玛波拉出去做“歌姬”的工作时,一直都是丽萨照顾她的,这次她以为是可以和丽萨一起回去的吧。
  艾玛波拉将手帕放在了膝盖上,然后将艾伦抱了过来。
  “当然,我也是,只要能和艾伦在一起就行了。我们一起你爷爷奶奶那里吧。”
  老夫妇是否还愿意和他们一起住仍是未知之数。但是绝对不能让艾伦一个人回去。
  艾玛波拉心想艾伦的身体轻轻靠在自己的身上时,感觉一定是好像靠在一块薄薄的木板上。在艾伦的眼中,自己想必是如此吧。没用到连出门都不能,每次要做什么时都会脸色发青晕倒,如此虚弱的姿态。
  每次自己要回忆起所忘却的记忆,自己就会变得更加虚弱。为了艾伦,自己是不是应该让自己忘却掉的东西就随岁月而去呢?艾玛波拉的内心开始动摇了。
  但是,就算自己脑海里考虑“不如就将那些就此忘掉吧”时,眼前依然被
  银光所覆盖。银光会直刺入自己眼睛的深处,灼烧着她。每一次,艾玛波拉都是咬紧着牙关忍受着。
  执念于不自然剥落的记忆,或者去逃避,都无法做到。那么的话,就只有正面去面对了。将被白银之光遮隐之物取回,补完自己缺失的记忆。
  “我们一定能一起回去的。”
  艾玛波拉也在激励着自己。她轻抚着艾伦的头发,低声说道。
  艾伦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出声回答。
  快步走下了楼梯之后,丽萨又打开了那封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信。
  谁也不想成为整天被王家监视的这个安内洛领地的庄园担任代理人吧。但这个人还是来了。这个人,竟然还记得那个过来见帕修恩特侯爵家管家的只碰过几次面的下仆。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一定没问题的。他不讨厌庄园,而且,他脸上经常露出的那稳重的笑容,就和他的爷爷一模一样。也是正因为如此,他年纪轻轻,在眼角就出现了皱纹了。他本人也觉察到这一点。丽萨喜欢的,也正是他的皱纹——雕刻着温柔的证明。
  在老管家离开的时候,丽萨想着自己和他已无再会之日,心中不得不放弃。自己原来的身份和他就有差距,能留下这美丽的记忆,丽萨就心满意足。但是现在这样一来,自己就能侍奉他的身边了。如果再可以......怎么啦,自己又出现这种非分之想。
  不行,他和自己身份不同。老管家一家只是男爵家中没有领地的一族,虽不算是富裕,但始终是贵族的出身,是不会看上农民或者仆人的。
  但是,如果是艾玛波拉的话...
  虽然回到庄园后她只是个牧羊女而已,但她的气质却完全不逊色于那些贵族的大小姐。虽说王家的那对姐妹性格开朗,喜欢说话,但不得不说,艾玛波拉比她们更有公主的感觉。在她出去履行“歌姬”的工作的时候,虽然被告诫了不要穿那些太华贵的衣服,但就以她的仪表,说她才是公主的话,恐怕许多人也会对此深信不疑吧。
  看着手中的信,丽萨的目光不由落在了自己垂在胸前的头发上。灰色。自己的眼睛,也是灰色,如此的不起眼。明明自己一直都不在意这个的,但是,为什么自己的心中现在会对自己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感到这么的伤心呢?
  艾玛波拉的金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那么的通透亮白,夺目之极。还有,她那无人能及的眼睛。她那双紫色的瞳孔就如紫丁香一样鲜艳,可以令人神魂颠倒。艾玛波拉的那双眼睛,散发着香甜招引着无数蜂蝶,无论男女,都会沉迷在她的目光之中。那位过来担任代理人的大人,也一定会......
  那位大人和谁相恋,自己这个下人完全没资格说什么。但是,艾玛波拉已经是有夫之妇了。那个艾伦叫他父亲的,黑发的青年。之前为了打发走那个前任代理人,他们两人的关系已经得到了国王的承认。
  但是,艾玛波拉现在自己却忘记了这回事。丽萨并不知道个中内情。那个男人是天使,奥莉比娅是天使,以及神和恶魔什么的虽然他们对自己说明过,但自己实际上还并不怎么懂。
  在她心目中,神和天使什么的是怎会被人的肉眼看得到的。丽萨依然不相信那个身穿破旧旅行者装束的青年是天使。奥莉比娅的话,现在因要扮作“歌姬”,穿上了满漂亮的衣服。但自己最初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打扮就像来自异国的舞娘,穿着裙摆非常之短的一身奇异服饰。
  不过,之前丽萨也看到了在年轻人皮肤上的银色的鳞片,也看到了奥莉比娅以一双肉手就抓住了砍过来的利刃,也看到那位喷出漆黑之炎,一身黑衣的少女。他们的确不是人类。
  这些尽是丽萨理解不能的事。但是,帮了要被前代理人赶出门的自己的是艾玛波拉。庄园的那些年轻的姑娘们,都不敢擅自把身为下仆却被老管家非常器重的丽萨看作自己的朋友。但艾玛波拉却好像连想都未想过这些,如平常一样把自己当作她的朋友。
  艾玛波拉如果遇到麻烦的话,丽萨很想能去帮助她。因此才全心全意听从奥莉比娅的吩咐,和艾玛波拉相处时对她缺失的记忆中所发生的事缄口不提。艾玛波拉的肌肤很白腻,而现在正变得越来越苍白,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雪雕一般毫无血色。奥莉比娅对她说,这是为了不让艾玛波拉再恶化下去而这样做的。
  天使也无法抵挡艾玛波拉的魅力。
  但是,已经忘记了那个青年的艾玛波拉的心,已经不属于任何人了。
  万一...万一那位自己仰慕的大人和艾玛波拉互相产生好感的话...
  自己一定无法若无其事地看着他们。
  丽萨用力摇了摇头,将刚才脑内如旋涡般的想法赶了出去。想象还未发生的事,并为此郁郁不乐的自己,就是个笨蛋。
  艾玛波拉想回到那对牧羊人老夫妇那里去。在忘记了那个青年的情况下,对艾玛波拉来说最重要的人就是艾伦了。为了艾伦,她现在只是想当好一个母亲,应该不会理会其他男人对她的追求。艾伦喜欢的父亲,也只是那个青年而已。只要艾伦不想,艾玛波拉是不会再接受其他男人的吧。所以,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但是,这样自己就真的可以放心了么?
  轻轻在丽萨耳边响起的的确是自己的声音。丽萨吓了一跳,连忙四处张望。于是她就注意到了,声音是从丽萨脚下的影子那里传出来的。
  在丽萨还未来得及细想的时候,说话声又从影子里传了过来,就好像就在自己耳边响起的一样。
  ——就算艾玛波拉回到庄园,塞尔吉奥叔叔就一定会接受她了么?如果出现那个情况,她不是说过要考虑别的谋生之路么?你没想过,她那时候就会考虑去当代理人的下人么?
  “不会那样子的,她不是还会唱歌么?”
  比起自己的影子传来自己的说话声的的诧异,丽萨首先忍不住的却是说出自己的反驳。丽萨心中原来的小火苗本来就要熄灭,听到这仿佛如从旁忽然而吹来的一口气的话之后,又再明亮起来。
  ——她那么的孱弱,唱歌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当她唱不了歌的时候,她就不能继续当“歌姬”了。这样她可能只有继续在庄园里栖身。不能去跟着老夫妇放羊,她就只能另谋生计。有着贵族的千金大小姐一样的气质的她,肯定会被新的代理人看上的。你在代理人大人侍候的位置被她抢了的话,怎么办呢?
  “艾玛波拉是不会这样做的!”
  ——这又怎么样。因为艾伦在哦。为了养育艾伦,她什么都可以做。就在你想着她不会这样做放松警惕的时候,你的位置说不定就被她替代了。你不害怕么?自己被赶出门的话你甘心么?你明明已经无处可去了。
  声音继续煽动着丽萨心中的火苗。本来放任之就会自然熄灭的小火苗,现在已经开始燃烧旺盛起来,冒着不安的浓烟。
  “我害怕。”
  ——没错吧。你很害怕吧?所以,你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行。
  “......要想办法,做些什么.....”
  从影子里传来的说话声,和从丽萨的嘴唇中漏出来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因为本来就是相同的声音,所以根本分不出谁是谁。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的声音,丽萨自己也不知道。
  那个声音向她诉说的未来,那是丽萨自己不想去相信的情景。但是,那个情景却是如此地鲜明。如梦幻般坚强地活着的艾玛波拉,以及灰色,愚蠢的自己。
  “我不想变成这样!”
  本来小心拿着的信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丽萨的手抓得变形。
  
  刺绣完成之后,艾玛波拉将针线放回工具箱里。
  刺绣完成得非常漂亮。虽这只是自己并没有特意去花什么心思,简简单单做出来的东西,但做出来的效果就是跟自己预想的非常相近,艾玛波拉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就在她正在收拾剪刀和针线的时候,门外楼梯的方向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艾玛波拉连忙将手帕塞回自己的枕头下。几乎就在同时,门静静地打开了。灰色头发的少女站在了门边。
  “欢迎回来啊,丽萨。已经回信了么?”
  刚才说出去借笔墨的丽萨的手中,除了新代理人的信外并没有其他东西。所以,艾玛波拉心想可能她刚才已经把信写好,让安内洛的使者带回去了。但是丽萨却轻轻摇了摇头。
  “信纸已经用完了。他们拿到的话就会送过来的。”
  “这样啊。趁天色还亮时能把信写完就好了呢。”
  夜里只能点蜡烛照明。虽说仍然可以读书写字,但当然很是不便。与其这么辛苦地写信,当然是在窗外的日光下舒服。丽萨肯定很心急想回信,而王家的话要去拿些新的信纸应该很快的。在黄昏之前信应该就能给到使者的手中。
  丽萨没有回答艾玛波拉。她对着坐在桌子上的奥莉比娅说道。
  “奥莉比娅大人,菲德里卡大人叫你过去见她。”
  “菲德里卡大人叫我?这个时候?”
  听到了“歌姬”工作的总负责人菲德里拉叫自己过去,奥莉比娅很是奇怪。菲德里卡是经常让侍女来叫自己过去,但基本都是在日落的时候。在白天叫自己过去就很少见。
  “是的。她说要你马上过去。”
  丽萨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继续流畅地传达着菲德里卡的话。奥莉比娅侧着头想了想,便将织针和正在织着的手套放下,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我一会就去。”
  她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走过丽萨的身边,出门而去。丽萨看到她一出去,便迅速地把门关上。她回过头来,看了看房间,苦笑道。
  “怎么了,比刚才还要乱啊。”
  屋里的情况就如丽萨所说的,被剪掉的刺绣用的丝线到处都是。在刚才奥莉比娅坐的地方四周都是被剪下来的毛线头,一片狼藉。虽然觉得还是到最后才收拾比较好,但转念想到奥莉比娅回来后再坐上桌子上的话,她的衣服恐怕会粘得到处都是。
  “是啊。收拾一下么?”
  “收拾的话,艾伦也可以收拾。”
  一味模仿着艾玛波拉她们织东西,艾伦似乎觉得有点无聊了,她一听到要收拾房间后马上就站了起来。在庄园的时候,她就经常帮忙收拾和打扫房间,现在终于找到自己能帮上忙的事,艾伦脸上一片高兴之色。
  “谢谢你哦,艾伦。那么,一起把地板扫干净吧。丽萨,桌子上的就拜托你啦。”
  “好的。”
  艾玛波拉说完后,丽萨便走到桌子旁边开始收拾。艾玛波拉则和艾伦一起蹲了下来,开始捡地上的线头。线头很轻,稍微动作大一点都会被吹得飘了起来,收拾起来很是麻烦。但是,艾伦却好像非常高兴似地,一边收拾,一边自然地露出微笑。
  这些线头都是染过色,把它们弄成一团后颜色看起来非常鲜艳。艾伦觉得就这样把它们扔到的话就太浪费了。她将线头揉成了一团,弄成了小圆球。
  “波拉,快看,圆圆的——”
  艾伦用手举起那线团,笑着望向艾玛波拉。但是,她的笑容却马上消失了,褐色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瞪着艾玛波拉的头上。紧接着,就在艾玛波拉的眼前,一条红色的线从上往下出现。
  在艾伦刚明白到那是一条红色的毛线的瞬间,红线已经紧紧勒在了艾玛波拉的脖子上,让她无法再呼吸。艾玛波拉虽本能用手想扯开脖子上的毛线,但毛线被人在背后死死扯紧,艾玛波拉的手指根本插不进去。好痛,好难受。她挣扎着,死命想要扯开自己脖子上的毛线。
  “波拉!波拉!丽萨,不要啊。”
  艾玛波拉的思维完全追不上眼前所发生的状况。听到艾伦的喊声后,她终于知道后面扯着毛线的人是谁了,但正因为如此,她的脑中才一片混乱。
  为什么会是丽萨?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艾玛波拉想说话,但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脖子上的毛线似乎像要割开她的脖子一样,已经深深地陷入了她的肌肤,死命绞着自己的喉咙。
  艾玛波拉只觉自己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耳中艾伦的声音也似乎越来越遥远。“必须要去保护苦命的艾伦”,痛苦之中出现的这个念头,让她更加拼命地挣扎。指甲陷入了自己脖子上的皮肤,鲜血也渗了出来,但觉得对方的力道终于松了那么一点点。趁着这个机会,艾玛波拉的手指终于插进了脖子与毛线之间,然后一口气扯开了毛线。她咳嗽着,拼命呼吸着空气,接着就觉得自己的力气似乎都用尽了一般,只能继续跪在地。
  她边咳嗽着边回过头去,见她背后,站着的是丽萨,以及她手中那根缠着红色的毛线。但是,她现在的表情就如一个坏掉的陶瓷人偶,见不到一丝的感情。她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低头看了眼艾玛波拉。
  接着,她一伸手,又向艾玛波拉扑了过来。但几乎在同时,房间的门被人一脚踢开,浅红色的秀发切入眼帘。
  好像强盗一样硬闯进来的奥莉比娅毫无停留,直接便向丽萨飞扑过去,单手便将丽萨两只都缠着红色毛线的手捉住,然后右手的掌缘轻轻打在丽萨的心口窝上。
  仅是如此,丽萨就失去了力气,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奥莉比娅一手扶着她将要倒下的身体,另一只手慢慢地卷起自己的裙摆。
  奥莉比娅雪白的大腿露在了空气中。这不算什么令人吃惊的情形,不过,她那腿上却用皮革绑着一把短剑。奥莉比娅将短剑拔了出来,然后高高举起。
  眼看剑锋就要插进丽萨的心脏。不要!艾玛波拉想高声阻止,但她发出来的只是自己的咳嗽声。剑刃闪着银色的光芒,往下一插——插在了丽萨脚下的影子之上。
  仅此而已。接着,奥莉比娅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把插在地板上的短剑拔了出来,放回绑在自己腿上的剑鞘里,然后轻轻放下自己的裙摆,将丽萨放在地上。之后才走到艾玛波拉的身边。
  “你没事吧?有受伤么?”
  虽然奥莉比娅出声问自己,但艾玛波拉只能努力调整着呼吸,连话都答不上。见此奥莉比娅伸出手轻轻拍打着艾玛波拉的后背。但艾玛波拉依然不断地在咳。忽然,倒在地上无力起来的艾玛波拉只觉自己的手被一对小手握住了。
  原来是艾伦。她双眼通红,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但即使如此,她依然两只手紧紧握着艾玛波拉。
  好暖和。这双小手,一直都是如此的温暖。
  艾伦没事,实在太好了。就在她脑中这么想的瞬间,心情一放松,艾玛波拉的意识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P155(图)
  耳中响起了谈话的声音。艾玛波拉很熟悉——那是奥莉比娅和御医的说话声。
  自己又晕倒了。艾玛波拉心里责骂着自己的没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意识一清醒过来,他们谈话的内容便传入耳中。
  “这真的只是意外么?”
  “是的,没错。你如果觉得不放心的话,向国王报告也没所谓。她们两的事,我会负起所有责任的。”
  奥莉比娅理直气壮地对御医说道。御医疑惑地瞄了一眼房间的角落。艾玛波拉在床上艰难地想转头过去,但一转动脖子,就觉得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轻轻地呻吟出声。
  “波拉,很痛么?”
  靠在床边的艾伦不安地望着自己。
  “我没事啦。”艾玛波拉答道。不过她连点头都觉得很辛苦。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原来是包着绷带。
  于是她终于记起来了。她为了将勒在自己脖子上的毛线扯开,将自己的皮肤都弄伤了。
  艾伦一出声,奥莉比娅和御医便察觉到艾玛波拉醒了过来。御医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奥莉比娅和艾玛波拉,行了个礼,快步走出房间。
  艾玛波拉本想对御医回礼的,但等她身子起来的时候门已经关上。那只好等他过来帮自己拆绷带时再向他道谢吧。这么一想,她便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刚才忽然而来的疼痛是令她吃了一惊,但现在一摸清楚,绷带上并没有血迹,看来自己的伤势并不严重。
  “你觉得怎么样了?辛苦的话还是躺着继续休息一下比较好哦。”
  奥莉比娅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关心的笑容。
  “没什么事了”,艾玛波拉正想回答道。忽然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于是便向那边看过去。
  在房间的角落处,只见丽萨脸色苍白,全身发抖地站在那里。她一见艾玛波拉望向自己,连忙低下头去,避开艾玛波拉的视线,盯着自己脚尖。
  “丽萨。”
  一听到艾玛波拉叫她,丽萨的双肩一震,整个人向后缩。接着就仿佛如倒下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掩面,大声哭了起来。
  “对不起......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我只是想到你回到庄园之后,新的代理人会喜欢上你,我就觉得非常害怕......他身边的位置会被你抢走的念头无论怎么样也赶不走,明明,明明你是不会这样做的......越想,我就越羡慕你的头发,你的眼睛,你的声音。我心想,那位大人一见到你,肯定会迷上你了,所以,我不想你回去......!”
  看着在自己面前哭泣着,拼命道歉的丽萨,艾玛波拉自己完全没感到怒意。只是,感到非常悲伤。因为自己的迷惘,对她说了语气过重的话,让她不安,事情才会变成这样子。对于父母双亡,没有任何其他容身之处的她,在代理人府上侍候是她唯一的生路。艾玛波拉站在她的立场上的话,自己唯一的生路被威胁,肯定也会很不安吧。更何况,那个地方是她心中所爱的人的身边。
  “丽萨,抬起头来。我虽然是想回到庄园,但那是因为我想报答叔叔一家的恩情。如果他们不想再让我和他们一起,不让我再当他们的女儿的话,我留在那里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哦。代理人的下仆什么的,就算我想去当都做不成啦。你一直在他们府上工作可能不知道,我在庄园的时候,尽是给周围的人添麻烦,连一次都没有帮上过忙。当然,如果我可以回去的话,我还是会努力,让自己能变得跟普通人一样的能干…”
  当时,看见艾玛波拉干活干的如此的劳累狼狈,老夫妇就安慰她说,这些活是不会这么快就可以学会,等她习惯就好了。然而艾玛波拉虽然想自己会像他们所说的一样可以适应庄园的生活,可以为两位老人家分担一下各种劳活,但想不到的是自己不但老是失败帮不上忙,还连累了他们要缴纳罚金。如此派不上用场的自己,更不可能去辅助责任比一般人重一倍的代理人了。
  “而且呢,你说你羡慕我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其实我觉得你更加漂亮哦。你自己没有发觉么?你的头发,你的眼睛,在日光下闪耀着银色的光芒。虽按理说神的加护人的肉眼是看不到的,但你全身就好像都在神的加护下一般。看着你,我就觉得会变得幸福了呢。”
  虽然只是普通的灰色,但是丽萨的头发充满光泽,她双眼洋溢着勃勃活力,也闪着耀眼的银色的光芒。在艾玛波拉眼中,她扎起来的那条辫子,就好像在天上垂下来拯救自己的救命绳一般,比任何其他的颜色都要让艾玛波拉感到安心,美丽。
  双眼已经通红的丽萨,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辫子。被艾玛波拉这么一说,她自己真的才第一次发现到这一点。虽觉得艾玛波拉的夸赞自己有点承受不起,但这个也正是丽萨自己一直努力工作的唯一证明。那位新的代理人能记住自己,一定也是自己的辛勤招待以及自己的动作举止在他心底留下了好印象吧。
  丽萨只觉自己的眼泪如泉水一般夺眶而出。艾玛波拉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条刚才藏起来的手帕,下床走到坐在房间一角的丽萨面前。
  “丽萨,可以收下这个么?”
  她把手帕递到了丽萨的面前。手帕用青色的丝线绣着花边,上面还绣着丽萨的名字。
  “给我的?”
  “我一直想送点什么礼物给你的。因为没有丽萨的话,我是撑不到现在。而且,我是想回去庄园,但叔叔他们不想接受我的话我就回不去了……我想,丽萨你回去了,而我留在王都又或者去其他地方生活也好,你看到这个的话就会想起我。虽这只是我的一相情愿,但这只是我唯一能为你的事。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请一定收下这个吧。”
  “但是,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
  全身发抖,避开艾玛波拉目光的丽萨的手上,依然看到几条深深的红痕——刚才狠狠扯着毛线遗留下来的痕迹。
  艾玛波拉用手帕轻轻地包住了丽萨带着伤痕的手。然后俯下腰,握着丽萨的双手。丽萨似乎有点不知所措地想避开,但好像怕自己的手再次伤害到人一样,最终还是没有动。
  “你心里依然害怕你刚才所做的事呢。所以,不要忘记你刚才那忏悔的心情,然后去赎罪。就算不是向我赎罪也可以的哦。为了谁都可以,尽你所能去帮助别人。在星海的神明是绝对不会舍弃赎罪的人的。这样就算你失去了神对你的加护,你也不会从罪恶的斜坡掉下去,而是爬上了赎罪的斜坡。那么,神的祝福之光,依然会温柔地照耀着你的。”
  如果神不接受罪人的忏悔的话,艾玛波拉在过去早就失去了神的祝福,为恶魔所蚕食了。不然,那位既无知又愚蠢,让不知多少人受着苦,并深深厌恶那些在贫穷中顽强生活的人们的王女,为什么还会活到现在?自己能活到今天,是因为自己知道了自己的罪过。
  现在没有人告诉丽萨,而是她自己醒悟到自己犯下的罪孽,并且对之感到非常畏惧。她剩下要做的只是爬起来而已。
  丽萨被手帕包着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经不再颤抖。但是她的眼泪依然不断地流下来。她抽泣着拼命点着头。艾玛波拉一松开握着丽萨的手,丽萨就马上用手帕去擦自己脸上的眼泪。看到她收下了自己的手帕,艾玛波拉不禁心中欣喜,轻轻抱住了丽萨的肩膀。
  “谢谢。回去庄园后好好侍奉代理人,去争取幸福吧。代理人期待的,不是我,是丽萨哦。”
  艾玛波拉将自己的心底话说了出来后,丽萨哭得更加厉害。艾玛波拉边轻轻抚摸着丽萨的背安慰着她,边向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们的奥莉比娅说道。
  “奥莉比娅大人,刚才你对御医说这是意外呢。我也认为是这样呢,这只是个意外。”
  丽萨很有可能会因为伤害“歌姬”而受到惩罚。事实也的确是如此。但是,虽是有点自私,但艾玛波拉还是想丽萨得到幸福。
  奥莉比娅耸了耸肩,叹了口气。
  “我到的时候,看到你们并没有纠缠在一起。所以我实在不能确定地说丽萨刚才在做什么哦。御医是想必须听听双方怎么说才行的,不过他已经离开了。受伤的当事人也把这个看作意外。就算他向上头报告了这件事,你被问到的时候,像刚才那样说就行了。”
  奥莉比娅说话的语气就好像对这事漠不关心似的。但是,谁都明白她这番话是有为丽萨着想。因为她说她什么都没看到,也就是放过了丽萨。奥莉比娅是知道到现在丽萨帮了艾玛波拉多少忙的,她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去伤人的。
  这样的话,剩下的就是——
  “艾伦。”
  艾玛波拉叫了一下床边一直看着她们说话的艾伦。但是艾伦却握紧自己衣服的下摆,忸忸捏捏地不愿过来。看来她还是害怕着丽萨。
  “没事的,艾伦。过来吧。”
  见艾玛波拉微笑着向自己招手,艾伦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艾玛波拉一边扶着丽萨,一边让艾伦坐下来,然后抚摸着艾伦那如同麦穗一般的头发,说道。
  “听我说,艾伦。谁都会有犯错的时候哦。你自己也记得的吧?我也一样。饶不饶恕她是你的自由。艾伦你被吓着了,这个的确是事实,要你和丽萨和好,是有点勉强哦。但是呢,我工作不在的时候,和丽萨一直在一起的是你哦,艾伦。丽萨是怎么样的人,我想艾伦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你自己好好想清楚,然后再作决定。你原不原谅丽萨,都是没有错的。”
  艾玛波拉心想,谁都不会原谅在自己的眼前伤害自己最重要的人的那个家伙,即使自己原谅了丽萨。艾玛波拉自己也是,如果艾伦受到伤害的话,自己还能不能饶恕丽萨,艾玛波拉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她也不想勉强艾伦去原谅丽萨。
  艾伦定定地看着鼻子和眼睛都哭得通红的丽萨。被这小孩子不礼貌的目光盯着的丽萨不好意思地避开她的视线。艾伦一见,不禁“噗”的一下笑了起来。
  “丽萨,已经变回原来的丽萨了。我可以对坏猫猫说,不可以哦。了不起呢。”
  “坏猫猫?”
  “老爷爷跟我说的。做了坏事的人,会被坏猫猫吃掉的哦。因为猫猫只能吃鱼,所以它肚子饿的话,就会引诱好人去做坏事,再将它们变成鱼来吃掉。所以,我必须告诉坏猫猫,不能对丽萨这样做才行。”
  艾伦说的就跟人们传言中的唆使人类做坏事的恶魔很相似。因为拉托雷亚的人都相信,在人死了之后灵魂会前往在天上的星海,然后变成鱼。所以也许是为了让小孩子不要顽皮,所以将人比作鱼,吃人的恶魔比作猫,好让孩子们更好地明白。
  的确,那时丽萨的神情,就好像完全不会思考的一般,非常可怕。这就是被恶魔唆摆的样子么......总而言之,丽萨当时的样子非常古怪。但是,现在丽萨则是真心地在忏悔和哭泣。她当时只是一时的冲动。还是小孩子的艾伦,理解到了这一点,并原谅了丽萨。她真是个又聪明又乖的孩子。
  坏猫猫将人变成鱼,然后食人的这个故事,丽萨小时候也一定听过吧。或者说,要不是艾伦在这种时候对她提起,丽萨也许根本不会想起来。她睁大赤红的双眼看着艾伦,然后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破涕为笑。
  “对不起。谢谢你,艾伦......”
  丽萨向着原谅了自己的艾伦低声道谢。看到丽萨这个样子,艾伦站起来,好像赞丽萨是乖孩子一样不停地摸着她的头发。她的举止就仿佛如安慰比自己还小的孩子,样子非常微妙。艾玛波拉和丽萨两人互相看了看,不禁同时笑了。
  两人交织着的笑声,将所有的隔阂吹得烟消云散。
  坏猫猫,这时一定是在不愉快地咬着嘴唇吧。
  
  “哼!”,窥视着地面的黑衣少女冷哼了一声。
  她刚才一直在“窗口”旁窥探着那一侧。不过现在那个如同晶莹的冰块一般的“窗口”,被银龙的利爪刺碎了。她再也无法窥得那边的情况。
  刚才就差一点点,就可以夺去那个侍女的影子了。
  但是,令她更生气的是,艾玛波拉完全没有按耐不住。明明被自己身边的人背叛,但却像一个笨蛋一样笑了笑,就原谅了对方。
  “真不愧是那个夺走别人心爱之物,依然可以若无其事的女人。果然是够厚颜无耻。”
  康蒂带着满腔的怨毒,再次潜入了黑暗的深处。她从罪人那里夺取影子疗伤,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但还是感到容易疲累。所以她才需要新的影子。
  被背叛的痛苦,康蒂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遭受到这样的遭遇,就算是艾玛波拉,也会不再信任人类,然后出现憎恨之心。但艾玛波拉却完全没有出现她预想中的反应,这让康蒂感到的净是不爽。因为为了不要真的把艾玛波拉杀死,在她失去意识前康蒂让侍女稍微松了一松手,所以事实上到事情的最后,依然对康蒂一点好处都没有。
  康蒂漂浮在黑暗的空间中,闭上眼睛,又去寻找在她心中的那位少女。
  被康蒂吞噬了却依然保持着自我意识的那位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能通过宿主的眼睛看到她所看到的一切。她抬起头,用她那双蓝色的眼睛望着康蒂,说道。
  “从罪的斜坡上掉下来的,就像我们一样吧。”
  感情稀薄的声音。艾玛波拉的声音,就好像还在她耳边回响。
  “真是令人不爽的一番话。明明她自己只是运气好,被银龙救了一命而已。洛纱丽,你的确是罪孽深重。但是你的罪是无比值得自豪的。因为,你的罪,是为了自己爱的人不被夺走,战斗到最后的罪。”
  她和康蒂一样,只是为了不想失去本来属于自己的爱情而挣扎。夺走她们所爱的强盗,对洛纱丽来说是那个奥库托斯的王女。对康蒂来说,就是银龙。
  “不要被强盗的语言迷惑了哦。爬上赎罪的斜坡,说得好听而已。你和她们的不同,仅仅是没有银龙帮你而已。”
  康蒂对自己身体里的洛纱丽关切地说道。洛纱丽沉默了一阵后,终于小声回答道。
  “没错呢。我也已经是拼命道歉了。但是,西奥哥哥他,他并没有原谅我呢。”
  “真过分。你不是掉下来的,而是被推下来的。”
  “被推下来.......”
  洛纱丽的声音开始发抖。马上,康蒂的心就高鸣起来,痛苦之情激荡着她的胸膛。因为洛纱丽的感情在轰鸣。
  “不是我推她下去的...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是这样的,西奥哥哥...明明你那个时候,已经原谅了我的!”
  洛纱丽混乱的意识流进了康蒂的脑海里。那位黑发,鬓边插着紫罗兰花的女人,满面惊恐回过头来的情景。那是洛纱丽小时候,继母死前的样子。
  洛纱丽实在非常羡慕插在她鬓边的那朵紫罗兰花,因为她知道,这是她最爱的哥哥送给她的。
  在春天绽放得最鲜艳的紫罗兰。哥哥把花送给她,就是意味着她是哥哥最重要的人。洛纱丽不甘心,也无法承认。小孩子的怒火充斥着洛纱丽的心,于是就用力撞了她一下,想使她屁股落地狠狠的摔一交,让她难看。
  但是,不幸的是,这是楼梯的上面。而且那时她正想下楼梯,一只脚踏了出去。所有的不幸重叠在一起,在洛纱丽一推之下,一条人命就丧在她的小手上。
  洛纱丽哭着,拼命道歉。这个女人的儿子,洛纱丽的哥哥,还是原谅了她。紧紧抱着她,露出微笑。但是,他却喜欢上了别的女人,而且同时还和她断绝关系,离她而去。留给洛纱丽纪念的,只有无尽的罪孽。
  洛纱丽在罪恶的斜坡上掉了下来,全是因为自己的哥哥。她憎恨着那个辜负了自己的思念的哥哥,以及那个夺走自己爱情的女人。
  一定要将那个做了坏事还厚颜无耻的女人的影子抢走。就算她想爬上去,也要将她拽下来。
  忍受着心中的痛苦,康蒂睁开了她那双金色的眼睛。洛纱丽一直在哭,就连康蒂的意识她都拒绝接受。
  康缔受伤初愈,身体依然很疲惫。但即使如此,她依然想为洛纱丽做些什么。
  她轻轻摸着手腕处被洛纱丽的哥哥留下的伤痕,脸上露出阴森的笑意。
  她在为了治愈这个伤口而夺来的罪人的影子里,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在那个本来得到了荣誉,而又被那个女人搞得崩溃的充满着怨恨的影子。
  他的灵魂已经喂给年轻的恶魔们了,但这个影子所残留的记忆告诉了她一些事:对那个女人最深的憎恨,以及那个女人心中最害怕的东西。
  和引诱侍女堕落时所做的是一样,找出她们的破绽。然后用甜蜜的话语,引诱她们犯下罪孽就可以了。这个从来都没有失手。
  但是,首先要对付的是成为了银龙的,洛纱丽的哥哥。利用那个女人,他就必定会出现的。干脆就让银龙,看着她被恶魔吞噬吧。
  康蒂感到自己又再兴奋起来。一团团黑雾般的恶魔纷纷聚集在自己的身边。它们似乎已经嗅到了食物的气味。
  “不要心急,狩猎还未开始呢。”
  康蒂笑着赶开那些恶魔,但是那些饥饿的恶魔们依然围在自己的母亲的身边。康蒂边和那些从自己眼泪而生的可爱的孩子们嬉戏,边仰望地面。
  已经是让她出去的时候了。
  让洛纱丽跟他见见面吧,她曾经深爱着的,现在痛恨着的哥哥。
  
  恶魔发觉到银龙的气息后,落荒而逃了。
  最近出现的恶魔都是刚出生的,判断力也是很低。 明明潜入物体的阴影中依然就可以躲开银龙的追捕,但大部分的恶魔貌似在害怕得到处乱跑时连这个都忘记了,只是像野兽一样在地上逃跑。
  拜这所赐,处理起来就简单多了。——如果数目少一点的话。
  潜进了村庄的那些恶魔,察觉到银龙的气息后,向着山里拼命逃窜。西奥博尔德在它们身后。就仅仅是今晚,这已经是第三头化作人形的恶魔。无论怎么抓捕,都好像见不到尽头。
  虽然那只在拼命逃跑的恶魔外表像一个老妇人,但跑步的姿态却跟野兽一样。它不时手足并用地飞快地爬上那些非常陡峭的山坡。忽然,它一下就停了下来。因为,逃到此处后在她面前的是陡峭的绝壁。追赶而来的西奥博尔德丝毫没有犹豫,手中的银色之刃一下就贯穿了正要回过头来的老妇人的身体。
  一个呼吸之间,那个老妇人就化为一团黑雾消失了。他看着山风吹散了黑雾,收起兵器。
  马上,他又感到了恶魔的气息——带着毛骨悚然的怨恨的思念。
  拥有这种程度的气息,除了她以外再没有其他人。西奥博尔德反射一般拔出兵器,转过身,面向来人。只见在眼前昏暗的树林中站着一名少女。她身穿一件薄绢睡衣,双足赤裸,亚麻色的头发随着山风摆动。
  “洛纱丽...不,康蒂么?”
  看到她,一瞬之间心中充满苦涩。虽然西奥博尔德已经发誓要向她报仇雪恨,但现在看到她,以前甜蜜而又温暖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不觉之间已经踌躇起来。
  “你好哦,西奥哥哥。”
  缠在妹妹身上的恶魔,用着妹妹的声音,妹妹的语气向西奥博尔德打了个招呼。她好像期待西奥博尔德的动摇。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康蒂。”
  也是为了让自己听得更清楚,西奥博尔德用强烈的语气回答道。见到西奥博尔德这个样子,康蒂不禁高声地笑起来。她的笑声就和过去洛纱丽和她的宠物狗嬉戏时完全一样。
  不想再听到这个声音!这个念头在西奥博尔德心中轰鸣着,他挥剑斩了过去。但是,在剑锋就快要砍到洛纱丽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在妹妹的面容,声音面前,他还是和康蒂所预料的一样,动摇了。
  康蒂的身形如玩耍中的猫儿一样,轻轻一跳,就已经避开了剑刃。但是她这个非普通人类可以做出来的动作,也让西奥博尔德意识到他面前的这个人,全身上下都已经不再是他的妹妹。西奥博尔德抛开动摇之念,重新摆好架势,拿着剑全神贯注地盯着康蒂。
  康蒂也似乎敏锐地觉察到西奥博尔德的变化,不再用妹妹的样子玩弄西奥博尔德。她妖艳地笑着的双唇变得如熟透的石榴一样鲜红,原来亚麻色的头发和身上薄绢一样的衣服被黑暗逐渐侵蚀,最终变成了漆黑。最后洛纱丽原来如同夏天晴空一样的蔚蓝色的瞳孔,也变回了耀眼的金色。脸上变得模糊的轮廓再度回复清晰时,五官已经变回那个样貌和月神非常相似的少女。
  “真无趣啊。陪我玩多一会儿嘛。你也好,奥库托斯的公主也好,都尽是些无聊的家伙。”
  康蒂耸了耸肩,叹了口气。但是她嘴边的笑容并没有消失。她又看穿了西奥博尔德心里的忐忑。
  “你又将艾玛波拉怎么样了!”
  “哎呀,你刚才不是说和我没什么好说的么?”
  康蒂眯起金色的双眼,戏谑般地答道。她好像知道些什么,却用含糊的说话方式煽动着西奥博尔德心里的不安。就算西奥博尔德知道自己的用意,但不详的预感就像夏日里烦人的蚊虫一样完全无法驱赶。
  现在康蒂游刃有余的做法,和之前戏弄西奥博尔德时一模一样。西奥博尔德观察了一下康蒂,只见她手腕处的伤痕已经不见,身体也已经痊愈了。她并不是西奥博尔德一个人就可以对付得了的对手。
  但即使如此,西奥博尔德还是忍不住出手了。他双腿一蹬,向康蒂直扑过去,手中的剑直向一身黑衣的恶魔的头部直刺而去。不过闪着银光的剑刃以毫厘之差擦过了康蒂的喉咙。攻击没有丝毫碰到康蒂,就被她闪开了。西奥博尔德再次向康蒂发动攻击,但依然一一被康蒂闪开。整个过程康蒂都把手放在背后,仿佛如含羞起舞,敏捷地把西奥博尔德攻击全部避开。
  最后,康蒂优美地纵身一跃,落在悬崖的边上,站在灼烧恶魔的月光之下,愉快地笑道。
  “不要想着再向上一次那样伤到我。你这么想知道底细的话,去找你的同胞不就可以了。”
  康蒂边说着边仰起头,望向天空。
  顺着她的视线,西奥博尔德见到的是云雾间的星空和月亮。在月亮的旁边,有一颗明亮的星星,在徐徐移动。
  星星越来越大,最后化为一条伸展着双翼的龙的形状。从天空直线降下来的银龙,张开巨口直向康蒂扑了过去。
  黑与银的身影瞬间交错。接着西奥博尔德只见少女向自己挥了挥手,然后就跳下山崖。没有抓住猎物的银龙虽然马上也纵身直追去山崖之下,但少女的身影已经融入了黑暗之中。它只好焦躁地拍动着双翼再次飞了上来,落在了西奥博尔德的面前。
  问都不用问,西奥博尔德面前的就是吉雷萨。因为另外的一头银龙,蕾切尔现在无法离开拉托雷亚。
  吉雷萨收起了双翼。他下落时被他双翼卷起的落叶还在半空中飞舞,吉雷萨就直接就对西奥博尔德说道。
  “西奥博尔德,你马上去找蕾切尔。”
  他的语气很焦急和沉重。一瞬间,刚才康蒂的笑容又再在西奥博尔德的脑海中浮现。
  “艾玛波拉怎么了?”
  他追问吉雷萨追。不过吉雷萨的修长的脖子摆了摆,避开了他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公主就只是叫我这么说。刚康蒂说了些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恐怕是为了让我们知道她已经康复了才现身的吧?不过,她一副要去找艾玛波拉的口气。”
  西奥博尔德苦涩地说完,吉雷萨的脸色不由变得严峻。
  “狩猎的事我一个人去处理,你回去你妻子那里。我也不顾忌什么直说吧,如果你妻子出事了,蕾切尔就再也没必要留在地上。她没有回来,也就是说你的妻子没事。”
  西奥博尔德心中希望艾玛波拉现在如吉雷萨所说的,依然平安无事。他在月色下恢复了银龙的形态。展开双翼,不理会身边被他的双翼折断的枝叶,强行飞上天空。
  一口起飞上天空之后,从身下的延连的山脉和平原辩明了方向,直向拉托雷亚飞驰而去。他的身影,在空中就犹如从天而降的长枪,切开云霄。当眼前出现熟悉的拉托雷亚的地形时,他才降低高度,在运河的附近避开人的目光之处变回人的姿态。然后就好像之前一样,在水门叫那个老人帮自己开门,进入夜晚的拉托雷亚王都,直奔王宫。
  在王宫大门的守卫是他之前见过的。卫兵一见到西奥博尔德,便打开门卫室的门招呼西奥博尔德过来。但似乎没人要从门里出来。
  “菲德里卡大人呢?”
  门卫告诉西奥博尔德说菲德里卡并不在。当西奥博尔德犹豫了一下,问卫兵自己一个人这样私自进去合不合适时,卫兵就好像催促他一样指着室内说道。
  “菲德里卡大人在礼拜堂。天使大人——蕾切尔大人也在那里。她们已经下过命令了,您就从这进去吧。”
  因为是在深夜,门卫说话的声音很低。他一见西奥博尔德走进去之后,就马上把门关上。室内并没有点灯,于是马上就暗了下来。不过幸运的是银龙的视力很锐利。西奥博尔德穿过被防风布幕遮住的暗道,直往礼拜堂而去。途中,他又不禁看了看石塔上透出着灯光的房间。
  穿过王宫里的一道门,礼拜堂就出现在西奥博尔德的眼前。但是,以往一直漆黑寂静的礼拜堂现在则透出灯光。
  和平常情形不同的情况不少。虽然这些都是些小事,但不详的预感始终扰乱了西奥博尔德的心。不过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握紧拳头走进了礼拜堂。
  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他熟悉不变的蕾切尔那一头鲜艳的蔷薇色的头发。菲德里卡也在。她双手捧着陶瓷灯台的油灯站在一旁。她受伤的手上的绷带看来都已经拆了下来。见到西奥博尔德,她只是默默地向他行了一个礼。
  在灯光的照耀下,她旁边还站着一个神态毕恭毕敬的老人,一身青色的衣服。他就是拉托雷亚的国王,达里奥。本以为教堂里只有蕾切尔和菲德里卡的西奥博尔德见到国王不禁吃了一惊,马上对国王单膝下跪行礼。
  国王缓缓地向西奥博尔德回了个礼。他右手始终收在袖里,就算行礼的时候也没有动过。看来之前他被卷入西奥博尔德被夺走银龙之力的事件中所受的伤很重,到现在还未痊愈。就在西奥博尔德还在犹豫是不是该问候一下国王的身体时,翘着手的蕾切尔对他说道。
  “你来的正好啊。我正有些事要询问你的意见,但又不敢走不开,你自己来了实在太好了。”
  “不是蕾切尔你叫我过来的么?”
  在这个夜晚,连国王都来到礼拜堂。西奥博尔德本来以为是蕾切尔通过吉雷萨和月神叫自己过来的。但是,蕾切尔却摇了摇头。
  “那个主人会听到我的话么?恐怕是她通过我的眼睛,察觉情况不妙吧。要是她看到那种情形还什么都不做的话,我还想直接去找她论理呢。”
  虽然蕾切尔的语气很平静,但明显听得出她强自押在心中的焦躁。嫩绿色的双瞳放出锐利,危险的光芒。见到她这样子,西奥博尔德心里更加不安,他马上“唰”一下站起身来,走到蕾切尔身前说道。
  “康蒂来我那里了,说要出手对付艾玛波拉......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么?”
  不想对下仆的银龙付出感情,因此就算是必要的时候月神也不会出声。但是月神现在作出了赶去见蕾切尔的指示,也就意味着她通过蕾切尔的眼见到发生的事,感觉到了危险。而现在,蕾切尔一直看着的,除了艾玛波拉就没有其他人。
  蕾切尔听到康蒂的名字时,一瞬之间表情变得僵硬。她依然翘着双手,深呼吸冷静了一下,回答道。
  “艾玛波拉受伤了。”
  听到这句话,西奥博尔德也知道自己的脸失去了血色。他拼命忍住冲过去抓住蕾切尔的冲动。但是蕾切尔也肯定察觉得到他的心情吧。她稍微移开目光,自责地咬紧自己的嘴唇。
  “她的伤很轻,恐怕连伤痕都不会有。但是,一步之差,她几乎就没命了。——你要骂我就骂吧。是我说过要保护她的,但却什么都做不到。”
  蕾切尔翘着的两只手的手指甲已经陷入了她上臂的肉中。
  西奥博尔德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资格责怪她。因为就是自己,将必须由自己亲手保护的人托付给了她。而她也好像是自己的事一样尽心尽力地保护艾玛波拉。这次艾玛波拉仅仅受了轻伤,但如果没了蕾切尔,恐怕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首先先去考虑现在应该去想的事情。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单单听到结果就愤怒起来完全没意义。
  “给我说说情况。康蒂也来了这里了么?”
  “不,她没有直接出手。但是做的事却可恶得多。丽萨...你也许不知道。作为艾玛波拉的朋友,一直侍候她的这个女孩子,记得么?她利用这个女孩子伤了艾玛波拉。她就在影子里煽动着丽萨心里那小小的不安。她不出现在地上的话,我就感觉不到她的气息,而且被她唆摆的人是否还清醒,我们银龙也无法知道......”
  丽萨,蕾切尔一说,西奥博尔德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位灰色头发的少女。那位见艾玛波拉误以为西奥博尔德杀害了修道女,对他非常害怕时实在忍不住要将自己的来历说告诉艾玛波拉的少女。另外,之前艾玛波拉昏迷时在一旁手脚麻利地照顾艾玛波拉的,也是她。被如此好的朋友伤害,一想到艾玛波拉的心情,西奥博尔德就觉得自己快爆发。
  “这个侍女现在在哪里?”
  “和艾玛波拉在一起呢。”
  蕾切尔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西奥博尔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蕾切尔似乎也知道西奥博尔德心中的惊疑,她继续说道。
  “我想说,不会有危险的啦。没问题的。现在还更安全。丽萨的影子被我的爪子刺过,她的影子最近都会仿佛被钢铁之网包围,保护着一样。虽然过一段时间效果就会消失,必须再次进行加护。在效果消失之前丽萨只要悔过自身,恢复虔诚向善的心灵的话,连加护都不再需要的...不,她已经完全悔过自身了。另外,她之所以会被人拼命煽动心中的不安,几乎要失去月神的加护,说到底都是被我们拖累的。而且,艾玛波拉和艾伦已经不再责怪丽萨了。她们两真像一对亲母女呢,两个人都那么的坚强。”
  “这样啊。”
  正因为艾玛波拉深知赎罪的意义,所以才会原谅她的朋友吧。就算她的记忆缺失了,对曾经是傲慢的王女的羞耻之心依然留了下来,不断告诫着自己。他又想起了之前自己对艾玛波拉说,愚蠢的希帕缇卡已经死了时她的样子。胸口又好像堵住了一般。看来即使她忘记了,但那段短暂的时光中所发生的每一件事,并没有像没发生过一样。
  “但是还是不能放心啊。像丽萨一样听从康蒂唆摆的人类很可能还会对艾玛波拉出手。但是,我总不能见到可疑的人都去刺一下他的影子吧。而且我不想再把无关的人牵涉进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旁边的拉托雷亚王和菲德里卡身上。他们都是因为银龙的事件受到牵连而受伤。但是,五十年前被蕾切尔搭救的两人则依然尊称蕾切尔为天使。年轻的士兵之中不知道天使存在的虽然越来越多,但是相信由当年知情的人流传下来,天使拯救了拉托雷亚的事情的年轻人并不少。
  这些都是为了狩猎恶魔而不幸被牵涉进来的人。对现今为止一直守护着那些当年的知情人,不让他们之后的人生出现异常,让他们可以平稳度过余生的蕾切尔来说,丽萨知道了银龙的事情,并且几乎被恶魔毁了的这件事,是何等的失态。蕾切尔最愤怒的,不是康蒂也不是洛纱丽,而是蕾切尔自己吧。
  “所以我不想再转弯抹角了,就简单的直说吧。我想把艾玛波拉从这里带走。说实话,我不想再因为保护艾玛波拉,好像丽萨一样把其他人再卷进来。不能把她放在人的社会中。虽然这样做艾玛波拉的确很可怜,但是就算把她放置在人非常少的地方,我们也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什么人会被康蒂唆摆而蜕变。这样的话艾玛波拉可能还会再受伤,也会让别人的人生受到损伤。”
  西奥博尔德无法反驳蕾切尔的提议。虽然想到这种做法本身就是康蒂的意图,但是除此之外实在别无他法。
  “迁移的地方是?”
  “这个正是现在商量的事情了。如果有什么合适的地方就说出来吧。”
  没有人住的土地,也就是那里没有人生活所必需的东西。但不能为了远离人,而把艾玛波拉带到没有食物又没有水的地方。而且马上就是冬天。至少必须要找到一个能躲避风雨雪的地方。
  刚才一直沉默听着蕾切尔说话的拉托雷亚王,这时却开口了。
  “合适的地方的话,虽然不算是真的很合适,合符条件的倒有一个。在拉托雷亚统一之前,为了监视西域各个小国有一个要塞留了下来。虽然统一之后要塞周围人渐渐集中形成了村落和小城市,但这个要塞既不在村与村之间的必经之路上,附近的土地既不适合耕作,所以这个要塞现在并没有人居住。不过,这是两百年前就废弃的地方,环境还是否合适就实在很难说了。”
  可能觉得把艾玛波拉送去这样的地方很凄惨,拉托雷亚王的脸色一片阴沉。西奥博尔德心想,虽然在山野小屋生活过的艾玛波拉可能会忍受得住,但是这样的话她就会觉察到自己是被软禁,自己和蕾切尔这一边也无法对此遮瞒过去。明明自己带她过来这片大陆的时候,是希望她就算不习惯,艰苦点也好,可以平稳地生活下去的,但现在……
  拉托雷尔王口中说的那个地方,可能已经是残破到不再适合人居住了。但是蕾切尔却依然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不大。水和食物的话,我和西奥博尔德在夜里搬运过来就行,不成问题。但是,要在这种地方长期生活,艾玛波拉忍受得住吗?不能这样下去的。所以,西奥博尔德,你也一起过来。我不想再让艾玛波拉有什么闪失了。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我实在无法一个人担当此任了。”
  蕾切尔真挚的目光似乎在说,她不想再犯下同样的错误。但是,西奥博尔德迟疑地说道。
  “我和艾玛波拉相见的话,不会扰乱她那因为不完整而变得不稳定的记忆么?这样不会缩短她的生命么?”
  告诉他因为寻找所失去的记忆,发狂而死的少年国王的事的,正是蕾切尔。在大市的那一天也是如此,艾玛波拉见到理应素不相识的西奥博尔德依然追了过来。这样一想,西奥博尔德难免变得踌躇。
  “的确是这样呢。但是,我们也只能这么做了。之前都说过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艾玛波拉免遭康蒂的毒手。如果这样做也是康蒂的目的的话,我们中她下怀可能反而会更好。银龙可以逃往空中,她难以得手,但是对身为一般人的艾玛波拉,她什么时候出手都可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一直跟着艾玛波拉......康蒂最执着的是西奥博尔德你哦。为了要你落到地上,很容易想到,她会把艾玛波拉弄成半死不活的状态。所以,你一直待在她的身边的话,就可以更好地防备康蒂了。除了杀掉康蒂,再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让艾玛波拉回到平稳的生活。”
  蕾切尔的声音越来越低。听到后来,西奥博尔德不禁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拳头。
  他自己心里其实很明白,自己去见艾玛波拉时,最怕的东西——被她用恐惧,敌视的眼光看着自己。
  不想伤害到她,不想让她受到惊吓。自己是这样想着,然后离她远远的,这是西奥博尔德一直以来安慰自己的心的办法。
  西奥博尔德的心里本来认为,被艾玛波拉当作陌生人看待,自己也能忍受得住。但是,自己的心底里依然是对此非常恐惧。什么才是保护艾玛波拉最有效的办法,即使被蕾切尔说出来,自己也觉察到了,但他最后还只能移开目光,不敢正视蕾切尔。
  “……我明白了。这也是为了艾玛波拉好。”
  用尽所有的力气,西奥博尔德作出了回答。蕾切尔马上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谢谢。虽然艾玛波拉见到你的话她那记忆的积木塔有可能会崩溃,但这次也只能赌一赌了,以她的意志。但是,我总认为,艾玛波拉的话,她一定会挺过来的。她很坚强。这一点,你应该是知道得最清楚的。”
  的确,艾玛波拉非常之坚强,就如同将大地染成一片绯红的那纤细的罂粟花一样。
  见到西奥博尔德同意后,蕾切尔就开始向拉托雷亚王了解将要安置艾玛波拉的那处地方的情况。虽然已经决定了地点,但蕾切尔还是想要艾玛波拉的负担轻一点,可以的话,她尽量还是想选马车可以通行的地方。蕾切尔似乎想明天一早就出发,故一决定了地点之后,她就转头和菲德里卡商量道。
  “我想对艾玛波拉说,这次远行是‘歌姬’的工作,可以么?菲德里卡大人,虽然有点急,但是可以请你准备任命状么。如果不事先准备好她平时工作时那些必须携带的物品,她也许会起疑心的。虽然到达那地方后,见到毫无人烟,她肯定也会起疑心,但是现在先把她带出去就行。”
  “遵命。”
  之前一直静静不动听着他们谈话的菲德里卡向蕾切尔行了一个礼,回答道。除了必要说的话,她不怎么爱开口。因此,西奥博尔德也想着她不会再说什么。但是,手里拿着油灯的她看着蕾切尔,继续开口说道。
  “请恕我直言。我担任着‘歌姬’的指导已经非常久了,但我依然觉得在歌姬之中,艾玛波拉还是非常非常的出色。虽然她本人不想当‘歌姬’的话我不能勉强她,但她的歌声,拥有将光明注入人心的力量。如果,一切结束之后她没有安身之处时,请务必让她留在我这里。现在我并不是仅仅是因为蕾切尔天使大人的话就把她留在这里的。作为我个人来说,还是作为‘歌姬’的指导来说,我都非常喜欢她。我对蕾切尔大人也是,虽知道这会受到惩罚,但我还是很喜欢蕾切尔大人你作为人的一面。您在五十年前救了我。而现在你正在烦恼之中。作为同伴,报答你的恩情是理所当然的。”
  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生硬。但是,听到这番话之后,蕾切尔的面上先是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色,接着就露出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样啊……谢谢你。我还一直以你们的恩人自居,要你们帮忙各种各样的事。这样看来反而是我失礼啦。”
  压在心头的大石仿佛被搬开,蕾切尔的表情变得爽朗起来。
  蕾切尔是天使。她本来是认为菲德里卡他们是不敢违背天使的说话,自己才可以强行让他们帮了自己这么多的吧。她之前要他们照顾艾玛波拉时,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
  但是菲卡里德原本就将蕾切尔当作人类一样的看待。把她作为天使一样敬爱,把她作为一个少女一样为她着想。拉托雷亚王似乎也是这么想,只见他微笑着轻轻点点头。
  “千年的时间,我们是无法想象得到的。在这之中,其中的五十年,对蕾切尔大人来说,恐怕只是弹指即过的瞬间,但对我们来说却是一生的时间。我们在小时候,就认识了蕾切尔大人。每次你忽然回到这里,我们都非常之高兴。之后无论怎么样,也请你一定要回来。我们比小时候,更期待着蕾切尔大人你将眼中所见的历史的真实,以及世界的风景,告诉给我们听呢。”
  好像是看着自己的老朋友一般,拉托雷亚王白须下的嘴角露出了笑容。蕾切尔也微笑着看着他。她有点害羞地拨了拨一下自己的刘海,然后双手垂下来,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说道。
  “一作好准备的话就出发吧。尽可能是明天。西奥博尔德你今晚就留在这里吧。出发的时候会过来叫你的。各种的准备就拜托达里奥和菲德里卡你们两位了。你们刚才都那么说了,我就不客气要麻烦你们啦。”
  “非常荣幸。”
  “就交给我吧。”
  两人同时回答,然后就离开礼拜堂去准备了。看着他们的背影,蕾切尔小声道。
  “脑海中还是孩子的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是满头苍白。这种不断重复的经历本来想着已经习惯的,但还是感到好寂寞。越是熟悉,就越是如此。所以,我想结束了。不再见任何人,也不再回到地面上,只想在月上的花园中侍候主人。虽然我不知道月神会不会认真的跟我谈话就是了。”
  蕾切尔耸了耸肩,叹了一口气。虽然说到最后她一副说笑的口吻,但是这更加让人感到悲伤。除了蕾切尔身上历练了千年时光的达观外,西奥博尔德还是感觉到她心中千年之久依然也无法磨灭的牵挂。
  “我必定要让这一切结束!”
  将康蒂除去的话,恶魔就再也不会出现了。银龙的狩猎恶魔这一个任务也会随之结束。对于为了讨伐恶魔而又不会讨厌跟人接触的蕾切尔来说,不断看着自己认识的人在自己眼前老去,死亡,已经非常之疲倦。
  艾玛波拉也好艾伦也好,在自己的眼前,终有一天也会是如此。自己必须看着这一切。千年的时光,蕾切尔也没有失去感情。但自己呢?自己能忍受得住么?
  西奥博尔德不知道。但现在不要考虑这些。因为自己一早已经下定决心,守护着她们,让她们可以安稳地度过余生。
  自己的心会崩溃,自己会痛哭,那是数十年之后的事。
  绝对不会是现在。


第五章 天使的谎言
  
  一早,艾玛波拉看到奥莉比娅递过来的任命状,不禁有点吃惊。
  “去矿山的慰问?”
  上面是菲德里卡熟悉的笔迹,写着派遣“歌姬”的命令。虽然非常突然,但却是千真万确。
  艾玛波拉本来想着庄园新的代理人既然已经决定下来的话,自己很快就可以回去的。而且,明明目前为止都不允许自己外出,现在忽然就要自己去矿山。自己作为“歌姬”,连去王都以外的地方都是第一次。她有点怀疑这个任命状到底是不是给自己的,不禁再看多了几遍。但上面的确是写着她艾玛波拉的名字。
  “就快到冬天了呢。下雪了事故就可能会增加,所以矿工们想早一点祈祷平安哦。最近都是因为这个原因,祈祷的工作都会大量增加,我们的人手也不足了。这次之后就可以回去庄园了。所以最后想请你再帮忙一次。”
  说起来奥莉比娅自己手中的任命状也是如此的内容。看来她们两人是一起被派遣过去的。
  稍微沉吟了一下,艾玛波拉便点了点头。奥莉比娅也好,菲德里卡也好,拉托雷娅王家也好,都对自己有恩。这几天,因为考虑到之前公主姐妹让自己唱歌,自己却无法唱出来的事,所以就并没再让自己出门,也没有再要求自己去礼拜堂唱歌。这样不为他们做点什么就回去的话,艾玛波拉的心实在很不舒服。虽然自己之前想做些什么报答他们而去织了些东西,但艾玛波拉还是觉得,作为“歌姬”留在这里的自己,报答他们的恩情还是唱歌最好。
  “我明白了。我去。”
  说完,她就开始迅速收拾行装。虽说这次访问结束之后还会回到这里,但是这是借给自己的房间,也不能将自己的私人物品就这样留在这里。不过她所谓的私人物品,也就只是来王都的时候一起带来的那些衣服而已。她把衣服都放进之前带去大市的袋子里。虽然自己和艾伦的衣服都放进里面,但因为都是些布料,行李并不是很重。“水面之月”则一直挂在她的胸前。艾玛波拉再想了想,应该再没什么遗留下来的东西。
  在艾玛波拉还在收拾的时候,丽萨回到了房间。艾玛波拉还以为她也是回来收拾,但是等她走近,才发现她穿着的是之前庄园时穿的下人衣服。这身打扮不会是去当“歌姬”的侍女。丽萨手中抱着刚刚脱下来的那些向王家借来的侍女衣服,走到艾玛波拉面前,低头道歉道。
  “那个,我要先回庄园了。我本来的雇主是安内洛的领主大人,是被他雇佣在代理人的府上的,所以…”
  看来,在新的代理人到任后,一旦确定他的为人值得信任后,丽萨就要尽快回去。
  “能回去了呢,太好了。——这样的话,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呢。我和艾伦来的时候穿的衣服,你能把它们送回叔叔家那里么?因为,因为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回去那个家了…”
  她说着,就从行李里把衣服拿出来递给丽萨。丽萨点了点头,接过衣服。但她的目光始终不敢和艾玛波拉相对。
  “对,对不起。我不能够再侍候你了。”
  她心里似乎还想着昨天的事,始终低着头。虽然她已经很快就可以回到庄园。
  说话的声音也没有精神。
  “这个你不用放在心上啦。我没问题的。这只是数日的工作而已。另外,如果代理人大人现在就到步的话就有点麻烦呢。因为为他打点煮饭的人不在。你就快点回去吧。”
  艾玛波拉想丽萨不要再顾虑自己,回到自己原来工作的地方。因为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艾玛波拉将寂寞之情放在心底,愉快地对丽萨说道。但是丽萨的表情依然没有明朗起来。
  “艾伦她没问题的吧?”
  丽萨看了看戴着艾玛波拉亲手织的帽子和手套,想着和艾玛波拉一起出门的艾伦。
  艾玛波拉去给矿工们唱歌祈祷的期间,就没人照顾艾伦了。这件事艾玛波拉的确挺头痛的。
  “呃,这样吧。”
  在旁边的奥莉比娅忽然插嘴道。她嫩绿色的双目也看着艾伦。见大家都一起望着她,艾伦似乎有点奇怪,不禁走到艾玛波拉身边,用戴着手套的手抓住了艾玛波拉的衣服。见到艾伦这个样子,奥莉比娅似乎便得有点犹豫,但很快她就移开了目光,说道。
  “把艾伦留在这里,或者叫丽萨带回去庄园吧。这样就没问题了?”
  一听到这句话,艾伦就用力抱着了艾玛波拉。艾玛波拉也感到奥莉比娅的建议很奇怪,她抱起艾伦,说道。
  “奥莉比娅姐姐,请让我带着艾伦,可以么?艾伦在我们祈祷唱歌的期间,一定会乖乖地不出声的。就算回到庄园,叔叔他们也不一定会接受她的。而且,弃她而去,我实在是无法做到。
  P195(图)
  艾伦曾经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抛弃。虽说自己这次很快就会回来,但是就算自己离开几天,也会让艾伦回忆起当年的伤心经历。现在艾伦的样子已经如此的不安了,再要自己对她说“在这里等着我哦”什么的,艾玛波拉绝对做不到。
  “我并不是不信任王家的人,只是一想到我离开艾伦的期间不知她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我就会很不安,恐怕也会唱不出歌来。这样我就完成不了任务。如果不让我带着艾伦,虽说很抱歉,我只好现在就辞去‘歌姬’这职务。”
  艾玛波拉知道这么做很任性。但是,就算被骂作忘恩负义也没所谓,只要是为了艾伦。
  奥莉比娅看着她们两人,沉默了一会。她见到艾玛波迎上了自己视线,毫不退缩。奥莉比娅知道艾玛波拉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她不禁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你喜欢吧,让她和你一起去吧。”
  她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对艾玛波拉说道。得到了许可之后,艾玛波拉不禁松了口气。然后她深深向奥莉比娅鞠了个躬,说道。
  “是的,实在非常感谢。”
  “那么,你就带艾伦出去。马车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丽萨的话已经安排了别的马车送她回去。”
  看来奥莉比娅非常心急,催促着艾玛波拉出门。艾玛波拉只好拿着自己的行李与防寒衣物,快步从楼梯走下石塔。门外果然已经有马车已经在等着她。其中一辆的马车有“歌姬”标志的银饰,看来不用担心不知坐哪一辆。
  艾玛波拉将自己那少量的行李放上带有银饰的马车,然后让艾伦坐了上去。车上有车夫,但是他戴着头巾,而且压得很低,几乎把眼睛都要遮住。他坐在车夫的位置上一动也不动。
  艾玛波拉心想这几天都要麻烦他,所以她想先去和他打个招呼。就在她刚想去打招呼时,忽然听到有人向马车走了过来。
  她回头一看,原来走过来的是拉托雷亚王和“歌姬”的指导,菲德里卡。
  “陛下,还有菲德里卡大人…”
  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仆从和侍女。
  以往的话这已经是朝拜的时间。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只好等着国王开口。见到她这个样子,国王微笑着对艾玛波拉说道。
  “本来你就能回去的,又要你帮忙真抱歉啊。身体没事了吧?”
  看来国王是专门过来为自己送行的。艾玛波拉连忙地低下头。
  “我一直都在休息,现在能帮到大家的忙实在感到很荣幸。我的身体也没什么事了。”
  艾玛波拉拉高了自己羽绒外套的衣襟,装作无事地将自己的脖子遮住,惶恐地回答道。因为她脖子上的绷带依然没有取下来,害怕国王看到后会怪罪丽萨。
  但是国王却没有提到这个,只是大方地点了点头大笑道。
  “这样啊。那么请一路小心。虽然你担任‘歌姬’的时间很短,但是你的歌大家都很喜欢。我的孙子不能再听到你的歌声,实在是非常遗憾啊。但是,你是‘歌姬’,更是艾伦的母亲。请优先为自己的幸福考虑。曾经是‘歌姬’的女孩,在离开这里后依然健康地生活着。收到这样的书信的话,我会非常高兴的。”
  虽神色里带有一丝忧愁,但国王依然微笑着说道。
  五十年前,倍受国王期待的“歌姬”因为失去了歌声而被抛弃了。当时还是少年的现任国王亲眼目睹了这一个悲剧。他依然对原本已经决定离开的艾玛波拉如此敬重地对待,并不是害怕对“歌姬”不尊敬会引起灾厄,而是对自己没能救到的那位“歌姬”的赎罪。
  明明自己的慰问结束之后还会再回来一次的,但是现在的样子就像这是最后的道别一般,让人无法平静下来。艾玛波拉正在不知怎么回答好的时候,在国王背后站着的菲德里卡踏前一步,说道。
  “虽说这是最后的一个任务,但请你不要放松,一口气做好它。之后,虽然不知这对你是否合适,但一旦你没什么地方好去的话,请不要介意,一定要回来这里。你的决定是自由的,你找到别的生活也是不错。但是,我这只是希望你不会因为顾虑我们而做出错误的判断而已。在慰问的期间,请你好好的考虑一下。”
  菲德里卡的表情依然是和以往一样的阴沉。她的说话声也是和平时一样,语气重得压得人直不起腰。但是,她的语气比平时更加严肃,似乎对什么感到很不愉快。艾玛波拉一时不知怎么样回答她。旁边的国王见此,连忙笑道。
  “不要害怕。菲德里卡她啊,只是很爱惜你而已。她担任其他歌姬的老师,说话就是这样子的啦。你没听过她那样说话吧?
  “陛下!“
  菲德里卡高声打断了国王的话,然后不爽地狠狠盯着国王。但是国王却完全没放在心上,只是耸了耸肩,笑了笑。
  艾玛波拉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菲德里卡平时只谈必要的东西,在联络和被她指导的时候,她也是非常严肃,艾玛波拉和她没有任何的私人闲谈。
  所以,自己就因为唱歌这方面而得到了她的称赞。菲德里卡喜欢艾玛波拉,但是为了隐瞒自己的这份心情而故意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看着这个年老的贵妇人这副滑稽的样子,艾玛波拉不禁笑了。
  “我只是认为你能回到原来的生活最好,仅此而已。”
  菲德里卡生气地说完这句话后就没有再出声。艾玛波拉想到自己的歌声刚被她称赞就笑起来实在不雅,于是马上低下头。
  “谢谢您的称赞。被您挽留,我实在是感到荣幸之极。如果我不能回去庄园,那这也是神的旨意吧。为了艾伦,我会选择不会后悔的路的。”
  听到菲德里卡对自己说,会收留自己,艾玛波拉心里感到很开心。因为就算自己不能回到庄园生活,也可以凭借自己的歌声生活下去。
  不过,虽然感到有点对不起菲德里卡,但艾玛波拉自己最想的还是回到那个牧羊人老夫妇的家。那里的生活不能说是不艰苦,但是,自己还是想回到那个地方。因为在那里,有祖父母疼爱艾伦,有让艾伦可以带着牧羊犬和羊群到处奔跑的,被罂粟花染成一片绯红的山丘。
  艾玛波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个春末的美景如此的眷恋。她总觉得如果在那里的话,自己就能和那个给自己罂粟花的名字的人相会。
  “那么,我就出发了。”
  艾玛波拉提着自己的裙摆对国王和菲德里卡行了个礼,然后就走向马车。在艾伦上车后车门一直没关上,奥莉比娅和丽萨在门边等候着她。本应该乘坐别的马车回庄园的丽萨,这时手里拿着一条雪白的围巾。虽然她还是很不熟练,但这条雪白的围巾,是丽萨好不容易才织出来的。
  “艾玛波拉,你拿着这个吧。山里很冷,而且,这个也可以遮住你的伤口…”
  丽萨说着,将围巾递给了艾玛波拉。围巾的毛孔眼织得很疏,而且很凌乱,决不能说得上好看,但艾玛波拉看着这条围巾,脑海中就不禁浮现出丽萨织这条围巾的时候不断拆了又织的样子,她不禁露出了微笑。
  艾玛波拉接过围巾,将其围在自己的脖子上。只觉得非常柔软,也非常温暖。
  “谢谢你呢。这个我就借去了啊。”
  因为再会的时候,自己就会把这个还给她。领会到艾玛波拉话里意思的丽萨微笑着点了点头。
  “再见啦。”艾玛波拉向众人挥手道别,转身上了马车。和她乘坐同一辆马车的奥莉比娅,敲了敲车身,车夫便开始驱车前行。
  马鞭的声音响起,马车走得越来越快。艾玛波拉这时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和车夫打招呼。
  是他送自己去慰问的地方的,得先向他道谢。
  她边想着,边将丽萨借给她的围巾重新卷起。
  忽然间,之前熟悉的感觉向自己袭击而来。自己缺失的,被烧成残渣的那段记忆,又在自己的眼前若隐若现。但是其中最重要的,那段空白记忆处的中心,依然是无法看到。白银之光侵蚀着艾玛波拉的视野,灼烧着她的视网膜。她努力地忍受着,不让自己失去意识。于是,马车的摇摇晃晃就已经使她觉得很是难受。
  “我稍微小睡一下。”
  她知会了奥莉比娅一声,然后就靠在车上的桌子旁,用手托着下巴,闭目养神。
  就算是被烧尽的残渣,或者已经成了微尘也好,不断地去捡起来,总有一天,或许拼凑成原来的样子。
  这个她仅有的希望,但也是可以去抓住的希望。
  胸前的“水面之月”发着青白色的光芒。
  被自己忘却掉的那个人和自己的羁绊没有被切断。
  只要那道光还没有消失。
  
  马匹发出一声嘶鸣,马车停了下来。这个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车内也变得昏暗。
  到了么?艾玛波拉松了口气。这一路上似乎都是些险峻的道路,马车摇晃得非常厉害。艾玛波拉为了艾伦不会从座位上掉下去,她只好一直抱着艾伦,很是辛苦。
  奥莉比娅打开车门走出车外。外面的空气马上吹进车内,艾玛波拉只觉一阵凉意。被摇晃了一天疲惫的身体也感觉一下舒服了不少。艾玛波拉下了马车,她马上就察觉到这里还不是自己的目的地。因为她眼前并没有矿工们居住的宿舍,只有冬天的枯树林。
  这是不知什么山里的树林。地面上看不到人工道路的痕迹。似乎靠近河边,附近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月色从树叶已经落光了的树枝之间洒下来,虽然没有灯光,但等眼睛习惯之后,艾玛波拉依然能看清周围的景物。
  奥莉比娅站在马车的前面不知在和车夫谈什么。看来是先要让马匹休息一下。艾玛波拉看看拉车的马匹,的确。只见那匹黑马全身冒着腾腾的汗气,它不断地晃着脑袋,甩开头上的汗水。
  车夫将马匹拉车的套索解下来,将马匹牵走了。艾玛波拉心想,他肯定是拉着马匹去河边喝水吧。自己还未和他打招呼呢。于是她拉着艾伦的小手小步追了上去。
  “我是艾玛波拉?特内雷萨。现在才跟你打招呼实在是抱歉。虽只是几天的时间,但还请多多关照。这个孩子叫艾伦。”
  艾玛波拉说完,向车夫行了个礼。车夫依然是以头巾遮着脸,只是稍稍低头还了个礼。
  他是不擅长和别人谈话么?也可能是个哑巴。这样的话,自己就尽量不要向他答话,打扰他了。于是她不再和车夫说话,转头对着车夫牵着的马儿道。
  “你也辛苦啦。”
  马匹身上的热汗被冷风一吹,冒起着阵阵白色的烟雾。艾玛波拉想摸摸它安慰它一下,于是就将手伸了过去——忽然,手被人粗暴地抓住了。
  抓住她的手的人是车夫。艾玛波拉吃了一惊,身体也变得有点僵硬。车夫避开了她的视线,轻声道。
  “忽然去摸马匹的话,马会受惊。说不定会咬你的,你还是别把手伸过去比较好。”
  他说完,放开了艾玛波拉的手。
  “对不起,我不怎么了解马匹…”
  知道自己不可以突然去摸马匹之后,艾玛波拉摸了摸自己的手,道歉道。刚才车夫手上的力道和温热依然留在她的手上,但她知道对方是担心自己,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庄园的时候,家里的那些羊群会仰着头,乖巧地让自己去摸它们的毛。自己双手捧着牧羊犬的脸,摸着它,它的喉咙就会发出“咕噜咕噜”舒服的声音,摇头摆尾的一副高兴的样子。所以,她就以为马匹也是同样喜欢这样。
  明明自己什么都不懂就要把手伸出去,自己又因为任性而受伤的话,一定会给车夫添上麻烦。艾玛波拉心中内疚,低下了头。马夫见他这样子,就拍打着马的脖子给艾玛波拉看。
  “想摸它的话,就摸这里吧。站在它的侧面,也会不那么容易被踢到。”
  他是看不过自己垂头丧气的样子于是教自己的吧。刚才跟他打招呼时他冷淡的反应,自己还以为他不擅长说话。看来自己是搞错了。
  他的声音很年轻。但是不知为什么,艾玛波拉觉得听着他的声音,自己的心就会变得平静,并且使自己联想到冬天时被薄冰覆盖,遮掩去一切生命气息的湖泊。这个车夫,自己在庄园生活还是在城里的石塔住的时候都没有见过他,但却觉得他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心中一边嘀咕着,学着车夫教她的方法,试着去摸马儿。她学着车夫的动作,稍微用点力地去拍打着马的脖子。被拍打着的马匹鼻子中舒服地“哼”了几下。
  马的感情不像狗一样那么明显,所以艾玛波拉并不知道它是否高兴。但是,她知道马匹没有讨厌自己,也没有生气,这就够了。
  就在艾玛波拉摸着马匹的时候,马车的后面亮起了橘红色的火光。奥莉比娅捡了不少枯枝,用火石点起了火堆。她非常熟手,完全看不出她也是一个大小姐。艾玛波拉不由感到一阵安心。只见奥莉比娅对着自己和艾伦招手。
  这时车夫也牵马离开了。艾玛波拉在他背后行了个礼,便要走过去奥莉比娅那边。但是,昏暗中正想去拉艾伦的手的时候,却拉了个空。明明直到刚才她都在自己身边的,现在却不知跑哪了。
  艾玛波拉连忙四处张望,终于见到了艾伦。只见她拉着正要牵马去河边的车夫的袖子。那车夫好像很困扰一样停下脚步,任由艾伦拉着他。
  “艾伦,不要这样哦。过来这边吧。”
  她连忙走过去拉开了艾伦的手,但是艾伦却又要去拉车夫的外套。于是艾玛波拉只好将艾伦抱了起来。然后向车夫道歉道。
  “很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我会好好劝说她的。”
  “不…”
  车夫也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在那里默不作声。但是,被艾玛波拉抱着的艾伦却挣扎着,好像要哭出来一般,又将手伸向车夫。
  “西奥,你又要去哪里了?和我们在一起不行么?”
  艾伦不安地说着,伸出去的手抓住了车夫的头巾。于是头巾就被艾伦扯了下来。就在艾玛波拉连忙对着车夫说“又再失礼了,非常对不起”道歉的时候——在燃烧着的火光下,年轻人的相貌出现在她的眼前。
  艾玛波拉口中不禁发出悲鸣,退后几步。
  漆黑的头发,锐利的深绿色的双瞳,好像看着猎物一样如野兽般的目光。没有看错,他就是在大市那边自己遇到的那个男人。
  看到艾玛波拉连话都不会说的样子,青年只是避开她的目光,将头巾重新覆在头上,拉马走开。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树后看不到了,艾玛波拉才发觉到自己的双腿一直在颤抖。
  竟然遇见了自己以为不会再见到的人。而且为什么车夫会是他?就在她一片混乱的时候,背后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艾玛波拉又吓得跳了起来。抱着艾伦,连忙回过头去,昏暗之中见到一头鲜艳的浅红色的头发。
  “奥莉比娅姐姐……”
  “很冷吧,去那边暖暖身子。”
  奥莉比娅依然如往常一般的平静。她见到车夫的样子,丝毫都没有一丝惊讶。看来她一早就知道,车夫是那个年轻人的事。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的?奥莉比娅姐姐你是知道的?”
  艾玛波拉觉得自己被骗了,连对奥莉比娅也起了戒心。但是,奥莉比娅只是耸了耸肩,平静地对艾玛波拉道。
  “我知道啊。因为,他是我的表弟。他身手了得,很适合做护卫。所以我就拜托他赶车了。”
  这件事在大市的那天并没有对自己说过。看到艾玛波拉吃惊得说不出话,奥莉比娅好像有点难以启齿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很害怕他啊,所以那时我就没对你说了。但是呢,他真的不是坏人。虽然现在要你相信他很是勉强,但是你还不相信我么?”
  奥莉比娅好像向艾玛波拉撒娇一般,难为情地笑道。
  艾玛波拉心想,自己在奥莉比娅心中原来就好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心中不觉一阵泄气。但是,实际上自己的确就是如此。大市的那一天,只有艾玛波拉自己一个人看到修道女被杀。证据和被害人都没有找到。因此,是自己搞错的可能性是相当高。而且,自己也曾经要自己去相信当时是看错了,然后再遇到这个人的话要向他道谢的。
  但是,现在见到那个人自己还是忍不住想要逃跑。因为,自己亲眼所见,现在依然能在脑海中清晰地回忆起来的那副凄惨的情景,仍然挥之不去。
  艾玛波拉心中对那个人的恐惧和谢意在互相争斗着。但是一会儿之后,艾玛波拉决定还是要向他道谢。
  他当真没做过那件事,自己就不应该如此失礼地对待帮助过自己的人。自己连丽萨对原谅了,那就更不应该用猜疑的目光去看着完全没任何证据干过那件事的他。
  “我知道了。我相信你。那时候不知道,对你的家人失礼了。”
  她强行压下自己心里的恐惧,低头向奥莉比娅说道。说完,她就抱着艾伦走到了火堆旁边。
  燃烧的木枝不时爆出一点点火星。艾玛波拉在火堆旁边,火星溅不到的距离坐下来,艾伦就一直留恋地看着年轻人牵马离开的方向。她平时明明不会任性,但却要坚持留在那个人的身边,恐怕是他对艾伦来说,是一个救过艾玛波拉,而且又温柔的人吧。在大市的那一天,她也是这样粘在他身边。但是,那次因为艾玛波拉将其赶走,这次艾伦应该是担心他会离开后不再回来。
  “艾伦,没问题的。他只是牵着马儿去喝水,马上就会回来的。”
  她边说着,边将坐在她旁边地上的艾伦抱到自己的大腿上,抚摸着她戴着帽子的头。艾伦则好像要取暖一样,将自己的面额埋进了艾玛波拉的胸口。
  “波拉,你是在生西奥的气么?”
  艾伦在艾玛波拉的胸前小声地说道。艾玛波拉心想,之前自己赶走那年轻人的时候语气非常之粗暴,吓惊了艾伦,伤了她的心了吧。明明自己只是一心想保护艾伦的,但却让她看到自己对着恩人说出过分的话,并弄得她哭了起来。现在,她还是在害怕着,不知艾玛波拉是否还在生气。要是当时能够冷静点就好了。想到此,艾玛波拉不禁有点后悔
  “我没有生气哦。”
  夜里的山风很冷,艾玛波拉抱紧了艾伦,说道。
  没错,自己并没有生气。但是,那个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的可怕的情景依然会使让她的恐惧膨胀起来。这段记忆的话,能忘掉就好了。
  艾伦始终敏感地觉察到自己依然对那个年轻人抱有警戒之心。她鼻中还流着鼻水,但肯定不是因为寒冷的缘故。
  她只好抱着艾伦,手轻轻在她的背上摩挲着。坐在她对面的奥莉比娅,只是不停地往火堆里添加枯枝,没有说话。
  奥莉比娅说,那个人是她的表弟。如果这是真的话,她会不会因为那个人是她的家人而包庇他呢?说要调查修道女的事的是奥莉比娅,告诉自己结果的也是她。 现在想来,自己所有的信息,都是奥莉比娅对自己说的。
  不行,自己不可以这么想奥莉比娅的。艾玛波拉将怀中的艾伦抱得更紧了,咬紧嘴唇,将自己心中所萌生的疑虑一概打消。
  修道女失踪了一个人的话,和她同一个地方的人肯定会去找的。而找不到杀人或盗窃的犯人,当地的地方管理者——而那个地方是王都的话,就会被王家追究责任。另外,王都的那些设施,和许多贵族豪商都会有亲密的来往,这些人要求去找那个修道女的话,王家也不能置之不理。奥莉比娅到底只是一个被王家雇佣的“歌姬”而已,根本没什么能力去包庇自己的家人。自己这么怀疑她,真的是自寻烦恼。
  出错的是自己的记忆,自己被烧得到处都是空洞,完全信不过的记忆。现在,艾玛波拉只能这么想了。
  
  西奥博尔德把马儿拉到河边,让它自己喝水,然后拾去附近的枯草,扎成一束,帮马儿擦干净身上的汗。虽然他想这样不断地去忙碌着,不去想其他的东西,但是,隔了这么久了终于可以这么近看到艾玛波拉,西奥博尔德的眼前尽是艾玛波拉的倩影,手老是停了下来。
  他老是想着刚才自己握着艾玛波拉的手时的触感。纤细柔软,还有瘦弱。
  艾玛波拉,在被失去的记忆所折磨着,挣扎着。她越想去触及自己已经奉献出去的记忆,就会变得越衰弱。所以,绝对不能让她去回忆起自己,就算她看着自己的目光怎么敌视也是如此。
  他见马儿喝完水,便拉着它回到原来的地方。只见艾玛波拉和奥莉比娅两人夹着火堆对面而坐,艾伦则被艾玛波拉抱在怀中。艾伦一发现西奥博尔德回来,就想从艾玛波拉的怀中站起来。但却被艾玛波拉抱紧了。
  艾伦的双眉一弯,伤心地看着西奥博尔德和艾玛波拉。但是艾玛波拉依然没有放开手。她是不想艾伦靠近自己吧。作为艾伦的母亲,这当然是理所当然的了。
  西奥博尔德心里虽对艾伦很内疚,但脸上依然装着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他把缰绳绑在一旁的树身上。马儿这样休息一晚的话,明天就可以继续拉车赶路。
  马儿开始吃地上的茶色的枯草。西奥博尔德不断地拍打着它的脖子。忽然觉得背后似乎有人看着自己,于是他就回过头去。
  回头一看,西奥博尔德惊讶地发现,背后看着自己的原来是艾玛波拉。她金黄发亮的秀发,在火光的掩映之下,已经变成了橙色。
  她站在自己一臂距离还要远一点的地方。一只手好像要押着围巾一样放在胸口,另一只手则依然拉着艾伦,不让艾伦过来自己这里。
  很明显,艾玛波拉对自己还抱有戒心。但是,对她自己会走过来,西奥博尔德还是很惊奇。他低下了头。至少,他不想让艾玛波拉看清楚自己的样子,不想刺激她的记忆。
  西奥博尔德让头巾压得连自己的眼睛都要遮住了,避开从那紫丁香之瞳射过来的目光。不过,艾玛波拉也几乎在同时,向自己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前几天,你帮过我,我却不知图报,还对你说了无礼的话。似乎都是我自己弄错了。非常抱歉!请让我向你道歉,补偿我的无礼的行为。虽然我除了唱歌什么都不会......”
  看来她话里指的是大市那天所发生的事。虽然之后她叫喊着将自己赶了出去,但那只化身为修道女的恶魔已经变成黑雾消失了,并没有任何痕迹留下来。她不想再引起骚动,但心里却对这件事始终放心不下,于是就想这么去应对吧。
  艾玛波拉所见的,全部都的确是她的眼前发生。这样的话对自己抱有戒心是必然的。而事实上她并没有看错。明明到现在为止一直心里都有疑虑,但她还是强压着,并忍不住这样走过来,向自己道歉。
  西奥博尔德很想对艾玛波拉说,你其实并没有看错。但是,他不能说。因为为了不让她充满孔穴的记忆的积木崩塌,她必须被忘记与银龙和恶魔相关的所有记忆。
  “没什么,这样就可以了。”
  就在这一臂以上的距离外,西奥博尔德回绝了艾玛波拉的请求。艾玛波拉脸上依然有点内疚的表情。她再向西奥博尔德行了一个礼,然后就拖着艾伦的手回到她原来坐的地方。被艾玛波拉一直拉着手的艾伦一直默默地看着西奥博尔德,想说些什么。但西奥博尔德无法让她说。因为现在,艾玛波拉非常不想让艾伦跟自己接触的吧。
  在火堆边已经开始准备食物的奥莉比娅,见到西奥博尔德和艾玛波拉回来后,便给了他们各一个装着水的木筒。艾玛波拉接了过来后,先让艾伦拿着喝水,然后自己去帮奥莉比娅。她将奥莉比娅从马车上拿下来的面包切开,并将装着干果的包袱打开。
  现在的艾玛波拉,和之前拼命摘着草莓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和普通百姓一起生活的艾玛波拉,体会到,也学到他们生活的艰辛。另一边,她也让西奥博尔德知道自己完全没有任何改变。
  和作为一个人,作为艾伦的母亲,不断成长着的艾玛波拉不同,西奥博尔德只是在不断地去狩猎着恶魔,认真地去完成自己被赋予的任务。自己离开了她们之后,西奥博尔德才发现,被时光的流逝所抛弃的人,是自己。
  特别是看到艾伦,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和自己与她分别的时候相比,从她的身高,头发,都能明显得感觉到,她长大了。仅仅的一段时间的分别,艾伦的成长,已经是一目了然。终有一天,她会长大成人,变成了年轻的姑娘。最终,她的岁数,也会超过西奥博尔德。这个现实,西奥博尔德心中明白。之前自己只能够故意去忽视。但现在看着自己身边的艾伦,他连在心中去拒绝这现实都做不到。
  西奥博尔德看着眼前的艾伦和艾玛波拉,感到自己心里的渴望不住地往上涌。明明自己和艾玛波拉已经人龙两隔,早已放弃,但是现在却无法忍住想去一直看着艾玛波拉和紧紧挨在她身边的艾伦的思绪。
  西奥博尔德握紧双拳,将自己心中沸腾着好像要喷涌而出的渴望强自压了下去。为了艾玛波拉,自己不可以去接近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就是保护她,自己只能这样隐瞒着,守候在她的身边。但是,如此是无法长时间下去的。因为,这是不可以长时间继续下去的。
  西奥博尔德站起来,离开了坐在火堆旁边的少女们,爬上车夫的座位休息。在这个地方,作为奥莉比娅的支援,一旦发生什么事的话,也可以马上赶过去。虽然这个位置很难看到艾玛波拉和艾伦,但终究还是可以听着她们的声音。
  他听到艾玛波拉和奥莉比娅在不知在谈着什么。声音总是钻入他的耳朵。一开始,两人的语气都很平和。可是,之后艾玛波拉的说话语气就好像变得疑惑起来。接着,就听到她和奥莉比娅吵了起来。
  西奥博尔德马上下了车夫席,走回去看发生什么事。只见艾玛波拉将一份面包递给奥莉比娅,但奥莉比娅却怎么也不肯接受。虽然奥莉比娅满面笑容地在推搪,但看到艾玛波拉眉头紧皱,满脸疑惑之色,就知道奥莉比娅的进展很不顺利。
  “怎么了?”
  西奥博尔德看不过去,出声解围。艾玛波拉马上警惕地回过身来。她将手中的面包给西奥博尔德看。
  “呃,我想将这个...我将这个平均切成了几份,但奥莉比娅却说没有必要。难道是她觉得我给她的那一份太少所以才拒绝的么......”
  她手中的面包被平均切成了四份。不过手中的面包谁都没动过,艾玛波拉一脸为难的表情地举着手中的面包。在旁边的奥莉比娅笑着掩饰道。
  “我现在肚子不饿啦。给我留着一份,我过后吃就行了。”
  食物都拿出来了,奥莉比娅却不肯和自己一起吃。艾玛波拉怎么想也觉得非常奇怪。但是,只有这个,他们实在是无能为力。在不再是人类之身后,西奥博尔德和奥莉比娅就不能再和人一样吃东西。月神会不断给予银龙以力量,除了这个之外,其他的所有食粮银龙的身体都会排斥。正因为如此,就算他和奥莉比娅口中含一口水,都只能马上吐出来。
  所以,连装出吃饭的样子都无法做到。但却又不能连艾玛波拉和艾伦也跟着他们不吃东西,于是就变成这种情景。虽然浪费,但也只能跟她们说自己过后再吃,等她们睡着的时候再把东西扔掉。
  一直和奥莉比娅相处,艾玛波拉比谁都清楚奥莉比娅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是,她说自己肚子不饿,也实在是太奇怪了。不过,奥莉比娅已经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艾玛波拉再说什么都似乎没有用。于是,艾玛波拉便将手中的面包递给了西奥博尔德。
  “请你拿一份吧。这里也有些水果,请你挑自己喜欢的就行。”
  除了面包外,还有切成薄片的梨,苹果等干果放在火堆旁。
  西奥博尔德见艾玛波拉战战兢兢地把面包递了过来。她手中的面包有四份,是把自己也算了进去。但是,和蕾切尔一样,自己也只能够拒绝。因为自己的身体实在是接受不了。
  西奥博尔德只好摇头拒绝。艾玛波拉一副困惑的表情,来回地看着西奥博尔德与蕾切尔。恐怕是自己和蕾切尔都不肯吃,就算他们都让艾玛波拉自己先吃,但她也是很不好意思地自己去吃吧?
  “你们两位现在都不吃的话,我迟点吃也没所谓的。”
  她说着,包起了包裹。本来怎么也不可能一起吃的,艾玛波拉并不需要顾虑自己和蕾切尔。
  西奥博尔德脑筋飞快地转着,该怎么和艾玛波拉解释好呢?“咕~”,如虫兽低吟的声音响起。对蕾切尔和西奥博尔德来说这正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艾玛波拉不禁一阵脸红,低下头去,手中急急地将包裹的袋口绑死。
  “你肚子很饿了吧?不用顾虑我们了,你就先吃吧。我们真的只是现在不想吃而已啦。”
  即使蕾切尔这样说,艾玛波拉依然没有解开包裹。之前蕾切尔和她都没在一起吃过饭,总都可以蒙混过去,但现在并没有任何的房间。自己单独地去吃东西完全没有意义,而且很不自然。现在艾玛波拉的反应可以说是一点都不奇怪。但是,她的样子是打算就这样顶着肚子饿不喝不吃直到晕到,也要跟自己和蕾切尔奉陪到底了。
  “你就吃吧。”
  西奥博尔德终于忍不住出声了。西奥博尔德心想既然委婉的说话方式她不听的话,不如就说得严厉一点。但是,艾玛波拉一听到这句话,就猛然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西奥博尔德。睁得大大的紫丁香色的双瞳放出的光彩,并不是恐惧,而是纯粹的惊讶之色。好像自己的谎言被看破一样,西奥博尔德心中一阵着急,连忙将头巾压低。艾玛波拉也连忙移开视线。
  “对不起,我失礼了。只是,我觉得以前好像有人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回复自我之后,艾玛波拉又回复了疏远的态度。自己怎么忽然地就去不加思索地看着对方呢?艾玛波拉自己也想不明白。
  说起来,西奥博尔德想起自己曾经对她说够同样的话,在她还是叫希帕缇卡的时候,她不肯吃西奥博尔德给她的食物。当时,他对艾玛波拉说了同样的话。
  刚才艾玛波拉说,以前也是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自己不能再让她想起这段关于自己的回忆了。看到艾玛波拉正在苦苦思索的样子,西奥博尔德心里焦急,不由得对艾玛波拉训斥道。
  “你什么都不吃的话,你女儿不是就也不好意思吃了么?光去顾虑其他人,你还是先为你女儿着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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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句话,艾玛波拉转过头去,望向艾伦。
  只见艾伦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刚才他们的对话,她应该听到,但她却没有看向这边。艾伦这么小的年纪,看到自己喜欢的父母交谈时变得跟陌生人一样,无论如何也无法装出视而不见的样子。
  其实不为艾伦着想的理应是西奥博尔德。但是责任被推卸到身上的艾玛波拉却丝毫没有在意,反而是想到艾伦可能在一直忍着饿,马上回过头看着艾伦。见到艾伦的样子,艾玛波拉很后悔,眼圈都红了,对西奥博尔德说道。
  “......是这样呢。那么,我就先去吃了。”
  她对西奥博尔德行了一个礼,便走到艾伦身边坐下来,抱起她,打开了包裹。取出其中一份面包开始吃了起来。见此,蕾切尔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样遮掩,推搪,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现在西奥博尔德所做的一切,就像在潮水中用身体保护着不断崩塌的沙砌的城堡一样,抱得越紧,城堡就会崩塌得越快。但他又不能眼睁睁什么都不做看着城堡被冲塌。对此,他只能感受着手中逐渐松软崩塌的触感,祈祷着城堡崩塌的那一天可以稍稍迟一些到来。
  在记忆的空洞形成的那个时候开始,这个城堡崩溃的未来已经是无可避免了。眼前的艾玛波拉,比之前见她的时候,更显得瘦弱。
  艾玛波拉是做好了一切的觉悟后,才做出奉献记忆这个决定的。艾玛波拉一定是想到,自己能坚持到艾伦长大成人的那一天。
  但就是以什么的信念作为支撑,也只是一时的苟延残喘而已。蕾切尔的弟弟就是如此。
  但是,就算是多一天也好,西奥博尔德也希望艾玛波拉能活下去。不再受到任何人的威胁,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
  罂粟花,正因为在野外才会艳丽地绽放。


第六章 贞洁的不忠
  
  在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一行人开始准备再度起程。听到整理马车的声音而醒来的艾玛波拉,下了马车跟众人打完招呼,马上就去将那食物的包裹打开。当看到里面原先包着的那两人份的食物已经不在,她的表情才缓和下来。
  西奥博尔德和蕾切尔的那两份食物,已经被他们在半夜切成碎片撒在树林之中。至少,让鸟儿们能够吃得上也好。
  看到安心下来的艾玛波拉跟蕾切尔谈话的身影,西奥博尔德觉得自己的心又一次地苦闷起来。她害怕自己,但依然把食物递过来,而自己却把这份食物偷偷地扔掉。
  但是西奥博尔德不能让艾玛波拉看出自己真实感情。他只是一个车夫,负责将三人乘坐的马车赶到拉托雷亚王提供的那个古代要塞那里而已。
  坐在马车中的艾玛波拉,应该还相信这条路的尽头是等待着“歌姬”的矿工们。过去将现实摆在艾玛波拉眼前,骂她愚蠢的自己,现在却如此欺骗着她。真可谓讽刺。
  再往前走也是崎岖的山路。这里都是些贫瘠之地,荒无人烟,道路难行,马车摇晃得非常厉害。出了森林之后,道路状况依然如此。在尽是砂石的荒野上,西奥博尔德边小心马车的车轮不要碾在一些大的石头上而导致翻侧,边驱车前行。
  终于,眼前远处的森林处,看见一块突起的非常巨大的岩石,仿佛如一头巨鲸在森林之海上一跃而出之势。离如此之远看也觉得非常倾斜险峻的岩石上,静静地矗立着一座小小的要塞。
  这是两百年前,拉托雷亚群雄割据的时代遗留下来的古迹。估计是为了尽早观察到这一片广阔的森林中行进的敌军,所以才会选在这个地方建起这座要塞。
  建在这里的这座专门为了监视而建起来的要塞,被荒野和森林所包围,而附近为什么到现在仍然没有村落和城镇,西奥博尔德也可以理解了。一般像要塞等这些设施,会有士兵驻守在那里。因为他们不能离开驻地,所以为了卖东西给他们,商人们就会自己过来,并逗留在附近。于是渐渐留下定居的人就会多起来,成为了一个集体。而且在必要的时候,要塞可以让他们避难,所以大多数的人都会尽量会把要塞建得宽阔一些。这就是村或城镇的形成。但是,这里因为地形的原因,人们无法在这里定居。而这个要塞里的士兵,也因为拉托雷亚的统一,不再需要监视同一国家的城市而被撤走了。因他们而生的那些集体,也因此去散去。
  进入树林之中,只见那些已经损坏到连形状都没有了的房屋的遗迹,已经丝毫看不出当年的样貌。越靠近要塞,人的生活痕迹就越多。穿过那些遗迹,他们来到了一块岩石前面。岩石已经被凿成了石级,一直往前延伸。
  西奥博尔德在石级前停下马车,敲了敲马车的门。最先把头伸出来的是蕾切尔。之后是被她叫出来的艾玛波拉。艾玛波拉让艾伦下了马车之后,抬头往四周一看,马上就被那直上云天的天梯所惊住了。
  “这个,就是矿山了么?”
  没见到矿坑,更没见到矿工们居住的房屋,连人生活的气息都没有。面前的情景,已经不能用“奇怪”来形容了。看到艾玛波拉一副“这是不是搞错了”的表情,蕾切尔理直气壮地对艾玛波拉说道。
  “离矿内山还有一点路程哦。但是那个地方事故很多,我们不能住在那里的。那边准备好的话就会派人来通知我们的了,我们在这里等就行了。”
  蕾切尔说完,向着阶梯上方一指。
  艾玛波拉脸上依然还是有一点难以相信的表情,不过她也没有再出声询问。王女出身的艾玛波波拉,刚在这片土地上生活没多久,许多东西都在摸索之中,更是没去过矿山,当然无法判断蕾切尔的话是真是假。
  艾玛波拉是心中感到疑惑,但却说不出口吧。她看到蕾切尔那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恐怕会认为这也是只有自己才不知道的常识。就算不是艾玛波拉,未去过矿山的年轻女孩的反应估计也会是一样。
  蕾切尔拉着满腹疑惑的艾玛波拉的手,向着岩石阶梯走去。艾玛波拉虽没有抵抗,但却满脸不情愿的样子。她叫了艾伦过来后,便和蕾切尔一起开始顺着阶梯往要塞所在走去。
  西奥博尔德将马身上的骑具解下来,并将缰绳绑在树身上,再抱起她们的行李,走在最后面。
  阶梯的宽度足够一人有余,但因为没有扶手,所以还是会有危险。艾玛波拉一边用手压住被山风拽起的衣服,一边握着艾伦的手,小心地一级一级地往上走。现在的她似乎已经没有余力顾及到她的身后,对身后的西奥博尔德已没有再表现出胆怯的神色。不过,也可能是她心想几天后就能回去,故在这一段时间就把自己看作侍从。实际上,这样对她来说,也是最好不过了。
  顶处的要塞,是由石头堆砌而成的圆形石塔,有两层。上面的一层还设有箭孔。那一排排的箭孔被风吹日晒,已经崩落得七零八落。出入口处门也不见了,可以看到昏暗的屋内那重重叠叠好几层的蜘蛛网。
  蕾切尔先让依然不安的艾玛波拉留在里门外,然后自己就走进屋内开始清除里面的蜘蛛网。本来还在踌躇该不该进去的艾玛波拉,见到蕾切尔的行动之后也清醒过来,连忙跟着走进去。不过,她还是怕那些被遗留下来破碎了的陶器或兵器会割伤艾伦,所以就把艾伦留在门口,而她自己则开始帮蕾切尔收拾房屋。
  “啊,这个我来就可以了,你和艾伦在外面等吧。”
  蕾切尔本想提醒艾玛波拉不要勉强自己,让她出去外面稍微休息一下的,谁知道艾玛波拉却没有理会她的话,依然清除着蜘蛛网。
  “这个我没问题的。这些事我还是可以帮一下忙。以前好像也有做过…不,我以前也做过这样的事。”
  艾玛波拉口中说着,手依然没有停下来,仿佛在寻求着什么。
  因为,艾玛波拉想起了那间在山里的简陋的小屋。自己也在那布满蜘蛛网的地方生活过好一段日子。
  走进屋内时,久积在地上的灰尘都被扬了起来。艾玛波拉咳嗽了几下,用自己的围巾遮住口鼻。于是,原先被围巾遮住的那块石头又露了出来。
  这块被自己用麻绳包捆着的石头,“水面之月”,现在依然在她的胸前微微地发着青光。
  艾玛波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重视这“水面之月”,随身带着它。在她的故乡,这是熟悉的护身石。所以就算是记不得这石头怎么来的,她也不想拿开它,也是有可能。不过虽然她这么想过,但是看着这块“水面之月”,她就觉得可以找出自己过去的痕迹。她因此而感到欣慰。这石头就好像在不断地问她,“你还记得我的来历么?”
  将手中的行李放下之后,西奥博尔德就沿着外墙的梯级上去第二层。因为,他害怕和艾玛波拉呆在一起的话,自己就会变得想去靠近她。
  第二层的房间也是没有门,四处一片荒芜。要暂住一阵的话楼下的地方就足够,不过,放任着这里的环境不收拾的话,艾玛波拉肯定也会走上来收拾。
  在山里小屋居住时也是如此。在西奥博尔德受伤不能动的时候,虽然对她来说都是挺吃力,但艾玛波拉也是经常自己去找些事来做。
  这样的话就不如让自己先把这里收拾干净吧。他走进房间。阳光从连窗框都没有的窗口照进来,可以看到光影之中无数尘埃发出点点金光,在翩翩起舞。
  西奥博尔德正想伸手将天花板上的蜘蛛网扫走,忽然背后感到有小小的气息。他回头一看,见到一位头戴红色毛帽的女孩。
  “艾伦?”
  只见艾伦一下就直扑在西奥博尔德身上,紧紧地抱着他。在艾玛波拉的面前,自己连她的名字都不敢叫。而艾伦,只能默默地看着自己和艾玛波拉,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所以,现在她终于忍不住了。她紧紧拉着西奥博尔德的衣服,小脸也在他身上不断地磨蹭着。
  是不是她还想着自己不知又会什么时候离开,所以才追上来呢?西奥博尔德心想,之前离开艾伦的时候,自己至少应该跟她说一声的。都是自己的不细心,净是让艾伦感到不安。
  “没事的,艾伦。在这里你不用再不出声啦。所以,赶快回去艾玛波拉那里吧。”
  西奥博尔德摸着艾伦的头,劝她道。但是艾伦还是不愿离开。就在西奥博尔德头痛怎么跟艾伦说好的时候,楼梯那里传来了急速的脚步声。
  脚步声的主人会是谁,想都不用想。出现在门口看到西奥博尔德的手放在艾伦头上的艾玛波拉,马上倒吸了一口气。不过,这次她没好像上次一样将艾伦抢过去,而是为了平复心情,深呼吸了一下,慢慢地走过来。
  “艾伦,跟我一起下去吧。奥莉比娅姐姐很快就生好火了,咱们去暖和一些的地方吧。”
  看来她是忽然之间不见了西奥博尔德和艾伦的踪影,慌慌张张赶过来的吧。见艾玛波拉这么说,艾伦才恋恋不舍地放开西奥博尔德,握住了艾玛波拉的手。见到女儿过来后,艾玛波拉才松了口气,望向西奥博尔德。
  “从昨天起这孩子就不断给您添麻烦了,非常抱歉。”
  艾玛波拉好像已经知道艾伦又擅自粘在西奥博尔德身上的事,对着西奥博尔德又低头道歉。从她困惑的神情看出,她好像怎么也不明白艾伦为什么会对西奥博尔德如此亲昵。
  艾伦是在一直沉默着,忍受着。虽然她想说的话跟山一样多,但是,她将这些全部都压在自己的小小的身体里。因为是西奥博尔德吩咐她的,就算是怎么艾玛波拉的行为怎么奇怪,也不要去责怪她。
  “没什么。”
  西奥博尔德转过脸去,简短地回答道。他害怕再跟昨天晚上一样,不小心又说出了触及艾玛波拉的记忆的话。
  说完,他就默默地又开始收拾。艾玛波拉也领会到他不想继续谈话的意思,于是就转身出去。但是,看到又再变得冷淡的西奥博尔德,艾伦低头望着地面,任艾玛波拉怎么催,她也不肯跟着下去。这是年幼的她,最强烈的反抗方式。
  不知如何是好的艾玛波拉只好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再对西奥博尔德说道。
  “那个,虽然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失礼,如果您不嫌麻烦的话,可以带这孩子一起玩么?当然,我也会在旁边看着的。”
  这恐怕是艾玛波拉最大的让步了吧。她对西奥博尔德依然抱有戒心,但她也知道,也只有自己一个人是这样惧怕他。她似乎是看到蕾切尔和艾伦对待西奥博尔德的态度,对自己之前完全拒绝的态度感到了踌躇。
  艾伦一下抬起头,看着西奥博尔德和艾玛波拉。西奥博尔德实在无法忽视年幼的艾伦一心一意想维持他们两人关系的心意。
  西奥博尔德轻轻地点了点头。艾玛波拉又向他深深地行了一个礼。肩上的金发垂到了胸前。
  如同阳光照耀在湖面上反射回来的金黄色。不过,从天花板那里一个黑点落到了金发上。
  原来是一只小蜘蛛。抬起头的艾玛波拉终于发觉了,连忙要将小蜘蛛赶下来。可是,小蜘蛛避开了她的手,一下跳到她的围巾上,并向她的脸爬去。
  艾玛波拉吓得脸都青了,小声地叫出来。同时,西奥博尔德也出手了。他一下就将想爬进围巾里的蜘蛛抓住,然后将蜘蛛扔到房间的一角。
  “谢...谢谢你。”
  看到她喘着气向自己道谢,西奥博尔德还是没有作声。刚才虽忍不住出手,但是为了艾玛波拉,自己还是不要再接近她为好。让她继续和自己保持距离吧。所以,西奥博尔德连客气话都没有再说一句。
  艾玛波拉等了一会,见西奥博尔德没有再说话。她心中也明白,于是就走出房间。这次艾伦也听话地跟着艾玛波拉出去了。
  艾伦的心愿是他们三人可以一起生活。想到艾伦传达给自己的这个愿望,自己怎么也无法让之实现,心中只觉一阵剧痛。
  这一切都结束的话,西奥博尔德还是会离开她们母女的。虽然这对记忆不稳定的艾玛波拉是件好事,但艾伦怎么办?自己离开了她,她能快活地生活下去么?“
  西奥博尔德靠在墙边,抬头望着低矮的天花板,怎么想也无法得出答案。
  
  为了让矿山那边的人们听到更好的歌声,艾玛波拉想先练练歌,于是就拿着乐谱走出屋外。
  虽然蜘蛛网都被扫除干净,兵器,陶器的碎片也都堆放在房间的一角,但外面天色明亮,却还呆在这昏暗的屋内的话她总觉得提不起劲。而且,她不敢让艾伦离开自己的视线。
  这是一座建造在巨大的岩石上的古塔。除了这座石塔和通往石塔的阶梯是人工建筑外,岩石上其他的高低走势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一块被风侵蚀而突出来的岩石下,用石头堆成了一个石灶,上面生着火。艾伦就和那个青年在火边取暖。
  虽然艾玛波拉是叫那个青年陪艾伦玩,但现在的情况却是艾伦自己一味说着她在庄园时的生活。而那个青年也是一味地应和着她。但是就算是这样,艾伦依然是毫不厌倦地手舞足蹈地说着。
  “奶奶和爷爷家里有好多好多的羊哦。爷爷会经常领着它们草地上散步的。但是,就算是爷爷带着它们,还是会有迷路的羊的。所以,就要基利托看着它们哦。基利托,是牧羊犬哦。”
  艾伦说到这里,将两只手放在头顶两边,弯起手指,做了个模仿狗耳朵的手势。青年依然是和之前一样,羽毛织的头巾压得很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虽然他没有什么动作,但是似乎一直都在专心地听着艾伦说话。
  艾伦东扯西扯什么都说,譬如自己很喜欢的那条奶奶织给自己的围巾,又或者被自己家里的鸡和鹅打架吓了一跳之类的。艾玛波拉听着艾伦的话,不禁又涌起了对那个家的思念,恨不得马上就能回到那个地方。
  艾玛波拉和奥莉比娅并排坐在火堆旁边,一边一起练习着歌,一边看着艾伦。一旦发生什么的话,就能马上拉开她——最初艾玛波拉是这么想的。
  现在在她眼前的那个青年,已经看不到在大市那一天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凶狠。艾玛波拉看着他沉稳的举止,心中不安和恐惧的坚冰仿佛被放到了水里,渐渐地开始融化。刚才他帮自己赶走蜘蛛时虽然很冷淡,但是自己心里却一点都没有生气。
  她轻轻摩挲着昨天被他握过的手。他担心自己受伤,用力握着自己的手时的感触又在胸中涌起,不觉感到一阵心痛。
  看到艾伦那一副安心的样子,现在的他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坏人。艾玛波拉心想,果然是自己搞错么?自己那零乱不堪的记忆真是靠不住。
  虽是自己姐姐的拜托,但要护送一个如此凶狠地责骂自己的女人,一般来说都会心中不愿意吧。但是,他没有说过一句怨言,还帮过自己好几次,对艾伦也非常温柔。
  而且,艾玛波拉对他不可思议地有一种怀念的感觉。就连他冷淡的态度,不带感情的话语,手中的温度,都有种熟悉之感。
  艾玛波拉将手放在心绪纷乱的胸口,指尖碰到了在围巾里的“水面之月”。
  肯定,跟他很像。那个把这石头送给自己的人。
  当然,这个人肯定不是他。将艾玛波拉和艾伦带出小岛的人是奥库托斯人或艾赛维纳人。这个人是奥莉比娅的表弟的话,应该一直都在拉托雷亚生活。因为,奥莉比娅当上拉托雷亚王家的“歌姬”已经不知多少年了。
  就算他们一家是从别的国家过来的,但刚到这土地上还未够几个月的自己,不应该和他们会有什么关联。
  艾玛波拉又想到,明明之前自己这么害怕他,但现在又这么想,自己真是善变啊。到昨天为止,自己心里还是对他充满猜疑。但是,改变这个想法的,是他说的一句话。责骂以为奥莉比娅不吃面包想节约粮食,要把包裹收起来的自己的那句话。
  艾玛波拉还在生自己的气。在他跟自己说“艾伦还在饿着呢”这句话之前,自己竟然没想到艾伦。但是,引起她的心强烈的悸动的,是他这句责怪自己的话的既视感。以前,有人也对自己说过这一句话。艾玛波拉的心里总有这样的感觉。
  那个人只会是艾玛波拉被拔走的记忆之中的那一个人。
  那个给自己罂粟花的名字,送给自己“水面之月”的那个人。自己连他的容貌和名字我记不起来了,为什么总是要从这个青年身上去寻找他的音容笑貌呢?
  艾玛波拉一直看着在他身边的艾伦。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用头巾遮住容貌的他身上。这样毫无顾忌地看着陌生的异性,这是多么的失礼啊。一意识到这一点,她连忙想移开视线。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他稍微抬起了头,目光和艾玛波拉的目光重合在一起。
  仿佛如森林的颜色的深绿色的双瞳。艾玛波拉吓了一大跳,急急撇开目光。但是她的动作非常大,艾玛波拉只觉一阵羞赧。他肯定已经察觉到自己刚才一直看着他了。
  青年也是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他又把自己的头巾压更低,然后低着头。忽然觉察到现场僵硬气氛的艾伦也连忙收口。
  寂静的气氛很沉重。就在他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帮他们解围的是奥莉比娅。她翻了翻手中的乐谱,告诉艾玛波拉下一首要练习的歌。
  艾玛波拉对奥莉比娅心中感激,连忙将自己手中的乐谱翻到同一页。
  青年也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让收了声的艾伦继续说她的事。对他的恐惧消失之后,艾玛波拉只觉他的举止,他的声音,每一个动作都让自己的心底泛起了波澜,并且隐隐作痛。他的声音,艾玛波拉总觉得自己以前在那里听过。
  “那个...”
  想到此,艾玛波拉抬起了头,看着他的脸,出声问道。虽然她心里知道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他,但自己却怎么也想确认一下。
  “忽然问你这个问题,可能会有些突兀。在大市你救我之前,我们有见过面吗?”
  如果是错觉的话,那就去问清楚。她不想再含糊不清下去。艾玛波拉这样一问,艾伦却不知为什么站了起来,躲到青年的身后。青年见到艾伦的举动,向奥莉比娅看了看,两人交换了下视线。然后他们像是同时想到什么一样一起点了点头。
  “之前只见过一次。在科努的王城。”
  “在你成为‘歌姬’的那一天,他过来看望我。”
  奥莉比娅接过年轻人的话,继续说道。
  艾玛波拉想起来了,的确是在那一天,见过这个青年。虽然那天自己疲惫晕倒之后发生的事自己记得不是很清楚,但艾伦非常记挂着这个青年,因此她想起了自己和他曾经说过几句话。
  “原来是这样...我之前没有想起来,真是抱歉。但是,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么?请问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拉托雷亚居住的呢?”
  她追问道。但是他没有看着艾玛波拉的双眼,而是低下了头,回答道。
  “没错。我一次都没有去过其他地方。......你呢?”
  青年反问自己。艾玛波拉只能收口。因为,自己的出身,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的。
  “没有。”
  她简短地回答道。然后就没有再说话。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乐谱,叹了口气——在察觉到自己为什么叹气的瞬间,她的心马上剧烈地跳动了几下,脸都红了。
  因为,自己对青年的回答感到失落。因为,自己心里期待着这个人是给了自己罂粟花的名字,送给自己“水面之石”的那个人。
  对被自己过分地责骂过的他来说,自己这样想很任性。
  但是接着出现的是那比任何东西都沉重的不忠之感。明明自己已经是立过誓言要等那个人回来之身,但自己的心却想去靠近其他人。
  虽然想不起来,但对那个人的爱依然留在自己的心中。自己希望能在他回来的时候,恢复记忆,去迎接他。艾玛波拉心底的这份情,一直没有改变。
  但现在的自己并不是单纯的变心,而是思念着那个恩人,却又去主动接近这个青年。
  艾玛波拉不认为自己会这么没操守。但现在艾玛波拉的心中,却忍不住羞愧交加,对那个自己誓言等待着的人无比的内疚。
  艾玛波拉握紧了围巾下的“水面之月”,“对不起”这句话在心中说了无数次,要将已经萌生的感情扼杀而去。因为像这样动摇,一定会使自己变得更加软弱。自己只是因为孤单寂寞,心中无人依靠,所以才会想用身边的人来填补这个空白而已。要不是这样的话,自己怎么会想去亲近这个自己昨天还一直惧怕的人呢。
  艾玛波拉的心中明明知道肯定有什么不对,但连这种迷乱的感情她也觉得是如此的怀念——这种由惧怕,憎恨,逐渐转变成倾慕的痛苦。这种滋味,她以前也体验过,虽然脑海中没记得住,但自己的身体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就连现在这种情况也是跟那时如此相似么?想到此,虽心中拼命拒绝,但艾玛波拉还是忍不住将眼前的他放在自己心中那片已经被烧掉的地图上。
  和自己在荒山里一起生活的那个人,将“水面之月”亲手交给自己的那个人......和眼前的他重合在一切。太像了,那个人仿佛就是他——就在这个时候,艾玛波拉只觉自己的视界又被白银之光侵占了。
  现在为止都未有过的强烈的白光灼烧着她,痛楚肆虐着她的神经。艾玛波拉忍不住双手掩面,整个人蜷缩着,几乎要蹲在地上。虽然马上觉得奥莉比娅马上在背后撑住了自己,但是,好像自己在这里本身就是无比的痛苦:白银之光在责备着自己的变心,要自己的心中不要再出现多余的思念,离开那个人似的。
  “......在迎接我们的人来之前,让我自己好好休息下就行了。”
  她对奥莉比娅说道,然后她就单手掩面,重新站了起来。她想一个人出去,于是就推开了想跟过来的奥莉比娅的手,拖着不听自己使唤,仿佛如吸满水的抹布一般沉重的身体,往石塔的方向慢慢走去。谁知就在她的脚踏前一步的时候,被脚下突起的岩石一绊,整个人就向去扑去。
  形状怪异,尖锐的岩石迅速逼近自己的视界,她不由闭上双眼。可是,她却没感到疼痛。相反一道强大的力量抱住了自己。艾玛波拉吃了一惊,睁开双眼。
  深绿色的瞳孔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只见青年那一直遮隐在头巾下的面容是如此的悲伤欲绝。艾玛波拉自己的心也好像被勒紧一样。为什么他,会露出这一副悲伤得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自然而然的,她的目光被那对湿润的瞳孔吸引住。在他的瞳孔之中,她看到了自己的脸。在看到这一切的瞬间,艾玛波拉就急忙推开了他。两人都打了个踉跄。青年虽然一脸惊讶的神色,但艾玛波拉就连已经顶在喉咙里的那句感谢的话都没说出来,就飞快地逃进石塔之中。
  艾玛波拉冲进房间,扬起了一大片的灰尘。只有几丝光亮从石壁和天花板处射进屋内。她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地面,手指甲似乎都要插入剥落的岩石表面。
  在那个人的瞳孔映着的,是自己的脸。自己脸上清清楚楚的,是注视着自己心爱的人的表情。他可能也察觉到了。艾玛波拉的内心凌乱不堪。但是,刚才那情景,必须当成谁也没察觉一样然后将其忘记。
  在连艾玛波拉自己都不明所以的情况下,自己的心被那个青年吸引住了。就好像被磁铁所吸引过去的磁铁一样,完全无法抗拒。
  但即使如此,自己是绝对不可以这样做的。自己要等着那个人,不想背叛那个人。虽然艾玛波拉自己连他的容貌都不记得,但她心里,还是爱着那个给了自己罂粟花这个名字,送给自己“水面之月”的那个人。在被烧焦的记忆的地图之中所留下的这一段感情,如同燃烧着的烈火一样的感情,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那么,干脆就在这份感情被烧成灰之前,自己都要咬紧牙关熬过去。艾玛波拉只觉自己连呼吸都有点困难,眼中的景物开始在晃动。
  在昏暗的房间中,光线在蹲着的艾玛波拉身下,拉出了一道漆黑的影子。影子在微微颤动着。在艾玛波拉察觉到自己又将会晕倒的时候,她就马上倒在影子上。
  
  看着艾玛波拉摇摇晃晃地跑进石塔,西奥博尔德却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因为记忆的缺失,艾玛波拉现在是这么的痛苦。每次触及那段已经被奉献出去的记忆时,好像惩罚罪人一样的痛苦就会鞭笞着她。西奥博尔德心中明白,因此他不能追过去。
  “我去看看她。”
  蕾切尔走入了石塔。她一点都没有慌张。这可能是她经常陪着艾玛波拉,已经习惯了吧。从这次就可以知道,之前西奥博尔德不在的时候,艾玛波拉忍受了多少次这样痛苦的折磨。
  就像西奥博尔德希望艾玛波拉能幸福地活下去一样,艾玛波拉也想去救西奥博尔德。他心中明白艾玛波拉这份真情,但是他现在还是希望能时光能倒流,去阻止她和月神的这个交易。
  西奥博尔德心中尽是悔恨之情,眼前也变得一片朦胧。忽然,艾伦从背后走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她戴着手套的小手感觉非常柔软,但是因为隔着手套,西奥博尔德感觉不到艾伦的手传过来的温热。
  艾伦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脚尖。她一定是想追过去看艾玛波拉的,但是对于一直在艾玛波拉的身边,比谁都接近,比谁都清楚地看着艾玛波拉所忍受的痛苦的艾伦,也是一步也迈不出去。此时的艾伦应该才是最需要别人安慰的,但她最终还是犹豫了,什么都没说。
  自己除了牵着艾伦的手外,什么都做不到。就在西奥博尔德深感自己的不中用的时候,蕾切尔快步从石塔走了出来。西奥博尔德正要问艾玛波拉怎么样,蕾切尔就冷静地先开口了。
  “她又晕倒了。你去马车那里拿些被子过来。”
  虽然行李刚才都拿了过来,但是那些笨重的还留在马车上。虽穿着几件厚外套,但也不能就这样让艾玛波拉就睡在坚硬的岩石地板上。
  “我马上过去拿。”
  一说完,西奥博尔德就往岩石阶梯走去。但是,有人拉住了他外套的下摆。西奥博尔德停下了脚步。之前已经试过很多次了。是艾伦。
  “带着艾伦去吧。艾伦想帮忙。”
  她褐色的双眼看着西奥博尔德。
  身材矮小的艾伦是搬不动那些笨重的被子,带她一起下去的话并没有什么用。蕾切尔心中也似乎这么认为,有点困扰地笑了笑,看着艾伦。看来艾伦要是不听话,蕾切尔就会想办法劝她乖乖在这里等。
  ——但是。
  “跟我来吧。”
  西奥博尔德向艾伦伸出手。蕾切尔的双眉稍微有点惊讶地向上扬了扬,但是最后还是尊重西奥博尔德的决定,没有去阻止。她只是叹了口气,默默地又走回塔中。
  什么都做不到的感觉,会非常痛苦。西奥博尔德深有体会。他也切身明白艾伦的感受。看着艾玛波拉越来越虚弱,艾伦自己只能和她聊天解闷,坐在床边等着她。年幼不中用的事实,摆在了她的眼前,刺痛着她的双眼和内心。过去西奥博尔德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去时也是这种心情。艾伦比当时的西奥博尔德还要年幼,但依然努力地去找自己能帮忙的事,比当时那个只会蹲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自己坚强和温柔多少倍。她想帮艾玛波拉做些什么的话,自己就尽量也让她帮忙。
  西奥博尔德握紧了艾伦戴着手套的小手,和她一起走下石级。
  艾玛波拉一直一个人守护着的那个重要的女儿,现在,要守护她最爱的母亲。


第七章 破戒的合奏
  
  红日西沉。空气变得越来越寒冷刺骨,呼吸吐出来的气息凝结成了白雾。不过,对于已经不是人之身的银龙来说,对这寒冷的夜风并没有啥感觉。蕾切尔站在寒风凛冽的岩石边缘,她蔷薇色的头发和衣服的下摆在迎风飘荡。不过她依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寒意。而西奥博尔德也是和她一样,身体完全没有因为冷风而哆嗦过一下。
  看着在云雾里遮遮掩掩的青白色的月亮,蕾切尔口中吐出白雾,叹了口气。
  “那么,我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说完,蕾切尔从巨岩的边缘一跃而下。翻飞的衣服以及指尖开始散发出点点白银的磷光,然后蔷薇色头发的女孩就变成了一头银白色的银龙,盘旋而上,直上天际。
  她飞的方向是拉托雷亚的王都科努。在艾玛波拉和艾伦的食物和必要的生活用品用完之前,必须回去王都补充。在寒冬的森林里,靠自己想要补充这些相当困难,所以飞回王都反而会更加省工夫。
  蕾切尔为了不让艾玛波拉看到自己银龙的姿态,回来的时候会现在森林里先变回人身。这样飞回王都补充食物主要是由蕾切尔负责。因为她不仅和王家关系深厚,而且她飞翔的速度比西奥博尔德快得多。在蕾切尔一做出这样的决定后,她就马上出发了。
  身下是一片枯木的海洋。薄薄的一层月光镀在这片枯木的海洋上,仿佛如遍地无人收拾的白骨,满目凄凉。整座阴森的森林,除了偶然能听到一两声的鸟鸣,好像已经完全死了一样毫无生机。
  万籁俱寂,耳边只有风声。不过,犹如被风干的硬物被吹落岩石上的声音打破这死寂。
  西奥博尔德回头一看,原来是双手抱着树枝的艾伦,站在自己的身后。为了火堆拿过来的木柴不断地从她手中滑落。
  来到西奥博尔德身边的艾伦将那些干枯的树枝放在脚边,一根一根地放进火堆。看来她是感到夜里会变得寒冷于是拿了这些过来。现在西奥博尔德并不需要取暖,但是艾伦并不知道这一点。
  这些干枯的树枝,是艾伦和西奥博尔德一起下去时捡的。没等别人吩咐,她就自己去收集枯枝。以前,在那山野小屋里生活时也是这样生火取暖。当时西奥博尔德就教过艾伦。现在看来,艾伦把这个牢牢地记在心里。看到艾伦变得越来越懂事,西奥博尔德心中欣慰的同时,也涌起了一股寂寞之情。因为他深知,自己恐怕再也不能留在艾伦的身边,继续教她这样那样的事情。
  西奥博尔德接过艾伦递给他的火石,摸了摸戴着帽子的脑袋后,点起了火。艾伦坐了下来,定定地看着眼前摇曳着的火光。
  “艾玛波拉呢?”
  西奥博尔德问艾伦还在塔里昏睡的艾玛波拉的情况,艾伦只是小小地摇了摇头。看来艾玛波拉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虽然西奥博尔德很想马上就去陪在艾玛波拉的身边,但是现在艾玛波拉昏迷衰弱的原因正是他自己。现在他只能在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随时可以赶到她身边的这种距离,守护着她。
  “艾伦你也去睡吧。”
  这里很寒冷。塔里虽然也是寒冷,但没有风,所以应该暖和不少。而且,里面还有刚才拿过来的被子等物。
  艾伦没有动。她只是呆呆的看着火堆,将自己的膝盖抱得更用力。
  她睡不着吧。西奥博尔德不想勉强艾伦,于是就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就在这时,“噗嗤”一声,艾伦打了个喷嚏。鼻涕垂在了鼻子边,但她又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套去擦。左右为难之下,她只好将鼻涕再吸进鼻子里。
  西奥博尔德想找些东西帮艾伦擦鼻涕,可是现在身上什么都没带。他只好用外套的下摆帮艾伦擦去她脸上的鼻涕。他的手触到艾伦那小小的脸蛋,很冷。艾伦的鼻子,也冻得通红。
  西奥博尔德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让艾伦披上。至少,还想让艾伦能够再暖和一点。想到此,他干脆就盘膝而坐,将艾伦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他心想,艾玛波拉的话一定也会这么做的吧。
  艾伦挨在了西奥博尔德胸前,握住西奥博尔德抱着她的手。西奥博尔德认真看了下那对艾伦非常珍视的红色手套,依然像新的一样。她头上戴的那顶毛织的帽子也是同样如此。
  鲜艳夺目的红色,罂粟花的花色。
  在他拿起艾伦的手看她的手套的时候,艾伦向后仰起头,看着西奥博尔德,有点害羞地笑道。
  “波拉帮我做的。”
  “这样啊...”
  因为是艾玛波拉给艾伦织的,所以她才会这么重视,一直戴在身上。艾玛波拉当真是把艾伦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看待。而艾伦,也是将艾玛波拉看作是自己的母亲,爱着她。
  但是,这样艾伦当真会幸福么?西奥博尔德知道,亲子之间的爱,血缘并不是一切。西奥博尔德和艾玛波拉两人,就是从没得到过父亲的爱。但是他们的母亲不同。西奥博尔德的母亲是一直守护着西奥博尔德,而艾玛波拉的母亲,则是在痛苦的矛盾纠葛中生下艾玛波拉的。
  
  P251(图)
  西奥博尔德亲眼目睹了当时为了换食物而把女儿卖给别人的艾伦的母亲。她在离开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不过就算是这样,艾伦能忘记她的亲生母亲么?虽然西奥博尔德不想将艾伦送回到这样冷漠的母亲身边,但是,艾伦是因为当时冷漠,浅薄的自己,才被牵涉进来。这事实怎么也不能改变。作为当事人艾伦的心情,自己一直都没有去顾及。
  “艾伦。”
  “什么啊?”
  “和我们一起来到这里,不觉得讨厌吗?你想不想回到你真正的母亲身边?”
  听到西奥博尔德这样问,艾伦不再看着西奥博尔德,而是看着面前的火堆,没有出声。就在西奥博尔德后悔不应该这样问时,艾伦平静地回答道。
  “我之前的母亲呢,很容易生气的。一直都是怒容满脸。可能艾伦很蠢,她说艾伦就是个累赘。她虽说肚子饿的话就可以去拿别人的,但是呢,过去拿了别人的东西吃的话,那个人就没得吃了。所以,艾伦做不到。于是,艾伦是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没有拿到的孩子,所以,经常都分不到饭吃。”
  艾伦的语气没有眷恋,也没有怨恨,只是平淡地说着她的亲生母亲,就好像谈论着的这个根本就是别人的家事一样的口吻。
  说不定,她真的是希望这种事没发生在自己身上。西奥博尔德想起初遇艾伦时她那瘦骨嶙峋的样子,就已经明白到,艾伦口中所说的,不肯听话去偷东西,所以连饭都不给吃的这些经历,绝对是她的亲身经历。
  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自己的亲人所教的,肯定是想都不想就认为是正确的,然后按着大人的话去做。但是艾伦却太懂事,也太过于顾虑其他人的感受。她的母亲无法理解她的这一份正直,于是她的母亲就认为她是累赘吧。不过,她始终是艾伦的母亲,绝不会因为她太过弱小就要将她抛弃,而是因为艾伦太坚强,她束手无策。
  “现在,你觉得幸福吗?”
  至少,希望艾伦现在会比和自己相遇之前幸福一点。艾伦毫不犹豫就点了点头。
  “因为现在,我的妈妈是波拉,我的爸爸是西奥。家里还有爷爷和奶奶呢。波拉她呢,在艾伦做了不准做的事之后,她会生气的阻止我。但是呢,平时她一直对我很温柔的。所以,艾伦很喜欢艾玛波拉,也很喜欢她的歌。而且,艾伦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我一次都没见过。因此,西奥就是我最初的父亲,我真正的父亲哦。保护着我和波拉的,爸爸哦。”
  和刚才不同,艾伦现在的声音很兴奋。仿佛艾伦的亲生父母和西奥博尔德,艾玛波拉两人根本没必要拿来比较。
  不过,他们和艾伦一开始并不是美丽的邂逅。西奥博尔德和艾玛波拉两人都是完全为了自己利用艾伦,而又不忍抛弃她才把她带在身边。将如此幼稚的两个人,变成艾伦的父母,毫无疑问就是艾伦的力量。会将艾伦卷进来,是西奥博尔德当时完全没有料想得到。艾伦一直就在两人之间,一步一步地引领着两人前进。
  西奥博尔德不禁将艾伦抱得更紧了,双手感受着遇到这孩子的幸福。艾伦似乎有点辛苦,她扭头过来看着西奥博尔德。
  “西奥幸福吗?”
  艾伦问了同样的问题。但是西奥博尔德的回答却堵在了胸口,似乎连点一下头都没有力气。
  “......能和你跟艾玛波拉相遇,绝对是幸福的。但是,不能为你们做什么事,给你们净添寂寞的回忆的我,实在说不出是幸福。”
  自己撒谎的话艾伦肯定能看穿。所以,西奥博尔德坦率地按着自己的心情回答艾伦。艾伦听完西奥博尔德的回答后,又再看向前方,静静地挨在西奥博尔德的胸前,口中小小地嘟囔了一声。
  “湖之公主的歌...”
  这是艾伦自己对《尼滕斯的水之乙女》这首歌谣的称呼。这首记叙着在湖边居住的美丽的妖精的故事歌谣,是艾玛波拉第一首唱给艾伦听的歌。也是因为这首歌,西奥博尔德将送给艾玛波拉的那块月长石叫做“水面之月”。
  “波拉她好像已经唱不出这首歌了。她很是伤心。”
  这也是她崩坏的记忆所影响么?对她来说,不能唱歌是何等的痛苦。自己,果然只是一味地去夺走她的东西,任何事都未能为她做过。想到此,西奥博尔德痛苦地咬紧了嘴唇。
  艾伦看着面前的火堆,继续说道。
  “艾伦也很喜欢听这首歌,所以,不能再听到波拉唱了,觉得有点伤心。可以和波拉再一起唱歌就好了。——西奥,你会唱这首歌么?”
  “我,这首歌我只会唱一部分。”
  在西奥博尔德听艾玛波拉唱过这首歌之前,都是他小时候睡前听母亲唱的。他的母亲就是用这首歌哄他入睡。歌的内容西奥博尔德记得并不清晰。因为每一次在歌未唱完的时候,他就已经睡着了。
  “部分也好,唱给艾伦听吧。”
  艾伦低下头,有点踌躇地说道。
  这是平时不怎么表达自己愿望的艾伦,少有的恳求。连同回忆,艾玛波拉失去了这首歌。艾伦也同样是如此。
  似乎是听到西奥博尔德说自己什么都做不到的那一番话之后,艾伦才下定决心说出这个要求。她理应说出更多心里的愿望,但她只是提出了这个微不足道的要求。虽然西奥博尔德没有怎么唱过歌,但是,现在他能为艾伦做的,也只有这个。
  他抬头仰望着夜空,搜寻着记忆中小时侯她母亲唱给他听的那首歌谣。
  西奥博尔德轻轻地吸了口气。
  “唱的是《尼滕斯的水之乙女》......”——提示着故事即将开始的序词。
  
  周围一片黑暗。艾玛波拉心想,自己又昏睡到晚上了么。于是想坐起来,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
  艾玛波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就好像在水中漂浮着一样,完全无法分辨任何的方向。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她随即一想,马上就理解到自己还在睡梦之中。
  自己的身体依然不能动。艾玛波拉心中不禁有点不耐烦,她不断地眨眼。但是,无论睁开着眼睛还是闭上,眼前都是一样的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身体就如同已经消失了一般。艾玛波拉心中的恐惧不由自主地都涌了出来。
  讨厌的梦。能快点醒来就好了。
  艾玛波拉心中不断命令自己的身体,要昏迷中苏醒过来。她手脚用力。但是,一切都没有任何的效果。看来只能这样等着自己自然地醒过来了。艾玛波拉不禁叹了口气。就在此时,耳边响起了一阵轻微的笑声。
  听声音是一个还很年幼的少女。虽然艾玛波拉想去看她在哪里,但是身体却动弹不得。就在她正要喊“有谁在么”的时候,黑暗中,一双闪闪发光的金色的瞳孔,出现在她的眼前。
  仿佛如没有月色的夜晚里隐藏在黑暗中黑猫的双眼,散发出毛骨悚然的妖异的光芒。这双眼看着艾玛波拉,就仿佛看着老鼠一般妖异地眯成一条线。
  “你看样子很是辛苦,没事吧?”
  和那双如同看着猎物般的眼睛相反,她温柔地向艾玛波拉问候道。“真是古怪的梦啊。”艾玛波拉心中想着,犹豫着在梦里该不该回答对方的问题。看到艾玛波拉沉默不语,那双金色的眼睛就在艾玛波拉周围来回飘动,观察着她,一个人继续说道。
  “得了得了,我明白了。——呆在那男人身边,很辛苦吧?”
  这突然的一句话,让艾玛波拉的心脏剧烈地跳了几下。自己不想触及的隐藏在心底的感情,被对方的话语强行挖了出来,逃不开,动不了。艾玛波拉不想再听,但连塞住自己的耳朵都做不到。
  少女笑了。因为她知道艾玛波拉动摇了。
  “……这一份的心情,我不能对任何人说。因为这只是我自己的烦恼而已。这次任务结束回到庄园后,我很奇怪,为什么自己当时会这样看着他的。不过我很快就会忘记的。我必须要忘记的。”
  梦中自己所说的话,一定就是艾玛波拉自己的话了。在这个不知名的少女的话语之下,她想确认自己的心情。所以她毅然迎上了少女的目光,回答了少女的问题。逃避不是办法,自己要振起面对。
  那双金色的双瞳,直向艾玛波的眼前拉逼近过来。
  “没错,你并没有钟情那个男人,之前是你搞错而已。这是不容置疑的。这只是你太惧怕那个男人,无法控制的心惊肉跳而已。既然无法隐瞒,也无法逃避,不如就把你心跳不已的这感觉当成是自己钟情于他就好了,这样就更轻松。是这样吧?”
  这也是自己心底之言。自己心里虽然明白,但感觉却仿佛是第一次发现这份心情一样。艾玛波拉马上就接受了这个解释。因为忽然就钟情于之前很惧怕的人这种事,自己怎么也无法相信。
  自己并不是对那个给了自己名字的人不忠。仅仅是明白到了这一点,艾玛波拉就觉得压在心头的巨石被取走了一般,不由得想要哭出来。但是,少女的言辞越来越激烈了。
  “你亲眼看到的,那个男人所犯下的罪孽。那并不是你看错或者你的幻觉哦。你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艾玛波拉心底里对青年怎么也消去不了的疑虑,又被少女的话毫不留情地挖了出来。
  “你不奇怪么?他们把你带到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矿山在哪?从这里的高台往下看的话,在哪里都不会看不到。——他和那个红发女人很是亲密。为了隐瞒他的罪,他们两人要将目睹了过程的你处理掉呢。和你最重要的女儿一起。”
  “不可能的!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是,后面的话艾玛波拉说不出来。因为对方所说的如此这般,艾玛波拉也曾经起疑过。
  第一次出去王都去做“歌姬”的工作,艾玛波拉什么都不懂,所以只能一切听从奥莉比娅的话。但是,她让自己在这个如同废墟一样的地方住下来,的确是很是古怪。而且,对奥莉比娅选择那个人当护卫这件事,艾玛波拉本来就觉得很奇怪。因为是表姐弟,会不会因此而互相隐瞒罪行呢?
  自己必须说些什么才行。少女似乎敏锐地觉察到艾玛波拉的焦虑。为了给艾玛波拉胸口内那本来烧不起来只能冒着黑烟的小火苗助上一阵风,要让其成为燃烧剧烈的火柱,她继续说道。
  “你不想面对的话也没所谓。只要任凭你的女儿,好像那个修道女一样被利剑刺穿就可以了。”
  在大市那一天目睹的悲惨光景,脑海中修道女那痛苦的表情,跟艾伦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不要!”
  “所以,不如你先出手去对付他们吧。”
  少女穷追不舍,笑着对艾玛波拉提出了建议。这正是在自己心底里涌出来的想法,所以艾玛波拉才不敢去面对。但是,少女依然是勒紧着艾玛波拉,继续在艾玛波拉的耳边低声耳语。
  “在这个高台上,稍微在背后推一下就可以了。这样你和你的女儿就可以得救了哦。不这样做的话,你们就会被杀掉的。当做完这一切之后,你抢过马匹逃走就行了。逃到异国的话,就不会再有人追着你。——之前你也不是曾经这样,逃罪逃到此地的么?”
  少女的话渗透着嘲笑。
  自己从犯下罪孽的地方逃到拉托雷亚,这的确是事实。但是,艾玛波拉根本就不想对奥莉比娅他们下手。这种之前一直没有觉察,隐藏在自己的心底里的黑暗的念头,她完全不想去相信。
  “我,不会这样做的。”
  “……为什么。”
  本来兴奋的声音忽然变得焦躁。那双金色的眼睛,也不爽地眯了起来。
  “你不逃跑也不抵抗,想就这样被他杀死么?和你的女儿一起?”
  “我会保护艾伦的。但是,我不能为了她,就要对奥莉比娅姐姐和他出手。我那天看到的事情,还没有去确定呢。”
  “去确定?你想怎么做?”
  “问他。当面问那个人。”
  一听到艾玛波拉的回答,少女马上高声笑了。
  “你是个傻子呢,比我想象中还要蠢得多。这样他就会老实回答你的话?就算他老实回答,承认了,你又打算怎么办?”
  少女似乎是笑得身子都仰起来,金色的双眼离艾玛波拉远了一点。但是艾玛波拉却依然直视着这双眼睛,坚定地说道。
  “他承认的话,那就好了。就算他犯下了罪孽,能够承认的话,就能够去赎罪了。”
  “赎罪什么的,毫无意义。就算五体投地地向神请求宽恕,神也不会饶恕的。”
  少女话中所含的感情已经变了。现在她的声音,仿佛在哭闹着一样。
  艾玛波拉越来越觉得跟自己说话的是一个小孩子。她平静地将自己的心情告诉这个自己看不见的少女。
  “赎罪,并不是为了得到神的饶恕才做的哦,是为了自己。发现自己的过错,然后正面去承认它,那么人就可以因此而得到改变。”
  仅仅发现是不够的。不承认的话就毫无意义。就算自己不是有意地去逃避罪孽,也无法前进一步。
  让艾玛波拉明白到这一点的,是艾伦和……那个位于自己缺失的记忆中心的人。
  只会自顾自怜不断哭泣的自己,也能作为艾伦的母亲活下去。那个青年就算犯下了不可挽回的过错,只要他认识到这一点,去承认,他就可以去偿还。
  默默地聆听着艾伦说话的他,帮了自己好几次的他,一定能够做到的。当然,大市那天的事是艾玛波拉的幻觉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少女没有再出声了,好像闹别扭一样陷入了沉默。在黑暗中漂浮着的那双金色的眼睛,也消失不见了。
  
  手,能动了。
  艾玛波拉缓缓地抬起手,放到自己的眼前。黑暗之中,她依然可以看到自己那双比之前更加纤细的手掌那白腻的轮廓。
  脸上感觉到从外面钻进来的寒风的冰冷,但是身体上盖有棉被,依然觉得很暖和。
  周围很昏暗,让艾玛波拉一瞬之间无法区别出自己是身处现实还是依然还在梦中。但是,寒风的冰冷刺痛她的脸的感觉,让她知道自己是终于醒了过来。艾玛波拉不禁松了一口气。
  自己之前跑进来塔内的时候外面天色尚未变暗,之后自己发生的事自己就不知道了。想到自己肯定是又这样晕倒了,艾玛波拉叹息了一声。自己身上的棉被,恐怕也是奥莉比娅或者那个青年从马车上拿过来的吧。
  刚才那个,真是一个古怪的梦。一般的梦,在醒来之后都会变得模糊不清,但是,现在艾玛波拉仍然清楚地记得刚才那个拥有一双金色双瞳的少女对自己说的话,以及自己的回答。
  艾玛波拉坐起来,看了看周围,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外面已经是入夜,艾伦却不见踪影。艾玛波拉不禁开始不安起来,掀开棉被向塔外走去。
  她沿着塔的外墙壁一路向前走。走到离入口处大概半个圆远的时候,艾玛波拉见到在石塔的土台上最突出的一块岩石处闪着火光。坐在火堆前的,正是那个青年。艾伦则坐在他的腿上,让他抱着。
  他们在干什么呢?艾玛波拉正在心里疑惑的时候,那个青年抬起头仰望着夜空。
  
  来欣赏这首歌吧
  青翠的湖畔,水之少女的故事
  碧波耀金发,眼波似碧渊
  尼滕斯湖的水之妖精哦,谁见到她都忍不住深深地着迷
  
  随着不熟练的歌声,流淌着的旋律。
  这正是那首艾玛波拉再也唱不出来的,继续妖精和旅行者之间的故事的《尼滕斯的水之乙女》中开始的序词。
  艾伦挨在年轻人的胸前,专心地听着他唱歌。青年的歌声很生硬,但艾玛波拉从他的歌声里,却感到一阵暖意。他的歌声,仿佛能将冰雪的寒冷融化。
  艾玛波拉躲在石塔的阴影处,继续专心地听着。但是,他的歌在中途就停了下来。貌似是之后的记不住了,只见那青年侧着头,苦苦思索。
  好想继续听下去,好想继续听着他唱歌。
  艾玛波拉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渴望。她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往他走了过去。口中接着青年刚才的歌唱道。
  
  是谁,让不谙世事的少女,懂得了悲欢离合——
  
  之前无论如何都唱不出来的旋律,现在终于从自己的唇间喷薄而出。
  青年吃惊地把头转了过来,艾伦也从他的腿上一下站了起来。艾玛波拉边继续走近他,边继续唱着歌。她向他伸出了手,看着青年的眼光仿佛在说,“我想一起和你,唱这同一首歌。”
  他和她的距离,已经近到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对方。他的外套,已经披在了艾伦的身上,长长地拖着地面。于是,他的容貌,就清晰地映照在月色之下。但是,艾玛波拉根本没感到丝毫的惧怕。她的心在高鸣着,但并不是因为惧怕他。
  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艾玛波拉的他,一脸疑惑的神色。但是,他没有和之前一样避开艾玛波拉的目光。他深绿色的双瞳正面迎合着艾玛波拉的目光。就好像眼前出现的是美好的幻觉一样,他的神色也变得温柔。
  艾玛波拉伸出去的手,被他握住了。他的动作,自然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然后,两个人一起,歌声奔腾而出。
  
  水之少女哦 歌唱吧 以歌声为倾心的他引路
  旅行者哦 过来吧 到醉心于你的人等待之地
  在遥远的过去 水之少女的故事
  
  这一段是歌的序词。西奥博尔德小时候一直听的歌。接上半路忘记了的旋律的,是艾玛波拉的歌声。
  和那些写在乐谱上的祈祷之歌不同。《尼滕斯的水之乙女》这首歌谣,是要从心底里唱出来。因为,这并不是一首可以单纯凭练习就可以唱得好的歌,而是一首可以俘虏听众的心,以旋律的细线抓住听众的感情,让听众产生共鸣的歌谣。
  艾玛波拉的歌声,犹如发出了和他一起共唱的邀请。西奥博尔德就好像被她的声音牵引着一样,继续唱了下去。他自己不熟练的歌声,和她那清脆的歌声重合在一起。本应有差距的两人的歌声,却不可思议地,非常自然地融为一体,随着夜风流淌。
  歌唱完了。艾玛波拉默默地看着西奥博尔德。到现在,西奥博尔德才发现自己已经握着了她的手。艾玛波拉自己踏过了她自己所树立的那一道看不见的境界线。但是,艾玛波拉依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她紫丁香的双瞳,凝望着西奥博尔德。
  自己不能再碰到她!现在才想到如此重要的这一点的西奥博尔德正要后退时,艾玛波拉说话了。
  “你为什么会唱这首歌的。”
  她脸上没有吃惊,没有疑惑。虽然是在问西奥博尔德,但是,她心中,似乎已经确定了什么了。
  “这一首异国的歌谣,在艺术之都科努,连王家的王女都不会哦。”
  在艾玛波拉的祖国,上至国王下至一般百姓都对这首歌谣耳熟能详。
  不过这里是远离艾玛波拉祖国的那小岛的大陆上,而这里还是拉托雷亚,容纳了各种各样的歌,异国文化与技术的国度。
  在这个国家中,连受到最优秀的教育的王家的子女也不知道这首歌的话,那么就可以得知,这首歌并没有越过重洋传了过来。
  西奥博尔德是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才对自己说一次都没出过拉托雷亚。但是自己会唱这首歌这件事,已经暴露了他。西奥博尔德心里一阵焦急,但却想不出什么好的解释,握着艾玛波拉的手也连忙放开。
  但是,艾玛波拉却拉住了转过脸想要离开的西奥博尔德的手腕,不让他离开。她似乎在整理着自己的思绪,目光西奥博尔德的脸上移开。然后,落在了一个地方。
  艾玛波拉看着西奥博尔德的左手手腕处的旧衣服。现在西奥博尔德并没有穿着外套,所以,艾玛波拉看到了那里被利箭射穿后针线缝补的痕迹。
  “这里,是我......”
  “不是的,是我自己......!”
  西奥博尔德立刻否定道。他手腕衣服那里的,是被箭射穿过的痕迹。被箭射穿沾满鲜血的衣服,是艾玛波拉帮他洗干净,然后再用针线补好。那时所发生的事艾玛波拉应该都已经忘记了,但是,现在艾玛波拉眼中确信之色越来越浓。
  “不会错的。虽然谁做的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和人的字迹一样,自己缝补东西时也一定有自己独特的痕迹。就算那些特征怎么不显眼,我也不会看不出自己亲手缝的东西。”
  艾玛波拉非常平静地打断了西奥博尔德的解释。但是,西奥博尔德感觉到握着他手腕处的手指在颤抖。艾玛波拉心中拼命压制着的动摇,似乎传到了她的手指尖。
  “......是你么?”
  艾玛波拉静静地问西奥博尔德。她依然紧紧握着西奥博尔德手腕。她的目光,从西奥博尔德手腕处的线痕慢慢地上移,然后,再一次看着西奥博尔德的眼睛。
  “是你吧。将我......是你救了我和艾伦的。因为,我不记得有帮你缝过衣服,但是,那里却留有我缝衣服的痕迹。所以,我是见过你的,在很久以前就......我没说错吧。”
  西奥博尔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能转过脸,避开艾玛波拉的目光。“没错,那就是我。”他很想说出这一句话,但是,他却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但是,西奥博尔德这副既不肯定又不否定的样子,也已经给了艾玛波拉答案。正因为他知道,所以才说不出来。如果不是他的话,他肯定不会就这样听到艾玛波拉说出这样奇怪的话而依然默不做声。
  艾玛波拉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了,她又低下头,一脸的悲伤。
  “奥莉比娅姐姐在哪里呢?你们两人是串通一起骗我的吧?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低着头质问西奥博尔德。接着,她就望向西奥博尔德旁边,身上披着西奥博尔德外套,一直都好像在忍受着什么似的,现在在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的艾伦。
  “......艾伦也是知道的么?”
  “西奥说,不能跟你说的......”
  艾伦的声音跟蚊子一样。听到艾伦的话之后,艾玛波拉放开了西奥博尔德袖子。她实在不忍再看着自己年幼的女儿将满腹之言都压在自己心底的样子。西奥博尔德也应该是如此。他的心,要比自己痛苦得多。
  艾玛波拉双目含泪,看着艾伦。她心里似乎在责备着自己,低着头,闭着眼睛,紧紧地握着那对小拳头。
  “我,并没有资格责怪你哦。......我连你的名字都记不起来。就算现在跟你这样说着话,我在我的记忆中还是找不到你......在我那被烧焦的记忆地图之中的那些空洞,只有你的事我是完全忘记了。虽然想在再见到你之前,无论如何都要记起来的......”
  艾玛波拉不禁痛苦地又用手掩着双眼。因为她又触及了已经奉献出去的记忆,现正忍受着神的鞭惩。
  西奥博尔德连忙扶着几乎要倒下的艾玛波拉。他终于忍不住了,嘶哑地说道。
  “够了,你不要再去想了!想不起来,完全没所谓的!......就这样,一直忘记了就可以了!”
  西奥博尔德不忍心再看到艾玛波拉被痛苦煎熬的样子。因为无论她怎么地去忍受,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反而会缩短她的生命。
  在西奥博尔德怀里的纤细,瘦弱的艾玛波拉,奋力地保持着意识,她叹了一口气。
  “我之所以忘记了你,是有什么原因的吧?艾伦和奥莉比娅姐姐是知道的,只是隐瞒着我而已......是这样的呢。”
  艾玛波拉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越触及那段记忆,自己的身体就会越来越衰弱。就连年幼的艾伦也隐瞒着她,其原因也是她自己。于是艾玛波拉离开了西奥博尔德的手,双手捧起胸前的那块石头,寂寞地笑了笑,对西奥博尔德说道。
  “你送给我的这个,我记得哦。我之所以能知道有人曾经救过我,全靠这块石头。只要摸着这块石头,我就觉得可以记起来更多的东西。虽然你要我把那些都去忘记,但我还是想记起来,那段你,我,还有艾伦一起度过的日子。每次要想起来的时候,我都会非常痛苦,但是,我想我会经受得住的......”
  艾玛波拉心中坚信,总有一天会取回自己的记忆。但这个可能么?
  自己能够忍受得住,就没问题了,因为,自己实在无法忍受无法回忆的痛苦。在西奥博尔德心中,艾玛波拉是这样想的吧。如此地一直去忍受着,直到她记忆的积木崩塌,心灵崩溃的那一天。
  不要!不想让她再这样做,白白缩短自己的生命。西奥博尔德心中已经溢满了这个念头,他一下抓住了艾玛波拉手中捆着“水面之月”的麻绳,将“水中之月”从惊愕得连抵抗都没有抵抗一下的艾玛波拉的脖子上扯了下来。
  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的艾玛波拉,视线追着西奥博尔德手中散发着青白色光芒的“水面之月”。
  “等等,你要做什么?”
  她伸手想把“水面之月”拿回来,但是西奥博尔德却避开她的手,将“水面之月”高高地举在空中。
  只要“水面之月”还在的话,每次摸着它,就会刺激到艾玛波拉的记忆。
  “把它还给我~”艾玛波拉恳求道,但西奥博尔德却拦住了她。他的目光投向下面的树海。夜晚漆黑的森林,把万物都吸进去的,漆黑的世界。
  这原本是西奥博尔德母亲的遗物。但是,当它成为了毒杀艾玛波拉生命的慢性毒药的话,那么就不能踌躇。
  “都忘记吧。”
  说完,他将“水面之月”扔向树海。
  “水面之月”在空中划出一道青白的光弧。艾玛波拉看在眼里,连话也说不出来,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
  西奥博尔德深知这对艾玛波拉来说非常残酷。但是,为了她的生命能延长些许,他也只有这样做。之后,就任由她骂自己吧。就算她哭,自己也可以劝她,告诉她这样做是为了她好——本来靠在西奥博尔德身边的艾玛波拉,忽然往半空中“水中之月”那飘动的绳尾追了过去。她眼中似乎只剩下那道青白色的光芒,她冲到岩石的边缘,奋不顾身地将手伸了出去。
  艾玛波拉纤细的手指抓住了麻绳的绳尾。她连忙想把“水面之月”扯回来,但是就在此时,她脚下一滑,她苗条的身体就直向下面那昏暗的林海直掉下去!
  “波拉!”
  艾伦一声惨叫。同时,西奥博尔德一蹬地面,也往树海直跳下去。他在半空中抓住了艾玛波拉的手腕,将她扯进怀里,然后抬头仰望着天空中的月亮。
  肌肤绽放出银鳞之光,一双银翼展开,西奥博尔德回复了银龙的姿态。他小心地抱着艾玛波拉,不让自己锋利的爪子伤到她。然后滑过半空,徐徐降落在地面。
  人类身体的她,比起银龙来显得那么的弱小。西奥博尔德将她轻轻放在地面之上。似乎是因为刚才高空堕落时吓着了,艾玛波拉双膝乏力,只能就这样坐在地上。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西奥博尔德。
  “银龙......”
  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她就合起双手祈祷。捆着“水面之月”麻绳的一端,牢牢地缠在她的手指上。
  “你并不是人......?是月神的使者?”
  艾玛波拉倒身下拜。看来,银龙原本是人的真相,她也忘记了。对于在信仰着月神和月神的下仆银龙的国家长大的艾玛波拉来说,现在的西奥博尔德成了祈祷的对象。但是,自己并没有让她低头下拜的资格。于是西奥博尔德忍着痛苦,又变回人形。身上的鳞片破碎四散,乘着冰冷的夜风飘向了远方。
  “你不需要这样做的。有没受伤了?”
  西奥博尔德伸出手想拉艾玛波拉起来,但是艾玛波拉却不肯。她只是双手紧紧地握着“水面之月”,挡在胸前,不让“水面之月”再被西奥博尔德抢走。
  “把它扔了吧。你拿着这块石头,会很痛苦的。比现在,更痛苦。你也应该发现了吧。每次要将那忘却的记忆想起来的时候,你就会变得虚弱,所以——”
  “我不要。”
  艾玛波拉打断了西奥博尔德的话。她抬起头,坚决地拒绝了。她纤弱的身体里,不知从哪里涌出了活力,全身似乎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她的那一双紫丁香的瞳孔更是绽放着光辉。
  “引起我回忆的东西,并不止这个哦。艾伦也是。她在我身边的话,我也会老是想记起以前的回忆。——这么说的话,难道你也要将艾伦从我身边抢走么?将我所有的一切都夺走,然后囚禁起来?就像把我带到这里一样?”
  西奥博尔德完全语塞了。艾玛波拉说得没错,她和西奥博尔德的羁绊并不只是“水面之月”。艾伦,才是将两人连结在一起的最有力的羁绊之锁。切不断,也毁不掉的锁。为了延长艾玛波拉的生命而将艾伦从她身边带走的话,这对艾玛波拉来说才是最大的不幸。不可以,从她身边夺走艾伦。
  然后,艾玛波拉自己也发觉了。她自己被带到这里,并不是因为要去做“歌姬”的工作。不过,她没有再责怪西奥博尔德。她坚强的双眼,温柔地注视着西奥博尔德,微笑道。
  “花之种,在冰冷沉重的冰雪下,等待着春天的来临。我也是一样。就算身上积了多厚重的雪,我也能够挺住。因为深知,当光照到身上的时候,就能够再次绽放。因为我是——”
  “——罂粟花(艾玛波拉)。”
  听到西奥博尔德口中叫出自己的名字,艾玛波拉热泪盈眶,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给我起的这个名字,我非常自豪。”
  她又再将“水面之月”捧在胸前祈祷。这块“水面之月”,是西奥博尔德为了让她活下去而送给她的。单纯的,护身符。但是,西奥博尔德没想到她会将这块“水面之月”当作自己的生命之石一样看待,带在身边。西奥博尔德没法原谅自己给她送的这个护身符,会让艾玛波拉越来越虚弱。他真的是很想将这个扔掉。
  “我,我只会不断地伤害你。”
  “啊,是这样的么?但是我都忘记了哦。”
  艾玛波拉失去了记忆。她开玩笑道。她的语气,就好像为了取回失去的记忆时,那咬紧牙关,忍受的痛苦只是假象而已。
  “你无论是不是人,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就算在旁人看来,你的行为是怎么的不合理,但是因为我心中明白你的温柔,以及你的笨拙,所以我一点都不害怕你哦。伤害了我什么的,不用担心呢。无论被怎么样践踏,一到时候罂粟花还是会将山丘染成一片红色的。”
  
  P277(图)
  说完,她将自己的目光停留在自己手中的“水面之月”上。
  “我无法记起我们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心里还是感到很寂寞。因为,不能和你一起拥有这份回忆。心中残留下来的,只是不知在牵挂着谁的情感。有时,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但是,我现在已经放心了。因为我已经知道,我的这份思念,是牵挂在谁的身上了。无论忘记了多少次,但现在,我是深深地爱着你,不是么?”
  艾玛波拉仿佛害羞了,雪白的脸上染上了晚霞一样的羞红之色。但是,她脸上依然挂着自豪的笑容,注视着西奥博尔德。
  赢不了。自己绝对赢不了她。
  “你变得如此坚强了。如果我说,我想去守护如此坚强的人,你会取笑我么?”
  “不,我会非常高兴的。”
  艾玛波拉一说完,西奥博尔德就动手了。好像猎鹰捕捉猎物一样,双手搭在她的双肩上,将她强行抱在自己怀里。
  不想遥远地守护着她,想这样,想这样将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双手去守护她。西奥博尔德心底里一直都希望着自己能够这样,但是,因为害怕她的心会崩溃,不敢这样做。但是,她说了。她能忍受得住。西奥博尔德决定去相信她,相信她的坚强。就算必须分别的那一天总会来临,那么至少现在......
  艾玛波拉没有抵抗,任由西奥博尔德将自己揽在怀中。她将自己的脸埋在西奥博尔德胸口,轻轻地说道。
  “我刚才乱来了,对不起呢。将艾伦置之不理,自己一个人几乎就去了月之御园了。真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呢。”
  不是的。因为如果自己没有将“水面之月”扔出去的话,自己就不能这样拥抱着艾玛波拉了。
  西奥博尔德正想这样说道,忽然一阵发糙的感觉涌上胸口,讨厌的感觉漫溢到整个身体。
  是康蒂。高台上,散发着她的气息。
  因为距离并不近,所以到现在才发现她。西奥博尔德马上想带着艾玛波拉逃走,但是忽然想起,艾伦还在上面的高台上。
  他不想带着艾玛波拉去康蒂所在的地方,但是他也无法舍弃艾伦,或者让艾玛波拉一个人留在这里。
  艾玛波拉也察觉了西奥博尔德的变化,她不安地抬起了头。
  不逃跑,去迎战吧。为了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人。
  西奥博尔德抱着艾玛波拉,变回银龙的姿态,双脚一蹬,飞上天空。


第八章 恶魔的咆哮
  
  艾伦站在岩石的边缘,看着下面的树海。
  下面都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但是,艾伦知道艾玛波拉一定没事的。因为西奥博尔德跟着她。
  艾伦将身上西奥博尔德的外套拉紧一点,走回火堆旁边,往里面继续添加枯枝,让火堆烧得更旺。她希望一会他们两人回来后让他们可以更加暖和。
  她戴着艾玛波拉织给她的手套,捡着地上的枯枝。本来枯枝已经堆放在一起的了,但是那些较细的已经被风吹散到四周。艾伦一根一根的捡起来,抱在胸前。就在她弯腰要将最后一根枯枝拾起的时候,她眼前出现了一对脚尖。
  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啊。”艾伦抬起头。
  “我回来了,露易婕。”
  说话的,是个麦穗色头发的女人。缺乏光泽的头发,草草地扎在一起。
  “妈妈......”
  手中抱着的枯枝一下都散落在地。艾伦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女人也一动不动地看着艾伦,脸上露出微笑。
  “对不起啊。来迟了接你。我们终于可以一家一起生活了哦。姐姐和哥哥都在等着你呢。跟妈妈一起回去吧。”
  女人一下捉住了艾伦的手。艾伦连忙将手一缩,女人手中就只剩下艾伦的手套。
  女人将手里的手套随手一扔,又去捉艾伦的手。但是,就在她碰到艾伦的肌肤之前,两人之间飞散出一道银色的光芒。女人只好收起手,憎恨地看着艾伦。
  女人的容貌很漂亮,是个美人。但是,她总是好像在生气一样,两条眉毛竖了起来。这一副令人生厌的愤怒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变。艾伦过去,非常熟悉的面容。
  “你这孩子,对自己的母亲做了多过分的事!只有自己一个人获得幸福,就没想过对不起我们。你只不过是一个迟钝种,一点用都没有!”
  女人边说着,边举起了手。以前不知多少次,艾伦不听她的话时,她就这样举起手,然后打下去。
  无论跟艾伦有没关系,女人自己稍微不如意,就出手殴打艾伦。又再回忆起这段苦楚的艾伦马上躲开。于是女人就乘势抓住了她的外套。
  迟钝种,蠢猪,女人一直都是这样称呼艾伦。露易婕这个名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再也没提了。露易婕是被母亲讨厌的坏孩子,不存在就好了。自己不是露易婕。自己是艾伦,是别的女孩子。是艾伦自己,起的艾伦这个名字。
  而世上最温柔地喊着这个名字的人——
  “波拉!”
  艾伦大叫呼救,全力奔跑着离开了那个地方。西奥博尔德的外套因为并不合身,一下就让艾伦挣脱出来。女人手上,只留下了那件外套。
  “波拉!西奥!”
  艾伦的父亲母亲,只是那两个人。
  
  无依无靠孤独地燃烧着的火堆掩映之下,这个呆呆站着的女人脚边,看不到影子。
  康蒂从石塔边的阴影里走出地面。女人马上尖锐地叫起来,好像小猫一样,依恋地靠了过去。
  “你做的不错。先回去。”
  听到康蒂的话,女人就马上从塔里的阴影回到暗之世界。
  那个小孩子怎么样无所谓。但是,她是艾玛波拉非常重要的人,所以,她想让艾玛波拉失去她。于是康蒂就向手下的恶魔们传话出去,看能有没可以利用之事物。果然有就有所收获。康蒂发现了那个背叛了自己的子女的女人污秽的影子。
  那个孩子的母亲,将自己所有的儿女都卖出去后,最终把自己也卖出去。但是,却被买他的男人抢走了她的钱,然后再被杀死。早就失去神之加护的她,影子马上就恶魔夺去。这只是不久之前才发生的事。
  康蒂以为自己母亲过来迎接自己的话,年幼的孩子一定会飞奔过来的。她想欺骗艾伦,然后趁艾伦不提防,将她推下高台。她要让艾玛波拉也体会到,失去心中重要的东西时的痛苦。
  “——发现自己的过错,然后正面去承认它,那么人就可以因此而得到改变——”
  在康蒂身体内的洛纱丽小声地说道。这一句是在影子之中艾玛波拉反驳康蒂的话。
  “没有感受过真正的痛苦,当然是说得轻松了。”
  心中是尽是骄傲,固执,愤怒之念。康蒂咬牙切齿地回答道。
  洛纱丽不再说话了。最近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可能,她的自我意识已经在渐渐消失。她因心中憎恨与康蒂产生了共鸣,自我意识得以残留下来。但是现在看来,自己身体里的洛纱丽也差不多到达极限。
  康蒂心想,要在她消失前帮她报仇。得尽快夺去艾玛波拉的影子,杀死西奥博尔德才行。
  自己就算去追艾伦,但她身上有神的加护,自己很难伤害到她。但是,要令到精神顽强的艾玛波拉崩溃,就一定需要对那个女孩动手不可。刚才,艾玛波拉在自己的唆摆下,狠狠地责备自己,也以为被自己亲友狠狠地背叛,但依然没有让康蒂有机可乘。
  康蒂从未见过这么顽固的人。艾玛波拉这种将别人的东西抢去依然能泰然处之的女人,欲望应该很强烈才对。
  想到洛纱丽的时间不多,康蒂心中焦躁起来。她不甘心地咬着嘴唇——忽然眼角瞥到了刚才被扔在地上的那个红色的手套。
  她把手套捡起来,然后抬头仰望着天空。月亮正悠然自得地挂在夜空上。
  “只会在一边袖手旁观的神哦,我是知道的。你一回到地上,马上就会死。但是什么都不去做的话,这样就很幸福了么?你只是不想再有痛苦的回忆而已。所以,你就这样抛弃了你的下仆们,就像当年抛弃我一样!”
  康蒂愤怒地睁大着金色的双瞳,口中如同野兽般的一对尖牙也露了出来,对着月亮咆哮着。不过,没有人回应她。皎洁的月亮好像已经听不到康蒂的话一样,只会躲在云层之中。就在康蒂怨恨地盯着月亮时,锐利之物破空之声从地面奔袭而至。刚才去救艾玛波拉的西奥博尔德回来了。
  ——西奥哥哥…她,真的是如此重要么……?——
  康蒂的心里传来了好像在死亡深渊中喘息着的洛纱丽的声音。
  ——康蒂,我,我已经不再想看见他们了——
  听着这哭泣之声,康蒂也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要让背叛的那些强盗,用血偿还他们的孽。不能让这个可怜的少女在悲伤中离开。
  
  银翼借着夜风,绕着高台盘旋而上。
  西奥博尔德感到在石塔的旁边有康蒂的气息外,还有另外一只恶魔。这只恶魔似乎还很年轻,力量很弱,一直等西奥博尔德到了附近,他才察觉得出。
  恶魔的气息有两个。但在西奥博尔德就要到达石塔之前就消失了。是发觉自己回来因而逃走了么?总之,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确认艾伦的安全。
  西奥博尔德降落到高台上。原本被他抱着的艾玛波拉双脚一落地,就捡起了地上的刚才西奥博尔德给艾伦穿的外套。
  “艾伦?”
  艾玛波拉边叫着女儿的名字边四处张望。可是,除了还在烧着的火堆中不时发出的爆音回应她之外,一片寂静。
  艾玛波拉将外套一扔,快步跑进塔中,直上到第二层,依然不见艾伦的踪影。她只好再次走出石塔。
  “艾伦不知去哪里了。”
  看着脸色一片苍白的艾玛波拉,西奥博尔德心里也非常焦急。
  艾伦是被康蒂抓走了么?但是,身上有加护之光的人,就算是康蒂也无法出手加害的。更何况是那只又年轻又弱小的恶魔了。这样的话,是艾伦自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么?
  “我去找她。她可能跑下去了。”
  艾玛波拉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她马上跑向通往高台下的石级。西奥博尔德连忙用巨大的身体挡住了艾玛波拉的去路。
  “你不能下去。夜里不可以走进森林的。”
  西奥博尔德不知康蒂会做出什么样的事。而且,冬天食物稀少,森林里肯定有不少饥饿的猛兽,不可以让艾玛波拉走进去。但是艾玛波拉却一声不响,直接从西奥博尔德的翅膀下钻了过去。她撩起裙子绑在腰间,已经下了石级。
  西奥博尔德虽然想去捉住她,但是自己现在是银龙的姿态,她万一一挣扎的话就很容易受伤。但现在自己就算变回人身,也追不上她了。
  就在西奥博尔德这样稍微犹豫的时候,艾玛波拉已经消失在漆黑的树林之中。
  银龙的巨大身体行动非常不便,一双银翼在树林中也只能碍事。
  思量之后,西奥博尔德变回了人形,也跟着冲进了树林。
  
  借着月色,艾玛波拉在树林之中奔跑着。
  “艾伦!艾伦!你在哪里!?”
  她拼命叫着自己女儿的名字。但是,听不到艾伦的回应。反而是在远方传来了野兽的啼叫,仿佛是在回应她的叫声一样。艾玛波拉脸色发白,她不断在林中到处跑着搜寻着。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痕迹么?!
  自己又让抛下艾伦一个人了。就算“水面之月”被扔下来,自己等到早上和艾伦一起下来找就好了。虽然那时自己是没想到会掉下来的,但要不是成为了银龙的他在旁边的话,艾伦又会再一次失去了母亲。
  “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的乱来!”艾玛波拉心中无比的悔恨。
  “水面之月”在眼前摇晃着。原来捆着它的麻绳的一头,还缠在艾玛波拉的手上,在拨开挡路的枯枝时非常不便。她急急解开麻绳,将“水面之月”戴回自己的脖子上,握着它,然后心中祈祷。她握着“水中之月”的那一只手,早已经因为要拨开挡路的枯枝,而被割得满是伤口。
  但是,现在并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艾伦,说不定也跟自己一样在受了伤,遭受着伤痛。或许是遇到更大的危险。都怪自己又留下她一个人……艾玛波拉很害怕,害怕到想大叫大喊。但是,她现在没有这时间。她只是一直大叫着艾伦的名字。
  她叫着,跑着。被推开的树枝反弹回来,划在她的脸上。但是,她已经完全没有感觉。
  呼吸吐出去的白雾一下就被夜风吹散。每次竭尽喉咙叫完艾伦的名字之后,艾玛波拉就侧起耳朵仔细倾听。没有回应,她就继续叫,继续跑。忽然,脚下被横伸出来的树根一拌,艾玛波拉整个人一下就跌倒在枯叶堆上。
  艾玛波拉只觉自己的双腿不断地颤抖着,连站都站不稳。她伸手扶着旁边的树身,正想站起来。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脚踏枯叶的脚步声。她条件反射似的抬起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来人不是艾伦。在月色之下,艾玛波拉一看清那个人的容貌,心脏马上剧烈地跳动起来。
  来人的一头黄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显眼而又精致的毛皮大衣。这个看上去既稳重又温柔的人,就是要艾玛波拉成为“歌姬”,把她带来了王都,然后想利用她让自己获得名誉的安内洛侯爵的儿子,盖塔诺。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自从就王都消失后,就失踪了。艾玛波拉以为他是害怕被国王责罚所以已经逃往异国。但谁知道竟然这个晚上,会出现在这个连废墟都没有的树林里。
  必须逃跑,但是艾玛波拉的双脚已经累得几乎连动都动不了。
  “很久不见了呢。我的‘歌姬’。这么慌慌张张的在找什么呢?是不是——这个呢?”
  说着他把拿着不知什么东西的手放到艾玛波拉眼前。原来是一个小小的红色手套。
  “艾伦的手套……你将她怎么样了!”
  一下子,脚上的疼痛也抛之脑后,艾玛波拉直向盖塔诺冲过去,想去把盖塔诺手中拈着的手套抢回来。可是,就在她就要碰到手套之前,盖塔诺把手套一扔,扔在旁边茂密的树枝束里。就在艾玛波拉心中一喜,眼光去追手套的时候,一把短刀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你那宝贝女儿,在星海等着她妈呢。让她一个人在那里很可怜的啊,现在我就送你过去。”
  听到了这一句话,艾玛波拉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好像熔岩一样沸腾起来。完全无视面前的短刀,一下就抓住了盖塔诺的衣襟。
  “把艾伦还给我!”
  她举起手就向那副下流的笑脸打去。可是就在手掌碰到之前,一道白银之光闪过,艾玛波拉的手掌被弹开了。在白光的冲击下之下,艾玛波拉仰面倒在了地上,而盖塔诺的短刀也脱手落到地上。刚好,就插在了艾玛波拉的脚边。
  艾玛波拉的手缠绕着银白色的磷光,和银龙的鳞片一样的银白色。这就是加护的光芒。
  保护人们不受恶魔袭击的银光理应是肉眼看不到的,但是刚才不知为什么,银光竟然如此显现出来。看见盖塔诺弯低身想要去拾起短刀,艾玛波拉不及细想,马上坐起来将地上的短刀拿在手中。因为武器绝对不能落在对方的手上。
  被抢去了短刀的盖塔诺,可能是认为艾玛波拉这女人就算有刀也对自己没有威胁,并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古怪地笑了起来。
  “你把艾伦带到哪里了?求你了,把她还给我。”
  艾玛波拉用颤抖着的双手拿着短刀,摆出威胁的姿势。可是盖塔诺依然面不改色。看到他那悠然的样子,艾玛波拉更加紧张了。虽然艾玛波拉不想去想象艾伦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艾伦无比重视从不离身的手套现在就在他的手上。
  盖塔诺笑了,样子非常兴奋。
  “还不了给你了。现在,她的尸体应该在被她的血腥味吸引过来的野兽们啃食着呢。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下场。我不是对你说过么,你胆敢违抗我的话,我就把你女儿杀了。都是因为你,我连家都没有了!”
  他企图欺骗国王的事被国王知道了。虽然当时的事艾玛波拉并不记得,但是她听丽萨和奥莉比娅说过。因为,他就算回到安内洛,也只会被王家审问,而侯爵家也不会包庇他。所以,他因为对艾玛波拉的怨恨而将艾伦……
  “嗷~”远处又传来了野兽的嘶叫,就好像看到猎物在呼叫同伴一样。在意识到这一切的瞬间,艾玛波拉再也忍不住了。她紧紧地握着短刀,用力到骨头都仿佛要折断似的。比刀刃还锋利的眼光死死盯着盖塔诺,然后将短刀举起。现在的艾玛波拉,脑中已经完全是一片空白。
  盖塔诺并没有逃走,而是向艾玛波拉迎了上去,张开双臂。充满笑意的双眼,闪过一丝金色的光芒。
  “波拉——”
  就在刀身插入盖塔诺胸口前,艾玛波拉忽然听到了她刚才心中一直魂牵雾绕的声音。她的手在中途停了下来,看向声音的方向。
  在艾玛波拉的身后不远处,她看到了艾伦小小的身影。艾伦依然戴着那顶红色帽子,虽然面前有许多茂密的树枝拦着去路,但她还是拼命地想要爬过来艾玛波拉这里。
  “艾伦……”
  不是幻觉,也不是幻听,艾伦确确实实地没有死!当艾玛波拉意识到这一点时,眼泪就直冲上来,手一松,短刀又落在地上。
  看着衣服被树枝一次又一次地钩着依然拼命爬过来的艾伦,艾玛波拉想马上就赶到她的身边,然后用自己的手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但是,衣服的下摆却被盖塔诺抓住了。他用力一扯,艾玛波拉整个人就被他扯倒在地。艾玛波拉正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盖塔诺已经捡起了地上的短刀,向艾伦掷了过去。
  “艾伦!”
  艾玛波拉大声叫道。但是艾伦却惊呆了,直直站在当场不会闪开。眼看刀身就要贯穿艾伦的身体,忽然银色的光芒一闪,短刀被打飞到茂密树枝丛里,消失在黑暗中。
  “西奥!”
  手提闪耀着银色光芒长剑的青年,将艾伦抱了起来。他将身体挡在艾伦的面前,冷冷地盯着盖塔诺。
  “放开艾玛波拉,康蒂。”


第九章 迷魂的忏悔
  
  尖锐刺耳的笑声在森林中响起。
  化身为年轻男子的恶魔,身上涌起一片黑雾。在黑雾消散之后,只见一个黑衣少女站在那里。不过,她的手依然抓住了艾玛波拉的衣服,不肯放开。
  西奥博尔德看了看艾玛波拉。她刚才似乎在黑暗中奔跑着寻找艾伦,手脚上都是被划伤的痕迹,人也疲倦不堪。双手支撑着地面,看到艾伦被西奥博尔德救了后,她才松了一口气。但是脸上依然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然而,在她看到抓着自己的男人变成了一个少女后,她不由得目惊口呆。
  康蒂对艾玛波拉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怨恨地瞪着西奥博尔德。
  “真是的,我要生气了。不过还真是可笑啊,就差一点点!就可以夺走这女人的影子了!”
  她金色的双瞳移到身下的艾玛波拉身上。鲜艳得如同熟透的石榴一样的红唇微微向上吊了吊。
  “说得真好听。可最后还不是放纵自己的感情去犯罪,在罪恶的斜坡上跌下去。你也只不过如是。有谁杀了你的女儿的话,你连思考让对方赎罪的时间都不会给对方留一丁点。自己说过什么也忘得一干二净。”
  康蒂得意地嘲笑着艾玛波拉。但是,面对这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少女,艾玛波拉丝毫没有半点惧怕,她平静地回答道。
  “我没有忘记。我绝对不能容许艾伦发生什么事。就算是我被恶魔夺去影子也没所谓。为了艾伦的话,我这个身体就算被千刀万剐也在所不惜。无论是什么样的惩罚,我都会去接受。”
  艾玛波拉的紫丁香之瞳正面迎上了康蒂的目光,一副已经作出了所有觉悟的表情。
  艾玛波拉的态度似乎激怒了康蒂。她粗暴地放开原来抓着艾玛波拉衣服的手。在下一个瞬间,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一股漆黑之炎从她口中吐出,向艾玛波拉席卷过去。
  “艾玛波拉!”
  西奥博尔德想冲到艾玛波拉的身前。但这时康蒂口中的漆黑之炎,已经向西奥博尔德直撞过来。西奥博尔德连忙举起手中用银龙之爪精炼而成的长剑挡开黑炎。但是飞散的黑炎依然乘着他的呼吸钻进了他的体内,在他的身体里面灼烧着他。西奥博尔德痛苦的咳了起来。就在此时,康蒂就拦在了艾玛波拉的身前。
  在黑炎的旋涡之中,艾玛波拉一脸痛苦之色蹲在地上。虽然她身上有月神放出的银色光芒保护着她免受恶魔的攻击,但是康蒂所喷出的火是可以侵蚀精神的黑炎,再让艾玛波拉身处其中的话,她一定会精神崩溃而死。
  “就这样让她死去的话,这女人的灵魂就会去月神那里。本来我只是想夺去她的影子,留下她一条小命。但是,现在已经不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趁洛纱丽的意识还残留着,我要帮她报仇雪恨!”
  “洛纱丽的意思……?”
  “没错。执念着你们,痛恨着你们,意识没有消失的洛纱丽,现在也到了精神的极限。这孩子相当努力哦。她不忍看着你保护着这女人的情景,一直在哭泣着呢。所以,我要在洛纱丽的眼前,将一切都了结!”
  说完,康蒂举起手,好像要握碎什么一样用力一握。于是,席卷着艾玛波拉的黑炎肆虐得更加猛烈。艾玛波拉身上的加护之光也跟着变得越来越明亮,抵抗着恶魔的黑炎。但艾玛波拉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停手!康蒂!停手,洛纱丽……”
  西奥博尔德嘶喊着,挥动着手中的剑劈开黑炎。但是,次次都被康蒂继续吐出黑炎逼了回来。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一个人去对付这个连吉雷萨和蕾切尔都对付不了的恶魔始祖是多么的无谋。他自己身后就是艾伦,但前面艾玛波拉也面临险境。西奥博尔德已经一筹莫展。
  “洛纱丽,你的愿望是什么?我按你的话去做!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肯停手……”
  和为了艾伦可以奉献出一切的艾玛波拉一样,西奥博尔德也作出了觉悟。他现在单膝跪地,仿佛如对着君王说话一般,对着康蒂身体里面的洛纱丽说道。
  看见西奥博尔德这副模样,康蒂抱腹大笑起来。仿佛是在鼓舞着自己的军队去取得最后的胜利一般,她的笑声响彻整个森林。笑完之后,康蒂才淡定地慢慢举起手,指着西奥博尔德。
  “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银龙的爪子的话,做得到的哦。”
  “这就是洛纱丽的愿望吗?”
  为自己崩溃,发狂的妹妹。这也是自己没有让她走上正道的结果。虽然西奥博尔德自己也明白,就算自己这样做康蒂也不会遵守约定放过艾玛波拉,但是,即使有一丝的侥幸,西奥博尔德也不想放弃。
  西奥博尔德把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你!”
  在黑炎的包围中,艾玛波拉拼力叫道。她忘记了西奥博尔德的姓名,只能叫他“你”了……不,不对。这并不是那个随便对人使用的那个“你”的称呼,而是妻子称呼丈夫的那个“你”。
  听到艾玛波拉的叫声,西奥博尔德踌躇了一下,手中握着剑的力也松了一松。康蒂一见,马上催起更猛烈的黑炎,卷向艾玛波拉。看着在卧倒在黑炎银光交织之中的艾玛波拉,西奥博尔德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犹豫。
  “西奥,不可以!”
  艾伦拉扯着西奥博尔德的衣服,想要阻止他。康蒂又见西奥博尔德的手停了下来,马上将目光又落到艾玛波拉身上,来提醒西奥博尔德。
  西奥博尔德用另一只手抱着住满眼泪水的艾伦,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的眼前,遮住她的视线。他不想让艾伦看到接着下来所发生的情景。
  “你这样就满足了吧,洛纱丽!”
  献上自己的生命,让洛纱丽解恨,或许可以救下艾伦和艾玛波拉。如果络纱丽还残留着一丝人类的良知的话……
  西奥博尔德看着康蒂,将手中的剑往自己的脖子——
  忽然在康蒂旁边的树影之中,犹如刮起一阵强风,一道深红色的影子如流星一样飞了出来。本来满面期待之色等待着西奥博尔德人头落地的瞬间的康蒂,刹那之间脸上的表情冻结了。就在她刚转过身来时,白银之刃已经深深地刺进了她的侧腹。她的集中力也似乎因此被切断,艾玛波拉身边的黑炎的旋涡,也随之飞散而逝。
  从快乐的天堂瞬间跌入痛苦的深渊,康蒂的五官都因痛苦和愤怒扭曲在一起。她愤怒地向着那个深红色的身影,吐出黑色的火炎。
  漆黑之炎直向那个飞跃在空中的身影狡缠而去。但是,那个女人用手腕将黑炎挡开,然后跌落在地上。她本来束得整整齐齐的浅红色的头发已经完全散乱。为了方便行动,她衣服的下摆也似乎被她自己割断了,雪白的小腿大胆地露了出来。
  “你这丫头,竟然拿自己的同伴做诱饵!”
  康蒂将刺入自己腹部的剑拔了出来,扔到一边,然后无比怨毒地盯着蕾切尔。
  虽然落地时有点踉跄,但蕾切尔很快就稳住了身形。她嫩绿色的双目也盯着眼前的恶魔,说道。
  “……之前,每逢在我不注意的时候,你就现身。我对你来说很碍事吧?所以,我就如你所愿,离开了。——你果然出来了呢。”
  原来蕾切尔是故意说要离开去取食物和水,然后就躲在旁边等候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蕾切尔一早已经预想到,在康蒂以为自己的猎物西奥博尔德要死去的瞬间,正是她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康蒂说得没错,蕾切尔正是用西奥博尔德和艾玛波拉引康蒂上钩。
  “对不起你们两位啦。但是,我也只有这个办法了。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蕾切尔向西奥博尔德道歉道。但是,她没有回过头,依然是一直盯着康蒂。
  千年以来,她一直战斗着,看着认识的人,一个个由年轻到衰老,然后走向死亡。只有杀死了康蒂,才是切断她与地上的联系的唯一办法。
  等待了千年,机会终于来临了。她把一切就赌在了西奥博尔德,艾玛波拉和洛纱丽身上。
  康蒂被银龙之爪划开的腹部,不断地涌出着黑雾。康蒂单手捂住自己的腹部,目光落在了依然倒在地上神志不清的艾玛波拉身上。看来,康蒂并没有放弃。
  西奥博尔德将抱着艾伦的手松开,重新持剑摆好架势,然后就去康蒂扑去。康蒂那双金色的锐利的双瞳向上一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但是,从她口中喷出来的不是黑色的火炎,而是黑色的烟雾。和她伤害流出来的一样,等于她的鲜血的烟雾。康蒂开始咳嗽。视线也被她自己吐出来的黑雾挡住,失去了眼前西奥博尔德的踪影。她连忙飞身向后跳开,但是,追过来的西奥博尔德手中的剑已经又在她的小腹深深地刺穿了一道伤口。
  康蒂发出如同受伤的野兽一样尖锐的悲鸣。她将西奥博尔德一下打飞,然后把小腹的剑拔了出来。身上有两处严重的伤口,黑雾已经不断地从康蒂的嘴里喷涌而出。她怨恨地看着西奥博尔德和蕾切尔。
  “……虽然我很想为洛纱丽复仇,但是现在看来不得不先放过你们呢。但是,就算那孩子的意识消失了,我还是会来找你们的。背叛者,必须受到惩罚!”
  说完,康蒂血红的嘴唇露出狞笑。然后,她窜进了树木的阴影之中,双手触地。她想逃跑。因为就算康蒂她身上有这么严重的伤,只要她这样逃入黑暗世界之中,蕾切尔和吉雷萨都对她束手无策。反应最快的是蕾切尔。她马上捡起地上的龙爪之剑,向康蒂扑了过去。西奥博尔德也跟在了蕾切尔的身形后面。忽然,康蒂嘴边的笑容消失了。放在地面的一双手颤抖着,全身好像被看不见的绳束缚着一样全身都变得僵硬,无法动弹。
  西奥博尔德和蕾切尔防备着康蒂的反击,都停了下来,挡在了背后依然倒在地上的艾玛波拉和跑到艾玛波拉身边的艾伦的前面。
  但是,康蒂没有逃跑,也没有再发动攻击。看着一步一步逼近自己的蕾切尔和西奥博尔德,她只是好像呻吟似的从嘴唇里绞出了一句话。
  “……洛纱丽,你,你在干什么……?!”
  在康蒂说完这句责问的话之后,她的样子也变了。黑色的头发中浮现出班驳的亚麻色,一只眼睛也由金色变成了青蓝色。脸上,康蒂的容貌和洛纱丽的容貌也好像一起溶在水里一般,分不清谁和谁。不过,妹妹的样子变得越来越清晰。
  “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你现在给我退开!”
  在康蒂拼命叫完之后,少女身体上的黑色已经完全消失。波浪形亚麻色的头发,和夏天的天空一样颜色的双瞳。这个年幼的少女的容貌,正是西奥博尔德的妹妹洛纱丽。不过,她身上的伤口和嘴边,依然不断地涌出着黑雾。毫无疑问,她还是恶魔。
  “西奥哥哥。”
  一听到洛纱丽叫自己,西奥博尔德将自己的重心再降低,更加全神贯注地戒备。康蒂的消失未必是好事,也可能是洛纱丽为了亲手报仇。又或者,这也是康蒂的奸计?西奥博尔德不知道。但是他很清楚,自己不可以被眼前的这个人所迷惑。
  “蕾切尔,艾玛波拉和艾伦就拜托你了。”
  西奥博尔德不敢移开向着洛纱丽的目光。就算恶魔现在被两人包围着,但是她仍然有可能突出重围去袭击艾玛波拉母女。但是,蕾切尔还未动,恶魔就先出声了。
  “她,真的是那么重要么?要这样……”
  洛纱丽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恨意,反而只有数不尽的悲伤。虽然对方依然没有攻击,但是西奥博尔德不敢大意,他剑尖指着恶魔,才小心地点了点头。
  “艾玛波拉和艾伦,她们让我认识到自己的犯下的过错。是我最重要的——妻子和女儿。”
  即使不能厮守,这一点也不会改变。除了这一句话,西奥博尔德实在不知道向说出再忘记多少次都会爱着自己的艾玛波拉能说什么。
  化为洛纱丽的恶魔,叹了一口气,垂下头。黑雾也随着她的叹息不断涌出来。
  “发现自己的过错,然后正面去承认它,那么人就可以因此而得到改变……所以西奥哥哥,才会变了呢。”
  洛纱丽那仿佛如夏天晴空的青蓝色双瞳露出了落寞的笑意。这也是恶魔的伎俩么?西奥博尔德还未来得及细想,恶魔就继续说道。
  “在西奥哥哥离开后,拉德哥哥就告诉我了,西奥哥哥是为了我,才去接受那无理的要求离开的……拉德哥哥说,他很害怕你。他说因为他知道,在战场上,西奥哥哥会比他立下更多的功勋。所以,他非常感谢我之前恳求父王不让西奥哥哥你上战场。但是,他怎么也无法消除对你的惧怕之心。因为没有战场,为了立下不可动摇的功勋,他才去攻陷奥库托斯……他还说,不这样做的话,说不定他就可以通过正当的手段得到奥库斯托的王女了。拉德哥哥很可怜。他一定已经再也无法去寻找新的恋情了。”
  想到现在已经成了艾赛维纳王的兄长,洛纱丽脸上露出了同情的笑容。
  身居高位的人,常处于被下面的人取而代之的威胁之下。虽然西奥博尔德自己并没有打算那样去做,但是,拉德却对这不存在的“西奥博尔德的野心”非常害怕,想彻底把他排除在外。所以,拉德就失去了作为以和平的手段结束这场争斗的证明的艾玛波拉。她,被西奥博尔德带走了。
  “原来哥哥是为了我……是为了能和我一起永远生活下去才那样做的……我那时认为全是一派胡言。因为,这些如果是真的话,我的未来就正是被我自己亲手扼杀。这种事,我实在是无法去相信……”
  恶魔忍受着不断涌着黑雾的伤痛,继续说着。说话的到底是康蒂还是洛纱丽呢?西奥博尔德终于知道了。是洛纱丽。因为,如果只是声音和举止相似的话,西奥博尔德还是会感到异样的地方。而且,身受了这么重的伤的康蒂,并没有这样继续留在地上的理由。
  恶魔继续吐出如同血块一样的黑雾,而且她的眼睛不时现出金黄之色。要逃走的康蒂跟要和西奥博尔德诉说心情的洛纱丽在互相角力着么?作为宿主的康蒂之所以会被洛纱丽抢去了身体的主动权,恐怕是因为她刚才受了重伤,力量大幅减弱的缘故。
  “我实在非常对不起你,康蒂……你谅解我的伤心,接受了我的愿望,还受到现在的痛苦……但是,你为了我做的一切,我看着都觉得非常痛心……因为,我终于发觉到了。无论你我做了什么,西奥哥哥都只会向着奥库托斯的王女……让西奥哥哥为了她而自杀,这并不是我们的胜利呢。这样只是让你我看到他们互相深爱着的证明而已。这对我而言,是何等的悲伤……”
  洛纱丽好像自嘲一样,无力地笑道。然后,她的目光落在被蕾切尔和西奥博尔德保护着的艾玛波拉身上。
  “你说发现自己的过错,然后正面去承认它,那么人就可以因此而得到改变。我呢,一直都在逃避。阿内丝大人的事,我本应就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罪孽。但是,当时西奥哥哥原谅了我,于是,我的心里,又把那只认为是阿娜丝她自己的错了……”
  在小孩子的独占欲和妒忌心的驱使下,洛纱丽将西奥博尔德的母亲从楼梯上推了下来。西奥博尔德当时并没有知道真相,原谅了洛纱丽,于是就将她本来想坦白说出来的忏悔之言,堵在了嘴边。
  “拉德哥哥对我说的话是真的。只是如果我承认了的话,我所做的一切就会变得没有丝毫的意义了……所以,我就认为是西奥哥哥抛弃了我,而她是抢了我哥哥的强盗。我这样是逼不得已的。我不敢我面对自己的罪过,还想去借助恶魔的力量去复仇。但是,我心中的绝对不是憎恨,而是想为我自己所犯下的过错,找一个借口……但是——”
  洛纱丽双瞳的颜色,在青蓝色和金色之间不断地变化着。她抱着一丝最后的希望地看着西奥博尔德。
  “如果我承认了过去的过错,你肯原谅我的话,至少在这最后,我能再次成为西奥哥哥的妹妹么?要成为你的妻子什么的,这样任性的话我不会再说了……”
  说完,洛纱丽就向西奥博尔德张开双臂。蕾切尔似乎发觉到了察觉到西奥博尔德已经动摇,她马上一步抢在西奥博尔德的身前,回头说道。
  “不行。无论怎么相似,她也已经不再是你的妹妹了。”
  看来蕾切尔心中,眼前的洛纱丽是康蒂对西奥博尔德的诱惑之策。从洛纱丽身上不断涌着黑雾的样子来看,的确是如此。这或者就是康蒂以洛纱丽的样子装出一副忏悔的姿态,引诱西奥博尔德上当大意,然后向他出手复仇……
  “——让他去吧。”
  背后传来虚弱的声音。蕾切尔边注视着洛纱丽边用自己眼角的余光一看,只见艾玛波拉已经坐了起来,抱着艾伦看着西奥博尔德。西奥博尔德和艾玛波拉互相对看了一眼,艾玛波拉微笑着点了点头。虽然刚才身上的加护之光保护着她,但是在黑炎的灼烧之下,艾玛波拉其实已经相当之疲惫。
  现在的艾玛波拉应该连洛纱丽是谁都已经不记得了。因为不记得洛纱丽所犯下的罪,所以就如此简单地让西奥博尔德过去么?
  好像看穿了西奥博尔德的疑虑似的,艾玛波拉继续说道。
  “她说的,的确是我的话哦。我在梦里这样对她说过的。我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我只明白一点,就是她一直想改变自己。因为她,跟我一样。”
  过去,艾玛波拉曾经也是傲慢的公主,希帕缇卡。而让艾玛波拉变成那样的,是她生活的那个环境。当年那个不明是非,只懂得自我乞怜的自己,和为了能留在西奥博尔德的身边,牺牲什么都不在乎都在所不惜的洛纱丽,说不定非常相似。
  王女希帕缇卡承认了自己的过错。她清楚地明白到,自己的父王并不爱自己,只是把她作为国家之间利益交换的道具,把她抚养长大。就算看到自己的父亲把自杀的毒药送给自己,她还深信那是父亲对自己的爱。曾经这样的她就是被西奥博尔德骂醒的。如果不是这样,她自己的心恐怕也早已崩溃,结局跟眼前的洛纱丽一模一样。这是让要出身在王家的女儿清醒地生存下去的方法。
  西奥博尔德迎着洛纱丽走过去。蕾切尔连忙用自己的背拦在他的面前。
  “不行。难道你现在不明白你最需要保护的是什么?”
  “我很明白。所以,我才要过去。”
  说完,西奥博尔德把手放在蕾切尔的肩膀上,然后推开了她。刚刚被黑炎伤过的蕾切尔拦站立不稳,只能退开。
  西奥博尔德提着剑走向洛纱丽。这是一场赌博,为了守护艾玛波拉的赌博。虽然西奥博尔德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但是身后有艾玛波拉支持着他。自己的直觉的话……不,既然自己想这样做,就不要再犹豫。
  眼前,是口中吐着黑雾,虚弱地对自己微笑的妹妹。但显而易见的,她已经跟人类不同了。但西奥博尔德还是将洛纱丽单手抱在怀里。
  “西奥哥哥……”
  耳边是妹妹颤抖的低语和哭泣。在碰到洛纱丽的瞬间,她的感情洪流也往西奥博尔德席卷而来。
  小时候,一直形单只影抱着人偶哭泣的寂寞,身为亲生母亲要得到国王宠爱的道具,侍女们凝于表面对自己的虚伪。在这冰冷透骨的回忆之中,给洛纱丽带来仿佛如树缝间渗透下来的春日一般温暖的,是那个黑发少年——西奥博尔德。
  洛纱丽犹如刚孵化的雏鸟,而西奥博尔德就是她第一眼见到的人。她眷恋着西奥博尔德,眼中再也没有其他。她和西奥博尔德,就是世界的所有。
  除了和西奥博尔德在一起时,洛纱丽才是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道具。这种安心的感觉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爱恋,甚至开始忌妒自己的继母。这种感情发展到最后,她终于对继母出手了。
  让她稍微摔一交,小孩子的恶作剧。本应只是如此而已,洛纱丽并不想杀死西奥博尔德的母亲,她只想闹一下别扭,让不送紫罗兰给自己的西奥博尔德知道自己的态度而已。
  当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的时候已经迟了。侍女们也没想到小孩子会做出那样的事,于是都说是阿内丝是自己掉下去。结果,西奥博尔德就相信了。在真相被隐藏起来之后,洛纱丽再没有勇气去说出真相。面对着拼命对着自己说对不起的洛纱丽,西奥博尔德也没再没介怀,原谅了她。事情发展到如此,本来的真相本应会被永远掩藏。
  “我很害怕。因为我的罪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为了逃避这种恐惧感,洛纱丽选的方法就是,让自己深信一切都是阿内丝自己做成的,自己并没有错。一度扭曲的心灵就这样继续扭曲下去,不知不觉洛纱丽就到了十五岁。
  她对西奥博尔德的这份痴缠,在当她听到自己的哥哥和被捕的邻国王女一起逃跑的瞬间被切断了。在阿内丝死后,西奥博尔德心就如同洛纱丽所料想的一样,完全封闭了起来。于是,在完全霸占了西奥博尔德数年的独占欲的反作用之下,她心里就坚信,是那个敌国的公主,抢走了自己的归宿,让自己失去唯一生存之所,使那个说过只爱自己一个人的西奥哥哥,抛弃了自己。
  她想将西奥博尔德抢回来。万一抢不回来,那就破坏掉他,让谁也得不到他。,希望自己是一个人的“洛纱丽”也曾经抵抗过。但是,已经亲手杀死过一个人,并习惯将自己的这个行为正当化的洛纱丽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但是,在西奥博尔德成为了银龙离开后,她才认识到自己所犯下的过错。
  西奥博尔德不辞而别的理由,她终于明白了:他是为了让自己从王家的命运中解放出来,为了得到能和自己两个人一起生活的居所,他接受了拉德那个荒唐无理的要求。另外,将王女带走的理由她也清楚了。西奥博尔德获得银翼后也回来了,为了回来救自己。
  她和当时不成熟的艾玛波拉一样,没能领会拉德将一切告诉监狱中的自己的真意。难道是和艾玛波所想的一样,他是要向洛纱丽忏悔自己的罪过么?
  “西奥哥哥,我呢,是第一次和拉德哥哥那样谈话哦。两人这样面对面单独谈话,之前从来就没有试过。我们真是一对奇怪的兄妹啊。虽然我和他之间充满着隔阂,但是,我想拉德哥哥他也是承认了自己的罪孽,于是人也开始变了呢……”
  将心中对国王的反叛之意说出口的洛纱丽,并没有被拉德马上处死。虽然康蒂在洛纱丽面前嘲笑过拉德,说这是他只不过是为了避臣民耳目,是个胆小鬼。但说不定,这是拉德为了能饶恕洛纱丽,所以告诉她真相,是希望从她口中说出一句忏悔之言。在听到艾玛波拉对他说的,要他做一个好的王来弥补自己夺取奥库托斯时所犯下的罪孽的那一句话后,拉德也变了。
  遗憾的是,洛纱丽没能理解拉德的苦心。
  知道真相,也领会到艾玛波拉所说的那句“银翼的加护是被你自己亲手葬送” 那句话所蕴涵的意思后,洛纱丽所选的路却是和当年阿内丝的事情一样,将一切过错推到了别人身上。
  然后,出现在不肯承认自己的罪孽的洛纱丽面前的,是康蒂。
  于是,洛纱丽将自己复仇的希望全押在了这个前来夺取她影子的恶魔身上。为了躲避自己身上罪孽的责罚,为了不让自己的心崩溃。
  洛纱丽就这样自暴自弃了。这对她来说也不啻于自杀的行为,但是——
  “虽然我向康蒂奉献了我的身体,但我的意识却留了下来……当我发现一切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的时候,已经迟了呢。”
  但是,康蒂却对只剩下意识,不能再回头的洛纱丽非常温柔,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让人完全难以联想到她原来就是个恶魔。她不断地安慰洛纱丽,说她做的才是正确的。于是,洛纱丽在康蒂的安慰之下,又再一次深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才是正确的,心情也有所好转。
  但是,她看到康蒂要伤害艾玛波拉时西奥博尔德拼命保护她的样子。为了艾玛波拉,西奥博尔德甚至可以自制地不去接近她。这让她心中明白到,自己的一切只不过是镜花水月。
  其实,早在她的影子被康蒂夺去之前,她心中就已经察觉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了。但是,即使她过后怎么后悔舍弃银翼的加护,但除了哭之外,她又能干什么呢?康蒂对洛纱丽的遭遇非常气愤,于是她就疯狂地执着于西奥博尔德和艾玛波拉……但是,这一切,洛纱丽再也无法看下去了。
  通过康蒂的耳目,洛纱丽看到了艾玛波拉的行动,听到了她的话。每一件事,每一句话都像刀一样剐着洛纱丽的心。讽刺的是,让洛纱丽幡然醒悟过来的,也正是康蒂这挑拨似的行动,她终于认识到犯下错误的是她自己。
  但是现在再做什么都为时已晚。对西奥博尔德的恨意,也慢慢地消失。而让洛纱丽心中第一次产生这种宽恕之念的,正是艾玛波拉的那一番话。
  发现自己的过错,然后正面去承认它,那么人就可以因此而得到改变。
  “西奥哥哥……如果我不再逃避自己的罪恶,并从心里忏悔的话,我可以再一次,成为你的妹妹么?”
  洛纱丽的声音颤抖着,又再问了西奥博尔德一次。
  从小就生活在谁都不把她放在心上的环境里的洛纱丽,将自己心中对西奥博尔德那强烈的执念误解成爱情。与现在因为追求虚幻飘渺的爱情,一切的一切都破灭相比,如果她和西奥博尔德一直只是相亲相爱的兄妹的话,他们的未来肯定不会是如此。
  就算是当年阿内丝的事西奥博尔德知道了真相,但过一段时日他也一定会原谅洛纱丽。当时拉德要她离开的时候,如果她不说什么,变成银龙西奥博尔德也会把她一起带走。因为她就算不是西奥博尔德的妻子,但依然也是他无可替代的妹妹。
  在发现被自己亲手破坏的关系是多么的珍贵时,洛纱丽心中的希望,已经不再是想西奥博尔德把她当作妻子又或者复仇,而是想让西奥博尔德跟小时候一样,把她看作自己的妹妹。
  “络纱丽,你就是我的妹妹!”
  西奥博尔德哽咽着,将洛纱丽抱得更紧了。听到了这一句话之后,洛纱丽终于破涕为笑。
  “谢谢哥哥……所以,之后我要跟你说,对不起。”
  她将自己脸埋进西奥博尔德胸口,就好像小时候经常做的一样。虽然因为康蒂的意识在拼命反抗着,她的双眼在金色和蓝色之间来回切换,但是西奥博尔德深信,现在在自己怀中的,千真万确是自己的妹妹。
  P315(图)
  被夜风吹拂着的亚麻色的头发,从末端开始慢慢地开始变黑。
  “最后,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求哥哥你的。就是一定要阻止康蒂。她其实和我一样,都是很孤独的孩子。明明渴望着别人的爱,但却不知道追求的方法……”
  洛纱丽微笑道。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西奥博尔德没可能不明白。
  “请一定不要把我忘了……”
  在洛纱丽说着的同时,西奥博尔德手中的剑也插入了她的胸膛。
  在洛纱丽要抱的时候,西奥博尔德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这样做了。他相信洛纱丽也希望自己这样做,所以才在这最后要自己拥抱她。这个洛纱丽取回人类的心灵的时刻给了他的机会,让他可以了结康蒂。他相信自己的妹妹。
  黑雾如同鲜血一样从洛纱丽的口中喷出来,但是,她依然是嘴边含笑。黑色侵蚀着她亚麻色的头发,但是她好像终于可以解脱了一样,非常平静。
  “我们都很没用呢,洛纱丽。”
  这是他过去,对着怎么也帮人偶绑不好缎带,哭泣着的妹妹所说的话。洛纱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咬着嘴唇忍着眼泪,笑了。
  “哥哥还记得啊……我很开心……”
  年幼又可爱的声音,即将消逝的声音。
  一瞬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只有他们两人的那段时光。洛纱丽慢慢地合上双眼。紧接着,她亚麻色的头发一下全变回了黑色。愤怒地再猛然睁开的双眼,已经变成了金色。康蒂双眼像要迸出血一样,抬头看着西奥博尔德。然后向后飞身一跳,从插在胸口的剑刃处抽身跃开,离开了西奥博尔德身体,才不支地单膝跪下。
  如果少女是普通人的话,她身上所受的伤早就可以令她伤重而亡了,但是康蒂坐在地上,口中和伤口都不住地往外喷涌着黑雾。但是,她金色的双瞳却依然闪耀着生机,并放射出愤怒的灿烂光芒。
  “最后,尽是被背叛的还是我……无论怎么尽力地帮助她们,在背后捅我刀子的,却依然是她们。什么我是被爱着的?我从来就没知道过这种事!”
  康蒂边忍着咳嗽,喘着大气,边把手放在地面上。在树木的阴影之下,地上漆黑一片——她要逃跑!
  不能让洛纱丽帮自己争取回来的好机会就此溜走,西奥博尔德提着龙爪之剑直向康蒂扑过去。只见剑光一闪。黑雾缭绕,恶魔躲过了这一击。不过她的动作已经不再像以往一般从容和优美了。躲开攻击之后的康蒂再次蹲下来将手着地——一把银色之剑,刺穿了她的手,把她钉在了地上。
  如同野兽般的咆哮再次响彻整个森林。
  只见刚刚从恶魔逃跑的地方绕过来的蕾切尔,脚步不稳地站在被钉在地上的恶魔的旁边。她顾不得拨开遮挡在脸上的散乱不堪的浅红色头发,向西奥博尔德大叫。
  “快!”
  在蕾切尔身边的恶魔在挣扎着,她似乎想扯断自己的手然后逃跑。但是,蕾切尔不让她如愿。她一脚踏在恶魔纤细的手腕上,让康蒂动弹不得。
  康蒂不断发出尖锐的惨叫。西奥博尔德回头看了看背后。只见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的艾玛波拉将艾伦的头抱入了自己怀中,用手掩住了她的耳朵。她不想让年幼的艾伦看到此情景。但是,她自己却并没有避开目光,她看着西奥博尔德。
  还只需要一刀。这样艾玛波拉就得已解放了。至少,她不会再被恶魔追杀。
  他再次把目光投向康蒂,他提起手中的剑。剑身闪着银色的磷光,比以往更加耀眼。就像月光就落在旁边似的——
  就在这个念头在西奥博尔德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时候,半空中传来了翅膀拍打之声。这种牵起强烈劲风的羽翼拍打之声,他很熟悉。
  众人一起抬头一看,就见到一头银色的银龙。
  龙身稍稍倾斜,如同流星一样盘旋下来的正是吉雷萨。聚首在一起的三头银龙,一起看着康蒂,目光仿佛如虎视眈眈地看着陷阱里的猎物的猎犬。但是,当吉雷萨差不多落到地面时,康蒂面上的表情变得僵硬了。
  在尘土飞扬之中,只见龙背上站着一个女子。瘦弱,身穿一件闪闪发光的薄绢衣,银色的长发被夜风轻轻地吹拂着。
  她,的确就是从地上逃到月之御园的月神。她,就是创造了和自己相似的人类,然后将自己的爱和加护赐给人类的月神芙丝。而恶魔,也正是由她的影子而诞生。
  西奥博尔德和蕾切尔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对月神来说,地上的空气就犹如沉淀的污浊的泥水,对和只能生活在清澈水中的鱼一样的她来说,不啻于毒药。而倾慕着她,尊称她为公主的吉雷萨,竟然把她带来了地面。
  月神从匍匐在地面上的吉雷萨身上滑了下来。她似乎是很辛苦,脸上苍白,脚步不稳。但她还是自己走到了被钉在地上的康蒂面前。
  看见吉雷萨只是袖手旁观,西奥博尔德只好也不出声地站在一旁。察觉到他目光里的疑问的吉雷萨,开声说道。
  “这是公主的心愿。这样回到地面上,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我无法违拗她的意思。”
  银龙是月神的下仆。如果她想要这样做的话,的确是无法阻止她。只见吉雷萨看着自己主子的眼光,充满着恨不得立即想将月神带回月之御园,但却不得不听命于她让她留在此地的纠结。
  被蕾切尔制住,不再发出惨叫的康蒂,伤口弥漫着黑雾,气息也越来越细弱。她看着月神,脸上浮起倔强的笑容。
  “……叫下仆过来追杀我,到最后要亲手了结我么?真像是那些无用神的喜好呢。”
  再也逃不掉,也无法再吐出黑炎反抗的康蒂,好像已经作好了觉悟,抖动着双肩笑道。——不对,黑衣少女是在颤抖着。口里说的话只不过是掩饰的虚张声势。月神走到她身边,忍不住垂下头,用她那看不出一点感情波动的银色双眼看着地上仿佛如无助的少女一般的康蒂。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将手移到康蒂的后颈处。
  “这样,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疲惫地说话的,是压制着康蒂的蕾切尔。她相信,千年来身为银龙的任务,终于可以结束了。
  但是,一听到这句话,康蒂就开始猛烈地挣扎。也许她终于深切地感受到蕾切尔话里那“结束”的意思。她现在的垂死挣扎,就如同被斩首前的犯人。蕾切尔用手粗暴地压住了康蒂的脑袋,不让她继续动弹。
  “……不要!”
  康蒂的声音颤抖着。
  “不要,住手!我,我只是想得到她的称赞而已!我想她会开心的,所以才……求你了,至少,不要再讨厌我!”
  从康蒂金色的双眼中流出来的黑色的水滴,不断地洒落在地面上,但马上就消失不见。
  现在的康蒂身上,已经丝毫看不出之前一直欺压西奥博尔德他们的影子。
  在这最后时刻她所表现出来的感情,的确是她心底中对月神的思慕,和想得到她的爱怜的愿望。哭泣着口里叫着“不要讨厌我”的神态,跟洛纱丽也是一模一样。她们两人为什么会共存,现在终于明白了。因为洛纱丽也是一样,所以才会触动了康蒂的内心。
  “用完就不要我了,我不要这样!”
  康蒂呼天抢地地叫道。月神将手放在她的头上。银色的波纹从她的手那里开始扩散,将整个恶魔的身体覆盖住。
  但是,银光很快就变淡了,月神也痛苦地咬紧嘴唇。伏在地上的吉雷萨正想阻止她,这时月神却伸手一拉,将旁边压制住康蒂的蕾切尔拉了过来。
  于是银色的波纹再次变得耀眼了,连康蒂的身影都被光芒遮盖住。光芒越来越强,甚至已无法直视,西奥博尔德只好将眼睛移开。忽然,他觉察到自己手中的剑有些不对。
  西奥博尔德手中的剑的剑身,化为光的尘埃,慢慢开始崩溃。这把剑是用龙的爪子——蕾切尔的爪子所制成的。难道光芒之中,蕾切尔发生了什么事么?他连忙去寻找蕾切尔的身影。
  “公主!”
  吉雷萨飞进了光芒的中心。下一瞬间,光的波纹化作点点银光四散纷飞,在天空中如同雪花一样飘舞着,最终落在地上,消失不见。
  只见刚才光芒之中的地方,站着的只有一头银色长发的月神,以及保护着她的吉雷萨。而在它的脚下,头发散乱的蕾切尔躺在地上。
  “奥莉比娅姐姐!”
  刚才一直抱着艾伦的艾玛波拉,叫唤着蕾切尔的假名,跑到了她的身边。西奥博尔德也把手中剩下的剑柄扔到一边,跟在艾玛波拉的身后。
  “奥莉比娅姐姐,你怎么样了?”
  艾玛波拉将蕾切尔抱了起来。蕾切尔在她的怀中慢慢地睁开双眼。她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神采,脸上一副无比吃惊的神色。睁开双眼之后,她不知为什么忽然用力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腕上。
  “奥莉比娅姐姐......!”
  蕾切尔这突然的举动让艾玛波拉非常惊讶,她连忙将蕾切尔的手从嘴边拉开。只见蕾切尔的手腕上已经残留着一排牙齿印,并已经渗出鲜血——鲜红的,人的血。
  蕾切尔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西奥博尔德和她一样,也惊震得说不出话来。
  蕾切尔现在,千真万确,已经回复了人身。
  “这算什么?”
  蕾切尔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她问的是,月神。
  但是月神并没有答理她,一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怀里。这时众人才察觉到,在她的怀中有一样小小的东西。
  “你终于回来了呢,我可爱的无垢之子哦。”
  月神的嘴角浮现出了笑容。她的笑容平静而温柔,不再是之前的妖异和艳丽。
  在她怀中是一只小小的全身漆黑的动物。卷成一团睡在月神怀中的样子,就犹如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
  “康蒂......?”
  竟然是康蒂。西奥博尔德小声地脱口而出。小猫听到西奥博尔德的话后,双眼稍微张开了一丝,但很快又再闭上,继续睡在里月神的怀里。不过,已经可以看到,它的双眼是闪闪的金色。
  “吞食星海的鱼......罪人的灵魂的野兽?”
  看到这只小黑猫,艾玛波拉说道。
  在拉托雷亚,人们都传说着,在天上还有一个海,人在死了之后,灵魂就会前往这个星海,并化身为鱼。虽然灵魂不论善恶都可以前往星海,但是为了保护这个神所居住的海的洁净,会有野兽不断地去吞食罪人的灵魂。
  原来一直以来,人们口中的恶魔,乃是保护神的圣兽,比天使——银龙还有久远的存在,神的朋友。幼小的圣兽因为对神的爱,最后才会暴走。
  在那头幼小的野兽身上,完全看不到刚才蕾切尔和西奥博尔德对它造成的伤口。它安静地睡在月神的怀里,身上的黑毛随着呼吸一张一缩。这时,月神才边抚摸着怀中的幼兽,边把目光落在蕾切尔的身上。
  “对不起呢。因为单凭我的力量,我无法救活这孩子。所以,只好将以前我赐予你的力量,收了回来。”
  被艾玛波拉扶着的蕾切尔,愕然地看着月神。
  月神竟然为了救濒死的康蒂,将蕾切尔的力量夺取过来。月神自己亲手废除了誓约。因此,蕾切尔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就恢复到誓约前的状态——人类。
  蕾切尔的手腕还滴着鲜血。但是她一下就推开了艾玛波拉,站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就算现在我又再是人类,我还有回去的地方么?!”
  她要守护的弟弟,已经在千年之前就死了。她的祖国奥库托斯也已经不再存在,世上过去认识她的人,已经没有一个还活在世上。
  成为银龙生活了千年的时光。但是,如今再次恢复为人类,却已经毫无意义。蕾切尔满心的悲伤与愤慨,一下坐倒在地,浑身发抖,眼泪不禁夺眶而出。艾玛波拉虽然不明内情,但依然过来抱着她。
  “你最初就打算这么做了?康蒂的出走削弱了你的力量,为了把这个取回来,你就利用我们么?”
  西奥博尔德和蕾切尔一直为了追杀康蒂而到处奔波,但怎么也不会想到身为主人的月神一直考虑的却是怎么去救下恶魔。于是,千年以来侍奉着月神,即使被放逐到地上依然尽心协力的蕾切尔,就跟笨蛋没有区别。
  不过,月神却没有避开西奥博尔德和蕾切尔那责难的目光。
  “我不想再解释什么,就是这样吧。虽然我很感谢你们,但是对我来说,这孩子比什么都要重要。因为一直陪在孤单的我身边的,都是这孩子。我会再次照顾她。但这次,是我守护她。你们都有深爱的人,应该都明白这感情的吧?”
  月神抚摸着怀中的幼兽,银色的双眼望向艾玛波拉。
  艾玛波拉似乎已经猜到这个身为银龙主人的女人到底是谁了。她握着胸前的“水面之月”,仰望着眼前的月神。
  无论如何,都想保护的人。对西奥博尔德来说,就是艾玛波拉。而对月神来说,这个人就是康蒂了。身为创世之神,最终也只不过和人一样的自私任性。
  西奥博尔德不想再说什么了。他看着月神怀中那小黑猫。就是这东西,吃了洛纱丽。即使她的罪是情有可原,但西奥博尔德觉得自己始终无法原谅这家伙。
  看到西奥博尔德不甘心似的叹了口气,月神将手中的黑猫递了过来。
  “你摸一摸它。”
  西奥博尔德踌躇了一下,还是伸手摸了摸黑猫身上的毛。小猫睡梦中的内容,从西奥博尔德的手传了过来。
  那是一段年幼的一对兄妹,互相偎依着的甜蜜记忆。
  “她还在哦。我要把她一起带回去了。”
  说完,月神就抬头仰望着半空中的明月——灵魂的归所,月之御园。
  洛纱丽将要前往那片银白色的原野。
  仰望夜空的月神,很快就变得委靡不振了。在她就要倒下的时候,吉雷萨用自己的爪子小心地扶住了她。
  “回去吧,公主。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月神不能在地上逗留。月神无奈地点了点头。她对西奥博尔德道。
  “谢谢你帮这孩子回到我这里。由这孩子的眼泪而生的恶魔还有不少,所以一切还未能够结束......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当一切结束之后,我就要取回赐予给你的力量了哦。我已经很累了。”
  为了治疗康蒂的伤势,在用尽了自己的力量之后,她还夺取了蕾切尔的力量。但纵是如此,现在月神的脸色依然是一片苍白。西奥博尔德虽然吃惊,但是也明白到她话里所含的另一层意思。
  “你也要打破和我的誓言么?”
  “在一切都处理好的时候呢。你付出的所有的代价都会归还给你。虽我也不能十分肯定,但蕾切尔都变回人类了,所以一定没问题的。”
  这么说来她刚才对蕾切尔的做法就好像只是试验一样。蕾切尔似乎也不想再跟月神多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为了取得银龙的力量,西奥博尔德放弃了人的一切。但是,现在帮他去回人的姿态的,却是艾玛波拉所奉献出去的记忆。
  一切的代价都会返还给自己的话,或者......
  看着完全无法理解众人说的话而茫然四顾的艾玛波拉,西奥博尔德握紧了拳头。
  她记忆满是空洞的这个事实,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虽说西奥博尔德不知道处理之后的事要需要多久,但是自己现在必须动身。
  “就算一切都结束,我也不会返回我的力量给您的,公主。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来照顾这小丫头。”
  所有膨胀的力量都被削除,回复到刚出生没多久的姿态的康蒂,现在正蹭在月神的胸口,陶醉在甜蜜的美梦之中。
  吉雷萨似乎还是有点不放心月神如此地溺爱这头年幼的圣兽。
  他为了不再出现如此的错误而要留在月之御园。他和蕾切尔一样,人间已经再也没有等着他的人。侍奉了月神二千年,吉雷萨肯定想要留在他心中的“公主”身边吧。
  虽然月神对吉雷萨非常信任,但是恐惧着相互信赖的她还是对吉雷萨的话感到有点吃惊。不过,她很快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回答道。
  “你喜欢吧。”
  虽然只有一句话,但看到她微微翘起的嘴唇,吉雷萨已经满足了。它小心翼翼地抱起自己的主人,展开银翼。
  归心似箭的吉雷萨,用力拍打着双翼,卷起一阵狂风,笔直地往天空中飞去。它的身影,很快就变成半空中的一颗星星,再也难以区分。
  就在众人目送着它远去的时候——无数闪着银光的微粒,从空中无声地飘了下来。是银龙身上的银光么?银光飘落到脸上,马上就融化了。
  “雪!”
  和艾玛波拉一样,刚才一直不明所以地目送着神和银龙的艾伦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用那只没戴手套的小手,捕捉空中的雪花。不过雪花一落在她温暖的小手上,马上就溶化了。看着艾伦依然不死心地追逐着雪花的身影,艾玛波拉不禁露出了微笑。在她旁边虚脱的蕾切尔,也面露笑容。她打开手掌,让雪花飘落在掌心上。
  “真讨厌呢。利用完被抛弃的是我,并不是康蒂。我真想像艾伦一样追着雪花发泄一下。这个时候才重新成为人,我该说什么好呢。”
  看着坐在地上,被抛弃在一无所有的时代和土地上的蕾切尔,西奥博尔德实在不知说什么来安慰她。之后他必须去讨伐那些剩下来的恶魔,但是蕾切尔已经再没有这样的力量了。
  蕾切尔不断地唉声叹气。这时,艾玛波拉对蕾切尔轻轻地说道。
  “那个,奥莉比娅姐姐。如果你没有地方去的话,那和我们一起回庄园吧。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去,但是丽萨她一定也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的。不过我不认为奥莉比娅姐姐你会没有栖身之所啦。因为王家的大家,都无比相信着你呢。”
  听了艾玛波拉的安慰之言后,蕾切尔好像才醒悟过来。
  拉托雷亚王曾经对自己说过,他不仅把蕾切尔当作天使来崇拜,也把她当作人来疼爱。当今世上再没有蕾切尔的亲人,但是,她身为银龙守护着人们的时候所构筑起来的信赖,依然存在。
  蕾切尔向提醒她的艾玛波拉露出了笑容。不是身为银龙,而是作为少女的微笑。
  “蕾切尔哦。”
  她说的是她自己的真名。她已经决定要舍弃之前那个为了不刺激艾玛波拉的记忆而取的假名了。
  艾玛波拉只是怔了怔。蕾切尔似乎对丝毫没有动摇的艾玛波拉相当敬佩。她微笑道。
  “这是我真正的名字哦,蕾切尔。之前一直隐瞒着你,对不起啦。”
  “蕾切尔姐姐......听说在遥远的过去,海的另一头的国家里,也曾经有一个和你一样的名字的公主哦。”
  艾玛波拉恐怕已经察觉到,蕾切尔就是那个银龙传说的圣女了。但是她们之间再没有说什么。两位跨越了时代的奥库托斯公主相视而笑。这样就已经足够了。不过,艾玛波拉的神色马上又灰暗下来。她看着西奥博尔德。
  “你,又要远行了么?”
  犹如局外人的艾玛波拉,在刚才的对话中也想到这一点。她紫丁香之瞳露出了寂寞,但很快,她的目光中就出现了决绝之色。
  为了真正归来的那一天,现在必须和西奥博尔德再次分别。西奥博尔德点了点头。艾玛波拉心中明白,她脸上也露出了平静的笑容。
  “果然这样啊。那么,我还是会等着你的。这次,我会特别的注意,不会再忘记你的。”
  看着开着玩笑的艾玛波拉,西奥博尔德觉得再也没什么好怕了。外表纤弱却鲜艳地绽放着的罂粟花,果然是无比的坚强。
  半空飞舞的雪花越来厚,视线似乎也要被遮住。刚才一直玩耍着的艾伦似乎也开始觉得寒冷,把双手放在唇边,不住地呼着白气。不过,最冷的应该是把裙摆都削掉了的蕾切尔。她已经变回了人,不再是不会寒冷的银龙。
  实际上,蕾切尔的鼻尖已经冻得通红了。她一下站了起来。
  “总之,我们先考虑眼下的事吧。我想先坐马车回去王都,你们呢?”
  艾玛波拉仰望着飘着鹅毛大雪的天空。虽然雪不断地下,她也冷得口中不停地吐着白气,但她的心情依然无法冷却下来。
  “下如此大的雪,不知叔叔和阿姨怎么样呢......可以的话,我想马上回去庄园呢。”
  如果自己先回王都的话,雪到那时候只会越下越大。对在西奥博尔德不在的期间收留照顾自己的那对老夫妇,艾玛波拉视他们如自己的亲人一样。现在她已经再没有任何束缚,再也无法抑制得住那归家之切。
  在大雪漫天的乌云之间,西奥博尔德乘着那缝隙中的月色,又再变回了银龙。
  “我送你,地点是?”
  他把锋利的爪子伸向艾玛波拉。艾玛波拉把艾伦叫了过来,一起坐在西奥博尔德的手中。然后紧紧地扶着。
  “那么,麻烦你啦。送我回去那个罂粟花的山丘。”
  西奥博尔德将手中的艾玛波拉和艾伦放到自己的背上。一个人留在地上的蕾切尔向她们挥手道别。
  “如果没地方去的话不要客气哦。虽然你很想回去,但是有什么事的话都可以来找我。不过,不要对我太够期待就是了哦。”
  艾玛波拉也笑着向抱紧自己双肩的蕾切尔挥手回答道。
  “我知道了。我们一定还能再见面的。”


本帖最后由 wuling 于 2012-3-23 00:22 编辑


第十章 罂粟花之丘
  
  西奥博尔德等她们挥手告别后,双脚一用力,跃上半空。待身下的蕾切尔小到不能再看到的时候,艾玛波拉才停下向她挥动着的手,抚摸着西奥博尔德背上的龙鳞。
  “仿佛以前也是这样呢,你背着我在空中飞翔。”
  无比怀念的语气。但是,语气中并没有对自己失去记忆一事的悲哀。在银龙的加护下,雪花纷纷让路。西奥博尔德背上的艾玛波拉,愉快地享受着这一段纯粹的时光。
  地上需要数日的行程,骑着银龙的话一下就飞到了。这段一起飞翔的时光非常短暂。很快,艾玛波拉的眼前就出现了那片熟悉的地形。西奥博尔德向着艾玛波拉和艾伦手指的方向,徐徐地降低高度。
  现在,罂粟花当然没有开放。以前一片鲜红的光景当然是无法见到。究竟哪一处才是那个开满罂粟花的山丘呢?西奥博尔德在半空中大幅度盘旋着,寻找着,然后在一处地方下降落到地上。眼前就是艾玛波拉所说的那个小山丘。只见枯萎的草地上已经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衣。雪衣映照着月光,照在银龙鳞片上反射出来的光华,让西奥博尔德觉得自己仿佛再次身处月之御园的银色原野。
  在这一片白雪之下,罂粟花之种在等候着春天的来临,准备用绯红去歌颂这片与灵魂归宿之地非常相似的场所。为了之后讴歌的日子,它们正在层层积雪的冰冷之下等待着。
  西奥博尔德落到雪地上,扬起了一大片雪花。在他背上的艾玛波拉留恋地抚摸着他的鳞片一会,才不舍地跳下龙身,站在雪地上。她让笨手笨脚的艾伦从龙背上滑下来,然后接住了她。
  雪依然在无声地飘落。落在艾玛波拉金发上的雪花,犹如一颗颗宝石一样闪闪生辉。
  “你。”
  她看着西奥博尔德,微笑道。
  “这样来称呼你,或许还不错呢。因为我不记得你的名字啦。我只知道艾伦叫你西奥而已。她叫我波拉,所以这个也一定是她对你的爱称吧?”
  西奥博尔德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告诉艾玛波拉自己的名字。于是他正想趁自己还未离开时告诉她,但却被艾玛波拉摇头制止了。
  “等等,这样就可以了。现在就这样吧。虽然那段记忆没有了,开始我的确是感到很伤心,但是现在已经不会了。因为我已经知道,我心里那片记忆的地图被烧焦的地方,全都是紧紧与你相连。那时所发生的事我虽然我无法记起来,但是既然是你的话我就放心了。被锁起来的记忆宝箱,里面到底放着什么宝物呢?我非常期待哦。”
  艾玛波拉的脸上露出明亮的笑容。她握着胸口的“水面之月”。在寒意之下,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期待着在你归来之日,将它打开。”
  就这样,连西奥博尔德的名字都不知道地等着他。
  对站在满是空洞的记忆之上的艾玛波拉来说,这样做或许是个好选择。她既然这样说了,于是西奥博尔德便不再告诉她自己的名字。但是,自己对她的思念,在临行之前怎么也想告诉她。
  “我一定会回来的。这次我一定能够回来的!所以,我不再对你说,要你自由地生活下去。而是要对你说——等着我回来。”
  之前,他已经无法回头,所以只能舍弃艾玛波拉。但是现在不同了。就算发生任何事,自己也要回到她的身边。为了和她一起生活下去。
  本来笑容满面的艾玛波拉一听到了西奥博尔德的话,慌忙垂下头。她一只手握着“水面之月”,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我知道了。你一定要回来。”
  声音在颤抖。
  还是和以前一样,在离别的时候,她依然是强颜欢笑。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抬起头。只见她的紫丁香之瞳虽然是满含热泪,但脸上的笑容已经回复到开始的时候一样明亮。
  “我和艾伦都会等着你,所以,请平安回来。”
  艾玛波拉握着艾伦的小手,凝视着西奥博尔德。
  听到这一句话后,西奥博尔德展开银翼。他心中决定,绝对要兑现自己的诺言。
  扬起一大片白雪,西奥博尔德飞上天空。俯瞰下去,刚才地上稀稀疏疏的枯草也被大雪所掩盖。雪将会越来越大,在春天来临之前,这个艰苦的季节仍会持续。
  月色下的山丘一片雪白无垠。
  在这个冰冷,所有生命都在休眠的白银的世界里,只有一株罂粟花,依然绽放。
  
  艾玛波拉看着西奥博尔德银色的背影,最终变成繁星一样大小,然后消失在云层之中,完全看不见。
  她依然仰望着夜空。但牵着她手的艾伦已经冷得将手背放在自己的面额上取暖。察觉到此,艾玛波拉才想到这样站下去并没有用。
  于是两人一起走下山丘。背后覆盖着枯草的雪地上留下一排长长的脚印。虽然眼前这一切都被染成了白色的光景艾玛波拉并不熟悉,但走了不久,她还是看到了半山腰处那个她怀念的家。用稻草搭成的屋顶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烟囱处冒出着暖炉的黑烟。仅仅远远看到从门缝里漏出来的灯光,艾玛波拉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主屋,圈养家畜的小屋,纺织用的小屋,被栅栏围着的田地也积满了白雪。这一切都是艾玛波拉怀念已久。但是想到之前自己被赶出来时他们对自己所说的话, 艾玛波拉伸手去敲门的勇气就不知去哪里了。
  见面的时候该先说什么呢?就在艾玛波拉思考着的时候,在栅栏的另一头传来了狗吠。一头黑白毛色的牧羊犬一下跳出栅栏,飞奔过来。
  “基利托!”
  在艾伦叫唤着牧羊犬的名字的同时,牧羊犬也扑在艾伦怀里,抬起头不断地舔着艾伦的脸,披散的尾巴也兴奋地左右摇摆。然后它围着艾玛波拉身边转了几圈,用脸蹭了蹭艾玛波拉。但很快,它又回到艾伦身边,在雪地上打着滚,和艾伦一起玩耍。
  艾伦抱着牧羊犬的脖子欢声叫着,笑着,一起和它在雪上打滚。一下就满身都沾满了白雪。
  似乎是听到门外的声音,主屋的门打开了。年老的夫妇——塞尔吉奥和德波拉也走了出来。他们两一看到艾玛波拉,都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叔叔,阿姨......”
  艾玛波拉小声地嘟囔着走了过去。西里吉奥马上向艾玛波拉伸出了手。艾玛波拉伸出手让他握住。
  西里吉奥紧紧地握着艾玛波拉的手,不住地点头说道。
  “你终于回来了呢......府邸里的仆人,把你们穿的衣服都拿回来了,说你们一定会回来的。现在你们真的回来了......”
  一直喜欢开玩笑的塞尔吉奥,现在也老泪纵横。他温热的眼泪不住地落在艾玛波拉的手背上。艾玛波拉也一样。温热的眼泪不住地从她的眼里滚下来。
  “叔叔,看到你精神的样子,太好了......”
  虽然她之前也做好了再次被他们赶走的心理准备,但是现在见到他们这样欢迎自己,艾玛波拉的心里的欢喜之情几乎难以抑制。在和西里吉奥说了几句话后,艾玛波拉看着旁边的迪波拉。
  虽然有点驼背的她看起来比艾玛波拉要矮,但是她漆黑的眼珠依然是充满少女特有的好胜之色。她看着艾玛波拉,一脸严峻的表情。艾玛波拉对着她行了一个礼。
  “我无处可去,只好又回来了。请可以让我再住在那个织布用的房子,好么?”
  之前寄宿在这家里的时候,艾玛波拉的起居都是在旁边的这小屋里。只要自己和艾伦可以被收留的话,无论什么地方都没所谓。——但是
  “不行哦。”
  德波拉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艾玛波拉心想,他们果然是不想收留自己么?自己这个连一般人能做的事情都无法做得好的女儿,果然只是个累赘......这肯定是当然的了。想到这,艾玛波拉只觉得自己非常没用与可悲。但是德波拉依然盯着发呆的艾玛波拉继续说道。
  “在下这么大的雪的天,让你住在没有暖炉的织布屋里当然是不行的!除了主屋之外,我不准你住在其他的地方!”
  德波拉的语气充满着责备。果然被骂了一顿呢。艾玛波拉正想放弃。可是仔细一想,才明白到迪波拉话里的意思。她一下抬起头,看着德波拉。只见她漆黑的双瞳早已湿润。满是皱纹的脸上更是皱巴巴的,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愤怒还是在强忍着泪水。艾玛波拉实在忍不住了,一下抱住了德波拉。
  “阿姨,谢谢你......”
  “......笨女儿啊,听说你都成了‘歌姬’了,既然你只有那个本事的话,那么就留在王都,过上更好的生活才是啊。还要回到恶言将你赶走的我们这里,真是蠢得无可药救啊。”
  她口中骂着艾玛波拉,但是却反而将艾玛波拉抱得更紧。
  “府邸的那位姑娘全告诉我们了。为了我们,让你受苦了。你现在没事真是太好了......对不起呢。”
  她口中是指被前代理人欺骗,同意把她和代理人结婚的事。现在这个代理人已经不在了,在新的代理人到任之后,先回来的丽萨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他们。当时艾玛波拉正是为了他们,才没有逃走。
  艾玛波拉扶着抽泣着的德波拉,说道。
  “无论王都怎么的繁华,我的家是在这里。因为,我喜欢这个家。”
  富裕的生活并不意味着幸福。艾玛波拉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虽然在这里,依然有许多生疏与艰辛之事等着她。但即使如此,在这个家,艾玛波拉才可以真心地露出笑容。而艾伦她,也是最喜欢这个家的爷爷和奶奶。
  “我要永远留在这里。”
  对自己心底里的这个想法,艾玛波拉非常自豪。








  
终章 护花之龙的叙情诗
  
  庄园的田间,几名男女在来回走动去除杂草。
  艾玛波拉一边小心地辨认着,防止自己不小心把刚出芽的农作物当作杂草拔下来,一边把杂草拔下来放到自己拿着的竹筐中。虽然她的速度是比其他人慢一点,但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傍晚,礼拜堂的钟声响起。艾玛波拉把自己分配到的区域内的杂草都清除后,正想回家。
  “艾玛波拉!”
  忽然,背后有人叫住她。不是监工,而是一个年轻女孩子。艾玛波拉非常熟悉这个声音,她回头一看,就见到丽萨向自己走了过来。她扎着的那条灰色的辫子,犹如尾巴一样在她的身后一摆一摆。丽萨的身后,站着的是那位一直都对人和蔼可亲的年轻的新代理人。只见他有点困扰似的挠着头,在和代理人不知在谈论着什么。
  “代理人大人他在做什么呢?”
  这个新的代理人,是之前照顾丽萨的那个老管家的孙子。因为平时都要打理庄园的管理事务,这样亲自来到现场实在非常少见。就在艾玛波拉好奇地看着他们的时候,正在谈话的监工和代理人,以及周围的围观群众都一起大笑起来。
  “现在天气渐渐变暖了,为了通风,府邸把大门都打开了。可是呢,不知哪里的鸡群乘机跑了进去,搞得一头烟呢。虽然和代理人大人一起用笼子将它们都抓住了,但不知道它们是谁养的,所以只好过来这里找饲主。”
  只见无奈地叹息着的丽萨的鬓边,依然粘着好几条鸡毛。虽然觉得他们很是不容易,但是一想到他们两人努力捉鸡的样子,艾玛波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要笑嘛,真的很麻烦呢。——啊对了,看看这个。”
  丽萨拿出来给艾玛波拉看的,是一头刺绣着绿色藤蔓的手帕。
  “我想把这个送给代理人大人来着,但是,我实在不知自己绣得好不好......”
  丽萨满面通红地低下了头。看到她这个样子,艾玛波拉不禁又笑了。她把自己看到手帕后率直的感想告诉丽萨。
  “没这回事啦,你绣得很不错。”
  在回来了庄园之后,她们两就经常见面。在空闲的时候就互相学对方得意的手艺。听到艾玛波拉的话后,丽萨放心地松了口气,正要把手帕重新叠好。就在此时,旁边有人出声道。
  “这是丽萨你绣的么?”
  原来是刚才和艾玛波拉一起除草的村里的一个女孩。她认真地端详着丽萨手中的手帕。她的其他同伴见到她这样子,都边嚷嚷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边一起凑了过来。
  “哇,好漂亮!”
  “和村里的刺绣完全不一样呢,怎么做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一起问丽萨,丽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一边支支吾吾。艾玛波拉想起丽萨曾对自己说过,因为她在代理人的府邸工作,和普通农民的生活环境并不相同,所以和村里的那些年轻姑娘并没有什么来往,心里总感到有些寂寞。她和依然被看作外人的艾玛波拉一样,周围和她们年纪相近的姑娘们都不怎么跟她们往来。
  “呃,这,这是艾玛波拉教我的啦。”
  丽萨只答出了这一句话。但是周围的姑娘们都一片惊叹,一起看着艾玛波拉。她们互相交换着视线,其中刚才第一个出声的女孩子终于鼓起勇气出声说道。
  “那个,我很快就要结婚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帮我的嫁衣绣些东西呢?”
  她之前一直都疏远艾玛波拉。现在想要求艾玛波拉,因此说起话来她都忸忸捏捏的。她偷偷地看着艾玛波拉脸上的表情。其他的女孩子们也是安静了下来,等待艾玛波拉的回答。
  “当然没问题。不过......”
  “不过?”
  “如果,离你的结婚式那天还有点时间的话,我教你,让你自己亲手来绣怎么样?这样的话肯定更值得回忆的。”
  一听到艾玛波拉这样说,那些女孩子们都欢声雷动。
  “也教教我吧。”
  “你也太狡猾了。我也要学!”
  艾玛波拉被众多女孩唧唧喳喳地紧紧围住。但是,见到众人都这么高兴,艾玛波拉自己也非常开心。因为之前她还以为在庄园生活的话,自己刺绣的手艺一点都没有用处来着。
  “那么,大家就一起来吧。大家说去哪好呢?”
  “那么......会议室怎么样?场地够宽阔,下雨也不怕。”
  踌躇着提出意见的是丽萨。会议室顾名思义,是举行会议的地方,地点是在代理人府邸的二楼。的确,那个地方能用的话就不成问题了。
  “教室”一定下来,众女孩们就开始兴高采烈地一起讨论具体时间。看着她们兴奋的样子,艾玛波拉和丽萨只能相视一眼,一起苦笑。她们虽不知道之后能不能和那些女孩子们消除隔阂,但现在这个的确是一个至今未逢的好机会。从这些细微之处开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可以得以改变。一定要把握好这个好机会。
  当丽萨和艾玛波拉看着眼前吵闹的情景想这想那的时候,女孩子们忽然都静了下来,看着同一个方向。艾玛波拉和丽萨也不禁往那个方向望去。只见一位蔷薇色头发的少女,从田间的小路那边策马而来。
  她蔷薇色的头发漂亮地扎了起来,马鞍上配挂着刻有王家纹章的装饰,可谓非常引人注目。但是,更吸引人的是她手持马鞭骑在马上的英姿。蔷薇色的头发,嫩绿色的瞳孔都非常美丽,相当鲜艳夺目。因为马鞍并不是妇人用的那种,所以为了骑马,她穿着一身男装。虽是一身王家的排场,但是她给人的感觉更像一个军人。
  庄园的人们都畏惧地给这个王家的使者让开一条路。女子骑着马堂而皇之地穿过人群,停在艾玛波拉的面前。
  “蕾切尔姐姐,很久不见了呢。”
  艾玛波拉对蕾切尔行了一个礼。蕾切尔在马上也轻轻地向艾玛波拉挥手回礼。
  “你很精神啊。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么?”
  “没呢。”
  艾玛波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点苦涩地微笑道。蕾切尔脸上也稍微露出失望的神色。
  回到庄园之后,艾玛波拉身上并没有特别的事发生。也就是说,那个人还没有回来,艾玛波拉的记忆也依然是满是空洞。
  艾玛波拉虽然期待心中那一个个尚未打开一切未知的宝箱,但始终觉得有点疲倦了。想打开其中一个看看的心情越来越强烈。不过她知道这样做对自己来说很危险,所以她拼命地忍耐着。
  冬天已经过去了,现在正是生命绽放的春天。目不暇接的农繁期已经来临,天气也变得越来越温暖宜人。当艾玛波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进入了夏天。不过,艾玛波拉还是比较喜欢这么忙碌的日子。因为这样让她感觉等待的时间过得更快。
  看到艾玛波拉努力地让自己在这等待的时间里变得开心,蕾切尔只能苦笑。然后她脸色忽然变得严肃,压低声音对艾玛波拉道。
  “我知道是有些突然,但你能让我到你那住一会么?总之,能让我藏起来。丽萨的家也没问题。那边似乎也有放马的地方。”
  听到蕾切尔这突然的要求,艾玛波拉和丽萨不禁面面相觑。
  “是发生了什么事了么?你这身打扮,难道要去战斗?”
  之前艾玛波拉就从蕾切尔寄过来的信得知,她现在在拉托雷亚王都担任着官职。虽然拉托雷亚长期都处于和平状态,但是城市之间偶然也会出现争斗。而担任仲裁角色的就是拉托雷亚王家的任务。看到蕾切尔这勇武的姿态,艾玛波拉又想起了自己故国的战乱,心中也开始不安。蕾切尔耸了耸肩,摇头道。
  “不是的。我并没有听到哪里有内乱什么的。而且我本来就是文官,而非武职。我现在就一天都躲在屋里编撰历史。不穿这身衣服的话,怎么骑马啊。这个时代的衣服总是拖着长长的下摆,老碍事了。”
  说到这,她的脸上不由现出苦涩的表情。
  蕾切尔的见识可谓惊人的渊博。过去,艾玛波拉自己见都未见过的那些生长在遥远异国的动植物,她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她肚里这庞大的见识如果写成书好好整理的话,一定会成为珍贵的资料。同时,作为读本也一定会相当有趣。但是,蕾切尔对这样的自己好像不怎么开心。
  “是不是王家待你不怎么样呢?虽然我不认为王家的各位会这样做……”
  “你的想法没错,他们对我可谓是厚待啊。不过本来我就不喜欢一直干着同一件事啦。而且身体回复到以前的样子之后,非常容易疲劳……很不习惯呢。于是我老是想,还是以前更方便啊。虽说我很感谢他们能够雇佣我,但是我还是想休息一下啦……”
  艾玛波拉再好好端详了下蕾切尔,果然见她眼边和肌肤都露出了疲惫的痕迹。艾玛波拉再想起当时在王都的时候,蕾切尔口中所说的那些非常有趣的异国见闻和故事。王家的人的心情,也可以理解。
  “这样啊。那么,就来我家吧。或者因为要安置马匹,要去丽萨的家?”
  “我现在家里,都是鸡啊。”
  就在她们几个在谈话的时候,远处又响起了马蹄声。于是在场的众人纷纷往声音的方向望去。
  这两骑马身上的披挂都带有王家的纹章,接近后就指了指蕾切尔的方向,然后直奔而来。蕾切尔一见,脸马上绷紧,“让开让开”,边说着边推开众人,翻身上马,飞驰而去。后面追着她的两骑马在艾玛波拉和丽萨面前毫不停留,直往蕾切尔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一点都没变啊,还是这么一个奇怪的人呢。”
  目送着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的蕾切尔,丽萨小声道。于是,刚才让开了的少女们又马上把她们围了起来,战战兢兢地问道。
  “刚才的,是王家的人?认识丽萨和艾玛波拉的?”
  艾玛波拉曾经去过王都担任“歌姬”的事,除了丽萨,现在的庄园代理人,老夫妇和艾伦外,其他人都不知晓。对在这片土地的那些不知内情的人来说,这些事只会造成多余的滋扰,所以大家都决定不再对外人提及这件事。
  蕾切尔对于艾玛波拉来说又是什么人呢?艾玛波拉自己猜想的话,她是与自己继承着同一脉血亲的人。但是,真相还是在那些宝箱之中。不过,那些箱子现在还不能动。所以,蕾切尔就是——
  “我的好朋友哦。”
  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回答。众人都好像相信了似的,“原来如此啊”等等,暧昧地附和过去。相比起那个奇怪的来访者来说,少女们更关心的是自己感兴趣的刺绣。于是她们又开始讨论什么时候让艾玛波拉教刺绣的话题。
  “结婚的日子在农繁期过后的夏天,到底赶不赶得上呢,虽然有点不安,但却非常期待啊。”
  看着准新娘子那幸福的笑容,艾玛波拉也很替她开心。而且,更羡慕她。
  在一片喧闹之中,艾玛波拉悄悄地又握住了胸口的“水面之月”。
  
  在清爽蔚蓝的天空下,晚春的风,带着娇嫩茂密的青草的芳香,轻轻地梳理着艾玛波拉的金发。
  庄园的工作采取轮班制,今天轮到了艾玛波拉休息。不过,自己家里的工作可没有休息天这一说。德波拉在家继续织布,塞尔吉奥一早就带着羊群去吃草了。而艾玛波拉,则在羊群的不远处,手拿着竹篮,四处寻找罂粟花。这种花鲜艳的红色是很好的染料。她想使用这染料的染织物拿去卖,还有就是帮前几天约定的众人染一些刺绣用的丝线。
  在羊群附近,一个年幼的少女在高声歌唱。今年已经五岁的艾伦“叮当叮当”地摇着手中的铃铛,追逐着年幼的绵羊。
  “等等!不好好跟着的话,会迷路的哦。”
  这只小绵羊在这春天刚出生不久。艾伦手中的颈圈和铃铛对那些只要一蹲下来就会被青草遮住看不见的小绵羊来说特别重要。同时也使放牧人不会认错别家的绵羊。可能是不想那些不习惯的东西挂在自己头上,这只小绵羊逃了出来,而艾伦则在后面拼命追赶。
  虽说只是只小绵羊,但是它跑得相当快。小孩子到底是追不上。恐怕就连艾玛波拉也抓不住它。
  追得疲倦不已的艾伦只好停下来休息。而在她旁边,一头长毛黑白牧羊犬擦身而过,继续往小绵羊追去。牧羊犬追上了小绵羊,在它身边不断地绕圈奔跑,阻住它的去路。趁小绵羊受到惊吓停下来的时候,牧羊犬一下就用前爪把它按在地上。艾伦趁着这个机会,一下就将颈圈给小羊戴上,并用细绳绑好。
  艾伦也成为了一位能干的牧羊女了呢。艾玛波拉边微笑着看着艾伦,边继续采摘着罂粟花。
  采摘着这些与自己同名的花朵,艾玛波拉总觉得自己的心痒痒的。
  为了掩盖这种不舒服,于是艾玛波拉开始唱起自己喜欢的歌来。和着旋律,摘下一朵,再摘下一朵——忽然“叮呤”一声,耳边仿佛响起铃铛的声音。艾玛波拉不禁看向自己的手腕。
  套在自己手腕上的,钢铁的枷锁。还有往外延伸出去的锁链。
  自己手腕上明明一直都没有枷锁,但艾玛波拉刚才却是切实看得到,感觉得到。不过她一点都没有奇怪,继续往锁链延伸的那个方向看过去。
  锁链的尽头是一片罂粟花,什么也看不到。她正想抬起头看清楚锁链尽头在哪里的时候,忽然一阵大风,将她竹篮里那满满的罂粟花卷飞起来。轻薄通透的罂粟花之瓣随着山风狂热地舞动,然后从半空中散落而下。
  艾玛波拉顾不得自己被吹得凌乱的头发和衣服,努力地将手挡在竹篮口,保护着其中的罂粟花。但是她纤细的手无法遮得严密,结果一半以上的罂粟花都被吹到半空。
  她叹了口气。再重新摘过吧。想到此,她正想回头,但是满天飞散的花瓣遮住了她的视野。眼前尽是一片赤红。
  如同吹雪一样的花瓣逐渐被山风吹散。艾玛波拉终于重新看到那蔚蓝的天空。忽然她呆住了——在锁链的尽头,她看见了一个人。
  当她从飞舞的赤色飞雪中看清那个人是谁的瞬间,艾玛波拉手中的花篮掉在了地上。她向着那个人跑了过去。她用手拨开飞落在她眼前的飞雪,脚边的花瓣也随着她的脚步如飞沫一般四散。
  她眼中鲜红的世界也不断染上其他的色彩。从宝箱里飞出来的宝石,在春阳沐浴下闪着清透的光辉,侵染着艾玛波拉的视野。看不清前方的艾玛波拉一下就被脚边的青草绊倒——在她跌倒在地上之前,有人抱住了她。如同撞在一起的两人再也站不住,一起倒在罂粟花之海上。
  艾玛波拉凝视着眼前那对深绿色的瞳孔。她和他,轻轻抚摸着对方的头发,面额,确认着对方的存在。然后,他们的额头碰在了一起。
  紧接着,两人之间再无空隙。
  紧紧地贴着对方,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紧紧地用自己的手指缠着对方的手指。重合的双唇,不想漏出一丝的气息。风吹拂着罂粟花之海,吹起了一层又一层的花浪,将两人的身影都吞没在其中。
  好想这样永远地持续下去。但是,他稍稍变长了的黑发,在艾玛波拉的脖子上轻轻地挠着,艾玛波拉不禁将脖子一缩,“噗”一下笑了出来。稍稍离开他的怀抱,看到他目光中的依恋之色,艾玛波拉明白到想继续这样下去的并不仅仅是自己。她安心了。
  “欢迎回来呢,西奥博尔德。”
  迎接他的话,仅仅这一句就足够了。就这一句,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传到他的心中。
  西奥博尔德像对待淑女的手一般,轻轻地重新握住了艾玛波拉的手。然后,用认真得可怕的眼神看着艾玛波拉,说道。
  “我是来抓你的。你想再一次被我囚禁么?”
  P357(图)
  他握着艾玛波拉的手充满力量,好像绝对不让她逃开一样。互相握着的两人的手的手腕处,钢铁的枷锁已经不见了,只有纤细的罂粟花花茎如同枷锁般缠在他们的手腕之上。
  艾玛波拉用手解开缠在手上的罂粟花的花茎,默默地站了起来。
  答案,不就老早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么?
  艾玛波拉用手握着胸前的“水面之月”,开始唱起歌来。那首他只知道一半的歌谣。
  看到艾玛波拉突然唱起歌来,西奥博尔德怔了怔。他惊讶地倾听着艾玛波拉从唇间飘逸出来的旋律。当歌谣的最后一节结束的瞬间,他猛然睁开双眼,然后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和以前曾经看过一次的笑容不同,现在他脸上的是自然的,会心的微笑。
  想让他露出更多的笑容,艾玛波拉又开声唱歌了。又是那同一首歌。
  听到歌声,艾伦张开着双手也跑过来。
  歌正是那首描述妖精和旅人的故事歌谣。
  
  你送给了我一枚石子
  说是捡到了一颗星星 送给了我一枚石子
  
  那是小小的蓝色的 怀抱着星星的圆形石子
  当我询问它的名字的时侯 你的回答是没有哦
  于是就给了它星使之石的名字
  那是我起的名字
  所以这枚宝石就是我的东西——
  
  可是我发现了
  自己还没有名字
  就连石头都拥有名字 我却没有
  多么令人悲伤
  
  如果你想要的话 我就给你起个名字吧
  你这样对我说道
  
  我获得了只属于自己的名字
  由你呼唤的只属于我自己的名字
  
  你给了我宝石和名字
  我给宝石起了名字
  你给我起了名字
  既然宝石是属于我的
  
  那么我就是属于你的
  
  
  
  
(译者注:这段诗歌是按前面两卷译者的翻译)
  
  


  
后记
  大家好。
  《护花之龙的叙情诗》的最终卷,终于出版了。我是淡路帆希。
  
  在之前我也提过了一下,当初这个只是一个一卷限定而开始的故事而已。现在故事能够发展到现在,都是全赖各位的支持。我实在是感激之至。
  虽然在写续篇的时候我心里还在纠结是否还应该写下去,但在前一卷发行后,我听到各位看到续作后安心的声音,我觉得我能够继续写下去真是太好了。
  
  对于各位来说,《护花之龙的叙事诗》是一个怎么样的故事呢?
  对我自己来说的话,它是一部相当不可思议的作品。
  即使数次被退回来,一有机会这个故事就会在我心中苏醒……虽然这个我也曾经提过,但关于这部小说还有其他数个插曲,请在这最后听我一一道来。
  
  首先,艾玛波拉唱的那首歌《尼滕斯的水之乙女》在初期的情节里是并不存在的。
  但是,最先成文的,却是这一首歌,而且是在情节构思好之前。
  让我写这首歌的契机,在我的学生时代。
  这是在某个以“诗歌创作”为课题的课堂上,在稍稍思索之后就即兴写了下来的诗歌。
  当时,我只是将脑海中浮现出来的辞藻不经过任何思考就写下来而已,因此,当时我自己也不知道这首诗歌会有什么意思。因为,这首诗歌并没有任何的背景故事。
  之后,虽然这个故事的原型被我一点点,慢慢地记在笔记本上,但是当时也并没有去考虑过,把这首诗歌结合到故事里面去。
  在数年之后,我决定了要写这本《护花之龙的叙情诗》。在构思故事细节的时候,我在脑海中搜寻自己有印象的诗歌时,想到的就是这首当年即兴创作的诗歌。
  我想知道这首诗歌和故事能不能合得上拍,于是就打开了收集了当时课题的文件夹,尝试去编排了一下,却发现完全符合。当年自己写的时候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的一首诗,现在竟然可以这样说服自己,“原来如此,是这个意思啊”。我感到非常惊奇。
  于是,我不由得深深地认为,这首诗歌是我自己为了这个故事,穿越数年回到过去而写的。
  
  之后还有一件事。
  《护花之龙的叙情诗》这本书,出版前一开始是作为ファンタジア文库的另类作品在ドラゴンマガジン里介绍并宣布出版的。
  这部作品,决然不能说上流行,而且ファンタジア文库也是男性读者居多。于是我不禁想写这样的故事当真合适么……当然我一直都期待着能写出优秀的作品,但因为总感到“场地不合适”,所以当年执笔的时候心里都时常感到不安。
  就在那个时候,我在出外购物的途中遇到一个画佛画的老人家。
  当时我看到他用金粉画的画很是漂亮,被勾起了兴趣于是走过去观看。这时老人家忽然抬起头来跟我说了一句。
  “你,就按你自己想的去做。”
  因为我之前在路上走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想着“这样当真好么”……所以他的话使我吓了一惊。但是,也是他的这一句话,使我心里想到,“这样啊,那么就写下去吧”。于是,我就下定了决心,一直写到了最后。
  这个就是在下写第一卷时的那个夏天所发生的事。
  数月之后,到了冬天。那时书已经完成,只等候着出版。于是我就去进行新年的第一次参拜。在那个抽到的御签上写着:
  “坚信自己并以此行动起来的人会获得幸福”
  我再次吃了一惊。如果之前那次是巧合的话可能并不奇怪,但这次御签的内容也和老人家说的话非常相近。
  看到这张仿佛应援着我的御签,我心里觉得非常好笑。我在神社的一个角落忍着笑时,却忽然重新觉得,这《护花之龙的叙情诗》当真如同神佛在我背后推动着我写出来一样,一个如此不可思议的故事。
  于是在出版之后,这本书幸运地受到了各位读者的欢迎。故事的续篇也得已继续写下去。这个故事它自己本身,对这个结果也一定是非常满足。
  
  到最后,我还是要对主编和负责插画的フルーツパンチ先生说一声,得到你们的鼎力相助,在下实在是不胜感激。
  一直看到这里的各位,这个故事怎么样呢?
  如果觉得有趣的话,那将是我莫大的荣幸。
  希望,我们会在新的故事里面再重逢。
  
淡路帆希


本帖最后由 wuling 于 2012-3-24 15:54 编辑




错,后面的展开分明是西游记.我翻到月神出现的时候,脑中就已经出现"大圣且慢,请棍下留情"这句台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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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凛冽 子爵
それは小さく青く丸い 星を抱えた石でした
名前はあるの? と讯ねたら ないよと答えが返ってきたので
星饲いの石と名づけました
私が名前をつけました
これで石は私のものです

けれど私は気づきました
私に名前がないのです
石すら持っている名前を私は持っていないのです
とても悲しくなりました

欲しいのならば名前をあげる
仆が君に名前をあげるとあなたが私に言いました
私は名前をもらいました
私だけの名前をあなたが呼んでくれました

あなたは私に石と名前をくれました
石には私が名前をつけて
あなたは私に名前をくれて
石は私のものだから

これで私はあなたのものです

好棒的故事,虽然有人说“HE情结是低俗的审美情趣,因为BE才令人精神震撼”
但是我觉得“衷心期待即使是不存在于现实的主人翁们过上的幸福生活”的这份情感绝对是毫无疑义的正确的。

8 年前 0 回復

Gнοsт_☾ 侯爵
读完第一卷的时候心想···真是一个纠结的故事啊~··
看着第二卷的时候觉得真心不敢看下去了···这样

看这第三卷一开始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一种焦躁感···但是我还是读了下去
然后第7章,第8章,第9章···最后。
一气呵成式的,故事就这样在读者看来觉得有点突兀的情况下完结了···
但是,我还是很感动···觉得读下去真好呢···有种满足的感觉···

虽然群里的某人表示第一卷就完结了就好···
不过我还是觉得,嗯···BE才是王道呐~···

以上。

PS:对了,里面的诗歌也很棒呢~···记录下来了。
再PS:“我是来抓你的。你想再一次被我囚禁么?” 这句话读起来真心觉得好羞耻···

8 年前 0 回復

C3H5O9N3 王爵
嗯,还好最后他们有团员。

9 年前 0 回復

pcwang 伯爵
本来第一卷就完美的,后面居然神了,还好结局令人感动,不然就是虎头蛇尾。

12 年前 0 回復

草薙護堂 子爵
插图很具有美感 故事也很不错

12 年前 0 回復

Magic_Happening 公爵
当初这本书把我感动得一塌糊涂啊,特别是最后的这首诗

12 年前 0 回復

eee83527 子爵
這部真的是太好看了~
因為之前有人在說「護花龍」
所以想說要找找~
今天看到是3本完結
就把它今天看完了!!!
要是台灣有翻譯就好了 這樣我一定買下了!!!

12 年前 0 回復

spering 勳爵
偶尔补了这部 果然补对了...
万年潜水...看完这么纯的小说 也得上浮下了...

12 年前 0 回復

寻寻腻腻 子爵
终于完结了,这是我唯一不会说有情人终成兄妹的佳作了

12 年前 0 回復

久南 子爵
期待已久的第三卷呀~突然就出现了~实在是惊喜啊~感谢翻译~

12 年前 0 回復

八月寒 伯爵
完结了啊,感谢LZ提供最终卷

12 年前 0 回復

忘却森林 伯爵
嗯嗯
累积了三本一起看完了呢
少女情怀的小说
好久不读了呢
不过西奥博尔德和艾玛波拉的感情进程是不是有点快呢?
虽然这样的感觉一口气看完3本后会弱一点点
但是刚看完第一卷的时候啊
真的感觉快过头了呢
果然是吊桥效应的缘故么?

12 年前 0 回復

john0402 伯爵

終於有人翻譯把這系列結束了
總括來說是很好的結局,第一卷結束就是非常之好
寫第二卷的時候就有點劃蛇添足了
這卷就是男主刻服了和妹妹的仇恨淨化對方的頭目吧
不過男主真是做的出 不去主動保護女主
女主也總算從消忘的記憶中抓回了
看到女主因忘卻的記憶中的痛苦和堅持真是令人感到


12 年前 0 回復

344614213 侯爵
期待已久的神作终于看完了,抒写了一篇壮丽华美的忧伤小诗

12 年前 0 回復

RosalineLM 平民
终于等来第三卷了~happy ending真是太愉快啦,感谢翻译及分享~

12 年前 0 回復

伊海 騎士
终于等来第三部了呢,特别喜欢这种温馨的感觉,感谢翻译

12 年前 0 回復

youfeiyu123 子爵
这是我看过的一部神奇的小说

12 年前 0 回復

x24685 侯爵
最終回終於登場了
這樣我就能一次看完三集了...

12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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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uling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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