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OM NO.1301 #11 莫名其妙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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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新井辉
插画：さっち
图源：无夜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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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井辉
曾经参与游戏制作，后来转为小说家。也曾从事漫画原作、制作人等工作。从动笔撰写这个故事起，不知不觉迎接了第6次春天。责任编辑问我：「开始写第1集前，老师说了什么？」于是我回顾一路走来这个漫长旅程。《ROOM》系列终于也要迎接毕业的季节。希望所有人都能幸福——以这种想法专心编织出读者手中的这本书。
「有马同学应该在一年前就要死了。」
赶到医院的健一，对刻也这番话感到难以置信。
「……死？」
只剩下这个字留在健一心中。
他与冴子几乎每晚共枕而眠。
比起其他人，最常与冴子说话的人也是自己。
因此健一很难接受这个不自然的现况。
健一终于单独进入病房与冴子会面，在聆听她的想法途中，健一才发现所谓「跟谁都能上床」的真相。然而已经太迟了，冴子留下最后的心愿之后辞世——
别离的人不只是冴子。就连绫也下定决心要离开13楼。在同一时间，刻也亦做出了某项决定……
描写健一探索丧失之爱的故事，感动的最终集登场！卷末还附上纪念系列完结的后续故事，各位读者不要错过了。
CONTENTS
序 章 编辑爱上工作
第十七话 她说那绝对是同情
终 章 大家肯定都在恋爱
后 话 我与萤火虫与通情达理的丈夫
角色访谈
MAIN CHARACTERS〈登场人物〉
绢川健一（男主角）
1301号房的房客。不知为何艳遇不断。
大海千夜子
健一的同班同学，正在与健一交往。两人尚未发生关系？
有马冴子
1303号房的房客。有不做爱就无法入眠的体质？因健康状况恶化而住院
桑畑绫
1304号房的房客，是个脑袋少根筋的艺术家。
洼塚日奈
先前的1305号房的房客。为了出道成为歌手离开幽灵大楼，搬进宿舍。
八云刻也
1302号房的房客，健一的同班同学。大家称呼他为管理员。
八云狭雾
刻也的妹妹。拥有能够善意看待任何事的乐观性格，不过对哥哥有点毒舌。
锦织绘里
从事美术相关经纪工作的金发美女。自称是绫的经纪人。
九条铃璃
刻也的女朋友。两人似乎从小学开始交往。拥有不输给写真女星的胸部。
绢川萤子
健一的姊姊，绰号萤火虫。因为与健一发生关系而被父母拆散。
序章
编辑爱上工作
今西老师应该一点都没变吧。
我，薰沢歌织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走入老师久违的咖啡厅——「通往天国的阶梯」。
「话说回来，这间店也是一点都没变。」
打从以前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老师的咖啡厅真的没有变得受欢迎。
虽说这间安静高雅的咖啡厅如果生意太好，也会让我伤脑筋，但总觉得这样很没道理。
除了咖啡好喝，老师因为个人兴趣收集的英国椅子坐起来也很舒服，就连内部装潢都非常讲究，而且完全没有刻意营造的感觉，气氛非常舒适。除此之外，还能在这里抢先尝到世界级点心师傅辻堂干久最新的蛋糕作品。
光是拥有这些优点，就算客人稍微变多也不奇怪吧。
只要来过一次的人必定还会再来，然而问题出在新客人实在太少。
这里简直就像不小心迷路才会闯进来的异世界咖啡厅一般——这种说法会不会太梦幻了一点？
「真是抱歉。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怎么不点比较贵的咖啡？」
不过老师的反应与我的内心完全相反，充满现实的味道。一想到这里，我就暗地觉得有些难过。
「……我说那些话又没有恶意。」
老实说，我也为了这间咖啡厅维持原状感到开心。
「这个嘛……该怎么说，变得比较多的人好像是你吧？」
老师对于我的异议与反驳似乎完全没兴趣，直接把话题转到我身上。
「关于工作方面，我的确改变不少。」
我虽然如此回答，其实自己也不太确定。
与老师那么久不见，却发现她一点也没变老。倒是我最近觉得自己突然变老了。
题外话，我现在的工作是培育新人作家。
当老师的《啊啊！眼镜大人☆》第一部结束时，我便不再担任老师的责任编辑，而是被赋予发掘新作家的工作。
因此我才有机会与目前还是国中生的作家合作。要说是代沟还是世代之间的差异呢，总之当我发现自己的年龄是那名女孩的两倍时，不禁感到万念俱……算了，抱怨到此为止吧。
「最近文库的整体销量好像越来越好了。」
正如老师所言，这阵子除了老师的作品，其他书籍的销售情况也有明显改善。
「不过还是远远不及老师的成绩就是了。」
我负责的新人销量不错也是事实，但是与老师相比还是有位数等级的差距，我只能为此感到难过。
「即便是这样，还是比其他书多卖了好几倍吧？」
老师的观点与我截然不同。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刚好有三个既年轻又有才华的女孩投稿……应该说是运气好还是时机绝佳吧。总之就是这样。」
「嗯，虽然你这么说，即使是三个人里面最不卖的，销售成绩也是其他人的两倍以上。这还不算你的功劳吗？」
「……呃、真是这样吗？」
老实说，我觉得是其他人的书卖得太差劲了，所以无法率直接受老师的称赞。
以前要卖五千册才觉得不错，现在只要卖三千册就算好，这就是如今编辑部的惨况。在这当中，只有老师的书每本都可以卖超过二十万册。因此事实上，除了老师的作品之外，都没有值得一提的差距。
就算我负责的新人可以卖到其他作家的两倍或三倍，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没资格藉此自抬身价。
「文库基本上都不会是看过之后再买吧？所以第一集卖得好不好，销售方式应该比内容重要吧？」
「……销售方式比内容重要吗？」
我似乎可以理解老师想说什么。
实际上，几乎没有读者是在看完整本才说「真有趣！我买了！」，因此如何让读者愿意挑选这本书，才是影响销售量的关键。
「作者明明是新人作家，却还能稳定出书并且保持一定的销量，不就是你这个优秀责任编辑的功劳吗？」
「呃……老师难道是在夸奖我吗？」
我认为不可能有这种事，所以忍不住反问。毕竟根据我的个人经验，老师不可能做出夸奖我这种事。
「我是在夸奖你。」
结果老师一句话就否定我的猜测。
「……为什么要夸奖我？」
我忍不住追问老师这么做的理由。
「什么为什么，当然是觉得你的工作成果很优异。」
我提出的疑问，让老师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就是说啊——」
我好久没用这个口头禅了，还无意间露出早就料到的表情。
我当然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确定就算继续追问老师也没用，所以只好这么做。
「也是因为你的工作表现很好，所以才升任副总编，不是吗？」
「不，情况不是那样……前任总编辑之所以会走，是因为他犯下连身为总公司社长好友也无法原谅的大错……总之前桥小姐从副总编升任总编辑，总得有人接副总编的位置。」
「不过并没有找其他人，而是选了你吧？」
「话是没错……」
然而实情却是我看起来好像很闲，以及挑副总编人选那天我刚好稍微迟到，总之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搞不好当天我和前桥小姐的目光首次接触，她就决定是我了。
「你应该更有有自信一点。」
老师如此鼓励我，似乎看穿我的心思。
「……或许吧。」
「不过话说回来，还是我的责任编辑时的你，真是糟透了。」
「就是说啊——」
我也有自知之明，因此老实同意这一点，然而还是感觉很难过。
「不过你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吧？包括改编动画与连续剧的工作在内，你终于熬过《啊啊！眼镜大人☆》的责任编辑任务。」
「话是这么说没错……」
虽然老师这么说，我还是无法老实同意。
毕竟后来与老师合作的新书，以商业角度来看可以说是彻底失败。
我到现在还是认为者师的作品卖点就是眼镜角色，但是让儿时玩伴与弟弟都戴眼镜，似乎是个错误的选择。
《眼镜大人》里的主角戴眼镜获得良好反应，并不代表在其他作品里让两位配角戴眼镜也能得到相同的成果。
那一定是因为喜欢眼镜角色的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已经认真反省，并且在心里道歉，希望以后别再讨论那个作品。
「对了，关于《再见了，弟弟。》的插画家。」
然而老师直接说出那个失败作品的标题。
《再见了，弟弟。》这就是我痛恨至极的书名。是今西老师的作品里唯一没有再版的书，这个事实为我带来严重的心理创伤。
「……是的。」
「那名女孩……叫什么名字？」
话题似乎偏往预期之外的方向。
「您是『月佐渡子老师？」
「对对，就是她。她最近好像在画漫画。我上次去书店时，看到里面摆了许多她的作品，吓我一大跳。」
「是啊，她好像很受欢迎。有两本月刊的连载，分别是《担任执事的九朗》与《G×A》。《G×A》就快改编动画了。」
「这就表示你很擅长发掘有才华的人吧？或许该说有才华的女孩子特别中意你。」
因为我能够遇到有才华的新人，老师才夸奖我吗？这让我暗地感到很难过。
「不过那两部漫画都是别家出版社的……」
这也代表让『月老师走红的人不是我。与会卖的插画家合作还是这么失败，还能说是有能力的编辑吗？当然不是！（反话）
「……这么听来的确满糟的。」
老师似乎也放弃夸奖我了。大概是觉得再勉强多说什么，只会造成反效果吧。以这个观点看来，老师似乎比以前温柔许多。
「对了，听说老师与一里塚先生复合了？」
裁决定趁机改变话题。顾于我个人的地雷，今天已经引爆够多了。
附带一提，一里塚先生就是老师的前夫。他们虽然早已离婚，但是我听前桥小姐说他们最近走得很近。
「算吧，我们现在又一起住了。」
这个话题似乎有点问题。
「也就是说，你们已经很久没做啰？」
只是我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句话。
「少胡说八道！」
「就是说啊——」
老师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这次真的是我不好。
「……不过他变得很没精神倒是事实。」
看来我的臆测也不算全错。
「努力经营、成长茁壮的公司却被副社长们抢走，对他来说一定很痛苦吧。」
当时这件事还登上新闻版面。
成长中的新兴IT企业，经营权一夕易主。
「不过实际状况好像不是那样。」
「咦？是吗？那么真相到底是什么？」
「之后公司不是又被其他公司并购了吗？」
「……我好像有点印象。」
我想起来了，由于经营权突然易主导致公司股价急远下滑，于是被其他公司趁机收购。
「后来收购的公司，就是圭一郎的公司。」
「圭一郎……是谁啊？」
「你没听过荆木圭一郎吗？」
「有啊，我听过。就是与一里塚秋利先生并称新兴企业年轻霸主的人吧？」
「秋利打从高中开始就把圭一郎视为竞争对手。圭一郎高中毕业之后就独立创业，秋利也是因此跟着创立公司。」
「可是一里塚先生辛苦经营、遭到夺走的成果，竟然被荆木先生收购了？」
这个发展听起来确实很残酷。
以普通人的角度来看，会觉得一里塚先生已经很优秀了，但是人外有人，想要继续往上爬确实非常辛苦。
「就是这样。」
如此回答的老师叹了口气。她一定是觉得如果一里塚先生跟荆木先生不要老是针锋相对就好了。
「话说回来，老师认识好多了不起的人。」
于是我稍微改变话题。
「会吗？」
「例如辻堂师傅、一里塚先生、荆木先生，个个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不过以我的角度来看，只是某段时间的友情延续。」
「就是说啊——」
我在回答的同时，终于能够理解老师为什么可以随意使唤那位辻堂师傅了。
「秋利总是在灰心丧志时才会找我。」
不过老师还在想一里塚先生的事。
「……这样啊。」
「因此我才会认为，秋利的公司若是出了大问题，说不定就会回到我身边。」
「事实上不就是这样吗？」
这么说来，他们的复合好像也没办法单纯觉得高兴。
「而且公司会被圭一郎同学收购，主要是因为我卖出自己持有的股份。」
如此说道的老师环顾店内。这么一来我也了解开设这间咖啡厅的资金来自卖出股权。
「……所以老师觉得自己要负责？」
「嗯，或许吧。」
看来老师并非有感而发，而是感到非常在意。
「我不但诅咒秋利，还帮助想要收购的圭一郎同学一个大忙，因此这个结果可以说是我造成的。」
「不过股份也有可能被别人买走，所以不能都说是老师的错吧？」
「……嗯，说得也是。」
老师虽然口头表示同意，神情却完全不是那回事。
「老师到了现在还是喜欢一里塚先生吗？」
所以我再度改变话题。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和爱情无关。我第一次见到他，应该是在高二吧？况且我也不清楚秋利喜不喜欢我。」
老师高二是几年前的事？我稍微想了一下便立刻打住。总觉得一旦理解这件事，心情就变得很不好受。
「所以是类似同情的感觉？还是单纯觉得必须负起责任？」
「这个嘛，应该不会再度结婚吧？」
「这样啊。」
我有种说不上来的寂寞感受。
「不过我想秋利还会在我身边多待一阵子。」
这时的老师却露出比先前开朗一点的表情。
「……喔。」
「姑且不论彼此的感情，只是秋利在我身边时，状况似乎都会比较好。」
「这是好事吗？」
我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一里塚先生只有在陷入低潮时，才会利用老师——这是我的感受。
「虽然不知道好不好，不过感觉起来就像是命运吧？」
「……原来如此。」
这时我才察觉，老师比找想像中更有少女情怀。
仔细想想，她可是《啊啊！眼镜大人☆》的作者。就算有这种性格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只是我很在意她为什么她只对一里塚先生展露这个部分。
「话说回来，这间咖啡厅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于是我环顾这间店之后开口，心想先前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我倒觉得改变很多了。」
这是老师的回答，但是我已经坐在这里那么久，还是没有客人上门。而且在这之前也没有客人，总之就是店里完全没有客人。
「哪里变了？」
我单刀直入地发问。至少内部装潢看起来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
「当时会出现在这间咖啡厅的女孩子，都已经不在了吧？」
「……就是说啊。」
不过老师说的内容与咖啡厅的硬体设备无关。
我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有名单独顾店的女孩。这么一来，我又想起那名女孩浑身散发不可思议的气息。
「虽然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但是与雨音的感觉好像……其实我也不懂那是怎么回事。」
老师似乎也想起同一名少女。
那个女孩名叫有马冴子。对我来说是个很难忘掉的名字。
「就和一里塚先生的公司股票一样，有很多事得在之后才能明白。」
名叫冴子的女孩看起来的确没什么精神，但是我完全没想到她会发生那种事。
「……是啊。」
我似乎可以体会老师的心情，不过还是决定聊点别的。
「对了，这里除了冴子以外，当时还有其他工读生吧？」
「这么说来，狭雾说她要结婚了。」
「她的年纪有这么大吗？」
我记得当时的她还只是个国中生。
「她以前就说过自己不会读大学，高中毕业马上就要结婚。」
「呷——」
我因为太过惊讶，忍不住发出可笑的声音。
我虽然听说过她是个千金小姐，还是再次受到打击。
「你在鬼叫什么？」
「不、呃、也没什么特殊的意思……对了，那个名叫健一的男生呢？」
「绢川同学……听说他现在和女朋友的感情很好。」
「女朋友……我有见过他的女朋友吗？」
咦？听老师这么一说，我不禁怀疑自己的记忆。毕竟我的脑中一直存在健一与冴子交往的印象。但是听见老师的话，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应该没有吧。」
「那么老师有见过吗？」
「我也是直到最近才知道。」
不知为何，老师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老师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那名女孩很有意思。」
「总觉得老师是在笑我。」
「怎么可能。」
「真的吗？」
我对老师投以疑惑的目光，她只露出一脸没事的表情。
「薰沢想见绢川同学他们吗？」
接着老师的脸上再次浮现与先前一样的笑容问道。
「……我很久没和他们见面了。如果问我想不想，那么当然想。」
真要说起来，比起与健一同学碰面，我更想见到刻也同学。老师口中的「他们」应该也包括后者吧。
「既然如此。好吧……总之我先帮你的咖啡续杯。」
「……这是什么意思？」
我搞不懂两者之间有何关联。
「我当然不是要请你，而且还得花一点时间。」
「反正我今天已经没有其他工作，所以没关系。」
只是我不明白老师有何打算。
「那就先续杯吧。而且不能点招牌咖啡。」
「虽然还是搞不懂，不过只要有蛋糕，喝个两杯、三杯都没问题。」
「那就这么决定了。」
老师边说边拿起虹吸壶，脸上露出微笑。
「那我就点吉力马札罗咖啡吧。」
既然这么做可以明白老师的用意，所以我再点一杯。
「对了，话说回来，你好像没有这方面的话题？」
不过老师丢来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而且还是个我不想碰触的话题。
「有什么关系，工作就是我的男朋友！」
所以我故意装出有点被激怒的样子。
真是抱歉。明明已经三十岁了，却连八字都没一撇。
「……既然如此也没办法了。」
老师很干脆地放弃追问，让我松了一口气。
「啊，我想起一件关于工作的事。」
大概是这个缘故，我突然发现自己忘记某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既然如此怎么不早说？」
听到我这么说，老师又和之前一样开口吐槽。
「老师说得一点也没错……呃、这个嘛……」
我不禁觉得偶尔这样互动也不错。
「关于什么？该不会又要改编动画吧？」
「正如同老师所说。前一部《啊啊！眼镜大人☆》动画版由于导演的个人风格很强，加入许多原创剧情吧？」
「是啊。」
「因此另一位身为原作粉丝的导演，希望能以原作的内容为基准重新制作。」
我一边说明一边觉得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不由得感到怀念。大概也因为这个缘故，我早就猜到老师会有什么反应。
「那也不错啊？只要不会麻烦到我。」
「我就知道。」
意外得是我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如此回答老师。
老师从那时到现在也经历了不少事，个性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已经充分理解这一点。
对我来说，那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
今西老师应该一点都没变吧——事实果然如我所料。
第十七话
她说那绝对是同情
即使如此，健一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
但是他很明白，刻也不是会开这种玩笑或说谎的人。
不过如果这是真的，他无法接受自己竟然会到现在才知道。
毕竟健一几乎每天都跟冴子一起睡。
比起其他人，最常与冴子交谈的人也是自己。因此健一很难接受突如其来的现状。
健一在很久以前就知道冴子的身体状况不太好。
她就好像幽灵——有一阵子健一也这么觉得。
但是健一以为持续困扰她的是心病。
性爱中毒——冴子自己是这么说的。
因此健一向来以为那就是原因。
包括她的谣言，以及总是不回家，还有——
她的脸色总是很不好。
「八云同学……你从以前就知道了吗？」
健一的问题让刻也很讶异。不过比起问题的内容，似乎是因为健一发问的时机相当突然的关系。
「唔？」
自从在大马路边拦下计程车，两个人一直没有交谈。
健一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刻也同样也不知道该对健一说些什么。
「八云同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有马同学有这样的疾病？」
如此问道的健一想起以前也有段时期，觉得跟刻也很难沟通。
「大概是一年前左右吧。」
但是刻也不是在那时得知，而是在更久之前。
「……这么久了。」
「母亲住院时，我无意间听到关于有马同学的传言，因为不是出自本人……于是我也当作是无稽之谈。」
刻也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的表情应该是表示事到如今，已经无须怀疑。
「……话说回来，日奈呢？」
于是健一决定不再追问。
「你是说洼塚同学吧？」
刻也似乎也有同感，配合健一转移话题。
「她虽然已经搬出去，还是十三楼的伙伴。」
「的确。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联络她……」
刻也说到这里，欲言又止地闭上嘴。
「我知道。」
健一故意假装没看到刻也的态度，拿出PHS。
日奈离开十三楼时，把之后的联络方式留给健一。
想找我就打电话吧——她是这么说的。
「…………」
但是健一拨号之后，却联络不上日奈。
电话响了，可是她没有接。
「……怎么了吗？」
「打不通。或许人不在PHS旁边吧。」
当然也有这种可能性。毕竟自己也不是一天到晚都在PHS附近。
然而这个时候打不通，反而让健一感到更加不安。
至今为止，健一还没有主动打电话给日奈。
不管留下电话号码还是陪日奈买东西，都是对方主动联络。
因此这个情况就好像自己无法主动找对方，让健一有股莫名的忧虑。
「不能留言吗？」
因为没有人接，所以刻也如此建议。
「……可是电话一直响。」
健一也不清楚详细情形，原本以为只要等一段时间就会自动转到语音信箱，但是结果与他的预期相反，耳朵只能不断听到铃声。
「看样子只能等待对方发现未接来电了。」
直到计程车抵达目的地，日奈依然没接电话。
「……是啊。」
一般而言．健一认为刻也说的话十分合理。
日奈只是刚好不在PHS旁边。
如果考虑到她晚上都在宿舍，那么现在一定在宿舍里。
至于为什么没接电话，想必是去洗澡了吧。
也就是说等日奈回来就会发现，健一曾经打电话给她。
到目前为止健一从未主动联络日奈，而且又是晚上，日奈应该会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等一下在医院里应该不方便讲手机。」
刻也一边付计程车资，一边喃喃说道。
「是啊。」
但是健一无法拭去这种无法与日奈联络的不安。
就算他明白只要自己不关机就好，这种不安依然没有消失。
*
夜间的医院里，光线比想像中还要昏暗。
也许是过了熄灯时间，里面几乎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明明有无数道通往病房的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小健！」
绫就站在其中一扇门前面。
「……绫。」
她还是平常那副打扮。
很难说是整齐的发型，以及几乎只有一袭白衣的服装。然而当场景换到医院时，反而让人觉得她是个医护人员。
「…………」
「…………」
或许是因为如此，健一无法开口询问绫状况如何，绫也只是叫了健一的名字，之后就没有再开口。
「美佐枝小姐呢？」
首先开口的人是刻也。
健一知道，那位美佐枝小姐就是冴子的母亲。
冴子的母亲住在幽灵大楼的十二楼，但是健一至今都不曾与她见面。
因此对他来说，美佐枝小姐只是一位在谈话中登场的人。
「就在里面。她说希望让她们母女独处。」
看来冴子的母亲已经在陪伴女儿。健一听到这里，有种心突然冻结的感觉。
「是吗？这样啊。」
不过刻也却露出了解什么的表情，回头望向健一。
健一无法理解对方这个表情的含意，于是开口问道：
「……怎么了吗？」
「我稍微放心了。」
不过刻也避开健一的视线，以自言自语的语气念念有词。
「在这种时候感到放心？」
健一无法理解刻也这番话与行动。不过他很清楚，那不是因为情况太过复杂的缘故。
自己拒绝理解眼前发生的事。对此他有所自觉。
「因为有马同学很敬爱自己的母亲吧。」
健一对此毫无所知，但是刻也很严肃地回答。
「……那是什么意思？」
健一还是不明白刻也真正的想法。
他不明白这种情况，与说出冴子很敬爱自己的母亲有何关联。
不，应该说健一不想明白。
「绢川同学。」
因此当刻也呼唤自己的名字时，健一忍不住捣住耳朵。
「我搞不懂。为什么八云同学和绫都这么冷静？」
健一对两人抛出其他疑问。
「一定是因为早就知道了。」
即便捣住自己的耳朵，健一还是听得到刻也开口。
「早就知道了……」
光是这样就能接受吗？健一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吞回去。他很清楚，自己连两人已经接受什么都不愿意思考。
「我没想到你不知道。」
刻也边说边朝健一身旁走近。看到刻也走来，健一觉得自己捣住耳朵的手无力垂下。
刻也不想大声说话。健一看出这一点。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原本以为你知道，所以觉得不需要多说什么。」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刻也不管说什么听起来都像是藉口。
「……那是什么意思？」
健一真的不明白，刻也现在说这些的理由是什么。
「你一直陪在有马同学身边，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你以为我早就知道什么？」
健一越来越听不懂。
如今才说出这些话的刻也，究竟想改变什么？为什么刻也要刻意跟自己说这个？
「有马同学应该在一年前就要死了。」
刻也望着健一，以毫无起伏的语气开口。
「……死？」
只有这个字留在健一心中。
言语的其他部分纷纷流失。唯有这个字以独特的声响持续，像是要强调它的存在。
然而健一还是无法理解。
有马同学应该在一年前就要死了。
有马同学、应该、在一年前、就要死了
有、马、同、学、应、该、在、一、年、前、就、要，死、了。
——刻也到底在说什么？
健一在心底重复刻也的这句话，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无法理解其中意义。
「她能活到现在，只能说是奇迹。」
刻也会这么说，或许是想让健一回神。
「你究竟想说什么？」
如果冴子能活到现在是奇迹，那又有什么问题？健一如此心想。
「我这么说，是希望你能够有所觉悟。」
刻也说完这句话便用力咬住嘴唇，别开视线。
他把目光投向绫。慢了好几拍的健一这才发现刻也在对绫求援。
「……小健。」
但是绫也只能再度呼唤健一的名字。
「绫也是早就知道了？」
健一认为没有那种可能。
因为刻也不是从冴子口中直接听说。
冴子没有对任何人说，所以健一才会不知道。如果绫早就知道，事情就更说不通。
「……嗯。」
可是绫的答案却与健一的预期完全相反。
「怎么会？」
健一感觉自己的脑袋更加混乱。
为什么？怎么会？只有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刻也说他以为健一早就知道了。
这还说得通。毕竟健一与冴子的相处机会比刻也多上许多。
如果刻也和绫都知道，健一知道这件事也不奇怪。
「小健。」
然而现实并非如此。
健一不知道。
刻也虽然没听本人亲口提起，不过还是知道。
绫也知道。想必是从冴子那里得知。
「绫？」
绫没有回答健一的疑问，只是温柔地抱住他。
绫很明白，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无法传达给健一。
「我知道小健很震惊，所以不管我和管理员说什么，小健都听不进去。」
这句话与绫的体温一起传到健一耳里。
「……呃？」
只是健一还是搞不懂，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实在无法理解。
绫不理会健一脑中的混乱，继续说道：
「不过，至少希望小健能好好听小冴说的话。」
「小冴说的话？」
健一终于理解绫是在说冴子。
「我说什么不要紧，但是健一要仔细听小冴说什么——」
绫一边颤抖一边这么叮咛健一。
「拜托，一定要这么做。」
看见绫拚命恳求的模样，健一终于认清眼前的现实。
不过他此刻脑中浮现的不是绫。
——请不要爱上我。
而是冴子的这句话。
为了要住在1303，冴子非这么说不可。
这是她唯一明确拜托健一的事。
「……拜托、吗？」
虽然时机很怪，健一还是不由得思索冴子当初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是绢川同学吗？」
但是他没有得到答案。
等到健一回过神，才发现病房的门打开了。一名女性从门缝看着他。
「……是的。」
健一心想这名女性是谁。
明明除了冴子的母亲不作第二人想，健一还是不愿接受。
日奈说过，冴子的母亲与冴子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长大成人的冴子。这种形容方式与想像中的一样，所以健一也这么认为。
然而实际与冴子的母亲·美佐枝见面，健一却觉得她与冴子一点也不像。
冴子的母亲看起来太有精神了。虽然表情一样阴郁，但是完全没有像冴子那种彷佛幽灵的不确定感。
「小女有话想跟你说。」
听到对方开口，健一才重新认知这个人是冴子的母亲。此外他也发觉自己的态度变得格外冷静。
「我明白了。」
于是健一如此回答。
「小健，你已经没事了吗？」
绫发现这一点，放开健一。
「……应该吧。」
似乎是在确认，健一用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
他知道自己没在发抖。
「那就麻烦你了。」
冴子母亲露出安心的表情，随即走出病房。有如擦肩而过一般，健一走了进去。
这时，健一觉得自己好像听到冴子的说话声。
——不是每个人都是生下来就能享有幸福。
这和自己先前回想起来的并非同一句话。
不过健一对此丝毫不感到怀疑。
走进房间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好像有点冷。
病房里比走廊还冷，所以健一才有这种感觉。这种情况也太诡异了。
接下来觉得房内特别昏暗。即使现在已经过了熄灯时间，在有人来访的情况下，至少可以把床边的小灯打开吧。
不过健一非常能够适应缺乏照明的环境。
或许是因为自己本来就经常与冴子在漆黑中交谈吧。
「……有马同学？」
况且就算很暗，要找到冴子也不困难。
还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这里似乎又是单人病房。
只凭走廊射入的光线，也可以发现那张白色床铺。
「绢川同学。」
但是健一总觉得冴子是在另一个方向呼喊自己。
健一心想，大概是音量比平常小的缘故吧。
「我可以过去吗？」
健一如此问道以后，才发现自己的问题没什么意义。
既然冴子想和健一交谈，又让他进入病房，询问可不可以靠近怎么想都显得多余。
「……嗯。」
但冴子的回答还是过了一会儿才传来。
她不是在犹豫吧。健一觉得那是因为自己的问题太奇怪．让对方烦恼了一下的关系。
「…………」
于是健一走向冴子的声音传来的方向。
刚才听起来好像很远，其实这间病房一点也不大。只走了几步就来到冴子床边。
不过看不太清楚冴子的模样。虽然她应该躺在病床上，但是光线无法照亮她的脸。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健一等待眼睛适应暗处时，耳朵听到冴子说出这番话。
「……那是什么意思？」
健一反射性地发问。不禁觉得这到底第几次询问同样的问题。
这个晚上尽是些他毫无头绪的事。
先是被不知有何用意的狭雾约去咖啡厅喝咖啡，马上又被等在幽灵大楼门口的刻也带来医院。
现在又听到冴子这番原因不明的话语。
「我原本以为你会因为一直被瞒在鼓里而生气。」
可是对冴子而言，她这么说一点也不需要讶异。
「我没有生气。」
况且在动怒之前，健一总得先搞清楚目前的状况。与其说生气，不如说他脑中一片混乱。尽管如此，因为冴子看起来好像很在意，于是健一将这件事告诉对方。
「原来如此。」
明明是冴子的推测，遭到健一否定之后便立刻改变想法。健一隐约想起，以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情况。
「…………」
那是自己听到冴子母亲是有马十三的情妇时的事吧。
冴子当时认为健一知道之后会瞧不起她，不过健一没有因此改变对冴子的看法。当冴子知道健一的态度，她也同意健一不是这样的人。
「绢川同学就是这样的人吧。」
不过在冴子知道之后，还是显得安心多了。
即使理性明白健一的性格，实际确认时还是需要勇气。
如果并非如此怎么办？这种不安的情绪无论是谁都有。
现在的冴子也是一样。
「是啊。我好像很少因为别人做了什么而生气。」
不过健一还是想起好几次自己被别人惹火的经验。
最近一次应该是佳奈吧。佳奈主动要健一原谅日奈的事，结果让健一顿时火大。波奈也对健一提过，这让健一感到很过意不去。
「说得也是。为什么我会觉得绢川同学会为此生气呢？」
这肯定是冴子的自言自语。音量比刚才更轻了。
「我生气会比较好吗？」
健一也在无意识的情况说出这个疑问。
「……真难回答。」
原本以为冴子会立刻否定，结果却是如此模棱两可的回应。
「所以我应该生气啰？」
「你不生气让我比较放心，只是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或许在健一走进来之前，冴子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吧。
「……既然如此，或许我还是生气比较好。」
其实健一并非想知道冴子真正的想法。
只是冴子如果不知道如何开口，那么生气也未尝不可。
「对不起。」
然而冴子向他道歉。这明明是她以前提过，因为太廉价而不想使用的话语。
「……你没有必要向我道歉。」
健一感到一股莫名的焦躁。
她不需要道歉。理应是如此——自己的心却悸动起来。
「有时候即使没必要，还是很想这么做。」
「话是没错。」
不过现在不是那个时候。健一察觉这其实是自己的期望。
「之所以要道歉是因为待会儿要告诉绢川同学的事，可能会让你生气。」
冴子又说出健一无法理解的话。
「……所以这是事先道歉？」
「应该吧。」
这让健一觉得冴子自己也不是很肯定。
「我应该在去年就要死了。」
冴子总算开口，这句话一下子就盖过健一原本的想法。
「…………」
健一不知不觉失去回答的能力。
他不明白冴子到底想对自己表达什么。
「我有说过自己很迟钝吧？」
「……有。」
这让健一感觉冴子的说明顺序越来越没有条理。
「我不想让母亲担心，所以即使有暗候会胸痛或是肚子痛，我也选择忍耐。忍过去以后疼痛就会稍微减轻，而且我还慢慢学会怎么忍耐的诀窍，所以认为那种疼痛没什么大不了。」
健一听到这里，只有一种想把耳朵塞住的冲动。
尽管健一不明白那代表什么意义，但是他很清楚自己不想听。
然而健一还是听到了。
「不过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最后我因为再也无法忍耐，才被送到医院。经过诊断，医师表示想要治疗已经太晚。医师还说，一般人应该没办法忍耐这么久。总而言之，就是已经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
冴子以几乎毫无抑扬顿挫的语气，诉说这些绝望的过去：
「可是很奇怪，我没有因此感到震惊。我原本以为可能是因为情绪也跟着忍耐太久变得迟钝，但是并非如此。住院以后的这段日子，一定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
冴子发出不符现场气氛的笑声：
「以前我只要一感冒，平常很忙的母亲就会特地照料我。我虽然感到很过意不去，心里却非常高兴。没想到自从住院以后，我彷佛一直享受这种幸福的滋味。母亲得知我的来日不多，真的每天留下来陪伴我。我尽管明白这样会严重影响她的生活，不过既然自己快死了，稍微麻烦她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吧。毕竟医师也说过，可能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想独占母亲也不为过吧？」
健一过去几度从冴子口中听闻关于她的母亲的事。
他知道冴子很敬爱自己的母亲。不过从她过去的形容，健一感受不到类似这种充满温情的关系。
「我一点也不害怕死亡，只觉得如果母亲可以一直陪伴我到咽气的那一刻，那就够了。不，应该说那就太好了。我死在母亲的身边。光是这样我便心满意足。」
这番话让健一想起冴子刚来到十三楼的时候。
——请绝对不要爱上我。
冴子的请求似乎言犹在耳。
「……不过肯定不是这样吧。」
「是的。她为了寻求救我一命的方法，于是去找有马先生。在此之前下定决心独自养育我的母亲，因为不知该如何救我，才会寻求父亲的协助。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无计可施。毕竟已经太迟啰？医师还说，我现在还活着就算是奇迹。可是母亲还是去找父亲帮忙。父亲……承认我是他的女儿，还答应母亲愿意尽一切努力。」
就冴子的叙述内容，会觉得事情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实际上刚好相反，冴子的语气说明了一切。
「母亲很开心地告诉我那件事。这时我才明白，期望与母亲两人过着平静生活的人，其实只有我而已。母亲真正想的是与父亲在一起，如果我不存在，她也没有从父亲面前消失的必要。我为了让不擅长下厨的母亲高兴，所以才爱上亲手做菜。如果自己的厨艺慢慢进步，一会让母亲感到开心，学校和朋友什么的我都不在乎，那些嘲讽我母亲的人我也懒得理会。只要母亲陪在我身边，而且能因为我感到高兴，其他什么的都不重要。」
冴子吸了一口气。
「…………」
她是在忍住泪水吗？健一总觉得听见啜泣声。
「不过母亲不是那么想。因此我终于明白，其实我是个可悲的人。我是在不被双亲期待的情况下出生的情妇之女。既没有朋友，当然也没有恋人。最后还在不被任何人所爱的状况病死。就是这么一个可悲至极的人。我原本以为自己很幸福，然而现实根本不是如此。」
「不……」
不是这样的——健一想要如此否定，却陷入无法呼吸的窘境。冴子的表白带来极大的震撼，况且他先前完全不知道冴子的这些事。
如今十三楼的房客都很关心冴子这件事，对她而言已经无关紧要。
冴子所说的，都是在她搬入十三楼之前的事。
「结果父亲同样无能为力。不过不知为何，我的精神变得好多了。病情其实没有特别的转变，但是我恢复到能起身走路的程度。也因为如此，我不能再向母亲撒娇。如果很快就要死了，稍微麻烦一下母亲也没什么不好，但是如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死，我不想把母亲绑在自己身边。于是最后就变成这样。」
冴子又刷力吸一口气。这是第二次。
「所以父亲叫我到有马家，有马家也因为我的出现天翻地覆。之前听都没听过的情妇之女一下子冒出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父亲面对这种情况依然坚持站在我这边，但是这么做却只是让我变得更加孤独。这也是很正常吧？我追求的只是与母亲相依为命，父亲却强制他的家族接受我，这样一来我根本不可能在有马家找到安身之处。」
这番话已经完全超出健一的想像。
健一的家亲情过于稀薄，但是相反的，冴子的家却是亲情过于强烈。
虽然听过所谓的过犹不及，但是到了这种地步，健一已经无法理解冴子话中含意。
「我很孤独。遭到母亲背叛，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明明患了一定会死的病却还活着，有好几次我都想自我了断。因为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所以某天我作了自己痛快死去，一切痛苦结束的梦。然而这种死不了的日子持续下去，我又开始害怕一个人。我开始觉得，就算母亲死了，我说不定也不会难过，然后又出现自己或许不会死的不安。不知为何死不了的我，搞不好会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消失。于是我开始畏惧自己的意识中断这件事。只要睡着了，自己的身体搞不好会跟意识一起消失……我有了这种想法。」
「这就是『人尽可夫的女人』的由来吧。」
健一终于得知冴子「性爱中毒」的真相。
她曾经表示自己并非喜欢做爱。健一原本以为她是为了掩饰害臊才这么说。
然而事实不是这样。
冴子是为了暂时摆脱孤独，不得已才会如此。
逼迫冴子这么做的不是做爱这件事，而是独处。
「是的。不管是谁都好，只要当下对方需要我就行了。所以我想也许真的是谁都无所谓吧。只要不给对方带来困扰就好。」
但是这和冴子不把生病的事告诉健一完全是两回事。那已经算是主动的欺骗行为——健一察觉到这一点。
「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我？」
关于生病的事她可以不说，毕竟自己没有主动发问。
健一早就察觉冴子的身体状况明显不健康，但却全部归咎到「性爱中毒」。如果是因为这样让冴子很难启齿，健一也可以谅解。
「因为绢川同学已经有大海同学。」
冴子直接回应健一的问题。她的口气听起来不像是临时想到这个答案。
显然冴子已经想过许多次。
「因为我有大海同学？」
「绢川同学应该和大海同学在一起。但是如果绢川同学知道真相，一定会选择和我在一起。就算你不想这么做，也会勉强自己。可是我几乎能够确定自己再过不久就会死。我实在不希望为了我这种人，害得绢川同学与大海同学分手。」
冴子的语气听起来非常冷漠。
「所以我才会一开始就和你那么约定。」
——请绝对不要爱上我。
健一终于明白，她当初在说这番话时，内心下了多么沉痛的决定。
比起在乎自己死前的处境，冴子更关心健一的日后。
「所以你才会要求我不能爱上你。」
然而这样的现实未免太残酷。
健一从以前就知道自己与冴子是不同世界的人。如今看到双方决定性的差异，更发现自己不管怎么做都无济于事。
「……是的。」
可是冴子觉得这样比较好。
「但是这让我很难过。我知道自己不能爱上有马同学，可是我做不到。我喜欢有马同学。如果有马同学死了……有马同学死了……」
健一想像那种光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届时自己会怎么样？他现在才发觉自己根本无从想像。
「那只是绢川同学的错觉。」
冴子冷淡否定健一的话。
「……错觉？」
「绢川同学其实早就发现了，我的身上一直缠绕死亡的阴影。因此绢川同学才会觉得这样的我很可怜，想要保护我。」
健一确实很早就嗅到这股气息。被对方这么一说，他只能屏住呼吸。
冴子说的话或许是对的。
健一打从以前就觉得冴子像幽灵，因此他才会这么在意冴子。
「想保护可怜女孩的想法，绝对不是爱情，而是同情。」
冴子这番话，深深刺进健一的心。
「同情……」
健一几乎无法呼吸。他甚至有种自己是不是溺水了的错觉。
自己在意冴子的感觉只是同情。如此犀利的指责让健一彷佛失去生理机能。
他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在这种状况下，健一唯一能够认知的，就只有那句不知道重复几遍的话。
我不适合恋爱——只剩下这句话还存在健一心中。
「对不起。」
冴子的道歉将失神的健一拉回现实。
这与她自白之前说的话一样。健一觉得冴子或许事前就知道结果了。
「……你没有必要道歉。」
健一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然而这不过是重复先前的对应。
「听起来虽然很廉价，但是我只剩下这句话可说。」
冴子将事实告知稍微恢复冷静的健一。
健一明白，那是因为冴子知道自己的来日不多。
冴子再也无法活着走出这间医院。冴子知道这件事，健一也被迫理解。
虽然这不是理由，但是事实的确是如此，无可否认。
「或许你讨厌被同情——」
于是健一开始思考该怎么善后。
「不过请让我帮你做点事。」
或许这么做只有健一会感到安慰一点，他还是忍不住说出口。
健一绝对无法忍耐什么也不做，静静等死。
「那我有一个心愿，你可以听我说吗？」
冴子思考了一会儿，以比刚才还要沉静的语气发问。
「……好。」
健一知道，这是因为冴子太过温柔的缘故。
「就算只有今晚也好，请你一直握着我的手。」
闻言的健一无法按捺自己剧烈颤抖的手。
「如果只是这样，不管多久……」
即便他这么回答，这绝非一件轻松的事。健一以颤抖的手碰触冴子的手。
光是这样，就足以让健一体验什么叫死亡。
冴子的手从以前就很冰冷，如今更是超过以往。
自从进入病房便觉得这里比走廊冷，那并非实际的温度。
而是死亡的预感。
「这样可以吗？」
不过健一不畏惧那种气息，只是握紧对方的手。
「……嗯。」
冴子也回握健一的手。虽然力道不强，依然感受得到些许的体温。
「光是这样就够了吗？」
其实健一想帮她做更多事。
「嗯。」
不过如果说出口，又会变成勉强冴子，因此健一决定不问。
——就算只有今晚也好，请你一直握着我的手。
这成了冴子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心愿。
*
至于之后是怎么熬到现在，健一几乎完全没印象。
或许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好几天吧。这段时间其他人做了什么事，他完全一无所知。
毕竟健一连自己的状况都无法掌握。
唯一清楚的感受只有饥肠辘辘，此外就是口干舌燥。
「人不管多么悲伤……还是会肚子饿啊。」
等意识到这一点，健一已经躺在沙发上。
他以倾斜的视角打量四周，察觉自己置身1303。
「……原来如此。」
自己从来没有像这样瘫软吧。
毕竟健一之前坐在这里时，身旁总有冴子陪伴。
不论是多么悲伤的时刻，冴子都会支撑健一。
无论是物理上，还是精神上
「几乎都是我在仰赖她啊。」
健一再度感慨。
他原本以为是双方互诉心声。
其实并非如此。
冴子说的都是健一想听的答案。
至于健一真正想问冴子的话，她半点也不提。
他只想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健一已经觉得无所谓了。
——绢川同孪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吧。
他似乎可以听到冴子的声音。
不知何时从冴子口中说出的话。
当下让他觉得自己被原谅了。
——我听了绢川同学的话会比较安心。因为那可以让我感觉自己确实存在。这件事本身就意味我存在于此。
不过那或许只是自己在向对方撒娇吧。
因为冴子说这么做会让她开心，所以健一不停诉说关于自己的事。
健一很高兴冴子愿意倾听，但却没有考虑冴子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于是到了最后，健一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因为我不确定这样的我有没有资格待在这里。
健一觉得耳边似乎又响起冴子的声音。
他开始思考自己当初是怎么回应。
「你尽管待在这里吧……我应该是这么回答的。」
但是这让健一变得孤独。
1303，一个人住未免太过空旷。
健一好久没有这种感觉，只好选择从这里走出去。
「……嗯？」
健一打开房门，发现一个盘子摆在旁边。
那是三明治吧。用保鲜膜包起来，上头还摆了一张纸。
如果想吃就吃吧——笔迹非常严谨工整。
「应该是八云同学吧。」
健一喃喃自语，接着又思考其他人的可能性。
绫不可能做这种事。既然如此，一定是刻也。
「……似乎会很乾。」
健一看着三明治，忍不住想起这件事。
不过他不想回1303，于是走向1301。
里面应该没人。不知为何健一有这个预感。
「……八云同学。」
结果与他的预测相反，刻也待在1301里。对方身穿制服，从疲惫的模样看来应该是刚回来吧。
「绢川同学，你的身体还好吧？」
刻也没有特别讶异的反应，只是如此关心。
「……啊，还好。」
健一不禁怀疑究竟过了多久。毕竟刻也的态度似乎与以前差不多。
「要不要帮你准备什么饮料？」
因此当刻也如此问道时，健一才会瞬间没听懂。
「咦？」
「我想你或许口很渴。」
听到刻也的解释，健一才理解他的问题。
「是啊。」
「我马上帮你准备。你先坐在那里吧。」
刻也语毕便走向厨房。健一稍微站着发呆，想了一想还是依对方所说坐在椅子上。
此外桌上也摆着装有三明治的盘子。健一瞪着那个发呆，思考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要咖啡比较好吧？」
刻也的这个问题又把他拉回现实。
「嗯？」
「你讨厌咖啡吧？」
刻也正想泡咖啡时，似乎突然想起健一不太喝咖啡这件事。
「不。不是讨厌，只是我不喜欢味道太淡。」
「所以只要浓一点就可以？」
「啊，是的。」
如此回答的健一，忍不住思考上次让刻也帮忙准备食物是多久以前的事。
以前都是刻也负责煮饭，但是自从健一搬入幽灵大楼，这项工作就转交给其他人负责。尤其是冴子搬进来之后，几乎都是健一或冴子负责下厨。
不过这不代表刻也的厨艺很差，只是他似乎极力避免健一吃到自己做的料理。
「虽然是我事先准备的．」
正当健一想着这些事时，刻也已经从厨房回来。这番话再次让健一回到现实。
「嗯？」
「或许你先别吃三明治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绝食很久了。」
「……绝食吗？」
如果是指没吃东西，自己的确等于绝食。不过健一还是觉得刻也的说法有点夸张。
「如果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有吃东西也罢，但是你应该整整两天没吃东西了。」
「……整整两天。」
也就是说从与刻也一起去医院那天算起，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健一终于理解目前的处境，在这种情况突然大吃大喝，反而会对身体造成不良影响。
「还是其实你有好好吃饭？」
「……我不记得了。」
健一老实回答刻也的问题。
自己完全记不得在这三天里做了什么事。就连有没有吃东西，健一都不敢确定。
1303里没有食物，所以恐怕是完全没吃吧。然而健一的记忆还是很模糊。
「是吗？既然如此，还是让你的肠胃慢慢恢复比较好。」
刻也语毕望着自己泡的咖啡，露出些许沉思的表情。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浓咖啡刺激性太强。一般而言先喝温开水比较好。」
「我对咖啡的刺激性好像很迟钝……」
健一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冴子的事，于是不再说下去。
——我好像很迟钝。
他觉得自己彷佛又听到冴子的声音。
当他问冴子能不能吃辣时，她是这么回答的。
「那么慢慢喝应该没问题。」
不过刻也好像没有想到。
刻也只收到健一认为没问题的讯息。
「嗯。发生了这么多事，真是麻烦你了。」
健一感觉有点心寒，还是客套地道谢。
「这点事不值得感谢。」
于是刻也站起身来，打算离开房间。
「……你要去哪里？」
健一无法理解刻也的行动，于是叫住他发问。
「今天是打工的日子。」
「……打工吗？」
听到刻也的回答，「为什么？」的强烈疑惑在健一内心蠢蠢欲动。
「有什么不对吗？」
健一似乎把自己的心情表现在脸上，于是刻也担心地反问。
「八云同学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事。」
健一这才发现自己狠狠瞪视对方。而且还因为这个理由顺势说出这句话。
「……我看起来像没事吗？」
刻也变得面无表情，站住原地注视坐在椅子上的健一。
「是。」
健一反瞪刻也。
这是他唯一的感想。
从刻也身上完全看不出来为了冴子感到悲伤的模样。
「如果你这么认为，那就这样吧。」
刻也没有否定健一的情绪。
「我原本以为八云同学也很重视有马同学。」
因此健一将不满直接说出口。
「我也自认是个冷漠的人。」
刻也还是没有否定，甚至不露出任何感情。
「……原来如此。」
所以健一也想不出要跟对方说什么。
「虽然遗憾，但是事实如此。」
刻也似乎也有同感，说完这句话便离开房间。
等到刻也出门之后，健一有好一阵子都没有力气站起来。
但是忍不住饥饿的他，还是将刻也做的三明治塞入口中。
「……没味道。」
自己的味觉好像已经死了，吃不出任何味道。
刻也的三明治一看就知道没有失败。对方明明备好三明治，但是健一的味觉无法辨认。
「……这也是吗？」
为了确认喝了一口咖啡，果然也有类似的情况。他对咖啡的味道一向很迟钝，然而现在已经不是那种等级的问题。
「心理遭受巨大创伤时，生理机能也会变得奇怪。」
健一发现自己能够冷静接受这件事。
吃不出味道应该是件很恐怖的事，但是自己完全不觉得慌张。
想必是因为自己遭遇比这个还要严重许多的打击。
与冴子的事相比，自己丧失味觉什么的根本无关紧要。
「……不过八云同学并非如此。」
健一再度回想刚才与刻也的对话。
即便遇到冴子的事，刻也还是能正常上学。也能若无其事地去打工。
刻也在家庭餐厅当服务生，性质算是服务业。健一觉得如果是自己，想必无法在这种情况为他人服务。
虽说这是工作，不过要以愉快的心情面对客人，根本是天方夜谭。
「八云同学一向比我成熟。」
任何人都会遇到某些非做不可的事。不论发生什么状况，那些事终究要去做。然而健一还是认为自己无法在这种情况打工。
那间餐厅的店长似乎对刻也有恩。健一也知道刻也去打工是为了赚取生活费。
不过健一还是很难想像，怎么可以若无其事地出勤。
他不明白刻也为什么办得到。
「……难道只有我是这样。」
健一有好几度以为刻也很在意冴子。不过刻也对冴子的想法毕竟与自己不同。
刻也除了有铃璃这个女朋友，在幽灵大楼以外也有认识的人。
或许对刻也来说，冴子不过是十三楼的房客之一。
「这并不等于住在一起。」
其他人没有经常陪在冴子身边，所以冴子在他们心中的份量也没有那么重。
「小健？」
呼唤名字的声音再度将健一拉回现实。
「……绫？」
绫就站在打开的门日。
「我还以为小健再也不会离开房间了。」
如此说道的绫立刻冲向健一，看起来既开朗又明亮。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这反而让健一觉得更加心寒。
刻也的扑克脸至少一如以往，可是绫甚至比之前更有朝气。
「虽然很担心，但是看到小健没事就放心了。」
绫接着露出笑容。
「……我看起来像是没事吗？」
健一对那句话的细节感到很在意。
自己看起来没事？怎么可能的——健一如此心想。
「嗯，应该说比我想像的要好吧？不过还是比平常没精神。」
「是啊。」
没精神。被对方这么一说，健一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个逻辑虽然很奇怪，但是健一并不怎么在意。
自己不可能有精神。只要这么想，任何事都不值得大惊小怪。至少健一是这么认为。
绫坐在健一的对面，稍稍探出身子问道：
「小健，你见过管理员了吗？」
「刚才有和八云同学说几句话。」
「是吗？那就好。」
「哪里好了？」
「因为管理员好像很担心小健。那份三明治也是让小健走出房间时有东西可以吃，才特别做的呦？」
健一再度被提醒三明治的事，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之间吃了许多。
虽然刻也建议让肠胃慢慢恢复比较好，但是健一的身体强烈渴望补充能源。
「……他很担心我吗？」
健一虽然同意这一点，总觉得有些难以释怀。
比起担心自己，他更希望对方能多想想关于冴子的事。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心声。
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的一点也不重要，冴子的事不知道比这件事严重多少倍。这是健一心中的想法。
「他不担心吗？」
绫似乎觉得健一的想法很奇怪。
只要两人碰面并且说过话，健一就能明白刻也有多么担心他。不过即使明白绫这么想，健一还是感到耿耿于怀。
「我不觉得他有担心到那种程度。」
于是健一还是说出口。
「是吗？也对，管理员是倜闷骚。」
结果绫笑着回答。
「闷骚吗？」
健一觉得绫完全会错意了。不管是她的见解还是表情。
「这种场合应该要叫闷骚关心？」
「……我没听过这种说法。」
「反正管理员是那种不会把心里想的事表现出来的人。」
但是绫的感想与健一截然不同。如此说道的她看起来很开心。
「是吗？原来如此。」
自己以前似乎也是这么看待刻也，不过健一还是认为现在这个场合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刻也去打工了。
如果真的担心自己，刻也至少会邀健一同行，或是询问一下「我要出门了，你没事吧？」之类的才对。
也许绫指的闷骚就是这个意思，可是刻也承认自己是个冷淡的人。
所以健一还是认为刻也是个冷漠的家伙。
「算了，管理员怎么样不重要。」
在健一思考的同时，绫迳自下了结论。
「……我没意见。」
真不知道刚才在讨论什么，不过绫打从以前说话就很随兴。对于不感兴趣的事一下子就会失去注意力，话题也会马上转往感兴趣的事物，这实在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话说回来，关于晚餐——」
然而她转移话题的目标超出健一的预期。
「咦？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健一转念心想，绫说出奇怪的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对了，绫这几天吃饭都是怎么解决？」
自己关在房间里的这段时间，是谁帮她准备三餐？健一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
「早餐和晚餐都是管理员做的。」
听到绫的回答，健一也觉得没有其他可能。
「那么午餐呢？」
健一以为对方会回答没吃。
「自己做呦。」
结果又出现一个预料之外的回应。
「……绫自己做？」
「嗯。小健以前不是教我拉面的煮法吗？」
「的确教过。」
「昨天我煮得很成功，本来想留一些给小健走出房间吃，但是面条没多久就泡烂了，汤也冷掉了。」
看到绫开心诉说的模样，健一完全无法体会。难道绫所说的担心自己，是用这种方式表现吗？
「那是一定的。」
「对了，等一下晚餐要不要让我试试？」
绫如此提议。
「绫要自己下厨？」
「今天中午煮的有点失败，不过我觉得快要抓住诀窍了。」
绫又笑了。这表示健一不必担心味道的事吧，但是健一总觉得重点不是这个。
「还是说小健讨厌拉面？」
「不讨厌……不过你中午已经吃过了吧？」
「嗯。但我喜欢拉面，所以不要紧呦。」
「……总觉得换个口味比较好。」
健一虽然这么说，实在提不起劲自己下厨。况且如果健一不煮，又能找谁代劳。
「不然出去外面吃好了。」
绫干脆地提出这个解决方案。
在不知道谁要下厨的情况选择外食。就是这么简单。
「……也可以。」
但是健一总觉得不太想出门。
「小健想吃什么？」
绫似乎已经决定出去吃东西了。
「……绫看起来也很有精神。」
健一不禁又说出这种话。
只有自己感到悲伤。虽然健一明白，还是无法停止这种像是谴责别人的行为。
「嗯。」
不过绫没有露出不快的表情，健一忍不住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可以这么有精神？」
怎么样才能面对冴子已经不在的现实？如果绫知道解决之道，健一很希望她能指点。
「因为小健终于走出房间的缘故吧。」
但是绫的答案不是徤一所期望的。
「……因为我？」
「嗯。」
健一望着绫，逐渐怀疑冴子是否只存在于自己的恶梦里。
绫对冴子绝口不提，甚至让健一感觉好像冴子根本不存在。
「对了，小冴她——」
不过现实并非如此。
「她应该不希望我和小健一直为她难过吧。」
「……这么说是没错。」
健一可以理解绫为什么这么说。
冴子肯定不希望健一为她悲伤。但是健一自己是否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三天前还住在一起的人死了。健一实在不懂要怎么做才能忘却悲伤。
「小健，我可以过去那里吗？」
绫稍微缩回身子，以沉稳的声音问道。
「那里？」
「就是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尽管绫这么说，身体却没有移动。看来她在等待健一同意。
「……也可以。」
健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不过他也没有力气拒绝对方。
于是他表示同意。
「谢谢你，小健。」
绫以有点哀伤的表情对健一道谢。
「有什么好谢的？」
健一不明白绫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因为小健愿意包容我的任性吧？」
绫虽然边说边站起身，来到健一身边，自己好像也不太确定这个答案。
「这算是任性吗？」
「因为小健不想这么做，只有我这么想，这样不叫任性吗？」
「……我不讨厌你坐过来，只是没什么心情。」
尽管健一这么说，但是看着绫的时候，还是觉得她离自己非常近。
大概是好几天没人接近自己，健一更是觉得不自然。
「小健。」
不过绫却把脸凑过来。
「什、什么？」
健一不禁有点慌张。
「我希望小健能够更有精神。」
绫接着说出非常严肃的话。
「……我也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沮丧下去。」
健一如此回答，但总觉得这是违心之论。
「是呀。」
绫轻轻点头，接着再次露出有点悲伤的表情。
「…………」
在健一尚未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时，绫抢先开口：
「不过我还是觉得，小冴一点都不希望小健为她悲伤。」
接着绫伸手抱住健一。
「……这点你先前就说过了。」
健一还以为是什么事，忍不住对绫吐嘈。
「我其实也很难过。因为我很喜欢小冴。她对我很温柔，也愿意听我说话。像她那样的人，除了小健之外找不到第二个。」
但是绫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最后消失。
「……绫？」
健一觉得绫大概哭了。虽然看不到她的脸，还是感觉得到她的声音在发抖。
「不过即使悲伤难过，也不应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是啊。」
健一因此失去反驳绫的念头。
刚才他还以为绫很有精神，没想到对方是用这种方式处理情绪。
「既然是在十三楼，要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独自难过也没什么不可以。可是小健还是学生，不去上学不行。」
绫彷佛是在慎选用词，说得十分缓慢。
「因为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是吗？」
这句话健一已经从绫口中听过许多次。
「……嗯。」
「等我们长大成人，就非得离开这里不可。」
健一自己重复这句话，感觉已经能够体会。
不过现在的他还办不到。
日奈被最爱的对象否定之后，第二天就爬起来再次前进，结果健一把自己封闭了三天，依旧无计可施。
「嗯。」
「不离开这个不行。」
但是在此之前，必须先培养足以在外面世界拚斗的坚强。健一如今终于明白这一点。
即使如此，虽然是为了这个目的搬入十三楼，健一却觉得现在的自己比从前更软弱。
要像日奈那样笑着走出去，健一觉得自己实在办不到。
「……但是我觉得自己没办法走出去。」
健一老实说出心中的忧虑，同时泪水也从右眼滑落。
他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如此没用、丢脸的人。
「是啊。」
然而绫温柔地接纳这样的健一。
「……绫？」
「只要小健明白，现在这样就好。」
绫说到这里，稍微用力抱住健一。
「我可以体会这种因为震惊，什么事也不能做的状况。」
绫的这番话，让健一想起以前曾经在屋顶听她提过的事。
「……是啊。」
绫因为与母亲处不好，所以搬来幽灵大楼。
刚来到这里的绫，想必就和现在的健一很像。健一终于明白了。
绫曾经说过，如果太久没吃饭会饿死，干脆就这么死掉算了。当初健一在听到这番话时，没有办法想像绫受到多大的打击。
「所以我希望小健能够赶快恢复。」
不过现在的健一终于可以感同身受。
「……我也希望能振作精神。」
但是现在的健一没办法如绫所愿。
「不用着急。」
绫没有斥责健一，只是温柔地给他拥抱。
「……现在就先这样吧。」
然而健一的心里还是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
结果两人的晚饭是拉面。
不过那并非绫亲手煮的，而是幽灵大楼旁边的店家。
「虽然都是拉面，但是也有各种不同的种类呢。」
在回程途中，绫说出这个感想。
「……是啊，如果店里的拉面吃起来与泡面一样，那么那家店可就糟了。」
虽然健一这么回答，事实上他不清楚拉面的味道如何。自己尚未从震惊当中完全恢复，味觉也是一样。
「所以两者是不同的东西吗？」
绫还想针对这个问题继续讨论。
「……嗯，可以这么说吧。」
「是喔。虽然不同的东西拿来比较也没用，我还是喜欢妈妈煮的拉面。」
「很多人都这么认为。」
只是话说回来，健一倒是对母亲煮的菜没有任何想法。
虽说健一的母亲不擅长下厨，也不到难以下咽的地步。
因为煮的人没有用心，所以吃的人也不会留下任何印象。如今的健一是这么认为。
「小健好一点了吗？」
正当健一思索这些事时，绫似乎又说起另一个话题。
「咦？」
「可以在外面散步了？」
「……啊，是啊。」
健一边回答，边觉得不安的情绪比起先前稳定不少。
刚听到绫提议要去外面吃饭时，健一光是想像，内心就涌起强烈的抗拒反应。
不过换个角度想，那或许只是想像造成。
实际出门之后，眼前只有现实。多余的不安已经完全消失。
「既然如此，我们在附近走走吧。」
绫语毕便挽住健一的手。
「可以啊。」
想赶快回幽灵大楼。至少健一现在没有这种想法。
只是跟绫出来吃了一碗感觉不到味道的拉面。健一抬头仰望天空，同时思考。
夜空让他觉得意外宽阔，先前狭隘无比的视野也跟着豁然开朗。
「……小健在看什么？」
绫发现健一的举动，也跟着仰望天空。
「不，没什么特别有趣的事。」
「嗯？」
「只是觉得好像可以看到更多的星星。」
就算这么回答，绫应该也听不懂吧——健一心里这么想，对方却以笑容回应：
「我也觉得今晚的星星比昨天多。」
绫想说的不知跟健一的本意是否一样，不过健一没有刻意确认。
「只要抬头走路，就可以看到星星。」
关在房间里什么也看不到，垂下头当然也一样。
不过现在的健一看得到那些星星。
「上を向いて了步こう，对吧。」
那是曲名，也是西奈最喜欢唱的歌。
健一心想，不论多么悲伤的事，总有一天都会变成回忆吧。
就连自己在一无所知的状态失去冴子，将来总有一天能够笑着开口。
「……一定是那样吧。」
健一独自低声说道，却察觉这句话带着悲伤的气息。
那种心情不就代表自己迟早会淡忘冴子吗？
「嗯？」
察觉到异样的绫，以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健一。
「不，我只是觉得悲伤时会感到很寂寞。」
健一如此解释，却无法说出冴子的名字。看来自己还是没办法彻底接受。
「是啊。不过悲伤也是一种羁绊。」
绫似乎立刻听出健一在说冴子。
「悲伤也是一种羁绊啊。」
虽然之前健一没有这种想法，但是听到绫的说法，马上感到同意。
尽管悲伤不是正面的情感，还是代表双方之间有所联系。
憎恨和愤怒也一样，只要双方的关系没有中断，就可能存在。如果从没有忘却对方这点来看，确实都是羁绊。
「不过既然如此，还是留下正面的羁绊比较好。」
比起拘泥在这种负面的羁绊里，绫更希望能增加其他好的羁绊。
「更正面的羁绊……」
健一无法率直地赞同对方。
那一定是因为冴子已经不在了。他再也无法与冴子建立新的羁绊。
所以健一才会这么认为。
无论是悲伤或正面的羁绊，他都不想失去和冴子共同拥有的一切。如果将最后仅存的关联切断，冴子就会走到更遥远的地方。如此的不安在健一心里迅速膨胀。
「……有马同学？」
或许是受这种情绪影响，健一的视线往下看，感觉好像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十字路口那里有个从右往左走的人，看起来好像冴子。
「小健？」
健一二话不说便冲出去。被抛下来的绫试图叫住健一。
「有马同学！」
健一没有因为绫的呼喊停下脚步。他虽然听到绫的声音，心里依然只想着怎么追上逐渐从视野消失的「冴子」
他用力呼喊那个名字，即使快喘不过气来也不在乎。
健一明知冴子不可能在这里。
但是理性什么的都丢在一边，健一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咦？」
不过那个人当然不是冴子。
「……对不起，认错人了。」
回头的少女与冴子长得一点也不像。
大概只有发型有点类似，走近一看就知道根本不像。
「……那么我走了。」
或许是因为健一脸上浮现明显的失望神情，那名少女没有埋怨，只是静静离开。
「…………」
目送对方的背影，健一也搞不懂刚才怎么会认错。
重新检视便觉得两人连背影也不像。
冴子走路的模样无精打采，看起来总是那么柔弱。就算她不疲惫，也觉得她走路时双脚好像没有着地。
「……小健。」
这时绫终于赶了上来。
「绫。」
健一注视绫的脸，再也无法忍耐自己的没用。
这一次他的双眼都滑落泪水，而且不能遏抑。
「我以为她还在。我以为走在那里的人是有马同学。」
听超来或许像是藉口吧。不过就和不停落下的眼泪一样，健一无法阻止自己说下去：
「因为看起来有点像，我以为是有马同学。」
健一越辩解越觉得自己很难堪。
说这些话一点意义也没有。只是就算他知道，还是想继续说。
「小健……」
健一不知道绫是怎么看待自己。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况且他因为视野扭曲歪斜，什么也看不见。
「小健，小冴已经不在了。」
这句话让健一瞬间失去声音。
「…………」
不只是声音，健一觉得自己的一切全部静止。
眼泪也顿时止住。这么一来他终于看得到绫的表情。
「小冴已经死了呦。」
要说出这句话对绫来说同样艰辛。只见绫低下悲伤的视线。
「看小健这样，我会没办法下定决心。」
绫接着低声喃喃自语。
「…………」
不过绫的这句话，传不进大受打击的健一内心。
*
健一又花了两天的时间，才能够再度出门。
「……看来还是回去好了。」
健一之所以会想外出，是从刻也那里辗转得知早苗店里的事。
也就是咖啡厅的打工。由于好几天没办法出门，健一自然没去店里。没有联络雇主说要请假，很明显是旷职了。
刻也似乎对这种情况看不下去，主动到早苗的咖啡厅说明。
根据刻也的说法，早苗没有生气，只是很担心健一。这反而让健一的脚步更加沉重。
对方会对自己说什么？只是想像那种场面，不安就会迅速膨胀。
对方会有什么感想？光是想像这种事，健一就感到很不舒服。
「欢迎光临。」
可是打开咖啡厅的闩时，传来一个开朗的声音迎接他。
「这不是绢川学长吗？」
声音的主人是狭雾。她是刻也的妹妹，国中三年级。由于已经退出社团活动，所以空闲时间很多，才会来早苗的咖啡厅打工。
「你、你好。」
狭雾还是跟以前一样。或许该说比以前更有活力。
「早苗小姐——绢川学长来了——」
狭雾的精神比健一想像的更好，立刻大声呼唤早苗。
「……呃。」
健一被这种状况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发现对方这么做的理由。
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健一同学？」
早苗似乎在后头进行什么作业，听到狭雾的呼喊立刻从柜台后面的门探出头来。
「你好……」
健一对于这个预期外的发展感到很困惑，只好先向对方打招呼。
「不要站着说话，总之你先坐下吧。」
早苗似乎也没想到健一会出现。她先环顾店内一圈，看着柜台的椅子示意健一就座。
「……嗯。」
即使照着对方所说的去做，健一还是感到很不自在。
「请坐、请坐。」
狭雾也在一旁开口，还绕到健一后面推他的背。
「等、等一下。」
健一感到讶异并且试着抵抗，狭雾却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加重推他的力道。
「请坐下再说。早苗小姐都请学长坐了，快点坐下吧。」
「……好吧。」
健一发现抵抗也是无济于事，只能依照早苗所说的坐在椅子上。
「喝咖啡好吗？」
对于眼前的发展，早苗露出满意的笑容。
「……好。」
健一如此回答，而且认为对方一定会像之前那样坚持请客。这不是因为健一想喝免费的咖啡，而是他相信早苗的性格就是这样。
早苗俐落地将咖啡摆到健一面前，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开口指示狭雾：
「啊、狭雾，为了保险起见，你把休息中的牌子挂上去吧。」
「好的。」
健一知道这是为了不让其他客人打扰，不过比起请客，这么做店里的损失更大吧？
「嗯，总之你先喝吧。」
早苗好像完全不在乎营运问题。
对她来说，能像这样与健一说话还比较重要。
「那我就不客气了。」
健一喝了一口，咖啡的味道与香气立刻在嘴里扩散。
真是久违的感觉。
这几天来，进食对健一来说单纯是摄取营养的行为，这都是没有味觉造成的状况。
「好喝吗？」
但是早苗煮的咖啡呈现截然不同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托咖啡的福，在此之前健一身体某些故障的部分，似乎修复了。
「好喝。」
健一的回答伴随着惊讶。
「嗯。」
早苗闻言，满意地点点头。
站在健一身旁的狭雾见状，于是问道：
「……我也可以坐下吗？」
「哎呀，对不起。既然是休息中，你也没必要继续站着。」
早苗一边回答，一边帮狭雾准备咖啡。
「那么绢川学长，我就坐你旁边啰。」
狭雾为了谨慎起见，再度向健一确认。
「啊，好的。」
健一没想到她会突然找自己说话，不禁吓了一跳。
「幸好店里的事有狭雾帮忙。」
等两人差不多都恢复平静，早苗才进入正题。
「……真是抱歉。」
健一这才想起自己对早苗她们制造很大的困扰。
「没关系。只是在知道你没来的理由之后，我真的很担心你。」
早苗果然表示健一对店里的事不必太在意。
「不过突然旷职总是不好。」
健一虽然感到欣慰，桕对地也觉得越来越过意不去。
「咦？刻也同学事前有告诉我要请假啊？」
「……是这样吗？」
刻也连这个都帮健一处理妥当，让他非常讶异。
「刻也同学人真好。他平常也很忙吧。」
早苗对这点似乎感到非常高兴。
「嗯，会让哥哥会做到这个地步的人，大概只有绢川同学吧。」
狭雾有点不满地低声抱怨。
「是吗？嗯，听起来越来越有真实感了。以我的角度来看。」
健一隐约觉得，早苗甚至对狭雾的态度都感到很满意。
「……看来我给八云同学带来许多困扰。」
然而健一之前完全没发现，不免让他感到失落。
狭雾轻轻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哥哥绝对不会承认这种事。」
「或许吧。」
狭雾说得一点也没错，真不傀是刻也的妹妹。能将刻也的性格剖析得如此透彻的人，应该只有她了。
「总之店里的工作，就等你稍微恢复精神以后再说吧。」
早苗也在这时说出结论。
「不好意思。」
从头到尾，健一只能对早苗表现出如此态度。
「不必在意。你能够过来就让我很高兴了。」
健一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接受他人如此温柔的对待。尽管他很想对早苗表达心中的歉意，对方却说没有这个必要。
一旁的狭雾笑着问道：
「不过绢川学长还是很想道歉吧？」
「……是啊。」
狭雾完全说中健一的心事，让他感到有些困惑。健一心想，或许狭雾除了刻也以外，就连自己的个性也掌握得一清二楚。
「那么等一下请学长跟我约会吧。」
狭雾微笑袤示。
「……约会？」
「我每天都认真工作，偶尔放松一下也不为过吧？」
这个问题不是针对健一，应该是说给早苗听。
「有何不可？」
早苗似乎也明白，表现出肯定的态度。
「就是这样，学长呢？」
狭雾得到早苗的认可，再度确认健一的意见。
「可以啊。」
到了这个地步，健一已经无法拒绝。
这也不是第一次和狭雾单独出去，心里的抗拒感没有那么强烈。
健一认为这就跟自己前几天与绫一起去外面吃拉面差不多吧。
带着健一出门，让他早点恢复正常——狭雾与早苗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才开口。至少健一是如此觉得。
*
「绢川学长，接下来想和我做爱吗？」
然而狭雾的想法似乎不是那样。
「……呃。」
说好下班之后再约会，但是早苗已经决定当天的营业到此为止。于是两人没过多久便来到街上。
「连做爱的力气都没有吗？」
在时间还是傍晚的街上，狭雾一边走一边如此说道。
「……不，这和力气是否恢复无关吧。」
况且自己跟狭雾是这种关系吗？健一不禁感到怀疑。
虽然不知道这几天狭雾发生什么事，可是理论上不管发生什么事，应该都不会提出这种要求才对。
「我并不是要学长跟我交往喔。」
对狭雾来说，这种发展似乎一点也不奇怪。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而是……狭雾不是有未婚夫了吗？」
健一记得有这件事。狭雾好像要和父亲挑选的律师事务所员工结婚。
「是啊。不过我不是也说过吗？在那之前还是想和别人谈个恋爱之类的。」
「……原来如此．」
「我当时也说过，对象如果是绢川学长应该很不错吧。」
狭雾如此提醒健一。健一这才察觉自己之前不小心同意了多么不得了的事。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
狭雾以笑容催促健一赶快下决心。
「…………」
话说回来，这对健一而言未免太过突然。
他从来没以有色的眼光看待狭雾，也不觉得狭雾会那样看待自己。
「学长那么不想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狭雾才以有点困扰的表情问道。
「与其说不想……」
应该说太过突然，不禁吓了一跳吧。不过如果这么回答对方，不就表示只要再给一点时间就OK吗？
健一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表达。这时狭雾好像突然灵机一动，露出吃惊的表情：
「啊，对了。」
「怎、怎么了？」
健一觉得这可能会成为让自己更加为难的理由，忍不住全身紧绷。
「我以前遇过冴子学姊。」
不过狭雾的话题完全超乎健一的想像。
「有马同学？」
「是的，就是学长说的有马同学。不过我上次碰到她，她不是这个姓，所以我还以为是长得很像的另一个人……可是学长，你不想听这个吧？」
狭雾说到一半便打住了，眼睛注视健一的脸。
「我怎么会不想听。」
大概不会是什么愉快的内容吧。这种不安再度涌现，但是健一还是想多知道一些关于冴子的事。
该怎么说，这就类似绫之前说的羁绊吧。
「那么说完以后可以跟我做爱吗？」
狭雾似乎看穿健一的心，提出如此的条件交换。
「……呃。」
健一再度无话可说。狭雾的思考速度让他自知跟不上。虽然他能理解双方之间的差距，还是无法理解狭雾心中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啊、我看还是不要好了。总觉得学长真的很想知道。」
在健一回答之前，狭雾又否定自己先前说的话。
「咦？」
这么迅速的转变只会让健一更混乱。
「我本来是想给绢川学长下台阶，结果学长却是一副真的很想知道，并且宁可跟我做爱的模样，那么一来就连我也无法接受。」
「……是、是吗？」
「虽然提出那种要求，其实我自己也没有经验。如果第一次是用在这种场合，那也未免太有问题了。」
「……原、原来如此。」
健一真不知道为什么狭雾总是如此率直。
没有经验的她能面带笑容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事，健一也很伤脑筋。
「如果绢川学长恢复精神，我又有经验，或许可以用其他稍微强迫一点的手段吧……不过我想还是算了。要是这么硬来却因为很痛而中止，会让我很过意不去。」
「……那真是谢谢你。」
虽然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对方似乎很关心自己。健一忍不住说出心中的感想。
「绢川学长真是有趣。」
不过以狭雾的立场来看，似乎认为这样的健一很奇怪。
「……是、是吗？」
健一对于自己哪里奇怪，一点头绪也没有。
「对了，关于有马学姊的事……学长还想知道吗？」
狭雾已经迅速打住刚才那个话题。
「啊，我想。」
如此回答的健一，想起刻也与冴子首次碰面的契机。
那发生在刻也的母亲住院之时，这么说来，狭雾也是去医院探望母亲时见到冴子啰。
「那是去年的事。」
事实果然如健一所料。
「我去医院探望妈妈时遇到她。」
「嗯。我从你哥哥那里听过类似的故事。」
「是喔，哥哥已经告诉学长了。」
「不过我不知道狭雾也遇过有马同学。」
健一心想，狭雾对冴子的认知程度应该不会超过刻也。
「哥哥只是碰巧遇见她吧，不过我可是稍微和她聊过喔。」
结果狭雾马上否定健一的推测。
「……你们聊了什么？」
「那个人好像一住院就知道回天乏术。我因为无意间听到这件事才产生兴趣。知道自己没剩多少日子可活的人，不知道会怎么样。」
狭雾虽然说得事不关己，不过尽管程度有所差距，狭雾不也处在类似的状况吗？
「所以我才跑去见她。没想到她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开朗。」
「……或许是这样吧。」
关于这点，健一也从冴子口中听说过。
冴子说她一点也不畏惧死亡。
「该怎么说……简直就和哥哥得了感冒的时候一样。」
狭雾的说明方式与健一的想像略有不同。
「咦？」
「学长想想，妈妈身体不太好吧？况且还有我这个妹妹，妈妈根本没空管哥哥。」
「所以？」
「所以在哥哥感冒时，简直就像终于逮着机会可以独占妈妈了。只有在让妈妈照料时，哥哥才能向她撒娇。」
「……原来如此。」
健一再度想起冴子所说的话。
她相信自己与母亲之间的羁绊。比起忍受母亲工作忙碌而无暇关切自己的正常生活，她更喜欢自己因为快死了，能够得到母亲照料的住院日子。
从冴子的性格来看，或许知道自己快死了这件事，反而可以当作不会因此打扰母亲太久的藉口。
「呃……可以继续说下去吗？」
再度想起这件事的健一似乎又受到打击，因此狭雾才担心确认。
「嗯。」
「总之我见到对方，她告诉我害怕死亡也没用。虽然她也说这只是一厢惰愿的想法。」
「是吗？原来如此……」
健一脑中的许多线索终于连在一块。
狭雾这种异常开朗的气质，其实是受到冴子的影响。之前健一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所以我才觉得在咖啡厅遇到的有马冴子小姐，好像另一个人。」
「……这么说或许没错。」
真正打击冴子的不是生病。因此当狭雾询问她的想法时，冴子的表现还很开朗。
冴子之所会变成健一认识的冴子，是在母亲去拜托父亲以后。
改姓有马这件事，让冴子变成健一认识的冴子。
「看来事情并不单纯。」
狭雾再度从健一的沉思中看出端倪。
「有马同学认为只要能够与母亲相依为命，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结果她的母亲却去拜托有马先生帮忙。」
「所以她才会改姓吗？」
轻轻点头的狭雾已经从健一不完整的说明中掌握大概。
「有马同学的母亲在那之前，都是独自养育有马同学。」
健一觉得还是把事情说清楚一点比较好。
「所谓的母亲就是这么回事。」
结果狭雾再度说出超乎健一想像的话。
「耶？」
「啊，我是在说自己的经验。例如妈妈对我说的话，我老是觉得哪里不太一样。但是爸爸经常能够说中我的想法。总之我不是很赞同要完全接受妈妈的想法这一点。」
「意思是有马同学的母亲也是这样？」
「是啊。冴子学姊希望能在母亲的照料下死去。不，这么说不太对……应该说她真正希望的是被母亲照顾，没错吧？结果她的母亲无法实现她的希望，反而跑去拜托她的父亲设法帮忙。只不过已经太迟了。刚才说的内容应该是这样吧？」
「……没错。」
不过以这个理由去责备冴子的母亲，似乎又太过残忍。
女儿快死了——如此的现实很难让身为母亲的人轻易接受。
狭雾之所以能轻易接受死亡，是因为她也是与死亡为伍。
但是普通人要是知道自己的熟人快死了，绝对不可能轻松看待。
狭雾冷不防地提出疑问：
「死亡真的那么可悲吗？」
「咦？」
「我不这么认为。因为每个人迟早都得死。所以我才觉得，只要让自己死得不悲伤就够了。或许那是因为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什么可悲的人吧？」
「真正可悲的，应该是无法像你那么洒脱的我们吧。」
健一如此坦承。
「既然如此，学长也可以学习这种观念吧？」
狭雾似乎很喜欢健一的答案，脸上浮现微笑。
「如果我办得到。」
「绢川学长已经知道了吧？死亡并不可悲。」
尽管狭雾这么说，健一还是很难轻易同意。
狭雾接受自己的命运，开朗地与死亡共存，与健一接受冴子的死毕竟无法相提并论。
「……我现在还办不到。」
于是健一只好这么回答。
「是吗？我也这么认为。」
但是狭雾似乎已经满意了，又提起另一个话题：
「话说回来，绢川学长知道吗？」
「嗯？」
面对狭雾突如其来的问题，健一毫无头绪。
「冴子学姊原本的姓。」
狭雾察觉之后马上补充说明。
「原本的姓？」
听对方这么一说，健一才发现自己完全没听说。
有马这个姓是进入父亲家族才改的，至于冴子原本姓什么，健一没有特别留意。
因为对健一来说，他是在冴子变成有马冴子以后才认识对方。
「看来学长不知道。」
狭雾马上明白这一点。
「……是啊。」
能够知道的机会应该不少，不过健一还是没有特别询问。
「冴子学姊本来叫榛名冴子。」
「榛名……冴子……」
这才是冴子本来的姓，健一却觉得很不习惯。
对健一而言，冴子果然还是姓有马比较自然。
毕竟他与冴子邂逅时，对方就已经是有马冴子。
「听说冴子学姊一直想保持原本的姓。」
对狭雾来诡，冴子则是叫榛名冴子。这种事不必特地讨论健一也想得到。
冴子应该不想成为有马冴子吧。
以榛名冴子的身分死去，才是她的期望。
「榛名……冴子……」
不过这时健一想起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回忆。
健一对这个姓有印象。
「HARUNA……这是有马同学的本姓吧？」
健一差点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回想起来，他觉得当初这么自我介绍的小女孩确实与冴子很像。
「怎么了吗？」
「或许我在很久以前就遇过有马同学。」
尽管不是很有把握，应该比狭雾认识对方的时期早上许多。
健一在小学时，曾经遇见一名自称HARUNA的少女。
那是发生在暑假时的事。整整一个星期，健一每天都去欣赏绫摆在公园的作品——〈时之守护者〉。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HARUNA。
不过回忆也只有这样。
那是名留着黑色长发的文静小女孩。长相已经不太记得，所以到底是不是冴子，他也不敢肯定。
两个人的气质也不一样。与健一心目中的冴子不同，HARUNA是个爱笑的女孩。
然而听过狭雾的话以后，健一也找不出反对的证据。
榛名冴子是个很开朗的少女，或许那才是冴子的真面目。
「或许冴子学姊也记得这件事。」
在健一还没完全肯定之前，狭雾已经立刻认同。她甚至还思考更进一步的问题。
「有马同学也记得吗？」
如果真是那样，健一不得不怨叹自己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如果那名小女孩就是冴子，她为什么不曾对健一提起？
还是说冴子自己也忘了？
「如果是有马冴子学姊，就算记得也不会说。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狭雾以有马冴子称呼冴子，或许是代表她说的不是榛名冴子时代的冴子。
「……应该吧。」
健一自己也察觉冴子不提那件事的原因。
那就与冴子不想讨论自己是情妇之女的理由类似。
如果承认自己有身为榛名冴子的时代，那就不得不提为什么会变成有马冴子。所以冴子才会绝口不提。
她已经是有马冴子，关于以前身为榛名冴子的事，她无法轻易说出口。
「这么看来那位HARUNA一定就是有马同学。」
健一也如此确定。虽然证据不是很充分，他总觉得事实就是如此。
自己上次是在什么时候提到HARUNA？健一也很自然地回顾这件事。
那发生在暑假，也是从海边回来以后。
自己与千夜子聊天时提到HARUNA。
当时健一还说过HARUNA或许是妖精之类的话。
而且自己的魂魄有一半被那个妖精摄走了。
听到这些话的千夜子，询问健一如果又遇到HARUNA会怎么办。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千夜子约？健一的记忆就此中断。
千夜子似乎担心自己的另一半魂魄会不会也被勾走。如果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千夜子真的是一语成谶。
冴子的死让健一几乎丧失与现实的连接。千夜子当时担心健一被HARUNA带到妖精国度，这么说来的确没错。
「……健一同学？」
因此当健一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时，还以为是幻听。
「千夜子……」
健一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确实看到千夜子的身影。
「是健一同学吧？」
千夜子似乎不敢相信他是健一。明明是她主动叫住健一，依然很没自信地发问。
「……嗯。」
健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应了一声。
「……果然没错。」
千夜子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
两人就这么凝视彼此，僵在原地。
只要出门就有撞见千夜子的可能——健一这才发现自己完全忽略这个可能性。
千夜子很担心没去上学的健一，但是健一根本没有顾虑千夜子的感受。
「今、今天好像有点冷。」
经过漫长的沉默之后，千夜子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话题，与健一没有直接关系。
「是、是啊。」
在这种情况讨论天气，健一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
于是沉默再度降临两人之间。
「……呃、好久不见了，千夜子学姊。」
夹在两人之间，感到很尴尬的狭雾终于开口。
「好、好久不见了，狭雾。」
千夜子有点讶异地回答。
「对不起，千夜子。」
健一见状，介入两人之间。
「咦？」
千夜子又吓了一跳。
健一不等千夜子的情绪恢复平静，开门见山说道：
「我们正在约会。」
千夜子虽然瞬间露出更加吃惊的表情，不过很快就从脸上消失。
「原、原来是这样……」
如此说道的同时，千夜子脸上浮现困惑之色。即使如此，她也没有追问下去。
「所以说我打扰到你们的约会了？」
千夜子似乎不想追究眼前的两人为什么要约会。
既然两个人在约会，自己就不应该在场。千夜子只想确认这一点。
「……嗯。」
健一也只是简单回应，接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说不出口。
「抱歉。」
千夜子似乎露出压抑某种情感的痛苦表情，不过也只有一瞬问，很快又勉强自己在脸上堆出笑容，并且深深低下头。
「…………」
健一与狭雾都不发一语。
「打扰你们了。」
千夜子接着抬头转身，头也不回地跑走。
「…………」
健一默默目送千夜子的背影。
这种情况大多发生在千夜子说了某些害羞的话。由于她不想让健一看到自己的模样，所以才会逃之夭夭。
因此之前的健一看到千夜子这样的背影，都会面露微笑。
然而现在的他完全笑不出来。
「…………」
今天千夜子跑掉的原因与之前截然不同。
不知道千夜子按捺了何种情绪才会跑开。健一虽然不确定她有什么感受，至少绝对不是害羞。
悲伤、愤怒，亦或是寂寞。总而言之都是负面的情绪吧。让千夜子有这些感受的不是别人，正是健一自己。
狭雾对健一说声：
「这样不太好吧。」
「……是啊。」
自己对待千夜子的态度，确实应该受到谴责。
「一开始我就说过，我不是想成为绢川学长的女朋友。」
健一也是这么认为，不过狭雾这时说这些话好像不太对。
「……嗯。」
尽管健一感到困惑，还是回应狭雾的话。
「我迟早得和父亲挑选的对象结婚。因此如果害得绢川学长回复单身可就糟糕了。」
这个说法让健一想起冴子。
「狭雾的意思是希望我不要爱上你吗？」
「我没有那么说。只是觉得学长有个可以好好交往的对象。」
然而狭雾毕竟不是冴子，思考模式也截然不同。
「你的意思是……那个对象是千夜子？」
所以健一决定不提冴子的事。
狭雾稍微想了一下，微笑回答：
「是啊。我觉得绢川学长还是和千夜子学姊在一起最好。」
「…………」
健一此时脑中浮现的人还是冴子。冴子也说过健一还是和千夜子交往比较好。
只是如今的健一不懂她们为什么要这么说，也无法认同。
「总之学长还是跟千夜子学姊言归于好吧。」
狭雾斩钉截铁地告诉健一，他忍不住反问：
「为什么？」
他没有趁机将女朋友从千夜子换成狭雾的意思，只是很好奇狭雾与冴子为什么这么拘泥于千夜子。
「因为你们很搭调——这个理由不行吗？」
狭雾的回答，让健一怀疑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不是很恐怖。
「搭调……是吗？」
这句话听在健一耳里，没有半点感觉。
千夜子与自己鸡同鸭讲的时间好像还比较多。
「学长的表情似乎不喜欢这个答案。」
狭雾又陷入沉思：
「那么我如果说绢川学长不是普通人，这样如何？」
狭雾为刚才的问题，说出另一个不同的答案。不过话说回来，两者背后含意相同。
「……我不是普通人吗？」
健一也知道这件事，但是这跟自己应该要和千夜子交往实在扯不上关系。
「学长现在或许很难接受，不过还是和千夜子学姊复合比较好。」
狭雾大概是放弃说服健一，留下这句话之后便轻快地踏出脚步。
「狭雾？」
健一想叫住对方，不过狭雾只是稍微望向健一，露出微笑。
「等你们和好以后再找我约会吧。」
语毕的狭雾挥挥手，离开健一的身边。
健一只能以与狭雾形成对比的表情目送她。
*
——总之请和千夜子学姊言归于好。
不断重复狭雾的话，健一也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不过他只是想想而已，
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是任凭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该怎么办才好。」
当晚健一在1303独自入睡。隔天他明知已经过了中午，却完全不想起来。
所以健一不清楚房间以外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的他也不想知道。
不过人的身体还是需要补充营养。
健一这才体会就算什么事也不做，人体依然会消耗能量。
只有在这种时候，健一才想走出1303。
他希望1301里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并且来到走廊上。
「……咦？」
这个时候，健一感觉到一股奇妙的寂静。
他很快认为这只是大惊小怪。
十三楼的走廊向来很安静。除了外面的声音传不进来，房间里的声音也传不出来。
能听到声响只有在走廊有人的时候。不过这种情况不常出现。
只是健一走出去之后，还是觉得今天异常安静。
少了什么东西。这或许是造成寂静的主因。健一开始朦胧地意识到这件事。
「……大家都不在吗？」
除此之外，健一什么都不知道。
1301的门打开，可以确定里面没有人。
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八云同学还没回来吗？」
健一看向时钟，知道现在已经放学了。
刻也应该差不多快回来了，不过即使他不在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现在就是如此尴尬的时间点。
「……绫？」
健一这才想到什么。
绫上哪里去了？浮现这个疑问的健一走出1301，前往绫的房间。
1304。位于健一的房间隔壁，也是他首度来到十三楼时第一个造访的房间。
习惯把自己关起来工作的绫总是待在那里。如果是以前的绫，想必是在房里。
「……唔。」
不过健一知道绫不在里面。
1304的房门没有打开。
绫的房间几乎从不上锁。并非任何人都能来到十三楼，而且绫对这种小事也不在意。
有时候她会因为埋首于工作之中而饿昏，所以健一与刻也都不会强迫她锁门。
照理来说，1304的门要打开。
「……为什么？」
现实却是1304的门紧闭。
健一这才理解刚才会感到异常寂静的理由。
虽说房门锁上代表出事这点让人感觉很诡异，不过这种与平常截然不同的现象，对健一来说很有说服力。
「绫也学会锁门了吗？」
稍微想了一下，健一得到这个结论。
仔细想想，绫也改变了不少。
以前她总是闭门不出，现在不但能自己出门接受采访，也会出去散步。为了避免自己走路东张西望，还特地戴上太阳眼镜。
这么说来，1304会上锁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虽然健一不清楚十三楼的房间上锁有没有实质意义，但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住时，养成随时上锁的习惯总是比较好。
这就是健一的结论。
「……是啊。不过就是这样。」
然而健一还是站在绫的门口。
「你好，绢川同学。」
在他发呆的同时，刻也似乎回来了。刚爬上楼梯的刻也看着健一。
「你好，八云同学。」
两人打招呼的同时，刻也经过自己的房间门口，走向健一。
「你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刻也在健一身旁停下脚步，提出这个问题。
「……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事实上的确没什么意义。因为绫不在1301，健一才会想来1304碰运气。
「你遇到绫小姐了吗？」
可是刻也伸手将眼镜戴好，用严肃的表情提出另一个问题。
「不……没有。」
健一不懂对方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没遇到绫代表什么不好的事吗？健一的认知仅止于此。
「是吗？我想也是。」
因此当刻也这么说时，健一还是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意思是？」
等到健一开口追问，刻也又说出另一个问题：
「1304有上锁吧？」
「是啊。那又怎么样？」
健一已得知这件事。刚才他试过了，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打开。这是不可否认的事。
「绫小姐已经离开这栋大楼。」
只是健一没料到刻也会说出这番话。
「咦？」
不，其实健一隐约有点预感。只不过他没勇气面对。
健一差不多也猜到绫不在1304，但是他以为绫只不过是出去一下。
「绫小姐从今天起搬到别的地方住。」
听到刻也这么一说，健一也觉得这才是合理的推论。
1304之所以会上锁，就代表绫再也不会回来。
「……我之前没听说。」
只不过事情也发生得太突然了。
总有一天得离开幽灵大楼——这句话健一听绫说过好几遍。
不过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自己在房里睡觉的时候。
于是刻也说出理由：
「绫小姐大概很难启齿吧。」
「很难启齿……吗？」
健一不是不能体会，可是不告而别这种结果，还是让他非常震惊。
「她说要是和你讨论的话，会无法下定决心。」
刻也的这番话，让健一回想起绫也说过类似的话。
——看小健这样，我会没办法下定决心。
说是回想起来似乎不太准确，应该说这句话隔了好久才抵达健一的心。当时的他正在追逐冴子的幻影，直到今天才理解绫说的话。
「决心……」
健一觉得自己就好像在那个时候便一直捣住耳朵也一直闭着眼睛。所以才会只关注冴子的事，对于周遭的其他事物视而不见。
如果健一睁大眼睛，就能察觉绫有话想说。但是健一选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话说回来，绢川同学吃过饭了吗？」
比起绫的事，刻也似乎更关心眼前的健一。
「还没……」
健一很难接受刻也这样的反应。
他可以体会刻也关心自己的心情，但是眼前应该在意的事不是这个。
「既然如此，我先帮你准备晚餐吧。」
不过健一的想法没有传到刻也心里。
「为什么八云同学能够这么冷静？」
所以健一对刻也抛出疑问。
冴子那时也是一样。冴子明明已经不在了，刻也还是照常上学，甚至是去打工。
如果要说那些是不得不做的事，也不算错。
但是只会让健一认为刻也不怎么在乎冴子。
今天的情况也很类似。
绫突然搬离这里，刻也看起来还是一如往常。
「我看起来有那么冷静吗？」
刻也没有否定健一的想法。
「是啊。似乎完全没有因此动摇。」
所以健一也老实说出自己约看法。
「关于绫小姐的事，她之前就说过不久之后会搬离这里。」
刻也以彷佛事不关己的模样进行分析。
「……所以你才会无动于衷。」
健一听到这个理由，无法压抑心中的不满。
「绫小姐是自己说要离开。」
刻也继续冷静地分析。
健一瞪着刻也大吼：
「为什么你总是能够这么冷静！」
「因为我认为自己应该保持冷静。」
刻也毫不畏惧健一的反应，如此回答。
「……是吗？」
健一感觉自己的心逐渐变得冰冷。
或许该说怒气沉人心灵深处比较恰当。愤怒本身没有消失，而是改由空虚与寂寞接手支配自己。
「绫搬到哪里去了？」
健一除了确认这件事，已经不想再与刻也交谈。
所以他只问自己想知道的事。
「我没问她。」
然而刻也的回答还是一样冷淡。
「……你没问？」
「绫小姐是自己选择离开的。我想她比较希望暂时一个人努力。」
健一不认为刻也在说谎。
于是健一换个方向发问：
「绫是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早上还在。应该是我去学校的时候吧。」
刻也依然用事不关己的态度回答。
「……既然如此，她应该还没走远吧？」
健一喃喃说完之后，不等刻也回答便冲了出去。
他懒得考虑这种推测是否合理。合理与否的问题，是刻也那种人才会思考的问题。
所以自己应该做的事——就是早点出发，尽快追上绫的脚步。
「绢川同学！」
因此当两人错身而过时，健一完全听不见刻也的叫声。
健一可以肯定，刻也不会帮他找绫。
*
然而就这么跑出去找，当时没有任何成果。
恐怕在健一离开房间时就已经太迟了。
绫是确定刻也上学之后，还在那个时候离开的吧。
如果她不想对健一提及此事，这样推测也是非常合理。
这么说来事情发生在早上。不论绫再怎么爱绕路，等到刻也回家时，她都已经离开比良井了吧。
「……这样下去不可能找到她。」
搞不好她搬家的地点就在附近——虽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但是健一马上否定。如果真是这样，她大可告诉刻也新的住址。
想与健一等人保持距离。这才是绫的想法吧。
「……唉。」
健一除了失去冲劲，似乎就连体力都见底。
仔细想想，自己从昨天吃过午餐之后便粒米未进，转眼间就过了一天。
再加上在外头东奔西跑，身体会抗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是〈时之守护者〉……」
不知不觉，健一已经回到熟悉的公园。
健一在这个小学的绫制作的装置艺术前喘口气，顺便寻找附近有没有地方休息。
这才察觉天色已晚。
刚离开大楼时还很明亮。这让健一逐渐恢复冷静，发觉自己真的在外面晃了好久。
「……呼。」
健一找到合适的长椅之后，决定先坐下来再说。
总之先休息一会儿。虽然休息也不会让状况好转，但是自己现在累到快要站不住了。
「……以前好像也有过类似的事。」
等到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健一才想起过去也曾独自一人来到夜晚的公园。
当时的自己同样抱着无可救药的情绪。
就是健一被萤子的挑衅激怒，愤而推倒对方那次。
当时的健一无法回家，只好走向幽灵大楼。
然后在楼梯间遇到绫。
绫替无精打采的健一打气，还听他发牢骚。
所以健一才有办法回家向萤子道歉。
也是托了绫的提醒，他才察觉自己抛下萤子一个人逃出来。
那些都是绫的功劳。
「但是现在……」
绫已经不在这里。不知道她身在何方。
健一心想，以后应该无法见面了吧。
——我只是想尝试自己办得到的事。例如接受杂志采访之类的。这么一来小健你们也可以明白我也在努力吧？
绫接受杂志采访的那次，曾经这么对健一说明。
虽说两人再也无法见面，绫还是想把自己很有精神的样子传达给健一。健一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件事。
「……可是为什么要选今天？」
长久以来，健一都为绫的努力加油打气。
尽管之前也听过她说迟早得离开这里。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用选在这个时候，而且还是不告而别吧。
——看小健这样，我会没办法下定决心。
绫当时的声音彷佛再度响起。
健一这才觉得绫这么做与冴子的事无关，而是早就在考虑什么时候实行。
所以绫前几天带健一出门时，可能就是想和他讨论。如果自己的推测无误，这应该不算绫不告而别。
是自己拒绝聆听绫的诉说。
绫下定了离开十三楼的决心，健一却不想理解。
「……或许我说过自己不想听这件事吧。」
健一想起那天的事，所以做出这个结论。
健一的态度，一定让绫感到非常难过吧。
「所以绫最后什么也没说。」
健一理解到这个事实时，令人难堪的泪水彷佛又要倾泻而下。
「因为我自己太没用，绫才会没办法向我道别。」
绫总是在健一失志时鼓励他，自己却是连这么重要的时刻都帮不上忙。如此负面的想法完全占据健一的心。
「……抱歉。」
健一再也无法忍耐，喃喃说了一声。
就算是边哭边说出口的歉意，他也希望绫亲耳听刭。
不过绫已经离开他的身边。不只是绫，身边没有任何人。
「…………」
健一只能紧紧闭嘴，努力忍住泪水。
如今只能独自一人熬过去。当他确定这一点，心情反而变得稍微冷静。
「啊……」
托了冷静下来的福，健一突然找到另一个出口。
「不是还有锦织小姐吗？」
健一立刻拿出PHS，拨电话给对方。
绘里是绫的经纪人，不可能不知道绫的行踪。
健一竟然一直没有想到，可见先前有多么心烦意乱。
『喂喂，健一同学吗？』
电话马上接通。
「是的，我是绢川。」
健一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好快，与刚才的模样形成强烈对比。
那肯定是因为有了一丝希望的关系。
『你想问我绫的事吧？』
绘里不待健一开口，就知道他为什么打电话。
「是的，就是关于绫的事。请问你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吗？」
『嗯，当然。』
这个答案让健一顿时轻松不少。
『不过，我不能告诉健一同学。』
然而健一的轻松只维持短暂几秒钟。
「咦？」
『因为绫要我不能告诉你。』
绘里的话让健一恍然大悟。
绫之所以对刻也不告而别，自然是想暂时与健一等人保持距离。
这么说来虽然没错，健一的情感却无法接受。
「即使如此还是拜托你告诉我。我很想向她道歉。」
因为自己捣住耳朵，才无法与绫好好道别。健一不可能让绫独自尝到这种痛苦。
『绫说她不希望健一同学道歉。』
健一早就猜到了。绫不是会为这种事怪罪健一的人，因此绘里说的一定是事实。
「但是……我真的很想向她说声对不起……」
健一没办法因此感到安心。
自己造成的过错必须自己亲手弥补。这与受害者的心态没有关系。
『那我帮你转答吧。绫也觉得偷偷搬出去很过意不去。』
绘里连健一想为什么道歉都知道，还是没有半点帮助健一的意思。
「你就是不让我道歉啊。」
健一还是无法接受。绘里分明了解健一的心情，依然不肯伸出援手。这让健一的心更加焦躁。
『绫说她暂时不想和健一同学见面。』
健一可以理解绘里站在绫那边，但是他的情绪又是另外一回事。
绘里一定有能力安排自己与绫见面，即使如此还是丝毫不肯退让。
「锦织小姐欠我一次人情吧。」
老实说，健一不想提那件事，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无计可施。
那是自己首次与绘里见面的事。绘里强行推倒健一，事后还说为了弥补他，以后愿意帮健一任何忙。
既然她这么说，想必便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即使为此牺牲其他事也不在乎。那项约定就是以如此坚决的意志订定。
『是啊。不过那也改变不了眼前的现况。』
绘里轻易摆脱健一的纠缠。
「为什么？」
最后的救命绳索被切断，健一百般慌忙地追问绘里。
『我当时也有说过吧？你的要求不可以对绫造成伤害——』
健一也记得，绘里当初确实有但书。
「……看来你早就料到会有这种事了。」
绘里因为猜到这种结果，所以才会立下那样的约定。
『是啊。我当然不希望看到这种事发生，如果你认为我早就料到，那也没错吧。』
绘里在这件事上，丝毫没有模糊地带。
「那就是完全不听我的请求啰？」
『我没那么说。只要那件事不会伤害绫，我都愿意帮你。』
「可是……你也不觉得我会拜托你其他事吧？」
健一这才想到，自己也许只是在迁怒绘里。
『我不否定。然而世界并非依照我的想像在运转啊？』
绘里没说健一的想法是错的。
「……可是。」
健一觉得自己很难再说下去。
绘里知道整件事，却一直没有对健一提及。健一直到现在才了解。
『健一同学，我觉得我是那种只对才华有兴趣的人。』
绘里代替哑口无言的健一，开始说起自己的事。
「……只对才华有兴趣。」
『日奈的事也是如此。我完全不考虑怎么让她与佳奈同学的关系好转。那不是我关不关心事情如何发展的问题，而是我根本懒得去想。』
除了健一以外，绘里也很清楚日奈的问题。不过她不想达成日奈的期望。
『我丝毫不在意日奈的个人幸福。我只想让她的才华发光发亮。我就是这种人。』
「因此你也只关心绫的才华，是吗？」
天底下哪有这种人。健一直觉地质疑对方。
『完全正确。』
可是绘里丝毫不否定。
『绫待在健一同学身边，或许会比较幸福。但是相较之下，我更想让绫的才华广为人知。这与绫有没有考虑独立无关。我希望她能够继续创作，而且我认为这样才像她。』
绘里这番话让健一想起绫接受杂志采访的事。
那不是健一认识的绫，而是身年为AYA·KUWABATAKE的绫。绘里的意思是那样才是真正的绫。
「……你想说真正的绫是你所认识的吗？」
健一念念有词，再度想起冴子的事。
狭雾说过榛名冴子才是真正的冴子，就与现在绘里的意思很像吧。
健一以为他认知的冴子和绫是真实的模样，不过那可能只是她们在十三楼才会表现出来的其中一面。
『至少从今以后，绫会变成那样。』
绘里的回答间接否定健一的感受。
「那样……」
健一的情感在外面的世界不适用，那或许只是他的任性妄为。只是尽管位明白，心里还是很难接受。
明知道所有内幕还是否定自己心情的绘里，健一实在无法肯定她的做法。
「那才是大人世界的运作方式吗？」
这么说来，就好像健一的情绪只是幼稚的感伤。不过他还是将不满发泄到绘里身上。
总有一天自己也会觉得这种心情，只不过是好笑的孩子脾气。健一实在不敢想像自己变成那种大人的模样。
『错了。是锦织绘里的办事方式。』
绘里没有直接评论健一的心情。
直到最后，绘里只想表达她就是她。不过这和对健一表明绘里不是他的同伴，意思其实是一样的。
不管健一多么想见绫一面，都和绘里毫无关系。
此外就算绫也想见健一，一定也跟她没有关系吧。
绘里只对让绫的作品广受欢迎有兴趣。她就是这种人。
「……这样不会太残忍吗？」
认清事实的健一再也无法压抑情绪。
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支持吗？伴随这种孤独感，泪水也从健一的右眼滑落。
『是啊。』
不过绘里甚至没有安慰他。
因此健一只能独自哭泣。如今不只右眼，左眼也跟着落泪。
『我就是这种人。』
可能是察觉到健一在哭吧，绘里说完这句话就挂上电话。
「……绫。」
健一无力地倒在长椅上，继续哭泣。
头上的天空已是一片漆黑，健一发现落在自己脸上的水滴并不只是眼泪。
不知何时下起冰冷的雨水。
不过健一完全不想躲雨。
只是任凭冷冽的雨滴淋湿自己。
与其说冬季的寒意侵蚀身体，不如说他的内心比外头更冷。
他渐渐失去所有知觉。
这样下去会死吗？健一只剩下这个朦胧的念头。
*
健一不晓得时间过了多久。
自己的意识一定飞到远方了吧——等他回过神来才这么觉得。
至于把健一拉回现实的，是视野的变化。
原本头顶的夜空不知何时被其他东西挡住。
「……伞？」
直到他理解那是雨伞，恐怕已经过了五秒钟。
那是一把深绿色，骨架很多，看起来很高级的伞。
「你在这种地方睡觉会感冒的。」
至于要发现拿伞的人是刻也，又花了更长的一段时间。
「……八云同学吗？」
然而健一即使察觉也没有任何想法。他依旧倒在长椅上，仰望上方。
「你还好吧？」
刻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健一。
「……或许不太好。」
在这种冷天气淋雨，正如刻也所说很容易感冒。不过健一朦胧的思绪对此毫不在乎。
自己的现况比淋雨还要严重许多。
「还是先回大楼吧。或者先去医院一趟比较好。」
刻也似乎对健一的心情没有什么感觉，以一如往常的态度对健一提议。
「医院……」
这个名词勾起健一不好的回忆。更何况从刻也的口中说出，让健一有种心脏温度瞬间被夺走的感觉。
「绢川同学？」
刻也之所以会叫他，是因为健一完全没有反应。不过健一并非没听到刻也的声音。
「…………」
他只是觉得回答很麻烦。
「绢川同学？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刻也还是不厌其烦地呼唤。
「听得到。」
健一终于将朦胧的视线转向刻也并且回答。
「是、是吗？那就好。」
如此说道的刻也是什么表情，健一并不清楚。他只知道刻也的身影还在自己模糊的视野里，其他便无法辨别。
「……请不要管我。」
健一稍微想了一下，如此告诉对方。
自己什么都不想做。
就连对话都感到厌烦。
再这样下去，健一大概会连自己今后何去何从都懒得思考。
健一的内心就是这么虚弱。
「那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刻也下愿照着健一的话去做。他明确否定健一的要求。
「……已经够了。」
老实说，健一没有力气与对方争辩。
「什么够了？你以为有人会高兴看到你感冒吗？」
刻也反而继续说个不停。
「没有人会高兴。」
健一也顺着刻也的讽刺回答。
「没错。做这种事对任何人都没好处。」
「但是又有谁会为此感到悲伤？」
反问的健一察觉自己的脸上还留着泪痕。
「…………」
刻也不禁发出屏住呼吸的声音。
「有谁会为此感到悲伤？告诉我吧，八云同学。有马同学已经不在了，日奈也离开了，现在连绫也不知去向。这么一来还有谁会为此感到悲伤？」
健一实在觉得不吐不快：
「就算我感冒了，又有谁会为此感到悲伤？」
健一没听到对方回答这个问题。
「…………」
刻也一句话也不说，健一也觉得自己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因此健一的耳里只剩下雨声。
「…………」
健一的视线无法确实捕捉雨水滴下的轨迹。除了四周已是一片漆黑，他的视野也因为眼泪而模糊。
健一不觉得冷。他对于痛或是冷的感觉早已麻痹。
所以对如今的健一来说，听觉是与外界联络的仅存管道。
「希望你不要再说这么孤独的话。」
这时传入健一耳里的，是刻也的叹息。
「……八云同学？」
健一觉得这就好像睡眼惺忪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自己有如起雾一般朦胧的意识瞬间结冻，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健一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只确定刚才的刻也与平常不同，话中带着悲痛这种情绪。
刻也问道：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嗯。」
健一答应并且试图起身。他会这么做，绝大部分出自刻也的态度。总觉得刻也等一下会说出非常重要的事。
接着刻也坐在健一旁边。
「呃……」
刻也到底会说什么？一想到这里，健一的心便感到不安。
「可以听我说个自己的故事吗？」
不过刻也似乎想说自己的事。
「嗯。」
如果只是听当然没问题。健一如此心想，然后回答对方。
「我的梦想是在街上开一间电器行。」
在不停落下的雨水里，刻也娓娓道来。
「电器行吗？」
刻也给人的印象完全联想不到这个名词。
健一向来以为刻也是文组的，不过那只是因为对方一直准备司法考试带来的感受。
「那是我小时候的事。我家附近有间由老夫妇经营的电器行。那里的老板对小时候的我来说，简直就像魔法师。」
「……魔法师吗？」
这个词出自刻也口中，听起来更是奇怪。
「我很喜欢看那位老板修理故障的电器。也很喜欢客人把修好的东西带回去时，那种心满意足的表情。」
刻也似乎笑了。健一察觉自己的泪水不知不觉停了。
「所以你才想开电器行？」
「是啊。我觉得那是很单纯的理想。我有一段时间认真地想继承那对老夫妇的店。」
「那对老夫妇现在怎么了？」
「老板娘已经过世了。老板说以后儿子和媳妇会照顾他，所以电器行也收了。」
「……原来如此。」
健一认为刻也想必很震惊吧。
「事实上，现在这种个人经营的电器行已经快要绝迹，老板的儿子不想继承也是很正常的事。」
刻也虽然这么说，还是露出强忍痛苦的表情。
「但是八云同学当时并没有放弃吧？」
「不，我直到现在都没有放弃。」
刻也严肃地订正健一的说法。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准备司法考试？」
健一接着询问，不过他马上想起刻也以前说过。
「因为我想证明自己并不是无法成为律师，只是不想罢了。」
刻也的这番话让健一回想起很久之前的事。
那是发生在他刚知道十三楼时的事。刻也确实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刻也一边打保龄球，一边告诉健一身为八云家之子的义务。
「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想开一间电器行——如果对父亲这么说，只会让他以为我想逃避继承家业的责任。因此我非得参加司法考试。如果不这么做，我就无法得到自由选择人生目标的权利。」
「八云同学真是认真。」
健一忍不住说出感想。明明已经离家独自生活，刻也还是遵守父亲的要求。
既然是因为想开电器行而离家，就应该直接朝自己的目标迈进吧？然而刻也还是顾虑父亲的想法。
「这不算什么认真，只是不服输。」
刻也再度说出不符合作风的话。
不服输。听对方这么一说，健一也有同感。
「你不想输给父亲吗？」
「我虽然不尊敬他，依然改变不了他是我父亲这个事实。他对我有养育之恩。因此就算对他有什么怨言，也只能等待通过司法考试以后再说。这是我的想法。」
「……我还是觉得你很认真。」
健一觉得自己刚才可能笑了。
「大概吧。只要是认为有必要的事。我就会去做。」
刻也说到这里，再度露出有点严肃、像是在思考什么的表情。
「怎么了？」
「不，我想自己应该是个连有没有必要都无从判断的人。」
「如果大家都能乖乖去做有必要的事，就不会活得那么辛苦了。」
健一觉得现在的自己说这种话有些奇怪。
这几天来，健一完全没有动力去做该做的事。因此他才会错过与绫道别的最后机会。
「我预定参加某所高中的推荐入学——那是一所私立的升学高中。但是我失败了。」
刻也没有因为绫的事责备健一，反而是责备过去的自己。
「……以前也听你提过这件事。」
健一心想，应该也是讨论司法考试那次吧。
「那是因为当天铃璃感冒了。平常的她总是很健康，也因为这个理由，我才会因为担心她的状况，无心参加考试。」
当初刻也是说因为自己的精神问题，所以没考好。健一原本还以为是什么让人非常震惊的事。
「她的感冒有那么严重吗？」
「……不，第二天就好了。我父亲知道我为了这种事考不好，还痛骂了我一顿。」
刻也似乎觉得这个经历很丢脸。
入学考试没考好，确实不是什么愉快的经验。况且还是十拿九稳的目标。
但是健一不认为这样的刻也很丢脸。
「那是因为你很重视女朋友吧。」
这反而让人对刻也有好感。
健一之前以为刻也是个非常冷淡的人，然而刻也却因为这种事落榜。这就足以证明刻也还是有人情味的。
「那我就不确定了。而且我多余的担忧，反而伤害了铃璃。铃璃直到现在还是对我没考好那件事耿耿于怀。她觉得假使当初没有感冒，我就不至于会离家出走。」
「……如果你真的觉得她很重要，就要坦然接受失败。八云同学没有这种想法吗？」
如此问道的健一觉得刻也对司法考试如此执着，不单纯只是对父亲尽义务。
「是啊。不过我却被一时的情绪影响，犯下无可挽回的失败。」
刻也似乎非常痛恨那次失误。
「真是这样吗？」
健一对此感到困惑。
「此话怎么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是失败并不尽然都是坏事吧。」
健一想起与刻也的母亲——桔梗对话的场景。
桔梗曾经开心地告诉健一，因为刻也考试没考好，反而变得比之前幸福。当时健一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然而如今听到刻也的话，他觉得桔梗所说的话完全正确。
「你是说『失败为成功之母』吗？」
「那么说也没错，况且八云同学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努力吧？」
冴子过去也曾经这么勉励健一好几次。
每当健一失落时，冴子就会提醒他现在下结论还太早。如今回想起来，这彷佛意味冴子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不过基本上冴子的话没有错。
冴子不是要暗示健一自己所剩的生命不长。
而是希望健一不要和她有一样的想法。
「我还有很多时间吗？」
「你还在准备司法考试吧？」
健一向刻也确认。
「当然。」
「既然如此不就得了？这样对父亲也有交代，你的女朋友也会因此开心。然后八云同学就可以依自己的喜好选择人生的道路。」
「是啊。」
刻也尽管肯定健一，还是面有难色。
「……怎么了吗？」
难道问题其实更加复杂？健一如此推测，但是刻也提起另一个名字。
「不，我只是想起狭雾对我说过的话。」
「狭雾说过的话？」
「为了让铃璃安心，参加转学考不是比较好吗？之类的话。」
健一完全没想到这个做法，不过马上同意这是很有道理的建议。
「那么你的女朋友确实会很开心。」
「我的父亲也能接受这个结果。」
听到这些话，健一觉得这么一来搞不好刻也可以不用参加司法考试。不过刻也应该不是那个意思。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考转学考？」
如此说道的健一觉得心中再度涌出怒意。
这个提议确实很合理，对刻也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这不就是绕圈子要刻也离开幽灵大楼吗？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当刻也肯定这个提议时，健一感觉自己的心瞬间沸腾起来。
「八云同学也要……八云同学也要丢下我，自己离开吗？」
如此的质疑与愤怒同时出自健一之口。
「……绢川同学。」
刻也终于转头望着健一，脸上浮现惊讶的表情。
「到了最后，没有长大成人的孩子只剩下我一个人吗？」
健一将这个问题抛向刻也。
「…………」
刻也大概是太过讶异，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只有我吗？只有我一个人不想和大家分开吗？会这么想的人只有我？难道你们都不想永远待在那栋大楼里生活？」
健一的情绪随着质疑一口气宣泄。
「抱歉。」
然而刻也只是向健一道歉。
「……这是什么意思？」
健一完全不懂刻也在想什么。
他无法理解刻也为什么要在此时对自己道歉。
「或许我太过拘泥于要努力做对的事。这种心态给你带来痛苦，而且我也是直到刚刚才发觉。」
刻也这么说，并且难得地露出悲伤的表情。
「……对不起。」
健一闻言也反射性地道歉。
自己一直做些没进入状况的事。这不是健一的理性发出提醒，而是他终于察觉。
「我是个笨蛋。」
发现健一恢复冷静之后，刻也回到原本的话题。
「……那是什么意思？」
健一没办法跟上刻也这个莫名其妙的发言。
「狭雾的提议一点也没错，我却不想这么做。」
这比刚才那些话更不像出自刻也口中。
「你的意思是……」
「我还没像绫小姐那样变成大人。如此而已。」
刻也语毕露出无力的笑容。健一觉得，对方的这个表情夹杂嘲讽自己以及恰好相反的两种感情。
「所以你才没去考转学考？」
「是啊。如果可以早就参加了。」
健一为了确定刻也的真意，再度问道：
「那么八云同学还不会离开幽灵大楼啰？」
「这恐怕要看绢川同学了。」
结果刻也给了健一模棱两可的答案。
「看我？」
「如果你同意，我就会这么做。」
健一闻言，终于明白刻也担心什么。
「最先住进那栋大楼的人，不是八云同学吗？」
刻也比绫更早入住，所以才被取了管理员这个绰号。
健一实在搞不懂像他这种人要不要继续住在那里，为什么要看健一的意见。
「这么说或许没错。」
然而比起追问理由，健一现在还有更该说的话。
「我希望八云同学继续住。」
健一这才发现刻也今天这么慎重的目的是什么。
——希望你不要再说这么孤独的话。
刻也会这么提醒健一，也是理所当然。
至少刻也还住在十三楼。因此当健一说没人会因为他感冒悲伤时，刻也自然会感叹。
刻也明明就是因为担心他才跑出来找——健一却说没人关心自己。
所以刻也才会那么感慨。
希望健一不要说出这么孤独的话。
「虽然住在那里不尽然都是愉快的回忆，但是我还没有成熟到可以离开。」
刻也没有指责健一的意思。
刻也只是认为自己很没用，不停把错往身上揽。
「我也还不想离开那里。」
现在对刻也道歉也无济于事，因此健一只是附和。
「谢谢你，绢川同学。」
刻也以感谢的话语回覆健一。健一认为这就是刻也想听到的答案。
「不。该感谢的人应该是我。」
健一终于理解这一黠，内心也陡然变得温暖起来。
「是我错了。我早就知道绫小姐要搬离大楼，却只想着别让你担心那种事。」
相对地，这件事似乎也让现在的刻也感到消沉。
「……原来是这么回事。」
自从冴子去世之后，健一就无法理解刻也的态度。
健一完全不能体会，刻也为什么可以露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因此他才会认为刻也是个冷漠的人。他明明知道刻也的性格不是那样，还是擅自做出这种结论，以为因为失落而颓废的自己是正确的。
健一直到现在才了解，刻也有他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我也希望有马同学能够幸福。」
话说到一半，刻也开始哭了。
「八、八云同学？」
健一难掩心中的惊讶。
「我早就听说有马同学得了不治之症。但是却一直没去确认这件事的详情，而且也没问过你是否知情。」
刻也的这番话终于让健一明白，因此受到伤害的人当然不只自己。
绫也为冴子的事感到悲伤。如果可以，她当然想和健一抱头痛哭。
但是绫已经决定要离开十三楼。
她不能再和健一躲在房间里哭泣。即使这是健一期望的行动，绫也不能照做。
至于原因，绫已经告诉过健一。
——小冴一点都不希望小健为她悲伤。
就是因为冴子已经死了，绫才认为自己必须以不让她失望的方式努力活下去。然而健一只是孩子气地认为绫与刻也丝毫不在意冴子。
「如果我多努力一点，或许有马同学就能多少得到幸福。关于这点我很遗憾。」
健一能够体会刻也这么说的理由，不过健一无法同意刻也的话。
「我想你已经尽力了。」
健一说出口之后，才发现这是波奈教导自己的道理。
关于日奈被佳奈拒绝那件事，波奈是这么表示。健一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尽力，但是他觉得波奈的话应该没错。
冴子的事恐怕也是如此。
自己、刻也、绫，除此之外还有日奈，都希望讶子能得到更多幸福。可是这不过是一种单纯的期盼。
只是许下心愿无法改变现实。健一在与日奈邂逅之后，清楚认知这一点。
冴子的死是无可避免的。所以更不可能不觉得悲伤。
尽管冴子一直隐瞒自己生病的事，但是就算健一提早得知，又能拯救冴子的生命吗？
「已经尽力了？」
这句话似乎超出刻也的预期，所以他除了反问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想那已经是奇迹。」
冴子的生命早在一年前就该结束。
她原本应该死在被母亲背叛的失落中。那才是冴子的人生终点。
但是她多活了这么久，除了奇迹以外已经无法形容。
就和她能在1301认识健一等人一样，都是本来不可能发生的事。
「是啊。」
看来刻也同样能够了解。
大家在1301共度的光阴，比健一的言语更具说服力。
「我想有马同学也不奢望能比奇迹更好的结果。」
健一确实是这么期望，但是冴子本人并非如此。
冴子不奢望自己能恢复健康。只要住在1303，自己的病就会痊愈——冴子的想法肯定没有那么天真。
尽管冴子刻意隐瞒自己的不治之症，但是她的心情不会骗人。
——绢川同学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吧。
冴子说她不畏惧死亡。
——我听了绢川同学的话会比较安心。因为那可以让我感觉自己确实存在。这件事本身就意味我存在于此。
她真正畏惧的，是那种不被人需要的感觉。
——因为我不确定这样的我有没有资格待在这里。
冴子只想确认自己还活着这件事。
而且冴子也确实感受到了，所以她不会怨叹自己的早逝。对于这种早就知道无法改变的命运，更是毫无怨言。
冴子接受自己的人生之后离开。尽管健一不确定这样算不算幸福。
至少健一能够肯定，冴子对此感到很满足。
「有马同学是在你的陪伴之中去世。除此之外，我想有马同学也没有其他奢求吧——」
刻也似乎也能理解冴子的心情。
「有马同学真是个无欲的人。」
刻也说到这里，擦了擦眼泪。
「是啊。」
虽然不能减轻冴子的死为大家带来的悲痛，但是继续哭下去总是不对的。健一也努力拭去脸上的泪水。
「……要说到无欲，八云同学也不遑多让吧。」
健一看着稍微恢复精神的刻也，想起这件事。刻也难道没有自觉吗？然而看来是没有。
「没那回事。」
「是吗？」
「我有个野心，希望能在离开大楼时达成。」
「……野心？」
这个词汇实在不像会出自刻也之口。但是刻也接着说明起他的野心是什么：
「既然长大成人之后一定要离开，我希望自己能在接受一切之后笑着走出去。」
「是啊。我也这么期许。」
之前健一不敢想这件事，但是现在的他也有同感。
「只要年龄继续增长，不管自己是否希望，大家都会要求表现出相应的成熟态度吧。所以我也希望自己能成为理想中的大人。」
真的能达到这个目标的人，或许少之又少。健一不禁感到怀疑。
成功的人想必不多吧。这么看来，刻也以野心形容这个目标也没错。
变成自己理想中的大人。比起许下这种心愿，要确实去执行可是辛苦得多。
「不过我觉得自己一个人肯定无法达成。」
刻也对此已经有深切的体认。
「所以绢川同学，在那之前我希望你继续住在十三楼。」
健一对刻也选择与自己一起达成野心感到很讶异。虽说现在的十三楼也只剩下他们两人，但是刻也总不会是依据消去法才找上自己。
「如果我有那个能力。」
健一找不到拒绝对方的理由。
虽然健一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担负重任，但是既然刻也找他帮忙，他也欣然同意。
「八云同学，我们什么时候才会真正长大成人？」
健一依然无法拭去这样的疑惑。
健一自认无法凭一己之力找出答案，所以才询问刻也。
「我现在还无法想像。」
不过刻也的情况与健一很像。
「就是说啊。」
健一心想，大概就是这样吧。
因为自己还没成为大人，所以不知道那一天是什么时候。
但是总有一天，自己和刻也将会明白。
那会发生在将来的某一天，甚至在不经意之中过去。
等到成为大人以后，转身回顾才会惊觉。
「……总之先回去吧。」
刻也一边提议，一边收起雨伞。
雨不知不觉停了。察觉这件事的健一这才感觉到身体有多么冰冷。
「是啊。」
表示同意的健一，也觉得再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
翌日，健一以久违的清爽心情睁开眼睛。
「你好，绢川同学。」
在他主动前往1301准备早饭时，在那里遇到刻也。
「早安，八云同学。」
以前觉得这种互动没什么稀奇，但是今早才发现真是久违了。
「你没感冒吧？」
「是啊，看来是这样。」
如此回答的健一询问刻也：
「你要带便当吗？」
总觉得刻意发问有点奇怪。以前的自己不是经常帮刻也准备便当吗？
「如果有的话就太好了。」
刻也似乎也有点尴尬。大概是没想到昨天的健一过了一晚，会说出这些话吧。
「那么我就一起准备了。」
健一极力表现出一如往常的态度。
「一起……所以你要去学校了？」
刻也发问的态度还是有点不自然。
「总不能一直请假吧。」
「话是没错……」
健一明白刻也含糊其词的原因。
因为千夜子。
健一因为冴子的死一直请假。如果不是幽灵大楼的房客，肯定会觉得健一有问题。
「我不能一直逃避那件事。」
刻也的担心很正常，但是健一已经不想继续躲藏。
或许刻也不知道，问题还包括他的妹妹狭雾。到了这种程度，千夜子也该对健一心灰意冷了。
健一记得冴子生前都会上学。即便一直都有不好听的谣言，在学校里也没有朋友，她还是努力出席。
到了今天，健一终于理解冴子如此拚命的理由。
即使只是一天，冴子也希望多去上学。正是因为知道自己来日不多，更不能白费。
一想到这里，健一就觉得自己不能再浪费时间。
像之前那样无力地躲在房间里睡觉，真是太不像话了。
「既然你打定主意，我们今天就一起上学吧。」
刻也决定支持健一的做法。
「好像很久没有一起出门了。」
健一假装没注意刻也的关心，努力摆出和从前的态度。
然而现实不如健一想像的那么顺利。
「早、早安，健一同学。」
光是这句平凡的招呼声，就让健一僵在原地。
「…………」
刻也代替健一望着声音的来源，很快就知道原因。
「是大海同学……需要我留下来吗？」
刻也对健一提出建议。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健一只能这么回答。
事实上健一最近遇到太多事情，所以他希望刻也留下来。
不过这种话实在说不出口。
健一不想再把刻也牵扯进自己的问题里。
这都是自己播的种，所以后果一定要由自己收拾。
「早安……大海同学。」
话说回来，健一还是觉得自己尚未作好心理准备。
虽说只要决定上学，迟早得面对千夜子。
但是完全没料到会在上学的途中，而且还是从背后被叫住。
健一需要时间思考怎么面对千夜子。
然而现实根本不给健一机会。
「那么我先告辞了。」
刻也听从健一的决定，独自离开。
「啊，好。」
如此回答的人是千夜子。只是从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她是如何看待刻也的行动。
感觉只是礼貌性的回应。健一无法从千夜子的语调解读出更多含意。
「那么待会儿见了。」
到了这个地步，健一还是不敢直视千夜子的脸。因此这时的他是注视刻也。
健一总觉得刻也好像在笑。
但是健一没时间思考刻也那是什么表情。
「健一同学，我有话要跟你说。」
等到千夜子的话传进耳里，健一再次浑身僵硬。
「那、那么……去公园里说吧？」
所以健一这么回答，并且深呼吸一口气。
就算只有一下子，真想要多点心理准备的时间。这才是健一此刻的感受。
「…………」
「…………」
才过了一分钟，健一马上觉得即使有时间也不是什么好事。
走向公园之前似乎有话想说的千夜子，在两人踏出脚步之后又变得一语不发。
突然对健一说什么会让他感到困扰，然而低头保持沉默更让健一感到棘手。
健一心想，是不是该由自己先开口。
但是千夜子说过有话想说吧。如果没先听对方想表达什么，健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状况不可能说些无关紧要的事，突然向对方解释或是找藉口也很奇怪。
「…………」
千夜子依然保持沉默。
「…………」
健一看着低头不语的千夜子，不禁想起往事。
那是千夜子向他告白的事。
透过燕的传话来到公园的健一，就是像这样等待一直低着头的千夜子开口。
当时的千夜子根本不敢直视健一的脸，只能一直盯着他的皮带附近。
就这一点来说，今天的场面几乎与那次相同。
「那么，关于我要说的话。」
因此当千夜子终于开口时，健一顿时搞不清楚是谁在说话。
毕竟这和千夜子对自己告白的场景很像。
「啊，嗯。是什么？」
健一慢了半拍才有反应。自己当初也是一直猜想千夜子究竟要对自己说什么。不过他马上发现今天不是那一次。
现在的自己得专心听千夜子说话。不能再沉浸于过往的回忆之中。
「我从狭雾那里听说了。当天的事只是一场误会。」
千夜子说出的话与健一的预期完全不同。
「……耶？」
「你们不是在约会，只是为了感谢她代班，陪她一起去买东西而已。」
大概是这个缘故，健一无法理解千夜子想表达什么。
健一还以为千夜子要责备自己。毕竟自己做了太多背叛她的事。
结果千夜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针对前几天的误会进行解释。并且向健一确认自己的认知有没有错误。
可是健一很难肯定对方这样的行为。
或许千夜子希望透过这么做来化解误会。话说回来，风波也不是不可能就此平息。
不过健一今早不是为此才下定决心上学的。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所以健一没有多想什么，便否定千夜子的解释。
「……呃。」
当时说那是跟狭雾在约会的人是健一自己。光是用这么轻而易举的方法，就能够彻底化解误会吗？
「那是约会。理由的确是为了感谢狭雾帮我代班。不过如果大海同学没有出现，我们之后应该会做爱吧。」
健一把千夜子没提到的部分，全部说了出来。
——我是个笨蛋。
刻也这句话言犹在耳。
狭雾刻意编排千夜子能够采纳的故事，健一却一口气把它推翻。
健一不是摆明要跟千夜子分手，而是他已经厌倦说谎。
「…………」
健一的态度让千夜子陷入沉默。虽说她依然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是健一觉得她应该大吃一惊。
「我就是这种人。背地里做了许多不能告诉大海同学的事。」
健一觉得是该全部告诉对方的时候了。
或许千夜子根本不想知道，不过健一已经没有力气继续隐瞒。
「我这阵子之所以请假，是因为有马同学去世的缘故。有马同学的死带给我太大的震撼，让我昏睡了好一阵子。」
健一如此表白的同时，眼睛望着千夜子。
他越说越激动。不过如果千夜子有什么话想说，这样才能仔细聆听并观察她的反应。
「…………」
但是千夜子什么也没说。
「至于为什么我会受到那么大的打击，是因为我跟有马同学已经同居很久了。我们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几乎每晚都做爱。我跟有马同学就是这种关系。但在学校里，我们装出只是普通同学的模样。我就是这种人。」
健一只好一个人说个不停：
「不光只是这样。大海同学对我告白的当天，我在回家的路上就跟其他女人做爱。一开始虽然是对方强迫我，我却欲罢不能做了五次。」
这是与绫的事。虽然和绫做爱发生在正式与千夜子交往之前，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有问题。
「况且我在和大海同学交往之后，还是继续与其他女性发生关系。而且对象不只一个。我明明连大海同学的手都没办法牵，却不停与其他女人做爱。」
健一还是没办法直接说出萤子的事。毕竟要是说出来，就不只是健一自己的问题。
「总之我就是这种人。」
健一趁势说完之后，等待千夜子会有什么反应。
「…………」
不过千夜子还是保持沉默。
健一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已经绝望了吧。」
问题可不只是和狭雾约会。知道全部真相的千夜子铁定不会只是生气。
「所以请你忘掉我。」
健一这才发现，自己真的犯下许多罄竹难书的错。
任何女性如果知道健一是这种人，都不愿与他交往吧。
这已经不是偶尔花心的问题。
健一与冴子的关系从未间断，甚至比千夜子亲密太多。
如果冴子没有过世，这种关系也不会结束。
「…………」
千夜子依然没有开口。
她的视线一直看着下方。
因此健一无法确定千夜子在想什么。
「…………」
话说回来，健一觉得自己该离开了。
如果千夜子勃然大怒，自己应该待在这里面对。但是眼前的千夜子明显不想那么做。
千夜子完全不想跟自己说话——这是健一的推测。
于是健一决定独自离开。
这么做也是为了千夜子。
「请你不要擅自决定！」
但是健一挪开视线的瞬间，千夜子发出好像现在才发现健一的惊人音量。
「……大海同学？」
健一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不是吗？」
千夜子趁健一停下脚步时立刻抛出质问。
「……两个人的问题？」
健一无法回答。他觉得这个用词好像很熟悉，但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健一同学曾经这么说吧？夏天去海边玩时，你说两人无法顺利交往是两个人的问题还希望我不要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独自烦恼不是吗？」
千夜子似乎生气了。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清楚感受得到她的口气越来越激动。
「那么健一同学为什么要一个人烦恼那么多事，又擅自做出结论呢？」
千夜子的质疑毫无疑问是在责备健一。虽说是疑问句，答案已经非常明显。
「难道还有其他结论吗？」
健一感觉到自己也被千夜子激怒，情绪随着反问脱口而出：
「我就是这种人！明明和大海同学交往，却爱上其他女人，随便与人发生关系。我就是这种人啊！你认为有人可以接受这种人吗？」
健一边说边觉得自己真是太过分了。
千夜子明明是在谴责自己，健一却以她应该谴责的部分回嘴。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何意义。
「……看来你终于认真了。」
千夜子的谴责到此为止。
「……呃。」
健一瞬间有种心脏被人揪住的错觉。
原本的怒气不知逃往何方，反而有一股奇妙的无力感。
「健一同学以前总是保持冷静，让人猜不透你在想什么，现在的我终于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
说到这里，千夜子抬起头。实际状况与健一的想像大相迳庭。
健一原先以为千夜子是低着头在生气。
但是并非如此。
「千、千夜子？」
至少现在的千夜子笑了。健一无法确定之前有什么反应，但是千夜子看到健一的脸，便浮现笑容。
「刚才健一同学说的话，我大概都想像得到。」
千夜子说明自己面露笑容的理由。
「……」
这下子轮到健一陷入沉默。千夜子会说那种话，比她的表情还要夸张。
「我很早就知道健一同学喜欢有马同学。因为我一直在观察健一同学喔？这种程度的事我当然知道。虽说如果不是这样就好了。」
千夜子一边观察健一的反应，一边说下去：
「跟有马同学同居的事，我也大概猜到了。我知道健一同学一直没回家。因为健一同学不肯说，我本来为了去找你玩，还擅自调查你的住址。但是这种行为像个诡异的跟踪狂，所以我完全没提。有一次我因为担心小燕，自己跑去健一同学的家。之后我还烦恼如果被你查觉异样该怎么办。」
健一回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被燕拉去参加联谊那次吧。燕在健一的家里喝到烂醉。当燕强调自己可以一个人回去，健一烦恼不已时，千夜子突然现身了。
当时的健一非常感谢对方，所以丝毫没有怀疑。
不过现在仔细想想，千夜子怎么会知道健一家在哪里。
健一从来没找过千夜子造访自己的家。
「我果然是个很不爱认输的人。」
千夜子似乎在想这件事。
她明明很讨厌父亲的性格，也不喜欢自己遗传到这一点，如今直接坦承的她却散发异常爽朗的气氛。
「所以就算健一同学喜欢有马同学，我也不会因此讨厌你或分手。不只是有马同学，对象换成其他人也一样，尽管来吧。虽说一直遇到挑战会让我有点不高兴。」
结果健一认为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千夜子看来都像是芝麻绿豆的小事。
以前就已经猜到，所以现在也没什么好讶异——理论上不可能这么宽宏大量吧。健一不禁思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之健一可以确定，就是他根本不了解千夜子。
千夜子因为一直被蒙在鼓里，所以才会待在健一身边——这是他原本的推论。
实际上千夜子即使知道这一切，还是待在健一身边。
「还有我以前说过喜欢健一同学的理由。不过你大概不记得了。」
千夜子一边开口，一边露出俏皮的笑容。
「因为我经常看窗外的鸟吧。」
这是在跟千夜子第三次约会时，她亲口告诉健一的。
千夜子即使是在教室里与同学闲聊，也会不禁关心看着窗外小鸟的健一身影。
「当时我就在想，这个人肯定不是普通人。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健一同学。所以健一同学没必要因为自己不是普通人就觉得不可能交往。如果我想谈普通的恋爱，一开始就不会对健一同学告白。」
这是千夜子的理论。尽管健一可以体会她的想法，依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所以你愿意原谅我吗？」
无论理由是什么，自己都应该是罪不可赦。这种想法始终支配健一。
「这就要看健一同学了。」
千夜子好像认为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接下来的表现……吗？」
「比起这些事，我有件事非得询问健一同学，可以吗？」
千夜子以认真的模样态度转移话题。
健一内心的紧张比刚才更加剧烈。
千夜子果然生气了。不过这种结果健一比较能够接受。
只是老实说，虽然不知道想问什么，他还是不想听下去。
「……好吧。」
但是眼前的情势不容许健一多说什么。
因此健一咬紧牙关，为接下来的冲击作好心理准备。他有这个问题需要觉悟的预感。
「你到现在还喜欢我吗？」
然而千夜子的质问却是如此单纯。
「……或许吧。」
这是健一的回答，同时心想刚才那些对话都不是以此为前提吧。
「太好了。」
健一的推论瞬间瓦解。
那是因为低声回答的千夜子哭了。可是她的哭泣并不是因为悲伤或愤怒。
那是放心。也可以说是从紧张当中解放，这才是千夜子流泪的理由。
不安的千夜子一直忍耐哭泣的冲动。
千夜子在前往公园的途中之所以一言不发，不是生气的缘故。
她是在强忍哭泣，所以无法开口。
「太好了……太好了……」
千夜子重复了这句话好几次。
那不是因为她想对健一强调，或许她根本没注意到自己不停说着这几个字。
随着泪水潸潸流下，这句话也很自然地说出口。
「……千夜子。」
健一望着千夜子，总算发现一件事。
冴子与狭雾为什么异口同声强调健一需要千夜子。
冴子与狭雾之所以可以接受健一，因为她们都不是正常人。
不过千夜子不同。
千夜子为了不是普通人的健一，不断拚命奋战。
她希望自己能比以前更喜欢健一。
同样地，她也希望这么做能让健一喜欢她。
果然只有千夜子办得到这种事。
对千夜子来说，健一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对象。
然而千夜子还是无法割舍这样的健一。
明明放弃健一会比较轻松，千夜子还是决定继续战斗。
燕曾经批评健一缺乏身为千夜子男朋友的自觉，千夜子即便知道她说得没错，还是不愿轻言放弃。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于是健一率直地向对方道歉。
真正遇到困难时，他的讨论对象应该是千夜子。健一事到如今才明白这一点。
千夜子什么都不知情，一旦知道真相，两人的关系也会随之告吹。这是健一过去一直担忧的事。
但是事实上，这是什么都不知情的健一的误解。
结果完全相反。就是因为健一不找千夜子讨论，健一的存在才会变成千夜子的负担。
「这次我真的很担心。看来我还不够成熟。」
千夜子没有因此责备健一。
她只希望自己可以变得更坚强、更能让健一仰赖。
最好的证据就是千夜子正在用双手擦去眼泪。
「欢迎回来，健一同学。」
她再度以满脸笑容对着健一如此说道。
这种时机说出这种话，好像有点奇怪。
不过这句话瞬间在健一的心里扩散。
「可是以后搞不好还会发生让你更担心的事喔？」
健一不敢保证自己往后的行为。
既然对方愿意原谅，那么他也想和千夜子继续交往。
只不过健一无法肯定这种状态能维持多久。
他只是淡淡地期待。
自己虽然不适合恋爱，但是如果和千夜子在一起，或许总有一天可以理解恋爱。
「我已经有所觉悟。」
千夜子毫不迟疑地回答。她充满自信，彷佛打从一开始便猜到健一的想法。
「……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找你出来了。」
健一只能对自己的一无所知感到惭愧。
就像即使长大成人，大家的故事也不会结束，成功交往并不等于两人的关系到此完结。更何况他们谈的不是普通的恋爱。
就像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大人，将来两人势必还会遭遇许多挫折与阻碍。
届时健一或许又会流泪，又会无法思考。
但是如果和千夜子在一起——健一如此心想。
只要有千夜子，就能度过难关。
不，要两个人一起撑过去。无论发生什么事。健一下定决心。
「……那、呃、学校怎么办？」
然而现实的问题果然堆积如山。
由于两人讨论太久，现在已经到了不拔腿狂奔肯定迟到的时间。
「我的眼睛很红吗？」
千夜子边说边擦拭自己的脸。
这么一来只能擦掉眼泪，无法抹去哭过的痕迹。
要是就这么上学，再加上好久没在学校现身的健一，千夜子必定会成为教室里的热门话题。
「干脆翘课吧？」
健一稍微想了一会儿，提出这样的建议。
今天早上还下打定决心要去学校，结果现在却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健一觉得自己和父亲很像。
「……是啊，那就翘课吧。」
千夜子稍微考虑了一下，也做出同样的结论。
健一对这样的千夜子已经不会感到讶异。
他已经习惯自己对于千夜子的认识不够。
千夜子若是出现与之前判若两人的反应，问题完全是出自于自己。
因为自己之前不肯开诚布公，她才会用客套的态度应对。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既然知道，健一也不再迷惑。
他的脚步十分轻快。总之先离开公园再说。
「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不过我有个请求。」
千夜子像是要追过健一，加紧脚步来到他身边。
「什么？」
千夜子的请求已经不会再让健一全身紧绷。因为他确定千夜子不会说出伤害自己的话。
「你不是说过要吹口琴给我听吗？」
不过这个请求给健一带来不小的冲击。
「……啊。」
对方如果没说，健一真的忘了。
千夜子发现健一的反应，忍不住笑了：
「你果然忘了？」
「……对不起。」
「我就知道。」
千夜子虽然这么说，但是丝毫没有生气。
「……那就现在吧。」
所以千夜子打算在他遗忘之前，实现这个约定。
「你有带口琴吗？」
「……啊。」
可是健一连最基本的道具都没有。
「那就先去拿口琴吧。你的口琴放在哪里？」
千夜子的问题让健一想起幽灵大楼。
口琴一定在1301的某处。
那个地方充满了与那些伙伴的回忆，健一就是把口琴放在那里。
因此健一决定把那里的事告诉千夜子。
在走过去的途中讨论应该不错吧。
看来这个选择没有错。
「或许你很难相信……」
千夜子静静地露出微笑，倾听健一的开场白。
明明是十二层楼的大楼却有十三楼，故事就是发生在那个不可思议的空间。
终章
大家肯定都在恋爱
九条铃璃真的一点都没变。
说得好听一点是维持自我步调，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我行我素。虽然早就知道她的个性，不过事隔两年还能毫无顾忌和自己见面，让人更是不禁这么认为。
铃璃离开那间所谓「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的方便场所」，似乎想前往另一间咖啡厅。
「话说回来，连续去两间咖啡厅是怎么回事？」
这便是健一对铃璃的行动产生疑惑的理由。
明明已经在第一间咖啡厅待了很久，现在又去另一间，总是觉得很不对劲。虽说客人一直待着不走会被店家讨厌，不过只要持续点餐就没问题了吧。只是铃璃的想法并非如此。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不能喝酒。」
铃璃对于这种事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虽然想要换个地方，仔细思考选项好像只有咖啡厅，不过跑回刚才的店也很怪——对她来说大概就是这种程度的事吧。
「……好吧，我是没什么意见。」
健一回答的同时心想，与其像这样特地换个地点，还不如趁机道别比较好吧。
虽然健一没有什么要事，但是不管聊多久，自己与铃璃的交情也不可能变好。
「……等等，那间店——」
然而当站在铃璃想去的咖啡厅门口时，健一的想法稍微改变了。
「通往天国的阶梯」——这里恐怕是健一这辈子去过最多次的咖啡厅。不过话说回来，他几乎都不是去消费，而是打工。
「很好很好。」
铃璃窥探店内，很满意地点头。
「……嗯？」
除了她诡异的行动，传出店外的声响与说话声也让健一觉得不自然。
在他的认知里，这间咖啡厅的生意冷清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咖啡很好喝，动作也很迅速。此外还有十分美味的蛋糕。而且这些商品的价格都非常实在。
即便如此，这间咖啡厅的生意还是不算好，
健一在里面打工时，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与店长小西早苗小姐闲聊。他有时候也会担心这样赚不了钱。
「不过今天看起来倒是很热闹。」
愉悦的说话声甚至传出店外。健一无法理解这种未曾见过的状况。如果这间店会突然变得受欢迎，那么应该早就受欢迎了。
「这里写着今天咖啡厅已经被包场……」
健一为了寻找问题的解答，在店外东张西望。平常总是书写菜单的小黑板上，写上「今日包场」的文字。
也就是说因为刚好有团体客人，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少见的热闹气氛。
「没问题，没问题。」
然而铃璃还是一边这么开口，一边大剌剌地推开门。
「九条同学，这里已经有人包场……」
健一连忙阻止对方，铃璃却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
「包场的人就是我。」
「……咦？」
「所以特别允许绢川同学加入。」
「啊？」
健一闻言，没有特别兴奋的感觉。
如果是铃璃找来她的朋友举办派对，健一完全没有参与的意愿。
「啊——！是小健！」
但是铃璃的交友圈超越健一的想像。
还没走进店里，就有一名预期之外的人朝健一扑过来。
「……绫？」
健一瞬间不敢肯定对方是谁。
毕竟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
「嗯。真是好久不见了——小健。」
边说边更用力抱住健一的人，果然是以前1304号房的房客，桑畑绫。
「绫……我、我快不能呼吸了！」
虽然健一难以置信，但是她确实是绫。察觉到这一点，感到难以喘息的恐怕不是绫的热情拥抱，而是自己的情绪吧。
「啊、拖歉抱歉。我因为太开心了，所以一不小心就——」
绫也发现自己的失态。
「隋手乱抱人总不太好吧。」
「对不起嘛。」
于是健一拉开一点距离，观察绫的模样。
她的服装与发型都比以前要时尚许多，整体而言确实变得更加成熟，不过依然看得出来是健一认识的绫。
「……绫怎么会来这里？」
健一对此感到好奇。
不只是绫，健一以为所有十三楼的前房客都无缘再见。事实上，每次健一想要找他们，都会被莫名其妙的障碍所阻挠。
刻也曾经说过，他们这些人「用尽一辈子的缘分」。对照健一的经验，刻也可以说是一语中的。
可是，绫这时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铃璃找我来的。」
绫的答案十分简单，但是那不是健一想问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是我以为我们再也无法见面了，你怎么会出现？」
健一只好改口重问一遍。
「嗯——我原本也是这么觉得。当初我独自努力了一阵子，差不多也想见小健了，结果总是会被奇怪的问题阻碍。」
「难道绫也遇到一样的情形？我之前还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了。」
健一这才得知绫身上也发生类似的怪事。不过绫的感想似乎与健一不太一样。
「既然如此，只要想着赌上这辈子也要再见面，不就可以成功了吗？」
「……有这么简单吗？」
健一觉得绫也太单纯了。
「当然没那么简单呦——这段时间我可是很寂寞的。明明那么想见小健，却怎么也见不到，哪里简单了。」
与她之间的对话还是对不土。话说回来，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与绫闲聊，健一总觉得颇为怀念。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这也没什么不好。」
这时对健一伸出援手的，是另一个人。
「八云同学……？」
健一到了现在才察觉，聚集在这间店里的人并不是只有绫。
「好久不见了，健一同学。」
八云刻也，之前住在1302的管理员。健一以为与他重逢的机率比绫更小。
「好久不见了。」
「嗯，虽然莫名其妙的状态确实让人没办法冷静，但是这个时候也没必要一下子就杀了会下金蛋的鸡吧？」
「确实是如此。」
下金蛋的鸡——这句话是两人首次在1301碰面时，刻也打的比喻。
多余的行为反而会让难得的幸运溜走。如今刻也再次用这句话形容眼前这场聚会。
「你想见的其他人也来了。」
如此说道的刻也指向店内。
「……萤火虫？」
健一的视线立刻看到姊姊萤子。
萤子与健一分开的理由虽然与绫和刻也不同，但是健一也认为很难再见到她。
这时绫若无其事地说道：
「萤子是我带来的呦。」
「你用什么藉口？」
健一觉得绫肯定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我只说了小健要来，萤子一起去吧。」
没想到答案这么单纯又直接。
「……是这样吗？」
如果健一的记忆没错，萤子曾经与他约定，就算凑巧见面也要当成没看到，直接错身而过才对。
「健一？」
此时又有一个客人到来，他根本没时间思索这个问题。
「……日奈。」
健一再度怀疑自己的眼睛。
洼塚日奈。过去住在1305，自称神秘摇滚歌手——西奈，同时也是健一的好朋友，如今就站在他面前。
真正让健一讶异的，是站在日奈身边的姊姊，佳奈。
「好久不见，绢川同学。」
佳奈似乎觉得健一惊讶的反应很有趣，因此笑着对他打招呼。
「……真的很久不见了，佳奈同学。」
健一先前与佳奈的交情绝不算融洽。由于日奈的事，他还以为双方直到现在都处于冷战状态。 「为什么你只跟佳奈打招呼？」
不过这次是日奈对健一感到不满。
「……因为日奈好像太惊讶了，根本没向我打招呼啊？」
只是对方的抱怨还是让健一感到很无奈。
「啊、是吗？好久不见了，健一。」
「真的好久不见了，日奈。」
「……像这样打招呼，总觉得不好意思。」
明明是日奈催促健一打招呼，自己却露出尴尬的表情。接着她便移开视线，注意到刻也与绫的存在。
「好久不见。」
「日奈，好久不见——」
「久违了，洼塚同学。」
三人互相打招呼。
「……还以为再也没办法见到大家了。」
日奈偷偷瞥了一眼佳奈，面露苦笑。
「我也是。」
健一虽然不懂日奈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还是同意她的话。
「搞不好只是我们太早放弃了？」
「……可能吧。」
算了，反正这种奇怪的现象一点道理也没有，说不定这么解读还比较好。
「绢川，姊姊在叫你喔。」
在十三楼房客聊得不停时，铃璃突然从旁插话。
「真的吗？」
健一总觉得难以置信。
「我骗你干嘛？」
铃璃似乎也觉得很伤脑筋。
「那么我去找她。谢谢你特地告诉我，九条同学。」
于是健一也不再怀疑，向铃璃道谢之后准备离去。
「……看到你老实向我道谢，感觉还真奇怪。」
但是铃璃似乎对此有点不满。
「我的形象有那么糟糕吗？」
健一因此感到莫名其妙，这回是刻也出面打圆场：
「能像这样与绢川同学见面，都是托了铃璃的福，说声谢谢也没什么不对吧？」
「刻、刻也想感谢我的话随时欢迎……」
铃璃闻言立刻满脸羞红、忸怩作态。
健一再度确认铃璃只要遇到刻也，态度就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那么我过去了。」
于是健一把这里交给刻也，往萤子的方向走去。
「健一同学，你看起来很有精神嘛。」
但是途中就被其他人拦下。隔着柜台，店长小西早苗正在对他挥手。
「好久不见了，早苗小姐。」
「是啊，真的。都说过我会请你招牌咖啡，你还是不来走走。」
「……真抱歉。总觉得很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更应该来。也可以和大学朋友一起来——我特别欢迎可爱的男生喔。」
「哈哈哈……」
健一觉得还是不要追究为什么是可爱的男生，于是便以笑声蒙混过去。
「啊、健一同学，你还记得她吗？她是我以前的责任编辑薰沢歌织。」
在彼此酝酿出来的微妙气氛里，早苗为健一介绍歌织。
「嗯嗯，我记得她以前经常过来。」
事实上，健一的确有印象。健一在打工时，好几次都看到这位薰沢歌织小姐以讨论工作的名义，跑来找店长闲聊。
「我是当年常被老师骂的薰沢。」
「哈哈哈……咦？等等，以前的责任编辑，所以现在不是啰？」
「是啊。她现在可是升任副总编啰？」
「那真是出人头地了。恭喜恭喜。」
健一觉得这是好事，直接恭贺对方。
「……不过总销售量却下滑了。」
看来这个话题反而踩中地雷，歌织突然沮丧起来。
「真是受不了你，薰沢。健一同学不必理她。这家伙的性格彻底没救了。」
早苗直接了当斥责对方。
「……老师说话还是这么不留情面。」
歌织似乎更丧气了。
「呃、那么我先去别人那里打招呼了。」
健一觉得自己还是先走为妙。
毕竟是萤子先找他，况且这对作家与编辑的世界感觉太过特别。
「哟，健一。」
萤子似乎等得不耐烦，自己主动过来找健一。萤子的后方跟着她的朋友三条宇美。
「……嗨。」
虽然双方的距离有点远，健一还是觉得小声一点比较好。
「好久没见面了，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萤子似乎没有顾虑那么多。
「……呃、对了，你怎么也来了？」
「桑畑一直吵着要我来。」
「绫刚才告诉过我了。」
「那么干嘛还问。」
「我不是那个意思……以前不是说好不再见面吗？」
健一的视线里隐含「而且那是萤子的要求」之意。
「还有另一个但书，就是等我整理好心情。」
不过萤子满不在乎地回答健一。
「……是吗？」
萤子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健一还是感到很没力。
忍不住觉得自己刚才根本是认真过头。
「你讨厌这样？」
萤子以不高兴的态度反问。
「……不会啊。」
「那就别抱怨。」
「说得也是。」
健一觉得两人之间好像回到过去。
萤子这种不耐烦的态度过去经常惹恼健一，现在反而觉得满可爱的。
「可以打扰一下吗？」
这时狭雾插入姊弟之间的对话。
「你是……狭雾吧？」
狭雾是刻也的妹妹，也是当初在这里的打工伙伴，年纪比健一还小的少女。当时还是国中生的她现在已经高中毕业，完全是个大人。
「怎么了？因为我变得太过漂亮，一下子认不出来吗？」
狭雾以爽朗的态度发问，她的美貌程度确实也让她有资格这么说。健一心想，集合在这里的所有人当中，跟以前相比变化最大的人，想必就是狭雾吧。
「……嗯，的确是如此，不过由你点破感觉有点奇怪。」
「哎呀，真抱歉。不过绢川学长好像不会自己开口……算了，这件事先放在一边。其实我把流辉学弟也带来了。」
如此说道的狭雾向健一介绍站在自己后面的流辉。
「好久不见。」
九条流辉——对健一而言，他就是那个在国道沿线篮球场疯狂练习投篮的不可思议少年。除此之外，他也是铃璃的弟弟。
「好久不见，流辉。最近你还有去那里练习投篮吗？」
「最近的状况很难那么做。」
「是吗？」
流辉的这番话让健一感到颇为意外。
他原本以为就算天塌下来，流辉也能我行我素地照常练习。
「流辉现在可是英雄喔。」
狭雾为健一说明原因。
「英雄？」
「还是高中生就获选为日本代表队，所以那里的篮框也变成观光景点。一大堆喜欢篮球的年轻人聚集在那里，热烈地讨论关于篮球的话题。」
健一不太能够理解狭雾说的话。
「……光是在那里聊天，投篮能力就会进步吗？」
他总觉得流辉根本不会在意其他人，继续他的练习。
「就是那样！这么说一点也没错。」
针对同样的问题，流辉与健一的看法做乎完全相同。
「果然，我也是这么认为。」
健一心想，流辉就算成为英雄，本身还是没有什么改变。
那一定是因为流辉完全没想过要成为英雄——这是健一的结论。
他只希望自己的投篮能够始终如一，所以才会默默苦练。
就算到了现在，这种心态还是没变吧。
以结果来说他确实成了英雄，不过他的努力还会继续下去。
「流辉学弟与绢川学长的感情真好。」
狭雾看到流辉那么兴奋，似乎也很高兴。
「哼，这家伙似乎特别受到怪人的欢迎。」
看到健一与狭雾等人的交情很好，萤子显得很不高兴。
「……嗯，萤火虫也算是其中之一吧。」
健一尖锐地吐嘈回去。
「呵呵。」
不过这是自找麻烦。萤子的手冷不防地伸过来，用力抓住健一的脸往上扯。以摔角术语来说这招就叫铁爪功吧。
「痛痛痛痛痛痛！」
健一因为剧痛发出惨叫，只好拍打萤子的手表示投降。
「你不道歉我就不原谅你。」
光是这样并不足以让萤子收手。
「对对对、对不起！对不起！」
健一只好乖乖道歉。
「姊姊大人呢？」
萤子的怒气没有因此平息。
「咦？」
「对不起，姊姊大人——这样才对吧，健一？」
萤子的要求就好像健一平日都是这么称呼她。
只不过现在的健一已经无力针对这一点吐嘈。
这种剧痛已经足以让健一对萤子百依百顺。
「对不起，姊姊大人！」
「……好，那就放你一马。」
总算解脱的健一摇摇晃晃靠在椅背上。
「健一同学，你还好吧？」
因为担心健一，跑过来关心的人是千夜子。
「……千夜子？」
健一之前都没发现千夜子也在。这想必是因为千夜子的服装之故。
她身穿这里的女服务生制服。正因为如此，健一反而没注意到她的存在。毕竟健一根本没听说千夜子在这里打工。
「你没事吧？」
「……还好。」
尽管健一这么说，还是觉得天旋地转。
「喂，你也太夸张了。」
明明是萤子造成的，她还是对健一吐嘈。
「……真的很痛。」
「是吗？那就让千夜子照顾你好了。」
萤子明显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说……」
「难道要我负起责任照顾你？」
「……这个嘛。」
健一总觉得那样不太好。
「那么让我来吧——」
绫不知何时跑了过来。
「我、我已经没事了。」
如果是以前穿白衣的绫，会觉得就某个意义来说还真是恰到好处。不过现在的绫已经不适合做这种事。
「真的？」
绫似乎有点不满。
「嗯。」
「那就好。」
看到健一恢复精神，绫也露出笑容。
「对了对了。」
这回是日奈凑到健一身边。
「什么事？」
既然特地跑过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事。
「健一和千夜子同学已经做过了吗？」
结果却是这种话题。
「……日奈？」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健一想以眼神制止对方。
「因为在我转学之前你们没有任何进展，所以我真的好在意好在意后来的发展。」
看来健一的眼神完全没有用。
「啊、我也好想知道！」
就连绫也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
「到底如何？快说吧？」
「无可奉告。」
健一决定打死都不说。
只不过这么做在这种场合并非上策。
「喔——那么就问千夜子吧！」
绫的矛头转向千夜子。
「咦？我？」
千夜子还没回答，就已经面红耳赤僵在原地。
「……还没做过吗？」
绫迅速解读她的反应。
「这、这这……」
千夜子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陷入慌乱之中，根本说不出口。
「千夜子不喜欢做爱吗？」
绫的质疑还没有结束。
「这这这这……」
「既然如此还是跟我做吧，小健。」
绫光是看到千夜子的反应，就自行下了结论。
「小健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吧？」
「……一点也不好。」
「咦——！」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吧。」
「可是小健很喜欢做爱吧？」
「……拜托你，别再说了。」
在吵吵闹闹之中，健一觉得时光好像回到从前。
只要一提到那方面的话题，绫就会比平常更难沟通。
但是如今决定性的差异有两个。
第一是冴子已经不在了。
除此之外则是千夜子在场。
「那么小健为什么不说跟千夜子做比较好？」
「也不能说那种话！拜托你别问了！」
健一望着千夜子，同时理解一件事。
铃璃表示今天这间店被她包场，看来并非事实。
集合在这里的成员，都是千夜子找来的。
她明知绫与徤一相见势必会发生这种事，还是刻意营造这样的场面。
因此千夜子才会换上女服务生制服，彻底躲在幕后。
这也是千夜子依然为了自己奋战的最佳证据。
尽管千夜子不会将这种企图大声说出口。
「真是多谢你了，千夜子。」
健一忍不住对她表达谢意。
这番话或许很廉价，健一还是想让千夜子听到。
「要谢请谢铃璃同学。」
结果千夜子还是婉拒健一的谢意。
以前的健一老是搞不懂千夜子在想什么，所以面对她的反应常会感到不知所措。
也因为如此，健一才会与比较好理解的冴子越走越近。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想法真是太过单纯。
或许冴子的否定亦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冴子说过，这不是爱情，而是同情。
「我感谢的人是千夜子。」
真相已经石沉大海。现在的健一再也无法询问冴子的真意。
不过健一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那或许是同情，但是不会改变自己曾经喜欢冴子的事实。
就算那只是幼稚又不成熟的感情，依旧还是恋爱。
「健健健、健一同学，大家都……大家都在听喔？」
到了今天，健一终于明白。
看到千夜子如此害羞，自己心中涌起的激动是什么。
五年前千夜子向他确认时，健一只能回答「或许」。
不过到了现在，健一能够抬头挺胸说出「当然」。
「……啊。」
这都是托了千夜子的福。
因为有了千夜子，自己才能慢慢向大人的世界迈进。
而且那句曾经熟悉的话也已经消失。不管适合或是理解恋爱与否，健一都已经完全沉浸其中。
他已经决定要一起前进。因为身边有千夜子的陪伴。
于是健一在众人的笑声之中思考。
谢谢你，千夜子——
健一百分之百确定，无论说出口几次，这份感情都不会消失。
后话
我与萤火虫与通情达理的丈夫
之所以会选择一个人过来，就是因为不想被其他人看见。
前去为冴子扫墓，自己不可能保持平静。对此健一还算有所自觉。
「……没有半个人。」
只是发现这里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健一反而觉得少了什么。
现在根本不是扫墓的季节。如果不是冴子的忌日，不过就是一个平凡的日子。因为也不是周末，大概只有闲着没事干的大学生才会出现在这里。
总之别说熟人，看不见任何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的坟墓位于神奈川县的横须贺。规模不大的墓园位在一处看得到海的山丘，冴子的长眠之处就是这个墓园的一隅。
虽说海风有点冷，但是出太阳的今天天气还算不错。此外明明已经快到年底，这种温度还算挺舒适的。
「没想这么干净。」
健一心想最近可能有人过来。
大概是这个缘故，健一总觉得自己过来这里的理由几乎不复存在。
当然，没有什么特殊目的也可以过来，所以他还是不知不觉来了。健一到了现在才察觉自己的心态。
「……现在才向她送别似乎太晚了。」
美丽的黑色墓碑刻着「榛名家之墓」。
这应该是冴子的期望吧。冴子的母亲直到女儿死前才发现。
「榛名……冴子吗？」
只不过对健一而言，冴子还是「有马同学」。
他没有用过其他称呼叫过冴子。
即使是两人独处也是如此。健一对冴子没有亲密到直呼名字的程度。
然而就算在健一去探病时，冴子也没提过自己叫榛名冴子的事。
更没要求健一称呼她榛名。
因此对健一来说，现在的她还是「有马同学」。
「所以榛名冴子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吧。」
大概是这个原因，健一总觉得眼前不是冴子的墓。
现在的他虽然不会幻想冴子尚在人世，仍然觉得这件事有股说不出来的不自然。
「有马同学」的墓在其他地方。或许健一的心态比较接近如此。
「……根本不可能有那种事。」
健一立刻出声否定自己。
但是难以平复的情绪依然残留在心中。
「健、健一？」
这时健一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
「……萤火虫。」
健一回过头，发现萤子就站在那里。
萤子身着黑色洋装。要说那是丧服似乎有点夸张，然而在健一眼里，还是觉得她的打扮有点超脱现实。
刚才这里还是空无一人，健一也以为萤子会以比较轻松的打扮过来。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萤子好像对此感到讶异。
「那应该是我的台词。萤火虫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虽说不是扫墓的季节，健一会来这里还是有他的理由。只不过同样的理由并不能套用在萤子身上。
萤子不可能为了帮冴子扫墓专程过来。
除了萤子与冴子根本没见过面，健一也觉得以萤子的个性来说，不会为了弟弟死去的朋友刻意跑一趟。
「我只是来扫墓。」
萤子不知是否有点狼狈，说出以这种不算回答的答案。
「……我想也是。」
「嗯，总之就是这样。不然来墓园的人选有什么其他目的吗？」
萤子似乎也察觉自己的回答很怪，不经意地说了几句。
「是啊。」
健一这才察觉萤子好像是一个人。
「……怎么了？」
大概是健一一直盯着她看，萤子有点不满地询问。
「不，只是觉得为什么没人陪你来。」
一般来说不会一个人来扫墓吧。尽管健一这么认为，马上发现自己也是一个人。
「圭一郎好像不太想来。」
萤子果然也认为一个人扫墓有点奇怪。只是这对姊弟对于一个人扫墓这件事的观点与做法，还是有共通之处。
这或许是萤子解释这种奇妙情形的藉口，却提起本来应该和她一起来的人。
荆木圭一郎，萤子的丈夫。健一这才想到姊姊的姓也改了。
荆木萤子——这才是萤子现在的名字。
「对了，萤火虫已经改姓了。」
这么理所当然的事，还是让健一感到有点惊讶。
「嗯？」
「萤火虫已经不再是绢川萤子了。」
「……我也是最近才习惯。」
对于萤子来说，自己是荆木萤子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所以你扫墓的对象，其实是圭一郎先生认识的故人啰？」
既然提到圭一郎的名字，健一认为没有其他可能性。
萤子以一半认真，一半自暴自弃的语气说道：
「是圭一郎以前喜欢的女人。不，不对。应该说他现在还是喜欢。」
「圭一郎先生以前喜欢的女人啊。」
健一听到这里稍微想了一下，不过还是很难想像。
其实健一根本没有见过圭一郎本人。
托了父亲在许多方面的协助，两人没有见面的机会。
因此对健一而言，圭一郎只是偶尔会在电视上看到的人。
「不过我也没见过那个女人。」
健一还没询问关于那名女性的事，萤子就已经抢先开口。
「来扫一个未曾谋面的人的墓吗？」
萤子会做这种事，议健一很意外。刚才觉得这不符合萤子个性的感受更加强烈。
「我想起来了。以前有一次——那次是和圭一郎在一起，我们来过这里。」
「是吗？」
健一说出模棱两可的回答。他觉得自己好像可以猜到萤子想起什么。
「怎么了，健一？」
「呃、这么说来，我可能也听过那名女性的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健一在某次机会曾经听说关于圭一郎以前喜欢的那名女性。
「……是吗？」
「应该是阿源先生的女儿吧？」
健一在与刻也聊天时，遇到刻也称呼阿源先生的人。当时对方是这么告诉健一。
圭一郎喜欢他的女儿。
「……那家伙是谁？」
萤子似乎对阿源先生一无所知。
「呃……就是一个名叫源静夫的人。应该没错吧？」
健一试着说明，同时想起更多关于阿源先生女儿的事。
「如果是姓源，大概没错吧。」
大概是因此如此，萤子也很难判断他说得对不对。
「女儿的名字是……」
健一回溯记忆，但是一直想不起那个名字。难道阿源先生只有说过女儿吗？
「是雨音。源雨音。」
萤子认为健一没办法自己想起来，直接告诉他这个名字。
「雨音？」
健一对这两个字感到讶异。因为他从其他人口中听过许多遍这个名字。
「没错，就是雨音。怎么了吗？」
「我听说过那个人的事。」
「你刚刚说过了。」
「不，跟刚才不是同一件事。」
健一想起另一件事。
没错，那是他在早苗店里打工时的事。
「不是同一件事？」
「我在咖啡厅打工时，那里的店长也认识一个名叫雨音的人。」
健一如此解释，接着想起早苗与圭一郎也是旧识。他曾经从那里听说圭一郎在高中时代喜欢的女孩名叫雨音。
那名雨音是个感觉很像冴子的人。
她会散发不可思议的吸引力，让所有人围绕在她身边。
健一当时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如今似乎能够理解。
因为有冴子，自己才能与十三楼的房容一同度过那段时光。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这个世界真小。」
萤子对于这件事的感想非常单纯。
「是啊。」
但是健一决定不对萤子提起冴子的事。
「所以你说的那位店长，也是锦织绘里的朋友啰？」
然而萤子却提到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好像是吧。」
健一知道萤子认识绘里，只是对健一来说，他不想多谈绘里的事。
「健一也认识锦织？」
这种模糊的同意反而让萤子忍不住追问。
「咦？嗯。」
「话说回来，那家伙好像也认识雨音。雨音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还好萤子想知道的重点，与健一的担忧不大相同。
「咦？」
「比起锦织，圭一郎那些人好像更喜欢源雨音吧？」
依据健一的判断，萤子的意思是她不明白为何大家都喜欢雨音，而不是绘里。
「大概是因为与雨音相处，能让人感到放松吧。」
健一回答的同时，再次想起冴子。
冴子不是那种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美女。相较之下，绫的外表明显在她之上。
至于要说可爱，冴子也比不过日奈。
但是最后健一选择同居的对象却是冴子。
因此健一好像可以理解，圭一郎等人不找绘里，宁愿待在雨音身边的原因。
「……让人放松，是吗？」
萤子以没什么精神的声音喃喃说道。
健一很在意她的语气，于是反问：
「怎么了吗？」
「没事。」
「……总觉得你说没事时肯定有事。」
萤子打从以前就是这样。明明想要别人理解，却摆出刻意回避的姿态。
从前的健一不明白，但是现在的他可以在话中读出蛛丝马迹。
「只是觉得那种事跟我无关。真抱歉，我没办法让人放松！」
结果萤子马上就生气了。
「没那回事吧。」
健一没有因此退缩。被人提到难以启齿的事会生气，也是萤子的特色。
「你想说什么？」
「跟萤火虫见面之后，让我松了口气。」
健一率直说出自己的感想。
「你、你是笨蛋啊！」
萤子果然勃然大怒。
「……嗯，我的确是笨蛋。」
不过健一还是觉得萤子没被必要这么说。
「嗯。你是个大笨蛋。」
萤子似乎对自己无法坦率向健一道歉，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只见她刻意别开视线，气呼呼地双手抱胸。
「如果我不是笨蛋，就可以用更好一点的说法。」
「算了，如果你变得那样反而恶心。」
「……也是。」
虽然萤子没有恶意，还是希望她可以改一改讲话难听的性格。
「对了，健一，到底是为什么？」
为了摆脱这种尴尬的气氛，萤子似乎决定改变话题。
「……什么？」
「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萤子的选择是言归正传。
「那个啊，嗯，当然是扫墓。」
健一也以类似萤子的回答应付她。
「废话。我想问的是你来扫谁的墓。」
为了回答萤子的疑问，健一望着眼前的墓碑：
「这是有马同学的墓。」
但是墓碑上的名字不是有马。
对健一来说的「有马同学」，在他人眼中还是榛名冴子。
「有马……是个名叫有马冴子的女孩子吗？」
然而萤子望着墓碑，没有说出榛名两个字。
「嗯。」
因此健一的想法与先前有点不同，开始觉得这里确实是冴子的墓。
想必是因为墓碑刻的姓虽然不同，萤子还是认为这里是有马冴子之墓的缘故吧。既然萤子都这么认为，健一觉得当成「有马冴子」也未尝不可。
「所以你才白己一个人吗？」
如此说道的萤子再度盯着健一。虽然这句话不是在责备他，健一总觉得不太舒服。
千夜子之所以没陪他来，跟萤子没跟圭一郎一起出现的理由不同。
「……嗯。」
但是萤子没有打算继续追究。她只想解决心中的疑惑，没有特别提起千夜子的名字。
「她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子？」
萤子没见过冴子，因此她会这么问也很正常。
「……我不太会形容，应该是个普通的女孩吧。比起从不相干的人所转述或谈论，本人要来得普通许多。所以、总之、呃……是个很普通的女孩。」
健一自然而然地回答萤子。
「很普通的女孩吗？」
换个角度来看，以这种方式形容冴子似乎很不恰当。因此健一觉得萤子的那句话是在责备自己。
「不，我真的不太会形容。」
冴子的境遇绝不普通。不过健一倒是认为冴子本人很普通。
「那么就是那样吧。」
健一认为自己的说法无法说明冴子，萤子却露出可以接受的态度。
无法理解的健一忍不住问道：
「……什么？」
「桑畑也说过类似的话。」
这番话让健一想起萤子是这么称呼绫。
「你说绫吗？」
「她是个非常普通的女孩。跟我、桑畑，或是锦织都不一样。」
萤子说到这里稍稍吸口气，接着才对健一笑着开口：
「不过两个不同的人，本来就不可能一模一样。」
「是啊。」
冴子所处的环境或许不普通。
但是这与她很普通这一点不构成矛盾。
因此健一静静接受萤子的那番话。
「……所以，你的事已经办完了？」
萤子对健一抛出疑问。
「咦？」
「你在这里还有事吗？我是在问你这个。」
说这些话的萤子好像又回到过去。她露出那种感觉有点不耐，又对健一莫可奈何的熟悉表情。这是高中时代的萤子经常对健一展露的表情。
「已经没事了。」
健一稍微想了一下，如此回答。
「都解决了吗？」
这个答案好像出乎萤子的意料，因此她再度确认。
「是啊。反正也不是有什么事才来。」
「既然没事，你还大老远跑一趟。」
萤子会这么说也是无可厚非。毕竟这里距离健一平常生活的地方，加上步行时间起码得花上三小时。
「就类似想见对方一面，其实也没什么话想说的感觉吧。」
健一虽然这么解释，其实也搞不清楚自己想表达什么。
「嗯，有时候也会这样吧。」
萤子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手指着山丘下方，说声「回去吧」。
*
从步下山丘的阶梯可以远眺电车驶过。
那是红底白边的车厢。健一虽然很少搭，对他而言却是带有回忆的电车路线。
在高一夏天去海边玩时曾经搭过的列车。那是千夜子邀他一起去的旅行，不知为何萤子也是受邀对象。
「话说回来，我想起有件事一定得跟你说。」
因此当萤子开口时，健一吓了一跳。不过自己好像没做错什么。
「是好消息吗？」
「我觉得是好消息。」
健一的质问让萤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反而让健一感到有些不安。
「到底是什么事会让你笑成那样？」
在健一眼里，会觉得萤子在动什么歪脑筋。
「竟然会忘记那么重要的事，我自己也觉得很好笑。」
实际好像不如健一所想像。
「不是什么坏事就好。」
「妈妈已经想起你了。」
「啧？」
与健一的预感刚好相反，这真的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妈妈已经想起你这个儿子。而且是在满久之前。」
「……这件事确实不说不行。」
虽然健一很久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如果已经解决，他也希望尽早知道。
「不过即使如此，之前我也没机会跟你说。」
「嗯，话是没错……对了，所谓满久之前到底是多久？」
虽然不是新消息，健一还是想了解。
「我是在去医院生产时才察觉妈妈恢复了。」
「那真的很久了……」
「因为有很多人来医院恭喜我，你却不见踪影，这让妈妈非常火大。」
「唔哇！」
先是被母亲忘记，现在又变成姊姊生产却没出现、对家人很冷淡的弟弟。
「不过只是妈妈想起你，不见得能证明妈妈已经接受那件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
这么看来，自己该不该去见母亲，还是个很复杂的问题。
「对了，你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吗？」
说到这里，萤子突然推翻自己刚才说的话。
「不，就是因为不知道才会吓一跳。」
「嗯，这么说也有道理。」
萤子似乎也知道这个猜测很奇怪。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早就知道了？」
「唔，我记得爸爸有说过会转告健一。」
萤子提起父亲，健一终于明白两人之间的误会从何而来。
「是吗？原来是爸爸的问题。」
「怎么？你们之间有讨论过？」
萤子似乎还不了解眼前的状况。
「爸爸……呃、我该从哪里说起比较好。」
健一回想起父亲告诉他真相的事。
那是发生在日奈离开幽灵大楼的那天。当时父亲告诉健一为何他会因为这对姊弟的事而哭泣。
「事情很复杂吗？」
「简单来说，爸其实是站在我这边。只要我跟他说好以后再也不和萤火虫见面，他就愿意帮助我。」
健一心想，那次谈话内容父亲不知告诉萤子多少。实际上应该知道不少了吧。
「所以意思是爸爸假装把妈妈想起你的事告诉你吗？」
「没错。」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说起来就有点复杂了。」
健一不确定是否要将详情告诉萤子。
「嗯，我想也是。」
但是看萤子的反应，健一觉得她有权利知道父亲的过去。
「爸爸以前有个姊姊。」
「……姊姊吗？」
萤子露出复杂的表情。搞不好光是这样，萤子就能猜出故事的大概了。
「爸很喜欢那个姊姊。」
「不过这种关系是不被允许的，是吗？」
「嗯。经过许多事之后，那个姊姊……自杀了。」
健一还是没办法提及父亲的私事。
「所以爸爸才会因为我们哭泣。」
「但是我们的事跟爸爸不同，所以他才决定要努力帮我们顺利度过。然后那一次，我也跟他约定好不再与萤火虫碰面。」
当时的健一以为一切都已结束，没想到现在能与萤子讨论。以这个角度来看，自己似乎有点对不起父亲。
「话说回来，爸爸知道那个吗？关于我的小孩的父亲。」
萤子根据父亲至今为止的行动，推导出这个结论。
「爸似乎能理解萤火虫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和圭一郎先生结婚。然后爸爸直到现在还是爱着那个姊姊。」
健一说到这里，忽然觉得萤子和父亲满相做的。
比起自己，更重视因自己而受伤的对方。萤子的想法无疑是继承自父亲吧。
「原来如此，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萤子也有相同的感受吧。父亲的言行举止虽然让人无法理解，但是只要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似乎也可以接受了。
「萤火虫怎么了，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健一想起自己从父亲那里听到真相时的感受。
父亲的故事虽然惊世骇俗，健一并没有感到不快。
看来萤子也是这样。
知道那个夸张的父亲其实与自己一样时，萤子露出爽朗的笑容：
「哪里开心了。只不过觉得……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松了口气啊。」
健一听到萤子的说法，不禁心想「原来如此」。
「你有意见吗？」
「其实我也是一样。我一直搞不懂爸爸是个怎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近他。但是听过他的故事之后，我突然觉得可以理解他了。」
健一以为萤子闻言会露出笑容，没想到她却不高兴地绷着脸：
「话说回来，这件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吧？」
「……没错。」
如果萤子能早点知道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就好了。不过健一觉得那应该也是父亲的责任。
「这也是因为一直没机会见面。」
萤子很快理解原因，脸上再度恢复笑容。
「萤火虫？」
健一突然想到，并且决定碰触那个之前不能提的话题。
「什么事？」
「圭一郎先生是个怎么样的人？」
健一曾从早苗那里听过一些描遖。
他是个上高中之前就念过美国大学的天才，也是个怪人。由于资质实在太过优异，所以显得鹤立鸡群。总之都是一些听起来很难相信的描述。
「感觉是个奇怪的家伙……不过说不定是个普通人。」
萤子的回答超乎健一的预期。但是健一觉得自己可以认同。
「是个好人吗？」
健一只想确认这件事。
「……真要说起来应该是坏人。」
「原来如此。」
「除了若无其事说谎以外，还不经过我的同意擅自行动……」
即使口头这么说，萤子没有露出不满的表情。相反地，她脸上浮现彷佛顽皮孩子的稚气笑容。
「看来同样是坏人，所以比较合得来。」
健一也有同感。
「……也没那么契合啦。」
健一觉得自己的想像虽不中亦不远矣，萤子听了顿时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被人认为跟圭一郎感情很好，萤子似乎有所不满。
「跟爸爸谈过之后松了一口气，应该也是这个原因吧。我之前以为自己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一直很不安。」
「所以知道爸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后，就觉得放心多了？」
「嗯。」
因此圭一郎是坏人这一点，对健一而言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仔细想想，能与萤子表面结为夫妻的人，人格应该异于常人吧。
「……那么我应该可以告诉你吧。」
萤子对健一露出受不了的表情，又开始其他话题。
「嗯？」
「圭一郎说差不多想要第二个了。」
「咦？」
健一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一时之间有点错愕。
第一个孩子也满大了，所以差不多该生第二个。这的确是很常见的普通想法。
「怎么，看你一副事不关己的反应。」
然而健一还没理解其中存在什么重大问题。
萤子只好以锐利的目光瞪着健一。
「呃……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看到萤子的态度，健一恐怕很难置身事外。
仔细想想就会知道选项不多。
「……自己想吧。」
在这种时候，萤子总是不愿意直接将答案告诉健一。健一也想起她的这种习惯。
「我已经想出来了。」
但是这种要求不会太奇怪吗？
萤子以前曾经说过。
这是最后一次。
「你那是什么表情？」
「咦？你不是说过那是最后一次了吗？」
健一非常肯定自己没记错。
「情况有所变化啊。」
「萤子没有否定健一的想法。
只不过她虽然这么说，还是以表情与态度极力主张自己的要求。
「……情况确实已经改变，不过妈妈现在还好吗？」
萤子是为了让母亲安心。才会跟圭一郎结婚。
而且她的小孩也需要父母。事情就是这样。
「那么我要找谁生第二个比较好？」
不过萤子对过去的事好像没有兴趣。
「……呃。」
老实说，健一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你觉得我去找其他男人比较好吗？」
面对萤子的逼问，健一也无法蒙混过去。
「我不喜欢那样。」
他认为萤子一定也不喜欢。
「那就帮我的忙。」
萤子不开心地开口，同时瞪视健一。
早点同意不就得了——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我想我应该没误解你的意思吧？」
当健一再度确认时，萤子反而不安起来。
「你不愿意吗？」
萤子的问题让健一没有选择的余地。
「至少不讨厌。」
「……你每次都是这样。」
萤子虽然说得忿忿不平，嘴角却浮现笑意。
「我们果然是爸爸的孩子。」
健一以此分析自己听到这样夸张的提议时，内心为什么感到雀跃。
「你不愿意吗？」
萤子再度重复刚才的质问。但是表情却与先前相反，显得喜上眉梢。
「不。甚至该说是感谢。」
健一回答的同时，那句不知重覆几次的话再度于心中响起。
我不适合谈恋爱——
「那么健一，待会儿你有其他事吗？」
但是健一很喜欢这样的自己。
能够像这样与萤子对话，完全是因为自己是这种人。
「不，我没什么事。」
「那就陪我到晚上吧。」
然而健一还是觉得这样未免太急了。
「……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想吧。」
「……我已经想到了，不过真的没问题吗？」
健一也搞不懂自己想问什么。
「今天爸爸和妈妈一起去中华街，所以绝对不会过来这里。」
萤子说得自信满满。
「……难道萤火虫早就知道我今天会过来吗？」
健一虽然这么问，但是总觉得不可能。今天自己过来扫墓不是计划好的行动，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猜到吧。
「我怎么可能知道。」
「就是说啊。」
「不过我一直很想见你。」
萤子说到这里，停下脚步。
「……这样啊。」
健一也跟着停下脚步。
「难道你不想吗？」
萤子将有点生气的脸凑近健一。
「虽然没有想过，不过很高兴能见到你。」
萤子听到这个答案，再度迈开步伐。
「我也是。」
轻轻点头的萤子似乎稍微加快速度。
在后方追逐她的背影，那句一如往常的话又在健一心里响起。
我不适合谈恋爱——
「萤火虫，你走太快了。」
「吵死了！」
然而健一已经没有丝毫困惑与不安。
会这么觉得的人，想必不只自己与萤子。健一如此深信。
角色访谈※1 饰演九条铃璃的夜野矢美小姐
——当初怎么决定参与这项演出工作的？
夜野：「一开始听说是很重要的角色，我记得自己陷入『哇——！该怎么办——！』的恐慌之中。经纪人告诉我，铃璃就好像是『假面骑士BLACK』里的秋月信彦一样。不过我从来没看过『假面骑士』，只好询问对『假面骑士』很了解的人，后来才知道那是第二主角的意思。秋月信彦要跟主角一起争夺创世主（是这么说吗？）的宝座。当时我不禁心想：『咦？铃璃该不会是女主角吧？』
只是其实出场机会很少，让我有『嗯？』的感觉（笑）。」
——演出时为什么会有所疑惑？
夜野：「铃璃在本篇里一直没有出现，而是后来才出现的吧？我不禁思考这个女孩究竟有什么样的性格。
虽然设定上她是刻也的女朋友，但是第一集时连刻也是个怎么样的人都不清楚，所以没办法从那里得到线索。
不过单纯就剧本来看，会觉得铃璃是个讨厌的女孩。我觉得就算她不是主角的女朋友，这么做也不太好吧。富士山导演也对我说：『啊、你把那个女孩当作十分讨人厌的角色就对了。』所以我也心想只要让绢川同学讨厌就行了吧，毕竟这就是铃璃。」
——如何诠释九条铃璃呢？
夜野：「第一集时我真的是豁了出去，依照导演所说的去诠释。
但是听说第二集也会出场时，我稍微有点吓到。既然是刻也的女朋友，还以为短时间之内不会再出场了。只是没想到又是序章（笑），然后还在后记登场。打从那个时候我就怀疑这个女孩到底被当成什么样的角色，感觉气氛有些诡异（笑）。」
——关于越来越丰富的变化有何感想？
夜野：「明明都是名叫九条铃璃的人，每次出场的感觉好像都不一样，我也搞不清楚现在扮演的是哪个铃璃。尤其是后记里的铃璃，是我以前从来没诠释过的类型。她不是把作者杀死了吗？我一开始根本没想过是这种惊人的角色。
但是即使她有这样的一面，在刻也面前又会立刻变成纯情少女。因此在短篇当中，发现『什么嘛，原来铃璃是个可爱的女孩』时，我也松了口气。」
——对其他一同演出的人有什么印象？
夜野：「饰演绢川同学的野村先生根本就是绢川同学本人。他似乎老是在发呆。外表看起来那么帅，这样实在太可惜了（笑）。
饰演千夜子的三菱小姐也和千夜子一模一样。就是那种无法对伤脑筋的人坐视不管的个性。千夜子明明是女主角，出场机会却意外地少，经常和我一起在旁边等待。我刚才不是提到误会自己是第二主角的事吗？与她讨论时她也说出『感觉好奇怪』的感想，真是美好的回忆（笑）。」
——最后请您对大家说几句话。
夜野：「摄影是从二〇〇三年三月开始，到现在已经六年了。一开始登场的铃璃就是五年后的铃璃，结果等到铃璃终于在本篇出现，还真的过了五年。因此以我的立场来看，会觉得，本篇中的铃璃才是五年后的她吧』（笑）。
陪伴大家这么久的系列虽然结束，不过夜野矢美的发展现在才要开始。如果能有机会再见，希望能让大家体会到风格截然不同的夜野。」
铃 璃：「话说回来，夜野是谁？」
新井辉：「你说呢？」
铃 璃：「就算到了最后一集你都不愿认真写后记吗？」
新井辉：「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个打算。」
铃 璃：「呃……总之，希望还能跟大家再见！」
新井辉：「期待与您的重逢！」
二〇〇九年 二月 新井辉
※1 此段角色访谈纯属虚构，登场的团体、人物名称皆是创作。
话说回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演员。
我是负责《ROOM NO.1301》系列插画的さっち。
在十三楼房客的成长过程中，我同样也和他们一起学会了很多事。
新井辉老师、责任编辑、以及相关工作同人，真是非常感谢你们！
2009.3さっ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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