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犬小说组]神曲奏界·白 07 边界纯白[高殿円/凪花澄][尖端]


本帖最后由 jieogeng 于 2012-4-22 09:58 编辑



神曲奏界·白 07 边界纯白

———————————————————
负犬小说组录入
作者:高殿円
插图:凪花澄
图源:桜羽
录入:桜羽
http://makeinu.weclub.info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严禁私自挪作商业用途
下载请于24小时内删除,本组不负相关责任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等人员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此文本档内容,转载务必保留信息
———————————————————  

  神曲奏界白系列过去篇第三弹!
  两百年前的中央精灵师学院
  竟然面临关闭的命运……?

  战况越来越白热化,中央精灵师学院终于面临关闭的命运。
  由于尚未找到回去原来世界的线索,眼看即将失去容身之处,丝诺一行人于是决定召集众人集思广益。
  普莉姆罗丝提出了一个疑问:「为什么我们会被传送到这个时代呢?」
  如果这个现象代表着某种重要的意义,那么假如一行人轻举妄动,是否将对历史造成影响——?
  此时的丝诺为了拯救玛贝拉斯,毅然展开了行动——!

  本作收录了黛西&皮斯的甜蜜温馨短篇〈小小的完美淑女〉,万众瞩目的第七集,在此呈献给您!






  「安塔娜莉亚,你可是白之女神,
  是统治这世界的八柱之一耶!
  身分如此尊贵的你,偏偏从天上掉下来……」


「是安塔娜莉亚叫我来的,说什么你哭了————」

  「我来就这么令你意外吗?」


皮斯的身旁伫立着一名与他有着相同发色的高大男子。
  这位青年的五官十分端正,
  散发着成熟的气息。







本帖最后由 qzmp112 于 2012-4-21 16:16 编辑


序曲 Prologue

  ——我原本以为,这份幸福会永远持续下去。

  耳边传来了鸟啼声。
  我隐约嗅到了香甜的……是花香吗?温柔、和煦的树间阳光如吻般温暖着我的脸颊,令人心旷神恰。
  (奇怪……)
  回过神来,丝诺这才发现自己在春季的徐风中沉沉地睡着了。
  深吸一口气,柔软的青草香刺激着鼻腔,但她似乎仍无法完全清醒;脑袋昏昏沉沉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丝诺感到不知所措。
  放眼望去,许多熟悉的课桌椅正罗列在她面前,每一张都崭新无比,其光泽耀眼得仿佛才刚上过蜡一般。
  丝诺当下便觉得古怪,有种不自然的感觉。印象中,自己班上的课桌应该有更多涂鸦跟伤痕才对——
  不只如此,她惊觉自己竟稳稳地坐在窗缘上,昏昏欲睡地游走于现实与梦境之间。丝诺觉得这实在不太像自己的作风,平常的她怎么会坐在教室中这么显眼的地方(而且还是窗缘)打瞌睡呢……?
  丝诺决定先从窗缘下来,于是伸长双脚。
  然而——
  (咦?)
  ——正当她想伸长双脚,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
  动弹不得。
  而且,连声音也发不出。
  (怎么回事?难不成我还在睡梦中吗……?)
  丝诺焦急地挣扎着想挪动身躯,下方忽然传来说话声。

  「真是的,你还真是到哪儿都能睡啊。」

  发话者的声音听来与丝诺年龄相仿,是名男孩。
  (什么……)
  丝诺赶忙往下一瞧。
  这时,视界忽然变得清晰,一束看似刚摘取的鲜花凑到了她眼前。
  (啊!)
  丝诺屏住气息。
  递出鲜花的人,正是她所熟悉的那两人。
  「安杰洛与安洁莉卡」
  伫立在她面前的,居然是身为(两百年前的)布兰卡的契约乐士的那对双胞胎。
  (为、为什么这两人会向我搭话?)
  「睡在这种地方会着凉喔。」
  「真是的,真亏你能睡得这么安稳,都不会掉下来。本来以为你很笨手笨脚,想不到身手还挺矫捷的嘛。」
  两人笑嘻嘻地眯起酒红色眼眸。
  他们如此亲昵地向丝诺攀谈,令她难掩心中的困惑。
  好奇怪喔,他们俩竟然会这样子跟我说话,我是不是还在作梦?
  ——此时,又有一人说话了。
  「安杰洛……还有安洁莉卡,那堆草是什么?」
  丝诺为之一惊。
  她相当熟悉这声音;非但熟悉,甚至听到耳朵都长茧了——
  安杰洛听了后,搔搔自己的后脑杓说道:
  「什么草……这样说太过分了吧,这是花啦。我看你又睡昏头了吧?布兰卡。」

  

  (布兰卡!)
  丝诺连忙扫视四周。
  放眼望去,到处都不见布兰卡的踪影,可是她确实听见了布兰卡的声音,安杰洛他们也正在对他说话。
  (不对,他们的确正在对布兰卡说话……应该说,现在不在现场的人是……)
  「我才没有睡昏头,我是问你们为什么手上有花。」
  「这是刚才我们在中庭找到的,因为它们太漂亮了,于是忍不住就……想说顺便带过来给你看一下。」
  安杰洛笔直地朝着丝诺递出花朵。
  (果然……)
  看了对方瞳孔中所映出的自己,丝诺这下肯定了。
  不知怎么回事。
  ——丝诺的外貌变成了布兰卡……
  (不,或者该说……我的意识和布兰卡的意识重叠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们俩的意识竟然会重叠,这该不会就是人家所说的「灵魂出窍」吧……?
  布兰卡毫不理会丝诺(应该说是没将她放在眼里),边忍着呵欠边说道:
  「嗯,漂亮归漂亮,不过你给我这个干么?安杰洛。」
  他从安杰洛手中接过这束花,一头雾水地偏了偏头。
  站在他身旁的安洁莉卡双手叉腰,说道:
  「对吧?布兰卡,你也说说他嘛!把花摘回来只是占空间罢了。」
  「有什么关系,很漂亮啊。」
  「光是漂亮有什么用?既然要摘,还不如摘一些蜂斗菜、樱花、猪牙花——这类能吃的花,看是要做成盐渍樱花拿来泡茶喝,或是摘一些能做成醋渍料理的花都好。」
  「安洁莉卡,你还是老样子,爱吃胜过爱美。」
  安杰洛耸了耸肩。
  布兰卡望着他们俩,无奈地说道:
  「你们两个确定没有投错胎吗?应该互换性别才对吧。」
  听了这番超级失礼的话语,安洁莉卡鼓起腮帮子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嘛!」
  「安洁莉卡既没女人味又粗暴,安杰洛却喜欢花朵啦、小动物啦等等可爱的东西——一般来说,这些应该是人类女生的喜好吧?」
  「讨厌,我哪里粗暴了?」
  话才刚说完,安洁莉卡随即言行不一地敲了一下布兰卡的头。
  安杰洛也出口反驳道:
  「哎哟——有什么关系嘛!漂亮的东西就是漂亮、可爱的东西就是可爱啊,对不对?安洁莉卡。」
  「就是嘛!再说,若不是有我这个大力士,哪能搬得了腌菜石?」
  「你就是这个部分没女人味……」
  就在此时……

  「呀啊啊啊!」

  一阵熟悉的声音(而且是悲鸣)从三人头上传来。
  (这声音该不会是……!)
  三人顿时脸色一变,屏住气息。
  紧接着——

  ——磅!

  某个东西降落在众人面前。
  三人吓得目瞪口呆,不自觉异口同声地——
  「安、安塔娜莉亚……?」
  这是一场完美的和声,不用说,方才的紧张之色早已荡然无存。
  因为降落在他们三人面前的,居然是安塔娜莉亚。
  「是、是的……啊哇、啊哇哇哇!」
  紧接着,天空降下如雨般纷飞的花朵。看来,这些花儿截至中途都被她抱在怀里。
  「安塔娜莉亚,你在干么?」
  布兰卡傻眼地问道。
  「安塔娜莉亚,你没事吧?」
  「你、你怎么了?难不成是饿到连飞的力气都没了?」
  「……嗯,这——呃……」
  安塔娜莉亚从花堆中抖了抖身子,站起身来。
  「安杰洛说要带花给你看,我心想不能输给他,于是就不停地摘、不停地摘……」
  布兰卡小心翼翼地将沾在她头上的花瓣取下。
  「——然后呢?」
  「我好像不小心摘太多了……在运到这里的途中撞上候鸟群……」
  「安塔娜莉亚……」
  布兰卡显得很无奈,安塔娜莉亚则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答道:
  「鸟儿它们好像觉得我很碍事,于是雁群们全都来找我算帐……」
  「然后你就掉下来了。」
  「你说对了。」
  安塔娜莉亚爽快地点头承认。
  布兰卡双眼圆睁,仿佛说着:真令人不敢置信。
  「安塔娜莉亚,你可是白之女神,是统治这世界的八柱之一耶!身分如此尊贵的你,偏偏被几只臭鸟恶整到从天上掉下来……」
  「呃……因为我看不见前面……」
  「谁教你没事跑去摘什么花!」
  面对粗声厉语的布兰卡,安塔娜莉亚仿佛被责骂的孩童般缩起脖子。
  这时,安洁莉卡挺身出来为安塔娜莉亚打圆场。
  「哎呀,有什么关系嘛,这些花看起来很好吃啊。欸,安塔娜莉亚,今天就用安杰洛做的蛋糕来当茶点吧!」
  「喂……安洁莉卡。」
  「哎哟,布兰卡,你不是也很喜欢安杰洛烤的蛋糕吗?」
  见安洁莉卡一脸自豪地灿笑,布兰卡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嗯,这个嘛,话是没错啦……」
  「你们的意思是……我得做蛋糕?」
  「那还用说!」
  「蛋糕♪蛋糕♪」
  不只安洁莉卡,连安塔娜莉亚都满怀期待地注视着安杰洛。
  「……偶尔也该换安洁莉卡来做做蛋糕嘛。」
  他鼓起腮帮子,然后——
  「你是在挖苦我吗?明知我对做点心一窍不通!」
  安洁莉卡也同样鼓起腮帮子。这样一瞧,这两人确实是一对长相如出一辙的双胞胎。
  嗯——安杰洛一脸不解地偏了偏头,说道:
  「明明安洁莉卡很擅长卤东西跟炒菜,怎么偏偏不会做点心呢?」
  「……大概是因为安洁莉卡个性很粗枝大叶吧。」
  听了布兰卡一针见血的评论,安杰洛「啪!」地击掌点头道:
  「啊,原来如此。因为安洁莉卡老是随兴地掂分量,难怪……如果没有精准地量好材料的分量,做点心很容易失败……」
  「讨厌,你们好烦喔,做点心干么那么大费周章呀。况且,只要会做腌菜跟配菜就够格当新娘了嘛!」
  安洁莉卡略显羞赧地别过头去。
  布兰卡见状,忍不住咯咯地笑道:
  「你们两个真是……」
  他露出了少见的温柔微笑。
  (原来他也有这种表情……)
  丝诺觉得胸口一阵发热。从方才起,每当他变换表情,丝诺便感到心中注入一股暖流。
  这恐怕是布兰卡的情感吧。
  (原来如此。看来你真的很重视他们,布兰卡。)
  胸口之所以会如此温暖,是因为他的心现在正满载着幸福。
  话说回来,他们四人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
  只不过是在闲话家常罢了。
  他却因此感到开心,觉得这一切都是无价的至宝——
  稀松平常的对话、自然流露的关心、他人投注于自己的善意……
  (布兰卡……)
  尽管他嘴上不愿意承认,丝诺还是明白他内心欣喜得有如孩童。她忽然感受到一股暖意,仿佛在暖炉前烤手一般。
  没错,丝诺所熟悉的布兰卡也是这样的男人,因此她才无法憎恨他。
  上一秒还笑得前俯后仰的安杰洛,突然开口说道:
  「可是,如果你想嫁出去的话,最好还是得学会做一些点心喔,安洁莉卡。」
  「说得没错。」
  布兰卡随即附和道。安洁莉卡见状,气得双手叉腰说道:
  「喂,你有什么资格笑我呀,布兰卡!你自己还不是有很多缺点!」
  她直直地指向布兰卡。
  「我?我有什么缺点?」
  「比如说像这样动不动就瞪人啦、嘴巴很恶毒啦之类的……再来就是超级怕生这点吧?」
  「啊,我也这么觉得。如果只是眼神凶恶或嘴巴坏也就算了,关于怕生这点,你最好还是想办法改善一下喔。」
  安杰洛这回倒是站在安洁莉卡这一边。
  受到他们俩的热情注视,布兰卡不禁尴尬地动了一下。
  「有、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身边有安塔娜莉亚、安杰洛跟安洁莉卡,其他人我才不想理他们!」
  「啊,你看,你又说这种话!不能这样啦,你的问题就在这里啊!」
  安杰洛抱头说道。
  「什、什么……?」
  「唉——我好担心喔,瞧瞧布兰卡这个性,这教我怎么敢安心嫁人嘛。」
  两人间不容发地不断追击。布兰卡压根底摸不着头绪,只好怔怔地问道:
  「我哪里有问题了?」
  安杰洛与安洁莉卡不约而同地露出苦笑。
  「你看嘛,布兰卡,你是精灵耶。」
  「可是,我们是人类。」
  「我们不可能一辈子在一起,你懂吗?」
  「因为,我们一定会比你先死的。」
  这种事情用膝盖想就知道了吧——两人说道。
  然而,布兰卡的表情在中途便为之冻结——
  「这……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
  他接着以如刀刃般的尖声说道:
  「我绝对不会让你们死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们!我不是已经发誓好多次了吗……难道你们不相信我?」
  「不是这样的,我们相信你。」
  两人宛如哄小孩般地试图安抚布兰卡的情绪。
  「可是,不管布兰卡有多么强悍,都不可能改变人类的寿命呀。」
  「寿命……?」
  「是啊,布兰卡,我们一定会死的。」
  安杰洛悄悄地握住布兰卡的手。
  安洁莉卡也将她的纤纤玉手搭在上面。
  「没错,再过五十年……不管再怎么努力,我们都很难活上一百年的。所以呢,你应该早点改掉怕生的毛病,学习如何和各种人融洽地相处。只有两个人一定很寂寞吧?毕竟你跟安塔娜莉亚怕寂寞的程度可是一般人的两倍呢……」
  「那还不是一样。」
  布兰卡以几近沙哑的嗓音怒而反驳道:
  「布兰卡?」
  「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代替你们!既然如此,我不管跟谁在一起还不都一样!」
  丝诺听得出他的声音越来越强硬,当然也包括他的心……
  布兰卡在两人的手中握紧拳头,吼道:
  「我只要有你们就够了!除了安杰洛、安洁莉卡和安塔娜莉亚之外,其他人我都不想要!」
  以旁人的角度看来,布兰卡像极了一名无理取闹的小孩。
  (……布兰卡。)
  迄今默默地倾听三人对话的安塔娜莉亚忽然眯起眼睛,悄悄地将脸颊靠在布兰卡的胳膊上。
  过了半晌,率先厘清思绪的安杰洛轻轻地放开布兰卡的手,接着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仿佛想吐尽所有气息。
  「欸,布兰卡。」
  安杰洛说道。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我们当然很喜欢你,也希望能永远和你在一起……真的。」
  「那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你从刚才起就怪怪的耶,安杰洛。」
  「不,你听我说。」
  说到这儿,安杰洛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刻意皱起眉头。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把小孩教坏的爸爸,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安洁莉卡忍不住噗嗤一笑,赞同道:
  「这么一说,真的是这样耶。」
  「什么啦……你们在说什么?」
  安杰洛「咚咚」地捶了捶自己的肩膀,仿佛一个因熬夜而疲累的人。
  「因为我觉得跟布兰卡讲话时,自己好像多了一个大孩子。」
  「就是说嘛。好奇怪哟,明明布兰卡比我们大了好~~多岁说。」
  两人相视着露出苦笑。
  「布兰卡,我们很担心你呢。我们担心自己死了之后,你该怎么过日子。」
  「你有办法一个人好好活下去吗?」
  他们俩试探性地以人类双亲的语气说道。
  「不过呢,话说回来,反正时间还多得是嘛。我们俩还很年轻,也还有很多事情想做。」
  「况且,就算我们成了老爷爷、老奶奶,布兰卡也会保护我们,对吧?」
  「那还用说!」
  布兰卡用力点头。
  「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保护你们!」
  既强势又坚定的语气,显示出他已将此事烙印在心。
  「那么,我们就来好好想想老了后该怎么办吧。」
  「也好。布兰卡、安塔娜莉亚,你们也一起来想想吧。」
  此时,迄今沉默不语、仿佛正思考着什么的安塔娜莉亚顿时嫣然一笑。
  「嗯,也好……也好。」
  「在那之前,我们四个绝对不分开!」
  「就这么说定了!」
  就这样,他们开心地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他们的笑容是如此坚定,恍如诉说着:尽管嘴上担心别离终将到来,他们还是会珍惜在那之前的每一刻——
  丝诺紧紧揪住位于心脏一带的衣服布料。
  (绝对不分开……)
  不知怎的,她的胸口好痛。
  因为她很清楚——
  在不久的未来,死亡将会使他们分离。
  想永远在一起的愿望,以及约定……
  (永远都不会实现。)
  眼前的笑容实在太过耀眼,令丝诺不禁闭上双眼。
  (安塔娜莉亚即将死去,安杰洛和安洁莉卡也将丢下布兰卡一个人,步入黄泉……!)


  *

  「……!」
  一阵压迫着胸口的痛苦逼得丝诺猛然惊醒。
  「呜、咳咳、呜……」
  呼吸困难。丝诺觉得自己的喉咙深处有股噎住般的异样感,忍不住呛得用力猛咳,然后领悟到方才那一切全都是一场长梦。
  (是梦……)
  她缓缓地从床上起身,调整气息。
  浑身都是冷汗。不知是否因为掌心跟脖子都汗水淋漓,丝诺感到浑身发冷。
  (总觉得床的触感不一样。)
  接着,她也对看不到熟悉的倾斜天花板这件事感到困惑。
  这儿到底是哪里?我平常都在比这里更暗、更狭窄、更布满灰尘的阁楼里过夜呀……
  「啊……对了,这里是……」
  思考了半晌后,丝诺这才想起自己和伙伴们来到了两百年前的世界。
  令人难以置信,当丝诺一行五人在准备校庆的四重奏表演时,竟从一座神秘的古老圣堂穿梭时空——倒转了约莫两百年时光。他们来到了这遥远的过去,一个丝诺一行人所不存在的过去。
  所幸他们后来遇到学院长的弟弟帕里亚,才解决了当下的饮食问题,同时也获准暂住在宿舍空房中……
  (没错,这里并不是阁楼,难怪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丝诺专注地观察着室内。
  大窗、柔软的床铺、纯白的床单,以及经过完整打蜡的光滑地板……
  当然,丝诺对这张能睡得安稳的温暖床铺并没有任何不满。
  然而这儿一切的一切,都令丝诺感到莫名地难以适应。
  「少了那家伙,这房间变得好宽敞……」
  她喃喃自语道。
  丝诺平常的生活起居都仰赖那间原本被充当为仓库的阁楼,家具也仅有一张铁床(大概是紧急调运来的),而且她几乎没在那张床上睡过。
  ——因为布兰卡总是一脸理所当然地霸占了那张床。
  他们俩总在夜晚争夺床铺的所有权,有时吵架、有时打架——当然有时也会和平地靠玩牌、猜曲名来分出胜负。
  不过,多半都是丝诺先举手投降,然后认命地睡在那个狭小得令人无法动弹的琴盒中。
  待天亮后,她便会凶悍地叫醒布兰卡,然后再度跟他吵架……
  这就是丝诺的生活。
  (然而——)
  这儿没有低音大提琴的琴盒。
  白色低音大提琴跟那个厚脸皮的契约精灵也不在这里——
  她的身边什么都没有。
  「……没有。」
  丝诺察觉到自己已泫然欲泣,于是赶紧揉了揉眼。
  (可恶,为什么……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为了这种事情哭泣……!)
  为了避免吵醒睡在身旁的另一个契约精灵——月读,她小心翼翼地钻出被窝。
  夜还很深,躺回床上睡个回笼觉绰绰有余。
  但是,不知为何,丝诺偏偏就是不想入睡。
  理由显而易见。
  因为她心中挂念着某件事。
  丝诺摸索着找出长靴,打着赤脚走到窗前,接着悄悄打开气窗,想利用月光将鞋带绑好。正当她将冰冷的脚丫套进长靴并绑起鞋带时,不经意地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
  (这也是两百年前的月亮吗?)
  ——来到这个时代后,丝诺一行人着实发生了许多事。
  同时也邂逅了许多人。
  首先是两百年前的布兰卡。
  然后是他在这个时代的契约乐士,安杰洛与安洁莉卡。
  接着是学院长玛贝拉斯及他的弟弟帕里亚……
  这些和他们萍水相逢的人,全都和丝诺一样居住在这座岛,也仰赖着学院这个大家庭。
  但是——
  「一到明天,大家就全都回乡了……」
  丝诺喃喃说道。
  尽管玛贝拉斯如此拼命地四处奔走、努力,这座精灵岛学院依旧躲避不了关闭的命运。

  『精灵岛学院即将关闭。』

  帕里亚所说的这句话,如今依然如诅咒般在丝诺耳边萦绕不去。
  可怕的事还不只这一项。
  离开精灵岛后,这批准乐士们可能将以各国乐士兵的身分上场打仗。
  「战争」一词对丝诺来说,依旧是个陌生的字眼。
  她虽然知道字典上的定义,却从未体验过战场的滋味,当然也未曾以士兵身分参战过。
  只是,她一想到这些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孩即将被卷入战火,就不由得背脊发寒、内心百感交加。
  非但如此,那些至今感情融洽的学生们居然得为了国家立场而互动干戈,这令丝诺难以按捺心中那股无以名状的不安。
  (想不到两百年前居然发生了如此可怕的事。)
  丝诺忍不住为之一颤。
  雪上加霜的是,从两百年前来到这儿的丝诺等人无法像现任学生一样回国,同时也无家可归。
  虽然现在他们得以以学院长的宾客身分暂住在学院内,然而如今学院即将关闭,他们总有一天会被赶出这个地方。
  靠山将不再是靠山。
  这唯一的避风港,不久将消失无踪。
  丝诺为此感到惶惶不安,也感到焦躁难耐。
  「嗯……丝诺,你在哪里?」
  被单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张小脸探了出来。
  「啊,抱歉,我吵醒你了?月读。」
  丝诺走回床边,为月读重新盖好被单。
  「丝诺,不可以熬夜啦……呜妞呣妞……」
  就这样,他马上又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丝诺望着他微微苦笑,然后靠着床缘坐下。
  她试探性地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轻声问道:
  「接下来,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呢?我们……我是否应该在这儿出一份力……?」
  然而没有人答腔。
  丝诺轻叹一声。
  她原本就不期望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只是莫名地想将它说出来罢了。

  ——这全是为了正视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




  边界纯白
  Marginal White

  ——这是一个由寂静与黑暗所支配的场所。
  这儿毫无生气,仿佛万物都已消灭殆尽。
  然而,它并不像密闭空间般令人窒息。
  因为一片黑暗正在此栖息、蠢动着。
  这片鲜明的黑暗,如同从未见识过陆地的海洋般牢牢地、紧黏不放地盘据在此。这儿完全不适合人居住,是一块不可思议的奇妙空间。
  但是,黑暗并非纯粹的黑暗。
  它掺杂了一种不同的颜色。
  微微的红光——
  宛如人血般蠢蠢欲动、诡异、令人丝毫不愿靠近的红色光块,就在那儿。

  一名少女伫立在此,凝视着那团光。

  她不发一语,宛如人偶般面无表情,专注地凝视着那个点……
  此时,有人突然说话了。

  「怎么样?事情办得顺利吗?」
  少女若无其事地回头望去,只见一道火柱由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窜升而上。
  火焰中缓缓地映出一个黑影。
  过了半晌,来无影、去无踪的火焰瞬间消失,只留下一名男子。

 

  ——他顶着一头如燃烧火焰般的赤红发丝。
  是精灵。
  「这个嘛……」
  少女答道。
  她的语气相当冷淡,与年幼的外表极不搭调。
  「现在还没遇到什么问题,我想事情应该正照着你的计划进行。」
  她完全不畏惧这名从火焰中现身的男子,只是一径敷衍地报告着己身所闻。
  「这样啊,那太好了,接下来只需等待时机成熟了。」
  男子毫不在意少女的态度,略带欣喜地说道。
  「但丁也快苏醒了,相信再过不久,『那东西』也会瓜熟蒂落。」
  男子压抑地颤声一笑。
  「关于这件事,我应该向你们道谢才对……毕竟这个计划能否成功,全靠你们了。」
  「你别会错意了,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想帮你。」
  少女微微厉声地说道:
  「我……不,我们的目的只是想见证世界的始末罢了。你是始作俑者之一,至于我们则是凑巧和你利害关系一致,仅此而已。」
  男子再度笑了。
  「言下之意是,这次计划之所以杀出一个程咬金,全是你们的阴谋?」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这倒也是。不过没关系,接下来你只要遵照你的期望,见证所有的一切就好。」
  正待男子即将离去之际,少女朝着他的背影首次露出人类应有的表情。她微微蹙眉,偏了偏首。
  「你们真是不可思议。」
  「喔?」
  「无论是精灵或是人类,都太『贪生』,也太『贪死』……这对我来说实在难以理解。」
  男子沉默了半晌,似乎正思忖着什么。
  接着,他走到少女面前,用指尖托起那尖巧的下颔。
  「可悲,你根本不算是『活着』。」
  「没错。」
  「我不明白为何像你这种存在会降生于世。或许这世界只是心血来潮,才会让你们没事待在那儿发呆。」
  「这件事我完全没有义务告诉你。」
  或许他原本就不期望能得到答案吧?男子满不在乎地放开少女的下颔。
  然后,他一如以往地露出狂妄的笑容。
  「放心吧!本大爷对你们一点兴趣也没有,只希望你们别妨碍我的计划——我对你们已经很客气了,希望你们千万别跟那些愚蠢的人类一样善变。」
  他眯起那只和血红头发同样颜色的眼眸。
  那眼神看似冷静,但其中好像隐藏着某种激烈的情感。
  「随你怎么说,大家都说无所谓。」
  男子颔首。
  「『乐器』已经完成,而且也能顺利连结上你的『本体』,接下来只要为这场豪华绚烂的喜剧开幕就行了。」
  男子用力睁大赤眸,高声宣告道:
  「……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为她展露『真相』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他就这样骤然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这句话萦绕在少女耳畔。
  独留在黑暗中的少女——
  「终于开始了……吗?那个男人即将演奏地狱送葬曲——不,或许该说是通往『炼狱』的送葬曲。」
  她淡淡地喃喃说道:
  「还是说,这其实是救赎?」


  *

  玛贝拉斯学院长正式宣布了学院关闭一事。
  从那之后,每个人无不赶紧整理行囊准备归国,接着离开精灵岛。
  学生们的嬉闹声、神曲以及和学生们相处愉快的精灵们也都消失无踪,仿佛一开始便不存在一般。
  ——傍晚。
  丝诺一个人呆呆地伫立在空无一人的教室前。
  窗外洒进来的光芒,将眼前的一切都染成了橘红色。
  排列整齐的椅子。
  以及桌子。
  还有木头地板跟残留着模糊文字的黑板——
  一切都是单一色调,宛如被同一枝画笔描绘出来似的。
  丝诺失望地静静吐出一口气。
  「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她咕哝着垂下肩去。
  现在遗留在学院里的,唯有一小部分和丝诺等人一样无家可归的人,以及等待最佳归国时机的人。
  当然,这种情况下是无法上课的。
  至于——
  (大家期待已久的校庆也……)
  丝诺环视教室一圈。
  这间教室原本也打算在校庆时推出某种活动吧?门上挂着一张色彩鲜艳的招牌,窗户和黑板也装饰着几个以碎布缝制而成的可爱花朵跟圆圈。
  这样看来,简直像是只有学生们从教室中凭空消失了。
  「看样子是真的要关闭了……」
  丝诺一行人并不是这个时代的学生,这也不是他们的教室。
  只是……
  为什么呢?
  望着空无一人的教室时,她莫名地感到悲从中来。
  「打起精神来吧,丝诺。」
  「……月读。」
  他在丝诺肩上微微动了一下。
  「既然事情已成定局,想再多也无济于事,毕竟这并不是我们帮得上忙的问题。」
  「嗯,说得也是……」
  学院关闭这消息对丝诺等人来说,实在是太过突然了。
  之前他们从未听闻类似的谣言,也没发现任何的前兆。
  地上的有力人士将不再捐款此事他们略有所闻,只是万万没想到学院会这么快就决定关闭。
  作梦也没想到……

  「咦,你是丝诺吗?」
  四周突然传来说话声。
  「咦?」
  她惊讶地回头一瞧——
  「安杰洛跟安洁莉卡……」
  安杰洛跟安洁莉卡正伫立在教室前的走廊上。
  看来,他们俩果然承受不了学院关闭所带来的打击,那沉重的表情,根本不像是平常的安杰洛和安洁莉卡。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靠在走廊边窗缘的丝诺挪起身子,转向两人。
  「嗯,其实也没什么啦……」
  「在回到地上世界之前,我们想再仔细地将这里的情景烙印在脑海里。」
  语毕,他们露出苦笑。
  「咦,地上世界……你们该不会……」
  他们先是对看了一眼,接着无力地说道:
  「我们俩也决定回国。」
  「什么……!」
  丝诺屏住气息。
  她万万没料到这两人会说出这句话。
  前阵子才听布兰卡说他们拒绝回国,怎么现在又说要回去?丝诺真是想都想不到。
  「啊,不过虽说是回国,也只是暂时罢了。」
  或许是察觉了丝诺的讶异吧?安洁莉卡苦笑着说道。
  「暂时……可是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们一时面面相觎,接着说道:
  「因为我们的爸爸、妈妈都还在下面。」
  「啊……」
  这也难怪。
  每个人都有父母,没有人能放下重要的家人不管。
  她之所以没有率先想到这理所当然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对「双亲」的概念相当薄弱。
  丝诺说道:
  「呃,你们跟令尊、令堂联络上了吗?」
  「嗯,我们前阵子已经告诉他们学校即将关闭,还有我们会马上回国。」
  「不过,他们还没有回音就是了……反正就算有回音,大概也是叫我们不准回去。」
  「咦?」
  安洁莉卡耸耸肩笑了。
  紧接着,她改变语气说道:
  「我们两个还没有老糊涂到需要你们来担心!我已经告诉过你们,既然你们不想继承家业,那就等到能独当一面再回来!不孝子跟不孝女……我猜他们八成会这么说。」
  她恐怕是在模仿父亲吧?他们俩相视而笑。
  「不过,我想政府应该也找上了我们家,再三要求我爸妈写信叫我们回国吧……若只是这样倒还算好,只怕他们已经因为拒绝而被逮捕了。」
  「话说回来,我们老爸也没这么容易被抓,他可是连腌菜石都会吓一跳的老顽固呢。」
  咯咯——安杰洛与安洁莉卡眯着眼笑了。
  然而……笑是笑了,但怎么看都只是为了避免丝诺担心而刻意强颜欢笑,这点丝诺心里非常明白。
  「欸、欸,丝诺,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月读忽然从丝诺肩膀上探出身子说道。
  「『逮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们会遭到逮捕?这个小哥他们什么坏事都没做啊。」
  「小小的守护者先生,这是因为呢,能在这儿保护我们的东西已经消失了。」
  面对月读的疑问,安杰洛一脸为难地缓缓摇头道。
  据布兰卡所言,他们至今多次拒绝了故乡发出的征兵令,但如今学校已经关闭,谅他们也无力再贯彻这个信念……
  既然其他学生都已回国,他们也没有借口再留在这儿。
  非但如此,再这样下去,安杰洛一家人很可能会因为叛国罪名而遭到逮捕。
  「嗯,总之就是这样。我们只是来知会大家自己即将回国,然后顺便过来看一下。」
  「这样啊……」
  丝诺连忙接口道。
  「嗯,可是呢,该说是大家走得一干二净呢,还是该说这里只剩下装饰品……其实我心里早就有底,可是……」
  说着说着,安杰洛徐徐地来到了教室门前。然而,尽管他打开了门,却依旧不敢跨越教室与走廊间的那一条线,只一径地凝视着前方。
  他们两人双双屏住气息,注视着教室内……
  仿佛想将一切的回忆都烙印在自己脑海里。
  「这间教室突然变得好陌生。」
  安杰洛叹气般地说道。
  「我还以为,人只有在毕业时才会以这种心情眺望教室呢。」
  他喃喃说道,声音相当微弱,或许他只是自言自语吧。
  「安杰洛,你好娘喔——别摆出这种表情嘛……反正我们马上就会回来这里了。」
  安洁莉卡刻意强装开朗地说着,戳了安杰洛的头一下。
  「……很痛耶,真是的!安洁莉卡,你真的很粗暴啊。」
  「给我闭嘴,谁教你说出那种话,搞得好像我们永远无法再相见一样。」
  说着说着,他们俩开始微微吵了起来。
  然而看在丝诺眼里,他们只是为了夺回日常生活的步调而强装镇定罢了。
  他们其实很害怕。
  害怕着那阵逐渐逼近、亟欲践踏他们平凡生活的巨人脚步声。
  因此,他们才拼命故作镇定,刻意和往常一样互相调侃、拌嘴……
  丝诺不忍心再看下去,忍不住打岔道:
  「……你们一定会回来吧?」
  经她这么一问,两人都不自然地停顿了下来。
  他们并没有责怪丝诺的强势,安洁莉卡反倒露出一副「问得好!」的表情,眯起眼来。
  「放一百个心吧,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没错没错,谁要上场打那种愚蠢的仗啊?」
  「我们当然担心父母的安危,但主要也是想亲眼看看现在地上世界的情况。况且……」
  安杰洛刻意压低音量。
  「玛贝拉斯好像又跑到地上去了。」
  「咦,不会吧!」
  丝诺眨了眨眼。
  (学院长回到地上……她的伤还没完全痊愈耶!)
  她前阵子受了重伤,在契约精灵黎修莉的拼命照料下才总算得以最低限度的体力恢复日常生活,怎么现在又……
  「听说克拉斯特政府对她发出了正式的召集令。」
  安杰洛面色凝重地别开目光——因为这是一件大事,而且对他们来说也是个坏消息。
  「召集令……怎么这样,她的身子撑得住吗?」
  「我们已经拼命劝过了,但她根本不听,说自己只是送学生回地上世界,顺便去找政府罢了——还说这是自己最后的职责。」
  「最后的……」
  确实,等到学院一关闭,玛贝拉斯便不再是学院长了。
  接下来她会怎么做呢?丝诺心想。
  该不会是回到克拉斯特王国从军吧?比谁都向往和平、厌恶暴力的玛贝拉斯,会这么做吗?
  「帕里亚为此气疯了呢。虽然她说会马上回来,但我总觉得有股不祥的预感——况且她连黎修莉都没带在身边。」
  「连黎修莉也?」
  安杰洛和安洁莉卡接连点头。
  「不过呢,毕竟黎修莉以前曾将那些造访学院的官员们烧成黑炭,所以带她去说不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我知道她有苦衷,但她怎么能不带个保镖就走呢?明明前阵子才受过重伤呢!」
  安洁莉卡不禁忿忿地跺脚。
  「是呀。基于这种种理由,我们决定前往地上,因为我们不想再和上次一样在旁边干着急了。」
  「再说,即使学院关闭,我们也依然是伙伴。若是学院长有个什么万一,我想大家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两人紧握彼此的手说道。
  「所以我们一定要去。」
  「安杰洛……安洁莉卡……」
  「后会有期罗,丝诺。」
  安杰洛紧紧回握安洁莉卡的手,转过身去。
  然后,他们便由原路折返回去了。
  面对坚毅地相依而行的他们,丝诺用力咬着下唇,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们能回得了这里吗?)
  丝诺努力压抑着心中逐渐攀升的不安,只能一径地朝他们挥手。
  尽管他们俩如此优秀,但挑选这种时机前往地面,实在不太可能全身而退。
  可是……
  (对了,他们还有布兰卡!)
  想到他们拥有这名力量强大的契约精灵,丝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既然有布兰卡在,他们绝对随时都能回来。
  再怎么说,布兰卡可是安塔娜莉亚的圣兽,同时也是拥有六片羽翼的上级精灵……
  (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归来,也希望有一天学校能再度开放……)
  丝诺如此祈祷。
  ——她一边祈祷,一边怨恨着无能为力的自己……

  *

  安杰洛等人离去后,丝诺并没有特地找人攀谈,半晌后便返回女子宿舍的寝室。
  宿舍中已经人去楼空了。
  整栋楼静悄悄的,甚至连空气中都飘浮着尘埃。
  真不可思议。只不过是人潮消失了几天,大楼中居然变得如此令人惆怅。
  (安杰洛说得没错,我好像在看着一个陌生的世界……)
  来到寝室附近时,丝诺撞见了伫立在自己寝室前沉思的乔许。
  「乔许?」
  他轻轻地抡着拳杵在那儿,大概是想敲门吧?
  「啊,丝诺,太好了,我正想去找你呢。」
  乔许察觉到了丝诺,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他腼腆地笑了笑。
  他的笑容,似乎跟遭黎修莉冷眼以对时,找丝诺谈心事那天的表情有那么点相似。
  「有什么事吗?」
  「嗯,我有些话想说。我认为既然要讲,不如一次向大家说清楚。」
  「大家都在里面吗?好,那我们进去说吧。」
  丝诺觉得乔许好像想商谈要事,于是便开门催促他入内。
  一入房内,只见普莉姆罗丝和黛西等人已经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等待丝诺了。
  「啊,大小姐,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欢迎你们二位回来。」
  看到丝诺和乔许归来,普莉姆罗丝不禁安心地嫣然一笑。
  除了她们之外,娜诺波妮特和黛西的契约精灵——皮斯也在场。
  「……教室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嗯……」
  见丝诺欲言又止,面色凝重的月读只好黯然地代替她答道:
  「大家果然都走光了,每个地方都空荡荡的。」
  「这样啊……」
  普莉姆罗丝表情严肃地低下头去,一旁正在偷瞄丝诺的黛西、皮斯也失望地皱起脸来。
  众人之中,唯有娜诺波妮特依旧面不改色,令人摸不透她的想法……
  现场就像丝诺目睹的无人教室般寂静无声。
  (接下来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天色将暗,然而大家依然在此齐聚一堂,此举绝非心血来潮。
  一行人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如何发展,所以得先想好自己在这时代应该做些什么,当务之急是先思考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
  除此之外,还有更严重的问题等着他们解决。
  那就是一旦这所学校关闭,一行人就会失去容身之处——他们甚至不知道还能继续在这座学生宿舍暂住多久。
  在场的所有人都应该感受到了现实的沉重吧?从方才起,大家便沉默不语。丝诺捱不住这凝重的气氛,于是开口道:
  「……对了,乔许,你刚才是不是曾去巡视什么地方?」
  ——她想起乔许看来似乎也像是刚从某处归来。
  他垂下眼来,说道:
  「嗯,我稍微去看了一下学院长室……」
  「咦,可是我记得玛贝拉斯学院长已经……」
  丝诺诧异地望着乔许。
  印象中,安杰洛和安洁莉卡曾说过玛贝拉斯硬撑着尚未痊愈的身子,离岛送学生前往地面了。
  「啊……该不会你已经知道学院长出发到地上世界了?」
  「啊,嗯。」
  果然是真的——丝诺若有所思地颔首。
  「呃……这是真的吗?乔许。」
  「什么,也未免太乱来了吧?」
  初次听闻此事的普莉姆罗丝和黛西等人圆睁双眼,表示惊讶。
  「…………」
  唯有娜诺波妮特面无表情,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可是,我记得她不是还没痊愈吗……」
  「嗯,听说她坚决不肯留下,说什么都执意要去——这是黎修莉哭丧着脸告诉我的。」
  「不会吧,黎修莉……」
  「难不成学院长丢下自己的契约精灵,独自前往地面?」
  两人同时露出严肃的神情,望向乔许。
  不久之前,玛贝拉斯才因为独自前往地面而差点命丧九泉,这段记忆理应还很鲜明,她却坚持丢下黎修莉径自离去,简直是不要命了。
  (——为什么要这么鲁莽呢?这不是摆明叫敌人来袭击她吗!)
  此时,乔许板起脸来,重重地坐到椅子上。
  「嗯,那是因为……克拉斯特王国命令玛贝拉斯不准带任何契约精灵前往。」
  「你说这是国家发出的命令?」
  「黎修莉跟帕里亚当然很反对,但玛贝拉斯坚持不携带武装,否则交涉时无法取得对方的信任。」
  丝诺不甘心地点点头。
  即使是国家所下的命令,一般人也不会在踏入险境时轻易让契约精灵离开身边吧?
  不过,知道她的为人之后,丝诺多少明白为什么她会做此决定。玛贝拉斯就是如此正直、清廉,比谁都信任自己的能力、相信人心的坚强,是支撑这座最后乐园的中流砥柱。
  「不瞒你说,刚才我在教室遇到安杰洛跟安洁莉卡,他们也说要回地上了。」
  「这样啊,安杰洛他们也要走了。」
  丝诺颔首,一脸正经地转向普莉姆罗丝他们。
  「各位,我有话想对你们说。」
  打从来到这个两百年前的世界后,她的心中便一直悬着这件事。
  「我们能不能也出一份力呢?难道我们只能在一旁默默地祈祷大家平安无事吗?再怎么说,我们好歹也算是……神曲乐士啊!」
  然而,丝诺耳中所接收到的回应是……
  「蠢死了,现在哪有空管这些啊!」
  「黛西?」
  发话者是黛西。她话中带刺,似乎蕴含着相当大的怒气。
  她毫不理会身后又惊又惧的皮斯,严厉指责道:
  「你从刚才起就只顾着担心别人的安危,我们现在哪有闲工夫管别人死活呀!」
  「你说得的确没错,可是……」
  黛西的话确实不无道理。
  现在的丝诺等人不过是靠着玛贝拉斯的帮忙才得以受精灵岛保护,说穿了,他们根本自身难保。
  不只如此,目前玛贝拉斯离开他们前往了地上,她好意提供的避风港——精灵岛学院亦即将关闭;一旦学院关闭,学生餐厅、医务室都将无法使用,届时也很难继续待在宿舍了。
  再这样下去,失去容身之处将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黛西仿佛想和某物撇清关系般地直截了当说道:
  「连学院长也到地上世界了,不是吗?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呀!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想跟过去世界的麻烦扯上关系!」
  「黛西、黛西,你冷静点……」
  「你闭嘴啦,皮斯!」
  黛西狠狠地拒绝皮斯的安抚,更加放声大吼:
  「我受够了!我想回家!为什么我们非得落到这种下场不可?」
  她突然抱着受伤的那只脚蹲了下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再这样下去,我们哪儿也去不了!别说是无家可归,等到这里关闭后,我们的食宿就全都没着落了!这样跟乞丐有什么两样呀!」
  在场的人皆被黛西的模样吓得哑口无言,呆若木鸡。
  (乞丐……)
  没错,等到学院一关闭,丝诺一行人就再也不能住在这儿,同时也将被逼至唯有行乞才能苟活的窘境。
  明天该吃什么才好呢?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们该怎么活下去呢……
  (可是,真的要在这世界过一辈子吗……)
  丝诺其实也很想像黛西一样当场瘫软,但她咬着牙忍下来了。
  迄今的她,一直没有勇气正视问题的症结。
  她一直逼自己不要想太多。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到了极限。
  既然找不到回去原来世界的方法,大家便应该早点做好决定。
  离开这里后,该怎么活下去呢?
  还有,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一定能回到未来世界。」

  娜诺波妮特异常有自信地说道。
  「娜诺波妮特……」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恍如看到一线光明般地将视线集中在她身上。
  「这话怎么说?娜诺波妮特。」
  乔许的眼神微微锐利了些。
  「我从以前就觉得奇怪,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不,我只是认为既然我们能够回到过去,那么也一定能前往未来——只是这样罢了,并不是我脑中有什么具体方案。」
  「这样……啊……」
  至此,娜诺波妮特就不再说话了。乔许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过,丝诺认同她的想法。
  如她所言,既然大伙儿是出于某种原因而来到这儿,那么只要消除那项因素,或许就有可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欸,大家不觉得奇怪吗?说到底,为什么我们会突然回到过去……?而且还是回到两百年前的世界。」
  听到丝诺不经意的呢喃,普莉姆罗丝和乔许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这个嘛……其实我心中也一直觉得纳闷呢,丝诺。」
  「大小姐?」
  「不管怎么想都不对劲,如果只是回到过去也就算了,风波却接二连三地发生……」
  「再说,为什么我们会回到有这么多熟人存在的时代呢?仔细一想还挺奇怪的。」
  乔许接口道。接着,他略微压低嗓音说着:
  「这么看来,简直就像有人故意陷害我们。」
  「什、什么呀!那你说,到底是谁故意把我们送到这时代的?」
  黛西一脸诧异地反驳乔许。
  (——不,这并非全无可能。)
  丝诺从乔许的话中嗅到一丝肯定性。
  这是巧合,抑或是某人设下的陷阱呢?
  真相目前尚未明朗,而且也没有证据。
  但是,若说是巧合,也未免太不自然。
  为何偏偏是两百年前呢?
  为何偏偏挑在学院关闭的关键时刻呢?
  难不成是某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人刻意将丝诺一行人送至这个混乱的时代……
  (不会吧,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丝诺赶忙摇摇头。
  (将人类送到过去——这种事怎么可能办到嘛!)
  然而,不知怎的,丝诺就是无法完全推翻这个想法。
  因为她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告诉她: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某人玩弄于股掌……
  此时,普莉姆罗丝骤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闷闷不乐地徐步走向窗边。



  「大小姐?」
  「我的想法和乔许一样。」
  语毕,普莉姆罗丝神色坚毅地望向窗外的浮云。
  「我认为我们是被某人蓄意带来这儿的。截至目前为止,我们的到来恐怕尚未对未来造成影响。」
  「咦……」
  丝诺一时听不懂普莉姆罗丝的话中含意,不由得为之一愣。
  「等、等等,你在说什么呀!」
  黛西间不容发地转向普莉姆罗丝。
  「请各位想一想,那时和我们在一起的布兰卡并没有被送到这儿——也就是说他『不应该』出现在这儿,所以在时空转移时被弹开了。」
  「被弹开了……?」
  「也可以说是『被排除了』。布兰卡的寿命很长,如果连他都跟过来,很明显会在这时代造成矛盾。老实说,打从我知道这个时代是两百年前的世界时,便一直很在意某件事——那就是前往这儿前也曾出现在考题中的『学院历史』。印象中,资料上记载着两百年前有一段不存在于史料的五年空白,学院很可能在这五年中关闭了。」
  「原来如此。」
  丝诺恍然大悟地屏住气息。
  不愧是精通历史的普莉姆罗丝。假如史料上真的记载着关闭期间的纪录,她会知道也就没什么好奇怪了。
  「没错,我也记得有这样的资料。」
  乔许也颔首道。他和普莉姆罗丝同为知识渊博的学生,既然他们俩都不约而同地点头称是,那么这一点绝不会有错。
  获得乔许的肯定后,普莉姆罗丝更加充满自信地继续说道:
  「由以上这点看来,精灵岛学院在接下来这五年关闭早已是命中注定,也确实连结着我们熟悉的未来;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黛西恍如忘记脚伤般地猛然站起,逼近普莉姆罗丝。
  「既然如此——然后呢,你倒是快说呀!」
  普莉姆罗丝锁起那对柳叶眉。
  「我们就不应该在这儿引发大事,而是应该静观其变。」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过了半晌,黛西才踌躇地扬声说道:
  「话、话是没错……可是!光是袖手旁观,也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呀!」
  「不,假如我们在这里牵扯到足以改变历史的大事,便很有可能大大改变我们原先的未来。况且……」
  她制住咄咄逼人的黛西,难以启齿似地停顿了下来。
  「况且?」
  丝诺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知为何,普莉姆罗丝先朝乔许望了一眼,接着才肯定地点点头。
  是我多心了吗?总觉得她脸色欠佳。
  乔许缓缓地朝丝诺一行人环视一圈,然后替普莉姆罗丝接口道:
  「不瞒你说,在我的记忆中,学院关闭五年后重新开放时,学院长已经不是玛贝拉斯了,丝诺。」
  「咦。」
  这意料之外的话语令丝诺为之冻结。
  黛西呼吸困难般地喃喃说道:
  「这、这是什么意思……?」
  「不光如此,之后所有的音乐史也不再出现她的名字——明明这名字在之前的史料中很常见呀。」
  说完后,普莉姆罗丝垂下眼来。
  丝诺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话中含意,反覆咀嚼道:
  「不、不再出现……?」
  「没错,后来确实几乎看不到她的名字了……一般来说,大家可能会猜想她为了负起学院关闭的责任而引咎辞职,然后也丧失对神曲乐士这条路的热情,不过我并不这么认为……也就是说,她……」
  乔许颤声地继续往下说去:
  「学院长很有可能……在这场战争中……」
  「不可能!」
  丝诺不忍心再听下去,发出几近悲鸣的吼声。
  她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被抵着一把锐利的刀。
  无论是学院史或音乐史,丝诺几乎都不记得,因此她并不知道正确的历史。
  然而——
  听到这儿,再怎么没悟性的人也了解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玛贝拉斯在这五年中死了……?不,搞不好她现在就……)
  「可、可是,这也仅止于推测吧?」
  「我知道,我很清楚,丝诺,我也不愿意这么想,但是……」
  乔许难得粗着嗓子说着,然后——
  「但是,以目前的情况看来,你不觉得这个推测变得越来越真实了吗?」
  「你……你的意思是说……!」
  丝诺顿时变得坐立难安。
  她总觉得玛贝拉斯现在很可能正身陷险境,然而如今不只黎修莉不在她身边——
  甚至连帕里亚也不在……!
  「我们得赶快找个人去营救玛贝拉斯,不然……!」
  「稍安勿躁,丝诺。」
  普莉姆罗丝唤住反射性地想冲出门外的丝诺。
  「你还记得克拉斯特王国那件事吗?」
  丝诺从未见过面色如此凝重的普莉姆罗丝,不禁为之一怔。
  从小到大,她从没看过普莉姆罗丝露出这种神情——这种走投无路的表情……
  「大、大小姐……?」
  「你说克拉斯特?」
  没头没脑地在说什么呀——大家纷纷望向普莉姆罗丝。
  「其实,我在意的还有另一件事……也就是只存在于这时代并毁灭于我们时代之前的国家,圣克拉斯特王国。」
  普莉姆罗丝的眼神透露出一股不由分说的强悍。
  「我们后来得知克拉斯特这国家在两百年前毁于一夜之间,并且化为一片沙漠,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不,应该说它现在还不是沙漠。那么,假如这场即将引发的战争使克拉斯特沦为一片沙漠呢……?」
  她的言谈宛如一个老练的政治家。丝诺哑口无言,默默地咽下唾液。
  「在过去的历史中,精灵岛学院只在两百年前关闭过。相传克拉斯特灭亡的时间,也正在两百年前。」
  「原来如此,若说是巧合,这数字也出现太多次了——你想说的是这个吧?普莉姆罗丝。」
  普莉姆罗丝静静地朝着乔许颔首。
  「是的。因此,只要今后我们静观其变,就能顺利连接上我们熟知的未来。我们不应该干涉这儿的事——不,应该说我们绝不能干涉会改变我们所熟知之历史的大事,即使这样会使亲近的熟人过世,我们也不该插手。」
  「大小姐?」
  丝诺惊讶地双眼圆睁,望向普莉姆罗丝。
  简单地说,普莉姆罗丝的言下之意是——
  当前最重要的是成功回到自己所熟知的未来。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大伙儿不应该再插手玛贝拉斯和帕里亚的事,因为他们与克拉斯特和精灵岛的历史有着大大的关连……
  (只要想回到未来就不能管玛贝拉斯死活,您是这个意思吗?)
  以某方面来说,这个想法实在相当无情。
  或许是和丝诺有着同样的想法吧?乔许说道:
  「这……或许你说得没错,但是……!」
  「那我问你,难道你不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吗?乔许,假设你在这儿贯彻了你那微不足道的正义,当我们回到原来世界后,说不定已经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世界,所有的历史或许都被我们改写了——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
  她那异常严肃又锐利的目光,正亟欲捕捉忍不住全神注视她的丝诺。
  见乔许哑口无言,黛西于是接口尖叫道:
  「什么嘛,你别开玩笑了!我才不要呢,我不要以后再也见不到爸爸!」
  「黛、黛西……」
  皮斯赶紧出声制止,然而——
  「我很不想承认,但普莉姆罗丝说得没错,目前应该以回到我们原本的世界为优先,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大家就别管这世界的死活了!」
  「黛西!」
  「难道我说错了吗?反正克拉斯特王国早晚要毁灭呀。开战的是这个时代的人耶,又不是我们造成的!既然如此,就算我们袖手旁观……就算我们不去救人,又有什么关系?见死不救又有什么不对!」
  说时迟那时快,黛西似乎再也压抑不住隐忍于心的情绪,从大大的杏眼中迸出一颗颗的泪珠。
  也不知是懊悔或是难过,她颤巍巍地咬着下唇,再度埋起脸来蹲了下去。
  「黛西……」
  丝诺万万没料到居然会目睹黛西哭泣,当场愣在那儿。
  就连皮斯也看呆了。
  不过,他还是马上回神,温柔地跪在黛西身边,握着她的手说道:
  「黛西、黛西,求求你不要哭,好吗?我会保护你、守在你身边的。」
  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有停止哭泣。
  「啊……」
  在场的每个人都呆若木鸡,说不出话来。
  唯有黛西的嘤嘤啜泣声回荡在丝诺房内。
  其实,想哭的人并不只她一个。
  正因如此,大家才会侧耳细听黛西的发言,因为她是所有人中最忠于自己想法的人。
  身为一个朋友,到底该怎么做呢?每个人都想要「自私地活下去」,即使舍弃一个人所有的善意与良心也在所不惜。
  (就算牺牲这个时代,也与自己无关!)
  这段尴尬的时间不知持续了多久。
  此时,娜诺波妮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要事似地走向房门。
  「娜诺波妮特……?」
  「再待在这儿也得不出什么结论,我还是以自己的方法稍微调查一下好了——毕竟我心中也有些疑点想厘清。」
  留下这句话后,她便悄悄地走向门外。
  没有人阻止她。
  结果,这场讨论沦为一段连空气似乎都变得苦涩的时光,使所有人感到痛苦。


  *

  最后,丝诺等人决定先行解散,等每个人都整理好思绪后再来共同讨论。
  因为诚如娜诺波妮特所言,再继续讨论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再说,人类若是不填饱肚子,身体就会发出声响,再加上黛西和普莉姆罗丝的身体状况也不好。
  这是丝诺所下的决定。她相当清楚此事十万火急,但再这样下去,只怕大家都会变得身心俱疲。
  她的经验是这么告诉她的——
  人在空腹时无法正常思考,也无法归纳出正确的答案。
  时间是必要的,尤其是遭遇燃眉之急时特别需要。
  (幸好这时还能泡澡。)
  利用配给的餐点饱餐一顿后,丝诺独自带着换洗衣物前往公共澡堂。
  各式各样的风波在短时间内如雪崩般接踵而来,就这么悬而未决地堆积在丝诺心头,因此她想借机拯救自己那一片混乱的脑袋。况且,丝诺总觉得此时浸泡在温暖的池水中,最能温柔地洗涤自己混浊的心灵。
  (再说,如果不趁还能泡澡时赶快享受一下,等哪天宿舍停止机能后就泡不到了……)
  望着眼前热气蒸腾的白浊池水,丝诺不由得放松地吐了口气。
  「呼……好畅快啊!」
  她一丝不挂地蜷缩着身子,窝在浴池中。回荡在耳畔的,唯有不时自天上落下的水滴声响。
  虽说这儿是公共澡堂,浴池中却只有丝诺一人。
  不过,当人浸泡在温暖的池水中时,紧绷的身体便似乎逐渐卸去了防备,心情也自然而然舒坦了起来。
  (我到底想怎么做呢……?)
  噗噜噗噜——她让池水浸到自己的鼻尖,陷入沉思。
  丝诺当然也很想回到原先的时代。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对眼前即将发生的大事视若无睹,别开目光。
  这件事关系着好几条人命,若是因为对未来不确定而袖手旁观,会不会太……
  (卑鄙?)
  不——某人在她心中如此回答道。
  (大小姐说得没错,我们最重要的应该是平安回到原来的世界。)
  (但是,难道真的要就此见死不救吗?真的要任由安杰洛、安洁莉卡以及玛贝拉斯、帕里亚死去?)
  「唉,糟糕,我还是搞不懂……」
  唰啪!丝诺一头缩进水中。就在她再度扬起脸时——
  更衣处那边传来了「喀当」的声响。
  丝诺吓了一跳,赶紧往门口望去——更衣处有人!在这一片静谧的宿舍中,难道还有学生尚未归国……?
  叽——通往浴池的门打开了。
  有个人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仔细一瞧,原来是黛西。
  「啊,丝诺!」
  黛西或许原以为这儿空无一人吧?一见到丝诺,她便旋即面颊潮红地想要匆匆掉头。
  看来,她似乎对方才在大家面前哭泣一事感到相当害羞。
  「你、你干么逃啊?」
  丝诺略微诧异地说道。黛西只从更衣处露出半张脸,视线游移不定地说道:
  「我、我才没有逃呢……」
  「那你就进来啊?还是说你的脚还在痛?」
  「这、这点小伤根本没什么……」
  后来,她总算放松戒心地走近浴池。
  她慢条斯理地梳洗身体,洗完后又仿佛躲着丝诺般地泡进远方的浴池角落。
  ……而且是角落中的角落。
  (干么这么在意我呀……)
  尽管丝诺深知黛西对自己没什么好感,也不想刻意向黛西搭话,但这样的气氛还是令她感到尴尬。
  何必闷不吭声地一径泡在浴池中呢……
  (难得我想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这样教我怎么有心情思考嘛。)
  丝诺实在很难对黛西视若无睹,因此脑子片刻都无法好好运作。
  再这样下去,会泡澡泡到热晕的。
  (我、我快不行……了……)
  正待丝诺放弃挣扎,打算起身时——
  「刚、刚才——!」
  黛西破音地说道。
  「咦?」
  丝诺转头望向黛西。
  很明显的,黛西并没有热晕。她羞红着脸咕哝道:
  「抱歉,我不该哭的……」
  「喔、喔,你是说那件事啊。」
  「我实在有点像坏小孩,明明回不了原来世界的又不只我一个人……」
  黛西在浴池中抱膝说道。
  「欸,黛西。」
  「干、干么啦。」
  「你还是认为,我们不应该再插手干预这世界的事吗?」
  不远的前方,有一盏烛火罩在防水玻璃中,水蒸气使得火光摇摆不定。丝诺不禁认为自己当下的心情,就如同那盏烛火。
  「这还用问吗……我无论如何都想回家呀。」
  黛西不悦地望向丝诺。
  「不过,我也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好歹我们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惨事,知道玛贝拉斯学院长不会再回来这里,圣克拉斯特王国也即将灭亡。」
  「嗯,是啊。」
  「既然如此,我们至少也该为了保护她的生命安全而做些什么——你是不是这么想?你无法就此见死不救,因为这样心里会留下疙瘩……之类的。可是,万一未来因此而改变,我们就再也没有容身之处了——说穿了,这是一道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
  丝诺颔首,黛西完全说中了她当下心中的挣扎。
  「玛贝拉斯学院长对你很好,所以你不想恩将仇报,但是普莉姆罗丝又希望你见死不救。」
  「……!」
  丝诺的表情为之冻结,黛西完全看穿了她的心事。
  「你是不是因此受到打击,觉得普莉姆罗丝好像背叛了自己?」
  「……呜………」
  「你的脑中明白她说的话是正确的——内心却还是无法认同,所以才会窝在这儿穷烦恼。」
  黛西的话句句一针见血,令丝诺百口莫辩。但这么一来反而使她茅塞顿开、通体舒畅。
  没错。
  我心中之所以有疙瘩,不为别的,正是因为大小姐实在太过冷静,冷静得近乎冷酷……
  「不过呢,我也不是不明白普莉姆罗丝的想法——虽然我看你还会意不过来就是了。」
  「咦,你懂她的想法?」
  黛西露出一副「受不了耶」的样子,以手指弹了一下水花。
  「你想想看,若是我们得在这里过一辈子该怎么办?你或许无所谓,反正你在原来的世界也是一个人『吃苦当作吃补』地在当女仆,可是普莉姆罗丝呢?」
  话锋刹时转到丝诺料想不到的方向,令她说不出话来。
  「反正你一定会为普莉姆罗丝从早工作到晚,拼命帮她顾好面子吧?那女孩好歹也是名神曲乐士,说不定不久后就有机会在这里一展长才,也或许能够借此生存下去,可是她跟我一样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虽然程度不算严重,但她没有你是活不下去的……」
  黛西直直地凝视着丝诺。
  丝诺第一次从黛西眼中感受到如此真挚的目光。
  「她不想要这样,不愿意让你一辈子为她做牛做马,所以才执意想要回去。」
  「可、可是大小姐对我有恩,报答她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我的想法也跟普莉姆罗丝一样呀。」
  黛西瞬间面红耳赤,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水温太热,还是为了其他理由。
  「如果必须在这里生活下去,我们就得工作赚钱,不是吗?这一点我清楚得很。你跟那个劳碌命的乔许倒好,身旁既有力量强大的精灵,而且也习惯做苦工,可是我的皮斯就不一样了。」
  这应该才是黛西的真心话吧?她咕哝道:
  「那孩子又不像布兰卡或黎修莉一样强,万一他被卷进战火中,说不定会身受重伤——所以我必须守护他才行。我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反正能保护皮斯的只有我一人!」
  望着那张堪称「顽固」的侧脸,丝诺感受到她坚强的决心。
  黛西身旁有着皮斯:只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应该也有重要的家人等着她吧。
  普莉姆罗丝是名门望族格兰纳多家的独生女。
  至于乔许,他也是塔塔拉家的继承人,假如他突然从未来世界中消失,想必也会令许多人伤脑筋。
  重视他们的人们,以及他们所重视的人们——
  这些人都不存在于这个时代,只有在我们原来的时代才能找到他们……
  (可是,那我呢……?)
  见丝诺忽然陷入沉思,黛西不禁讶异地凑了过来。
  「话说回来,你应该也不可能不想回去吧?毕竟你好不容易才学会拉低音大提琴,不是吗?」
  「嗯,因为……」
  丝诺顿时一惊,不自觉语塞。
  因为经黛西这么一问,她才找到了心中的答案。
  不知为何,丝诺总觉得自己不像黛西或大家一样惧怕「无法回到未来」这件事。
  没错,她确实想回去;然而即使有人跟她说「你再也无法回去了」,她恐怕也不大会感到绝望。
  那是因为……
  「我所重视的人,全部都在这里……」
  「咦……」
  自己在这个世界形同一个孤儿。
  她几乎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
  因此,即使必须在不同的世界生存,为了和大家相会,她势必会舍弃一切。
  无论是普莉姆罗丝、乔许和黛西这些朋友、她所宝贝的月读,还是……
  (布兰卡。)
  丝诺所珍视的人们,几乎都在这儿。
  因此,她才会将眼前的人们(学院长和安杰洛他们)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不过,再怎么说,大伙儿都不能坐以待毙。大家说得没错,现在必须努力思考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才行。
  「嗯,没错。」
  丝诺以右拳拍打左手掌心,仿佛想为自己加油打气。
  「欸,黛西,我有个提议——从明天起,我们就来寻找回到未来的线索吧。」
  她如此说道。
  「线索?」
  「没错。虽然这仅止于我个人的推测,但我认为关键还是在于那座圣堂,毕竟那儿也是我们所抵达的第一个场所……」
  此外,丝诺也很在意圣堂中的那架管风琴,好奇它为何在未来世界已毁坏成为废墟。
  她明白地上的国家灭亡或是建筑物崩毁的原因——因为这个时代发生了一场国际大战。
  但是,这儿是精灵岛,跟地上世界有着千里之遥。
  一般人没有精灵的护送是很难抵达这里的,况且没有入岛许可的人也会被精灵挡下来——综合以上几点,这儿实在不大可能受到国际战争波及。
  (那么,为什么那座圣堂会毁坏呢……)
  丝诺的第六感告诉她:只要解开这个谜团,就能稍微接近一行人被送至这个时代的真相。
  黛西热得满脸通红地点头道:
  「那有什么问题!我们马上来找吧,毕竟这儿随时都会关闭呢。」
  「好,就这么决定了!」
  唰啪——丝诺猛地从浴池站起来。
  反正大伙儿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而且以神曲乐士的实力来说也不过是个菜鸟集团,丝诺并不认为大家有能力做出「救国救民」这种伟业。
  还是什么都不要干涉比较好,绝不能因自己的妇人之仁而减少大家回到原来时代的可能性。
  然而,她忽然察觉到自己心中依旧残留着一个疑问。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会被送到这个时代呢……?)
  ——到底是谁……
  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

  翌日,丝诺将自己和黛西在澡堂中归纳出来的结论告诉大家,请求众人协助。
  她认为谜底的关键在于圣堂,乔许和普莉姆罗丝也赞同她的想法。
  若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绝非那里莫属。那儿是丝诺一行人最先抵达的地方,至于那架在丝诺等人的时代坏得彻底的管风琴……仔细想想,当时它明明已经毁坏,却突然发出声音,实在太奇怪了。
  再说,无论是那架管风琴或是圣堂,都很异常地没有在后世留下资料。
  (假设圣堂没有直接受到战火波及,那么它一定是被人蓄意摧毁的。如此一来,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丝诺和大伙儿走在通往圣堂的森林步道中,边走边问道:
  「对了,娜诺波妮特呢?」
  乔许摇摇头。不知为何,娜诺波妮特并不在场。
  「经你一说我才想起,她好像从昨天起就不见了。」
  往另一侧望去,普莉姆罗丝和黛西也同样摇摇头。
  「早上我去看过她的房间,不过她已经不在了。」
  「会不会是去图书馆之类的地方查资料了?她不是说过有事情想调查吗?」
  「……大概吧。」
  丝诺开始担心起独自行动的娜诺波妮特。此时——
  「放心吧,她在精灵岛上是不会有危险的。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吧?」
  黛西的一席话令所有人都点头同意。
  虽然现在精灵岛因为学生归国而成了一座空岛,但这座岛本身并没有卷入战祸;唯有精灵岛,令人一见便明白它依旧是那座堪称和平象征的岛屿。
  只是景色依旧,人事全非……
  (没错,这里太安静了,这座岛不应该这么安静的。)
  丝诺咬紧下唇,同时握紧拳头;光是这样,就令她感到无限悲伤。
  走着走着,一行人总算瞧见了圣堂。
  「到了吗?」
  她边走边拨开树枝,终于来到能够将整座圣堂尽收眼底的地方。圣堂散发出来的气势震慑了丝诺的心灵,她不禁抬头望去。
  这栋建筑物总是如此庄严、壮丽。这么雄伟的建筑为何会沦为惨澹的废墟?难道真的没有人知道真相吗?丝诺觉得真不可思议。
  抵达圣堂的大门后,丝诺一行人打开通往建筑物中央的管风琴房门扉,探头一瞧。

  「帕里亚,你在吗?」

  然而,众人的期望落空了,帕里亚并不在那儿。
  迎接丝诺一行人的,唯有静谧的空气以及映照出七彩光芒的彩绘玻璃,还有在朝阳中反射出耀眼光彩的管风琴。
  「奇怪,他不在……」
  同样往里面探去的乔许也偏了偏头说道:
  「真难得,他平常不是都待在这儿吗?」
  「该不会帕里亚也跟玛贝拉斯学院长一起前往地上了吧?」
  丝诺将视线移向黛西,但她只是表示「我不知道」地耸耸肩。
  打从丝诺一行人来到这儿之后,他没有一天不待在这里。大家都知道帕里亚成天关在圣堂中埋头苦干,和乐谱大眼瞪小眼。
  虽说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已前往地上,但目前玛贝拉斯生死未卜,他实在不大可能独自回到地上世界,然而……
  「不,听说帕里亚还留在岛上。」
  乔许说完后,普莉姆罗丝也接口道:
  「他行动不便,再怎么担心自己的姐姐,也不可能就这样跟过去吧?」
  「啊,对喔,他的脚……」
  丝诺微微点头,她想起帕里亚总是成天拄着拐杖。
  「接下来——其实照理说不应该趁着人家不在时这样做,不过时间紧迫,大家还是赶紧动手调查吧。」
  大家纷纷点头同意,于是一伙人便各自散开,从放眼所及之处着手调查。
  (快回想起来呀!我记得黛西在这里发现一张写着炎帝之……什么的纸,然后布兰卡开始发慌……接着管风琴就发出了声音……)
  丝诺逐一回想那天发生的种种,此时肩上的月读突然戳了戳她的脸颊。
  「丝诺、丝诺。」
  「嗯?怎么了,月读?」
  「你看,那里有乐谱耶。」
  「咦?」
  她回头朝月读小小的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那儿果真有一份乐谱,凌乱地摊在谱架上。
  此景仿佛向众人揭示着:演奏者不久前还坐在那个地方。
  「真的耶,是帕里亚忘了将它带走吗……」

 

  丝诺拿起来随手一翻,上头排列着一些字迹稚拙的音符。
  随意浏览过后,她望向封面,紧接着——
  「啊!」
  她不由得扬声一呼。
  「怎么了?丝诺。」
  原本正觉得稀奇地眺望彩绘玻璃的普莉姆罗丝闻声而至。
  「啊,没什么啦,我本来以为这是帕里亚所遗忘的东西……」
  丝诺将乐谱递给普莉姆罗丝,令她感到惊奇的正是上面的曲名。
  上头明明白白地写着——
  〈炎帝之纹章〉
  「啊,这是……前阵子帕里亚所作的曲子呢,他今天应该来过这儿吧?」
  普莉姆罗丝将从丝诺手中接过来的乐谱复习了一遍,接着说道。
  (对喔,大小姐曾经弹过这首曲子一次。)
  她心中不禁浮现不祥的预感。
  对丝诺来说,她尽可能不想听到「炎帝」一词,因为每当她听到这两个字,便忍不住想起红之圣兽艾琉德隆操控普莉姆罗丝一事。
  那时,他语气亲昵地称呼她为「炎帝之女」……
  (帕里亚究竟为什么要取这种曲名?)
  丝诺觉得疑惑,难不成帕里亚熟知关于炎帝的一切?还是这个时代仍残留着将在两百年后遭人遗忘的传说……?
  「有哪里不对劲吗?丝诺。」
  「啊、没有,其实也没什么……呃,大小姐……您看了这个有没有想起什么?」
  「什么?」
  「没、没有啦,没事就好。」
  丝诺连忙想要蒙混过去,但普莉姆罗丝不知是否看穿了丝诺的心事,伸出食指抵着唇瓣——
  「对了,我想起我们被送至这时代前一刻的事了。」
  接着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时,我好像微微听到了某人的声音。」
  「咦,声音?」
  丝诺连忙重新搜寻自己的记忆。
  然而,不管她再怎么努力回想,还是不记得曾听过普莉姆罗丝所说的声音。
  「我分辨不出那是谁的声音,也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不过,那声音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丝诺没有听到吗?」
  「似曾相识的声音……」
  丝诺不由得浑身震颤。
  「怎么了?你们找到什么了吗?」
  迄今一直在调查长椅的乔许听到两人的交谈,于是朝她们走了过来。
  「乔许,其实是大小姐她……」
  丝诺简短地向乔许说明普莉姆罗丝所说的「声音」一事。
  「当你来到这时代时,有没有听见某个人的说话声?」
  「咦,说话声……?」
  嗯——他皱起脸来陷入沉思。
  「黛西呢?」
  「我才没听见什么声音呢,八成只是她听错了吧?」
  丝诺点头同意黛西的意见。
  「嗯,我也没听见。」
  「我也没有。」
  月读也摇头否定。
  「那么,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受到在场所有人一致否定,普莉姆罗丝不禁难为情地羞红了脸。
  然而,唯有丝诺踌躇了片刻,因为她不知道这件事是否该以「错觉」两字收场。
  (真的是错觉吗?我总觉得有股不祥的预感……)
  帕里亚所作的那首〈炎帝之纹章〉——
  当时所看到的那张古老的羊皮纸,会不会就是这份乐谱的封面呢?
  虽说是羊皮纸,但它已相当老朽,因此众人只看得懂〈炎帝之……〉,不过丝诺认为答案八九不离十。
  此外,还有唯有普莉姆罗丝听得见的声音……
  以及布兰卡那时的惊慌神情!
  (这两个线索是否跟什么有关呢?若是有,又会是什么呢?)
  丝诺绞尽脑汁思考,然而不知是资讯太少或是推理能力太差,她迟迟找不到两件事的共通点。
  此时——
  「欸,虽说没听到什么说话声,不过这架管风琴当时突然发出声音了,对吧?」
  黛西一脸疑惑地按下管风琴的琴键说道。
  「啊,经你这么一说……对耶……」
  丝诺颔首。
  仔细一想,这一点也很奇怪。
  早已毁坏的管风琴竟骤然发出声音,一行人在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时便瞬间被白色光芒包围。
  「我在想啊,会不会只要弹出和当时相同的琴音,就能回到未来世界?」
  「呃!」
  黛西的提案点醒了众人。
  「对、对喔!」
  「同样的琴音!」
  「喔,这方法或许值得一试喔。」
  就连现实主义者普莉姆罗丝,也点头赞同了黛西乍听之下不切实际的提案。
  「可是,我不记得那时是谁弹的,也不记得他弹了什么曲子。」
  「嗯——我记得布兰卡当时好像说了些什么,而且还凶巴巴地朝丝诺跑了过来。」
  丝诺赶紧颔首。
  「老实说,我也很在意那件事。我猜,当时布兰卡大概是想从我手中抢走这份乐谱吧。」
  「咦,你说这个?」
  黛西困惑地望着乐谱说道。
  「这不是帕里亚作的曲子吗?当时的乐谱是这一份吗?」
  「可是,它上面确实写着『炎帝之……』什么的,会不会是我们在两百年后偶然发现了帕里亚收在这儿的这份乐谱?」
  「这么说来,将我们召唤到这时代的……」
  乔许战战兢兢地将视线由乐谱移到丝诺身上,接着缓缓望瞭望左右。
  「该不会是……」
  众人咽下唾液,面面相?。
  「难道是帕里亚?是他将我们召唤到这时代的吗?」
  为了防止丝诺妄下结论,普莉姆罗丝冷静地提醒道:
  「但是,假如真是如此,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假设真的是帕里亚将我们召唤到这儿好了,他并不存在于两百年后的世界,那么当时我们所听见的管风琴音必定是别人所弹奏的……」
  「嗯,说得没错。当时我们确实看见了管风琴发出振动,那的确是那架坏掉的管风琴所发出的琴音,而非来自于过去的声音。」
  乔许如此补充道,然而他的声音很难得地既兴奋又高亢。
  「……那、那个啊——」
  月读忽然插嘴道。
  「怎么了?月读。」
  「我有一个疑问。那个啊,真的有可能光靠管风琴弹奏神曲,就可以回到过去吗?」
  经月读一说,乔许和普莉姆罗丝不禁双双屏住气息。
  「没有啦,因为我还小,懂得不多,所以并不是很清楚;但是如果真的有那么厉害的神曲,大家不是应该会经常使用吗?因为可以回到过去耶,多炫啊!」
  「……你说得没错。」
  丝诺沉着脸点点头,方才的气势都不晓得跑哪儿去了。
  光靠弹奏神曲便可以回到过去——光是聆听神曲便能传送到古代,或是将某人送往过去……假若真的有这种神曲,不可能迄今都无人知晓。
  不过如果它被视为禁曲而列为最高机密,那就另当别论……
  (可是,不管怎么想都不太可能,毕竟在黛西发现那份乐谱之前,它可是一直都被摆在那个地方。)
  「既然如此,弹弹看不就知道了。」
  黛西兴致勃勃地说道。
  「咦,现在就弹吗?」
  「是呀,如果弹了之后产生什么变化,就表示我们猜对了。即使帕里亚真的是幕后黑手,我们还是有可能回到未来世界呀,不试试看怎么行!」
  「但、但是……」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啊?现在帕里亚不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耶!我们只能赌赌看了!皮斯,你快去隔壁房间鼓动鼓风机!」
  「啊、嗯,我知道了!」
  语毕,皮斯马上左右张望,接着找到管风琴旁边的门扉,飞进里面。
  「好了,快拿来啦。」
  黛西从普莉姆罗丝手中一把抢走乐谱,快步走向演奏台。
  「呃,黛西,你真的要弹吗?」
  「那还用问,你以为本小姐只会吹长笛吗?」
  她骄傲地扬起下巴说道。
  「再说,普莉姆罗丝也摸过这架管风琴不是吗?对了,当时你也弹过这首曲子,有没有什么异样?」
  面对咄咄逼人的黛西,普莉姆罗丝只是困惑地眨了眨眼。
  「咦,可是那时我并没有弹完整首……」
  「那表示我们这次非弹完不可!」
  看来,黛西已经完全恢复干劲了。她自信满满地在演奏台前摆出架势,然后按住管风琴的一个琴键,等了又等——
  「……还没好吗?」
  皮斯已在小房间中消失了一会儿,然而等了老半天,管风琴就是迟迟不发出声音。
  心生烦躁的黛西,忍不住朝着皮斯喊道:
  「喂,皮斯!真是的,你到底在干什么呀?快点鼓动鼓风机啦!」
  没多久,只见一脸困惑地偏着头的皮斯,飘然出现在黛西身边。
  「喂,管风琴根本发不出声音嘛,你有没有好好鼓动鼓风机呀?」
  「误会、误会呀,黛西!」
  皮斯连忙对黛西出言辩解。
  「什么误会?」
  「它没有鼓风机。我在刚才那房间和这架管风琴的后面部找过了,就是完全找不到鼓风机!」
  「什么,你说什么?」
  黛西一脸难以置信地嘲笑皮斯:
  「别说蠢话了,这世上有哪一架管风琴没有鼓风机?你再仔细找一找啦!」
  「可、可是我真的到处都找过了……」
  他拼命反驳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
  丝诺对着在台上争吵的两人打岔道。
  「都是皮斯乱说话啦,他说什么找不到鼓风机。」
  「我说的是真的嘛!」
  皮斯仿佛看到救星般地面向丝诺说道:
  「你看了就知道。我几乎紧急找过了每一个房间,但就是到处都找不到鼓风机。」
  「可是,如果管风琴没有鼓风机……」
  普莉姆罗丝纳闷地偏了偏头。
  「没有鼓风机……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对管风琴的构造不甚了解的丝诺向普莉姆罗丝询问道。
  「嗯,一般来说,只要少了鼓风机,管风琴就无法发出声音。」
  「管风琴的琴音,是借由鼓风机输送一定气压的空气到管子中所发出的。」
  乔许和普莉姆罗丝交替向丝诺说明。
  此时,乔许打开总是随身携带的笛盒,从中取出竖笛。
  「比方说,你把我的竖笛,还有……直笛之类的乐器都想成是那些排列在一起的管子,接着再把管子下方想成笛子的吹口,这样就好懂多了。」
  他指着管风琴的管子说道。
  丝诺依照乔许的建议,想像出直笛等吹奏乐器排列在一块儿的画面。
  「然后呢,那一根根管子会通过名为风箱的装置,连接到送风装置——鼓风机,因此只要鼓动鼓风机,将空气送进去——」
  说到一半时,乔许朝着竖笛吹了口气。
  然后竖笛便发出了笛音(这是当然的)。
  「就是这么回事,简单说来就是这样。」
  紧接着,普莉姆罗丝指着管风琴上的众多管子,补充道:
  「管风琴之所以会有这么多管子,是因为每支管子都只能发出一种声音。比如说,这支管子专门发出类似竖笛的Do音,演奏者必须借由操作键盘、拉动旁边的成排音拴,来决定要发出哪个音。」
  「喔、喔……好像是种很费工夫的乐器耶。」
  丝诺无力地垂下头来,因为她压根底不可能弹奏如此耗费心力的乐器,
  现在,她深深地对能轻松弹奏管风琴的帕里亚,以及轻松学会管风琴的普莉姆罗丝产生了一股敬意。
  (普莉姆罗丝大小姐果真是神曲天才——)
  此时,带着皮斯前去寻找鼓风机的黛西回来了。
  「喂、喂,大事不好了,真的没有耶!」
  她脸色略微发青地说道。
  「没有……你是说鼓风机吗?」
  「是啊,根本找不到鼓风机!我也觉得很奇怪……」
  黛西仿佛看着不祥之物般地抬头望向那架巨大管风琴。
  「这就怪了,这么巨大的管风琴,照理说就算有四、五个跟人同高的鼓风机也不稀奇……但我们居然找不到它。」
  「对了,大小姐,你前阵子不是才跟帕里亚弹过这架管风琴吗?」
  丝诺猜测曾向帕里亚学习弹奏管风琴的普莉姆罗丝或许略知二一,因此试探性地开口询问。
  「不,我对它的构造并不清楚,因为那时帕里亚只教了我如何弹奏管风琴,而且我当时以为有精灵躲在某处鼓动鼓风机。」
  也就是说,她也不知道鼓风机放在哪里。
  丝诺在心中暗忖。
  (管风琴是一种少了送风装置就无法发声的乐器,当时它却发出了声音。帕里亚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使这架管风琴发出琴音?)

  *

  烦恼许久之后,丝诺一行人决定分头去找管风琴的制作者帕里亚问个清楚,因为这是最省事的方法。
  毕竟关于穿越时空的唯一线索就只有那架管风琴和乐谱,如果不先将这个谜团解开,事情就不会有进展。大伙儿能待在这里的时间正逐渐地流失,从现在起绝不能再浪费一分一秒。
  「话说回来,帕里亚到底上哪儿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在圣堂和乔许等人分别后,丝诺在附近的森林中来回徘徊,寻找帕里亚。
  为了预防帕里亚回来时与众人错身而过,普莉姆罗丝决定留守在圣堂中。
  乔许前往宿舍,黛西与皮斯则分别到餐厅寻找帕里亚。丝诺心想帕里亚或许跟黎修莉在一起,于是便到这座精灵之森找寻他的踪迹。
  「嗯——这一带好像没有那位小哥的气息耶。」
  月读嗅了嗅空气说道。
  「可是我确实在这一带感受到了精灵的气息……」
  「搞不好那不是黎修莉,而是其他的精灵啊。」
  尽管大部分的学生都已经回到地上世界,精灵们依旧生活在这座精灵之森。
  无论地上发生了什么战争、人类如何互相残杀,精灵们依然在这里度过自己的时光。
  反过来说,这里也是唯一绝对不能受到人类污染的净土。
  因为这儿是孕育精灵的岛屿,是散落在世界各地的精灵们共同的故乡……
  就在此时,月读猛然从丝诺肩上探出身子。
  「喂、喂,丝诺,那边有人!」
  「咦?」
  丝诺赶紧左右张望、环视四周,
  不知不觉间,丝诺与月读来到了森林中一处异常开阔的地方。
  不只如此,地上还随意摆放着许多似曾相识的木桶。
  每个木桶的盖子上都压着一块重石。
  一股熟悉的味道掠过鼻尖。
  这是一股由酸酸的醋和某种发酵物所融合而成的味道……
  (这里是安杰洛他们的腌菜场……那么……)
  「安塔娜莉亚?」
  看到一道熟悉的背影,丝诺不自觉惊叫出声。
  「唉呀,你是……」
  这里的精灵果然是安塔娜莉亚。


  

  她这次又代替腌菜石担纲重任,端坐在腌菜桶上。
  「安塔娜莉亚,你为什么在这里?难道安杰洛他们还没有回国吗?」
  原本以为安杰洛等人办完事后便会马上回岛的丝诺,惊讶地奔向安塔娜莉亚。
  然而,安塔娜莉亚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安杰洛和安洁莉卡已经去了地上,还没有回来,我是留下来看家的。」
  她一派轻松地说着,宛如一名等待出门跑腿的孩子回家的母亲。
  「既……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为什么这么问呢?」
  「难道你不打算跟安杰洛他们一起去吗?地上正在开战,如果没有精灵陪在他们身边,怎么想都很危险……」
  然而,只见安塔娜莉亚纳闷地偏了偏头,接着嫣然一笑。
  「可是你看,总得有人顾腌菜才行呀。」
  「腌、腌菜……」
  丝诺愣住了。
  安杰洛他们确实将这件重任交给了安塔娜莉亚,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
  「但是,现在地上世界很危险耶?安杰洛和安洁莉卡现在或许正身陷危机,你却只想着腌菜……」
  安塔娜莉亚轻轻摇了摇头。
  「可是,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望着气定神闲的安塔娜莉亚,丝诺不禁语塞。
  怎么回事?为什么安塔娜莉亚这么老神在在?
  此时,丝诺骤然察觉布兰卡不在这一带——对了,安杰洛他们还有布兰卡呢,一定是布兰卡陪他们下去了。
  「……不过,反正有布兰卡在,我想应该不会有事吧。」
  「不,他也跟我一样留在这里哟。」
  「咦,什么!」
  这下丝诺再也隐藏不了心中的讶异。
  连布兰卡也留在精灵岛?
  意思是说,安杰洛与安洁莉卡身旁没有精灵作伴,就这样回国了?
  (再怎么说,这样也太过分了吧!)
  「为什么布兰卡不跟他们一起去?」
  经丝诺这么一逼问,她这才首次愧疚地垂下眼来。
  「因为我说想留在这儿……虽然布兰卡也烦恼了很久,但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来,完全不听劝。」
  「什么……」
  丝诺为之一颤。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跟他一起去?难道你都不在乎吗?万一安杰洛他们出了什么意外……」
  这时,安塔娜莉亚忽然将手伸向丝诺的脸颊。
  她的指尖触碰着丝诺潮红的腮帮子。
  「谢谢你,你真善良,丝诺,明明大家认识才没多久,你却如此担心安杰洛他们的安危……」
  「呃……」
  丝诺哑口无言,实在跟不上安塔娜莉亚我行我素的说话逻辑。
  「……难道你不担心吗?地上正在发动战争耶。」
  「当然担心呀,毕竟现在地上世界非常危险,所以,我才一直祈祷着那些孩子别受伤、别遇上会令他们善良的心受伤的坏事……」
  说着说着,她悲悯地眯起眼睛,微微一笑。
  她的微笑,恍如充满慈爱的圣母,在远方守候着正要步入荆棘之道的爱子,感觉就像……
  守望众生的「女神」之微笑。
  「……!」
  丝诺忽觉呼吸一片紊乱。
  (可是,这样也未免太事不关己了!)
  不知怎的,丝诺对她产生了一股近乎愤怒的情绪。
  她并不是位在一处遥不可及的地方。
  因为安塔娜莉亚是安杰洛与安洁莉卡的朋友。
  她和布兰卡一样——不,说不定她比布兰卡更亲近于他们俩。
  然而,她为什么不挺身保护安杰洛与安洁莉卡?
  「你明明就有能力保护他们!」
  说时迟那时快,丝诺狠狠地瞪向安塔娜莉亚。
  「但是,你为什么不去帮助他们?你不是白之女神吗?你可是这世上仅有的八位始祖精灵之一耶!只要有你出手相助,别说是保护安杰洛他们,说不定连战争都可以在你的号令之下停战!」
  丝诺的声音,比自己想像中的更为颤抖。
  (为什么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为什么你见死不救!)
  她不敢相信,为什么安塔娜莉亚能若无其事地看待这一切。
  若是换成丝诺,恐怕早就一马当先地赶去帮助玛贝拉斯了。
  假如丝诺的力量跟她一样强大,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安杰洛他们俩回到地上。
  然而,为什么安塔娜莉亚袖手旁观?
  你又不像我,明明想帮助人、明明想为别人尽心尽力,却无法在这世界贡献心力——!
  「……是呀,你说得没错,丝诺。」
  安塔娜莉亚毫不在意丝诺的责备,沉稳地答道。
  「咦……」
  「或许我能阻止这场战争——不,只有我一个人或许不够,但只要联合妹妹们和其他精灵们的所有力量,一定能阻止人间的战争。」
  「既然如此……」
  「但我们不会这么做。」
  「安塔……娜莉亚……?」
  「我们不能这么做。」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语毕,安塔娜莉亚骤然眯起双眼,望向远方。
  「为、为什么?只要少了战争,大家就能幸福地……」
  「是呀,战争是很艰辛的,古往今来,许多人类和精灵为此被残酷地夺走了生命,这是一件非常令人悲伤的事。可是呢,丝诺,假设这次我们帮助地上世界终止战争,等到下次战争爆发时,人类该怎么办才好呢?」
  「呃……」
  「难道我们精灵应该再度介入人类的战争吗……?这样做确实能使人们避免无谓的伤亡,但万一日后又产生纷争呢?届时我们该怎么做……?」
  面对哑口无言的丝诺,安塔娜莉亚继续滔滔不绝地解释道:
  「我想,到时我们必定又得竭尽心力为人类弭平纷争,然后人类将会变得只会仰赖我们来帮忙解决问题,形成恶性循环,周而复始——就像父母得照顾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一般……」
  「啊……」
  听到这意料之外的发言,丝诺不禁屏住气息。
  「这样是无法解决问题的。我们精灵拼上老命阻止人类并没有意义,人类必须察觉自己所犯的错误,了解彼此互相争斗、伤害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才行。」
  安塔娜莉亚再度悄悄地抚摸丝诺的面颊。
  「当然也有精灵反对这种想法,他们强烈地认为人类永远也学不乖——但是丝诺,我相信人类,我相信总有一天,人类可以靠着自己的双手消弭战争……」
  她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既哀伤又慈悲为怀的温柔微笑。
  丝诺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当头棒喝。
  (人类靠着自己的双手消弭战争……)
  的确,安塔娜莉亚说得没错。
  如果精灵们能联合起来,尽全力出手相助,或许真的可以终止人类的战争。
  但是,这样一来就没完没了了。
  人类永远不会学乖。
  人类所犯下的错误,必须由他们自己来做个了断才行,即便那是一条漫漫长路……
  她的话乍听之下有些不近人情,但既然人类和精灵这两种不同的种族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就必须遵守这条游戏规则。
  然而,尽管丝诺脑中明白,在情感上还是无法认同。
  「可是……或许你说得没有错,但——」
  话才说到一半,丝诺便心生犹豫,不知该不该说出下一句话。
  (那是因为你是精灵,精灵的寿命远比人类长多了。)
  毕竟人生苦短。
  和精灵相较之下,人类的寿命有如昙花一现。
  即使如此,等到将来又遇到同样的情况时,你还是打算一如往常地在一旁静观其变吗?
  这样真的好吗?
  ——安塔娜莉亚。
  难道你打算一辈子都……
  「我、我了解你的意思,但万一安杰洛或安洁莉卡受到战火波及,死于非命……你也无所谓吗?届时,你还能对我说出这番大道理吗?」
  「是呀,当然。」
  安塔娜莉亚缓缓、轻轻地环住丝诺的头,用力抱紧她。
  这是丝诺第三次屏住气息。
  「我怎么可能不难过呢?我很喜欢安杰洛跟安洁莉卡,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永远跟他们在一起……布兰卡为我找到了这两个能和我心灵相通的人,他们对我来说就像家人一样亲……」
  丝诺静静地躺在安塔娜莉亚怀里,深怕漏听任何字句。
  此外,她还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安塔娜莉亚的拥抱,感觉起来并不陌生。
  她觉得自己仿佛被另一个自己所抱着……
  (我快要融化了。)
  安塔娜莉亚将脸埋在丝诺的肩头,说道:
  「可是丝诺,我还是不能照着你的话做。如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一定会将令安杰洛他们痛苦的一切全都除之而后快。假如他们习惯了精灵的帮忙,很可能会在不知不觉中变了个人喔,丝诺。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再是我所爱的安杰洛与安洁莉卡,我也等于永远失去了他们。」
  丝诺一边在前所未有的超近距离下倾听着安塔娜莉亚的呢喃,一边慢慢地咀嚼她的话中含意。
  接着——
  (啊,原来如此……)
  丝诺心想。
  其实,安塔娜莉亚很想不顾一切地守护自己心爱的人们。
  如果情况允许,她一定会充分发挥她的力量,为自己珍爱的人排除一切伤害。
  无论是企图加害于他们的人类、精灵——
  或是战争。
  为了不让他们陷入真正的险境,唯有消灭战争一途。
  然而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有跟着安杰洛与安洁莉卡前往地面。
  万一她目睹那两人身陷危机,一定会忍不住明知故犯地出手相助。
  只消破戒一次,日后就再也无法把持住了——
  此时,安塔娜莉亚忽然惊讶地抬起脸来。
  「……丝诺?」
  「啊……」
  滴答——一颗水珠自丝诺的眼角悄然滑到面颊。
  不知不觉中,丝诺哭了。
  「丝、丝诺?」
  至今一直静静地待在丝诺肩上的月读,慌张地试图擦拭丝诺的泪水。
  「抱、抱歉,我……」
  不准哭!
  这时候哭实在太卑鄙了!
  丝诺拼命想止住泪水,但越是这么想,泪水便越是如同决堤般无法遏止。
  (我这人真是脑袋简单……!)
  丝诺心想,一定有很多的精灵跟都安塔娜莉亚一样,熟知人与精灵间应遵守的规则。
  即使如此,他们依旧愿意帮助、守望着浑然不觉的愚蠢人类。
  ——并且陪在人类身边。
  自己……人类是否报答了精灵们的这份恩情呢……
  「很想哭吧?丝诺。」
  在丝诺朦胧的视界中,安塔娜莉亚那双荡漾着暖春色彩的清澈眼眸,正直直地凝视着自己。
  「咦……」
  「人类的泪水,总是像宝石一样光彩夺目;不过,现在最应该陪在你身边的人并不是我——」
  「……啊!安塔娜……!」
  语毕,安塔娜莉亚便有如晴天的溶雪般消失无踪。
  丝诺眨了眨眼。
  (消、消失了!)
  安塔娜莉亚的气息也不见了。事出突然,丝诺不自觉往后退去,左右张望地环顾四周。
  她完全不明白为何安塔娜莉亚会忽然消失,难道是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失礼的事吗?
  在接下来这段时间内,丝诺一边用手拭去眼角的泪水,一边痴痴地等待安塔娜莉亚回来。
  等着等着,她忽然感觉到前方有人正朝这儿走来。她心想一定是安塔娜莉亚回来了,于是正想开口道歉——

  「喂,你干么哭成这样啊?」

  啪沙——一道高大的身影伴随着拨动树丛的声响翩然现身。
  只见丝诺的嘴巴有如鱼儿般一张一阖,僵硬地说着:
  「咦!为、为什么……为什么你在这里?安塔娜莉亚呢……?」
  矗立在她面前的,正是一脸傻眼的布兰卡。
  丝诺万万没想到布兰卡竟然会出现在她眼前,于是赶紧用力地将残留在眼角的泪水擦干。
  他不耐烦地耸耸肩,说道:
  「是安塔娜莉亚叫我来的,说什么你哭了。」
  「安塔娜莉亚?为、为什么……」
  「我才想问为什么咧!凭什么要本大爷特地为了你这种家伙……」
  尽管嘴上频频抱怨,他依旧徐徐地走向丝诺。
  月读鼓起腮帮子,说道:
  「干么?丝诺有我陪着她,我们才不需要你咧!」
  「给我闭嘴,小不点。」
  布兰卡狠狠地回瞪月读。
  「还不是因为你太没用,安塔娜莉亚才会拜托我来。」
  「你说什么!」
  「真受不了,干么特地派我过来代替这种没用的小鬼……」
  他望向呆若木鸡地目睹这一切的丝诺。
  「那、那个……」
  「什么嘛,你这不是已经哭完了吗?」
  他略带别扭地噘着嘴说道。
  面对对方前所未见的坦率态度,丝诺大大地感到困惑。
  「因为……那个……我吓了一跳……」
  布兰卡冷哼了一声。
  「我来就这么令你意外吗?」
  「啊、没有啦……虽然我听过安塔娜莉亚说你留在精灵岛,但是……」
  毕竟我们上次分别时闹得很不愉快——这句话丝诺迟迟说不出口。
  只见布兰卡一面不耐烦地将浏海往上拨,一面说道:
  「我不能留下安塔娜莉亚一个人,因为我是她的圣兽,这件事我已经跟安杰洛他们好好讨论过了……我派了一位老朋友陪在他们身边,我想光靠它就足以保护他们的安全了。」
  「这样啊……」
  「话说回来,想不到你居然被安塔娜莉亚弄哭,这也太夸张了吧?」
  「呃!那那、那是因为……」
  丝诺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我才不是被安塔娜莉亚弄哭呢……」
  「喔——?」
  布兰卡贼贼地浮起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我猜,你一定是被她看穿自己在烦恼一些无聊的事,然后被她若无其事地说教,陷入自我厌恶的窘境……」
  「呜……」
  丝诺肩头微微一颤。
  「哈哈,被我猜对了?安塔娜莉亚就只有这点厉害。」
  布兰卡得意洋洋地说道。
  他在附近的木造腌菜桶上坐下。
  「总而言之,既然你已经淅沥哗啦地哭过了,心情应该好多了吧?那不是很好吗?」
  他依旧没有正眼看向丝诺,粗声粗气地说道。
  不过,是错觉吗?
  丝诺总觉得布兰卡的话中蕴藏着他独有的温柔……
  (难不成他在担心我?那个布兰卡?)
  「……你在担心我吗?」
  「什么!」
  此话一出,他突然慌张地放下翘起来的二郎腿。
  「才、才没有咧……我不是说过是安塔娜莉亚拜托我来的吗!不过……有一半也是为了答谢你的神曲啦……」
  「答谢……?」
  「就是上次在解救玛贝拉斯时,你不是为我拉了神曲吗?其、其实就算没有你的神曲,那种小喽罗我也能一个人干掉……可是,反正支援就是支援嘛。」
  丝诺愣住了。
  尽管她现在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但他似乎是为了报答丝诺当时的恩情,才特地过来安慰她的。
  「这样啊,你看上我的演奏啦?」
  经丝诺这么一说,他显得更心虚了。
  「什么!我、我才没这么说咧!我才没有看上你的演奏,只是听了之后身体稍微轻松了一点点,就只是这样而已!」
  其实布兰卡大可不必如此激动,但他刻意撇清关系地说道:
  「话说回来,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那时会对你的神曲有反应,我又没跟你订过契约,跟你既不熟也没有特别喜欢你的技巧,但是到底为什么……」
  他不甘心地皱着脸、擦了擦嘴角。
  说得没错——丝诺心想。
  那时,丝诺成功演奏了现在不属于自己的永恒·纯白,宛如回到原本的世界一般……然而很遗憾的,虽然演奏技巧和从前如出一辙,但……
  但是布兰卡并不知道丝诺是自己未来的契约对象,因此才会觉得不可思议,为何未曾和自己订契约的她能演奏永恒·纯白。
  (我该不该说呢……自己就是他未来的契约对象。话说回来,说了又如何?又不是说了之后布兰卡就会接受我……)
  正当丝诺陷入犹豫的泥沼时,布兰卡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对了,既然你已经不哭了,那……我就没事了吧。」
  他害臊地别开目光说道。
  「嗯,我已经不要紧了。呃……」
  「干么,你还有事吗?」
  「谢谢你。」
  布兰卡用力睁大双眼。
  接着,他微微面色泛红地说道:
  「……不用道谢,反正是安塔娜莉亚叫我来我才来的……」
  一口气说完后,他便转过身去,然后快步地离开现场。
  「谢谢你,布兰卡。」
  丝诺朝着他的背影深深点了点头。
  她直直地凝视着他,直到他那宽阔的背影消失在树丛中。
  真不可思议。
  方才明明哭得一场糊涂,现在却又涌起了一股勇往直前的信心。
  因为丝诺心中的疙瘩早就已经消失无踪了。
  (只不过是跟布兰卡说话,就带给我这么大的力量……)

  *

  ——隔天,丝诺一行人再度前往圣堂。
  在那之后,他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四处寻找帕里亚,却依旧找不到他的踪迹。
  据乔许所言,帕里亚并没有回到地上世界,但是也没有回到宿舍。
  大概是因为他成天拄着拐杖的关系吧?即使他混在一大群学生当中,还是特别醒目;然而他这次消失了这么久,怎么想都很奇怪。行动不便的他,究竟一个人跑到哪儿去了?
  「说到缺席……那个姐姐也不见了说。」
  月读扫视聚集在圣堂前的丝诺等人一圈,接着说道。
  「哪个姐姐?」
  「唉唷,就是那个老是摆出这种表情、闷不吭声的那个……」
  说到「摆出这种表情」时,月读刻意将眼角往旁边拉。
  「喔,你说娜诺波妮特啊?」
  丝诺忍着笑说道。
  「她好像一大早就出门了,黛西说她不在房里。」
  床上有睡过的痕迹,所以众人猜测娜诺波妮特应该回房过。
  (还没找到帕里亚,现在又……这两人到底上哪儿去了?偏偏挑在这种时候。)
  丝诺偏了偏首。
  「我们选有好多事想问帕里亚呢。他会不会是因为担心学院长,所以正在努力想办法帮她?」
  普莉姆罗丝点同赞同。
  「不过,管风琴发不出声音……」
  「真是的,他究竟到哪里闲晃了?现在情况正紧急耶。」
  乔许安抚焦躁的黛西,将手贴在圣堂的门扉上说道:
  「总之呢,我们就先进去瞧瞧吧。」
  就在这时——
  「呜哇!」
  对侧忽然有人冷不防将门推开,害得乔许踉呛了几步。
  「你、你没事吧?」
  「嗯,没事……咦,黎修莉?」
  乔许惊讶地扬声大叫。
  想不到从圣堂中冲出来的人竟然是黎修莉!
  紧接着,又有别的人发声了。
  「黎修莉,慢着,不要走——丝、丝诺……?」
  「帕里亚!」
  从里头追着黎修莉跑出来的帕里亚注意到了丝诺的来访,顿时止住脚步。
  尽管帕里亚瞬间吃惊地双眼圆睁,不过他似乎还是比较在意黎修莉,只见他旋即将脸转向前方喊道:
  「黎修莉,不要走!」
  「……!」
  在帕里亚的强力呼唤下,黎修莉总算当场停下脚步,然后缓缓地回头。
  她一脸愤怒地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让我走?要我在这儿呆呆地等待玛贝拉斯,你想都别想!」
  那锐利如针的目光刺穿了在场的所有人。
  丝诺无奈地转向呆立当场的帕里亚,说道:
  「帕里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昨天你上哪儿去了?我们找你找了好久……」
  语毕,帕里亚支支吾吾地答道:
  「喔、喔……昨天……我去了地下一趟。」
  「地下?」
  丝诺觉得奇怪,于是想靠近他问个仔细。然而一凑近端详,她便被帕里亚的脸吓了一跳。
  (帕里亚……你的脸!)
  帕里亚的气色非常差,几乎没有血色,面容枯槁得有如病人。
  「帕里亚,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此时,丝诺注意到帕里亚的脸似乎抽动了一下;他赶紧挤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说道:
  「没、没有啦,才没有这回事呢。不瞒你说……我的管风琴快要完成了,所以我才会忙着进行地下动力源的最终检查……」
  「地下动力源?」
  丝诺脱口问道,然而帕里亚完全置若罔闻,任凭视线左右飘移。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丝诺觉得事有蹊跷;他的脸色这么差,眼神却异常炯炯有神,还带着一股热情。
  「是啊,快了,它就快完成了,只要有了那东西,老姐就不必再受苦了。可是黎修莉说什么都想下去,完全不听我的劝。各位帮我劝劝她吧,告诉她现在就算前往地面,也只是白费力气。」
  「帕里亚,你说再多也没用,这趟我非去不可。」
  黎修莉撂下狠话,阻止他再说下去。
  「玛贝拉斯说是送学生前往地面,可是都已经过了三天了耶!整整三天没有联络我们,怎么想都有问题!毕竟地上那些家伙对玛贝拉斯怀恨在心……唉,早知道当时应该硬跟过去的……」
  脸庞蒙上一层阴霾的她继续说着:
  「可是,我根本无法违抗玛贝拉斯的命令……」
  丝诺登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黎修莉之所以没有硬跟着身体欠佳的玛贝拉斯前往地面,是因为她对黎修莉直接下达了命令。
  对黎修莉来说,玛贝拉斯的命令是绝对的;即使心中百般不愿,她终究还是得遵从玛贝拉斯的命令。
  见黎修莉一意孤行,帕里亚的语气不禁越来越激动。
  「就算你要走也不能一个人走,这样太鲁莽了!如果不找个人跟你一起去的话……咳咳、咳咳!」
  「帕里亚!」
  方才的大吼似乎对帕里亚产生了反作用力,他咳个不停——仿佛肺部产生了痉挛一般。
  「怎么了?你的身体果然……」
  丝诺边说边摩娑帕里亚的背部。
  然而——
  「咳咳、咳咳——!」
  帕里亚依旧不住咳嗽,而且咳得更厉害了。
  「帕里亚,我看还是去医务室一……」
  话说到一半时,丝诺骤然屏住气息。
  「这……是……」
  在一旁担心地观看的三人察觉到丝诺说不出话的原因,于是也忍不住惊叫出声。
  「呀!」
  「不会吧!」
  帕里亚赶忙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掩嘴。
  「唔……」
  只见那条白色手帕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毫无疑问的,那是血淋淋的朱色。
  ——是血。
  方才帕里亚吐出了一摊血。
  「这没什么……你们……别在意……」
  帕里亚想止住难以遏止的咳嗽,于是拼命用手帕压紧嘴巴。
  但是,他的脸色仿佛被鲜红的手帕吸收一般,越来越惨白……
  「帕里亚!」
  没过多久,他终于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就这么缓缓地瘫在赶忙扶住他的乔许怀中。
  「丝诺,快送他去医务室……!」
  「月读,快去叫老师来!」
  「包在我身上!」
  丝诺一行人匆匆抱住帕里亚,试着将他送至医务室。
  就算运气真的糟到找不到医生也无所谓,总之得先带他到一处可以静养的地方才行!
  然而……
  「放开我……!」
  帕里亚居然径自推开想扶他一把的乔许。
  「你在胡说什么啊,帕里亚,不早点看医生怎么行!」
  他虚弱地摇摇头。
  「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没救了。」
  「帕里亚!」
  「这并不是病,而是我的『宿命』——」
  「你别再说了!」
  丝诺一行人决定先让他躺下来休息。
  但是,帕里亚连这点也不肯退让。他以没有沾上鲜血的那只手用力抓紧丝诺的手臂。
  力道之强,完全令人联想不到他是刚刚才吐出鲜血的病人。
  「听我说,丝诺,我想老姐在前往地面时,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他的指尖紧紧地掐进丝诺的手臂。
  丝诺努力强忍着手臂上的剧痛,全神贯注地倾听他气若游丝的话语。
  「心理准备?」
  帕里亚深深地颔首。
  「她将黎修莉留在这儿就是最好的证据。我老姐害怕将黎修莉牵扯进来,因为这是人类所引发的战争,不应该将始祖精灵拖下水……」
  他边说边用力喘气。
  「现在我们的祖国克拉斯特正面临危机。大国梅尼斯和克兰德姆都成了我国的敌人,我国却依旧不想停战……不,是已经无法停战了。」
  「这话怎么说?」
  「因为没有理由。」
  黛西讶异地问道:
  「理由?」
  「没错。究竟是谁引发战争?政府内部现在正针对这问题互踢皮球,没有人想扛起这个责任。王室早就逃之天天,只留下议会和军方互相推卸责任。通过战争法案的是议会,因此……」
  「这跟玛贝拉斯又有什么关系……?」
  「我老姐是世界知名的精灵岛学院长,同时也是克拉斯特人,不过她既不是军人也不是政府的议员。」
  丝诺察觉到身旁的普莉姆罗丝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
  「也就是说,军方跟议会两方都想利用玛贝拉斯,对吧?」
  「大小姐……此话怎讲?」
  面对丝诺的疑问,领悟力高她一等的乔许回答道:
  「简单来说,正因为玛贝拉斯是个既不是军人也不是政府官员的大人物,双方才会想陷害她。恐怕他们是想让她代罪羔羊,逼她背起引发这场战争的责任。」
  「太过分了!」
  丝诺有如热锅上的蚂蚁般,重新望向帕里亚。
  「既然你明白这点,为何放玛贝拉斯一个人下去?她的伤还没痊愈啊……!」
  「丝诺。」
  普莉姆罗丝悄悄地握住丝诺的手,安抚她的情绪。
  「我想政府八成是威胁她如果不下去的话,就要攻击克兰德姆和梅尼斯学生的家人,因此学院长才会留下黎修莉,独自赴约。」
  「啊……」
  丝诺不由得直直地凝视帕里亚,但他并没有否定普莉姆罗丝的发言。非但如此,他还像是一径忍耐着什么般地瞪着地面。
  此时丝诺才忽然惊觉,玛贝拉斯此行是打算慷慨赴义。
  尽管黎修莉再强悍,假若克拉斯特军真的对精灵岛的学生或家人展开全面攻击,她也无力一一抢救。
  因此玛贝拉斯才会答应赴约。
  明知此行将让她成为代罪羔羊——
  「在开庭之前,她应该都会被拘留在克拉斯特的首都,接下来则会以开战祸首的身分被引渡给梅尼斯或克兰德姆。」
  「怎么这样,这太不讲理了!怎么可以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呢?过分、太过分了!」
  被无力感打击得体无完肤的丝诺,闭上眼睛呐喊道:
  「事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我们还是无能为力吗?难道我们只能够眼睁睁看着玛贝拉斯送命……!」
  「不,现在我们的手中有了筹码。」
  丝诺望向帕里亚。
  他歪曲着略微带血的唇瓣,咯咯地笑了。
  「帕里亚?」
  「这所学院已经空无一人,除了你们之外的所有人都已经离开精灵岛了,现在留在这儿的只有我们几个,克拉斯特军再也不能对我们说什么了。」
  「你是指我们几个能放心地展开行动吗?」
  乔许激动地说道。
  帕里亚微微颔首。
  「我老姐对黎修莉下了命令,因此即使她前往搭救,恐怕也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可是你们就不同了。」
  他颤抖着手伸向丝诺,说道: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毕竟你们也是突然被送来这儿、突然被战火波及的……再怎么说,你们都是受害者——」
  帕里亚又开始猛力咳嗽,乔许赶忙搀扶他即将瘫软的身躯。
  「可是,我已经……」
  「我懂了、我知道了,帕里亚!」
  丝诺赶紧制止帕里亚往下说。
  每个人的脸色都一片苍白。
  因为丝诺一行人现在必须做出一个很大的抉择。
  是要出发拯救玛贝拉斯,投身于巨大的历史洪流中呢?
  还是要就此袖手旁观,对陷入危机的玛贝拉斯视而不见?
  当然,每个人都不想对玛贝拉斯见死不救;然而,大家也不敢否认自己害怕着此举会使未来产生莫大的变化。
  没有时间犹豫了。
  现在必须赶紧为接下来做好打算才行。
  「我要跟黎修莉一起去。」
  丝诺望向黎修莉。
  她颤抖着双手,用力握紧黎修莉的手,宛如想压抑住她想马上飞奔而去的冲动。
  黎修莉惊讶地瞬间拾起脸来,难以置信地睁着大大的杏眼,凝视丝诺。
  「我也要去,黎修莉。」
  乔许接着说道。黎修莉对他的话感到困惑,满脸不安地回望乔许。
  「……你、你也要去?」
  「我的技巧称不上好,但或许能像上次一样帮上你的忙。」
  「啊……嗯、嗯。」
  黎修莉的脸上微微绽放了笑颜;看来,她似乎想起了之前从乔许演奏的神曲中获得力量一事。
  普莉姆罗丝却在这时一脸愧疚地说道:
  「那么,我留在这里。」
  丝诺赶紧望向普莉姆罗丝。
  「大小姐。」
  「我不敢保证去了地上之后会不会像上次一样水土不服,况且如果到时我的身体真的出了问题,反而会拖累大家。」
  丝诺颔首。当时普莉姆罗丝在地上确实频频觉得不舒服,再说她原本就身体欠佳,在这种情况下亲眼目睹战争的惨况,也难怪神经纤细的她会出现异状。
  「我明白了。大小姐,帕里亚就拜托您了。」
  「好的,交给我吧。」
  「只剩下黛西了——」
  丝诺催促着迄今一直如石头般沉默不语的黛西下决定。
  只见她一边微微摇头,一边说道:
  「不可能,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去。我、我不是害怕喔,只是前阵子的伤还没好,我还不大能自由行走;毕竟我也不想成为你们的累赘嘛。」
  黛西别开目光,没好气地咕哝道。
  「也对,黛西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好了,皮斯!你可是个男人,还不快将帕里亚送到医务室!」
  「嗯、嗯,我知道了!」
  黛西吩咐皮斯背起帕里亚。
  丝诺和乔许及黎修莉面面相?,彼此互相颔首。
  「我们也快出发吧!」
  「好!」
  即将随黎修莉出发时,丝诺匆匆回头望向帕里亚。
  「帕里亚,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将玛贝拉斯平安带回来的!」
  在皮斯支撑下的帕里亚微微点头。
  (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丝诺压抑着焦急难耐的心情,随着黎修莉奔向学院大门。

  ——她万万没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与「他」见面。

  *

  ——就这样,更换班底的「玛贝拉斯搜索队」一行人(也就是乔许和丝诺两人)乘上黎修莉所准备好的天马,由彩虹桥直奔而下,火速前往地上世界。
  不知为何,此次丝诺没有看到上次搭救玛贝拉斯时载过自己的那匹既高大、又美丽的天马。
  听说它有要事在身,因此现在已经在地面了。
  不好争斗的天马竟然会特地降落在烽火连天的地上世界,其中到底有什么缘由呢……尽管丝诺心中有些在意,不过现在也没时间顾虑那些了。
  「不好意思,能不能尽量快一点?」
  丝诺拜托新认识的天马加快速度,一行人十万火急地由空中疾速降落。
  第一个目的地是安杰洛与安洁莉卡的老家,克兰德姆王国首都——亚雷克襄戴尔。
  精灵岛全年都飘浮在梅尼斯和克兰德姆等国的上空,现在离精灵岛最近的地方,就是亚雷克襄戴尔。
  为此,这个搜索队的成员又多添加了一人。
  「受不了,你到底想惹出多少麻烦才甘心?」
  「布兰卡!」
  丝诺一边以眼角余光瞥着流动至后方的浮云,一边俯视变成小狗蹲在自己腰边的布兰卡。
  也不知布兰卡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也可能是他全天候监视着丝诺等人),他不由分说地硬跟着丝诺一行人来到了地上世界。
  这么做的他仿佛一名受到母亲获准出外游玩的孩童般辩解道:
  「安塔娜莉亚说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
  布兰卡说既然要去克兰德姆,那他也要一起去探望安杰洛与安洁莉卡,然后就径自跟来了。
  据说亚雷克襄戴尔有一条名为东国街的移民街,安杰洛他们的老家就在那儿。
  安杰洛他们的老祖宗远从梅尼斯移民到克兰德姆,就这样将东洋文化流传至克兰德姆,同时和同为梅尼斯出身的同乡们一起建造、生活在这条街道上。
  「话说在前头,玛贝拉斯的事我可不会插手。只要找到他们两个,我就会拍拍屁股回精灵岛了。」
  他淡淡地说道。
  难得就要抵达安杰洛与安洁莉卡的故乡,丝诺却觉得布兰卡从方才起便心情欠佳。
  因为他牵挂着独自留在精灵岛的安塔娜莉亚。
  一般说来,身为女神的安塔娜莉亚无论是实力或是阶级,都比听命于她的圣兽布兰卡高出许多。
  然而,他似乎顽固地认为自己应该挺身保护好所有重视的人,丝毫不知变通。
  丝诺忽然想到:
  如此重厌情的他,真的会失去安塔娜莉亚、安杰洛和安洁莉卡吗……
  「再没多久就要抵达亚雷克襄戴尔了。」
  乘坐在隔壁天马上的乔许说道。
  他这句话并非针对丝诺,而是特意说给身后一脸不安的黎修莉听的。
  「放心吧,黎修莉,我们一定会救出玛贝拉斯的。」
  「……嗯……」
  她欲言又止地微微点头。假如丝诺没猜错,他们俩之间应该也逐渐产生出某种类似信赖的安全感了。
  丝诺偷偷地瞥了满脸不悦的布兰卡一眼。
  (我们俩的关系,是不是也比一开始好多了呢……)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丝诺强烈地期望着。虽然现在的他们离契约关系还远得很,但只要有布兰卡陪在自己身边,她便觉得恍如打了一剂强心针。

  就在一行人离开精灵岛过了半晌后——

  熟悉的克兰德姆王宫尖塔终于映入丝诺等人眼帘。
  躲在丝诺怀中的月读窸窸窣窣地采出头来,指着前方说道:
  「丝诺,你看那个、那个!」
  「是王宫……」
  矗立在眼前的,是外观几乎和丝诺等人的时代毫无二致的克兰德姆王宫。
  丝诺没料到会在过去的地上世界瞧见如此怀念的建筑,不由得忘我地对着那庄严的王宫注视了半晌。
  此时——
  「喂,丝诺,那是什么?」
  月读催促丝诺将目光移至反方向。
  她随着月读所指的方向转过头去,发现街道广场上聚集了许多人潮。
  「好像有人在发东西。」
  「是传单吗?」
  仔细一看,他们确实正全神贯注地阅读着广场中央所发送的报纸(之类的东西)。
  每个人的脸上浮现着各式各样的表情。
  有人满脸不安、有人一脸得意、也有人正破口大骂……总之反应各有不同。
  「到底是什么呢?好令人在意喔。」
  「是啊,如果看了那份报纸,说不定可以对现状增加许多了解。」
  听见两人窃语的布兰卡表示赞成。
  「那我们不如先在这一带降落吧,毕竟直接骑着天马飞进安杰洛他们家也太招摇了。」
  丝诺赞同布兰卡的意见,于是赶紧请求天马降落在郊外人烟稀少的地区。
  接着,一行人决定先一览报纸的内容,因此匆忙地奔向广场。
  反正就算要前往安杰洛他们的老家东国街,横竖都得通过那座广场才行。亚雷克襄戴尔的这一带对丝诺来说,可说是了如指掌。
  冲过石板路、拐过几个转角后,他们顺利地来到了喷水广场。这座广场是丝诺购物的必经之地,如今知道它早在两百年前便已经存在,令她不由得心生另一种感慨。
  来到这儿后,一行人马上便被团团人潮吓到了——
  「人好多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未来世界中,这儿有早市,有零零散散的摊贩,每逢节日还有街头艺人进行露天表演,经常凝聚着一股热闹的气氛。
  然而,现在不同。
  这里没有欢笑声,也没有孩童的嬉闹声;群众们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报纸瞧,周遭酝酿着一股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打定主意后,丝诺缩着身子钻进人们双脚间的空隙,在人群中迅速穿梭。
  就这样,她完美地捡到一张掉落在脚边的纸张。这是才刚出炉的报纸,丝诺屏气凝神地仔细阅读纸上的每一个字。
  「呃、呃,上面好像是写:『……因此,学院即将关闭……也对所有的准乐士赋予服役义务……』……」
  此时,周遭忽然传来男子的呼喊声。
  「丝诺,不好了!黎修莉怒气冲冲地飞走了……!」
  丝诺才刚好不容易拿着报纸从人群中钻出来,便看到乔许慌张地朝自己奔来。
  「黎修莉?」
  「是啊,她从路人手中抢过报纸来看,然后就脸色大变地飞走了!」
  「那丫头明明是路痴,居然还敢乱跑……」
  布兰卡焦躁地「啧」了一声。
  目前还不能完全看懂文字的月读,不安地询问道:
  「欸,丝诺,为什么你们的表情这么可怕?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呃,等一下喔,墨水晕开了,我看不太清楚。」
  「借我一下。」
  乔许从丝诺手中抢走报纸。
  在他了解报上内容的那一瞬间,呼吸倏地冻结了。
  他半愣半清醒地说道:
  「上面写……处决……」
  「咦?」
  「处……?」
  乔许深吸一口气,努力以丹田发声,强压着颤声的冲动说道:
  「他们说玛贝拉斯……学院长是重大战犯……因此,一星期后将在克拉斯特接受处决!」
  丝诺顿时失去了表情。
  「不会吧,怎么会……」
  「是真的,上头就是这么写的:克拉斯特因玛贝拉斯而战败,死者成千上万……学院也将随着玛贝拉斯受处决而关闭,克兰德姆和梅尼斯的所有准乐士都将强制回国参战!」
  「什么!」
  乔许难以置信地仔细追逐后续报导的一字一句,然而没多久便垂下肩来。
  「这么做真是太乱来了……」
  「还真像蠢人类的作风啊。」
  布兰卡一脸鄙夷地撂下狠话。
  乔许依旧处在半愣半清醒的状态,痴痴地望着黎修莉离去的方向。
  「黎修莉看到这则报导了,我们得快追上她才行!」
  「喂,慢着。」
  布兰卡冷不防地拽住乔许的胳膊。
  「放、放手……」
  「反正那丫头一定是一个人飞走了,既然如此,我们先去迎接安杰洛他们后再骑天马追过去也还绰绰有余。劝你不要乱跑,免得增加我的麻烦。」
  乔许微微睁大双眼。
  「可是……!」
  「你以为她是谁?她可是紫色始祖精灵耶!再说,她也知道凭她一个人无法发挥什么作用,因为玛贝拉斯曾命令她不准出手。」
  布兰卡迅速抬起头来,望向东国街的方向。
  「安杰洛他们或许知道更多详情,我去接他们吧。我劝你们最好也一起来,待会儿再找黎修莉。」
  由于他的意见非常中肯,乔许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一行人快速穿越人潮,在石板路上朝着歌兰朵斯腌菜店所在的东国街全力狂奔。
  月读拼命地攀在丝诺肩膀上说道:
  「丝诺,这是真的吗?处决……意思是说,他们要杀了玛贝拉斯?」
  「是啊……」
  明明才刚起跑,丝诺的心脏却有如晨钟般激烈地鼓动着。
  「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呢?」
  「我也不知道……」
  ——再这样下去,玛贝拉斯就要被害死了。
  丝诺已从帕里亚口中得知,克拉斯特政府与军方都想嫁祸予玛贝拉斯。克拉斯特已经没有胜算,因此他们必须找个人出来扛下开战的责任,再将她引渡给战胜国梅尼斯帝国……
  (可是,怎么会是以这种形式……!)
  政府并非逼她战死沙场,而是处决——也就是以莫须有的一级战犯罪名害死她……
  (这也太突然了,很可能是有人陷害玛贝拉斯。这难道是梅尼斯的要求吗?要求克拉斯特叫玛贝拉斯顶罪并杀害她?)
  丝诺感到一阵愕然。

  ——穿越那道有着一只长尾龙缠绕其上的东国街大门后,街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截然不同。
  这儿不同于克兰德姆,街上罗列着铺设屋瓦的三角形屋顶。
  挂在店家上头的招牌满载着跃然于上的异国文字,建筑物几乎都是木造,几户人家紧贴在一起的长形房屋也变多了。
  安杰洛与安洁莉卡的老家「东国街」这个地方也存在于丝诺等人的时代,位于王都的它却酝酿着王都所没有的氛围,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场所。
  位于克兰德姆王国东方的皇帝统辖之地——
  ——神圣梅尼斯帝国。
  文化习俗与克兰德姆南辕北辙的梅尼斯人由于某种苦衷而移民至克兰德姆,并且合力打造出了这条东国街。
  丝诺喜欢这条小小的异国风情街。
  这儿总是充满活力,狭小的露天市场贩售着各式罕见的商品,从食物与植物、饰品到服饰一应俱全,光是走在这儿就令人兴奋不已……这里就是这样的一条街道。
  然而——
  「一个人也没有……?」
  「好像是耶……」
  眼前的街道上没有任何摊贩,店家的木门也全都紧紧拉上。平常这里总是挤得比肩继踵,现在却空无一人,街上没有牛车、也没有指引摊贩位置的旗子,在这空荡荡的街道上,唯有凉风迎面吹来。
  这儿的氛围,宛如警告着路人切勿踏入。
  「走吧,这边!」
  然而,布兰卡完全不为所动地朝着前方奔驰。
  半晌之后,一行人在一间小店前停下脚步。
  店家的屋瓦上高挂着朴素的「歌兰朵斯腌菜店」招牌。
  (就是这里……)
  丝诺曾经来过这儿。
  以前和普莉姆罗丝一块儿来东国街游玩时,布兰卡曾惆怅地眺望过这里。
  (原来如此,这里就是安杰洛和安洁莉卡的……)
  咚咚——布兰卡粗暴地敲打木门。
  「喂,安杰洛、安洁莉卡,是我!」
  片刻之后,木门内侧传来慌乱的气息,紧接着便响起熟悉的嗓音:
  「不会吧!」
  「这声音是……布兰卡?」
  嘎啦啦——木门应声开启。
  「果然没错!」
  「布兰卡,还有丝诺你们也……」
  安杰洛和安洁莉卡从店内冲出来,迅速地环视丝诺等人,然后骤然沉下脸来。
  「想不到你们会大老远跑来这儿……这里也不安全,你们知道吗?」
  「知道,我们正是为此而来的。」
  语毕,布兰卡将皱巴巴的报纸递给两人。
  安杰洛与安洁莉卡快速浏览报上内容,只见他们俩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唉,果然……」
  从表情看来,他们似乎早已知道这件消息,只是碍于尚有双亲跟店铺得照顾,因此无法出面相助。
  「布兰卡,你别管我们了,快去救玛贝拉斯吧!」他说。
  「安杰洛?」
  「反正我们就算去了也帮不上忙。」
  「什么?」
  布兰卡闻言后讶异地皱起眉头。
  丝诺起先也偏着头感到疑惑,但她很快便明白了原因。
  由于安杰洛至今都躲在木门后方,所以一开始并不明显——但其实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三角巾,支撑缠着绷带的右手。
  「这是怎么回事!」
  布兰卡咄咄逼人地冲上前去,但安洁莉卡随即挡到他们俩中间说道:
  「抱歉,布兰卡,安杰洛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你也看到了,我们不能跟你一起去,就算去了也只会碍手碍脚——因为我们无法演奏乐器。」
  「为什么会这样!」
  安洁莉卡的话压抑不了布兰卡的怒气,只见他怒气冲冲地说道:
  「我明明就吩咐那家伙把你们俩照顾好!对了,那家伙上哪去了……」
  「对方有不得已的苦衷。」
  安杰洛打断布兰卡的话,正色说道:
  「『他』已经早一步回到精灵岛了,因为……对方明白精灵或许也无法从这场战争中脱身。」
  「什么?」
  两人交替向布兰卡说明道:
  「战争已经快结束了,而且快得不可思议,一切的一切都太快了,战争突然间发生,克拉斯特陷于不利立场也是在一夕之间。『他』是精灵,活了几百年的他一路见证了许多人类所引发的战争,然而他说此次的进展实在快得出奇……」
  「他说很明显的,有某个精灵——而且是力量强大的精灵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
  布兰卡的表情在丝诺一行人面前越来越严肃。
  「那家伙该不会是指这场战争有女神插手……?」
  「不光是女神,或许连圣兽也参与了。」
  丝诺和乔许面面相觎。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事情就严重了——这场地上乱象,原来全是精灵所设下的阴谋。
  不过这么一想,也就能明白为何战争会突然爆发了。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始祖精灵参与此事!)
  安洁莉卡疼惜地抱着安杰洛的肩,说道:
  「我们接下来会带着父母避难。」
  「避难……」
  「这几个星期以来,克兰德姆这儿发生了好几起暴动。虽然我国与克拉斯特的战争即将结束,但大家都开始谣传着接下来会演变为梅尼斯和克兰德姆之间的战争。如果事情真的演变至此,那我们这些居住在克兰德姆的梅尼斯人就不能再待在这儿了。这只手臂也是因为……暴动……才……」
  说到这儿时,安杰洛忽然语塞地垂下头去。
  「所以布兰卡,我求求你去拯救玛贝拉斯——和丝诺一起。」
  「什么……」
  布兰卡的表情顿时像个受了伤的孩子一般。
  「为什么你要这么说!我是特地来接你们,不是来跟你们道别的!」
  「可是,我们也不能丢下爸妈不管,跑去精灵岛啊。」
  布兰卡登时哑口无言。安洁莉卡说道:
  「听我说,布兰卡,再这样下去,就没有人可以拯救玛贝拉斯了,她不是叫黎修莉不准出手吗?」
  只见布兰卡心不甘情不愿地颔首道:
  「话是没错……」
  「既然如此,你跟丝诺他们一起去是最好不过了。我们会自己保护自己,而且也不是只有『永恒·纯白』这么一把乐器。」
  两人对布兰卡笑着鼓励道:
  「我们俩的『天才』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喔!」
  「是呀,你可别小看我们的实力!」
  他不服地闷不吭声,半晌之后才抬起脸来说道:
  「……这是命令吗?」
  他似乎有些泫然欲泣。
  「才不是呢。」
  两人双双摇头。
  「这是我们由衷的请求,并不是命令……救救玛贝拉斯吧,布兰卡,你有那个能力。」
  怦咚、怦咚——丝诺透过衣服压制着狂乱的心跳。
  安杰洛与安洁莉卡的贴心,以及他们为玛贝拉斯着想的心意,在在令丝诺心头一紧。
  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克拉斯特——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大家必须同心协力才行。
  (现在已经不是和布兰卡闹脾气的时候了,我们必须拼尽全力帮忙!)
  迄今如石头般默不吭声的布兰卡说道:
  「好吧。」
  这一瞬间,丝诺觉得自己终于能呼吸了。
  「……这样好吗?这样你就得离开安杰洛他们……」
  或许是没料到丝诺会对自己说这种话吧?布兰卡难掩讶异地眨了眨眼。
  然而——
  「——我相信自己的契约乐士,所以我非去不可。」
  他毅然而然地说道,恍如一阵凉风。
  布兰卡伫立在双胞胎面前。
  「听好了,万一有危险,一定要马上叫我!约好罗!」
  「嗯,这还用说。」
  「我答应你。」
  「你们可别自己一头栽进危险中喔。」
  安杰洛苦笑着。
  「好好好,才不会呢。」
  「也不可以跟别人吵架喔。」
  「我知道啦。」
  「……还有,不可以跟着陌生人走喔。另外也不要乱捡东西吃,也不能乱喝生水——」
  「讨厌,布兰卡,我们又不是小孩子。」
  安洁莉卡一说完,布兰卡便难为情地语塞了;然后,他露出了难得的温柔目光微笑道: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照你们的话做,我会跟他们一起去营救玛贝拉斯的。」
  双胞胎顿时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很高兴你能这么说。」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的!」
  就这样,两人再度重新转向丝诺。
  「丝诺、乔许,虽然接下来到克拉斯特的路程有天马载送,但听说战况还是很激烈。」
  「前往克拉斯特的途中会过上许多难民,尽管有布兰卡跟着,还是很危险,请你们千万要小心喔。」
  「你们也是。」
  丝诺和乔许轮流和他们两人握手。
  「别担心,我们还有南部的亲戚可以投靠呢。」
  「等我们平安抵达南部,就会托精灵捎信给你们,所以这方面你们也要多留意喔——黎修莉也是。」
  听到黎修莉这三个字,乔许马上回过头去——不知何时,黎修莉已经孤单地伫立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了。
  「黎修莉……」
  乔许呢喃道。她一注意到大家的视线,便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地皱起脸来。
  「谢谢你们,安杰洛、安洁莉卡……!」
  「大家都很想见玛贝拉斯,我们的想法跟你是一样的喔,黎修莉。」
  听了安杰洛的款语温言,黎修莉不禁咬紧下唇颔首。
  「那我们就快走吧。」
  「没错。」
  丝诺一行人朝两人挥手道别,接着便与黎修莉、布兰卡结伴离开歌兰朵斯腌菜店。
  (……真想不到居然会就此分别。)
  随着离店铺越来越远,丝诺的心中涌起了些微不祥的预感。
  此次分别,该不会将成为布兰卡与安杰洛、安洁莉卡永远的别离……
  这样的预感,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

  走出亚雷克襄戴尔的大门后,丝诺一行人旋即乘上在该处等候的天马,朝着玛贝拉斯的故乡克拉斯特急驰而去。
  天马们破风而行,穿越云朵、驰骋在空中。
  他们的身旁有布兰卡随行在侧。虽然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向他提起此事,但丝诺最后还是望向他道:
  「这样真的好吗?布兰卡。」
  丝诺万万想不到布兰卡居然会干脆地和安杰洛、安洁莉卡分别,选择搭救玛贝拉斯,因此掩不住心中的讶异。
  ……我还以为看到安杰洛受伤,他会更想陪在他身边呢。
  然而——
  「你有完没完啊。」
  「因为,他们不是你最重视的人吗?」
  丝诺语毕,布兰卡不知为何满脸困惑地说道:
  「为什么你会担心这点?你不是想要我变成你的人吗?」
  「什么、我、我才没……」
  尽管丝诺不由得皱起单边眉毛,却依旧对他的遗词用字感到怀念。
  说起来,原来时代的布兰卡总是大刺刺地对丝诺表明「演奏要放感情」、「温柔一点」、「轻轻地抚摸我」,令丝诺烦不胜烦。
  看来,他从这时起就是这种个性了……
  「他们俩答应我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他满不在乎地说道。
  光是这么一句话,就解除了丝诺心中的疑惑。
  布兰卡将他们俩视为一对值得珍惜的契约乐士。
  此外,他也信任着他们。
  他信任着这对挚友,
  也信任着他们的「强悍」。
  「这样啊……那你们一定能再相见的。」
  说着说着,丝诺忽然察觉到自己对他们所怀抱的自卑感,已然消失殆尽。
  她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之前每当她从布兰卡口中听到安杰洛与安洁莉卡时,总是感到嫉妒正在灼烧着自己。
  硬要找个理由解释的话,或许是因为丝诺在与他们亲自接触之下,了解了这两人。
  现在的丝诺,终于了解布兰卡为何如此重视他们。她想相信,相信他们绝对不会违背与布兰卡之间的约定……

  ——离开克兰德姆不久后,风向变了。

  从那之后,丝诺一行人个个默不作声,一路眺望着逐渐变换的地上景致。
  直到日暮时分,四人才听从乔许的提议,寻找夜宿地点;毕竟天马需要休息,他们也必须找食物果腹才行。
  只要沿着街道走去,想必能找到若干客栈。不过或许是正值战乱的关系,正常招揽客人的客栈少之又少。在寻找的过程中,一行人目睹了几个已遭烧毁的没落村庄。
  太阳下山后不久,丝诺总算在一处稍微远离街道的地方发现一间点燃着灯火的客栈。他们以事先向帕里亚借来的下界货币付了住宿费,接着在此用餐、落脚。
  货币的表面刻着一种从未见过的文字。就连在这种时候,一行人都能体验到一股陌生的时光之流。
  待翌日朝阳升起,一行人再度跨上天马,继续这趟空中之旅。
  崭新的一天洒下的阳光洗净了丝诺等人的视野,使前方一片光亮。
  过了许久之后,众人目睹了一片惊人的光景。
  「什……」
  「不会吧,怎么会这样……」
  每个人瞬间都哑口无言。
  丝诺一行人所见到的是沐浴在比太阳更鲜红、更不祥的烈焰中的地平线。
  一片赤红。
  放眼所见,全都是红色的。
  红得诡异。
  「那……应该不是火灾吧?」
  「这比火灾还夸张吧!太奇怪了,这……」
  丝诺也默默点头。
  整条地平线都被染成一片赤红,不可能只是单纯的火灾。无穷无尽的火舌舔拭着地面,黑烟袅袅地向空中蔓延,这块大地俨然已葬身于猛烈的火海中。
  靠近一瞧,他们更清楚地看见了加倍激烈的火焰漩涡。
  无论是森林、位于街道各处的客栈,或是比较大的楼房,全都炙热地燃烧着。
  这一定是从梅尼斯和克拉斯特的国境蔓延而来的战火,灾情恐怕已扩散到克拉斯特王都一带。
  毕竟克拉斯特王国本来就是一个以大国来说,领土十分狭小的国家。
  从空中往下望去,仿佛整个国家都被火焰所吞噬——这实在非比寻常。
  「想不到居然会蔓延到这儿……」
  这惊人的惨状,令每个人都逐渐说不出话来;一行人明明是沿着街道前进,情况却随着越往北上越惨不忍睹。
  待来到火势稍弱的地带后,一行人瞧见了一座由许多大块焦炭堆积而成的小山。
  一股浓烈刺鼻的焦肉味直直飘到了上空。
  丝诺顿时恍然大悟。
  「……!」
  接着,她掩着嘴,别过头去。
  ——那些东西,恐怕都曾经是活人。
  他们没有受到吊唁,只是被装在小麦袋中,随便堆在一块儿罢了。
  「太过分了……」
  「怎么会这么惨……」
  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此景有如炎之魔王降临人间一般。
  「我们得飞高一点,这样子什么都看不到。」
  为了不受到火焰的影响,天马们特地提升高度通过街道上空;乘坐在它们背上的丝诺一行人无论怎么往下瞧,都只看得到一望无际的火海——
  以及浓烟。
  被火焰吞噬过的焦黑死亡大地、失去生命气息的森林残骸……
  还有堆积成塔的人类焦尸。
  「这……实在太惨无人道了。」

  

  丝诺压抑着反胃的感觉说道。她打从心底认为没带普莉姆罗丝来真是正确的选择,因为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都无法正视下面的惨况。
  「为什么连森林也要焚烧呢?就算是战争好了,烧成这样根本教人无处可逃嘛!」
  听了丝诺的低语,布兰卡随即忿忿地咂嘴道:
  「看到这种火焰,我不禁想起某个讨厌的家伙。」
  「咦?」
  「不……没什么。」
  他忽然别过头去。
  「话说回来,这的确是太惨了。我至今看过不少人类的战争,但从来没见过这么惨不忍睹、破坏得这么彻底的景象。」
  丝诺「咕噜」地咽下一口唾液。
  「其实人类也没这么愚蠢,他们还是有自制力的;不过照眼前的情况看来,根本是敌我不分的大屠杀……想杀谁就杀谁。」
  「想杀谁就杀谁。」
  丝诺顿时恍然大悟。安杰洛他们也曾说过这场战争很明显非人类所引起,很有可能有某股巨大的力量参与此事。
  ——也就是精灵。
  「这场战争绝对不只有人类参与,很可能就像安杰洛他们所说的,有只幕后黑手在背后操控一切。」
  「幕后黑手?」
  丝诺不禁逼近布兰卡。
  「是啊,只是还不知道真凶是谁就是了。」
  「可、可是……!」
  丝诺反驳道:
  「假定真的有幕后黑手好了,精灵特地引发这场战争,对他们究竟有什么好处呢?他们所热爱的森林与大自然都惨遭破坏,到底有什么理由足以——」
  「这点得找幕后黑手问清楚才会知道,不过这件事确实很奇怪。目前唯一肯定的是,这家伙在该制止的地方不制止,反而还推波助澜,甚至拥有一股非比寻常的力量……」
  (这场战争有个幕后主使者——!)
  丝诺的身子开始微微发颤。
  这桩罪孽已经不只是人类自己的责任了。
  这场改变人类与精灵型态的浩劫——
  丝诺等人现在还料想不到,他们即将被卷进一起更大的阴谋漩涡中——

  *

  横越覆盖在战火中的克拉斯特王国后,丝诺一行人总算接近王都,此时他们又再度目睹了惊人的光景。
  ——迄今一片赤红的景象,完全消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丝诺出神地凝视着这幅景致,甚至忘了呼吸。
  「这儿是克拉斯特的首都,没错吧?」
  「是啊。」
  克拉斯特的王都俨然如一座巨大的堡垒,将城市围绕在一大片城墙之中。
  放眼望去,整片城墙未受到一分一毫的火灾损害。
  宛如有一片透明玻璃镶在上头一般——丝诺心想。
  「……不祥的预感。」
  在这趟旅程中几乎未发声的黎修莉忽然喃喃说道。
  「黎修莉?」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
  丝诺不由得望向布兰卡。他默默颔首,似乎跟黎修莉有着相同的感觉。
  「这景象……是不是代表只有克拉斯特首都受到完整的保护?」
  诚如乔许所言,环绕着首都的城墙内侧配置了许多士兵站岗。不知是否因为大批难民从外头涌入的关系,街头的人口也比平常多了一倍以上。
  「我不知道玛贝拉斯在哪里,这儿人太多了……」
  黎修莉泫然欲泣地拼命寻找玛贝拉斯的气息。
  「不好意思,能不能再稍微靠近街道一些呢?」
  丝诺恳求天马,希望能稍加查探城内的情况。
  没错,尽管一眼就能从远方看到王都人满为患,但当中几乎都是士兵,每个人都穿戴着相同的银色铠甲,在街上列队前进。
  至于那些虚弱地瘫坐在路旁的民众,恐怕都是难民,也就是抛下家当逃进首都的孱弱人们。
  话说回来,事情实在不寻常——丝诺想道。
  传闻克拉斯特王早在很久以前便亡命国外,国内剩下的仅有政府议会的官员跟这座城市的居民而已。
  然而,为何眼下如此戒备森严?
  克拉斯特政府到底在警戒着什么东西呢?
  丝诺心想至少得到一点线索也好,于是想要探出身子——
  就在此时,布兰卡开口了:
  「玛贝拉斯到底被关在什么地方?」
  「处决应该是对外公开的,因此我想这段期间她八成是关在牢里;只要时间一到,她就很有可能被拖到广场……」
  一听到乔许说出「处决」这字眼,黎修莉随即愤怒地说道:
  「他们休想得逞!」
  那双紫色眼眸闪出了刀刃般的凶恶光芒。
  「玛贝拉斯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她只是做了她该做的事,为什么人类要如此苦苦相逼呢!」
  「管它是非对错,这个国家早就连道德标准都不存在了。」
  「布兰卡?」
  布兰卡仿佛望着尸体般地俯视着这座城。
  「人们觉得自己的性命受到了威胁,现在正陷入恐慌当中;在这样的情况下,正义、常识全都不管用。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没有理由受这种罪、自己什么错也没有、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因此他们想找个人来负起开战的责任,找出那个令大家陷入不幸的『某人』——」
  黎修莉咬紧下唇。
  「所以我才说人类这种生物……!」
  她皱起脸来厉声说道:
  「如果他们敢碰玛贝拉斯一根汗毛,我绝对不会饶了他们!不管他们的靠山是谁,我都会斩草除根、一个活口也不留!」
  「黎修莉……」
  丝诺半震慑于黎修莉强烈的气势,不由得望着她。从她的语气听来,万一玛贝拉斯出了什么意外,她真的会付诸实行。
  「……总之,我们就先在街上降落吧,得先救出玛贝拉斯才行。」
  丝诺如此安抚着黎修莉。
  「你知道玛贝拉斯在哪里吗?你知道她被带到哪里去了吗?」
  「不知道,但是处决必须等到审判结果出炉才能执行,因此学院长一定是被拘留在法院的附近。」
  听完丝诺的话后,黎修莉深深地颔首。见到她这副模样,丝诺不禁深深地受到感动;身为始祖精灵的她,居然依赖着像自己这种渺小的人类。
  我得好好振作才行——丝诺再度鞭策自己。
  「事不宜迟,我们得降落了。」
  天马们缓缓地靠近首都的城墙,想找处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降落。
  就在此时——
  「危险,丝诺!」
  城墙的内侧,猛然有团黑涡朝着丝诺一行人袭来!
  「呜、呜哇!」
  丝诺身旁的布兰卡间不容发地挡开了这次攻击。
  但是,黑色光芒依旧不放弃,持续进行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很明显的,目标正是丝诺一行人!
  「啧!看来我们的行踪败露了!」
  布兰卡马上从掌心发出白色碎石,投向敌人所袭来的方向。
  ——轰!
  爆炸声响遍四周,环绕着王都的一部分城墙应声垮落。
  「呜呜!」
  浓烟有如暴风般倏地扬起,周遭瞬间染成一片灰。
  丝诺一行人迅速降落到地面,混在这片烟雾中。
  「你们先飞回上空,在我打暗号前不要下来!」
  放下两人后,天马们便如释重负般地飘然飞往天空。
  (现在绝不能将天马卷进这场战斗!)
  假如失去了它们,即使救得出玛贝拉斯,恐怕也无法顺利逃离王都。
  一行人钻过崩场的城墙,快速侵入城中,布兰卡与黎修莉也悄悄地追了过来。
  「有入侵者!」
  「快追,走这边!」
  丝诺很快地集中精神,扫视冉冉升起的浓烟。
  有人过来了!对方很有可能是察觉丝诺一行人入侵的某名卫兵。
  刹时,狂风四起。
  这阵风瞬间吹散了沙尘,暴露了袭向丝诺等人的敌方真面目。
  「啊!」
  眼前是一名穿着笔挺制服的高大男子,服装款式类似军服。
  男子背后尾随着一名浑身缠绕着黑色火焰的男性精灵。
  ——这柱精灵有六片羽翼。
  毫无疑问,他是上级精灵。
  「原来是军方的神曲乐士……!」
  丝诺低语道。男子的身后还有四、五名士兵听候着他的差遗。
  「你们是什么人?看样子不像是梅尼斯的残兵败将。」
  「梅尼斯的残兵败将……?」
  丝诺对这句话感到诧异,因而反问道。
  书下之意是,梅尼斯军曾经攻击过这个首都?
  「克拉斯特不是输给了梅尼斯吗!」
  此话一出,乐士身后的士兵们纷纷面面相视,高声大笑。
  「有、有什么好笑的!」
  「那只是暂时输给他们罢了。」
  男性乐士鼓动着喉咙说道。
  「没错,我军确实曾居于下风,但反正只要最后获胜就好。从现在起,梅尼斯那些家伙即将接受天谴!」
  男性乐士得意洋洋地宣示道。
  「什么!」
  「哼,看来你们并不是梅尼斯的残兵败将,不过既然身边带着精灵,就代表你们是神曲乐士:而且那身制服——你们该不会是想来劫走那个女战犯吧?」
  男子口中的「战犯」很明显是指玛贝拉斯。看样子猜对了,玛贝拉斯确实还活着,而且被关在这个城市的某处!
  「把玛贝拉斯学院长还给我们!」
  丝诺以锐利的目光瞪向男性神曲乐士。
  「为什么学院长非得受罚不可?她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啊!」
  「就是呀,要是你们敢对玛贝拉斯怎么样,我绝对饶不了你们!」
  黎修莉和乔许将累积的压力一口气爆发出来,接连怒吼道。
  然而,男性乐士依旧冷笑着。
  「就是因为她什么事都没做才可恶。」
  「你说什么!」
  「当祖国正陷于水深火热之时,那女人却百般阻挠珍贵的战力——神曲乐士们回国,害得我国同胞死伤惨重。那个女人犯下了滔天大罪,现在全克拉斯特的人民无不憎恨她、高呼着要制裁她,处决只不过是她应有的报应。」
  「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明明就是你们!」
  黎修莉的怒吼宛如镰刀般锐利,瞬间粉碎了男子的冷笑与主张。
  「你们却将责任全推给玛贝拉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不敢正视自己所犯下的错?你们好丑陋、太丑陋了,我真不敢相信你们跟玛贝拉斯一样是人类!」
  「不要把我们跟那种女人相提并论,她是叛国贼!」
  男子骤然怒气冲冲地说道。正当他想继续开口批评玛贝拉斯时——
  「别被他影响了,黎修莉,这些家伙只不过是傀儡罢了。」
  丝诺蓦地望向发话者。
  「布兰卡……」
  布兰卡露出挑衅的笑容,瞪向身穿军服的男子。
  「你刚才也听见了吧?这帮人自私得很,哪管得着别人死活?所以他们才会躲在城墙内侧,等待别人提供援助。」
  「等待别人提供援助……?」
  「没错。你看到那片不自然的战乱惨况了吧?就算梅尼斯军真的攻打过来,也没理由如此彻底地将克拉斯特破坏殆尽。」
  「你说得没错。」
  丝诺愕然。假设梅尼斯想并吞克拉斯特,也没必要将田地焚烧成那样,因为那将来会成为自己的领地,这么做不是得不偿失吗?
  「那片惨况是特地做出来给某人看的。我想,对方恐怕跟我们一样,来自于比这世界更高的地方……」
  说着说着,布兰卡伸手指向天空。
  「更高的地方……?」
  「这一切都是为了做给从神的高度往下瞧的那帮家伙看的。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这些人不惜焚烧自己的家园,因为这样就可以将毁灭梅尼斯军的王牌手到擒来。」
  丝诺抬头望向布兰卡所指的上空。
  那里有着精灵岛。
  「不会吧。」
  一股至今从未感受过的寒气,瞬间顺着丝诺的背脊往上窜升。
  如果——
  如果布兰卡所说的都是真的……
  「该不会你们真的得到了精灵的协助,然后才进而开战?而且那名精灵的力量还强大到足以毁灭梅尼斯军——」
  丝诺不禁想起方才从空中往下眺望的那片火海。
  熊熊燃烧的烈焰仿佛避着王都——不,仿佛保护着王都。
  那真的是结界吗?假如发起这场战争的克拉斯特特权阶级为了不使自己受到伤害,真的委托「有力人士」为他们设下这道结界……
  「……我对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语毕,男性乐士便不再开口了:不仅如此,他的身体也瞬间充满杀气。
  这就是他的回答。
  丝诺感觉自己的心中重新涌起一股激烈的情感。
  (不可原谅!只为了这种理由就发动这场无意义的战争,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利益——!)
  「敌人要进攻了!」
  布兰卡降落到地面,保护丝诺。
  下一秒,恍如开幕号角乐曲的英勇长号声迸发开来!
  空气振动着。
  回荡着。
  乐音宛如水面上的细细涟漪,响遍了四周!
  「看我撕裂你们!」
  男子身后的黑色精灵出动了!
  瞄准布兰卡的他纵身一跃,眼看就要越来越逼近了!
  黑色精灵恐怕是想利用这一跳所产生的加速度撕裂布兰卡——!
  但是——
  「黎修莉?」
  同一时间,另一人也往前飞扑而去,那正是黎修莉婷。
  「休想得逞!」
  她的掌心发出一团炫目的雷电,朝黑色精灵攻去!
  天空掠过一道闪电般的闪光。
  冲击力震动着丝诺的双脚——不,不光是地面,一股钝重的麻痹感逐渐由她的指尖扩散开来。
  然而——
  「什……!」
  尽管承受了黎修莉这一击,浑身缠绕着黑色火焰的精灵依旧毫发无伤。
  他的嘴角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容,牢牢地注视着丝诺一行人。震天价响的长号音在他身后不断支援着。
  「可恶,六片翅膀的上级精灵果然没这么好对付!」
  布兰卡注视着黑焰精灵低语着。丝诺闻言,不禁仰头望向他道:
  「布兰卡,现在该怎么办……!」
  「虽然我跟黎修莉能够联手干掉他……但现在没时间再跟他耗下去了!」
  正当丝诺想开口询问这句话的含意时——

  ——哔——————!

  「什么!」
  四周响起一阵刺耳的尖锐笛音!
  「你看,我猜得没错,有人来支援了。」
  布兰卡烦躁地「啧」了一声。
  「丝诺,你看那里!」
  从月读所指的方向望去,可以瞧见一队黑压压的人马正穿越浓烟,朝这儿步步逼近。
  丝诺咬紧牙根。
  没错,现在大伙儿奋战的场地并不是精灵岛,也不是人烟稀少的森林中。
  而是王都的正前方。
  只消一声令下,围在城门旁的数百名士兵便会群起进攻。
  在这样的情况下,问题的症结将会取决于数量。乐士固然难缠,但万一手持枪炮箭弩之类远距离武器的士兵集结在一块儿,丝诺一行人恐怕就再也无法动弹了。
  这样的招数虽然对身为精灵的布兰卡和黎修莉并不管用,但丝诺和乔许都是人类,假如被他们团团包围,只怕性命不保。
  而且,只要布兰卡和黎修莉为了保护丝诺、乔许而停下动作,可能就会被敌方精灵借机一举击溃……!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的话……)
  布兰卡简短地说道:
  「喂,丝诺!」
  经他这么骤然一唤,丝诺不禁讶异地望向布兰卡,布兰卡的翡翠色眼眸因此和她四目相交。
  他打量般地凝视着丝诺道:
  「喂,你应该不会告诉我『上次的演奏全是走运』吧?」
  「什么……?」
  「我是在问你,能不能用神曲支援我!」
  紧接着,当丝诺仍屏着气息时,布兰卡便高声大喊道:
  「来吧,永恒·纯白!我的纯白化身,掌管至高无上纯白的乐器!」
  他朝天空笔直地伸出手。
  就在此时,天空瞬间分裂成两半,放眼望去,眼前尽是几近于极光的白色波浪。
  在这片光芒中,出现了一支纯白色的低音大提琴——永恒·纯白!
  「永恒·纯白?」
  琴弓旋转着,掉落在吓得双眼圆睁的丝诺面前。只见布兰卡蛮横地拽着她的手,逼她将琴弓架在琴弦上。
  当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的那瞬间,丝诺为之一惊,下意识地抬头望着布兰卡的脸庞。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能够拉奏它,但当时你的神曲确实赋予了我力量;既然如此,现在我就暂时将它交给你!」
  「布兰卡……」
  「听好了,胜负只在一瞬之间!」
  经布兰卡这么一说,丝诺赶紧环视四周;曾几何时,他们一行人已经被各式各样的喧嚣所包围。
  黎修莉从掌心发出一支又一支的紫色光枪,接着在空中降下枪雨。
  一旁的乔许正卯足了劲以竖笛吹奏战斗支援曲,这些曲子支支气势凌人,和个性温厚的他恰成反比。
  此外,现场也回荡着吹向城墙的狂风怒号声,以及一面怪罪丝诺一行人、一面展开攻击的士兵们的怒吼。
  然而,即使处在这样的喧嚣之中,依然有道声音率先朝着丝诺逐步逼近。
  那就是——
  (那个军方乐士的乐器……!)
  敌方乐士所演奏的长号。
  长号这种乐器,原本就有着在协奏时压盖其他乐器的威力。
  对方八成早已习惯在群体战斗或战场中演奏乐器——不,或许该说他很有可能是因为长号在这种战斗中有利,才特地选了这项乐器。
  「要上了,丝诺,你可别给我出什么差错啊!你只要满脑子都想着我,这样就够了!」
  留下这句话后,布兰卡冲向持续与黑焰精灵战斗的黎修莉。
  这把令人怀念的纯白色低音大提琴,就这么留在丝诺手中。
  (永恒·纯白……)
  丝诺握紧琴弓,久违的触感令她不禁闭上双眼。
  她将手指环绕在逐渐和手融为一体的琴颈上,轻触琴弦。
  心头涌起一股不安,令丝诺手指发颤。
  我办得到吗?
  当时是在狗急跳墙下无意间演奏出来的……这把永恒·纯白,究竟愿不愿意再度遵循丝诺的意志,拉奏出音乐呢?
  「丝诺,放心吧!你的音乐是最棒的!」
  「月读……」
  月读似乎察觉出丝诺心里的不安,用力地为她点头打气;光是这样,就让丝诺的右手动了起来。
  丝诺将琴弓架在弓弦上。
  接着,她将所有的心意投注在对方身上,编织出音乐。
  空气为之振动。
  响彻云霄。
  声音的排列、逐渐扩大的旋律,在此时此刻幻化为——神曲!

  「听啊,布兰卡!」
  低音大提琴的声音是如此独特,在圆滑中带着一丝低沉的音色。
  如果声音有颜色的话,这阵回响绝对是鲜艳的黄褐色。
  低音大提琴的音色混进支配附近一带的长号音色中,接着宛如解开交缠在一起的丝线般,将它们分散开来。
  至今不断咆哮狂吼的长号失去了旋律,最后,周遭只听得见永恒·纯白的乐音。
  场面受到了控制。
  主因就在于这道声音。
  就在这一瞬间——
  「……就是这个!」
  布兰卡不经意地扬声道。
  就这样,他的背部恍若即将羽化成蝶般地开始发颤。
  接着,惊人的事发生了!
  「布兰卡,翅膀……!」
  布兰卡在空中翻身一跃。
  他振动着仿佛锐利的冰雪结晶般的六片美丽羽翼,神色恍惚。
  羽翼的数量和黑色精灵完全一致,其中的光辉却是天差地别。
  「你该不会是……!」
  只见黑色精灵宛如受制于迎面吹来的逆风般逐步后退。
  他一步步地往后退去。
  恍如畏惧着什么。
  很明显的,他害怕着布兰卡。或许,一种人类无法感知的精灵本能正告诫着他:这个敌人不好惹。
  ——因为他们有着压倒性的实力差距。
  「你、你在搞什么,快给我打啊!」
  敌方乐士松开吹嘴,大声叫唤道。
  然而,在他的长号停止发声的那一刻起,胜负已然揭晓。
  布兰卡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眼下就连这抹微笑都显得游刃有余、光辉灿烂。
  「不好意思,请你闪一边去吧!」
  此话一出,他的四周忽然卷起一阵暴风雪般的狂风!
  「呜……!」
  浑身缠绕着黑色火焰的精灵瞬间被狂风团团包围,接着才一眨眼的功夫——
  「什——」
  精灵竟然消失了踪影,简直就像打从一开始便不存在一般!
  「什么……我的精灵居然……」
  军方乐士被这幅光景吓得直打哆嗦,他的嘴巴松开长号,双腿发软。
  但是,上天并没有给予他太多担心受怕的时间;一转眼,他便被一道紫雷贯穿身体,只留下一阵悲鸣。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给予他最后一击的正是黎修莉。她所施放的闪光仿佛从天而降的天谴,将乐士彻底击溃。
  「啊、啊……队长……」
  这阵凌厉的攻击,使得其余没有乐士能力的士兵们战意尽失。他们一个个往后退去,当其中一人临阵脱逃后,其他人也当场一哄而散。
  「好厉害……」
  丝诺半清醒半发愣地垂下琴弓,望着布兰卡。
  至于布兰卡也同样难掩心中的惊愕……为什么你能让我产生这么大的改变?
  明明没有订下契约——
  布兰卡的眼神,很明显地正如此询问着丝诺。
  然而,比他们俩更难以接受现实的,是方才发出那一击的黎修莉。
  她看了看躺在石板路上抽搐的男子,又望瞭望乔许,然后喃喃说道:
  「又来了……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黎修莉牢牢地紧盯着乔许不放。
  「为什么?我的契约乐士明明是玛贝拉斯,怎么会……」
  看来,玛贝拉斯恐怕已经好久没有赋予她神曲了。玛贝拉斯前往下界时,被从前的同袍袭击以致身受重伤,怎么看都不像有余力使用乐器。
  然而,黎修莉发挥了几近于正常状态的实力,打败了足以操纵上级精灵的乐士——这正是她受到了「正当」战斗支援的铁证。
  受到黎修莉热烈注视的乔许,也同样握紧竖笛,呆立一旁;看来连他本人都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能办到这一切。
  月读望着他们俩发愣的模样,忍不住尖声叫道:
  「没时间给你们发呆了!大家赶快趁现在冲进城里!」
  不光是黎修莉,连布兰卡跟丝诺也同时回过神来。
  「好,我们快趁乱混进人群中!」
  布兰卡率先行动,紧急飞回丝诺一行人的身旁。
  「那边!入侵者逃走了,快搜、快搜——!」
  城市警卫队迟了一步,他们又急又怒的吼叫声响递了整座城。
  永恒·纯自从丝诺的手中消失无踪,布兰卡紧接着拽起她空空如也的手。
  「呜哇!」
  「快跟我过来!」
  布兰卡就这样抱起丝诺全力狂奔,飞越一个个沙包之类的障碍物;黎修莉也有样学样地牵着乔许的手,飞向空中。
  如此这般,四人飘然飞越整群士兵的正上方,轻而易举地躲藏在街道中。

  *

  同一时间,玛贝拉斯正僵着全身,动弹不得。
  这并非因为她的手腕被绑,也不是因为脚上扣着脚銾。
  而是因为许多双眼睛正牢牢地盯着她。
  众人的目光将她团团围住,里头满溢着杀意、憎恨等情绪……
  ——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视线,紧紧地包围着伫立在法庭被告席上的玛贝拉斯。
  无论是前方。
  或是左右。
  或是后方——
  无一例外。
  然而,玛贝拉斯依旧紧握双手,尽可能地抬头挺胸。
  这么一来,她就不会被各式各样的情绪漩涡吞噬,得以保持自己的真我。
  此外,她也能避免自己对即将开幕的「闹剧」所影响……
  「从现在起,本庭将针对被告玛贝拉斯·奇拉开庭审理。玛贝拉斯·奇拉,向前!」
  审判长的声音响彻庭内。
  喧闹不已的旁听民众也应声安静下来。
  狭窄的法庭内顿时鸦雀无声。
  玛贝拉斯却感受到比方才更浓烈的仇恨目光。
  咚——有人从背后推了她一把,玛贝拉斯因此往前踏出一步。
  「唔!」
  眼神平静的她挺直腰杆地注视着法官,却无法从审判长脸上读出任何情绪;他宛如一尊毫无情感的人偶,一径淡然地俯视着玛贝拉斯。
  他身旁那些一字排开的法官们,也一样面无表情。
  他们对玛贝拉斯毫无兴趣。
  也毫无情绪波动。
  同时也丝毫不担心这件案子将如何进展。
  玛贝拉斯暗地嘲笑着。
  她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早就事先决定好判决的结果了。

  审判长仿佛傀儡般冷冷地开口道:
  「玛贝拉斯·奇拉,你将国家重要的人力资源——准神曲乐士们基于个人私欲而监禁于精灵岛上,这件事你可承认?」
  玛贝拉斯旋即大声宣示道:
  「不承认。」
  此话一出,旁听席的民众开始议论纷纷。
  「那么,你的言下之意是『学生们是依照个人意愿而拒绝加入军队』,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
  这时,凝聚在玛贝拉斯身后的怒气忽然瞬间爆发。
  「搞了半天还是你的错嘛!」
  「是啊!明明就是你把小孩子们关在岛上!」
  硬如石块的咒骂声一一朝她背上扔来。
  「如果没有你,我的儿子就不会死了!」
  「我的孩子也是!」
  「都是因为你,守护城镇的士兵才会人数不足!只要有了神曲乐士,城镇就不会被烧毁了!」
  「要是有神曲乐士就好了!」
  「要是有神曲乐士就好了!」
  「……肃静!旁听人肃静!」
  审判长频频敲打木槌,然而正在气头上的旁听人根本听不进去。
  有人气得站起身来,想要扑向玛贝拉斯;也有人将手上的东西狠狠地朝她丢过去……
  一旁的宪兵队紧急制止民众,但他们对玛贝拉斯的谩骂并没有因此停止。
  即使如此,玛贝拉斯还是静静地、面不改色地守望着审判的进行。
  她并非充耳不闻。
  而是正在倾听。
  倾听着这些她至今一路全力保护、疼惜的人们,内心对她真正的想法——

  

  此时,台上有其他人发声了。
  「审判长,我认为再这样审讯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发话者是盘据在对面右侧席位的法官。
  「很遗憾的,我觉得不论询问她什么都只是白费功夫。看样子她根本不想认罪;然而将我国的准神曲乐士们监禁在精灵岛上,造成我国极大的牺牲,可说是铁一般的事实。因此,我认为无论她本人的意愿如何,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所带来的后果接受制裁。」
  「……嗯。」
  在难以遏止的喧嚷中,审判长敲下木槌。
  「死刑!」
  有人大喊道。
  「没错!这女人只能以死谢罪!」
  「枪毙!」
  众人的喧嚷声,仿佛唾液般朝着玛贝拉斯一口口吐过来。
  经过一番讨论之后,聚集在台上的法官们一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基于以上讨论,本庭宣告被告玛贝拉斯·奇拉——」
  旁听人顿时安静下来,等待着判决。
  接着——

  「玛贝拉斯·奇拉,将处以枪毙之刑。」

  随着木槌敲落,旁听席也瞬间欢声雷动。
  「………」
  玛贝拉斯完全没有反驳。
  因为她早就已经看透了这一切。
  无论她如何辩解,也无法改变任何事……
  宣告死刑之后,法官们似乎对于面不改色的玛贝拉斯感到纳闷。
  「最后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即便听到「最后」一词,玛贝拉斯依然非常冷静。
  只见她无奈地轻吐一口气,说道:
  「那么,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此话一出,周遭登时鸦雀无声。
  在这片静谧中,玛贝拉斯开口了
  这是这场审判中的唯一一句真话……
  「到底是谁写出了这场『闹剧』?」

  *

  ——牢房中的铁锈味扑鼻而来。
  「哼,你们的演技也太差了。」
  审理结束后,玛贝拉斯在牢房中——她在执行死刑前都必须关在这里——烦躁地朝墙壁踢一脚。
  碰——大大的碰撞声回荡在室内。
  然而,四周不仅毫无反应,甚至连人的气息也没有。看来,拘禁玛贝拉斯的这栋监牢并没有其他罪犯。
  「原来这里是特别为我准备的牢房啊,我真是赚到了。」
  玛贝拉斯耸耸肩,席地而坐。
  在这间几乎没有灯光、除了自己发出的声音外悄然无声的冰冷牢房中,人不知不觉就会变得常常自言自语。
  「枪毙吗?跟我料想的一样。」
  呵——她鼓动喉咙笑了。
  打从在抵达地上时遭到军队逮捕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这一天早晚会来。
  无法回避和梅尼斯、克兰德姆为敌的克拉斯特为了举白旗投降,势必得找个人出来扛下开战的责任。
  但是,王室已经逃往国外,政府和军方也正在互踢皮球。
  在这样的状态下,既非军人也非政府官员,却拥有高于双方实权的玛贝拉斯,无疑是当代罪羔羊的最佳人选。
  她明白。
  她早就明白了。
  然则——明白归明白,她还是无法如自己预料中坦然视之。
  亲眼目睹众人对自己的愤怒,还是令人感到头痛。
  即使脑中明白这全是某人一手策画的,情感上还是无法接受……
  (为什么我会沦落至此呢……)
  玛贝拉斯在恍惚中注视着黑暗。
  连她自己也觉得讶异,原来死亡对自己几乎不痛不痒。
  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的。
  她所担心的并非死亡。
  (帕里亚……还有黎修莉、安杰洛、安洁莉卡……他们应该很担心我吧?)
  她所在意的是自己当下所爱的这些人们。
  若是他们知道久未联络的自己遭到死刑判决,一定会受到打击吧。
  一定会感到悲伤吧。
  她并不是个自恋的人,但就是忍不住这么想。
  尤其是帕里亚。
  ——他最近似乎怪怪的,
  (不,或许之前就……)
  玛贝拉斯慢慢地回溯自己的记忆,努力地想忆起他究竟是从何时起变了个人。很幸运的,她还有时间做到这点。
  (没错,应该是从那时开始的——在我决定以教师身分赴任精灵岛的那一年……)
  想想,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玛贝拉斯成为这所学院的学院长之前,立志成为家具师傅继承家业的帕里亚在某日遭遇不幸的意外;受了严重脚伤的他,梦想就此粉碎。
  他说,当他想横越马路时,脚突然不能动了。
  原因在于疾病——帕里亚在不知不觉中,患了一种身体会逐渐硬化的病。
  手脚不能动的人,怎么能从商呢?
  断绝目标、意志消沉的他,在玛贝拉斯的推荐下开始接触神曲。
  刚开始,玛贝拉斯只是想着借由接触新的事物来抚慰他,想不到这竟成了他的转机。原本就有着一双巧手的帕里亚在学习为玛贝拉斯的竖琴调音时,突然开口说自己「想要当一名神曲乐士」。
  这实在太突然、太令人料想不到,导致父母跟玛贝拉斯都大大吃了一惊。
  但是,他们并没有反对。
  玛贝拉斯很高兴他能找到生存的意义,双亲也认为他是受到平常尊敬有加、年龄大他许多的姐姐所影响。
  在玛贝拉斯热心的教导与他的努力下,他明显地展露出了神曲乐士的才能。
  随着他的病情恶化,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最后认为自己「只剩下神曲」,因而开始活用自己的天生巧手,进行乐器制作。
  还有作曲——
  (对了,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他从那时起就莫名专注于收集古老乐谱和资料,拘泥于音数……)
  进入精灵岛学院就读后,他变得更热中于制作乐器了。
  适合用来演奏神曲的乐器是什么?
  什么样的乐器能够演奏出使精灵沉醉的音乐?
  该如何才能制作出使音乐传进全世界精灵耳中的乐器——?
  就这样,他对制作乐器的执着实在超乎常人,连身为神曲乐士的玛贝拉斯都觉得不太寻常。
  但是,尽管她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依旧没有出声制止他。

  (因为我知道那孩子来日无多了……)
  因病而不听使唤的并不只是他的脚,因为他所患的是一种会使全身肌肉逐渐僵硬的重病。等到病魔侵蚀到心脏时,他就没命了——医生如此严重地宣告道。
  正因如此,帕里亚才会如此——有如遭到附身般地执着于神曲与乐器。
  但是,玛贝拉斯认为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既然他找到了能使他全神贯注的事物,那么就让他去吧。
  基于以上的理由,玛贝拉斯将制作圣堂管风琴的任务全权委托于他。
  他也打算将活在这世上的证据以及活着的真实感受,留在这个世上。
  (可是,我们好像错了。)
  如今的玛贝拉斯深深地如此想着。
  因为——
  (那架管风琴似乎怪怪的……)
  虽然这仅止于直觉,但玛贝拉斯最近一直有这种感觉。
  那东西太奇怪了。
  那并不只是单纯的乐器。
  事实上,从帕里亚着手制作管风琴的那一刻起,精灵岛便出现了几桩异象。
  比如一部分森林在冬天以外的季节突然枯萎,或是动物尸体日渐增多……
  当帕里亚雀跃地告诉玛贝拉斯「管风琴终于能发出琴音」时,栖息在森林里的精灵们便变得极少接近学院……
  至于最关键的例证——
  (是丝诺·德罗布那群人。)
  玛贝拉斯首次和她们相遇时,她们说自己来自两百年后的未来世界。
  而且还是从圣堂传送过来的。
  迄今,无论玛贝拉斯听闻什么样的异象,都从未将它们与帕里亚制造出来的乐器联想在一起,认为那只是单纯的巧合。
  然而事到如今,她实在很难不认为她们的来访与管风琴有着某种关连。
  玛贝拉斯为之一颤,抱紧自己的身子。
  (帕里亚所制作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其实关于这件事情,她或许该早一点向帕里亚问个清楚。
  可是,随着战争越来越白热化,关闭学院的问题也浮出台面。玛贝拉斯成天忙于工作,几乎连想跟他见上一面都无法如愿。
  当然,管风琴的问题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如今,他和那架奇妙的管风琴,成了玛贝拉斯最挂心的事情。
  不用说,对方可是帕里亚,即使阻止他,他恐怕也会瞒着玛贝拉斯偷偷完成那架管风琴。
  ——不,不是他。
  主谋是某个帮助帕里亚的「他人」。
  「……你到底想要这出闹剧再变出什么花样?我看你也差不多该露面了吧?」
  玛贝拉斯骤然朝着空无一人的空间喃喃自语道。
  没错,玛贝拉斯已经察觉了。
  为什么帕里亚会突然说想当神曲乐士。
  一直折磨着他的可怕疾病。
  以及那架巨大的——过于巨大的管风琴……
  那首曲子——
  〈炎帝的纹章〉
  (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个人类以外的存在暗地操控着……)
  凭帕里亚一个人的力量,不可能引发出那种异象。
  是幕后黑手唆使他这样做的。
  此外,那名幕后黑手还是个「力量强大的精灵」——

  「喔?真不愧是玛贝拉斯,你很敏锐嘛。」

  牢房深处的空间突然开始扭曲、摇晃。
  接着,该处出现好几个红色块状,转眼间便合而为一,发出巨大的声响。
  只一瞬间,火焰便幻化为一名年轻男子。
  他是一名有着鲜血般的红发与红眸的男子。
  对方尖巧的下巴以及锐利如刀锋的眼眸,在在警告着玛贝拉斯「此人不好惹」。
  「果然是你,圣兽艾琉德隆。」
  玛贝拉斯冷笑了一声。
  她认识他。
  男子名为理欧涅尔·艾琉德隆。
  他是统治这世界的八柱始祖精灵之一、红之女神克缇卡儿蒂的贴身护卫精灵——圣兽。
  不,应该说他「曾经」是圣兽。
  印象中,他的柱名「夫拉梅尔」已经被女神所剥夺,现在自称为艾琉德隆。
  「为什么你知道是我?」
  艾琉德隆对玛贝拉斯投以兴味盎然的目光。
  「为什么你知道在背后操控一切的是我?」
  「哼,都已经把国土烧成那样了,你还敢问呢。除了你和克缇卡儿蒂之外,有谁能操纵足以烧毁国土的火焰?」
  不知怎的,他露出开心的笑容,望向玛贝拉斯。
  「喔?谢谢你的赏识啊。那我问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她垂下眼来。
  「——因为精灵应该和人类断得一干二净,精灵的未来不需要人类的存在——你是这么想的吧?艾琉德隆?」
  「……」
  艾琉德隆一径微笑着,不再多说些什么,他的微笑却证明了玛贝拉斯的猜测是正确的。
  唆使克拉斯特军方和政府的主谋就是他。
  他操纵着克拉斯特,想借由将地上世界卷进战火漩涡,来向天上的精灵们展示人类有多么愚蠢。
  同时也为了展示给心爱的克缇卡儿蒂看。
  「你猜对了,谁教人类是一种无药可救的低等生物呢?」
  他注视着玛贝拉斯以外的某个点,忿忿地说道:
  「我们精灵根本没必要特地保护人类。证据摆在眼前,我只不过稍微撒下一点火种,人类马上就开始互相残杀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过了几十年、几百年,人类还是重复着相同的错误——真是愚不可及!至于你呢,就快要死在那些愚蠢的人类手下了,玛贝拉斯。」
  他宛如火焰般地笑了。
  「觉得怎么样?被那种愚蠢的生物所杀,是什么样的心情?」
  玛贝拉斯叹了口气。她无奈地靠在墙壁上,单手将头发拨上去。
  「你大老远跑来这里,难道只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你说得没错,我马上就要死在枪下了——还是说,你是特地来救我离开这里的?」
  玛贝拉斯此言只是为了挖苦艾琉德隆,然而他回答道:
  「是啊,你猜得没错。」
  他说出了这句令人意外的话。
  「……你说什么?」
  「老子就大发慈悲救你吧——如果你愿意的话,其实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玛贝拉斯的眼神顿时越来越严肃。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个男人绝不可能发自善意这么做。
  据玛贝拉斯所知,这男人在没有阴谋、没有好处的情况下,绝对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不过呢,负责救你的人并不是我。」
  「什么?」
  艾琉德隆无声无息地靠近玛贝拉斯,悄悄地附耳。
  他仿佛一名正打算说出秘密的孩童般,喜孜孜地说道:
  「不是有更适合的人选吗?——为什么你不呼唤黎修莉婷?」
  「什!」
  听到他说出这意料之外的名字,玛贝拉斯不由得提高戒心。
  「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招!」
  「有什么好吃惊的?黎修莉婷不是你的契约精灵吗?那丫头好歹也是个始祖精灵,是掌管梦与高贵的女神之一耶!带你离开这里,对她来说根本是小事一桩。」
  「唔……」
  他说的话是真的。
  周遭并没有刻上精灵文字,像这种没有设下封印的监牢,只消一晃眼,黎修莉就能将它整个炸飞。
  只要现在马上呼唤黎修莉并解除原本的命令,她一定会轻松解决卫兵、摆脱追兵,救出玛贝拉斯,然后逃到他们无法出手的地方。
  只要玛贝拉斯如此期望——
  但是……
  「你以为我会这么做吗?」
  玛贝拉斯凛然地说道。
  「喔?难道你宁愿乖乖受死,就这样成为代罪羔羊……?」
  「——没错。」
  见玛贝拉斯毅然颔首,艾琉德隆不禁兴味盎然地睁大双眼。他忍俊不住笑了出来,继续询问玛贝拉斯: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你不向那些陷害你的人报仇?这对你来说并非难事!还是说你需要乐器?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为你带过来——你的克拉斯特竖琴。」
  「不需要。」
  玛贝拉斯随即回答。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呼唤黎修莉。给我滚!」
  她以最严厉的语气宣告道。
  她所说的话没有半点虚假,因为——
  (黎修莉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毁灭人类……)
  黎修莉本来就不大喜欢人类。
  再加上克拉斯特人、政府和军方如此残忍地对待玛贝拉斯……
  只要她一出手,就会有人死亡。
  她一定会杀人。
  非但如此,黎修莉还会不厌其烦地杀害人类,满不在乎地将玛贝拉斯所受到的痛苦加倍还给他们。
  玛贝拉斯满心挂念着这件事。
  (绝不能让那孩子憎恨人类,我不能让她做出那种空虚的事!)
  玛贝拉斯祈求般地在心中百般默念道。
  尽管精灵所经历的岁月远比人类长久许多,却比人类还纯真。
  她们的心是如此地纯净无瑕。
  无论是安塔娜莉亚或是黎修莉婷,都恍如刚出生的婴儿般盲目地对人掏心掏肺。
  但是,这样是不行的。
  假如不晓得污秽为何物,就无法在这个世界和人类共存。
  因此,玛贝拉斯才会总是想让黎修莉的目光投向外界,希望她能找到其他值得爱的人。
  因为,玛贝拉斯终究免不了一死。
  即使没有上战场、没有遇到意外也没生病,只消经过五十年,人人都会衰老而死。
  (每个人总有一天都会消失,但是我想要让你的生命过得丰富一点,黎修莉。)
  她爱着黎修莉。
  所以,她担心她的未来。
  玛贝拉斯希望即便自己死了,黎修莉还是能爱上他人,维持那张清澈的笑容,幸福地过一生。
  然而,与黎修莉订下契约后,她反而更加一心只向着玛贝拉斯。
  玛贝拉斯心想:
  这难道就是精灵的心灵构造吗?他们只会一心一意地爱着某个人,绝不崇尚博爱。
  这么说来,他们的爱也未免太深厚了。
  人类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你害怕她。」
  艾琉德隆仿佛看穿玛贝拉斯的心思般地说道。
  「你害怕黎修莉婷,玛贝拉斯。」
  「你说什么……?」
  他朝着玛贝拉斯踏出一步,向她逼近。
  「你无法承受那家伙的热情,完全招架不住——因为你害怕她,你害怕精灵的『生存之道』。」
  再一步。
  「所以你才会迟迟不呼唤她。我猜你八成是不想让她看到鲜血,但这就表示你压根不了解我们精灵。」
  玛贝拉斯震慑于他,一步步往后退去,直到背部抵到墙壁才停下脚步。
  艾琉德隆悄悄地将脸凑近玛贝拉斯的侧面。
  他伸手抵着墙挡住去路,令玛贝拉斯动弹不得。
  「很遗憾。」
  玛贝拉斯直直地注视着艾琉德隆的双眼,出声反击。
  「不懂的人是你,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们俩吗?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干出这种勾当?就算你引发出这样的风波,克缇卡儿蒂还是不会出现在你眼前,难道你不懂吗!」
  刹那间,艾琉德隆的双眼骤然圆睁。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掐住玛贝拉斯的脖子。
  「呜呜……」
  他单手掐紧玛贝拉斯的咽喉,令她痛苦地发出呻吟。
  她的脚悬浮在空中。
  同时也停止了呼吸。
  「你好可怜呢,玛贝拉斯,想不想我现在就宰了你?」
  艾琉德隆以诱惑般的甜美嗓音呢喃道。
  「……!」
  玛贝拉斯举起手来,奋力揍了眼前的艾琉德隆一拳。
  清脆的声音随之响起,艾琉德隆用力地用手抹上脸上的伤口。
  同时,他也松开了玛贝拉斯的咽喉。
  「……咳、咳咳!」
  玛贝拉斯赶紧喘气,还没等到呼吸平复便站起身来。
  艾琉德隆以手指轻抚挨揍的脸颊,鼓动喉咙说道:
  「受不了,你这女人还真够呛……还有,你的眼神很不错;一时之间,我还以为你是我的那位『炎帝之女』呢。」
  「炎帝之……女……?」
  艾琉德隆没有回答玛贝拉斯的问题。
  他转过身去,看似即将从牢里消失踪影。
  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而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玛贝拉斯。
  「对了,有一件重要的事我忘了说。告诉你一个秘密,玛贝拉斯,你再怎么拒绝黎修莉也是白费功夫,因为她已经决定救你出来,而且也来到这一带了。」
  「你说什么……!」
  他不由嗤笑。
  「是真的,我可没有暗中布局喔——总之呢,你就好好期待吧。」
  留下这句话后,艾琉德隆便悄然无声地从玛贝拉斯眼前消失了。
  「黎修莉来救我了?」
  玛贝拉斯当场瘫坐在地。
  怦咚!怦咚!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
  再这样下去就糟了——
  万一黎修莉赶上了,事情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必须逼她远离……)
  玛贝拉斯必须将她引到无法目睹自己死亡的地方才行。

  接着,玛贝拉斯下定决心。

  这是为了不让她伤害任何人。

  ——也是为了不让那个清澈的灵魂,再受到任何伤害……

  待续






小小完美淑女
  Little Perfectlady

  ——对本人黛西,贝伦休泰来说,最古老的记忆,就是家母玛莉金的葬礼。
  即使到了现在,我依然记得很清楚,那时我才刚拥有乐器,连自己的母亲死亡意味着什么都不大明白——当时的我就是如此幼小。

  「不要!求求你们不要把妈妈带走!」

  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呐喊道:
  「不要!爸爸,求求你、求求你!」
  我紧攀着身着深黑色服装的父亲的脚,反覆地说着「不要」、「还给我」这两句话;当时连站都站不稳的我,能做的仅有反覆地向对方传达自己的情绪。
  「不要逼妈妈睡觉,我会当个更乖的孩子的!」
  我拼命恳求一脸严肃地俯视着我的父亲。
  因为,那时的我还不懂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不光是家父,就连阿姨、舅舅、家母的朋友们……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严肃。
  有些人也跟我一样,哭得涕泪纵横。家母躺在大人们身旁的那个细长型箱子中,它就这样在我眼前被搬了起来,离我越来越远。
  为什么呢?
  再这样下去,家母就会连同箱子一并被埋在偌大的洞穴中,被藏在那个叫做坟墓的冰冷石头下。
  然后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然而,为什么没有人出面制止呢?非但如此,众人还纷纷说着「她已经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一副已然死心的模样。
  (为什么?)
  这样子太不合常理了!
  因为那个慈祥的妈妈,绝不可能丢下我一个人离去。
  没错,她经常忙于工作而不在家,但最后总是会回来。
  她常常带着双手拿不完的伴手礼,为我介绍刚订下契约的精灵。
  『我回来了,我的小公主。』
  不知道有多少次,她总是边说边轻抚我的面颊,然后从手中滚落光之粒子。
  家母是一个浑身散发着光芒的人。
  以女性来说,她相当高挑,就一名女公爵而言,更是难得地具有王国元帅的地位。许多男性拜倒在家母的石榴裙下,许多精灵迷恋着家母,也有许多女性钦羡着家母的美貌、气质、身分以及才华。她既是诗人也是一流的画家,更是超一流的音乐家、作曲家以及神曲乐士。她在十几岁时便取得大师的称号,身为高等贵族却选择从军;许多军人贵族都是虚有其名,她却总是自愿站上前线。
  她很强悍——熟知家母的人个个异口同声地如此赞誉着她。
  然而……
  「妈妈不会再回来了,黛西。」
  连家父也反覆地重复这句话,仿佛是特意说给我听的。
  「因为她已经死了。」
  「死……?」
  「她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所以不论是爸爸或你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不相信他的话,因此反抗地摇了摇头。
  我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妈妈就在那儿沉睡着呀,而且那张脸还是一样美丽。没错,她晶莹剔透的雪白肌肤确实过于苍白,但她全身毫发无伤,看起来也不痛苦。
  所以,一定没问题的!只要妈妈苏醒、走出那个箱子,她肯定会一如往常地抱紧我。
  然而,家父不耐烦地板起脸来,挥开我的手。
  (啊!)
  就这样,他头也不回地缓步走向即将深埋于泥土中的家母。
  接着,至今频频观察我们的众多亲戚和家母的朋友们,全都宛如受灯火吸引的虫子般趋向家母。
  (等等、等等、不要走!)
  我拼命凝视着手持鲜花、身着黑衣的大人们的背影,但是没有人回头。大家似乎完全忘了我还留在那个地方,只是入神地望着受泥土逐渐覆盖的黑色箱子。
  ——不要!
  我想再一次奋力大喊,喉咙却像哽住般喊不出来、发不出声。
  因为我察觉到了,我察觉到无论自己再怎么哭喊,也只是白费功夫。
  (妈妈就要以这种形式消失了。)
  受泥土覆盖的黑色箱子——这是死亡的样貌,幼小的我将它牢牢地烙印在视网膜上。
  人类总有一天会像这样消失;不光是妈妈,就连爸爸、舅舅、阿姨也有可能会突然被放进那个黑色箱子中,存在就此被抹煞殆尽。
  (我不要这样!)
  我注意到自己害怕得浑身发抖,于是赶忙紧紧地抱着胳膊,想要逼自己别再颤抖。
  不要除掉她!
  爸爸,不要除掉妈妈!
  对了,精灵们呢?那一大群家母的崇拜者们到哪儿去了?他们总是簇拥着家母、赞美着她,想从她手中多得到一个音符。他们到底上哪儿去了?为什么他们最爱的她就要被关起来了,他们却撒手不管?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救她?
  (救救妈妈!快来人救救她——不要让她就此消失!)

  「放心吧。」

  我猛然抬头。
  曾几何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名一头蓝发的青年。他露出温柔的微笑,直直地端详着我。
  「啊——」
  他的眼神和其他的宾客不同,洋溢着温柔与慈爱。我一个劲儿地抱住青年的脚,说道:
  「不要除掉妈妈,不要把妈妈从黛西身边抢走!」
  「黛西。」
  他温柔地抱紧抽抽噎噎的我,就跟往常一样。
  他是家母的契约精灵,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她,有求必应地在旁协助她。忙碌的家母即使回家了也无暇照顾我,每当我在房间前嘤嘤啜泣,他总会捧着温暖的热可可,柔声对我搭话。
  『放心吧,妈妈就在这儿哟。为了跟黛西一起进入梦乡,她特地加紧脚步赶回来了。』
  『为了黛西?』
  『对,这全都是为了黛西。』
  每当我夜不成眠时,这名蓝色精灵便会代替家母陪在我身旁。他的话语总是有如甜美的热可可般令我心情平静——就跟这时一样。
  「蓝先生,为什么你不阻止大家呢?你也要离开这里,去找妈妈吗?」
  唯有这件事令我惧怕不已,因此我更用力地抱紧了他。
  结果他回答道:
  「我不走。」
  他凝视着我哭得红肿的双眼,悄悄地附耳说道:
  「我哪里都不去。我会代替玛莉金陪在黛西身边,保护黛西。」
  (啊……)
  刹那间,迄今占领我整颗心的无穷尽之悲伤,顿时悄然消失了。
  为什么呢?我的心情就像啜饮他端给我的热可可般觉得既平静、又祥和。
  我小心翼翼地以泪眼汪汪的眼眸望向他。
  「你会永远陪着我?绝对不会像妈妈那样?」
  「不会。」
  他温柔却果决地说道。
  「你不会躺在黑色箱子被带走?也不会在黛西跟你说话时默默沉睡?」
  「不会。」
  「真的吗?」
  「——我保证。」
  我很清楚,人类所说的「保证」大部分都只是随口说说:因为家母常常告诉我保证什么时候回来,却鲜少遵守。
  然而,从精灵口中说出来就不一样了。幼小如我,也明白精灵的承诺是一种不同于人类、绝不动摇的存在。
  (所以,没事了。)
  我轻轻地闭上双眼。
  我再也不害怕了。
  他说他不会像家母一样突然躺进黑色棺木中不回来,不会像家母一样明明说要在与她同名的花朵(注1:玛莉金英文为Marigolds,台湾俗称金盏花。)绽放时回来,却临时变卦,躺平并沉睡着回来。
  滴答——雨水打在我的脸上,万里无云的天气随着天色渐晚而骤然恶化,转眼间便开始降下冰雹。
  我悄悄地将自己小小的手钻进他手中。他的手非常冰冷,和人类的手简直有着天壤之别;我并不是因为冷才这么觉得,而是因为这个高大的蓝发精灵,竟然想依偎在娇小的我身边。
  小小的我和高大的蓝发精灵互相依靠,远望着黑色棺木沉进土中。
  人总有一天会消失。
  但是精灵可能不会消失吧?
  假如精灵消失了,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我怕问了之后,这只紧握着我的手便会松开,于是迟迟不敢开口。

  *

  ——黛西觉得似乎有人在呼唤她,于是骤然醒了过来。
  她拼命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淡黄色的天鹅绒床顶篷随即映入眼帘。
  「……奇怪。」
  黛西蹙着眉呢喃道。
  床单所染上的薰衣草香,熏得她鼻头微微发痒。是因为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的关系吗?室内相当温暖,这种舒适的氛围,令人忍不住想躺回去睡个回笼觉。
  (这里是哪里?)
  知道太阳已高挂天空后,黛西困惑了。平常的宿舍总是一大早便充斥着在走廊来来去去的学生,脚步声十分恼人,根本不可能如此好眠。
  她撑起上身环视四周,第一眼瞧见的是一个巨大的胡桃木衣橱:这不是宿舍的东西,宿舍所配给的狭小衣柜既老旧又安装在墙上,并不像这衣橱刻着如此沉稳的雕花。无论是白砖暖炉、天花板的装饰板条或水晶吊灯,她全都有印象,但也知道这全都不是宿舍的家具。
  (啊……对喔,我回家了。)
  克兰德姆王国的首都——亚雷克襄戴尔。
  当中有一条富裕贵族宅邸林立的梅诺街,大宅邸——贝伦休泰家便位于街道的边陲地带。
  前阵子,黛西才刚从精灵岛回到自宅,准备在此度过漫长的春假。
  她方才之所以一时以为自己睡在陌生的地方,是因为她已经很久没回到这栋宅邸了。
  (我也真是的,怎么反而习惯了那边的生活呢?)
  她边嘀咕边以手整理头发。遥想刚入学时,她压根底没料到自己会在没有女仆、专用床铺跟浴室的狭窄寝室中生活。薄薄的床垫和不知多少人使用过的衣柜——对于从未自己动手打点衣物、梳妆打扮的黛西来说,住宿生活简直无聊到令人发狂。
  然而现在的她早已熟悉了这一切,回到老家后反而会先觉得不习惯,然后才渐渐感到放松。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家很有钱,不过想不到居然这么有钱。」
  她现在甚至会有这种想法,同时也明白人类即使不过得如此富裕奢华,也能充实度日。虽然黛西会在制服下穿着老家送来的衬裙,也天天以昂贵的乳油木果油保养身体,但她觉得床铺可以不用太大。
  因为若是睡得太舒服,总觉得作梦的次数也会变多——例如她方才就作了一个令人怀念的梦。
  印象中,她梦到的是母亲的葬礼。
  「对了,那个蓝色精灵到底是谁呢……」
  她一边对着梳妆台拼命整理睡翘的头发,一边不经意地想到。
  黛西的母亲是在她尚未懂事前亡故的,她的脑中几乎不记得当天的母亲和葬礼是什么模样,只记得从那之后,她只要看到黑色箱子就害怕,以及父亲在葬礼结束后的那几天憔悴得无法开口,连日来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听说她的母亲是在前线时染上恶性传染病,接着转眼间便撒手人寰了。由于时值冬天,因此她的遗体由契约精灵远从异国运到了家门口。黛西依稀记得那一天,一个大大的黑色棺木骤然从天而降,父亲边喊着母亲的名字边跑出去。
  然而,黛西所记得的仅止于此,所以尽管她还记得那时有个青年抚摸她的头,但至于对方是谁就想不起来了。
  况且,对方也没有履行约定。
  『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说归说,母亲死后,他还不是跟其他契约精灵一样从自己的面前消失无踪。
  (反正也没差啦,无所谓,毕竟我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黛西赌气般地噘起嘴来。
  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事到如今,为这种事情生气又有什么用呢?再说他可是母亲的契约精灵,现在一定正在某处发誓此生不再接受其他主人,或是在帮她的母亲守墓。
  他们对黛西的母亲就是如此忠心、如此深爱着她,黛西也觉得她的母亲是个在众精灵爱戴下,依旧能显示出大将之风的人物。
  ——我跟她差得可远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这是一道高墙。
  已死之人是很难以超越的,如果对方是自己的母亲的话,更是难上加难——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梦见那么久以前的事呢?就算回到老家再怎么令人怀念,也不应该突然想起这早已被遗忘的记忆啊。
  「……对了。」
  正当黛西带着无法释怀的心情作势下床时,猛然注意到前方有个意想不到的物品,不由得板起脸来。
  「再没多久,就是妈妈的忌日了。」
  映入黛西眼帘的,是一个放置在阳光普照的窗边的大花瓶。

  

  这个需要将双手展开环抱才能抱起的花瓶中,插着一束颜色和黛西发色相同的鲜花;对花朵不太了解的她,唯有这种花的名字未曾弄错。
  「金盏花( Marigolds )」
  她和黛西的亡母有着相同的名字。
  黛西拈起金盏花的花瓣,微微叹了口气。
  花朵还很新鲜,这大概是今天早上刚送来的鲜花,将它插到花瓶里的大概是女仆或其他人。
  不用说,这一定是父亲的指示。
  黛西的母亲已经过世了十年以上,入赘的父亲为了继承家业,后来和岁数与母亲差距甚大的妹妹——也就是黛西的阿姨玛格丽特再婚了;但是,他们俩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玛格丽特阿姨完全将家务交给父亲掌管,独自居住在别的宅邸里,两人之间八成没有夫妻应有的爱情与羁绊。听说他们俩对此心照不宣,全都是为了家业才结为夫妻。在黛西眼中看来,这个阿姨人有点怪,加上父亲身旁并没有女人的影子,因此她深信父亲至今仍深爱着亡母玛莉金,而且目前也尚未出现足以使他遗忘玛莉金的女子。
  对父亲来说,母亲现在依旧活在他心中。
  因为每当忌日将近,家中总会充满着金盏花。
  而对母亲念念不忘的人,并不仅止于父亲。
  「真是的,每年都这样,你们的记性也太好了吧……」
  走出房间后,黛西望向那群抱着大包小包上楼的女仆和男仆们,忍不住烦躁地嘀咕道。
  装饰在贝伦休泰家的金盏花,几乎都是外界所赠与的礼物。
  上自黛西母亲生前的朋友、男朋友,下至未能与她订下契约的精灵们,全都在赠与者之列,名字数都数不清。
  不只如此,这些花还是为了配合黛西母亲的忌日而特地培育出来的(毕竟金盏花的盛开期是夏天)。黛西的父亲特别为金盏花盖了一间温室,甚至还雇来好几十个园丁照顾花朵。
  黛西的母亲就是如此受到厚爱,其程度根本无人能及;即使她已经亡故十几年,大家对她的爱依然不变。
  玛莉金·贝伦休泰的魅力,无论是人类、精灵都无法抵挡。
  「……然而,为什么偏偏我的契约精灵只有那个皮斯?」
  黛西仿佛玩腻玩具的孩子般丢下花瓣,不经意地咕哝道。
  曾几何时,黛西她不再喜欢母亲的忌日了。
  其实说起来,她对母亲几乎一点记忆也没有。
  此外,每当她看到大家如此爱戴母亲,便不由得觉得自己好悲惨。
  为什么明明是母女,却相差这么多呢?妈妈长得那么漂亮,我却只遗传到她的发色;妈妈不必努力就能得到众人的拥戴,我的身旁却只有皮斯。
  当黛西开始学习当个神曲乐士后,这个烦恼便更加困扰着她。
  ——我不只长相不如妈妈,连神曲方面的天赋也比不上她。
  妈妈只凭着一支长笛就能驾驭无数的精灵、成为传说中的大元帅,我却……
  「妈妈过世后还是不断收到仰慕者所赠与的花,为什么却没有半个帅气男士愿意送花给我呢?你不觉得奇怪吗?皮斯。」
  黛西略微闹脾气地说道。她本想借此将八成不知在哪儿贪睡的皮斯叫过来,但——
  「奇怪……」
  黛西左右张望。
  「皮斯?」
  她又呼唤了一次。奇怪了,换成平常的皮斯,只要黛西一喊便会马上现身,然后开始对黛西辩解,现在却……
  她记得皮斯确实跟自己从精灵岛回来了,昨晚她还一如往常地将皮斯当成抱枕入眠呢。
  为了保险起见,黛西察看了其他房间的长椅,也将床单掀开来看过,却完全找不到皮斯的踪影。这样看来,他恐怕是趁着黛西熟睡时跑去哪儿溜达了。
  黛西愤怒地拍打靠垫。
  「他跑去哪里了呀!讨厌,早上明明就还在啊!」
  其实,这已经不是皮斯第一次瞒着黛西失踪了。他平常分明老是像跟屁虫般紧跟着黛西,有时却会像现在这样突然消失。
  (这小子又瞒着我偷偷跑掉了!)
  真令人不爽,也不想想自己只不过是个皮斯,居然敢丢下我不管。不只如此,每当我质问他跑去哪里,他总是只说「跟朋友见面」,其他一概不提。
  「竟然敢瞒着我,好大的胆子!当我的精灵还敢这么嚣张!」
  今天一定要把他揪出来好好骂一顿,否则我绝不罢休——黛西心想。
  不过,一想到特地花时间找他好像太过麻烦,黛西便马上打消念头。
  重要的是,既然皮斯不在,自己就应该趁此机会开演奏会来召集精灵。虽然精灵稀少的地上世界无法带来丰盛的结果,但有做总比没做好。
  因为每次只要皮斯一在身边,他就会千方百计阻挠黛西。
  每当黛西召集精灵,皮斯总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着说:「好过分!」可是,黛西从不记得自己曾跟皮斯约好不与其他精灵订契约——就算真的是黛西忘了这个约定,皮斯也没资格指责她。
  (皮斯还不是一样爱说谎!他跟那个人一样……明明说过要永远待在我身边……永远不跟我分开的!)
  然而,他常常不见踪影。
  然后害得我担心他是不是会就此不回来——就跟妈妈一样。
  从此丢下我一个人。
  「什么嘛,等到我跟上级精灵订下契约,你就后悔莫及了!」
  既然如此,我得早一点证明自己也能跟皮斯以外的精灵订契约——黛西认真地思考着。如果你以为我们现在的关系可以持续到永远,那就大错特错了!——
  「皮斯这笨蛋,我一定要你好看!」
  黛西冷哼一声。她摇摇钤呼唤仆人,以便准备更衣。
  她已经不想再找皮斯了。
  反正再过不久,他铁定会一如往常、若无其事地回到黛西身边……
  然后他会说:
  『我心中只有你啊,黛西。』
  一定会……

  *

  吃完早餐、整装完毕后,黛西便匆匆到母亲玛莉金以前的房间寻找乐谱。
  尽管比不上精灵岛学院的谱库,贝伦休泰家的乐器室也算是保管了许多优秀的神曲乐谱,如果只是想在休假时找几首练习曲,这儿的谱量可说是绰绰有余。
  但是,黛西之所以不去乐器室搜找乐谱而特地前往玛莉金的房间,当然有着充分的理由。
  ——因为她想找出母亲生前喜爱的神曲乐谱,进而学会它们。

  「完美淑女」

  每次一提到她,每个人总会不约而同地说出这四个字。
  她对黛西来说一直是道高墙。虽然黛西对她几乎毫无记忆,她却对黛西的人生造成了很大的负担。
  这不光是因为她从黛西身上分走了父亲的爱,也是因为许多认识她的大人老是冀望着黛西拥有跟母亲一样的才华。
  想超越一个不存在的人是相当困难的。
  在黛西的认知中,最接近母亲、最能代替母亲成为她目标的人,便是她暗自认定为终生劲敌的普莉姆罗丝。据黛西所知,普莉姆罗丝简直是「完美」的代名词,她没有缺点,举手投足都充满着气质,外貌仿佛是优雅与女性魅力的最佳写照,甚至连学校的成绩、演奏神曲的技巧都在在胜过黛西。非但如此,尽管她因为从小体弱多病而几乎没出席过社交圈与上流宴会,不过打从回到首都后,便完全融入了正常生活。
  只要超越不了普莉姆罗丝,就休想超越母亲——黛西深知这一点。不过,即使是普莉姆罗丝,依然跟她的母亲有着决定性的差异,那就是亲和力。只要是认识她玛莉金的人,无一不对她一见倾心:普莉姆罗丝虽然也拥有吸引力,却散发着一股难以亲近的氛围,是如此地高不可攀——不过最近因为她身旁多了那个碍眼的鸡婆女仆,所以那股紧绷感似乎也缓和了不少。
  (可是,那女孩并不是妈妈。我是无法超越妈妈的,因为她已经死了啊。)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黛西终于想出了一个能证明自己超越母亲的方法。
  那就是……
  (「捕获比妈妈的契约精灵还厉害的精灵。」)
  当然,数量上也不能输给她。
  只要能在质与量上都胜过母亲所捕获的精灵,便代表自己在神曲乐士方面的实力胜过母亲。
  (什么外貌啦、气质啦,这些在长大后都可以解决,而、而且也有人说过,雀斑只要等长大后就会消失了!)
  所以,现在的黛西只要专心致志地磨练自己在神曲乐士方面的实力就好。如此下定决心的黛西,比以前更埋首于练习神曲。
  几乎不存在于记忆中的母亲,对黛西来说既不怀念、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从以前到现在,玛莉金都只是一座黛西无法跨越的巨大障碍罢了。
  如果不超越她,就不会有人愿意正视黛西,黛西也将永远只是「玛莉金的女儿」。
  (首先我要一个个捕获曾和妈妈订下契约的精灵,这样他们就会尊敬我更胜于尊敬妈妈。接下来再抓一些更强大的精灵,如此一来——)
  那些到现在还在黛西身上追求「玛莉金」影子的人,以及她的父亲,想必也会正视、赞扬黛西本人。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最有效率的方法就是学会玛莉金生前所擅长的神曲——茅塞顿开的黛西,早就想好要在放长假回老家时到母亲的房间物色一番。
  (反正时间多得很,应该无所谓吧?)
  黛西默默地伫立在母亲的房门前。对她来说,这间房间长久以来都跟禁室没两样,如今她觉得自己仿佛闯入陌生人的家中,忽然感到有些尴尬。
  (什、什么嘛,我又不是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我可是妈妈的女儿耶!)
  黛西鞭策自己动弹不得的双脚,一鼓作气地踏入房内。她转动门把,拉开房门。
  门开了之后,黛西却一动也不动地僵住了。

  「——以上,报告完毕。目前的状况是……」

  (咦!)
  门一开启,陌生男子的嗓音旋即钻入她的耳里;非但如此,他的身旁还有一名令人料想不到的人物。
  黛西对着那名令人意外的人物锁起眉头。
  「……皮斯?」
  「黛、黛黛黛黛黛西——!」
  眼前的人物正是头上竖起猫耳般的蓝色卷发、从一早便消失踪影的皮斯。
  不只如此,房内还有另一个人——皮斯的身旁伫立着一名与他有着相同发色的高大男子,这位青年的五官十分端正,散发着成熟的气息。从发色看来,他也是个精灵。
  虽说他们俩同样都是一头蓝发,但仔细一瞧,青年的发色稍微暗了一些,恍如黎明将近的天空。
  黛西觉得他似乎有点面善。
  当黛西映入男子的眼帘,他的琥珀色眼眸随即微微放大了些。
  「『黛西』……?」
  「那个、呃……她、她是……」
  另一方面,皮斯这会儿却明显地慌了。他像个被抓奸在床的丈夫般慌忙地挥舞着手臂,说道:
  「你已经醒啦?我、我还以为你还在睡呢!」
  「什么意思嘛,你以为我少了你就醒不来吗?」
  黛西直直地瞪向皮斯。
  「不说这个了,这人是谁呀?就算他是精灵,你也不应该随便放陌生人进来,况且这儿还是妈妈的房间呢!」
  皮斯并没有事先告知黛西客人来访一事,也就是说,这男人肯定是皮斯擅自带进来的。
  「我——」
  或许是被当作可疑人物令他有些不悦吧?男子似乎开口想说些什么,皮斯却抢先解释道:
  「呃,艾斯崔亚是、呃……是我的朋友!他碰巧来到这一带,所以……」
  「朋友?」
  「对,他是我的老朋友。真的,我没骗你。」
  黛西直勾勾地注视这名叫做艾斯崔亚的精灵。皮斯的话一听就像是随口掰出来的,哪能信呢?再说她也从未听说皮斯有这么位「老」朋友。
  在黛西那双怀疑的目光注视下,只见他无奈地耸耸肩:
  「我是艾斯崔亚·阿雷斯·奥玛多拉。看样子你已经不记得我了,玛莉金的女儿。」
  此时,屋内射进一道既非日光也非烛光的光芒——啪!随着振翅声响起,艾斯崔亚的背上倏地展开羽翼。
  (是翅膀——!)
  他的翅膀相当美丽,宛如完美地向外伸展的树枝一般;看看翅膀的数量,居然有六片之多。
  (上级精灵!)
  第一眼见到他时,黛西就认为他俊美得不像凡人,也从发色认出他八成就是精灵,但知道他是上级精灵时还是难掩心中的惊讶,毕竟她压根底从未料到皮斯居然会认识上级精灵!
  (什么嘛!既然认识这么厉害的精灵,干么不介绍给我认识?)
  「我知道你是精灵,但是……」
  黛西愣怔地说道:
  「……像你这种上级精灵,来我家有何贵干?我看你跟我妈也很熟嘛。」
  见黛西大刺刺地表现出自己的不满,皮斯更加慌张了。
  「抱歉、抱歉嘛,黛西!你别这么生气嘛,我只是跟他稍微聊个天……其实我本来就打算马上叫他走的。」
  「太可疑了!你有必要偷偷带他来妈妈的房间聊天吗?家里不是还有一大堆空客房?」
  「呃,这是因为……」
  面对支支吾吾的皮斯,黛西更加一针见血地说道:
  「这么看来,他一定是妈妈的契约精灵!」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一获知艾斯崔亚是精灵(而且还知道黛西母亲的名字),黛西便首先注意到了这一点。
  皮斯曾是玛莉金的契约精灵,既然如此,他的朋友艾斯崔亚也很有可能同为她的契约精灵。以前曾效命于同一个主人的精灵们至今还互有联系,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黛西、黛西,不是这样的,你猜错了。」
  不知为何,皮斯忙不迭地连声辩解。
  「艾斯崔亚跟玛莉金没有关系,他是我在遇见玛莉金之前就认识的朋友啦。」
  「也就是说,他不是妈妈的精灵?」
  「嗯、嗯……」
  看到皮斯点头如檮蒜,黛西心中觉得更可疑了。
  如果他真的跟玛莉金一点关系都没有,皮斯不可能慌成这副德行。
  况且,皮斯也不可能擅自带一个非亲非故的外人(就算是精灵也不例外)进入这个家的圣地——这间房间,他并没有粗枝大叶到这种地步。
  再说,黛西也多少猜得出来为何皮斯要坚决隐瞒他跟玛莉金的关系——因为皮斯由过去的经验中深深得知,只要一提到玛莉金,黛西的心情一定会受到大大影响。
  (这小子还是一样说谎不打草稿。)
  黛西的眉毛挑得更高了。
  「你骗人。」
  「咦、咦——!」
  「你心里在想什么,我还会不清楚吗?你是不是觉得只要跟我提到妈妈,我就会生气?可是老实说,看到你这么明显地顾虑东顾虑西,反而更令我生气!」
  没错,黛西最不喜欢从皮斯口中听到关于母亲的话题,但看到他为了避免惹怒黛西而乱编借口,反倒更令她烦躁。
  只见黛西对如鱼儿般嘴巴一张一阖的皮斯毫不留情地说道:
  「干么?我总有一天要抛弃你!因为我现在起要让妈妈的精灵全部臣服于我,当一个超越妈妈的神曲乐士!」
  就在此时——
  黛西听到了一声憋不住笑的噗嗤声。
  「……有什么好笑的?」
  她转过身去。
  一看,方才一直默默地在旁静观其变的艾斯崔亚,竟掩着嘴窃窃笑着。
  他刻意地清咳几声,佯装正经地说道:
  「抱歉,我只是觉得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顽强。」
  艾斯崔亚的嗓音比皮斯低沉、稳重许多。
  他露出仿佛面对孩童般的笑容,说:
  「你这种顽强的个性,跟玛莉金简直如出一辙。」
  「……听你这口气,好像很了解我妈嘛。」
  「当然了解罗。」
  艾斯崔亚毫不犹豫地颔首。
  「我是她的第二个。」
  「喂……艾斯崔亚!」
  面对事到临头还想隐瞒的皮斯,他劝诫道:
  「帕……不对,皮斯,我看再这样瞒下去也不是办法,而且她应该也不希望一直被蒙在鼓里吧?」
  「可、可是,你也不能……」
  「你能不能让我跟她聊一聊呢——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回避一下,因为我也一直很好奇玛莉的女儿是怎样的一个人。」
  大概是出于担心吧?只见皮斯为难地咬紧下唇,此时艾斯崔亚压低声音说道:
  「放心吧,我好歹也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而且我发誓绝对不提到那件事。」
  「……好吧。」
  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一旁的黛西看了忍不住又生起气来。
  (皮斯这臭小子,到底还想隐瞒我什么?)
  但是,黛西还来不及逼问皮斯,他便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快步离开房间。在这过程中,他连一次都不敢直视黛西。
  「喂,皮斯?」
  黛西万万没料到他会独留自己面对一个陌生的精灵,不由得手足无措。突然要她跟一个不认识的精灵单独相处,她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艾斯崔亚对黛西的困惑视若无睹,径自说道:
  「话说回来,想不到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人类的成长速度真是快啊。」
  他徐徐地朝着黛西的头悄然伸手。
  「……喂……!」
  黛西不自觉想往后躲开,可惜失败了。他的大手摸了摸她的头。
  「我最后一次见到你时,你还只是个尚在学步的孩童呢。总觉得我好像目睹了相当美丽的生物……人类果然超乎我的想像。」
  黛西越来越哑口无言了。尽管一个陌生人对她做出如此放肆的举动,然而很不可思议的,她竟然不觉得不悦。
  或许这是因为他散发出一股成熟大人的气息吧。
  (他好像爸爸喔。)
  艾斯崔亚是上级精灵,其年龄绝对不能以外表来判断;别看他这样,说不定他是个已经活了好几百年的古老精灵,
  黛西已经好久没跟如此稳重的精灵接触了,毕竟陪在她身旁的是那个成天就爱穷紧张的臭小鬼皮斯。至于丝诺的精灵布兰卡虽然偶尔也会出现,却依然跟「稳重」一词差之甚远。
  她察觉到自己差点就要陶醉在这股稳如大树般的气氛中,于是赶紧拨开他的手。
  「谁、谁准你随便碰我了!」
  「啊,抱歉。」
  她刻意狠狠地瞪着他,对上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奇怪……这双眼睛,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刹那间,黛西产生了某种似曾相识的感受。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我好像曾经被某人以这种温柔的目光守望着……
  (难不成……)
  同一时间,她心中浮现了一股连自己都不敢置信的预感。
  难不成出现在她梦中的「那个人」,就是眼前这名人高马大的精灵……?
  既然那个人是妈妈的契约精灵——
  那么母亲过世时他也随之消失,也就没什么好奇怪了!
  「问你喔,艾斯崔亚。」
  「什么事?」
  「你是不是认识我……?」
  「是啊,当然认识罗。我曾经在一旁看着玛莉开心地抱起刚出世的你,那时的你真是美啊。」
  艾斯崔亚微微一笑。
  (果然没错!我小时候曾经见过这个人!)
  望着他那张温柔的脸庞,黛西的心跳越来越快了。怦咚!怦咚!她的心头一阵悸动,好似有人正在敲打着她的心坎。
  只见黛西揪紧了心窝,说道:
  「……现在你有契约对象吗?」
  「没有。」
  他摇头答覆道。
  「我至今还没过上任何乐士,能演奏出比玛莉金更美丽的音色。」
  (也就是说,他现在没有主人!)
  黛西紧紧地握住双拳。
  「那么,你就听听我的神曲吧!」
  「你的神曲?」
  「嗯,是呀……既然你没有跟任何人订下契约,应该没关系吧?」
  她努力地压抑着快要上扬的音调说道。
  如果他真的是曾和她订下约定的那个精灵,黛西说什么也要得到他。
  然后,她要从他口中间出真正的理由。
  为什么没有遵守约定呢?为什么从那之后就不再出现呢?你明明说过要陪在我身边的,至今你都躲到哪儿去、又做了些什么……?
  (此外,为了超越妈妈,我非得令妈妈的所有精灵都成为我的俘虏不可!)
  很意外地,艾斯崔亚竟然干脆地首肯了。
  「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黛西会提出这个请求,以热情的目光凝视着黛西:
  「自从我知道玛莉的女儿也在学习神曲后,就一直很想听听看你的演奏,对你十分在意。」
  「虽然这次又排在『他』后面而让我很不甘心……不过老实说,我已经无法再忍下去了。我想再次接触人类的灵魂!我想得到充实感——这个念头一直盘踞在我心中……所以,让我听听你的灵魂吧!」
  他催促着黛西架起长笛。
  (太好了!)
  虽然一时之间沉醉在他的热忱之中,但黛西知道自己必须把握这从天而降的好运才行。
  无论艾斯崔亚是不是自己梦中的那个人,只要此次能跟他缔结契约,她就朝目标跨进了一步。
  坦白说,黛西心中多少有些把握,因为她明白这世上还是有些精灵会依附着某个家族,比如说皮斯就是一例。
  既然这个精灵喜欢母亲的神曲,那么他铁定会比其他精灵更容易对黛西的神曲产生共鸣。
  毕竟每个神曲乐士辈出的名门,都会自然而然地在神曲中展现出该家族独有的特色。
  所以,那些配合母亲玛莉金的音色调整本身音律的精灵,也应该会爱上她女儿黛西的神曲。
  「那么,我要开始罗。」
  语毕,黛西举起长笛盒,迫不及待地取出长笛,然后将所有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吹进细细的银色管子中。
  她所吹奏的曲子是〈青之炎舞曲〉——
  这首曲子是首古老的神曲,阐述了比火焰更激烈、炙热却又静静燃烧的恋爱心情……
  她之所以忽然想起这首曲子,是因为常常听父亲说这是玛莉金最喜欢的神曲。
  既然如此,想必艾斯崔亚对它绝对不陌生。
  只要听了这首怀念的曲子,他一定会受到黛西吸引。
  黛西偷偷抬脸一瞥,只见艾斯崔亚面露惊奇之色,这使她更加洋洋得意了。
  (成功了!)
  虽然以前只看过几次乐谱,不过她已经将每个音符完整地记了下来,没问题的!黛西心里清楚得很,她所吹出的每个音都是如此清澈、无瑕!
  就这样,黛西如行云流水般地挪动指尖,高声吹出了高音之炎猛烈燃烧的景象!
  然而——

  「不对。」

  才吹奏不到数小节,艾斯崔亚便出声打断演奏。
  「咦……」
  黛西为之一惊,松开了吹嘴。
  他将方才的沉稳态度全都舍弃殆尽,冷漠地告诉黛西:
  「我说完全不对!」
  「不对……」
  「你的神曲简直不像样!」
  他失望至极地叹了口气。
  「因为你是玛莉的女儿,亏我当初还对你有所期待呢!但是听听你刚才的演奏,你的乐音跟玛莉可差得远了。凭你这种程度,根本不够格跟我或『他』缔结契约!」
  这番辛辣的批评,顿时令黛西颜面无光。
  「等、等等,你到底对我刚才的演奏有什么……」
  「玛莉的神曲更加风情万种。没错,其中有一股令人震慑的艳丽,仿佛跟她的嗓音一样有磁性、跟她那头光彩夺目的秀发一样灿烂。也就是说,更加的……总之一切都非常美好!就跟她本人一样美!」
  他呐喊道。
  艾斯崔亚张开双手抱紧空气,犹如玛莉金本人就在他面前一般。
  「可是,你……你的乐音跟她根本是天壤之别。」
  「——什……」
  「一点也不美,听了反而令人作呕!比如前三小节——换做是玛莉,她一定会将它表现得更激昂、更栩栩如生,而且也会更加抑制后面的断音,演奏出心跳逐渐加快的意境。这首曲子的重点在于将无法言明的心情以乐音传达给听众,懂了吗!」
  见到艾斯崔亚如此愤慨的模样,黛西马上便察觉自己选错曲了。
  他根本无暇怀念……这首曲子,恐怕在他心中有着难以取代的地位。
  (也是,毕竟这是妈妈最喜欢的曲子嘛,这还用说吗!)
  黛西后悔了。
  为什么偏偏选到这首曲子呢?她觉得自己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本来想利用这首曲来吸引他的注意,想不到偷鸡不着蚀把米。
  「等、等等,因为我太久没演奏这首曲子,所以……所以才一时生疏……」
  「是吗?我可不认为你能在其他曲子中吹出足以满足我的音乐。」
  「才没这回事呢!」
  黛西拼命运转几乎一片空白的脑袋,绞尽脑汁地思索该如何才能挽留他。
  「我对你很失望。」
  在黛西卯足了劲想办法的这段时间,艾斯崔亚依旧毫不留情地继续责备她。或许是再也压抑不了心中的不满吧,他终于说出了最不该说的话。
  「你真的是玛莉的女儿吗?」
  「咦……」
  「如果你真的是玛莉的亲生女儿,你所演奏的神曲应该可以引起我的灵魂共鸣,因为她是我的契约对象——如果是玛莉的女儿,演奏她所擅长的曲子应该不成问题吧!」
  (啊……)
  黛西哑口无言,只能默不吭声。
  她明白自己的技巧不够好。
  但是,她就是有那么一点点自信。尤其对方是玛莉金的前契约精灵,她更深信着自己一定能过关。
  所以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遭到如此否定。太天真了,别说是超越母亲,她连接近玛莉金都办不到……
  这样的事实,如今明明白白地摆在她眼前。
  (我知道自己跟妈妈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黛西感觉到自己的背部有股冷流窜过。
  (但是这样说也太过分了吧!什么「你真的是她的女儿吗」……!)
  能让玛莉金的前契约精灵听自己的演奏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因此黛西不想错失这个机会,但她可能太急躁了。
  但是,不管我演奏得再怎么烂,有必要一并否定我跟妈妈的亲子关系吗?这样太失礼了吧——黛西心底涌现一股逐渐攀升的愤怒。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这么瞧不起!)
  此时,艾斯崔亚忽然往前踏了一步。黛西把脸一扬,只见他难掩失意地低语道:
  「今天真的只是你状况不好吗?我知道你这年纪的乐士所演奏的神曲不大安定,不过……这样的例子适用于你今天的状况吗?」
  艾斯崔亚说完后,骤然避开了黛西的目光。
  他这番话仿佛是在说服自己。在黛西耳中听来,他只是试图稍稍抚平过于失望的伤痛,不肯面对现实罢了。
  他对黛西并没有抱着什么期待。
  他想将这场演奏会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
  (当我是白痴呀!)
  迷惘消失了。
  「再给我一点时间。」
  黛西直直地面对他说道。
  「十天……不,一星期就够了。那一天正好是妈妈的忌日,请你在那一天再给我一次演奏神曲的机会,我一定会在那之前达成你的要求的。」
  黛西挑衅地探向艾斯崔亚的眼眸。
  (我才不要就此被当成白痴呢!)
  艾斯崔亚想必不可能震慑于黛西的气势之下,失望之色并没有马上从他的眼眸中消失,但半晌之后,他还是缓缓地颔首道: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一星期后的忌日,我会再来这儿听你的神曲。」
  黛西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就这样吧。」
  她不确定演奏能否成功,但可能性绝对不会是零。
  (因为,我可是那个「完美淑女」的独生女呢!)

  *

  ——黛西又开始如「专心致志」一词字面所述地练习神曲了。
  她尽可能地减少用餐和睡觉的时间,甚至连几乎每晚都会送来的宴会邀请函都视而不见。
  对于在精灵岛学院就读的学生而言,最大的快乐就是宴会以及和朋友聊天,毕竟在精灵岛上无法与亲朋好友见面。
  换成是平常的黛西,肯定也会用心梳妆打扮,穿上最新的礼服,悠哉地在漫长的假期中玩个痛快。
  然而,黛西现在并没有余力将心思花在这上面。
  与其相亲戚出外野餐,她宁愿关在母亲的房间中搜找各式各样的乐谱。她仔细地反覆解读乐曲、重新调查作曲者的生平;如果住家周遭有跟曲子的氛围类似的场所,她也会特地出去感受该处的空气。
  但是,并不是只要努力过了,就能在短短一周内进步神远。
  因此,为了增加曲子的完成度,黛西只挑了一个重点来加以琢磨、研究,也就是「如何将自己的乐音更接近于母亲玛莉金的音色」。
  简单来说,就是使音乐散发出香味。
  据说玛莉金所演奏的神曲极具魅力与香气,能掳获所有听众的心。
  别说是精灵,无论是人类男性或女性,只消听了一次她的演奏,就无法将她那有如金盏花独特香气般的乐音从记忆中抽离。
  尽管黛西还不成气候,却也明白自己所欠缺的并非技术或乐谱的解读能力,而是在于能让奏出的音乐散发出多少香气。
  ——但是……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我的音乐变得有魅力呀!)
  黛西一开始便遭遇了挫折。
  毕竟她几乎完全不记得母亲的神曲。
  想在空白的记忆中将她的音色与自己的音乐融合在一起,就好比蒙着眼睛徘徊在迷宫中一般艰难,压根底找不到应走的方向。
  她无法想像该怎么吹出艾斯崔亚喜欢的音乐,甚至连如何让自己的音色接近母亲的长笛音色也不清楚。
  ……倒不如说,她觉得自己越是挣扎,就越像是纠缠在一块儿的海草般陷入更深的窘境。
  「唉,不行、不行啦!」
  才刚开始猛烈特训没几天,黛西的音品就退步到连自己都觉得糟透了的地步。
  「这种音乐连勃来都吸引不到!」
  明天就是母亲的忌日,这晚的黛西却将长笛丢到了床上。
  「怎么办,亏我当时还说得那么大言不惭……」
  黛西仰躺在床上,面向天花板,以双臂掩住自己的脸。
  打从懂事以来,她便一直追逐着母亲的背影。
  她总是反覆地告诉自己「我总有一天会追上她」,一路不停地朝着母亲的背影前进。
  然而,为什么事情总是无法顺利呢?
  时至今日,她依旧无法跟皮斯以外的精灵缔结契约,在精灵岛的成绩也老是赢不了普莉姆罗丝。
  接着,连母亲的契约精灵都狠狠地批评自己。
  『——如果是玛莉的女儿,演奏她所擅长的曲子应该不成问题吧!』
  这句话仿佛一根无法拔除的刺,深深扎进黛西的心坎。
  (到底想要我怎么做嘛!我根本一点头绪也没有啊!什么让音乐散发香气……!)
  母亲起初就是个遥远的人,总是远赴战场作战。
  接下来她去了远方,是个再也无法相见的地方。
  如今黛西走上与母亲相同的道路,却更加感觉到她遥不可及……

  「黛西。」
  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以双臂覆盖着脸的黛西微微挪开手臂,瞥向发话者。
  「……皮斯?」
  皮斯伫立在离床铺不远的窗边。
  不知为何,他双手环抱着前几天插着金盏花的花瓶;美丽花瓶的瓶身有着以蓝色颜料所勾勒出的鸟儿,瓶中的花朵已经换成了色彩缤纷的春季鲜花。
  这小子到底在干么——黛西纳闷着。
  「那是什么?」
  「金盏花快要枯萎了,所以我换了一些新的花朵。反正机会难得,我采集了各式各样的花;家里已经到处都是金盏花了,所以这样做没关系吧?你看,这些花不是比较有春季气息吗?」
  见皮斯跟往常一样一派轻松地答腔,黛西不由得感到忿忿不平。
  (本小姐正烦恼得不得了,你却只顾着担心花?)
  黛西之所以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大概是因为对于瞒着皮斯与艾斯崔亚提出订契约一事感到愧疚吧?
  不,不对——黛西旋即反驳自己。我干么要为了皮斯感到愧疚?我只是没力气把怒火发泄在他身上罢了!这还用说吗?
  「你今天不练习了吗?黛西。」
  「烦、烦死了,不要管我啦!」
  「可是……」
  「干么!」
  只见皮斯稍稍犹豫了一会儿,接着以非常微小的音量低语道:
  「最近黛西的音乐……好像怪怪的。」
  黛西一口气从床上弹了起来。
  紧接着,她发现尽管他的嗓音听来不甚可靠,眼神却直直地注视着自己。
  直到这时,黛西才首次注意到,自己已经好久没跟他说话了。
  他说:
  「最近这阵子你的指法乱七八糟,就跟你刚开始学乐器时一样。」
  「我、我才没有……」
  黛西垂下头去,想逃避对方意外地直指核心的强力目光。
  然而,这么做并无法阻止皮斯继续往下说。
  「是不是艾斯崔亚对你说了什么?比如说你向他提出缔结契约的请求,结果被拒绝了之类。」
  「什么——?」
  皮斯直截了当地说中她的心事,令她一时语塞。
  「为什么你……」
  「黛西心里在想什么,我还会不清楚吗?」
  他突然自信满满地绽放笑颜。
  (什么……)
  黛西感觉到自己的面颊逐渐泛红,不知是因为自己的企图被轻易看穿而感到羞耻,还是因为看不惯他那胸有成竹的模样——
  「你、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吗!」
  「当然了解,因为我是你的契约精灵呀。」
  他泰然自若的语气,令黛西忍不住出手了。
  「你以为你是谁呀!」
  ——啪!

 

  黛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没来由地猛然打他这一巴掌。
  掌心一阵痛楚。
  但是,挨了这一耳光的皮斯肯定比她更痛,只见他的脸颊渐渐地红肿起来。
  不过,黛西就是压抑不了腹中那股逐渐攀升的无名火,不禁发飘吼道:
  「什么嘛……你懂什么?反正你一定也认为我连妈妈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想必你也是因为我是妈妈的女儿才勉强陪在我身边,少在那儿自以为是了——!」
  皮斯原本是玛莉金的契约精灵。
  不过迄今——至少在自己的神曲遭到艾斯崔亚否定之前,她都深信着皮斯喜欢自己的神曲。
  可是,现在黛西连这点也不敢肯定了……
  (谁教我的神曲跟妈妈的神曲完全不同!)
  既然如此,除了「玛莉金的女儿」这个因素之外,皮斯还有什么理由跟自己缔结契约呢?
  「黛西、黛西,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
  皮斯说道。
  「我之所以陪在你身边,并不是因为你是玛莉金的女儿。」
  「骗人……!」
  「我没有骗你,所以我才会明白黛西所有的想法……还有,艾斯崔亚会说些什么,我多少也想像得到。」
  就这样,皮斯趁着黛西还无法回嘴时将手上的花瓶放在桌上,悄悄走近床边。
  他的样子好奇怪——黛西心想。换成是平常的皮斯,早就嚷着「好过分喔」,慌得手足无措了。
  然而这次的他难得显得如此沉稳。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沉稳的皮斯。
  (什么嘛,他在搞什么呀,装模作样的!)
  皮斯在黛西眼中俨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令她不由得在床上往后退去。
  「……我、我可没有要你来安慰我喔!」
  尽管对这样的皮斯感到陌生,她依旧懊悔着自己在他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于是拼命武装自己。是因为心灵变脆弱的关系吗?颤抖着声音的她,所说的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讨厌,我一点都不想要现在哭,为什么眼前却一片朦胧呢?
  (我不想哭得好像我输给这样的自己一样!但为什么……!)
  也不知道皮斯是否猜出了黛西的心情,只见他若无其事地告诉黛西:
  「黛西的音乐当然不会跟玛莉金的音乐一样啊。」
  「咦……」
  「我不是说过,我大概猜得出艾斯崔亚会说些什么吗?」
  他微微苦笑,咕哝着:「所以我才不想让黛西跟他单独相处嘛……」
  「艾斯崔亚呢,是我们这些玛莉金的契约精灵中最崇拜她的头号信徒,所以我猜他八成期待着你的音品能跟玛莉金一模一样,才会对结果感到大失所望,然后对你乱发脾气——我说得没错吧?黛西。」
  从皮斯的语气听来,仿佛他当时就在现场一般。
  「是、是啊。」
  黛西微愣地点点头。
  接着,皮斯摇了摇头,露出咬到青涩苹果般的表情说道:
  「可是,音品不同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啊,因为黛西和玛莉金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嘛。」
  「不同的……」
  「是啊,又不是身为母女就会在各方面都如出一辙,你们俩连长相跟生活方式都不一样呢。」
  皮斯在黛西跟前坐下,将视线移向自己所带来的花瓶。
  然后,他宛如前来赏花般,若无其事地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
  「问你喔,黛西。你觉得哪种花比较漂亮?」
  「……什么?」
  「你就想一下嘛。我呢,很喜欢德国洋甘菊喔!因为它闻起来好甜,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被他这么一催促,黛西只好仔细地端详那个花瓶。
  里头有着各式各样的种类。
  当中有皮斯所说的德国洋甘菊还有郁金香,另外好像也有木春菊,以及一枝刚换上的金盏花。
  黛西并不清楚所有花的名字,只知道它们种类繁多,每种都插着几枝在内。
  (这么多花……他到底是去哪里收集来的?)
  黛西暗自愕然,其中甚至还有贝伦休泰家庭院所没有的花种……
  「说吧!黛西,你比较喜欢哪一种?」
  「……每一种都很漂亮,我没办法选择。」
  有些花并不适合插在花瓶里,但是这并不代表它们不美丽。
  要黛西只选一种,她真的选不出来。
  然而——
  「嗯,是啊,它们很漂亮。」
  皮斯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对黛西再多说些什么。
  「……你在玩什么花样啊?」
  「我的意思是——就是这样没错。」
  听得一头雾水的黛西,蹙着眉探向皮斯。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别故弄玄虚了,快说啊!」
  「我才没有故弄玄虚呢,你只要照字面上的意思解读就好了。黛西,世界上最漂亮的花并不一定是金盏花,没有人能决定哪种花是最漂亮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不知道。」
  「因为每个人的感受各不相同。有人喜欢玫瑰、有人喜欢百合,没有人能规定喜欢哪一种才是对的,没错吧?因此,你才会在递玫瑰给喜爱金盏花的艾斯崔亚时遭到否定,不是吗?」
  「啊……」
  他略微腼腆地搔了搔脸颊。
  「所以呢,呃……也就是说,我觉得换成神曲也是一样的!」
  「神曲也是?」
  「嗯。」
  他依旧望着别的方向,语气听来却是如此坚定。
  「所谓的美丑、喜好与观感,都是由感受者来决定的,而且每个人的感觉各不相同。不过,这样又有什么关系呢?当然会有所不同嘛!如果每个人喜欢的类型都一样,那才无趣呢。」
  他紧紧地闭上双眼,恍若在眼睑内侧想像着自己心中最美的事物。
  (当然会有所不同……)
  黛西望着他那张紧闭双眸的侧脸,在心中重新咀嚼他的话语。
  然后她顿悟了。
  他想表达的是:即使玛莉金和黛西是一对母女,也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不同人所演奏的神曲,自然也不会相同——
  这个道理,就跟眼前这些绽放在花瓶中的各式鲜花一样……
  「当然,我最喜欢的就是黛西了。」
  眼睛一睁,皮斯竟在黛西耳畔如此沙哑地呢喃道。
  「呃!你、你你你你……」
  无意中听见自己的名字,令黛西感到脸颊一片灼热。
  「我觉得雏菊(注2:雏菊英文名为Daisy,与「黛西」的发音相同。)长得很楚楚可怜,比玫瑰还漂亮呢!」
  「咦,你说花?也、也也也也也是喔,是啊,当然!」
  黛西赶紧快速接腔道。
  (我、我在慌个什么劲呀!皮斯是在说花啦!)
  她连忙安抚自己那颗差点跳出来的心脏。
  「没错,黛西的妈妈是位很完美的女性,金盏花也是种很美丽的花;但是我喜欢你的神曲,所以才跟你缔结契约——这一点你可别忘罗。」
  皮斯温柔的嗓音,轻轻地搔弄着她的耳垂。
  接着,他悄悄地抚摸黛西的头,犹如安抚幼小的稚子一般。
  (啊……)
  一股暖流滑过她的发丝,令黛西登时气力全失。
  为什么呢?黛西觉得自己现在感到非常放松:为什么只是被他摸了摸头,胸口便感到一阵温暖呢?
  明明跟皮斯已经是老交情了——
  「原来你喜欢我的神曲呀。」
  「嗯,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你的神曲了。」
  「真的吗?」
  皮斯默默不语,只是一径地咧嘴微笑,仿佛说着: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是不行,光是这样是不行的,我得让更多精灵喜欢上我才行,却连八字都没一撇;我想超越妈妈,但是连普莉姆罗丝都赢不了。我知道现在的自己不可能有胜算,我很清楚,可是……!」
  每个人所演奏出来的神曲各不相同,这也代表了某种独特的含意。
  没错,皮斯所说的话都很有道理,但是若就此满足于现状,便永远都超越不了母亲了。
  「皮斯,我就是不知道嘛!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够超越妈妈?」
  只见黛西拼命地凝视皮斯的瞳眸,俨如一个一无所知的婴孩。
  「我越是练习越是不顺利,也想像不出什么是散发香气的音乐……具有魅力的曲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超越妈妈、超越普莉姆罗丝!」
  「黛西,其实答案就在你心中喔。」
  皮斯的这一句话,令黛西大大吃了一惊。
  「骗人。」
  「是真的。」
  皮斯依旧不改泰然自若的语气,沉稳地诉说道:
  「黛西,你现在不是在精灵岛学习音乐吗?你在那儿的努力与练习就是为了使自己的能力变得更好,你并不是在原地打转喔。」
  「这哪算得上答案呀。」
  「这算是其中一个重要的答案——因为这个课题并没有终点。」
  这个课题并没有终点。
  对神曲乐士来说……不,对所有追求艺术之道的人来说,这都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重要问题。
  无论获得多么崇高的荣誉——即使已经得到大师的称号,只要不再演奏神曲,神曲乐士就会变成一个凡人;搁下画笔的画家便不再是画家;不再歌唱的歌手,亦称不上是歌手。
  因此,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必须不断贯彻自己的道路。不断思考、不断烦恼,却仍旧不断演奏——唯有如此,神曲乐士才称得上是一名神曲乐士。
  现在的黛西,正碰上了第一道高墙——一道众多先贤们所经历过、也碰壁过的高墙。
  不过,与先贤们碰上了同样的高墙,就代表自己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该不会妈妈也曾经和我一样烦恼吧?烦恼、碰壁、然后像我一样灰心得想哭?」
  此话一出,只见皮斯掩着嘴、仿佛正要说出一个大秘密般地低语道:
  「呵呵呵,玛莉金她呀,症状可严重了。」
  这意料之外的真相令黛西大吃一惊。
  「严重?」
  「嗯,她动不动就歇斯底里,常常乱摔花瓶泄愤呢!她会闹脾气说自己没有才华,也会暴饮暴食导致肚子痛到在地上打滚、呕吐,然后灰心丧气到无法下床,简直教人拿她没办法。」
  「不会吧!」
  「是真的!她长大成人后,大家都尊称她为『完美淑女』。她表面上一脸超然,其实是个爱钻牛角尖又容易没自信的人,常常对着墙壁自言自语,说什么『我没问题』、『我是天才』之类的话呢。」
  此番描述实在跟黛西至今想像中的母亲差距过大,令她不禁目瞪口呆地凝视着皮斯。
  「我真不敢相信……」
  「这栋宅邸中到处都是花瓶,却唯独玛莉的房间没有半个花瓶,没错吧?其实这是因为戴欧……你爸爸觉得花瓶被她摔坏会很危险,所以才全部撤走的。」
  咯咯——黛西笑着拭去残留在脸上的泪痕。
  「好笑吧?或许这个人对某人来说完美无缺,对其他人来说却简直是个瑕疵品——这种例子到处都是呢!黛西所遇到的烦恼与迷惘全都是必经的过程,它们都将带领你找到最美好的音色喔。」
  呼——黛西吐了口气。光是听了皮斯这一席话,就令她的心情轻松不少;不管是眼泛泪光或是遭到艾斯崔亚蔑视,都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竟然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黛西赶紧望向放在房间一隅的全身镜。
  ——然后用力发出惨叫。
  「讨、讨厌——!这是什么样子啊!讨厌,整个人都乱七八糟的!」
  镜中的自己真是惨不忍睹。
  因为嘴巴一直含着吹嘴,使她的唇瓣变得干燥不已;由于方才眼中泛泪,脸颊也因此变得浮肿:此外,手指上还压出了奇怪的痕迹,筋骨也僵硬得无法轻易动弹,眼睛下方甚至浮现了丑丑的黑眼圈。
  她的短发本来就很容易乱卷乱翘,如今更睡出了好笑的乱发,这副德行绝对不能让班上同学看到。
  尤其是普莉姆罗丝!
  黛西连忙将整装用的水壶丢给皮斯:
  「欸,皮斯,快去装水来!我这样子要怎么出门呀!」
  「哇!黛西、黛西,很危险耶。」
  「别罗唆了,快去帮我装水!」
  皮斯好不容易接住水壶,接着露出一如往常的窝囊表情,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门外。
  啪当——确认房门已经关好后,黛西这才往后靠着镜子,缓缓地瘫坐在地。
  (好丢脸喔,我这张惨不忍睹的脸都被皮斯看光了啦!)
  光是想像就教黛西忍不住满面通红,她也察觉到背部早已淌出一片不大好闻的汗水。
  即使再怎么习惯彼此的睡脸,她也不敢以这种样貌示人。
  (可是……)
  黛西慢慢地抬起脸来。
  镜中的自己看来依旧憔悴,然而相反的,她的心头早已畅快许多。
  这全是因为心中所有的不安,全都被皮斯一口气拭去了。
  一思及此,黛西便感到又羞又喜,百感交加。
  皮斯只有四片翅膀,战斗能力也不强,还是个不可靠的小鬼,但他总是能不着痕迹地带给黛西勇气……
  「没错,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她所追逐的目标确实位在遥远的前方,但是只要不停下脚步,总有一天必能抵达。
  她的目标并不在于母亲的成就。
  而是自己所该达成的远景。

  *

  ——翌日,已经好久没睡得如此精神饱满、身体也恢复正常状态的黛西,依约前往玛莉金的房间为艾斯崔亚演奏神曲。
  黛西自信满满地朝着长笛注入气息,一旁的艾斯崔亚也侧耳倾听着她所编织出的神曲。
  这首曲子跟上次相同,依旧是〈青之炎舞曲〉。
  (这是妈妈最喜欢的曲子……)
  玛莉金究竟是怀抱着何种心情,来诠释出静静燃烧的恋爱心情呢?她又是为什么……
  演奏这首曲子时,黛西最先思考的便是这个问题,她也终于找出了「何谓有魅力的神曲」这道难题的唯一解答。
  答案就是……

  「够了,别吹了。」

  烦躁不已的艾斯崔亚猛然出声打断了演奏。
  黛西缓缓地把脸一扬。
  失望与顿悟——艾斯崔亚的脸上混合着这两种情绪,五味杂陈地瞪向嘴唇松开了长笛的黛西。
  「唉呀,你不满意我的演奏吗?」
  然而,黛西不会再像上次一样惊慌失措了。
  她俨如一位正打算接受邀舞的贵妇人,抬头挺胸地接受他的目光道:
  「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什么……」
  「因为我刚才是想着皮斯来演奏这首曲子……这么一来,当然不会合你胃口罗。」
  黛西抬起下巴坚定地宣告着,眼前的艾斯崔亚露出了一头雾水的表情。
  这也难怪,毕竟黛西是为了与他缔结契约,才请他来聆听神曲的。
  但是如果不想着皮斯,她便无法顺利演奏,所以曲子的走向就变成这样了。
  「莫名其妙!」
  或许是觉得受到了侮辱吧?艾斯崔亚顿时变得横眉竖目。
  「你不是想跟我缔结契约吗?为什么不为我演奏神曲?难不成你在耍我?」
  「不是这样的,只是我终于察觉到现在的自己无法为你演奏神曲。」
  「无法为我……」
  「是的。」
  黛西垂下拿着长笛的那只手,慢慢地走近艾斯崔亚。
  「因为我完全不了解你呀。你在我心中的地位还不够重要,对我来说,你只不过是妈妈的前契约精灵之一。」
  这个说法或许真的触怒了艾斯崔亚,只见他瞪视般地眯起了双眼。
  「之一……?」
  「是呀。对了,你好像是排在第二位嘛?」
  「臭丫头——!」
  粗声粗气的艾斯崔亚话还没说到一半,黛西便接着说道:
  「我无法吹出迎合你胃口的神曲。」
  「喔……」
  「即使我模仿妈妈的曲风而跟你订下契约,到头来,你心中的第一位还是妈妈,这点我光看一眼就明白了。」
  他曾是玛莉金的契约精灵。
  因此,目前在他心中最美的依旧是玛莉金。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他从没听过比玛莉金的音乐更美的音色。
  而很不甘心的,目前的黛西并无力改写他心中的排序。

 

  「所以,我放弃跟你订契约了,今天我是特地来传达这一点的。」
  「放弃……」
  「是啊,不过你可别误会罗。」
  黛西仿佛想将以下话语烙印在他心中般地狠狠宣告道:
  「我只是决定要磨练出专属于自己的神曲罢了。我不会模仿妈妈,因为我的自尊并不允许我这么做,再说……」
  黛西深深地吸入一口气。
  「我才不需要妈妈的马屁精呢!我只需要愿意赞美我是最美花朵的精灵!」
  她高声地伸手指向他。
  「所以你给我搞清楚,艾斯崔亚!就算将来有一天你渴求我的神曲,只要你心中还忘不了我妈,我就不会让你有机会成为我的东西!」
  这番话,连黛西自己都觉得说得太放肆了。
  侮辱他到如此地步,即使是绅士艾斯崔亚,想必也会气得拂袖而去吧。
  但是过了半晌,黛西只听到艾斯崔亚忍俊不住的笑声。
  「唔……哈哈、哈哈哈哈!」
  黛西傻眼了。
  方才她所说的那番话,到底有哪里值得他这样捧腹大笑呢?
  「喂,你在笑什么呀!」
  「没什么……抱歉,我只是没想到会从不同人口中听到同样的话语……」
  他笑得眼角泛泪,片刻后才好不容易能调整呼吸,大口吐气。
  「只要你愿意,要我等多久都不成问题。幸好我的时间多得是,可以慢慢等你,反正十年、二十年对我来说都差不了多少。」
  语毕,他的眼神透露出一丝怀念,缓缓地点头道:
  「另外,我觉得有件事应该要先告诉你。其实你刚才的神曲并没有那么差,尽管只有一点点,但它确实令我想起了玛莉金的神曲——因为,她从来没有为我演奏过那首曲子……」
  「咦,真的吗?」
  艾斯崔亚颔首。
  「我不是说过吗?我是她心中的第二位。」
  原来如此——黛西明白了。
  借由重新诠释这首曲子,黛西察觉了一件事。
  那就是……
  (妈妈那时一定偷偷暗恋着某人……)
  当然,对方绝对不是黛西的父亲。
  或许黛西的父亲和她结婚时,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因此才会直到现在,依然持续在她的忌日当天装饰花朵。
  为了不想输给她的众多契约精灵……
  (唉,妈妈真是的,真是个花心淑女呀。)
  黛西暗自头痛了起来。
  过世后仍然令许多男子魂牵梦萦的母亲——
  如果想超越她,黛西可能得先让男士们愿意对她求婚。
  「最后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艾斯崔亚。」
  其实黛西几乎已经得到了答案,但她仍旧如此询问道。
  「什么?」
  「在妈妈的葬礼那天抚摸我的头的那名精灵,是你吗……?」

  *

  虽说是长假,但春假并不如暑假漫长。
  对于在玛莉金的忌日前一周卖命练习的黛西而言,新学期转眼间就要来临了。
  除去这点不说,她也在这个春假造访了乔许的别墅——并且差点莫名其妙遇难——也够她受的了。
  (多亏了这些乌烟瘴气的衰事,我一点都没有享受到放假的感觉,简直得不偿失嘛。)
  黛西瞥向一片绿意的精灵之森,不自觉垂下肩来。
  「精灵岛」
  这是一座洋溢着音乐与神圣气息的天上乐园。
  这儿堪称神曲乐士们的最高学府,如今春假结束,黛西又再度回到了这里。
  开学典礼结束后,黛西也在这个春天幸运地升上了精灵岛学院二年级。
  即使如此,一到放学时间,她还是匆匆地来到精灵之森,想要召集精灵。
  (今年我也得多加紧练习才行,毕竟我到现在还是无法令音乐散发出香气……)
  黛西的唇瓣松开了吹嘴,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
  很遗憾的,难得她率先来到这座森林,却还是没能顺利召集到精灵。
  别说是人型或兽型精灵了,连勃来都不给她面子。
  不过,或许这只是因为森林才刚解禁,精灵们还没放松戒心罢了。
  「唉——怎么老是不顺利呢?结果艾斯崔亚也不是『那个人』……」
  ——那一天,艾斯崔亚的答覆果然是否定的,他并不是那名精灵。
  其实,当她听到他并非玛莉金心中的第一位时,心中便隐约有了个底,所以并没有因此感到失望。
  因为玛莉金所恋慕的人,八成就是黛西梦中的「那个人」。
  (可是,没想到居然连艾斯崔亚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据他所言,他在玛莉金的葬礼那天因为打击过大,所以根本无暇顾及他人。
  事实上,他甚至没有出席她的葬礼。精神上的打击将直接使精灵本身陷入危机,因此他那时光是自保就来不及了。
  基于以上理由,他并不清楚当时是谁安慰了黛西。
  (这么说来,对方到底是谁呢……)
  黛西思忖着。
  既体贴又可靠,总是陪在缺乏安全感的黛西身边的温柔蓝发精灵,究竟……
  「啊!」
  此时,黛西骤然发现眼角余光有个像发光羽毛般的东西,于是赶紧抬起头来。
  有个存在正朝自己猛扑而来,对方正是翅膀全开、慌忙地直直飞来的——臭小鬼皮斯。
  「黛西、黛西,你好过分喔!」
  他降落在黛西身旁,泫然欲泣地嚷嚷着:
  「你怎么可以瞒着我出来召集精灵呢!你不是说已经放弃跟艾斯崔亚缔结契约了吗!」
  「…………」
  黛西不自觉感到无言以对。
  她望着他那张不可靠到极点的脸庞,无奈地摇了摇头。
  「……至少,我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你。」
  「咦?」
  别说这个了,总之你别妨碍我召集精灵——黛西想把他匆匆赶走。
  皮斯却对黛西方才那句话感到在意,死缠烂打地拽着她的手臂说道:
  「黛西、黛西,你在说谁?到底是什么事?」
  「我说了这跟你没关系嘛!放手啦,你这样教我怎么吹长笛啊!」
  「等你说了我就放手。这教我怎么能不在意嘛,你怎么可以有事瞒着我呢?」
  (有事瞒着……)
  这句话顿时勾起了黛西的回忆,她于是赶紧回想。
  「对了!」
  她想起了一件不小心忘记询问艾斯崔亚的事。
  「我才想问你呢!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皮斯!」
  「咦,我……?」
  话锋刹时转到皮斯身上,令他呆若木鸡。
  「当时你在妈妈的房间对艾斯崔亚报告了些什么?」
  在黛西和艾斯崔亚初识的那天,皮斯一看到她就全身僵直,她觉得自己铁定没有看错。
  话说回来,当时的气氛怎么看都不像朋友相聚应有的氛围,这么说来……
  「艾斯崔亚并不是来见你的,对吧?那他到底来干么?」
  「他、他他他他他是来……」
  「喔——?看来你还是不想说嘛,这样不是很过分吗?既然你不说,那我也绝不告诉你!」
  皮斯一阵慌乱。只见黛西挥开了他的手,冷冷地别过头去。
  黛西部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他却仍旧抱着头苦恼地呻吟着,想必这个秘密对他来说相当重大吧?
  (如果真的说不出口,那就别说吧。)
  她偷偷瞥了皮斯一眼,接着便悄悄地逃离现场,并且打算待会儿皮斯追上来时一定要装傻。
  那时在梦中遇见的「他」是黛西独有的重要宝物。
  (所以皮斯,我不能告诉你。)
  这个秘密就让它埋藏在内心深处吧。
  直到将来某一天,黛西被帅气的绅士求婚、不得不从中选出一人之前……

  ——黛西绝不能说出,那个蓝发的「他」,就是她的初恋对象。





 后记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高殿。
  这一集对我来说,完成的速度已经算是非常神速了。
  这一切全都归功于——
  「你以为在这种地方写下『待续』两字,读者们会原谅你吗!快把能写的梗都给我吐出来,快写——!」
  催稿跟催债一样的干练责编M女士。哇——您工作的模样真是太帅了——可恶给我记住!
  言归正传,这回总算也顺利写出了附录的全新短篇!黛西就是黛西,她可不是单纯的配角喔!如此这般,希望大家能读得愉快。当然,我想得等到炎帝纹章篇结束后才能解开所有的谜团了;还剩下一集,敬请各位期待。

  接着,如同前一集的书腰所述,神曲白的漫画版将于3月发售的Princess月刊开始连载。(注3:这里指的是日文版。)
  负责担任漫画版作画的,居然是藤丘洋子老师!
  关于这部神曲白的漫画版,其实Princess编辑部曾事先向我们征求对于漫画家人选的意见,因为对方无论在经验上或画技上都十分出色,因此我跟责编小姐便异口同声地马上回答道:
  「完全没有问题!」
  「倒不如说一切都交给您了,请多指教!」
  附带一提,在秋田书店开完会后,我跟责编M女士在归途中滔滔不绝地争论着到底谁才是更忠实的「秋田书店少女」(我们的心还是少女呢,对吧M小姐)。遥想年轻时,我不知道在秋田书店贡献了多少日币呢。
  当这本书罗列在书店中时,漫画连载也将同时出刊,届时还希望各位能一并欣赏这两部作品。

  接下来,下一集就是炎帝纹章篇的尾声了。
  我会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将它呈献给各位。
  从4月起,神曲红的动画也要开播了。(注4:这里指的是日本的情形。)
  希望这个春天,能成为各位心中的美好春季。

  春天一到就要长一岁的哀伤高殿円敬上




以前白都是1年一卷的
4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0

全部評論 12

10000
zzhpp00 平民
感谢lz,偶总算等到这一天啦

12 年前 0 回復

Erukidu 王爵
這感覺就是會很好看的樣子呢
先前好像也回復過其中一捲了

12 年前 0 回復

Erukidu 王爵
神曲奏界.這我好像只有玩過遊戲吧
有小說的話就來看看了

12 年前 0 回復

8580015 平民
thanks for sharing

12 年前 0 回復

阳阳 子爵
下一卷估计要等半年了

12 年前 0 回復

晓枫居士 勳爵
开坑了啊!刚刚把7-13卷的扫图全都啃完了。这次再对照着中文的重新看一遍啊!

12 年前 0 回復

acebear 子爵
尖端,你终于来填白的坑了。。。。我泪目了。。。。
负犬还是一如既往的给力啊。。。
拜谢,然后开始阅读

12 年前 0 回復

sd660891 王爵
等好久了,感谢楼主转载。。。。。
不过为什么白基本没人翻都是转载的呢????????

12 年前 0 回復

水仪·依莲 皇帝
最近过得太混沌都忘记台版白七的事情了
真是太好了
顺利的出版录入期待炎帝纹章最后一卷

12 年前 0 回復

qzmp112 騎士
TA什么都没留下
0 粉絲
0 關注
20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