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与辛香料 第5卷[支仓冻砂]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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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与辛香料 第5卷 作者:支仓冻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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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flywind 于 2008-3-23 11:18 编辑 ]


本帖最后由 zbszsr 于 2011-4-29 08:12 编辑


序幕
寂静的旅行。
一路上只有马车行驶所发出的声音,就连话也没说一句。
每天过着单调无聊的生活,连吃饭也是在摇晃的马车上。
坐在马车的赶车台上握着缰绳的青年克拉福.罗伦斯从十八岁成为独立的旅行商人以来,今年已经是第七个年头了。
作为四处经商的旅行商人,经常独自一个人孤独的来回穿梭在荒野中,有时候会无意识地和拉货的马说话,或是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最近这几天也没有过像样的对话,只有寂静的旅程不断持续。
但是,如果有人问罗伦斯“会不会感到寂寞”,他一定会回答不会”。罗伦斯能那样回答,是多亏了发出鼾声睡在旁边的伙伴。
虽然现在因为整个人都包在大衣和毛毯里,无法分辨性别.如果娃露出脸走在路上的话,必定会有百分之百的回头率,像贵族的少女似的亚麻色长发,能牢牢地吸引住男人们的视线。
如果不说话并装出清新可人的样子,想必不管是在多么豪华的地方都可以毫不自卑地昂首挺胸出入吧。
但是她却不能随便的登上大众的舞台。
要说其中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是声名狼藉的恶徒,而是因为她足=长有野兽的耳朵和尾巴的少女。
伙伴的名字叫赫萝。她的真实身份是寄宿在麦子中,掌管丰收的、身形巨大的贤狼,能轻易地将人一口吞下去。“嗯……,虽然罗伦断突然觉得赫萝好像是想说些什么似的,但大概是赫萝单纯地醒了过来吧。罗伦斯基本能够明白赫萝醒过来的理由。
就在刚才赫萝改变了尾巴的姿势,这次应该是耳朵的姿势了吧.罗伦斯用戴着鹿皮制的手套的手.直接抓住了赫萝的头巾并将头巾拿下。
罗伦斯能感觉到赫萝在头巾下,像是在寻找着舒服的姿势似的晃动着耳朵所传来的触感。头巾下持续了一会的微弱的颤动后就停止了。就像是难伺候的贵妇人在意插在花瓶中花的姿势似的经过细微调整,赫萝好像终于找到了舒服的姿势。在赫萝轻轻呼出一口气的同时,在毛毯里将头轻轻地靠向了罗伦斯。
大概那是赫萝对罗伦斯的谢礼吧。
罗伦斯的视线回到了道路前方,再次从新回到了寂静的旅行当中。两人现在已经不是那种不能互相理解对方心情的关系。即使是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寂寞。


第一幕
离开因被卷入争执而差点在断头台上结束短暂的一生的特列欧村已经一周了。赫萝和罗伦斯二人现在正朝着据说流传着有关赫萝的传说的雷诺斯前进。
雷诺斯在北方算是很大的城镇,且以木材和毛皮而闻名。
自然造访者也为数众多,在通往雷诺斯的道路上经常能看到来自四面八方,却有着相同目标的同行的身影。罗伦斯以前也来过许多次,不过这次并不是为了生意。
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要替旅行的同伴——赫萝,收集故乡的情报。
所以总是濒临超载的货台现在却空无一物。
本来,罗伦斯以为从特列欧村得到的堆积如山的饼干多少能剩下一些作为商品出售,不过这一设想被身旁正做着美梦的狼彻底的击碎了。只要是美味的东西无论多少都能下肚,到头来也没法发火。于是罗伦斯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赫萝大吃大喝然后闷头大睡。虽然天气很冷不过还没到握着缰绳就会睡着的地步。尽管如此 罗伦斯依然觉得不分昼夜都能安然入睡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因此罗伦斯常常怀疑赫萝是不是会在晚上偷偷爬起来对着高悬的孤月仰天长啸。
如此悠闲而又寂静的旅途持续了一周,直到冬日的雨点落下来。其实并非没有察觉,赫萝在下雨的两天前就已经作出了预测.所以开始下雨之后裹在毛毯里坐卧不安的赫萝,仍不禁探出头来向罗伦斯投来了责备的视线。
不过就算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的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罗伦斯也只能别过头去避开那视线。
虽然白天下的不是那种会打得身体发痛的雨点而是像烟一样的雾雨,这点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如同冰刃般刺透肌肤的冷冽却一丝也不曾减少。
大概是赫萝用毛毯裹着身体不觉得冷。不过罗伦斯这边可是冻到不行,但是一想到如果问赫萝要一块毛毯得到的回答肯定是愤怒的眼神,罗伦斯只得作罢。
没过多久罗伦斯的手指就冻僵了。幻想着如果就这样钻到车底下,正好被某位上班路过的好心神仙看见的话应该会送我一座旅馆吧。
  赫萝似乎也注意到了,从毛毯里探出头来打了一个哈欠。“呜呼……哈。看样子再这样下去汝要被冻僵了呢。”
  “这是别人冻得直打哆嗦还得握紧了缰绳的时候,躲在温暖的毛毯里的家伙应该说得台词吗?”
“嗯,咱可是很怕冷的,不好好保暖怎么行哪。”
带着愉快的笑容这样说道,即使想发火也发不出来。
在罗伦斯和赫萝前进道路的前方,白茫茫的景色之中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那个看上去就像煮熟的浓汤里浮起来的烧焦部分呗。”
赫萝刚刚说完这番话,肚子里的饿虫就好像没能吃到那香气四溢的浓汤一样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坏心眼又狡猾的贤狼似乎也没料到肚子会在这种时候饿了。愣了一下之后就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雷诺斯是坐落在宽阔的罗姆河畔的大型港口城市,既然已经能看到城镇的影子那自然也应该能看到宽阔的河面。不过在如烟般的雨幕下,河面似乎和天空融为了一体。天气晴朗的时候应该能看到在罗姆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的身影吧。
进城后每天都能看到川流不息地进出港口的船只或者为了装卸货物而用粗壮的绳子拴在码头上的船只。还有赫萝最喜欢的露天摊贩和度数很高的酒。
尽管是大雪封门不得不停了脚步,应该也可以在这里渡过一个充满愉快回忆的冬天。
然而,有件事情却让罗伦斯放心不下。
“对了,有件事情我要先跟你说一下。”
“嗯?”
“虽然你说以前来过这个城镇,不过说不定已经忘记了.所以我 再说一次,雷诺斯这个城镇可是因木材和毛皮而出名的哦。”
“所以?”
事到如今,罗伦斯觉得赫萝不可能没有发觉,不过现在也只能确认一下赫萝的反应了。
“在那些毛皮之中,如果有狼的毛皮你会生气吗?”
赫萝不悲不喜,用一副意味深长的暖昧表情看着罗伦斯,然后轻 轻的抚摸着领口处那条用幼狐的毛皮做成的围巾。
那是在卡梅尔森的时候,从鱼商亚洛尔德提玛那里得到的礼物。毕竟物品本身并没有过错而且在寒冷的时候能确实得起到作用,罗伦斯只能沉默不语。然而赫萝的尾巴却在无意中垂了下去。 想必赫萝是注意到了这种事情才会特意用这个围住颈部取暖的吧,取下围巾之后,赫萝手持着脸的那部分对着罗伦斯。
“我是被狼吃掉的,不过我也有吃过老鼠。”
赫萝以很失败的调子模仿着幼狐的声音,然后罗伦斯稍微耸了耸肩。
对手可是贤狼赫萝。
“嗯,弱肉强食这是理所当然的。基本上,对于汝们人类咱是完全不信任的。汝们就连自己的同类也会拿来交易买卖的呗?”
“正是如此,奴隶对于商人来说是非常赚钱的买卖,也是必要的商品。”
“就像汝们人类能毫不在意地制定这样的规则,咱们狼对于被狩猎的对象态度也是一样的冷淡。不过,如果立场倒过来的话会如何呢?”
赫萝眯起那微红的琥珀色眼瞳注视着罗伦斯。
罗伦斯想起和赫萝初次相遇的时候,曾经听赫萝说过狼为了变得更聪明些而要吃人类的恶趣味的笑话。
罗伦斯觉得那些闯入了狼的领地,最后却没能逃出来而丢掉性命的旅者都是咎由自取,所以对于狼的感情既不是恐惧也不是憎恨。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如果真的是同咱多少有些关系的人就在面前被狩猎的话,就算是咱也没办法保持平静哪。”
这话罗伦斯也明白。
看到罗伦斯依然保持沉默,赫萝继续说道。
“汝被咱的雄性同胞们追赶的时候,也会感到惊慌失措呗?” 微微眯着的双眼,突然露出了和之前完全不同的眼神。
赫萝似乎对于戏弄罗伦斯一直充满了热情,忍不住笑了起来。啊啊.慌张了,都快六神无主了哟。”
罗伦斯的视线回到了马儿身上并敷衍的回应了赫萝,赫萝突然用不高兴的语气问道。
“干嘛这么冷淡地回答啊?” “那是因为……”
罗伦斯转过头朝向前方,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说道。“感到害羞了嘛。”
还真是让人害羞的台词。
罗伦斯在心中不禁默默地这样想着。
不过,比起清谈无味的素食,身边坐着的狼自然是更喜欢肉类的食物,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赫萝笑着呼出了一口白色的气息。“害羞了呢。”
“就是啊。”
在寒冷而又单调的旅行之后自然而然的就没有了对话,罗伦斯想着只要了解对方的性格,用沉默的办法就能够治愈自己受伤的心,不过这种办法果然还是敌不过赫萝的。两人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马儿似乎要让两人收敛一些似的摇摆着尾巴,结果反而让两人笑得更开怀了。
视线越过一边笑着一边把以幼狐毛皮制成的围巾重新裹好的赫萝,罗伦斯已经能看到雷诺斯城的全貌了。
被已有百年历史的高大城墙所保护的城市比起异教徒的城市克梅尔森还要大上几乎两倍,不过由于数量不断增多甚至已经盖到城墙角下的民宅,实在说不上是个宽敞的地方。建筑物自然是非常的密集,房屋一幢紧挨着一幢不断地向着远方延伸而去。然而,不久之后看见的光景却让罗伦斯不禁以为城市已经扩展到了城墙的外面因为在雾雨之中也能清晰地看到通往雷诺斯的道路两旁有为数多的帐篷。
“这就是叫做集市的地方呗?”
“因为在荒野中有着一座教会的关系吧,不然在城墙之外设立店铺可是很奇怪呢。”
城镇为了富裕所以必须收取税金,同样想要通过城墙也不得不支付税金。
当然占地狭小的城镇也会有遇到大型庆典的时候,即便如此至少也会用绳子或者栅栏什么的圈出一块地方。
“嗯,那么那时候说在这里的人都是来做买卖的呗?”
诚如赫萝所言。仔细观察附近的人们就会发现他们都穿着旅行装束,在帐篷边围着火堆一边煮着东西一边聊天。虽说是旅行装束.服装的样式依然各不相同,想必是从天南地北不同的国家来到这里的吧。帐篷的数量大致上有20来个,透过雾雨隐约能看见每个帐篷里大概有三四个人。他们之间的共同之处是大家都是为了取得利益而聚集在此的商人。大部分人都带着大量的货物,在马车上甚至还堆积着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木桶。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旅行的疲劳和污垢,不过却掩饰不住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焦躁心情。
罗伦斯想或许是因为雷诺斯发生了政变,不过就算如此也不可能让居民们都搬到道路两旁的帐篷里去住,所以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用绳子牵着驴的农夫和身上背着货物的商人们似乎为了是避雨,一个个站起身来朝着雷诺斯,向着各自不同的目的地前进。
看见了这样的场景,让人觉得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又发生了一场纠纷呢。”
在“又”这个字上下了重音的赫萝在毛毯里偷偷笑了起来。
罗伦斯用“到底是谁的错”那样的眼神看着赫萝,而赫萝也用同样的眼神回应着罗伦斯。
“说不定,汝同咱相遇之后是故意被卷入各种事件的呢。毕竟由咱直接引起的事件一次也没有过。”
“唔。”
“最初的那一次……嘛,也有一部分咱的原因在里面,不过说到底还是因为汝的欲望才会发生的。第二次那就完全是因为汝贪心不足了。第三次是因为汝自己一个人其名其妙的害怕。最后一次则是单纯的运气不好。咱说的没错呗?”赫萝的言论总是那么的正确。罗伦斯摸着作为旅行商人象征却因寒风之中没有热水一直无法修茸而杂乱的胡须,就是不愿意老实的点头承认。
“虽然脑子里能明白这些。”
“嗯。”
“但无论如何,我也不同意这种说法。的确,事件的起因不在于你的身上。”
就算知道,罗伦斯内心也不愿承认。
为什么会想要把这一切都说成是赫萝的错呢。
罗伦斯低声沉吟着这种自相矛盾的心情,而赫萝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简单的说道。
“又不是咱引起的事件,汝这种不情愿点头承认的心情,咱也不明白呢。”
绞尽脑汁思索着对抗的方法,然而微微抖动的眉毛把这一信息彻底的泄漏出来,赫萝嘻嘻地笑了起来。
“汝总是按照汝自己的行动基准来做事却把咱扔在一边。咱自然也会产生要回敬的想法吧?”
左侧的眉毛不由自主地跳动了一下。 这几乎就是正确答案了。
可是,这样就变成在这头狼面前认输了。 所以——
“哼哼,还挺顽固的嘛。”
赫萝的声音伴随着空中飘舞的细雨传人了罗伦斯的耳中。
虚幻纯洁同时却又冷淡的笑容一闪而过。
一定要紧紧握住。
在理性无法到达的内心深处,赫萝的笑容似乎强烈地呼唤着罗伦斯。
下一瞬间,罗伦斯的双手已经将赫萝小小的身体抱在怀中。不过就算这样的画面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合时宜。
“嗯……”
因为,拉着货车的马儿就在不足四步远的地方。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罗伦断正身处在为了雷诺斯而等待接受检查的马车队列中。
理由自然是非常简单。
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
对于旅行中的旅行商人们来说,即使身边都是同伴,世界依然狭小。在城镇的人口处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顾忌的调情,想必会成为笑谈名扬天下。
赫萝仿佛很无聊地转过了头。
大概,实际上也的确觉得很无聊吧。
不过,现在已经不会再迟钝得以为女性的笑容表达的含义和表面上相同,总算明白了赫萝的表情里隐藏着细微的变化。就像刚才除了无聊之外,还有那么一丝不安。
发现了这点以后,罗伦斯才明白过来。对于自己来说有两重行动基准。
其一是赫萝。
其二则是商人。
对于比罗伦斯更害怕孤独的赫萝来说,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当成商品一起被置于天平的两端这点大概更让她恐惧。更进一步来说,这座天平会向哪一端倾斜只有神才知道。而且刚好勉强保持着平衡也说不定。
就算不是这样,旅途的终点也已经不远了。
所以才会在意罗伦斯露出的商人特有的表情,想要确认自己在罗伦斯心中的分量吧。
账户上的金钱数目和自己到底哪个更重要。
然而罗伦斯又觉得就算心中有着这样的不安,应该也不会如此简单的被自己看穿。
马车在队列中艰难地缓慢前进,突然从赫萝的头巾下面冒起一股白烟,带着些许不快的表情,赫萝转向罗伦斯。
“浓汤已经可以了。”
说的是晚饭的事情吧。结束之后又像小姑娘一样确认起来。
“因为天气好冷嘛,不过要考虑价格的话,用小麦粉做成的饼干也不错呐。”
“唔唔,偶尔也会有想品尝牛奶或者酒的香气的时候呢。”
赫萝缩着头,几乎把整张脸都用那张幼狐毛皮制成的围巾藏了起来,即便如此从双眼中流露出的期待,还是让罗伦斯平时积累在腹中的种种怨言一扫而空。
偶尔点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也不错。
“这个季节要想弄到蔬菜可是很不容易的。”
“蔬菜?在乳白色的浓汤里漂浮着的黑色的爽滑牛肉的味道汝难道不知道吗?”
虽然在偏僻的田舍乡间居住了几百年,赫萝的趣味还真称得上比贵族更贵族。
雷诺斯那高耸的城墙就近在眼前,罗伦斯努力的压抑住自己脸上的笑意,无论如何也要尝试着在这里反击。
“物极必反,好东西吃多了也是有毒的哪。”
“对于几百年都没能吃到好东西的咱来说,汝的这种态度就是毒物了。”
突然,赫萝抬起头同罗伦斯的眼神不期而遇。
微红的琥珀色眼瞳之中没有一点迷茫和动摇,犹如打磨得闪闪发光的炫目宝石。
在宝石的光辉面前,人类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卑恭屈膝。
可是,罗伦斯并不是对宝石充满了兴趣的贵妇人,对于商人来说如果价格不合适,再漂亮的宝石也没有价值。
“试着和钱包商量一下如何?”
赫萝像个孩子一样噘着嘴转过头看着前方。
罗伦斯想到就算一毛钱也没有的自己跳进锅里去,也比不给赫萝吃肉的后果要好,而赫萝似乎也这么确信。
而且吵架也是常见的桥段了。
于是罗伦斯握紧了缰绳驱赶着马车前进。
终于到了城墙的跟前,可以清晰地看到由于雨水的滋润而覆盖在石质城墙上的一层薄薄的青苔,而检查站也近在眼前。
就连自己也稍稍感到有些惊讶,这次居然没有为了逃避关税而需要隐藏的商品。幸而茂密的胡须掩盖住了不经意间浮上脸颊的笑意。或许是因为下着雾雨的冬目的关系,道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偶尔会有呼着白色气息按着胸口的孩子们或是类似商店学徒的年轻人从马车前匆匆跑过。披着防水油布身形如同怪物一般行走在路上的人一定是同行吧。
露天店铺里也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不断从被细雨濡湿的雨栅上落下的水珠。
店门前几个普通的乞丐正围着店主在乞讨着什么。这幅景象是个典型的雨日中的和平城镇。
不过,城墙之外那长长的队伍以及在帐篷边生火煮饭的商人们怎么看也不像有发生什么的样子。
罗伦斯一边摆弄着经过检查站时拿到的木质的“外地商人证”,一边附和着赫萝不满的抱怨。
“的确咱也认为汝们人类处于万物顶点的位置,可是,那也不过是在物种的进化上超越了而已,谈不上什么优劣,汝也是这么认为的呗?”
“是啊。”
“对于原本优秀的种群中拙劣的个体以及原本不那么优秀的种群中卓越的个体,应该把敬意给予后者,是呗?”
“……是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途劳顿的缘故,赫萝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的把愤怒表现出来,而是用粘土一样的感觉发泄着不满。
对于检查站的守卫那多余的话语,罗伦斯完全没有听进去。不过太过敷衍而成为赫萝发泄怒气的对象之后终于发觉了。
“不,对于声望、人品、财产一无所有只有血脉相传的贵族以及声望人品财产俱全的平民来说,怎么想也应该把敬意给予后者才对。”
如果是在平时肯定会对这样显而易见的”奉承”更加生气,不过现在的赫萝似乎对什么都无所谓了。
仿佛被烈酒灌醉了的大汉,赫萝夸张地摇晃着头,重重地叹息。
其实,在通过检查站的时候由于接受了非常仔细的身体检查,赫萝的尾巴被卫兵发现了。
当然赫萝一幅镇定自若的样子,让人不禁以为那不过就是为了卸寒而裹在腰上的短裙罢了,卫兵们自然也没有怀疑,然而——
“什么啊,原来是便宜的狼皮制成的啊。”
不愧是在木材与皮草流通的据点担任检查的卫兵,一眼就能看乜这不是狐狎或者狗的毛皮。
评价也没宵什么问题,在皮草的价值排序之中,狼的毛皮比狗的更便宜。现实的情况是无论狼皮的质地如何出众,又或者某个脑子进水的皮草商特別中意狼的毛皮,其最高评价也无法与鹿皮相提并论。
只是,关系到这只狼的自尊值不值钱的问题,而在这点上赫萝是非常高傲的。
正因为如此,在一旁的赫萝就像得不到夸奖的孩子一样闹着別扭。
反正只需在握紧了缰绳的同时应付着有一句没一句的抱怨,现在的罗伦斯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赫萝。看样子在吃到晚饭之前是不会停下来了,罗伦斯只得无奈的用木牌的一角挠了挠下颚 。

罗伦斯的注意力现在都被这块木牌吸引了 。
这是非常简朴的木牌,是连印章都没来得及敲上的紧急赶制品。
在城中进行采购时如果不出示这块木牌就无法进行交易,卫兵这样对罗伦斯说道。
说明就到此为止,如同鳗鱼一样的细长队伍里的旅行者们一个接一个地接受检查通过人口。
没有一个商人不在意这块木牌。
这样的东西,別说是在雷诺斯,就算是在别的城镇也从来没听说过。
“喂,汝哟。”
“哎,啊?”
感觉到从小腿传来的一阵冲击,罗伦斯转过头来却与赫萝那锐利的视线不期而遇。
虽然觉得错过这个机会就没自己说话的份了,不过在想出话题之前赫萝已经开始之前话题的延续。
“住宿的地方还没定吗?”
肯定是因为寒冷的同时还饿着肚子以至无法继续忍受乘坐马车了吧。“转过那个街角之后马上就到了。”在罗伦斯指着前方这样说道之后,对于尤法用眼睛确认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之后,赫萝把头巾裹住了头 。
这下不好好斟酌在浓汤之中加入的肉的分量可就麻烦大了 。
一边思考着这样的难题一边驱赶着马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
罗伦斯抬头望着实在很难让人把豪华或者漂亮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的普通四层建筑物。
面向街道的一楼墙壁被改造成了两扇百叶门,位于下方的那一扇水平打开之后能用作商品的陈列棚,而上方的那一扇则可以成为屋檐。不过现在两扇门都紧闭着,似乎正努力抵御着室外寒冷空气的侵袭。
看着自己被带到了这个比起旅店反而更像商店的地方,赫萝更加不满的別过头去。
打消了自己”并不是带了钱就能找到好地方住”这样解释的念头,罗伦斯眺下马车一路小跑着从赫萝冰冷的视线中逃离,来到旅馆的门前按下了门铃。
然而既看不到营业中的提示牌,也不像房间全都住满了的样子,让人不禁感觉因为这里因为今天天气太冷而停止了营业 。
因此,当从门后传来了人的气息、门打开的那个瞬间,罗伦斯反而愣住了。
“住宿还是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寒冷的缘故,从微微开了一条缝的门扉传来了懒洋洋的简短问讯,从门缝中向内望去可以看到声音的主人是个被白色长须覆盖了大半脸颊的驼背老人。
“住宿,二人。”
老人轻轻地点了点头就立刻转过身去。
打开了门之后可以看到房间内部空空荡荡,这是怎么回事?
罗伦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向后转去问道。
“暖和的房间或者明亮的房间,那种比较好?”
赫萝的眉毛皱了起来,或许是没想到罗伦斯会有这样的问题。
“……没有即暖和又明亮的房间呐?”
“那就先把马牵到马厩里去吧,刚才进去的店主……从那个老头说的话来看房间都是空的。”
“嗯。”
罗伦斯与赫萝交换了位置重新坐上马车握紧缰绳。马儿似乎也忍受不了寒风的侵袭想要赶快回到马厩,急切地甩了甩头。就在罗伦斯手握缰绳准备驱赶马儿前进的时候,赫萝也穿过了打开的门进入了旅馆。
就算因为旅途的艰辛而使得厚重的衣服上积攒了几层薄垢,隐藏在头巾之下的姿容在摩肩擦背的人群之中也必定会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不过就算穿着厚重的衣服,那因兴奋而膨胀起来的尾巴还是异常明显。
罗伦斯不经意地笑了笑,驱车进入了马厩。马厩里有着看守兼住户的二名乞丐,那两人正从头到脚地打量着罗伦斯。
他们对于见过一次面的人就绝对不会忘记,自然也就记得罗伦斯的事情,其中一人稍稍点了点头示意罗伦斯在另外一边停下来。没有违背的理由,罗伦斯将马车停到所指示的地方,一旁的是四肢粗壮的山地用马,在这匹马乌黑发亮的毛皮之中似乎还混杂了某种很长的毛发,想必是从北方运送皮草过来的马儿吧。
“要好好相处啊。”
罗伦斯拍拍了马背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在递给两名乞丐两个铜板之后就手握行李进入了屋内。
这座旅店原本是皮带工厂兼工人们的宿舍。一楼的部分是工人们工作的地方,所以墙壁几乎都被打通没有床位。现在则被改建成仓库供来自各地的商人长期保存各式各样的货物。
货物杂乱无章地堆积成山,好不容易走到了在仓库的一角的收拾得很干净的主人的居所。
收拾起来的空地中间是一张低矮的木桌以及支撑着铁锅的铁制三角支架。主人一边将木炭加入铁锅之中一边喝着酒来温暖着冻了一天的身体,时不时还会幻想着自己驰骋在遥远的土地上。“明年一定要去南方巡旅。”是他的口头禅。
终于,他发现了罗伦斯的存在,从长长的眉毛下投来了冰冷的目光。
“三楼,窗边。”
“好的。三楼、哎、窗边?”
店主似乎对于住宿费是先收还是后收根本无所谓,不过面对这样沉默的店主还是现在就付会好一点。因此罗伦斯估摸着拿出住宿费放在了桌子上,然而听到了店主的说明之后惊讶的转过了头。
“窗边。”
店主重复了一遍之后就闭上了眼睛。
意思很明确,他已经不想继续同罗伦斯交谈了。
罗伦斯微微摇了摇头,略显无奈地离开了这个“居所”。
扶着积满了灰尘的栏杆,罗伦斯踩着楼梯一级一级向上而去。
二楼好像是工人们居住的地方,到处都看得到带有暖炉的房间,在房屋主人的房间里甚至连厨房都有。这里的建筑物稍稍有不同的地方就是暖炉都位于房间的正中,三楼和四楼很多房间为了设法取暖而安装了排烟管道。
当然这样做的代价就是房间的布局变成了很麻烦的事情,在布满了排烟管道的房子里为了防止烟气的泄漏而作了大量改建的工作,主要居住在三楼和四楼的学徒们在无意之中就从中得益。
沉默却温柔的原皮带工厂老板亚洛尔德洛德·埃克伦德,现在身为这座旅店的主人。
夜幕降临之后,他大概正端着酒杯穿梭在充斥着各种吵杂谈笑的椭圆形房间之间吧。现在在他的房间之中只能听到从暖炉中传来的正逐渐减弱的柴薪之声。
三楼只有四个房间。
当这里还是工厂的时候,刚来的新人和打杂的短工们居住的房间在四楼,所以三楼的房间更为宽敞。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房间都能享受到排烟管道所给予的恩惠,四个房间之中只有一间安装有排烟管道,选择了拥有明亮窗户的房间就意味着得不到温暖了。
光亮和温暖在这里变成了鱼和熊掌一样不可兼得的东西。
罗伦斯觉得刚才赫萝似乎曾经说过暖和的房间更好,然而他一踏入房间之后就看到赫萝已经脱掉了被雨浸湿的衣服躺在了床上。
罗伦斯怀疑着赫萝是不是因为不甘心而偷偷哭泣,不过从急急忙忙卷起来的毛毯来看似乎是早早就睡着了。
因为一直都在闹别扭所以疲劳也来得更快吧。
罗伦斯把赫萝撒落了一地的衣服都收起来放在了椅背上,然后开始脱下自己的旅装。旅行中最让人畅快的就是脱下湿透了的衣服这个瞬间。摆脱了几乎已经变或粘土的外套之后,终于回到了没有被雨淋湿之前的干爽状态。
不过这幅行头让人比起浸湿时更能感受到空气的冰冷。
而且不到没有人的二楼去就找不到可以烘干的暖炉。
夜幕降临之后得不到暖炉温暖的这个房间如同无法生火的野营没有任何区别。
这种状况下仅仅裹着毛毯是无法御寒的吧。罗伦斯抱起赫萝那因吸水而变重的衣物,仿佛绝对不会讨厌工作的认真男佣一样正准备出门的时候,突然注意到。
赫萝的尾巴从床上那如同面包、培根和奶酪一样堆积着的毛毯缝隙中稍稍露了出来。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罗伦斯不禁这样想到。
贵族的少女为了吸引自己中意的骑士的目光,会刻意从窗户的缝隙之中垂下自己乌黑亮丽的长发。
虽然赫萝的本意并非如此,不过对于现在的罗伦斯来说,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嗯,真是漂亮的尾巴呢,是温暖又柔顺的皮草呢。”
短暂地沐息之后,罗伦斯在覆盖着赫萝尾巴的毛毯旁停了下来。
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赫萝是非常惹人怜爱而又固执的少女,只要有罗伦斯的夸奖无论曾受到怎样的侮辱都无所谓,虽然她的心思很难猜透。不过现在应该正在躺在被子里一个人生着闷气吧。
尽管如此,罗伦斯还是夸奖了她的尾巴。
罗伦断苦笑着叹了一口气之后发觉自己已经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准备下楼离开。
赫萝正用她的方式在撒娇。
虽然这是赫萝一流的圈套,其实并没有加入真正的恶意。
不在能够读懂人心的狼的身旁真是件好事,厚颜无耻的思索着这样那样的可能性,罗伦斯来到了二楼有着暖炉的房间。
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唯有火焰轻轻跳动的声音。在忽明忽暗的摇曳火光之中只有一把椅子静静地躺在房间一角。虽然要想烘干手上抱着的一大堆衣服就这一把椅子无论如何也是不够,罗伦斯却也并不慌张。
客厅的墙壁上有着一排入墙三分的钉子,钉子的前端都被弯曲成钩子的样子,其中的一部分还垂着无精打采的皮绳。
雨天时被旅行者们用来晾干衣物,晴天时则被旅行者们用来风干之后的旅途上所需要的肉和蔬菜。
罗伦斯利索地把湿透了的衣物挂在了皮绳上。
结果,衣物比想像中的更多,把整根皮绳都占据了。
只能期望在烘干之前没有别人来了。
罗伦斯一边在心中默默的重复着这样的念头一边在暖炉跟前的特等席处弯腰躺下,突然,门外传来了楼梯被碾压时发出的嘎吱嘎吱声。
“…………”
无需置疑,那的确就是从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
为了确认声音的来源而将目光投向了门口,然而却与通过了楼梯来到门口向内窥视的旅行者的目光不期而遇。
用与其说是头巾还不如说是面具加兜帽的大块布料包裹着头部,覆盖了鼻子以上嘴巴以下的整个面部,自然看不见表情,不过露出的眼神非常犀利。身材并不算高,只比赫萝高了一截。
一身行头可说是重型装备,身体几乎是被裹在方形的罐头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则是直到腿肚都用皮绳紧紧裹住的厚重的靴子。这是不骑马徒步旅行者的证明,恐怕是从相当遥远的地方一直步行到此地。从他毫不动摇的眼神来看,应该是位饱经风霜的老手了。
从重重包裹着面部的布料缝隙之间可以看到淡篮色的瞳孔,锐利之中还带着一丝冷淡,绝对不是一位亲切的旅行者。
对方似乎也和罗伦斯一样已经打量完了自己,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继续沿着楼梯朝上走去。
明明背负着沉重的货物,从脚步声中却一点也听不出来。
看样子他似乎是订了三楼的房间,不久之后就从头顶上传来轻微的开门关门之声。
由于亚洛尔德洛德队与客人的事情几乎漠不关心,这个旅店对于不喜欢社交的人们来说实在是个很方便的地方。即使是商人,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擅长与人交流的。
罗伦斯之所以每次来到雷诺斯都会在这里投宿,一来是因为这里物美价廉、设施也算齐全,二来则是因为亚洛尔德洛德本来就是罗恩商会的下属商人之一。据说原本是个皮草商人,因为人赘了经营皮绳工厂的亲戚家所以继承了这里。
雷诺斯城内没有罗恩商行的商馆,所以像这样组织所属的商人之间相互利用的事情很常见。
而且,这次身边有着赫萝,能够在对于客人的身世背景毫不追究的亚洛尔德洛德这里住下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眼下的罗伦斯正为了讨好赫萝的心情而不得不在料理中加入肉食而感到头痛不已。要想让赫萝重新高兴起来可绝不是什么加入了一星半点的肉食的浓汤就能蒙混过关的,为了看见那张笑脸在这里的滞留费用恐怕就要飞涨了。
就在罗伦斯考虑着如何才能解决这个难题的时候,漫长旅途所带来的疲劳感终于还是铺天盖地的袭来,罗伦斯慢慢地在暖炉前进入了梦乡。
亚洛尔德洛德前来察看柴火情况的时候罗伦斯醒了过来,亚洛尔德洛德自然沉默不语,不过对于他前来添加燃料并让几乎已经熄灭的炉火重新旺盛起来的这番好意,罗伦斯还是表示了自己的感激。
第二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太阳都已经下山了,即使对于自己睡过头这件事情感到懊恼不已,已经逝去的时间仍然无法回来。恐怕任性的赫萝早已经醒了过来,正因为没有衣服无法离开房间而饿着肚子发火吧。
罗伦斯又一次无奈地叹息,然后爬起身来确认了一下衣物已经烘干了之后就立刻回到了二楼。
赫萝的心情就像她脸上的表情一样阴暗,看到罗伦斯进来也没说一句话。
结果,罗伦斯只能跑到街上拜托某酒家做了一顿相当豪华甚至可说是奢侈的炖肉料理。
翌日,醒来之后发觉天空终于放晴了,柔和的阳光从木窗的缝隙之间透射进来。多亏了这丝阳光带来的温暖,即使没有暖炉的恩惠也不会让人感受到冬日的严寒,不过或许是因为这幅身体已经习惯了严酷的野营所以才不惧的寒冷也说不定。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下罗伦斯总算多少能理解赫萝之所以要选择比较明亮的房间的理由了。
果然,早睡早起身体好。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赫萝居然还在睡觉,而且还把头露在了毛毯的外面。以往都是像野兽一样蜷缩成一团的睡姿,看到现在这种好似普通女孩子的睡相,一股新鲜感不禁油然而生。
一想到以前赫萝睡懒觉的时候大多都是因为宿醉,这让罗伦斯多少有些担心,不过昨天晚上也没喝酒应该不是宿醉。
只是单纯的睡过了头,一脸毫无防备的表情静静的躺在那里。
“接下来。”
虽然还想继续这样看着赫萝的睡脸,但是如果被坏心眼的贤狼发现了的话不知会面对怎样的厄运。
既然如此,就要为了出门整理一下容装,首先应该修理一下胡须。
长须对于北方寒冷的天气来说正好,不过如果过长而又任其肆意伸展,外观肯定会受影响。从亚洛尔德洛德处借来了热水之后从行李中拿出了一把短刀,这小小的骚动自然逃不过听力极佳的贤狼的耳朵,赫萝终于醒了过来。
一声冷淡的叹息声之后,罗伦斯察觉到了注视着自己背影的视线。
“我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皮草。”
把小刀收入刀鞘之后,罗伦斯回头去看着躺在床上的伙伴说道。赫萝打了一个哈欠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看样子心情似乎不错,于是罗伦斯接着说道。
“尽量想办法提高利润吧。”
赫萝用毛毯遮住了嘴巴作答道。
“汝可别把华丽的外观同价值混为一谈呗。”
或许是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赫萝睡眼惺忪地注视着罗伦斯显得非常温柔。
就算赫萝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有些半真半假的感觉,罗伦斯依然暗自高兴。
不知不觉地因为害羞而耸了耸肩膀,赫萝继续说道。
“可别到了没人来买的程度哪。”
从俯卧的姿态转向仰面朝天的过程中,一丝邪恶的目光闪过了赫萝的双眼。
“至今为止有谁来买过吗?”
还真是除了洞察人心的才能之外一无是处的贤狼。
罗伦斯挥了挥手中的小刀示意投降,赫萝开心的笑过之后,为了睡回笼觉有一次钻进了毛毯里。
“真是的。”
还是一样轻松的被赫萝玩弄于鼓掌之上,罗伦斯实在是哭笑不得。
于是罗伦斯苦笑着走出房间,向着楼梯口走去。
感受到其他人的气息之后,罗伦斯马上换上了营业用的笑容。
“早上好。”
朝着在楼梯下方同宿的旅客投去最标准的笑容并作了早上的例行问候。
没想到对方却是昨天晚上在暖炉处烘干衣物时曾四目相交的身着重型装备的旅行者。
虽然仍用厚重的兜帽包裹着头部,覆盖着身体的布料却少了不少,脚上也穿着拖鞋。从手里拿着的冒着热气的纸袋来看,早上吃的应该是烤过的馅饼吧。
“……啊啊。”
唯有青色目光从布料的缝隙之间投射出来的旅客,用与罗伦斯完全不同的方式打了招呼。
那是沙哑的、同干燥的大地以及风化的岩石非常相称的旅行者的声音。
虽然还是非常冷淡,从中却能感受到亲切的意味。
不过如此一来擦身而过时衣物上难免会沾到肉馅饼的香气,如果这个味道被赫萝嗅到了肯定会摇着尾巴说想吃,罗伦斯不禁可怜起自己的钱包来。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嘴边仍沾着馅饼的肉屑,赫萝又拿出一块馅饼作为谈话的开端。
“首先还是要收集有关于你的神话吧?”
“嗯。有关咱的神话以及约伊兹的方位……”
一整块馅饼只用了三口就吃了个精光,用囫囵吞枣来形容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就和在克梅尔松的时候一样,先去找年代记作家吧。”
“关于这个就交给汝了,毕竟这方面的方法汝比较清楚……怎么了?”
赫萝不解的看着轻轻摆手还带着一脸微妙笑容的罗伦斯 。
“既然这方面的方法我比较清楚,那你又清楚那方面的方法呢?”
赫萝听到罗伦斯意料之外的发言不禁愣住了。
“有这种说法呢。劳心者制人,劳形者制于人。”
“嗯,原来如此。不过咱的确知道汝这般辛勤工作的理由呢。”
“以前的人常常这么说。”
说完罗伦斯大大地咬了一口馅饼,赫萝则盘腿坐在床上重新组织起语言。
“如果咱是汝的雇主,汝想要怎样的奖赏呢。”
“奖赏?”
“嗯,比如说……”
充满了诱惑的语句仿佛溶解在水中的颜料伴随着笑声飘荡在空气之中。
“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呗?”
在昏暗的光线昕造成的暖昧气氛之中听到了这样的发言任何人都会怦然心动吧,不过嘴巴上还挂着肉屑的罗伦斯却对此不为所动。
赫萝终于吃完了所有馅饼,然后罗伦斯对着手指还停留在自己嘴边的赫萝说道。
“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是吗?”
赫萝似乎还有些欲求不满,把沾在嘴边的那些肉屑都舔了个干净,此时罗伦斯又重新补充说明道。
“关系能要好起来的话就满足了。”
稍稍有些吃惊的赫萝顿了一顿,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用指尖把残留在嘴唇上的最后一点肉屑弹飞。
“把咱当成牵牵手就能满足的小孩子来看待吗?”
“如果是孩子的话就不用整天这样唇枪舌战了吧。”
拿起手边的水壶,将冰冷的水一饮而尽。
“还是去问问这里的主人吧,虽然破烂了点,好歹也是旅店的主人哪。”
罗伦斯站起身来,披上外套就算完成了准备工作。赫萝则仍然是刚起床时的那副行头。
“会跟我一起来的吧?”
“说不定手又要被打了哪。”
半开玩笑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怨恨,赫萝快而不乱的把靴子,腰带,头巾,披风一件件的穿好,敏捷的身手让观者不禁有种魔法的感觉,酝酿完成之后贤狼转了一圈说道。
“如果在汝的面前被打了手的话,说不定汝附在咱身上的魔法就会消失了呢。”
会变成这样吗?
罗伦斯决定将计就计。
“哈啊,我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呢。对了,这里是皮草与木材之城雷诺斯,在这里购买了皮草之后就必须赶快朝下一个城镇前进了。”
没想到旅途之中曾多次看过巡回演出的旅行剧团的表演居然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罗伦斯用夸张的姿势说完之后,赫萝仿佛看见了非常精彩的喜剧,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一阵大笑过后,赫萝慢慢地走到了手正握着门把的罗伦斯身边。
“汝是旅行中的商人呗?咱可是一眼就能分辨出皮草的优劣哟。”
罗伦斯推开了赫萝的手,一边打开门一边回答。
“嗯,的确是很有分辨力的眼神呢。不过人的善恶又如何呢?”
在充满了清晨寂静空气的旅馆之中,唯有楼梯发出的吱嘎声在回响。
赫萝走到二楼之后,转过头来凝视着罗伦斯说道。
“咱说不定是被什么坏魔法附身了呗。”
罗伦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既然如此,为了让你清醒过来不打手不行了呢。”
“已经被打过一次了。”
“所以你想说已经清醒过来了吗?”
罗伦斯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步入了赫萝设下的陷阱。
这回赫萝算总是找到了在露天小店大快朵颐的借口了。
在这里只会无法行动,罗伦斯的脑海里充斥着“生命不息”此类的想法的时候看到了二楼客厅里暖炉前谈笑了一整夜正酣睡着的两位旅行者。
然后,正当罗伦斯准备沿着楼梯继续往下走时,有人拉住了他的手并且计他转过身。
准切地说是拉着他的手的赫萝没有下楼。
好不容易能够俯视罗伦斯的赫萝莞尔一笑。
“然后呢?不是要为了让咱清醒而驱散魔法吗?”
真是毫不夸张的恶魔行径。
看样子不在这里让罗伦斯无言以对赫萝是不会满足的。
不过,罗伦斯偶尔也想抢占先机。
于是,弯下腰来将赫萝的小手举至胸前。
古往今来,这个姿势的男性下一步的动作只有一种可能。
轻轻的将那只手又提高了一点,罗伦斯在赫萝白皙的手背上吻了下去。
“荣幸之至。”
当然台词也要迎合这气氛。
一时间赫萝连呼吸都忘记了,整个脸颊都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头巾下的那对眼睛也因为吃惊而瞪圆了。
“好啦,该走了。”
对于自己做了傻事的自嘲以及终于取得了对赫萝胜利的兴奋组合成意味深长的微笑浮现在罗伦斯的唇边。
赫萝仿佛变成了线操人偶,任由罗伦斯牵着她的手慢慢走下楼梯。
垂下的刘海遮住了脸上的表情,不过想必现在正悔恨不已吧。
罗伦斯终于也开始觉得有些害羞,在心中暗自偷笑起自己来。正当他沉浸在胜利的余韵之中时,赫萝突然一脚踏空失去重心向前倒去,罗伦斯急忙将她揽入怀中。
不知是否因为悔恨而茫然自失至此,罗伦斯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笑了出来,就在这个瞬间被他抱在怀中的赫萝在罗伦斯耳边轻轻的说道。
“太用力了啦,蠢材。”
这是似怒非怒,欲拒还迎的态度。
照理罗伦斯的反应应该如同最初相见时一样头脑一片空白,或者是不假思索的紧紧抱着赫萝。
可是,实际情况却出乎意料,罗伦斯的表情几乎可说是悔恨的苦笑。
在特列欧村的时候罗伦斯努力地尝试不去想像同赫萝甜蜜而快乐的旅行的终点,但还是一不小心碰到了禁忌的箱盖。当然这个盖子只靠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打开的,只有在得到赫萝的帮助之后才能打开。
然而,当时两个人都没有直视箱子中一切的勇气,所以盖子才没有打开。
即便如此,还是有所收获。
赫萝其实也想尽可能不去看里面的东西。
当然这也不意味着即使从正面紧紧的拥抱在一起然后在耳边窃窃私语仍然能够坐怀不乱。
赫萝的头发就贴在罗伦斯的脸颊上,虽然不曾用梳子梳理过却依然丝滑柔顺,虽然不曾用香油涂抹过却依然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既是尝试着一根一根去数清头发的数量到头来还是因为丝丝细发而无法集中注意力最后放弃的吧。
正为了如此这般无聊的事情而困扰着的罗伦斯完全没有注意到赫萝已经离开了自己的怀抱正抬头看着自己。
“汝是要胡思乱想到什么时候呗?”
“嗯,大概你不这么做的话就……”
赫萝思索了一会儿。
很快就明白了话语中的另外一层含义,不禁又感到一丝懊悔。
“汝的脑子也越来越有智慧了呢。”
“是吗。”
话音刚落,赫萝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推开了罗伦斯慢慢地走下楼梯。
赫萝喜欢看到罗伦斯手足无措的样子,因此常常对罗伦斯使出各种各样的诡计,然而当罗伦斯“最手足无措”的时候却没能想出一个点子,结果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罗伦斯的怀中。
真是精彩绝伦的后发制人,罗伦斯一边自我陶醉着一边跟在赫萝的身后走下楼梯,此时,走在前头的赫萝突然转过身来说道。
“汝的口才的确是进步了不少呢,有谁教导过汝了吗?”
让罗伦斯吃惊的是在那头巾之下的愉快、喜悦、甚至让人感觉能够驱走一切寒冷的温暖笑容。
本来赫萝应该是感到很不甘心才对,不明所以的罗伦斯警戒地看着赫萝。
“没有。不过就是突然间想到的罢了……”
“突然间?哦~,那更让人高兴了。”
赫萝藏在外套下的尾巴仿佛心情很好的幼犬发出刷刷的摇摆声。
然而罗伦斯注视着不知为何摆弄着自己手指的赫萝觉得这里似乎有些问题。
“嘻嘻。所以咱什么都没做、是呗?”
赫萝撒娇似地靠了过来,小声地重复了一遍。
什么都没做、是呗?
修改了说法之后,罗伦斯终于察觉到某个微妙的部分。
然后,当他理解了话语中隐藏的那部分含义的瞬间,罗伦斯当场冻住了。
“哼哼,怎么了?”
赫萝的心情仿佛初春由积雪融化而成的清澈溪水,不过其中还混入些许沼泽地一般的粘性。
罗伦斯不敢直视赫萝的脸。
赫萝什么都没做自己就开始胡思乱想。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啊,罗伦斯在心中声嘶力竭地喊道。
这不就像是大声宣告自己想要赫萝嘛!
“噢呀?汝的血色似乎不错呢。”
罗伦斯完全无法控制不断涌上脸庞的血气。
对于自己居然粗心大意地以为能这么简单的就战胜狡猾的贤狼,完全没考虑到话语中可能设下的陷阱,罗伦斯感到懊恼不已,用手捂住了眼睛。
可惜,赫萝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乘胜追击的机会。
“真是的,像个孩子一样说出那样撒娇的话也不觉得害羞。”
啪嗒啪嗒,尾巴摆动的声音更响了。
想在与贤狼的斗争中抢占先机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呵呵,汝还真是可爱呢。”
从捂住双眼的手指缝隙间,罗伦斯看到了赫萝那令人难以忍受的、让人甚至恨不得冲上去掐她脸的、坏心眼的满面笑容。
亚洛尔德洛德似乎正在马厩那边忙得不亦乐乎,幸而他没有听说自己被赫萝当成傻瓜一样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故事。
或许,赫萝正是知道了这一点才会玩弄罗伦斯。
“年代记作家?”
“嗯,或者是了解这个城镇的古老传说的人。”
敲打着薄铁片将它们组台在一起之后,亚洛尔德洛德往自己常用的杯子之中注入温过的葡萄酒,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左眉仿佛看见了什么非常珍惜的生物吊了起来。这副表情摆明了就是怀疑世界上怎么还会有问这种问题的客人的意思。
尽管如此,就好像对于其他旅店而言询问客人的身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亚洛尔德洛德对于这一切不管不问,所以即便听到了这样的问题也不追究,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胡子回答道。
“有个叫做黎格罗的男人似乎负责这项工作……不过很不凑巧现在五十人会议正在进行中,恐怕见不到他吧。”
“五十人会议?”
亚洛尔德洛德没有立刻回答罗伦斯的问题,反而随手拿一个陶碗将温过的葡萄酒倒了进去,然后对罗伦斯和赫萝两人劝起酒来。
五十人会议正如其名,就是由城镇里的工匠、商人和贵族代表共五十人参加的会议。他们代表各自所属的组织或者家族并且为了各自的利益在会议上进行论战。会议上讨论的基本都是可以左右城镇命运的重要议案,参与者自然是责任重大。
以前为了要获取一个参与的席位要用到不少政治的手腕,不过由于几年前的一次疫病大流行,据说现在还有若干空缺。
“在城镇的入口处没看到吗……?”
“看到了。有不少商人打扮的人聚集在哪里。既然这同五十人会议有关系的话那果然就是说城镇里出了什么问题了吗?”
赫萝毫不客气地端起碗喝起酒来,然而才喝了一口就立刻停下了动作。
大概尾巴上的毛都已经膨胀起来了吧。不熟悉的人是品不出这种酒的味道的。
“皮草……吧。”
“皮草?”
一听到皮草这个单词,罗伦斯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过并不是因为在意赫萝的缘故,实际上是完全相反,因为这个久违了的单词,而让罗伦斯的身体想起了非常熟悉的金钱的味道。
罗伦斯振奋起精神连忙追闻,亚洛尔德洛德却充耳不闻自顾自的接下去说道。
“他是会议的书记。”
亚洛尔德洛德似乎已经不想继续关于会议内容的交谈,不过他本来也不是那么亲切的人。
“对了,了解古老传说的人也可以,是吧?”
“哎、嗯,也可以。有认识的人吗?”
内心急切的感觉可不是能形于色的东西。
罗伦斯再也不敢忘了警戒,而亚洛尔德洛德那一直埋没在满脸皱纹之中的蓝色眼睛完全无视罗伦斯遥望着远方。
“硝皮的玻鲁塔的祖母是个博闻强记的人……不过,四年前的疫病时死了。”
“还有没有其他活着的人?”
“其他?让我想想……朗顿商会的叔父……不对,他也在前年夏天的时候……怎么说呢……”
亚洛尔德洛德把正移向嘴边的杯子用力地放到桌子上,发出了当的一声。
赫萝似乎被这股声音带回现实,转向了亚洛尔德洛德这边。
“城镇的古老知识,有没有记载着类似这种东西的书籍呢……”
亚洛尔德洛德有些不确定的说完,换了种姿态抚摸着自己的黝须。
罗伦斯能够感受到赫萝因为听到这句话而在斗篷之下身躯颤抖。
直接了解自己事情的人已经一个都没有了。因为赫萝本身就是那个被忘却的知识。
罗伦斯不知不觉已经忘记了刚才被很狠耍了一顿的事情,沉默着靠到赫萝身边轻轻的抚摸她的背部。
“既然如此,不想看看黎格罗那些记录吗?”
“说的也是……时间能风化石质的建筑物,更别说是人的记忆了,还真是令人感到恐怖的现实……”
亚洛尔德洛德把头往侧一横,就那么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虽然第一次见面时就给人一种隐士的感觉,不过现在的亚洛尔德洛德越来越像了。
罗伦斯也曾想过或许是因为已经到了能感受到死亡迫近的年齿的缘故。
就算继续谈话估计也只能吃到闭门羹,罗伦斯把自己那份温过的葡萄洒一饮而尽,催促着赫萝一起离开。
和昨天不同,街道上的人流多了许多,朝阳穿过左手的缝隙剌入眼中让罗伦斯不禁感到一阵目眩。
站在被水浸湿的石板地面上看着身边的赫萝。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赫萝似乎很沮丧。
“想吃什么东西吗?”
虽然就连自己都认为这是最差劲的发言,不过无论什么事超过了一定限度就会适得其反。
清风微微吹起赫萝的头巾,她略带着吃惊的表情看着罗伦斯。
“语汇还是稍微增加一点的好。”
说完,就握住了罗伦斯的手。
罗伦斯还以为赫萝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些什么,不过看来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罢了。
与此同时,罗伦斯和赫萝身后的门也被打开了。
“…………”
出现在门口的是之前曾经见过的同宿的旅客。
实在是个勤奋工作的旅行商人的榜样,不过这位旅行商人看到了罗伦斯和他身边的赫萝之后明显是因为吃惊停下了脚步。
“……失礼。”
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罢了,用一如往常的嘶哑声音打过招呼之后就立刻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莫非是耳朵或尾巴的事情暴露了?虽然觉得不太可能,罗伦斯还是把视线投向了身边的赫萝发现她也歪着头。
“看到咱之后吓了一跳呢。”
“对方是你的同类吗?”
“倒没有这种感觉……那个女孩子说不定是看到了咱美丽的眼睛而退缩了呗。”
“怎么可能。”
罗伦斯正想嘲笑洋洋得意挺起胸膛的赫萝,突然发出“哎”的一声。
“女孩子?”
“嗯?”
“是女的?
因为长年旅行的行头和嘶哑的声音光考虑到对方是男性的可能性,不过在这种事情上面赫萝是不会弄错的。
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成为商人的呢,罗伦斯不由自主地看着女商人离去的方向,不过马上感受到了从手上传来的巨大拉力。
“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咱以外的雌性身上,这算是怎么回事?”
“这种事情不用直接说出口吧,用态度来表示会让人觉得更可爱哦。”
听到这番发言,赫萝并没有皱起眉头,而是用轻蔑的目光看着罗伦斯。
“因为汝实在是太愚蠢了,不直接说出来根本发现不了呗。”
又变成像之前一样,没有办法提出反对意见的状况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
舌战的失败者每次都是自己,不过还是要制定一下今天的计划。
“和那个男的见面会很困难呗?”
“黎格罗,是叫这个名字吧。想要见会议的书记或许会很麻烦,不过,只要好好思考一下在会议上会讨论怎样的事情……”
罗伦斯一边抚摸着刚刚修整过的胡须一边说道,突然身边的赫萝往前踏出一步。
“想要知道会议上到底讨论些什么但是却想不到办法的表情呢。”
“是吗?”
罗伦斯摸着自己的脸庞反问道,不过赫萝的表情怎么看都是图谋不轨。
“那就完全不管它,一直悠闲地等到会议结束之后再行动呗?”
罗伦斯开心地笑了。
“呀,真不愧是贤狼的观察力。以为我想知道城镇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已经迫不及待了吗。恰恰相反。”
“要乘这个机会好好赚上一票。”
耸了耸肩膀,赫萝歪着头笑了起来。
“带着这种木牌的话,肯定会遇上些什么有趣的事情吧。”
罗伦斯从腰间的口袋里取出了“外地商人证”。
“不过,汝哟。”
“嗯?”
“记得要适可而止哪。”
被人拐走,在下水道遭遇围追堵截,直面破产的危机,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危机之后赫萝的这番提醒,决不是苦笑一下就能过去这么简单。
“我知道啦。”
虽然难得心口一致一次,不过就在这个瞬间,刚才还非常可爱的贤狼换上了一副灰黑的表情。
“是这样吗?”
既然是个男人就不能光说不练,况且靠嘴巴也赢不了赫萝,那么办法就只有一个。
握住赫萝的小手,罗伦斯努力换上一副营业用表情和语气。
“那么,首先请允许我带领您参观这座城市。”
在楼梯上已经吻过了赫萝的手背,现在如果再做一次恐怕效果会大打折扣,甚至有可能形式直接被逆转。
而且,牵引着街道上来来往往马车的马儿一边排出排泄物一边从眼前经过,这氛围也实在是不怎么合适。
尽管如此,赫萝还是给了及格分。用鼻子哼了一声之后便来到罗伦斯的身边。
“嗯、这样也不错。”
“遵命。”
半年前如果看见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恐怕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那,观光要从哪里开始呗。虽然咱以前的确来过这里,不过这里的变化已经让咱彻底认不出来了呢。”
“先去港口吧,听说最近船成为了主流。虽然比不上海边港口折程度,还是非常精彩的。”
“噢,船哪。”
牵着赫萝的手开始前进。
两个人在一起时,走不快会很麻烦,这种话到底是谁说的呢?
配合着身边赫萝的步调,罗伦斯笑着在心中自言自语。

[ 本帖最后由 flywind 于 2008-3-22 22:35 编辑 ]


本帖最后由 zbszsr 于 2011-4-29 08:14 编辑


第二幕
“哎,怎么就变成这种结果了呢。”
“嗯?”
听到了罗伦斯的低喃声,赫萝把几乎已经埋人大啤酒杯的睑转向他。
“没什么,别把酒洒了。”
“嗯。”
比其它城镇酿制的酒度数更高,所以名字也叫做重啤酒。赫萝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拿起一块沾着锅巴的贝壳。
这是生长在雷诺斯城边流过的罗姆河中的双壳贝,大小基本与赫萝的手相同。肉质非常柔软,碾碎了之后与面包粉搅拌在一起重新放入贝壳中烤制,是雷诺斯的特产。加上适量的芥末之后一同食用,会让人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下酒菜了。
在罗姆河长期冲刷的作用下形成了巨大的椭圆形港口,站在港口面前。看着停泊在港口中为数众多的平底船,赫萝情不自禁的发出了赞叹之声。然而,舷梯上来来往往的旅行者们的胃口为目标的露天小店的香气还是飘入了赫萝的鼻子之中,赫萝的心瞬间就被征服了。
用陈旧的木箱堆砌而成的朴素的桌子之上并排放着三人份的贝壳,而喝完啤酒的杯也已经有了两个。
罗伦斯点了亚洛尔德洛德劝酒时所用的那种葡萄酒,结果赫萝一脸的不愉快。
有了这个酸味之后,接下来只要有慢慢喝酒的时间就可以了。
“可是,这样看起来雷诺斯也像平常一样不像有什么问题啊。”
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堆积着,一个几乎与人身高等长的木箱从船上卸下来之后,围在周围的几个商人立刻把盖子撬开开始就里面装载的货物讨论起来。
有了这么壮观的港口,每天进入的商品数量可以说是数不胜数。就算只是在一旁看着,就会发现这里是个集中了无法想像的大量商品的城镇
日常的各种食品自然不用多说,假设有木材进入的话,那么加工所需的锯,凿子,钉子,锤子以及制作、修理的旅行铁匠都会来到城镇里,以及整理木材所需的绳索、皮绳、陆路搬运用到的马儿和马车,甚至是马具等等数不胜数的相关物品都会进入。
或者只是单纯的有船只入港,那么造船技师和相关工具,或者船本身就是商品。到底商品的种类有多少,数量有多少,恐怕即使是全知全能的神也未必清楚。
种类繁多,没有比这能更好的形容充满了活力与生气的港口全景的词语了,同样也没有比雷诺斯更适合这个词语的场所。无论有什么样的问题想必都会被隐藏在这样的表面之下。
赫萝正用从罗伦斯那里借来的小刀串着光滑的贝肉运往嘴边,突然听到罗伦斯的自言自语,似乎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然后喝了一大口啤酒
“就算狼群之间正在进行争夺领地的激烈斗争,从远离森林的地方看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呗。”
“即使有着像你一样灵敏的眼睛和耳朵,在远处还是无法分辨吗?”
赫萝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像摆架子一样低下了头,不过头巾下的耳朵还是稍稍动了一下。
平常的罗伦斯会因为焦急而被赫萝戏弄一番,不过现在有酸味很强又温暖的葡萄酒,尝了一口葡萄酒,耐心的等待着赫萝的回答。
“那边的家伙,看见了呗?”
过了一会儿,赫萝用还串着贝肉的小刀刀尖指着一个身体冒着热气站立着的男人。他依靠在一个装满了好像细碎石、及腰的木桶。那一身隆起的肌肉,即使说是海贼也不为过。
而让那样的他出现一脸愁容的则是一个手持羊皮纸卷的削瘦的商人。
罗伦斯对赫萝所说的话点了点头,然后赫萝一脸严肃地继续说道。
“那个男人正在发怒。”
“噢?”
“看样子船上的货物被征收的税金实在是太高了,以前的价格就已经让人不想继续运载货物了。脑袋的价格?嗯,反正都是这样那样的抱怨哪。”
“这就是人质税啊。在河流上行走的船只就是拥有河流的领主的人质。”
“嗯,然后面对着他的那个瘦小的男人是这么回答的。因为今年北方的大远征被取消了,昕以城镇卷入了很大的麻烦之中。仅仅收取税金就能放行已经应该表示感谢了。”
每年冬天来临的时候,教会为了展现其权威都会组织声势浩大的北征。然而今年位于远征必经之路上的国家普罗亚洛尔德尼亚的教会权力同政治权力的关系之间覆盖着浓厚的阴影,所以远征也被中止了。因为这个理由罗伦斯也曾一度直面破产的危机。
所以不需要任何理由,罗伦斯吃惊的看着赫萝。赫萝逊是毫无变化,低着头闭着眼侧耳倾听。
于是罗伦斯再一次把视线投向了邪两个男人,虽然离得很远,不过还是能看出来那个商人模样的男人对船员下了最后通牒。
“要不与皮草一起到会议上去说情也行。”
说完这句话,赫萝睁开了眼睛。
罗伦斯担心自己又被赫萝耍了一次,不过这大概是自己过于臆测了。
“进行着类似对话的家伙还真不少呢……一共四组。都是税金太高了,北方的大远征,城镇的进口之类的话题呗。”
一边说着一边用小刀挑出贝壳里面的肉,刀身上的肉越积越多,赫萝的兴趣也被吸引了过去。
将成串的贝肉送入口中的时候,真的会让人有一种绝顶美味的感觉。
“这么说来也对……作为物流基点的城镇,如果北方的大远征中止了的话不可能不受影响的。在琉宾哈根的时候可是吃了大亏—呢。不过,这同在城镇门口驻扎下来还吃着东西的家伙们有什么关系呢?”
城镇如果发生了不一般的变化,那么那些不一般的商贩们的机会就来了。
就在罗伦斯独自默念着思考着各种可能的情况时,赫萝很粗鲁的打了个嗝,咚咚的敲了敲桌子。
“还要再来一杯吗?”
看着眼前雷诺斯城的现状,罗伦斯的心思全都投了上去。虽然赫萝一直都保持安静,然而如果她愿意助自己一臂之力,一杯两杯啤酒算得了什么。短短的一瞬间,罗伦斯就完成了利益得失的计算。
露天小店的店主将罗伦斯手中的酒杯再次注满之后,赫萝一脸满足的表情微微歪着头。
“刚才点的酒可不是为了咱,而是为了汝自己哪。”
“嗯?”
“虽然喝醉酒的是咱,汝不是也因为别的什么醉了么。”
赫萝脸上微微泛着红晕愉快地笑了。
如果是以前的罗伦斯大概只能皱起眉头,不过现在他已经能毫不迟疑地把握住赫萝要再来一杯的理由了。
“酒这种东西只有花了钱才能买醉,考虑眼前是不是有赚钱的机会可是免费的哪。”
“而且。咱也没有在一旁随便插嘴,如果能坦率地答应汝求助的请求一杯两杯酒根本算不了什么。”
身材矮小的巨人就是指这种情况。
面对着嘴唇边还沾着啤酒泡的赫萝,罗伦斯只得老老实实的投降。
“汝思考时表情的实在太有趣了,咱就一边看着汝的侧脸一边喝酒吧。”
绕过正端着啤酒的罗伦斯,赫萝把一枚破破烂烂的黑色卢托银币递给店主换取了刚出炉正发出噼噼啪啪声响的贝壳料理,罗伦斯盯着赫萝的眼睛说道。
“我也不能总是看着那边啊,偶尔转过头来休息下总可以吧?”
接过了盛满了啤酒的大酒杯,赫萝笑着说。
“咱可是慈悲为怀哪。”
做工精致的女袍之下,赫萝的尾巴仿佛很高兴了摇摆了几下,罗伦斯只得一脸假正经地回答:
“多谢恩准。”
结果,整个上午罗伦斯都是一个人在雷诺斯城里漫步。
虽然就连赫萝自己都感到很吃惊,不过身体还未完全从旅行的疲劳之中恢复过来酒的效力自然也比平时更强。到头来走路都走不直,只能无可奈何地睡觉去了。
把那样的赫萝送回了旅店之后,看似发着呆的罗伦斯其实正在内心偷笑。
赫萝对于罗伦斯还想参与到这里的买卖之中感到非常的反感,回顾至今为止的旅途也不是不能理解赫萝的这种心情,但是罗伦斯想到与赫萝相遇之前的那段旅途,如果就这么一动不动什么都不做简直可说是不可思议。
不过,能够像这样悠闲的在城镇中欣赏着欣欣向荣的景色确实不错。
要说到理由的话,那是因为罗伦斯在这里完全没有熟人。
烦恼了一会儿的罗伦斯掉转脚步,朝着以前曾经利用过的酒吧前进。
酒吧的名字实在是很奇怪,叫故“野兽和鱼之尾”。屋檐下挂着形如巨大老鼠的青铜招牌。传说中制作了河流防护堤的这只奇妙而贤明的老鼠有着野兽一样的身体和巨大而平坦的尾巴以及用来划水的后足,也因此被教会确定为鱼。
正因为如此,在充斥着烤肉香气的酒吧之中,还有不少咂着嘴的圣职者。因为不论吃多少鱼都不会受人非议。
可是,就算这只希奇的老鼠再怎么有人气,还没到中午的现在,酒吧依然是冷冷清清,连一个客人的影子也看不到。只有一位女招待在墙角一隅的桌子边缝补着围裙。
“请问已经开店了吗?”
听到站在门口的罗伦斯的提问,红发的女招待用嘴咬断了线,轻轻举起手中的围裙恶作剧似的笑了。
“洞刚刚补好哟,想看看吗?”
这是标准的酒吧招牌女招待的攻击。
“那我还是先回避的好,而且不是有这种说法么’洞越大,看得越清楚’。要是让我看过之后又破了那不就麻烦了嘛。”
女招待把针放入木箱之中,站起身来穿上刚补好的围裙,好像听了什么很滑稽的事情似的摇了摇头。
“那么,如果现在在围裙上开个洞,客人就不看我而是盯着围裙看了咯?”
不愧是在酒客之间穿梭自如的酒店招待。
不过罗伦斯作为一个商人自然也不会这么简单就认输。
“明明是如此的美貌,如果鼻孔变成三个的话大家可是会伤心的哟。”
“是吗?真可惜。那样的话就能更容易分辨出那些有狐臭的客人了呢。”
扣上了围裙的最后一个纽扣之后,女招待仿佛要强调很可惜似的叹了一口气。
罗伦斯面对着如花的女招待只能耸了耸肩膀认输。
“呵呵,不愧是旅行来的客人水准就是不一样呢。那么,喝酒还是吃饭?”
“两人份的鱼尾料理,打包。”
女招待露出了少见的困惑表情,那是因为听到了厨房传来的锅碗撞击声吧。
大概正在准备白天在港口工作的人们的便当吧。
“不用着急。”
“既然如此,要不要来一杯酒呢。”
请您稍稍等待一下的意思。
罗伦斯对于女招待到位的服务微笑着点头示意。
“麦酒还是葡萄酒,另外我们这儿还有梨酒哦。”
“这个季节还有梨酒?”
不论什么种类的果酒都很容易腐烂。
“不知道为什么在仓库中没有腐烂呢。哎呀……”
女招待说完,故意捂住了嘴巴。
以前来的时候,一直都人满为患所以没能好好的跟她搭上话,不过现在看了这家酒吧能有今天的业绩果然多亏了这位女招待呢。
“那么,就喝梨酒吧。”
“是——请稍等一会儿。”
原本的色彩已经分辨不出来了,洋红色中混入了浓重的灰色,组合成不可思议色彩的裙飘舞着,女招待朝厨房走去。
位于港口城市的酒吧能有如此聪明伶俐的女招待,将来肯定能钓到拥有众多船只的商会的次男吧。
对于那些对自己神魂颠倒的富豪以及美男子的求爱视而不见,反而对偶然来酒吧,什么都没有的普通手艺人坠入爱河,或许会有这样的发展也说不定。
对于买下的商品的价格走向多少能预估得到,可是现在的这种状况可就不是罗伦斯的领域了。如果赫萝听见了这番对话大概很轻松的就能想出应对之道,不过这么一来罗伦斯更觉得懊恼了。
“让您久等了。虽然可能会花点时间,如果客人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会尽量回答的。”
真是聪明伶俐的女招待。
如果赫萝同她交谈一定会进发出精彩激烈的火花吧。
“现在这种时间旅行商人来到酒吧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呢。如果我能帮得上忙的话就好了。”
“在这之前先把钱……”
罗伦斯在接过注满了梨酒的大酒杯之前,拿出了两枚乌黑的铜币。
一枚铜币差不多可以买三杯梨酒了。
女招待的表情变成了常见的酒吧女招待的表情。
“想问什么呢?”
“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这个城镇有些地方与往常不同让我有些在意,比如关于那些在城镇入口处聚集着的商人模样的人们的事情。”
罗伦斯之所以豪爽的一下拿出两枚铜币,是因为他觉得这个价钱已经足以打听到某个商会的秘密了。而女招待的表情也稍稍缓和了下来。
“啊,是那些人啊,是皮草商以及贩卖相关商品的人们哟。”
“皮草?”
“没错。大概有一半是从遥远的围度赶来购买皮草的。还有一半则是贩卖加工皮草所必需的商品,那个……”
“石灰,明矾,橡树的树皮。”
一提到皮草加工所需的物品这些东西就立马浮现了出来。据说育地方甚至会用到鸽子的粪便。如果要染色的话用到的商品就更多了。
“就是类似这样的商品呢。”
罗伦斯想起了亚洛尔德洛德说过的话。
毫无疑问,正在进行中的五十人会议的内容就是围绕着皮草的进出口问题展开的。
“那么,关于为什么他们会待在城镇的入口之外呢。是因为现在城镇里的人人物们正在讨论到底要不要把皮草卖给那些商人的缘故哟。在此期间,皮草的买卖被禁止了。这样一来,手工艺人也会犹豫到底要不要购买那些加工皮草所必需的商品吧?所以,才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肯定是结合了众多的小道消息才形成的说明吧,不过如果女招待所言非虚那可就是大事件了。
罗伦斯完全忘记了梨酒的事情继续追问。
“那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问题呢?”
“是因为那个啦,每年冬天都会有很多人来到北方对吧。”
“大远征?”
“没错没错,不过今年的远征被取消了,昕以原本来买皮衣的人们现在都不来了。本来这个时期城镇里可是人满为患的哪。”
有人来才能赚钱。特别是由于北方的皮草在南方很有人气,即使是作为特产送人也是很受欢迎的。
然后,为什么会禁止皮草的买卖进而举行会议讨论呢。
首先,聚集在城镇入口处的那些人不是前来购买皮草的商人吗?就算往常一直来购买皮衣的人们由于大远征被取消了所以不来了,有其他买家肯买那卖给他不就好了。
总之,肯定还缺少了什么情报。
“购买皮衣的那些顾客们不来了这点我明白,不过卖给聚集在门口的那些商人们不就好了吗?”
听到罗伦斯的问题之后。女招待看了看罗伦斯手边一口也没喝过的酒杯,笑而不答。那微笑的表情催促着罗伦斯赶快喝酒。
或许酒吧的女招待们本能的知道让男人焦急起来的方法心得。
如果反过来催促对方回答的话结果不是让气氛变糟糕就是被看不起吧。
罗伦斯老老实实地喝下了很甜的梨酒,女招待给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骑士也好佣兵也好,都是些挥霍无度的人呢。不过,来到这个城镇的商人们可都是些很小气的人呢。”
女招待轻轻的玩弄着罗伦斯放在桌面上的两枚铜币。
“我啊,偶尔也会收到类似贵族的大小姐们穿着的那种松软的衣服的礼物呢。当然那是非常昂贵的东西,不过……”
罗伦斯终于想明白了似的拍着自己的脑门,或许是因为为了迎合赫萝喝了太多葡萄酒而使得头脑变钝了。
“原来如此,在成为衣服之前皮草的价格低得让人吃惊呢。如果不是做成衣服之后卖出去,城镇的收入就会减少很多了吧。”
女招待露出了面对着正在忏悔的信徒的圣职者一般的微笑。那笑容仿佛在说,做得不错。
如此一来拼图就完整了。
可是,就在罗伦斯想要确认完整的画面之前,女招待迅速的把身体靠在桌子上。
然后,女招待之前玩弄的一枚铜币悄悄的滑入了上衣胸部的开口,脸上的表情也变了。
“刚才的那些是其他酒吧的轻浮女人们也能收集到的消息。”
稍稍抬起了下巴,毫无征兆的恶言相向。罗伦斯抬头看着女招待,视线很自然的就落到了纤细而又美丽的锁骨上,然后就注意到了女招待的整个姿势。
女招待对于如何掌握同醉客心灵之间的距离的方法了然于胸。
罗伦斯突然想到其实这与商业谈判并无二致。
对手是能让客人买来高价的皮衣作为礼物的女人。
“对于慷慨又善解人意的客人自然要特别服务一下。接下来说的话您一定要当没听过哦?”
罗伦斯装作被女招待的伎俩骗倒,点了点头。
“十之八九,外头那些商人们购买皮草的请求被会禁止。虽然这样一来工匠们以及经营皮草的人们会很生气。”
“情报源是?”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女招待妖艳的一笑没有回答。_
罗伦斯的直觉告诉自己,女招待肯定有着非常可靠的情报来源。应该是经常来店里的五十人会议的某个参加者,当然这是不能说出口的事情。
然而,既然女招待没有给出“这是秘密”类似这样的回答,刚才的那些话就变成了她的一家之词,就算想要刨根问底也只能得到非常可疑的答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对罗伦斯的一种试探吧。
真正重要的话可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东西。
“我是酒吧的女招待,对于皮草的价格就算在意也搞不明白,不过对于商人们来说这就好像是美酒佳肴一样的东西吧?”
“嗯,时不时还会喝个酩酊大醉呢。”
罗伦斯用营业用笑容做答,女招待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从好酒吧里出去的人走路都摇摇晃晃呢。客人您要是也这样我就满足了。”
“酒已经喝下肚了,劲头马上就会上来了吧。”
女招待睁开了眼睛。
嘴唇明明因为微笑而弯曲,眼睛里却看不到一丝笑意。
罗伦斯正想开口时,从厨房里传来了呼唤女招待的声音。
“啊,看样子料理做好了呢。”
说着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女招待又回到了罗伦斯刚步入酒吧时的样子。
“对了,客人。”
眼看着就要离开桌子的时候女招待转过身来。
“有什么事吗?”
“您有太太了吗?”
多亏了赫萝平时的种种难题,现在即使面对着出乎意料的问题,也能很快做出回答。
“钱包的纽扣没有被她握在手里。不过……缰绳倒是被她牢牢握住了。”
罗伦斯回答了之后,女招待仿佛对好久不见的老友,开怀的笑了。
“这样啊,肯定是位很温柔的人呢。真不甘心呀。”
想必女招待对于自己笼络喝醉酒的客人的手段有着那么一点骄傲吧。
如果罗伦斯没有遇到赫萝,又或者他多喝了几口说不定就会中招吧。
只不过,把这样的话说出口那就无异于在败者的伤口上撒盐。
“有机会的话请一定带到店里来哦。”
“嗯。”
罗伦斯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实在是忍不住想看看这个女招待和赫萝一起的场面。
但是,如果待在她们的身边恐怕会被卷入非常大的麻烦之中。
“那么,请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拿料理。”
“麻烦你了。”
女招待再一次随着飞舞的裙摆走入了厨房。
罗伦斯一边欣赏着那美丽的背影,一边品尝着梨酒。
赫萝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对于其他人来说已经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了。
手里拿着装满了热乎乎的鱼尾料理的麻布袋,罗伦斯沿着港口边的街道漫步再一次把目光投向停泊在港口中的船只。
听过了酒吧女招待的讲述之后才发觉,停泊着的船只的样子的确是有些奇怪。
仔细观看就会发现大多数船只的甲板上都堆满了用稻草和麻布覆盖着的货物,一根根又粗又长的绳子从船舷伸出紧紧地系在栈桥上。看起来暂时是不会出港了,虽然其中肯定也有本来就计划在雷诺斯越冬的船只,但是怎么看数量也太多了点。完全可以大胆推测,在这些停泊的船只之中有很大一部分都运载着皮草或者是加工皮草所必需的物资吧。
雷诺斯被称作皮草与木材之城,正如其名这里皮草的交易量非常的大。
身为旅行商人的罗伦斯虽然无法得知来往于雷诺斯的皮草的总量,但是就拿专门从事皮草交易的商人常用的容器为例,那是及胸高的大木桶,如果用来放置松鼠皮的话,大概能存放三干到四千张。往年的这个时候城镇里到处都是类似这样的木桶,皮草的数量多到令人难以想像的地步。
如此大量的皮草交易被中止了的话,会有多少人陷入困境呢。
不过,就算任何一个城镇一样,雷诺斯也希望能收取尽可能多的税金,而且如果皮草原料真的被外地的商人们买走,生活在城内的工匠们就会失去收入流落街头。无论是什么样的商品,买入了原料之后进行加工然后再卖出会获得高出许多的利润,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发展,可是由于北方的远祉被取消了,无法期待会有大量旅行者从南方而来,现在谁也没有办法保证皮草经过加工之后能变成真金白银。
另一方面皮草本身的质量好坏同加工技术的好坏完全是两码事,如果要说制作精巧的服饰那么拥有比雷诺斯更好技术的城镇可说是数不胜数。在雷诺斯作为士特产卖到红火的衣眼,如果特地花上大量运输费运送到遥远的城镇去,情况就不好说了。
考虑到这些情况的话就算会面对城内工匠们的大举反对,把皮革卖给来自外地的商人也应该是利大于弊的决定。
这样至少今年的皮单还能换到点钱。外地商人之昕以会蜂拥而来,是因为集中到雷诺斯的皮草的确称得上是上品,就凭这一点也能把价格稍微抬高一些吧。
尽管如此,酒吧女招待还是说五十人会议会做出禁止将皮草出售给外地商人的决定。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种可能性都很低。
最初从城外聚集着众多商人这点来看,就觉得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对于商人们来说只要确信能够得到利益,那就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是正义的,所以绝不可能出现一团和气的局面。
只要有那么一个人想要抢占先机,就会导致无法收拾的结局。
然而现在却并没有出现什么混乱的场面,实在很难想像外头的这些商人们是因为各自不同的理由出现在那里。
毫无疑问,在幕后有某个巨大的权力机构掌控着这一切。
那会是在西之海另一头,因加工服饰而闻名的城镇里的巨大商业工会吗?还是说想要独占皮草相关贸易规模大到令人目眩的程度的大商会?
总而言之,巨大的力量从幕后控制着这一切。
不过,雷诺斯城的首脑们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走过港口边的街道,罗伦斯进入了充满了活力与喧嚣的街道,然后他得出了结论。
聚集在外头的商人们应该会对五十人会议这样说道。
皮革买不出去会让你们很为难吧,那就帮你们一把吧。但是,一时的交往这种事情在社会上也不怎么好听。就让我们明年、后年也来光顾雷诺斯,如何?
如果答应了这样的条件,很快雷诺斯就会真的成为仅仅作为皮草流通中转站的存在了。然后再过不久,说不定就连这样的机能都会被其他的某个城镇所取代。
但是,之所以不能简单的拒绝这样的要求,并不仅仅因为城镇里工匠们的反对意见。
如果背后真的有强大的权力机构控制着局面,那么不假思索的拒绝外地商人们的要求就会导致“雷诺斯城对于外地商人进行差别对待”这样的流言漫天飞舞。
如此一来就不仅仅是城镇的问题了,与城镇相关的领主或者贵族也会被波及到。当商业问题变成政治问题的时候,解决问题所必需的金额就会以几何级数增长。
相比之下商人之间的矛盾就连一丁点的意义都没有了,这是一场庞大而复杂的同行之间的战争。
罗伦斯慢慢的抚摸着自己的胡须。
自然而然的笑了。
“动用的资金不少呢。”
许久不曾有过的自言自语,就好象脱下了已经穿了一周的靴子时的那种畅快。
动用的资金越多,获利的空间也就越大。
所谓商人的练金术就是从商品与商品、人与人之间构造复杂的关系之中如同喷泉一样让金钱喷涌而出。
头脑中出现了一张陈旧的羊皮纸。
沿着那张羊皮纸上的毛皮纹路用笔描绘,藏宝图就渐渐显现出来。
那么,宝藏到底在哪里呢。就在答案呼之欲出的时候,罗伦斯的左手已经打开了房间的房门。
“……”
罗伦斯对于自己什么时候回到旅馆完全没有印象,不过现在保持沉默是因为其他的理由。
大概已经睡过一觉,赫萝正躺在床上梳理着尾巴上的毛,然而一看见罗伦斯的脸赫萝立刻把尾巴藏到了身子后面。
“……怎么了?”
总觉得刚才的那种举动别有深意,被已经醒了酒的赫萝用警戒的眼神注视着的罗伦斯禁不住问道。
“因为害怕。”
“嗯?”
“尾巴被卖了那可怎么办。”
说完,赫萝像躲藏在树木后面的少女探出头那样露出尾巴,然后很快又缩了回去。
罗伦斯当然能明白言语中的含义。
因为自己的表情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商人。
“我可不是猎人。”
罗伦斯耸了耸肩膀笑着走进房间,随手关上房门慢慢的靠到桌子旁边。
“明明是只要能出手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卖出去的表情。”
“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就比如我在旅途之中看到路边生长的草莓就不会摘下来卖掉。”
赫萝的眼神一度转向了罗伦斯手上拿着的料理麻布包,不过很快又回到了罗伦斯的脸上。
“我是旅行商人。必定要从某人那里购入商品。然后出售给另外的人。唯独这点是不可动摇的大原则。”
虽然对于金钱的渴望是每个商人所具备的前提,但是忘记了自己到底是什么商人的时候,也就是对于金钱的渴望暴走的时候。那个时候,信用也好,伦理也好,信仰也好,这些东西统统都会消失无踪。
如果真的到了这个地步,那就只能成为金钱的亡魂。
“所以说,不会把你的尾巴割下来的。不过要是夏天的时候觉得热想要剃毛,那我会很乐意帮忙出售的。”
听到了倚靠着桌子的罗伦斯的这番发言,赫萝像小孩子一样吐了吐舌头然后把尾巴重新放回手边。
即使是罗伦斯也不想看见赫萝的尾巴光秃秃的样子。
“哼,那,手里拿的是什么?”
赫萝瞄了一眼罗伦斯手上的包裹,轻轻地咬着自己的尾巴说道。
“这个?这是……对了。如果你能只凭味道就猜出这是什么野兽的什么部位的肉,那晚饭想吃什么都只管说。”
“真的?”
赫萝的眼神变了。
“想必汝已经偷偷用了什么花招吧……不过对咱来说都一样。”
身体离开桌子将包裹递到了赫萝的手中,赫萝早就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完全如同野兽一样嗅起气味来。虽然已经数次见过赫萝的真实姿态,现在的这种模样还是有着难以言表的可爱之处。
然后,终于注意到罗伦斯视线的赫萝很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明明被看见了裸体也没有反应,却似乎讨厌别人看见自己的这种样子。
不过,每个人都不希望被别人发现的那一面就各不相同,罗伦斯只好老老实实的转过身去,然而他突然停了下来。
“乘我转过去的时候打开包裹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这不会是贤狼所为吧?”
赫萝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尾巴的尖端却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微微地抖动了一下。
正中靶心。
因为赫萝有着与人类不同的独特感觉,刚才的动作就是其中一种表现方式。
刻意炫耀似的叹了一口气之后,似乎还是感到一丝罪恶感,眯起双唇转了过去。
“那么,搞明白了吗?”
“再等等。”
充满怒气地说完之后再次嗅了嗅料理的气味。当然罗伦斯的目光已经转了过去。
许久,房间里都回荡着类似女子哭泣的声音,罗伦斯的心情也受到影响低落下来。
有意识的将注意力集中到木窗之外的喧嚣声上。由于是晴天的缘故,阳光连同声音透过木窗的缝隙射了进来。
果然就算外头天寒地冻,有窗户的房间还是很不错。
没有窗户的话就算很温暖也会给人一种冬眠在洞穴的感觉,赫萝做出了一个英明的判断。
“汝哟。”
然后,一声呼唤让罗伦斯的意识与视线一同回到了赫萝的身上。
“知道了吗?”
“唔嗯。”
肉类料理会用到的野兽种类当然很多。就算能够通过口感来区别,仅仅通过散发出的气味能不能分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且,兽身鱼尾,不管怎么说这也是非常少见的老鼠的尾巴料理。知道这种老鼠的存在的同时还知道这种料理的存在的机率实在是太低了。
虽然有点耍小聪明的感觉,不过就算真的答对,让赫萝自由选择晚饭的内容也没什么不合算。
于是罗伦斯愉快地问道“那么,答案是?”,结果赫萝并未急着作出回答,反而用带着怒气的表情看着罗伦斯。
“如果咱答对了汝的问题,汝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低了点呐。”
罗伦斯微微一耸肩,好像在说我不知道。
“这种事情应该早说啊。”
“是这样没错啦……”
赫萝低着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把视线投向了另外的方向。
像这种单纯而又明快的赌局,就算是赫萝这样的贤狼也没有强词夺理的余地吧。无论何时,单纯的契约才是最有效力的。
“那么,答案是?”
罗伦斯把提问又重复了一次,赫萝忽然换上了一副放弃的表情。虽然是说不出口的愿望,偶尔能看见这样的表情绝对会让人心情舒畅。
然后,正当罗伦斯思考着如何庆祝的时候,赫萝突然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这个是巨大老鼠的尾巴吧?”
说不出话了。
所谓瞠目结舌就是这种状况吧。
“所以咱才说条件实在是太低了。”
哼哼哼,赫萝不怀好意的笑着开始解开包裹。
“知、知道的吗?”
“本想说是打开了包裹调查的,不过这样说的话汝肯定会抱着包裹倒在地上痛哭流涕吧,还是放汝一马。”
从布制的包裹中取出了被薄薄的树皮和藤蔓包裹着的料理,就算看到了样子也没法简单的猜到原本是什么。
而且,实际的情况是如果不曾看到过从材料原形到料理成品的全过程是很难想到的。赫萝是什么时候知道世界上有这种料理的存在的呢?
“咱可是贤狼赫萝,这个世界上没有咱不知道的事情。
若无其事地露出牙齿的样子,有着笑容无法表现的魄力。
解开藤蔓剥下树皮,面对徐徐上升的热气赫萝一脸幸福地眯起眼睛摇摆着尾巴。
“确切地来说并不是真的知道。”
被切成长方形的尾巴就算放在罗伦斯眼前也无从知晓到底是什么做成的。赫萝模仿着罗伦斯吃惊得张开嘴巴的样子,仰起头把一片鱼尾高高举起然后慢慢的放人大开的嘴中,然后闭上眼睛慢慢咀嚼细细品味。
真是个懂得享受美食的家伙。
不过,这个样子同往常有些不同。
“嗯……果然、是这个。”
一直以来,美食当前的时候那狼吞虎咽的速度就好像有人马上会把美食夺走一样。如果细细品味,那就是在一边吃饭一边思考问题,赫萝曾经这样说过。
“这座旅馆的主人,确实这样说过吧?”
舔干净手指上粘着的油脂,赫萝看着罗伦斯。
“时间能风化石质的建筑物。”
“还有,人的记忆什么的。”
对于罗伦斯的继续赫萝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微微叹了一口气看着木窗的方向。
“汝知道记忆中保存时间最长的是什么东西呗?”
又是突如其来的问题。
人的名字?数字?还是关于故乡的事情?
类似这样的答案一个接一个出现在脑海里,不过赫萝却从完全不同的角度作了答。
“气味能在记忆中保留得最久。”
说完,稍稍摇了摇头。
“看见的东西,听见的东西很容易就会被遗忘。但是,唯有气味非常明确,有些气味永远都不会忘记。”
赫萝的目光停在了料理上,笑了。
那种非常高兴又怀念的表情让一旁的罗伦斯看了也不禁有些心动。
“咱几乎已经完全不认识这个城镇了。所以,其实是有那么一些不安的。”
“对于自己到底有没有来过这里的疑问?”
赫萝点了点头,看得出这是她的真心话。
不过,既然开了头,马上又会像平时一样继续下去吧。
“尽管如此,唯独这个食物咱还清晰地记得。不管怎么说也是奇怪的生物呢。以前就受到特殊的对待了。那个时候啊,不管抓到了多少都是串在木棍上面豪爽的烧烤呢。”
仿佛疼爱着趴在膝盖上睡着了的小猫咪一样双手握着料理,然后,赫萝抬起来了头。
“或许,从一开始咱就这样想了,决定胜负的界限是闻过那气味之后会不会因为怀念哭出来呗。”
“采用那样的策略是故意的吗?”
好好想想的话,乘着罗伦斯转过身去的时候打开包裹查看里面的内容这种肤浅的策略完全不像是赫萝的做法。
然后,当罗伦斯的视线投往其他地方的时候,赫萝曾经哭过也说不定。
“咱是那种会利用别人的好意的家伙呗?”
“你一直就是会利用别人好意的家伙吧?”
听到了这样的回答之后,赫萝像往常一样露出牙齿开心的笑了。
“既然这样。”
赫萝一边说着一边朝罗伦斯挥了挥手。
不知道赫萝又准备耍什么花招的罗伦斯怀着戒心慢慢靠近,然而赫萝却用扬起的那只手把罗伦斯的衣角拉到身边。
“咱永远也不会忘了这个味道。”
出乎意料的发言。
不过,罗伦斯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思考如何反击。因为拉住罗伦斯的赫萝就那样把脸贴在衣服上一动不动。
赫萝决不仅仅是单纯的旅伴。
只要能看见这耳朵和尾巴,罗伦斯也能像赫萝一样使用读心术。
“我也是。”
说完,罗伦斯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伸出手轻轻抚摸赫萝的头,赫萝用罗伦斯的衣服擦了擦眼角抬起头,不怀好意的笑着说道。
“是因为汝太臭了啊,所以咱才忘不了。”
这边只能报以苦笑。
“……那还真是抱歉。”
赫萝笑着用鼻子轻哼了一声,然后当她再一次微笑的时候,又回到了平时的状态。
“看样子咱确实来过这里。”
“那么,关于你的传说肯定还流传着吧。”
在某本书中记载着,就算还不能肯定,发觉到离自己的目标有更进一步的时候,赫萝肯定也会觉得高兴。
不过反过来说如果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就很容易一不小心踩到尾巴。
“那么,汝还带回来其他什么传闻呗?”
语气就好像因为孩子学习到了新的知识而感到骄傲的母亲。
赫萝也不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弱女子形象。
“这次又有特别的趣事了呢。”
罗伦斯开始叙述之后,赫萝一边吃着料理,一边兴趣浓厚的仔细倾听。同既是城镇年代记作家又是五十人会议书记的黎格罗见面的理由有两个。
其一是这座城镇是不是还流传着关于赫萝的传说,如果有的话能不能阅读记录。另一个则是详细询问关于城镇的最新状况。
后者完全是职业病一样的兴趣,如果考虑到旅途中的种种前例,赫萝知道了的话绝对不会简单的放过自己。
实际上。如果要问到底有没有必要冒着巨大的危险从事件的缝隙之间利用炼金术的旋风将金钱席卷一空的话,那是完全没有这个必耍的。只要继续一直以来平静的买卖,在异教徒的城镇克梅尔松赚到的利润足够实现在不远的将来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商店的梦想了。既然如此,与其一边惜时如金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运载货物赚取利润,一边冒着巨大的风险投身于投机性的买卖。还不如静静的呆在城镇里好好建筑人脉以便为将来的买卖打下基础。
赫萝不是商人所以不会经常考虑将来的利润之类的东西,但是还是有过类似的论调。
如果并不为金钱所困的话就悠闲地去做,如此这般。
或许是因为坐着一动不动而感到寒冷的缘故,话正说到兴头上的时候赫萝突然转进了毛毯之中,很快就昏昏欲睡了。罗伦斯坐到赫萝睡着的床边继续着叙述,然而没过多久他就自然而然的静静地握住了赫萝的手。
坐在床边,时间静静地流逝,脑海中慢慢浮现出赫萝的种种意见,的确这些意见都很正确。途经每个城市都要悠闲游玩的旅行商人可活不长。
虽然希望赫萝能理解这一点,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庆幸,罗伦斯也没打算现在马上就采取行动。
根据罗伦斯观察到的情况来看,包括黎格罗在内的会议参加者们决不会不谨慎的与外地商人们见面。
事关如同城镇血液的皮草进出口问题。如果这个时候同来历不明的外地商人见了面而引起了多余的猜测,对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在城镇中的社会关系可能是毁灭性的打击。所以罗伦斯是绝对见不到会议的参加者们的。
如果还想与他们中的某人见面,那就只有拜托某个口齿伶俐又愿意帮忙的人。
然而,好好的考虑一下到底有没有必要这样去做,却很难点头。而且,如果硬来落下个坏印象的话说不定连调查有关赫萝的记录这件事也会泡汤。
虽然赫萝表面上说慢慢来就可以了,但是在心里肯定还是希望能尽早看到相关的记录。无论如何也要避免无法看到记录的情况出现……罗伦斯思前想后,不经意中注意到了赫萝熟睡着的样子。
肚子饿了就吃,感到困了就睡。
完争就像野兽一样无拘无束的赫萝的生活对于大多数为了每天的温饱而不得不在劳动的道路上一步一步艰难前进的人们来说简直就是梦境一般。
对于理所当然过着这样的生活的赫萝感到一丝怨恨,罗伦斯松开了握在一起的手,用食指的指背轻轻抚摸着赫萝那像鸡蛋一样光滑的脸庞。睡着了之后就算用手指轻敲额头也不会醒来。现在也只不过有些厌烦的皱起眉头,没有睁开眼睛而是把头缩进毛毯里。
如同晴朗的天空一样。安静而幸福的时光。什么都不会发生,只有时间静静地流逝,就算这样,这也是一个人坐着马车的时候所期望的事情之一。
虽然这几乎是已经确信的东西,罗伦斯的心中却突然出现了,这个瞬间被浪费了的焦躁感觉。
感觉就好像如果不努力挣钱,不收集行情的情报就会有无法挽回的损失。
商魂是绝对无法熄灭的火焰,师傅说过这样的话,不过说不定这是会把自身焚烧殆尽的地狱之焰。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这火焰能够温暖身体,可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显得太热了。
特别是因为,赫萝的笑容是那么的温暖。
让人觉得那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笑容。
罗伦斯从床边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就算不参与雷诺斯目前被卷入的事件之中,为了作为以后的参考还是有必要了解详细情况。
所以如能同五十人会议的参加者直接见面那是最好,而如果能获得毫无偏见的情报,特别是来自不代表任何人的利益仅仅是作为旁观者存在的话简直可说是完美了。
满足所有这一切条件的人就是作为城镇年代记作家的会议书记黎格罗。
可是,会议的参加者们肯定不会愿意同外地商人见面。
于是,问题就成为一个首尾相接的循环。
如果想要摆脱这个问题就不得不从别的地方入手,但是对于现在的罗伦斯来说情报源也就是酒吧的女招待罢了。
如果到更精通城镇事务的商人那里打开缺口恐怕需要巨大的代价。
眼下在暗处想要刺探会议情报的人应该为数众多,怎么想也不觉得自己的智慧和策略能够鹤立鸡群。再说由于情报市场现在是卖方市场其价格不知会到何种地步。
如果城镇里有自己的旧识,说不定存在靠近问题核心的可能性。
商品只要用货币就能买到,情报却往往只能依靠信用来交易。
果然,即便是在如此有趣的事态面前,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呆着了。
仿佛被困在笼子之中却通过栏杆的缝隙看到了美味的肉的狗一样,罗伦斯烦躁地在房间中来回踱步,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
现在自己这个样子同理想中的商人形象实在是相差得太远。
岂止如此,就连早已经成为习惯的冷静与慎重也消失无踪。这样就好像回到了脑海中除了一下就成为富翁之外什么都不考虑的少年时代。
脚步都开始有些不稳。
一番自言自语之后,朝着赫萝的方向一撇。
是因为被这个自大的萌狼绊住了脚步的缘故吗?
同赫萝的交谈一直都令人无比愉快。
所以,说不定对于其它的事情越来越不在放心上了。
“…………”
摩挲着自己的胡须,罗伦斯不禁在心中问自己,把责任转嫁给别人可以吗?
虽然非常的可惜,围绕皮草的话题只能在暂时搁置起来了。
总之,目前还是开始收集从这里到纽西拉的道路的情报较为妥当。运气好的话说不定道路还没有被雪覆盖,马上就能上路。
皮草的事情……还是作为附加的选项顺带注意一下就好了。决定下来之后,离开了房间。
走下旅馆的一楼,只见行李混乱地堆放着的角落里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虽然这个简易仓库既没有门锁也没有看门人,不过很多商人都在使用。
由下租金方面也不贵,所以大部分人把它当成是行商中的中继点,或者是用来存放一些会随季节变化而价格大起大落的货物,不过其中即使有些人用来走私犯法、或者收藏赃物也并不奇怪。
虽然听见这个仓库之中有人正在摆弄行李,但由于货物遮挡的关系,是谁在摆弄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个旅馆的主人亚洛尔德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客人会随便打开他人的行李,所以他丝毫没有在意的样子,往炭火里洒了一点水以调节太过旺盛的炉火。
“北方的道路?”
早上问他有关年代记作家的时候,他露出了一脸像被小孩子问到了有关神学方面的问题似的表情,但是现在问的这个问题他却似乎早已听过多次似的。
这个嘛……他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四处飞散的火灰,轻轻咳嗽了一下后开口了:
“今年的雪下得不多,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不过应该不会太困难吧。”
“我暂时的打算是去纽希拉。”
亚洛尔德吊起眉毛,瞪大了快要埋没在眼睑皱纹下的蓝色眼睛。
罗伦斯露出一脸营业性笑容往后退了一步。亚洛尔德扫了扫胡子上面因为刚才往炭上洒水而扑起的炭灰,低声说道:
“干嘛要专程到异教的领地去啊……不过,商人就是这样子的吧,拿着钱袋,不管哪里都敢闯……”
“结果到最后,人一死就不得不放开钱袋了。”
罗伦斯说这句话本来是打算哄一哄这个虔诚教徒的,谁知道亚洛尔德竟然不爽地“哼”了一声。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赚钱?该不会赚就是为了扔吧……”
恐怕这个问题很多商人也有考虑过吧。
不过,罗伦斯曾经听过一个十分有趣的回答。
“当我们打扫房间的时候,就不会有同样的疑问了。”
钱财是垃圾,收集钱财就是收集垃圾。
把从神那里借来的会污染世界的钱财收集起来扔掉,这是最大的美德。据说这是南方的豪商临死前悔改时所说的话。
圣职者的话说不定会听得十分感动,但是商人们听了的话,也只会用装满葡萄酒的酒杯挡着脸,笑得一脸嗳昧而已。越是大商人大富豪,财产就越无形化,最后只会变成账簿上的数字或者证书上的文字而已。
也就是说,如果这些数字或者文字会污染世界的话,那么写在纸上的神明的教谕也是如出一辙,都应该扔掉才能还世界一个清净。所以这句话其实是彻头彻尾的讽刺——这就是商人们的见解。
罗伦斯也同意后者的意见。虽然觉得不太对得起赫萝,不过比起就算祈祷也不会帮上什么忙的神,大商人的买卖手段还要有用一点。
“呵——”
亚洛尔德高兴地笑了起来,用十分少见的开朗声音说了一句“算了”
与其说是罗伦斯所说的话让他觉得好笑,还不如说早巳连话中的讽刺意味也理解到了,所以才觉得有趣。
“那么,你是不是打算早点出发?我记得好像多收了你的钱……”
“不,我想会等到五十人会议结束之后再说。”
“……是吗。要去见黎格罗是吧。早上你问过我关于年代记作家的事。这个词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现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人会去回首往昔了啊……”
亚洛尔德一边说着一边像眺望远方似的眯起了眼睛。
他所看的,应该是自己至今为止的人生吧。
只是,他的思绪很快便回到现实上来了。
“不过,如果要北上的话,越早越好。现在的话,就算是你现在手上那匹马,应该也能走上一段路吧。之后……就换乘长毛种的马和雪橇好了。当然,我是说如果你急着出发的话。”
“马厩里有一匹呢。”
“那匹马的主人是北方人,详细的情况应该也比较清楚吧。”
“他叫什么名字?”
罗伦斯如此一问,亚洛尔德第一次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看来他也有这种可爱的地方。
“对啊,虽然他也在这里住了不少时候,但没有问过他的名字,倒是很清楚地记得他一年比一年胖了。原来如此……还有这么一回事啊……”
连住宿登记本也没有,这旅馆也实在太厉害了。
“他是北方的皮草商,现在应该在镇上四处奔波吧……看见他的话,我会跟他说一说你的事的。”
“那就拜托您了。”
“嗯。不过,如果你打算等五十人会议结束后再走的话,说不定要等到春天啊。”
说完,亚洛尔德终于把温热过的葡萄酒喝了一口。
亚洛尔德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说这么多话。看来他的心情真的不错。
“会议会开那么长时间吗?”
本来是打算看能不能从他这里套出一点情报来的,但是亚洛尔德说了一半之后,脸上的表情就消失,沉默下来了。如果想要安静地度过余生的话,也许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吧。
想到这里,罗伦斯打算放弃,准备为刚才的交谈向他道谢,亚洛尔德却打断了他,开口了:
“人生都有各自的趋势,那么由人聚集而成的城镇有其趋势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句话说得很有已经退下人生舞台的人特有的风格。
只是,罗伦斯毕竟还年轻。
“我觉得反抗命运乃人之常情,就像人会经常犯错,同时也会为了寻求救赎而祈祷一样。”
亚洛尔德把蓝色的眼睛无言地投向罗伦斯。
那眼神不像是生气,倒像是轻蔑。
但是罗伦斯并没有在意,因为亚洛尔德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十分高兴。
“呵呵,看来要反驳还真不容易……很久没有过这么愉快的时间了。这是你第三次住进来吧?叫什么名字?”
明明连长居这里的皮草商人的名字都不知道,现在却来问罗伦斯的名字。
这个应该不是作为旅店的主人,而是作为一个技师而提出的问题吧。
有能力的技师询问顾客名字的行为。是一种赋予信用的仪式。等同于只要是这个客人提出的要求,不管有多么难于完成,都会尽力满足。
看来这个沉默而又严肃的前皮带技师很喜欢罗伦斯的样子。
于是,他伸出手,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是克拉福·罗伦斯。”
“克拉福·罗伦斯吗。我是亚洛尔德·埃克伦德。如果是以前的话,我会给你做一条引以为傲的皮带,但是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让你晚上睡得安宁这一点而已。”
“这可比什么都重要。”
听到罗伦斯这么说,亚洛尔德露出了缺牙的牙床,第一次笑了起来。
“失陪了。”
罗伦斯说着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发现亚洛尔德的视线投向了自己的身后。于是罗伦斯也跟着转过身去,只见一个完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人正站在那里。
赫萝指出是女性的商人正穿着跟之前一样的打扮,右手提着麻袋。看来在仓库中摆弄东西的,正是这个商人。
“老子那时候是第五次。问他的名字比我还快吗,亚洛尔德先生。”
嘶哑的声音,加上“老子”这个自称,要是赫萝不说的话,还真以为她是个年龄不小的男商人呢。
“因为当初跟你说话是在你第五次来的时候啊。”
亚洛尔德说着,用眼尾轻轻瞄了罗伦斯一眼,继续说了:
“难得见你说话。今天难道跟我一样,心情不错吗?”
“也许吧。”
她笑着回答。头巾下弯起的嘴角看不到胡子,看来并不是因为胡子稀薄的缘故,而是根本没有。
“你——”
女商人向着罗伦斯开口了。
罗伦斯当然是一副谈生意的神情回应了。
“什么事?”
“说来听听如何?你不是找黎格罗有事吗?”
罗伦斯不禁惊讶如果是赫萝的话,说不定会惊讶得稍微抖动一下耳朵吧。
不过罗伦斯自信自己连胡子也没有动,淡淡地回答道:
“是的。”
亚洛尔德在听见黎格罗这个名字的瞬间背过脸去,把手伸向葡萄酒。这个时期,商人口中的五十人会议的参加者的名字,的确难以淡然以对。
“不介意到上面去吧?”
女商人指了指上面。当然罗伦斯没有异议。
“这个我拿走了。”
女商人拿起了亚洛尔德坐着的椅子后面放着的铁制水壶,大步流星地走上了楼梯。看她跟亚洛尔德十分亲密,又没有血缘关系,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虽然好奇心让他很想问出口,但此时亚洛尔德的侧脸已经恢复了沉默严肃的旅店主人脸孔。
罗伦斯道了谢,跟着女商人走了。
二楼上空无一人。女商人走到了暖炉跟前,叠起双脚一屁股盘腿坐到了地上。这是已经习惯在狭窄地方站和坐的坐法。如果是兑钱商人的话,说不定一眼看过去就会觉得她是同行。
看来,她的确不是昨天或者今天才开始买卖的。
“呀,果然。这种葡萄酒要是温热了再喝的话实在太浪费了。”
然后,一在暖炉前面坐下来后便轻轻喝了一口水壶里的液体。
不知她一直是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还是故意为之?如果是故意的话,又究竟有着什么目的?罗伦斯思考着也跟着坐了下来。
女商人喝了一口两口酒之后。擦了擦嘴巴,把水壶递给了罗伦斯。
“看你警戒心很重。能不能告诉我理由?”
因为她戴着头巾的缘故,所以罗伦斯看不见她的脸,但罗伦斯的表情,她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毕竟我是四处经商的旅行商人,经常跟陌生人接触。所以养成了这种习惯了。”
说着,他也把水壶放到嘴边喝了一口。的确,这葡萄酒很不错。
女商人从头巾下面凝视着他。
罗伦斯苦笑了一下,只好招供了:
“因为女性的商人实在不多,所以这样的人跟我搭话的话,总会比平时多几分戒心。”
对方似乎因为这句话一瞬间产生了,动摇。_
“……这几年来都没有人能够看穿这一点的说。”
“今天早上我们在旅馆面前擦肩而过了,不是吗?跟我在一起的人以动物般的直觉发现了。”
所谓动物般的直觉,其实应该多少算是动物了,不过如果没有赫萝在场的话,罗伦斯就不会发现这个商人是女性。
“女人的直觉真是不可轻视。虽然这句话由我说出来有点不妥。”
“这个我早已深有体会了。”
女商人听了这句话似乎笑了笑,把手伸到脖子上解开了绑着头巾的绳子,以熟练的动作拉下了头巾。
好了,这个女的长得究竟有多强悍呢?——罗伦斯带着一点好奇心打量她,但是当他看到头巾之下露出来的那张脸的瞬间,完全失去了能够隐瞒自己脸上惊讶神情的自信。
“我叫弗露露·勃兰。不过弗露露这个名字实在没有多少精明的感觉,所以买卖的时候用的是埃布·勃兰这个名字。”
自称弗露露,或者是埃布的这个女商人,十分年轻。
但是,也不至于年轻得光凭青春就能够赚钱的年龄。可以说是正值因为经历过磨练和风霜洗礼而焕发美丽和光辉的年岁吧。具体说的话应该就跟罗伦斯差不多吧。
她的脸散发出一种反射着蓝光的钢一般的气质,这跟她的蓝色眼睛无关,是来自那种历经风霜的感觉。
一头剪短的金发,笑起来的话看上去一定就跟少年差不多吧。
但是脸上没有笑容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仿佛摸一下都会被咬掉手指似的、狼一般凶猛。

“克拉福·罗伦斯。”
“克拉福?罗伦斯?”
“买卖时用的名字是罗伦斯。”
“我是埃布。不太喜欢被人喊勃兰这个名字。还有,只要化一下妆,戴上假发的话,自己看在男人眼中会是什么样子这点我也很清楚。所以也不喜欢被人奉承。”
被她这么一说,罗伦斯把想要说的话吞了回去,闭上了嘴巴。
“可以隐瞒的话我是打算一直隐瞒下去的。”
她指的应该是身为女性这一点吧。
也许是不喜欢被别的人看见,埃布很快便重新戴上了头巾,绑紧了绳子。
以棉布包裹起刀子。虽然有点差距,但是罗伦斯的胸中一瞬间闪过这种感想。
“老子本来也不是那种沉静的人,真要说的话应该算是爱说话的那种,觉得自己还算讨人喜欢的。”
“那种讨人喜欢的地方。稍微会改变一点印象呢。”
虽然不知道理由何在,不过既然对方已经向自己露出了本来面目,也开始侃侃而谈了。那么自己也得奉陪一下。这么想着的罗伦斯于是使用的语气也开始变得轻松起来了。
就算对方是女性,只要不是那种拘谨的大家闺秀的话,也就无需紧张了。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啊。怪不得那个老头子会这么喜欢你。”
“这个实在不敢当。不过,我只和你说过几句简短的话,所以不太清楚你喜欢我的理由是什么。”
“商人不会干一见钟情之类的事情。所以很遗憾,理由不是这个。不过,你的脸倒是长得不错。而我之所以会跟你搭话,纯粹是因为想跟别人聊天罢了。”
看她头巾下面的脸,总觉得她说话的语气有点漫不经心,但是某种地方却跟赫萝很像。
一时大意的话说不定会被她摔得很惨。
“实在是三生有幸。那么请问选择我的理由是?”
“一个是因为亚洛尔德老头子喜欢你。那个老头看人一向很有眼光。还有就是,因为你带着的那个看穿我身份的人。”
“我带着的人?”
“没错。你带着的那个。是女的吧?”
如果长成这样,却让人认为是少年的话,那些自命风雅的有钱贵族们听了一定会很高兴。
不过,罗伦斯明白埃布想说的是什么。
她应该是觉得既然罗伦斯身边带着女同伴旅行的话,那么即使搭话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谈论买卖的话还好说,闲话家常时想要隐瞒作为女人的身份是很困难的。我知道像自己这种人很少有。想要把头巾扯下来的人那种心情,我也明白。”
“虽然很难说这不是赞美,不过我还是想说,要是你取下头巾的话,耶些喝了酒的商人们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埃布吊起左边嘴唇笑了起来。光是这样,就让人为之一振了。
“所以呢,要闲话家常的时候我是会挑人的。而最适合的莫过于皱巴巴的老头子,或者带着女人的人了。”
女商人比妖精还要稀罕。平目的辛苦一定远远超过罗伦斯所能想像的吧。
“不过,带着女人上路的商人很少见。一般来说身边跟着女人的,要么是旅途中的圣职者,要么是流浪技师的夫妇,又或者是旅行艺人夫妇。但是跟那些人聊天的话话题总说不到一块去,很无趣。”
罗伦斯微微一笑。
“关于我的同伴方面,有很多理由。”
“这个我当然不会过问。只是看到你们两个都已经习惯了旅行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因为金钱关系才在一起,所以觉得聊一下天也应该没有问题啦。”
埃布说完之后催促罗伦斯快把水壶递过去。
在没有杯子、轮流喝酒的场合,一个人独占洒壶是很不好的行为。
道歉之后,罗伦斯把水壶递给了她。
“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总不能跑上去突然问一句‘要不要来聊天’吧。所以才会用黎格罗的名字引你过来。不过也不只是幌子那么简单。你不是想见黎格罗吗?”
她从头巾的边缘里面投过来一缕视线,但从罗伦斯的角度基本上看不见她的表情。埃布在谈判交涉方面实在很有技巧。
罗伦斯还是很难把这个当成是聊天,依旧用谈买卖的思考方式回答:
“是的,可以的话越早越好。”
“内容方面可以透露一点吗?”
她同这个到底有什么企图,这点实在不好揣测。
是单纯的好奇心?还是想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样的内容而要见黎格罗之后对此加以利用?又或者说,是想用这个问题来试一下罗伦斯的反应?
如果赫萝此时在自己身边的话还能占上风,但是现在好像被占据先机了。
虽然心有不甘,不过罗伦斯也只能转入防卫模式了。
“我听说黎格罗先生是这个城镇的年代记作家,所以希望他能够把流传在这个镇上的古老传说纪录让我看看。”
有关皮草的事情未免太过敏感了。无法看见埃布表情的现在,说出这个的话实在太危险了。自己没有像埃布一样戴着头巾,所以有所警戒这一点她应该能够一眼看出来吧。
不过即使如此,埃布也似乎已经从罗伦斯的话中嗅出了一点真相的味道。
“还真是奇怪的目的啊。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打听皮草的情报才有此打算的呢。”
“这个当然,我也是商人,要是能得到这种情报,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不过,这件事比较危险,而且跟我同行的人也对这个没有兴趣。”
在埃布面前耍小聪明的话只会引火自焚。
“的确,那家伙的书斋之中有据说继承了好几代的书,堆得像小山似的。而听说他本人的梦想也是每天读这些书。五十人会议的书记这种职务他也一直很想辞退呢。”
“是这样吗?”
“嗯。本来他就不是那种很会应酬的人,但是却刚好处于便于打听会议内容的立场上,不是吗。想要跟他接触的人可以说是络绎不绝。要是你现在直接跟他说想要见他的话,说不定会被他恶狠狠地瞪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扫地出门呢。”
罗伦斯不管怎样露一副感激的样子,随口说了句“原来如此”,不过当然埃布也不可能真的以为他就只是听了就算。
因为埃布似乎有着能够把罗伦斯引见给黎格罗的可能性。
“然后呢,对了,你似乎很在意的事情就是答案。我是在跟这里的教堂做买卖,彼此之间的交情也不浅。而黎格罗这家伙平时也在帮这个教堂写东西。我们两个认识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罗伦斯没有怀疑。
疑心总会无孔不入,在无意识之中产生先人为主的观念,要是让埃布发现了的话就说不定会让她乘虚而入了。
所以,他干脆敞开心胸。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帮我引见,让我能够拜读一下他的纪录,如此一来就真的帮了我的大忙了。”
一瞬,埃布的嘴角动了一下,这应该不是罗伦斯的多心吧。
看来埃布也对这一场交涉相当有兴趣的样子。
“你不问我干的是什么买卖吗?”
“我的同伴并没有问及职业方面的问题。”
跟赫萝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不同,不过对话中同样充满了紧张感。
只是,罗伦斯在心底嘀咕——
很快乐。
“呵呵……”
所以,当他听到像是轻咳一般的笑声时,一瞬间还以为是由自己口中发出的。
“呜哈哈哈。不错,这个真的不错。虽然我原本还多少有点不太看得起带着女人上路的商人,不过跟你搭了话真是太好了。商人罗伦斯。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人中精英,不过起码跟那些一抓一大把的芸芸众生好像有点不同。”
“你过奖了,不过如果要握手的话还请你多等一会。”
埃布轻轻地把嘴巴弯成了笑容的形状。
那笑容跟自己熟悉的某个人实在太像了,忍不住去确认她的嘴角里有没有尖牙。
“应该还不至于紧张到掌心冒汗的程度吧?从刚才开始你就露出一副深不见底的脸。难怪亚洛尔德老头子会喜欢你。”
这个罗伦斯知道只能当作奉承话。
“那么,我不问你做的是什么买卖,取而代之,可以问另外一件事吗?”
埃布的嘴上虽然在笑,但是眼神之中却没有丝毫笑容。
“什么事?”
“嗯,介绍费你准备收多少呢?”
往一个漆黑不见底的井中投下了一块石头。
究竟这个井有多深,底部有水还是没水?
过了一会儿,终于听见声音传来了。
“我不要钱也不要东西。”
原来是干的啊。
罗伦斯想道。但是埃布举起水壶递给罗伦斯,紧跟着追加了一句——
“不过,你会陪我聊天吧?”
回应的声音,比自己想像的要湿润得多。
罗伦斯脸上的表情消失了,用冷淡的目光露骨地打量着埃布的脸,思考着地说的这番话。
埃布笑着耸了耸肩膀。
“你还真是聪明啊。不用担心,我这可不是说谎。也许你会觉得奇怪,但是对于我来说,能够不隐瞒作为女人的身份聊天的人,尤其是商人的话,可以说比利马金币还要稀罕啊。”
“那么也就是说跟留米奥尼金币相比的话价值很低咯?”
看说笑时的反应就能知道这口井有多深了。
埃布似乎理所当然地知道这一点。
“我是商人,不管哪一种,钱总是最重要的。”
她毫无顾忌地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罗伦斯也跟着笑了。
如果是跟她的话,应该能够闲聊上一个晚上吧。
“不过,你的同伴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点倒是不太清楚。可以的话,单独和你聊比较好。毕竟被人在旁边赌气瞪着的话,酒也会变得难喝。”
赫萝曾经有因为这种事而嫉妒过吗?罗伦斯不禁在记忆中搜索起来。
遇到托羊女诺尔菈的时候她似乎很不爽,不过罗伦斯觉得这说不定是因为诺尔菈是牧羊女的关系。
“我觉得这个应该不可能发生。”
“是吗?女人心,海底针啊。而且女人的思考方式根本就没有道理可循。”
罗伦斯的嘴巴不禁张成了一个“O”形。
看见他这个样子,埃布小声地哼了一声。
“算了,我来这里是做生意的,时间也不多,不过如果腾得出时间来的话希望你能跟我说说话,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
“爱说话,也善于交际。”
如此反击之后,埃布用嘶哑的声音笑得双肩抖动,宛如少女一般 。
“嗯,说得对。”
不过,虽然语气有点轻浮,但听起来却显得相当真挚。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成为商人,但是以女人的身份在充满欲望漩涡的商人世界中打滚,她的经历应该不是一般人能够想像的吧。
罗伦斯从水壶中喝了一口葡萄酒,故意回头望了身后通往三楼的楼梯一眼后,回答道:
“只要做的事情不至于惹我的同伴嫉妒的话。”
“哦哦,这个条件还真是不容易啊。”
然后,两人以商人特有的风格无声地笑了。
应该要到黄昏时分会议才会结束,由于埃布自己还有事要办,无法同行,所以她说会先跟黎格罗的家人通传一声。
于是,过了中午之后罗伦斯稍微休息了一下,然后带着赫萝离开了旅店。
黎格罗的家据说在小镇中心的偏北区域。
这个区域中的房子地基和一楼都用石头铺砌,十分漂亮,看来居住在这里的人应该比较有钱,但气氛却出乎意料的不怎么好。很多房子都用木材进行了扩建,突出来的墙壁夹着道路,在头顶上碰撞挤成一堆的感觉。
看来这个区域以前应该是有钱人住的,后来随着岁月流逝渐渐没落了。
代代富裕的人对于花钱这种行为本身并不觉得有多大乐趣,但是暴发户就不同了。
只要有钱,他们就会想方设法摆出来让人看,于是不断竞争、扩建房屋。
只是,扩建本身不是问题,但却会让整个区域的景观为之失色,那昏暗的路面上弥漫着阴湿的气氛,仿佛野狗和乞丐随时都会出现似的。
如此一来,真正有钱的人就会渐渐离开这里,建筑物的价格也会不断贬值,整个区域的素质也会下降。
以前,这里住的应该都是钱行或者中坚商会的老板吧。
现在据说住的都是技师的徒弟或者露天商贩之类。
“不过这条路还真窄啊。”
用石头铺就的路面因为两边建筑物的重量而压得起伏不平,石头也缺了不少,也许是给生活穷困的人卖掉了吧。
缺了石头的坑坑洼洼中积满了水,那种阴湿的气氛更浓了,而狭窄的道路更让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渗入心肺。罗伦斯无法与赫萝并肩而行,而且要是有人迎面而来的话,看来也只能把身体贴在墙上回避了。
“的确是不太方便行走,不过我倒是喜欢这种邋遢的地方。”
“呵——”
“有种经历过漫长岁月冼礼的感觉对吧?就像刻满了伤痕的工具一样,形状会慢慢改变,最厉变成独一无二的东西。”
回头看了看赫萝,只见她正一边摸着墙壁一边走着。
“就跟河流改变形状差不多吧。”
“……很遗憾,这个例子我不太懂。”
“哼。那么……人的心之类如伺?是叫做灵魂之类的吧?”
例子突然变得跟自己这么贴近,罗伦斯的头脑一时转不过弯来,不过还是回答了一句“对”。
“如果能够取出来,眼睛能够看见它的形状的话,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一点点地被削平,一点点地被磨蚀,又一点点地被修复,最后一看就知道这是我。就是这种感觉。”
说着,一个大水坑把两人前进的路挡住了,罗伦斯先大步迈过,然后回头向赫萝伸出了手。
“请。”
刻意故作殷勤地说完后,赫萝也高傲地伸过手去,轻盈地一跃而起,跳到了罗伦斯的身边。
“要是能够把汝的灵魂取出来的话——”
“唔?”
“一定有不少地方已经染上了咱的颜色了吧。”
笔直地抬头看着罗伦斯的赫萝那琥珀色的眼眸中,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成份。
也就是说,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感了吧。
罗伦斯耸了耸肩,迈步向前走去。
“与其说是染上了你的颜色,还不如说是被你毒害了吧。”
“如果是的话,那也应该是剧毒。”
赫萝快步经过他身边,回过头来得意地说道:
“毕竟,咱的笑脸让你一下子就投降了。”
每次都会想到这个啊。罗伦斯不禁佩服之余,应了一句:
“那么,你的灵魂又是什么颜色?”
“什么颜色?”
赫萝反问道,没有回答,径直朝前走去。从她身后看去可以看得出她的速度明显减慢,头微微侧着,似乎是在思考。罗伦斯很快就追上了她,不过因为道路过于狭窄的关系,无法并排走,所以只好从她身后探头打量。
只见她正弯着手指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什么。
“哼。”
然后,发现罗伦斯正在偷看自己的手上动作时,赫萝抬起脸看着正从后方伸头过来的罗伦斯。
“有很多颜色啊。”
“……呵……”
一瞬间不知道她所说的真意到底是什么,不过很快他就知道,那是指罗伦斯的恋爱经历。
毕竟赫萝活了那么长时间,也应该会有过一两次恋爱才对。从她那说话的技巧来看,对方是人类的次数也应该不少。
赫萝一停下来路就会被堵死,所以罗伦斯轻轻推着赫萝那小小的背,示意她向前走。
赫萝很听话地迈步走了起来。
由于两人经常是并肩走,很少看到她的背影的关系,从这个角度看她颇有新鲜感。
她的背影十分瘦小,虽然衣服穿得很厚,但还是能够看出线条的纤细。步伐并不大,而且现在走得也不快,所以很适合用娴静来形容。如果此刻她的背影再露出一点寂寞的感觉的话,就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抱紧她,抱着她的感觉一定很柔软吧。
也许这种就是所谓的诱发保护欲的类型吧。
罗伦斯想着,脸上不禁露出了苦笑。然后,突然心中涌起一个疑问——
赫萝刚才在数手指,那么到底有多少个男人拥抱过她那瘦小的肩膀?
那个时候的赫萝,脸上究竟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会高兴地眯起眼睛撒娇吗?又或者抖动着耳朵,难以掩饰心中的喜悦似的摇着尾巴?
拉着手,拥抱着肩膀,赫萝也不是小孩子了……
罗伦斯在心中暗自嘀咕。
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别人?
“…………”
想到这里的一瞬间,罗伦斯不禁慌张起来,把这种想法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一种带着丑恶色彩的火焰,猛地在胸中的深处腾起。
心跳变得异常剧烈,就跟差点从悬崖上掉下去似的。就像以为火已经熄灭,于是伸手去摸炭,却一不留神被烫了个大疤——此刻的惊愕,可以用这个来形容。
赫萝弯着指头数着。
明明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看着赫萝的指头每弯下去一根,自己的心中就好像哪里被折断了似的,最后,这种奇怪的感觉就演变成怒气了。
这种感情不可能会弄错。
漆黑的独占欲。
连自己也不禁觉得惊讶。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么任性自大的生物。
虽然自己从事的是商人这种把欲望具体化的职业,但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这种想法的罪孽深重,不是“只希望自己有钱”这种能够相提并论的。
“那么,汝反省了没有?”
所以,当赫萝回过头来以轻蔑的目光看着他时,比任何圣职者的诱导和说教都更为有力。
“……什么都给你看穿啊。”
心沉重得好想干脆一屁股坐下去。
所以罗伦斯回答的语气也相当疲倦。赫萝出乎意料地露出尖牙笑了起来。
“因为咱也一样啊。”
“谁让汝跟那种完全没有半点女人味的人说得那么高兴,高兴得什么都忘了似的。”
说完,赫萝的脸一下子生起气来。
她生气的样子罗伦斯已经见过好几次了,不过这一次是最难看、凶狠的。
罗伦斯不禁在心中嘀咕。赫萝可是贤狼啊。
“作为一个商人,跟她说话很有趣。不知道这么说你接不接受?”
还是先找个借口看能不能敷衍过去。
赫萝停下了脚步,等到罗伦斯跟了上来之后又再向前走。
“汝是不是想咱问——咱跟赚钱哪个重要?”
这一句话,在独自经商的旅行商人最想女人对自己说的话当中,应该能够进入前三句之内吧。
而且,应该所有商人都会为这句话冥思苦想。
罗伦斯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本来,咱生气的理由跟汝所想的完全一样。这可以说是十分任性而又幼稚的想法。不过,咱们有智慧和语言,能够互相倾吐了解。所以咱不会生气。”
赫萝是经验丰富的贤狼。
刚刚才开始碰剑的罗伦斯跟相当于用刀老手的赫萝对战,自然是没有赢得了的道理。
在自己那贫乏的词汇之中找了一会,结果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字句。
“我知道是我不好。”
“真的?”
跟赫萝说谎是没有用的。
“真的。”
罗伦斯回答了,但赫萝没有回头。
他开始担心,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不是偏离了正确答案。
赫萝依然静静地朝前走去,不久,眼前出现了一个分叉点。根据埃布告诉自己的路线,遇到路口应该往右拐。
虽然气氛有点尴尬,但是看到赫萝停着不走,罗伦斯于是开口了:
“这里转右。”
“哼。”
然后,赫萝转过身来。
“这里就是分叉路了。”
什么分叉路?——这个罗伦斯没有问。
看来这里就是第一关了。赫萝的右边眉毛稍微动了一下。
“汝打算怎么样收拾你那任意妄为的独占欲?”
你问我这种像圣职者似的问题干吗啊?——罗伦斯一瞬间真想这样抗议。
理论上而言,这种感情实在太过任性太过丑陋,所以抹杀它也是理所当然的。但自己的心声却在说——这样的感情又怎么抹杀得了?
罗伦斯用苦涩的表情回看着赫萝。
不过,同时他也在想——
对方毕竟是贤狼。不可能因为一时心血来潮而问出一些会让别人进退两难的问题。
也就是说,就算对大众而言不是正确答案,赫萝也或许会把它当作正解来接受。
怎么做才能找到这个答案?
罗伦斯开始思考。
赫萝刚才说过,自己的心情也是一样。
那么,正确的答案应该就在罗伦斯眼中的赫萝身上吧?
对于自己而言以为绝对无法解开的困难问题,别人却一眼看出答案,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赫萝自己也许正在为要怎么样处理来自独占欲的这股嫉妒心而烦恼也说不定。
而且,赫萝会不会也希望得到能够收拾这种心情的方法?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上一想,答案就会呼之欲出。
罗伦斯张开嘴巴,感觉到赫萝马上有了反应。
“我的回答是,这种感情根本无法收拾。”
静静的湖面之上,产生了一丝涟漪。
要让赫萝的这种表情重新染上光彩,还需要再投下一颗石子。
“只是,它会带来自我厌恶。”
针锋相对,或者反过来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都应该不是正确答案。
如果这个问题不涉及自己,而是放在赫萝身上的话,那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不过作为独占欲的对象,自己还是觉得蛮高兴的。
因为说到底,独占欲就是希望对方只属于自己的愿望,只要程度方面不太过分的话,被投以这种感情的人不可能不高兴。
所以罗伦斯才会选择这个答案。赫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即使如此,罗伦斯还是没有移开视线,因为他觉得,这应该是最后一关了。
“哼。那,往右走是不是?”
不过,当赫萝笑着问他的时候,他还是呼的一声舒了口气,放下了心头大石。
“可是……呵呵。”
“什么啊?”
“独占欲和自我厌恶吗。原来如此。”
赫萝笑着露出了尖尖的牙齿。
就在觉得这样子的她不太自然的瞬间,赫萝开始走向右边的小路,罗伦斯却没能紧跟着走上去。
“怎么了?”
赫萝回过头来,仍然是一张笑脸。
如果,罗伦斯所说的答案能够让赫萝满足的话,她应该不会露出这种表情才对。罗伦斯原来想像的,要么是松了一口气的安心笑容,要么是完全没有兴趣的黑脸。
那么现在的这种表情一般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罗伦斯感觉到自己的脸又开始红起来了。要是天天这样子一天红几次脸的话,恐怕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变成一副关公脸了。
“呵呵呵,汝发现了吗?”
赫萝笑着走了回来。
“汝一开始因为问题的难度而大为苦恼,然后换了个角度去想,最后找到了答案,这些全部都可以从汝的脸上看出来。不过,稍微想一下就会明白了。当有人找自己商量事情时,自己认为正确的答案。其实就等于内心希望对方能够那么做。那么也就是说?”
没错。
也就是说,赫萝不是为了解决自己的烦恼而等待罗伦斯的答案。
赫萝其实是诱导罗伦斯把自己头脑中所想的东西拉出来,才会如此问他。
“嫉妒的同时却为此苦恼,汝希望咱这样吗?而汝打算充当的,是向这样的咱伸出援手这种角色吗?那么咱只要惹人怜爱地哭泣,厌恶自己,然后依附着汝伸过来的温柔的手就行了对吧?”
“咕……”
所谓连心也被挖了出来,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受到侮辱的少女想要双手捂着脸的那种心情,他现在打从心底里理解了。
有着尖锐牙齿的狼轻轻闪到了罗伦斯的身边。
不过,从头到尾赫萝都没有打趣他的意思,这点让他总算没有那么难受。
到了这个地步,罗伦斯也终于明白了。
她说嫉妒自己跟埃布说话这点是真的,这就是她的报复和消愁方式。
“哼。好了,走吧!”
也许是从罗伦斯那完全不会掩饰表情的脸上看穿了他所想的事情了吧,赫萝急急忙忙拉着罗伦斯的手走了起来,仿佛要阻止他继续想下去似的。
既然自己已经被她这样子整过了,赫萝的心情应该会因此而好起来,而跟埃布两个人以商人的身份谈笑风生这件事,她也应该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只是,也不能说不后悔当初的大意疏忽。
因为,罗伦斯的愿望就这样赤裸裸地被拉到太阳底下来了。
“我说,汝啊——”
向右拐的路还是老样子,肮脏狭窄,但是比刚才要宽上一点,能够容纳他跟赫萝两个人并排走了。
于是,理所当然地跟他并肩而行的赫萝也理所当然地用一如平常的语气开口了。
“接下来咱要问的问题,目的纯粹是为了作弄汝而已。”
就算她事先这样打好招呼,罗伦斯也只是一只待宰的兔子而已。
“想听咱到底数了多少个人吗?”
接着,赫萝以满脸天真无邪的笑容挥下了足以宰牛的屠刀。
“我再次充分认识到自己的心到底有多纤细了。”
伤痕累累的罗伦斯光是回答这句话已经筋疲力尽了。不过这似乎颇合赫萝的心意。
她抱着罗伦斯的手臂,脸上写满了满意两个字,看来虐待欲已经得到了充分的满足了。
“在汝那纤细的心变冷变硬之前,要好好用咱的爪子给汝多抓点伤痕才行啊。”
罗伦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定定地俯视着赫萝的脸。
就在他身边的赫萝的脸,难以置信地竟然笑得像一个因为恶作剧而高兴的少女一般。
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恶梦,都会有醒来的一刻。
按照埃布告诉他的话来看,吊着一块青铜看板,上面雕刻着三只脚的鸡的那座房子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找到了之后,赫萝终于放弃了猎食。
“好了——”
首先开口的是罗伦斯。他的声音中透着羞耻、不甘,语气显得格外颤抖。
“听说是个难以相处的人啊,慎重点好。”
还没有等罗伦斯放开手臂,赫萝已经跑了出去,“嗯唔”一声点了点头。
“跟汝那让人心旷神怡的、做梦似的对话已经结束,要回到无趣的现实上来了啊。”
她那小声的自言自语让罗伦斯分不清真假,于是罗伦斯也还以颜色,小声地说了一句:
“那么回到旅馆里去再睡一会儿如何?”
“唔……这个主意说不定不错。当然,临睡前要数的不是绵羊的数目……”
要论捉弄人的话,赫萝略胜一筹。
不过看她老是提这个话题,罗伦斯也豁出去了,问道:
“那么,究竟是多少个人?”
虽然不想知道得太过详细,但是说不想知道是骗人的。
既然赫萝不断拿这个话题来开唰的话,说不定数目根本为零。
要说自己不希望这样,那也是说谎。
只是,赫萝没有开口回答他的问题。
她挡住了所有表情,一动不动。
她此刻的脸就像从没有被人触碰过的无垢洁净的人偶。
当发现她这张脸只不过是演技的时候,罗伦斯直觉上觉得自己根本赢不了她。
“看来男人,尤其是我,真是愚蠢的生物啊。”
罗伦斯这么一说,像是复活了的赫萝搔痒似的侧着头,笑了。
黎格罗的屋檐下吊着的三脚鸡,据说是很久很久以前预测这个雷诺斯镇旁边的罗姆河将会泛滥的鸡的雕像。
教会方面说那是神的使者,但是根据传说方面,是利用星辰月亮太阳的位置,也就是当时已有的天文学纪录预测出来的。
之后,这只鸡就成了活用知识的象征。
黎格罗的家族代代担任年代记作家,之所以会以这只鸡为装饰,应该是希望自己所记录的这些枯燥无味的知识,有一天能够成为指示出通往未来道路的路标吧。
罗伦斯敲了敲门上镀了银的把手,轻轻咳嗽了一声。
虽然埃布应该已经事先联络过了,不过连那么善于交际的埃布也说他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罗伦斯自然十分紧张。
跟在他后面无所事事的赫萝,让他感到心里踏实了许多——虽然承认这有点窝囊。
不过,之前之所以会被埃布说得无法反驳,也许就是因为跟赫萝相遇之后自己动不动就会这么想的缘故。遇到赫萝之前,能够依靠的,当然只有自己一个。既有绝对不会输的气概,也有输的话就完了的这种恐惧。
又能够依靠的同伴,这究竟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不管什么时候,门慢慢打开,直到能够看见门另一边的人的脸,这段时间是最为紧张的。
渐渐打开的门的另一边,满脸胡子略显老态的男人……
并没有出现。
“请问是哪一位?”
开门出来的人拿出乎意料的打扮虽然让罗伦斯吃了一惊,不过倒不至于是那种会让他紧张的类型。
年龄应该就在二十岁左右吧。身穿修道服的修女,额头被薄薄的布整齐地覆盖着,以黑色为基调的打扮十分清丽脱俗。
“我们是埃布·勃兰小姐介绍过来的。”
“啊,恭候大驾,请进。”
罗伦斯故意没有自报家门,不知道是这个修女太好人了,还是埃布深受信赖的关系,竟然就这样被带了进去。
罗伦斯无法判断缘由,只好让她带路,跟赫萝一起走进了房子。
“请坐在这里等一会儿。”
一进房子的门便是客厅,木地板上铺着退了色的地毯。
家具都是上品,不过经过漫长年月的冼礼,已经变成了焦糖色,由此可知这座房子的主人很久以前就住在这一带了。
由于罗伦斯第一次见过的被称为年代记作家的人种是异教徒的城镇克梅尔森的迪亚娜,所以原本他所想像的是一个更为凌乱的房间,但是这房子却出乎意料的清洁整然。
放在墙边的架子上没有放书,而是放了一些布偶和刺绣作为装饰,另一个比较新的架子上放着一个女性也能轻松拿起的圣母石像,旁边则挂着蒜头和洋葱。唯一能够显示出这里是年代记作家的只有整整齐齐地放着羽毛笔和墨水瓶子,以及应该是装着吸干墨水用沙子的小盒子。以及很有作家感觉的羊皮纸和纸束正静悄悄地放在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里。
不知道赫萝是否也有同感,只见她也有点意外地打量着房间。
而且一般家庭的话,不可能有打扮得似乎马上可以出门宣教的修女进驻。
圣母的石像以及雕刻着三脚鸡的牌子方面,有多少剩余钱财的虔诚信教家庭的话,也许还算正常。
“让你们就等了。”
因为听埃布说过黎格罗是个相当难相处的人,所以罗伦斯还以为他会有心刁难让自己等很久,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见到。
修女以和善的笑容和柔和得如同煮融了汤汁似的举止给罗伦斯他们带路,穿过跟客厅相连的走廊,走向里面的房间。
虽然赫萝的装扮看上去也像个修女,但是跟真正的修女那斯文优雅的举止有着根本性的不同。要是被赫萝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的话肯定会生气——刚这么一想,脚就被踢了一下了。
明知道她只不过是根据自己的细微反应擦觉到这一点而已,但罗伦斯却总觉得好像自己背上的纽扣被解开,心中的想法被人直接看到了似的。
“黎格罗先生,我们进来了。”
就连这嗵嗵嗵的敲门声也像是优雅地打破鸡蛋的声音一般悦耳。
而且,从那鸡蛋之中会出现什么颜色的蛋黄,还是未知之数。
罗伦斯立刻整理思绪,待门的另一边传来一声浑浊的回应之后,伸手推开了门,进入房间。
下一秒,哦~的一声发出感叹的,是赫萝。
罗伦斯已经因为过分的惊讶,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呀,这还真是令人高兴的反应啊。梅尔塔,你看,他们都很惊讶呢!”
年轻而有张力的声音在房间之中回响,被称作梅尔塔的修女发出了像铃铛滚动似的清脆笑声。
打开门之后看到的房间果然跟迪亚娜的旁间一样,十分凌乱。
但是,这种凌乱是经过精密计算的。该怎么说呢。就像在洞窟之中向着透光口一般,一进门正面看见的是堆成一堆的书籍和资料,一只巨大的木制鸟模型从天花板上吊下来,另一边的墙壁整面都是玻璃,可以看见外面铺洒着耀眼阳光的葱郁庭园。
“哈哈哈,很厉害对吧?我想了很多办法,才让这里成为一个四季绿色不绝的天堂的啊。”
如此说着露出自豪笑容的,是身穿领子打理得十分平整的衬衣,穿着没有一丝皱纹的裤子,有着栗色头发的贵族一般的青年。

“我已经听弗露露说过了。听说有人要我帮一个奇怪的忙。”
“……这个、真是谢谢了……我是罗伦斯、不、是克拉福·罗伦斯。”
好不容易终于回过神来的罗伦斯恢复了一贯的神态,握住了黎格罗伸出来的手,但是眼睛总是情不自禁地往那壮观的庭园里瞟。
这个被建筑物围绕着的秘密花园,从道路那边绝对看不见。
秘密花园这种形容实在过于陈腐,但是脑中却只想得到这个词。
“我的名字是黎格罗·迪德里。”
“你好。”
然后,黎格罗的视线移到了赫萝身上。
“啊,这是跟我同行的……”
“赫萝。”
赫萝即使跟陌生人见面也绝对不会紧张害怕,而且还似乎能够一瞬间知道应该怎么做对方才会高兴。
听到她这种摆架子的自我介绍,黎格罗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高兴地拍起手来,要求握手。
“好了,自我介绍已经结束了,而且光是称赞我这引以为傲的庭园就已经有够让我满意的了。那么作为谢礼,我应该帮你们做些什么才好?”
商人之中有时候会有些人表里不一的程度让人吃惊,而黎格罗看起来也不能断定是不是那种人。
不过,只见细心地为罗伦斯他们拿了两把小椅子过来的梅尔塔微微笑了一下,应该他平时也是这个样子的吧。当然,这是说如果轻轻点头后离开了房间的梅尔塔不是骗子的话。
“我想或许阁下已经从埃布·勃兰小姐那里听说了,我们此行来是希望能够看一下有关流传在这个城镇之中的古老传说记录。”
“呵呵。原来这是真的啊……弗露露……啊啊,商人们都喊她埃布对吧。因为她的个性比较爱作弄人。所以一跟人亲近起来就会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罗伦斯笑了笑,表示理解。
“黎格罗先生你之所以不是留着满脸长胡子的严肃隐修士,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对吧?”
“哈哈哈,看来她又胡说八道了。不过,她所说的所谓隐修士倒不至于完全不靠谱。因为最近我都极力避免跟人会面呢。这个就跟讨厌见人的古板老头子一样。”
他说着声音突然变得低沉,笑脸之下的冰冷表情也一闪而过。
毕竟他担任着这个镇上名利双收的人集中举行的五十人会议的书记职位,就算有这么一面也不足为奇。
“我也是外地商人,前来拜见没有关系吗?”
“嗯。现在正是时机。也许该说是神的指引吧。你看这件衣服,是不是很像走在葬仪队伍前头作引导的小孩?刚刚在会议上终于有了结论,所以提早闭会了。”
如果他说的话是真的那的确可以说是神的指引。不过会议的结论总结还真是快啊。罗伦斯在心中想道。
按照亚洛尔德的推算,应该要延迟到春天的。
难道是有人强硬地作出了决定吗?
“呵,真不愧为那个倔强丫头介绍来的商人,还真是一点不大意啊。”
心中正在想的事被看穿了吗?——一想到这里就慌慌张张掩饰的人,绝对属于三流货色。
罗伦斯现在身边正站着能够真正看透人心的赫萝。
对方是真猜中还是假看透,一看就知道了。
“咦?”
所以罗伦斯装出一副无知的样子想搪塞过去,不过黎格罗依旧是笑容满脸。
“净是些虚虚实实的交锋的话实在不太容易把握。反面的反面就是正面了。”
难道自己知道他未必能够看穿自己,所以装聋作哑的战术被看穿了吗。
罗伦斯很有自信不会那么容易被人看穿,但是黎格罗的眼睛虽然在笑,目光却变得异常锐利。
“因为我毕竟是在五十人会议之中担任书记一职的啊。一次过能够看出好几个人的表情变化。就算看罗伦斯先生你的表情猜不出来,只要再跟你旁边的这位一起考虑的话,答案就会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了。”
罗伦斯的嘴角不禁露出了笑容。就算并非著名商人,这个世界还是会有这种人存在。
“哈哈哈。就跟余兴节日差不多,如果我是心怀恶意的话,就不会亮出底牌了。而且,就算看穿对方的真意,我也无法把自己的要求传达给对方。那样的话不就失去作为商人的资格了吗?”
“……真的很遗憾……”
“所以在女性当中也不太受欢迎啊。”
的确,这种能说会道的技巧跟商人是有一点不同。罗伦斯笑着耸了耸肩。
黎格罗像出入宫廷的诗人一般妙语连珠的时候,手也动了起来,从桌子的抽屉之中取出一把钨钢制的钥匙。
“古老的书全部都放到地下了。”
他轻轻甩动钥匙,作了个手势,走向里面的房间。
罗伦斯在跟着黎格罗迈步之前,把视线投落到身边的赫萝身上。
“他说反面的反面就是表面。”
“想不到他竟然连咱的表情也注意到了……”
“这样的技巧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也许是众人自顾自说话的会议之中不得不把所有发言正确地记录下来这一点,让他学会了这种技能吧。
因为要掌握哪个人说了些什么,掌握其表情是最快的方法。
“不过,没有恶意这一点应该是真的吧。像个孩子似的家伙。不过如果身边有个能够掌握这种技巧的人在的话,就可以不必劳心劳力,能够每天过得悠哉游哉了。”
赫萝那恶作剧似的视线投了过来。
由于罗伦斯偶尔会因为误解或者理解上的差异而跟赫萝吵架,所以她的视线让他觉得犹如针束刺在胸一般不自在。
“你不管什么时候都充满恶意啊。”
罗伦斯说道。赫萝没有回答,自顾自跟着黎格罗走开了。
一楼的地板和墙壁都是木造的,但地下的仓库却全部采用石头砌成。
特列欧村里的地下室也是石造的。也许对于重要的地方,人总是希望能够用石头围起来的吧。
不过,为了隐藏而建造的地下室和为了收纳东西的仓库,毕竟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天花板很低,罗伦斯轻轻举起手就能碰到,到处摆满了高度刚好从地板到达天花板的书架。
而且书架上的书籍都按年代和内容贴上了标签,编上了号码。
装订方面十分简陋,跟在特列欧村里看到的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不过似乎管理方面却花了很多心思, 。
“这个镇上经常发生火灾吗?”
“有些时候会。如你所见,祖先们似乎很害怕火灾的发生,所以才把它们放到了这种地方来。”
梅尔塔已经在入口处拿着一个小小的烛台等着了。刚才在那间可以看见庭园的房间中明明没有看见她的,也许是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所以提前准备好了吧。
赫萝正在梅尔塔的带领下找着想要看的书。
由于动物油点起的火和烟会让书变质,所以梅尔塔手上拿着的是高价的蜜蜡。
看起来似乎十分香甜的灯火在书架的阴影中一闪一闪地跳动着。
“对了——”
两个男人在一旁等着似乎有点无聊,于是黎格罗丌口了。
“我没有什么忍耐力,所以请恕我直言了。为什么你们要找那些几百年前的传说呢?”
他没有问自己跟赫萝的关系。从中可以看出黎格罗这个人的兴趣所在。
“她想要寻找自己的起源呢。”
“起源?”
看来他虽然有着就算是稀世绝代的大商人也比不上的洞察力,但是轮到自己的时候就不知道怎么掩饰了。他十分惊讶地解开了环绕在胸前的双手。
“因为某种原因,她正在寻找能够回归故乡的指引。这就是她的目的。”
只要把事实省略一点说出来的话,听的人就会根据自己的自由想像来补充不足的部分。
这样的话就能在不说谎的情况下,让对方的目光远离真相。
黎格罗也似乎中了他的圈套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们是要北上了?”
“是的。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具体的地方,她只是凭着知道的传说在找寻目的地。”
黎格罗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应该会把赫萝解释为在北方被抓之后价卖到南方去的奴隶吧。据说北方的小孩会比南方的长得强壮而且诚实。有些没有孩子或者唯一的子嗣身体病弱的贵族,为了防止自己的家产落入亲戚之手,很多都宁愿买个养子来继承。
“这个镇上也经常会有北方的孩子过来呢。要是能够平安无事回到故乡的话,那是最好不过了。”
罗伦斯没有怀疑,无言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然后很快,赫萝就抱着五本看中了的书出现在书架的阴影里了。
“你还真是有够贪心的啊。”
罗伦斯惊讶地说道。梅尔塔笑着代替赫萝回答:
“这就是全部了,我想一次过拿出去会好一点。”
“原来如此。好了,拿几本过来吧,要是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话就罚你三天没饭吃。”
黎格罗听后不禁笑了。结果罗伦斯把赫萝手上的书全部接了过来,抱着回到了一楼。
“本来是想说希望你们能够在这里读的。”
黎格罗看着梅尔塔小心翼翼地包起那些书,说道。
“我很信任弗露露,所以对于弗露露信任的罗伦斯先生你,也非常信任。但是你周围的人是否如此,这个实在很难说……”
要是外地的商人突然前来的话,一定会被怀疑吧。
“是的,这个我当然也明白。”
“不过。要是掉了烧了丢了卖了的话,就罚三天没饭吃了哦。”
就算这个是笑话,罗伦斯也笑不出来。虽然罗伦斯平日总喜欢把什么都换算成金钱来计算,但是这些书的价值不是金钱能够衡量这一点,他还是了解的。
罗伦斯点点头,把手放到了包裹上。
黎格罗的笑容犹如少年一般纯真。
埃布就是因为他的这种地方,才会打开心窗的吗?
“那么,读完之后请把它们还回来。就算我不在,梅尔塔也会在这里的。”
“知道了,那么我借走了。”
罗伦斯以视线行了个礼,黎格罗以笑脸相答,然后向赫萝温柔地挥了挥手。
也许就是这种地方让人觉得他不像商人,而像个宫廷诗人吧。
赫萝满足地也跟着甩了甩手。
“手上没有行李的话,甩起手来也很轻松吧?”
从带路到拿行李,全部都是罗伦斯一个人做的,简直就跟仆人差不多,就算这样子稍微讽刺一下,赫萝也应该不会放在心上吧。
虽然罗伦斯心里这么想,但是赫萝却很快提出了反驳:
“要是不想被咱甩的话,汝就要注意说话的口气了。”
扔下来这么一句之后,赫萝便自顾自蹦蹦跳跳地走了出去。看着她的背影,罗伦斯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恨意。
不过,要是两人感情不好的话,就根本不会有像这样子的对话了。这种事情罗伦斯还是很清楚的。
问题是,赫萝从来都不会称赞罗伦斯一下。
“猪的话,怂恿一下也能让它爬上树。男人的话,怂恿一下反而会得寸进尺。”
抗议很简单就被封住了。
也许无法完全否定这点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明明没有什么肚量还要生一肚子气。”
罗伦斯说了这么一句,赫萝故意拍了一下手,咔咔咔咔的笑了起来。
把书放到了旅馆之后,按照之前说好的,晚餐要吃赫萝喜欢的东西。于是两人进入了一家随便挑选的酒馆,赫萝点了一个烤乳猪。
用铁串从乳猪的嘴巴穿进去,从肛门穿出来,放在猛火上一边转动着一边烤,偶尔往上面涂上一点树果上采来的油,放上去再烤,不断重复。这种过程虽然很有趣,却也很花时间。
好不容易烤完之后,往乳猪的嘴巴中塞入香草,整个放到了一只大碟子上。乳猪的右耳已经被人用小刀削去,据说这样会带来幸运。
一般这道菜都是五六个人走在一起庆祝的时候才会点的,所以首先罗伦斯点菜的时候,负责他们这一桌的女孩子吓了一跳,然后当乳猪烧好之后端上来的时候,周围的男人们也发出了混杂着感叹、羡慕、嫉妒的“哦哦~”的叫声。
接着,看到第一个对着乳猪啃起来的人竟然是赫萝之后,又不由得发出了“啊…………”的一声同情的叹息。
对于带着美丽少女上路的人,一般人都会投以敌意的目光,但是当知道养这个少女需要花费大量金钱时,就会立刻打消心中的嫉妒心。
由于赫萝不会自己切肉,所以罗伦斯只好动手帮她切,但是却懒得去切自己的那份,所以只切了一点烧焦的皮吃了起来。
虽然树果油的香气十分诱人,很美味,但是咬起来最为香脆的左耳已经给赫萝拿去了。跟肉最相配的不是啤酒而是葡萄酒,当然这也是一笔不少的开销。
赫萝开始大快朵颐起来,美丽的亚麻色头发从帽兜的缝隙之中滑落,沾上了乳猪的油脂,但是她却毫不在意。也许这就是真正的“狼”吞虎咽。
结果。用不了多少时间,一只乳猪就变成了一堆骨头了。
当赫萝把最后一块大腿骨也舔完了之后,店中响起了一阵掌声。
但是赫萝仍然没有半点在意的意思,把手指上粘着的油脂舔干净之后灌下了葡萄酒,然后夸张地打起嗝来。看着她那奇怪的派头,店中的醉鬼们不禁发出了感叹。
仍然对周围毫不关心的赫萝,隔着已经面目全非的乳猪遗骸跟罗伦斯四目相对,向着罗伦斯露出了微笑。
她想说的应该是多谢款待的意思吧。不过虽然已经摆平了乳猪,她似乎还是没有满足的样子。
不,也许是为了准备下一次饿肚子时的预备粮食吧。
看到她的这种笑容就让罗伦斯想起这次钱包的大出血,头不由得痛了起来。不过这次就算了吧。自己已经放弃了从赫萝的牙下面逃开。只能继续当预备粮食,只要她不把自己埋在巢穴里然后忘得一干二净就好。
之后两人休息了一会儿,付了足足赚了十天之后才存下来的金额之后离开了酒馆。
也许是因为这个城镇上皮草的买卖盛行、所以动物油也充足的缘故吧,回去的时候发现晚上路边的灯火要比其他的城镇多一些。
和白天不同,所有人说话都把脸凑近,尽量压低声音,走路的时候也非常安静,仿佛用力一点都会让飘摇不定的暗淡灯火熄灭似的。
赫萝似乎因为啃光了一只乳猪而十分满足,脸上露出像做了好梦而打从心里笑出来的笑容慢慢走着。
当然,为了不走散,两人的手正紧紧握着。
“…………”
“咦?”
赫萝似乎说了什么,罗伦斯于是反问。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说,这夜晚很美。”
赫萝迷迷糊糊地看着地面说道。这个罗伦斯当然也赞成。
“不过,要是这样的夜晚一只持续下去的话……我觉得自己会崩溃的。”
只要持续一个星期,钱包就会被掏空,脑袋之中的东西也会融掉也说不定。
赫萝似乎也同意。
她小声地在喉咙中笑了起来。
“因为是盐水嘛。”
“?”
“是甘甜的、盐水……”
是她喝醉了,还是在说什么双关语?本来想反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此刻的周围十分静谧,仿佛一开口就会破坏这恬静的气氛。结果,罗伦斯没有问,就这样一直到了旅馆。
住在镇上的人,据说不管醉成什么样子,只要能走得动都一定会走回自己家中,但是流浪的人就有点不同了。不管双脚多么疲累都会努力赶回旅馆。
赫萝在打开旅馆的大门之后就整个人跪倒在地了。
不过罗伦斯倒觉得她是在装睡。
“哦呀,要是其他旅馆的话店主可就要黑着脸了。”
罗伦斯他们刚踏入旅馆,正跟亚洛尔德一起围着炭火取暖的埃布就用嘶哑的声音愉快地说道。她的脸依旧被包在头巾下面,看不真切。
“这只是第一天的反应吧。要是每晚都这样的话他肯定会笑的。”
“呵……经常去喝酒吗?”
“这个嘛,如你所见。”
埃布无声地笑了起来,喝了一口酒。
罗伦斯抱着赫萝从两人身边走过,坐在椅子上一直闭着眼睛的亚洛尔德突然开口了:
“那个北方的皮草商人,我已经跟他说了。今年果然很少下,北上正适合。”
“谢谢你特意帮我打听。”
“要是你想问得详细点的话……我又忘记问他的名字了。”
“科尔卡~库斯。”
埃布补上了一句。亚洛尔德则嘀咕着“好像是这个名字吧”。
这种悠闲的气氛。也总让人觉得会永远这样持续下去。
“那个叫什么库斯的住在四楼。他说晚上是大休整的时间,所以想知道得更详细些的话就去问他吧。”
每一件事都很顺利。
不过,赫萝往抓着罗伦斯衣服的手中注入力量表示催促,于是罗伦斯向着亚洛尔德匆匆行了个礼,打了声招呼之后走上了台阶。临走之前只见埃布举起了手中的杯子,仿佛在说要罗伦斯等会快点下来。
一步一步走上楼梯,终于到了房间门前,打开门。
这样子抱着赫萝回到房间,这次是第几次来着?
在遇到赫萝之前,不管自己如何贪杯,不管有多么高兴的事情,只要之后独自一人回到旅馆之中,醉意和高兴的心情都会一下子褪去大半,让人心生恐惧。
不过,如果说现在是否就一点恐惧感也没有的话,也不能这么说。
现在心中所涌起的,是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还能够持续多少回的恐惧。
虽然明知道这种事情想也没有用,但是想要永远这样子一起旅行下去的这种心情,也不能说没有过。只要能够一直一起的话,不管是什么样的形式,都应该会最让自己觉得高兴。现在的罗伦斯是这么想的。
想着,罗伦斯不禁笑了。他先让赫萝坐到了床上的毯子上。现在的她不是装睡,而是真的睡着了这一点,也能看出来了。
解开斗篷和帽兜,脱去穿上了好几件的外套,脱去鞋子,解开腰带,手势动作娴熟得连自己也觉得悲哀。让赫萝身上束缚的衣物都解开后,让她舒服地躺在了床上。
她睡得很香,恐怕就算现在袭击她,她也未必会发觉。
“…………”
也许是因为酒精作用的关系吧,脑子中净想着一些奇怪的事情。想起赫萝平时那漫不经心的样子,说真的,就算真的做到最后,她也未必会发觉得到。
想到这里,罗伦斯脑中的泡沫还没有来得及破碎便迅速萎缩了。
“讨厌的家伙。”
罗伦斯把自己的这份任性归到了赫萝的错上,笑着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他不禁惊讶地缩开了身子。
赫萝正睁开眼睛,慢慢把焦点对准他。
“怎么了?”
他之所以没有胡乱慌张,是因为“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这个念头迅速闪过脑海的缘故。
但是看来并不是因为那种原因。
赫萝从毯子下面慢慢伸出手来。
那虚弱的样子让罗伦斯情不自禁地立刻握住了她的手。
“…………怕……”
“咦?”
“咱好害怕……”
说完,赫萝闭上了眼睛。
是在做恶梦吗。罗伦斯想道。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赫萝的脸上有着一丝害羞的神色。
就像刚刚的话是无意中说出来似的。
“你也有害怕的东西啊。”
罗伦斯故意开朗地说道。一瞬间觉得赫萝的脸上闪过了一抹感谢的笑容。
“到现在为止还很顺利吧?书已经到手了。我们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北上的路听说今年也很好走。还有——”
他握着赫萝的手轻轻拿起,然后又放下。
“我们还没有吵架。”
看来这句话奏效了。
赫萝笑了,再次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笨驴……”
然后,她抽出了手放到了毯子下面。
赫萝害怕的东西是有限的。
那只能是孤独。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应该是在害怕旅行结束的那一刻吧。这个的话罗伦斯自己也很害怕,又或者说,正因为旅途太过顺利,所以更感到害怕。
但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赫萝的样子也未免太奇怪了。
赫萝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睁开眼睛。要这样睡了吗。罗伦斯这么一想的同时只见赫萝像是等待着什么似的抖动着耳朵,微微抬起了下巴。
“……咱害怕的是……”
赫萝说着,满意地侧着头。
因为罗伦斯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引导着似的抚摸着赫萝的头。

“咱害怕的,就是这种事情……”
“咦?”
“汝不明白吗?”
赫萝睁开眼睛,看着罗伦斯。
她的表情既不是轻蔑也不是生气,更不是惊讶,而是带着一丝胆怯的色彩
也许她是真的在感到害怕。
但是,罗伦斯还是想不明白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我不清楚。或者说……是旅行的结束?”
问出这句话需要一点决心。罗伦斯这么一问,不知为什么赫萝的表情突然松懈下来,仿佛放下了心头大石似的。
“这个当然……害怕。已经很久、真的很久没有过这么快乐的日子了……不过,还有比这个更加可怕的事情……”
赫萝好像一下子远去了。
“你不明白的话就好了。不——”
说完,她再次从毯子中伸出手来,把放在自己额头上的罗伦斯的手拿开,然后缩了回去。
“如果让汝也发现这一点的话,咱说不定会觉得困扰的。”
说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把脸跟手一起躲进了毯子里。
不可思议的是,罗伦斯完全没有被拒绝的感觉。
如果真要说明的话,应该是相反才对。
赫萝也许真的是睡着了,在毯子下面倦缩成了一团。
突然,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毯子中探出头来。
“汝要到楼下去的话咱不反对,不过别干出让咱嫉妒的事情来。”
不知道她是注意到埃布的暗号了,还是只是多心随口多说一句?
不管是哪一个,毕竟她猜中了,于是罗伦斯用手轻轻戳了戳她的头,回答道:
“似乎我比较喜欢有着独占欲跟自我厌恶的女孩子。”
赫萝露出牙齿笑了起来。
“咱先睡了。”
说着,又再缩到了毯子下面。
赫萝究竟在害怕什么,这一点罗伦斯不太清楚。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够为她消除这种害怕。
手上还残留着抚摸赫萝的头时的感触,罗伦斯看着掌心,仿佛要阻止这种感觉消失似的握紧了拳头。
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能够一直这样待在她的身边,但是埃布把自己介绍给黎格罗的这份人情,也不能不好好答谢。
毕竟她是即使明天就离开这个城镇也不奇怪的商人,罗伦斯不希望留下自己比起向人道谢这回事更加喜欢跟自己身边的女人缠绵这种不好的印象。
要是赫萝起床来的话,说不定又会就这件事讽刺一番,但是这种事罗伦斯也没办法不去应付。
因为罗伦斯毕竟已经当了半辈子商人了。
“那么,就按您吩咐,小的下去了。”
他小声地说。这是出自那点说不清楚的歉意。
就像之前跟酒馆的女孩子说的,自己的钱袋绳子还是自由的,但是脖子上的缰绳却早被人抓住了。罗伦斯觉得这句话真的没有说错,虽然心有不甘,但是这种事情在赫萝看来,应该是一目了然的吧。
“…………”
果然,罗伦斯害怕的只有旅行结束这件事。
赫萝究竞在害怕什么?
罗伦斯像不谙世事的少年一股,不解地侧着头思索着。
二楼上有两三个客人在静静地喝着酒。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商人,另外两个则比较像是流浪的技师。如果三个都是商人的话,喝起酒来不会这么安静,所以自己应该没有猜错。
下到一楼后发现,跟刚才一样,只有亚洛尔德和埃布两个人。
两人仍然保持着跟刚才卡日同的姿势,沉默着各自把视线投向不同的方向,仿佛时间从刚才开始就静止了似的。
“难道魔女打喷嚏了吗?”
按照迷信的说法,据说这样会让时间停止。
亚洛尔德只是从那快要闭合的眼睑之下把视线轻轻瞟了过来。
要是埃布没有笑的话,罗伦斯一定会认为自己说错话了。
“我是商人,但老头子不是。所以话题对不上。”
也许没有其他适合当椅子的东西r吧,埃布用手指了指一个空木箱。
“托你的福,我们终于跟黎格罗先生见面了。是个有着阴郁表情的人呢。”
罗伦斯坐了下来。就连最为心爱的女儿到来也不见得会出门迎接的亚洛尔德递给他一杯温热了的葡萄酒。
“哈哈,我说得没错吧。没有比他更加阴郁的男人了。”
“那种高超的技巧还真是令人羡慕呢。”
埃布露出一面“你看见了么”的快乐表情。
“看来黎格罗很喜欢你嘛。要是跟他联手干买卖的话,你不觉得其他商人简直变得一击即败了吗?”
“很遗憾,他好像没有这个打算。”
也许像他那种人就叫做无欲无求吧。
“因为那家伙把人生的乐趣都浓缩在那座破旧房子里了啊。你看见那个庭园了吗?”
“很壮观的景致呢。那么大的玻璃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看见的。”
故意用商人的口吻回答了之后,埃布抬起原本低着的头,笑了起来。
“我倒是忍受不了那个,会让人发疯的。”
虽然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不过罗伦斯也并非不能明白。
商人考虑赚钱,是几乎跟呼吸差不多的行为。
“那么,会议方面的事情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埃布从头巾之下露出了眼睛。亚洛尔德露骨地把不爽的视线投向她,转过脸去了。
罗伦斯依旧把十分享受这场对话的笑脸顶在了脸上,再在下面准备好商人的面具。
不禁觉得,一开始她之所以让自己跟黎格罗见面,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目的。
“听说会议已经有结论了。”
当然,这句话在埃布看来,是否真的是黎格罗所言,其可能性应该说是一半一半吧。
不过,那是没有事前收到情报的情况。要是跟埃布之前已经得到的情报相对照的话,她一定能够看出不少东西来。
“内容呢?”
“很遗憾,这个并没有听到。”
就像等待着沙漏里的沙子掉下来的孩子似的,埃布从头巾下面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罗伦斯。然后她似乎发现就算自己再等下去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她转过脸去,喝了一口酒。
然后攻守交替。
“埃布小姐已经打听到了?”
“我吗?哈哈,老子可是被那家伙防范着呢。不过,对了,先不论真假,如果这句话是黎格罗亲口说的话……”
“说不定是真的。”
如果结论真的已经出来了的话,应该会有人忍不住透露出来。如果就算说了对外地商人也不会有什么利益可言的话,那么也不会有人会因为这个消息的泄露而惹上麻烦。
而且,官方的会议本来就是在泄露内容的前提下进行的。
“不过,有件事比较在意的是——”
“咦?”
埃布跷起二郎腿,转过脸来。
“埃布小姐究竟是为了什么样的目的来打听这件事的?”
亚洛尔德似乎笑了。
在商人跟商人的对话中,利益冲突的方面向来都不明朗。
“还真是单刀直入啊。是因为不是经常做一些奸诈买卖的缘故?还是说根本不擅长交涉呢?”
她的声音十分有力,完全想像不出竟然是女性。
“我跟其他人也是一样的。脑子里想的也是怎么样才能在这里赚上一大笔这件事。除了这个之外你说还能有什么?”
“回避大损失。”
不禁想起在教会城市留宾海根时的事情来。
就算头脑中明白是怎么回事,没有经验的话始终无法想出什么方法。
“人虽然有两个眼睛,但是却很难同时看两个地方。本来,回避大损失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十分正确的。”
“你是指——?”
罗伦斯问道。埃布轻轻搔了搔头。
亚洛尔德看到他们这个样子不禁翘着胡子笑了。看来两人十分意气相投的样子。
“老子是卖石像的。”
“圣母的?”
黎格罗家中的石像立刻在脑海中闪过。
“对,你有没有看见黎格罗家中的那个?有没有听说过西边沿海地区的肯卢贝这个港口小镇?经由那里卖给这边的教会,老子做的就是这种生意。只不过是把石头运过来这里卖而已,这种生意的利润当然不会大到哪里去,不过只要教会举行祈祷的话,就能够卖出高价。这里异教徒的力量比较强大,而且每年还有大远征,所以买石像的人很多。”
教会的炼金术。就像在克梅尔森的时候一样,人们的疑惑和狂热让黄铁矿的价格高居不下。信仰很容易点石成金。
真希望这份买卖也能让自己参上一脚。
“很遗憾,我无法从这些利润中分一杯羹,但是交易的量倒还是不错的。但是今年取消了大远征之后,就无法再干下去了。这一次让我痛感到世上没有比教会翻脸更快的了。”
也许再没有比抱着一堆又笨重又庞大的石像卖不出去更加悲剧性的事情了。
运输费用大,能够卖的地方又有限。要是因为信用不错的大量买进的话,恐怕会一下子翻船,再无回天之日。
像埃布这种聪明的商人不可能把危险集中到一个地方来,所以应该还不至于立刻破产,不过肯定吃了大苦头吧。
就算因此而放手大胆一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因为最近南方这里教会的权威也已经开始下降了啊。所以我也开始觉得不应该把自己的身家食给这艘快要沉的泥船了。所以就想用手头上的最后一笔来看能不能顺利靠岸。”
这句话中,应该也有不用最后一笔赌上一回的话,就无法靠岸这层意思吧。
“所以呢,就说起要是真的赚到了钱的话就去南方之类的话来了。”
至于和谁说,这个问题就不用问了。
旁边的亚洛尔德低声说道:
“也许正是时候去走一趟,做做巡礼参拜了。”
这基本上跟出去找葬身之地差不多吧。
罗伦斯每次来到这里都会听到的这句话,开始带上了一点现实的味道了。
“所以呢——”
埃布开口了。罗伦斯的视线也跟着移了过去。
“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
前后看上去像是毫无关联的话。
但是,罗伦斯并不觉得特别惊讶,也许早就有某种预感了吧。
“对于会议的内容,我有着十分可靠的情报。这样就能够先发制人了。剩下的只要有钱就行了。”
埃布笔直地凝视着罗伦斯的眼睛,要说得确切一点的话应该是“盯着”,但是罗伦斯还是能够看出这是某种演技。
“我要看看出资的内容,如果是危险和利润方面都值得考虑的话,我很乐意。”
“皮草的贩卖。利润至少是投资金额的两倍。”
如果有商人一听见这个就立刻表示愿意出钱的话,罗伦斯还真想见一见。当然。埃布也似乎了解这一点。
她压低声音,放弃了演技,沉着脸说道:
“五十人会议应该已经得出了外加条件把皮草卖给外地商人的结论了。”
“情报的出处是?”
这个恐怕问也没有用吧。就跟在酒吧星面问女人的年龄一样。
即使如此,看埃布怎么样回答,对自己而言也是一种情报。
“教会。”
“他们不是已经翻脸了吗?”
罗伦斯反驳道,埃布耸了耸肩,笑了。
“就算吵翻了脸,也应该在对方内部阵营留一个线眼,这是理所当然的招数。”
当然这句话并不可信,但是她看上去不像是说谎。总觉得比起从黎格罗那里听到的简单回答还有多几分可靠性。
“内容呢?”
“据说是外地商人在购买皮草的时候只能够使用现金。”
在镇上的皮草交易快要被独占的时候,还以为他们会想出什么样的对策来。不过罗伦斯还是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地说出了这个方法的巧妙之处:
“没有说不卖。但是从远方来的商人身上不可能携带大量沉甸甸的现金。”
“没错。不过那些人也不可能空手而回,所以应该会用手上为数不多的现金来购买皮草吧。”
如此一来只要手上有现金的话就能在雷诺斯镇上买到上好的皮草,拿到其他城镇上去卖了。
但是,有件事还是比较在意。
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罗伦斯的话,罗伦斯也有可能干脆把埃布扔在一边自己赚钱的。
“这种事情跟我说可以吗?”
“如果你只是想赚一点跑腿费般的小钱的话,大可以一个人自己去买。”
藏在头巾之下的埃布的表情无法猜测。
这句话的意思,究竟是表示信任罗伦斯呢,还是说有什么不能一个人单独买卖的条件?
大意的态度和言辞必须小心。罗伦斯如此判断之后,等待埃布开口。
“实际上,你手上的现金也不会多到哪里去吧?”
“这个我不否认。”
“那么,也没有什么理由要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吧。你连黎格罗也不认识,想必也不会有能够借钱给你的熟人吧?”
这句话说得的确没错。
只是,罗伦斯感到背上顿时冒起了一阵寒气。
搞不好,一开始埃布之所以会接近自己,就是考虑要让自己当她的出资者的。如此一来的话,不管是情报还是思考的量都有着压倒性的差距。
罗伦斯对埃布完全一无所知。
“不过,也能折回其他城镇,在那里准备好现金。而且,本来你就是冲着这一点才会跟我提出资的事情的吧?”
如果罗伦斯的手中没有多少现金,而在这个镇上又没有能够借钱的人的话,那么除了这个办法之外别无他法了。
但是,埃布却摇了摇头。
“当然,看你跟你的同伴的派头,还有支付住宿费用时的爽快就知道,只要尽全力的话,我觉得筹集一千托雷尼银币是肯定不成问题的。但是当你这么做的时候,皮毛早就被人买光了。”
反面的反面就是正面。
总觉得自己越是提防埃布,脚就会越陷越深。
本来会议的决定不就是回避皮草的垄断的吗?
然后,乍一看的话,只接受用现金交易这一个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你应该不会认为城外的那些商人都是因为个人的原因聚集到一起的吧?”
“是某个地方的有钱人为了大赚一笔而引过来的。”
“没错,那就是商战。”
“商……战?”
是生造出来的词语吗?
罗伦斯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但是对于商人而言,这个词却有着强烈的震撼感。
“对海边的事情不太清楚吗?到了港口城镇那一带,商人喝着酒的话十有八九会谈论这个。就是那种商战。当然,这不是某天突然冒出来的。又不是山贼。负责进攻的人早就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
这也有道理。没有商人会不小心调查自己想要购买的商品的。
“在外面伺机行动的家伙们应该早就已经想定了好几个会议的结论,也想好了对策了。例如,这个镇上有多少人有钱,这个你知道吗?”
突然被她这样问也不可能知道,不过罗伦斯好歹也是商人。
以城镇的规模来简单推算了一下。
“架着商会看板的地方……大小包括在内大概有二十处左右。只贩卖特定商品的地方大概有二百到三百。另外,富裕的技师也大概是这个数目。”
“大概是这么多吧。然后就要看里面有几个人会把自己的利益优先于自己的利益了。”
这个问题无法回答。
这并非由于罗伦斯对这些事情不清楚的缘故,而是因为人总把自己的私欲千方百计隐藏起来加以满足。
“不过,只要有一个规模差不多的商会背叛的话,皮草就会被偷偷收购起来运走了。只要有人开出能够让他在别的镇上另开分店的话,恐怕很难抗拒这样的诱惑吧。”
商人喜欢群居,所以不会轻易背叛自己长年累月做买卖的城镇,但是在利益面前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
“规模大的商会应该不会背叛的吧。现在账簿想必已经遭到了调查,货币的数目也全部确认过了。要是敢偷偷把钱给外地商人的话,肯定会露出马脚。”
罗伦斯也马上点头表示同意。
“就算有些黑钱没有记录在账簿上,也只要在会议的结论上再添加一笔就可以了。就是‘要查明那些钱究竟从何而来’。”
在进入雷诺斯镇时分派到的“外地商人证明牌”的木牌,当初罗伦斯就已经觉得这是用来设置外地商人无法预料的商界陷阱的,所以已经加以警惕,但是没想到能够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这么说来,罗伦斯想起当初曾经接受过过于仔细的搜身。那也许就是为了确认从外面来的人没有携带大量现金而实施的手段。
那个时候,其实会议的结论早就出来了吧。
“不过,除了商会之外,有钱的人到处都是。尤其是进行皮草加工的技师头头,贩卖加工必需物资的人之类,其中应该也会有人因为觉得这个城镇的皮草产业已经没落而产生悲观情绪吧。这样的人就算为了准备开始新生活的资金而向威胁城镇皮草产业的人摇尾乞怜也并不奇怪。五十人会议的结论的确是最好的策略,但是如果要用这个办法来防止垄断的话,完全不担心的人也应该很少吧。老子再说一次好了——”
埃布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这个城镇的皮草很快就会被买断了。”
而她的打算,应该就是想趁这个空档自己也跟着买进皮草吧。
独占雷诺斯镇皮草市场的那些商人集团,就赢在他们同时分布在镇外和镇内这一点上。
要是他们全部都集中在城镇之中暗自活跃的话,不要说会议的结论会迟迟不出来,而且说不定还会被采取过剩的防护措施。正因为理解到这一点,所以他们才会留在外面露宿吧。
耶么,即使他们知道会议的结论已经出台,也应该不会马上到镇上来。应该会等到五十人会议正式公布,已经定案之后才行动。
罗伦斯他们能够买到皮草的可能性,也不能说没有。
“没有时间到其他镇上悠哉游哉地筹集资金这一点,我已经明白了。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的我根本无法准备大量资金。就如你所知道的,我在这里连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这里是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埃布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只见她耶蓝色的眼睛在头巾下张望着。
“你不是有一个庞大的财产吗?”
罗伦斯立刻开始想起自己手上有的财物来。
但是,能够称得上庞大财产的却一个也想不出来。
而且。既然连埃布都知道的话,那么也就是说即使是旁人也能够一眼就看出来的东西。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就只有运货的马儿了。
罗伦斯这么想之后,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埃布。
“没错,你不是有一个美丽地足以倾倒众生的同伴吗?”
“……怎么可能!”
脱口而出的这句是他的真心。
只是,这句话的意思不是不能卖掉赫萝,而是卖了赫萝之后也不可能拿到那么多钱。
赫萝的确有着不错的美貌,十个人从她身边走过,恐怕十个都会回头。但是还是无法想像她能够换成一千银元来。要是真的这么值钱的话,那些漂亮的姑娘们恐怕早就被人拐卖掉了。
又或者她知道赫萝并不是人类吗?一瞬间虽然这么想,但是即使如此情况还是不会有多大改变。
“不可能、是吧?不过,这就是我选择你的理由。”
埃布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但是罗伦斯却不知道具体代表什么意思。
是自信的表现,还是对于自己想出来的计划的陶醉?又或者——
埃布取下了头巾,露出美丽的短短金发和蓝色双眸,说道:
“只要说你带着的女孩是贵族的女儿来卖就好了。”
“什么!”
“你觉得不可能是不是?”
埃布露出右边的犬齿笑了。
这是自嘲的笑容。
“老子的名字是弗露露·勃兰。正式的名字是弗露露·冯·依他珍提尔·勃兰。向温菲尔国王宣誓效忠的勃兰家第十一代当家。是有着正统爵位的贵族。”
似乎因为听到的笑话太过夸张,连笑也笑不出来了。
罗伦斯这么想的同时,实际上也发现了另一件事。
作为商人的眼睛和耳朵,正在告诉自己埃布的表情和所说的话都没有虚假。
“当然,只是一个连吃饭也成问题的没落贵族,但是名字却很响亮是不是?以前还因为连一片面包也买不起,而卖身给一个暴发户商人呢。”
没落贵族的下场一般都是这样。原来埃布那自嘲式笑容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虽然已经家道衰落,但是仍然心比天高的贵族,竟然被暴发户的商人买下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体。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埃布身上那种像是经过风霜洗礼的商人一般的气质也能够理解了。
“像我这样的女人嘛。把冠上了自己家名的女孩子高价卖出去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的。怎么样?”
这是第一次踏人的买卖领域。
商人赚到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往自己的名字上贴金。建立起大商会的富豪原来只是个被捡回来的孤儿这种事也并不少见。只要有钱的话,据说贵族的名号也是可以用钱来买的。罗伦斯以前曾经听说过,但是却从没有实际见过。
而现在眼前的埃布,却说自己就是被买卖过的人。
“你带着的那个女孩。就算说是贵族的女儿也肯定说得过去。作为贵族的我敢保证。”
埃布说着,笑了。
埃布那嘶哑的声音,也许就是因为不断诅咒自己才会嘶哑成这样子的。
“当然,其实目的并不在于真正把她卖掉。就像我刚才所说的,这个城镇为了防止皮草被人垄断买断,只承认用现金进行的买卖,但是商会却不能把现金交给外地商人对吧?但是,商会也是有很多种的。只要能够提出让周围接受的理由的话,他们也愿意给出相应的利益来交换现金进行融资,这个我是知道的。卖掉贵族出身的女孩,这个只不过是用来实现目的的一个方便手段。商会方面也明白这一点。只不过是要有某个东西作为担保而已。而我能够为你打点一切。”
原来她已经算计到了这一步了吗。罗伦斯不禁心生佩服。但是这样的话就等于把赫萝交出去作抵押,这太危险了,实在无法赞成。赫萝自身的安全也就算了,要是有什么万一的话,罗伦斯的商人历程绝对会就此终结。
“我、不,我们并不是要求你把重要的同伴交出来当抵押。”
“我们?”
罗伦斯把这个词重复了一下加上了一个问号。埃布把目光投向一直在一旁沉默着的亚洛尔德。
“我要离开这里作巡礼参拜。”
亚洛尔德唐突地开口了。
这是罗伦斯每次来到这家旅馆都会听到的亚洛尔德的口头禅。
但是,埃布刚才说了“我们”。也就是说埃布已经跟亚洛尔德联手了。而亚洛尔德要去巡礼参拜的活,也就是要埃布帮自己管理资金以及行程,只能这样理解了。
然后,巡礼之旅一旦出发的话,好几年,或者十年以上都不会回来。像亚洛尔德这种年龄才起程的话,恐怕再也不会踏上这片雷诺斯的土地了。
如此一来——
“我觉得这是我出去旅行的最好机会。当然,如果之前真的想要出发的话,只要给资金找一个归宿就行了。但是,却一直下不了决心……”
胃部痉挛似的期待感。
亚洛尔德稍带疲倦地笑了起来,看着埃布。
他一定是受了埃布的猛烈说服攻击了。
然后,他那满是皱纹的眼睑下面,蓝色的眼睛看着罗伦斯。
“把这座旅馆押出去吧。”
罗伦斯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旅行商人的梦想应该都是一样的吧?”
只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埃布才真正像一个开朗的贵族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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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睡一觉起来之后,兴奋感也应该会平静下来吧。
尽管抱着这种期待钻进了毛毯,可是埃布和亚洛尔德的话语却成了让人睡不着觉的酒。
“至于接不接受,就等明天晚上再答复。”
这句话,就像醉酒时那样在头脑中一次又一次响起。
以自称勃兰家独生女的赫萝为抵押,换取崔尼银币两千枚。最好是能够套出两千五百枚银币,用耶些钱来采购皮草,乘船沿罗姆河南下,抢在所有人的前头甩卖出去。
集中在雷诺斯的皮草,据说就算减掉关税也能以原价的三倍卖出。
虽然总觉得这如意算盘也打得太响了,但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算了起来。
假设能换到两干枚银币,如果变成三倍的话,就会得到四千枚银币的利润。埃布和亚洛尔德合起来要求得到其中的八成利益。还说拉关系和情报费用,还有亚洛尔德作为担保抵押出来的旅馆建筑物也可以归由罗伦斯所有。
即使如此,建筑物本身最多也只相当于一千五百枚银币,八成利益是不是太离谱了呢?罗伦斯刚提出这个抗议,却马上就闭嘴了。
因为对方说,如果一切顺利,就会把亚洛尔德旅馆的经营权连同建筑物一起交给罗伦斯。
任何商人都会知道这里面所包含的价值。
旅馆这种东西,只要有建筑物就能开业,而且也能预期获得安定的收入。因此,现有的旅馆为了维护自身的既得权益,都强烈拒绝新竞争者的加入。如果外来考要用钱来买经营权的话,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才买得到。
而且。如果在雷诺斯城里开旅馆的话,从这里到温泉之城纽希拉也没有多远,这就同时可以作为去寻找离那里很近的约伊兹的据点。
要是面对这种条件也能什么都不想而保持平静的话,那才是不正常。
但是,在埃布的说明中,却有一种事情安排得过于巧妙的感觉。虽然表面上看来是符合道理,可是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也许这是面对眼前的巨大利益而感到胆怯的体现吧。
或者说。是由于这个计划的重点在于罗伦斯的资金筹备,而这种筹备方法是暂时性地把赫萝抵押出去。
在港镇帕兹欧的时候,赫萝作为罗伦斯的替身被追兵抓住了。
那时候实在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采取由赫萝立案的这个当时最妥善的策略。
这次,罗伦斯又为了自己的买卖利益而把赫萝卖掉。
商人是遭受教会蔑视和责备的职业。其中的理由,罗伦斯感觉自己终于能理解了。
罗伦斯在深深的黑暗中,正在想着就算让赫萝以贵族的身份来行动也应该没有问题。
这难以入睡的夜晚将永远持续下去。
就在他想着这种事的时候——
“汝啊。”
罗伦斯在赫萝的一声呼唤下醒来。
“……呜……到早上……了吗?”
那种好像永远不会迎来天亮的感觉,原来是在做梦吗?罗伦斯睁开眼睛,发现光亮正从木窗射进屋来,也听到了仿佛宣示着镇上的人们已经开始活动般的喧嚣声。
在兴奋得浑身发热想这想那的期间,罗伦斯似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向站在床边的赫萝看了一眼,正要坐起身子,才发现自己在睡觉的期间出了一身汗。
罗伦斯想起自己出道之后第一次有人向他提出一桩利润丰厚的大买卖时的事情。那时候冒出的大汗就好像尿床一样厉害。当然,最后那只是一场骗局。
“汝昨晚到底去干了些什么?”
她的语气虽然有点不高兴,但也不是在捉弄自己,这大概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吧。伸手向脖子一摸,发现已经沾满了粘乎乎的汗水。要是赫萝睡觉时冒出这么多汗的话,罗伦斯也应该会很担心吧。
“是一桩非常刺激的……大买卖啦。”
掀开毛毯之后,汗水接触到早晨的冷空气,变得象冰一样寒冷。
赫萝在自己的床上坐下,然后把手帕扔了过来。罗伦斯满怀感激地接住,正要用来擦汗,却发现——
“这个……我可以看成是对我的关心吗?”
“当然要先弄上咱的气味了。”
不知道是不是尝试了什么新的整毛方法,赫萝交给他的手帕上竟然沾满了毛。
要是用这东西来擦汗的话就糟糕了。
“咱是在担心汝。”
“抱歉啦。”
在罗伦斯担心的时候她明明会开一些难以置信的恶劣玩笑,可是自己做同样事情的时候就好像忍不住了。
“这也是很容易想像到的事情,对方提出了一桩大买卖。”
“那只狐狸?”
虽然罗伦斯认为是狼,但是从真正的狼——赫萝看来,似乎只能算是狐狸。
“啊啊,正确来说,应该是埃布。就是那个女商人和这个旅馆的经营主亚洛尔德提出的。”
“唔……”
赫萝的这种仿佛在敷衍地说“哦,是吗”的态度,并不是因为对此事毫无关心。
她的尾巴稍微鼓了起来。
“现在只是听说了内容,还没有取证,当然也还没有答复。只是……”
抚摸了一下鼓起来的尾巴,赫萝眯起了眼睛反问道:
“只是?”
“利益——”
“比起我的欢心……?”
被打断了话头的罗伦斯闭上了刚张开的嘴巴,再想要张开,接着又闭上了。
赫萝一定是想说在巨大的利益前面肯定会有更大的危险吧。
曾经被暖炉烧伤过的狗绝对不会再次接近暖炉。
一次又一次被烧伤的,就只有想拿到暖炉中的栗子的人类。
烤栗子非常香甜。
因此,罗伦斯就向着熊熊烈火伸出手来。
“非常巨大。”
赫萝那偏红的琥珀色眼眸逐渐眯成了细线。她没有在拨弄尾巴,而是沙沙地搔起了耳根。即使如此,罗伦斯还是无法眼睁睁地放弃跟埃布之间的买卖。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向师傅反驳时的情景。
“利益是这座旅馆本身,或者更多。”
那到底意味着什么,赫萝也应该不会不知道。
罗伦斯带着这种期待,简洁地如此说道。
持续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对于罗伦斯来说,这并不是很难熬的时闾。因为她那双偏红的琥珀色眼眸,正呈现出近似于满月的形状。
“那个……不是很接近汝的梦想吗?”
“……没错。”
罗伦斯以坚决的口吻答道。刚才为止赫萝的那种锋利如刀的气氛立即一扫而空,她一瞬间垂下了右耳。
“那么,汝为什么要烦恼?”
结果,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咱当然记得汝的梦想是拥有自己的店子,既然这样,那就没有咱插嘴的余地了。”
说完,她把尾巴拉到手边,开始整理起毛来了。
她的脸上,反而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面对赫萝这种意料之外的反应,罗伦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仿佛发呆似的愣站在那里。
本来想着就算被赫萝不由分说地加以否定自己也会甘于接受,或者如果她说这种交易很危险的话,就会演变为一场讨论有关埃布所言是真是假的有意义谈话。
当然,这的确是丁载难逢的好机会,但如果危险占的比例更大的话,他也想过要放弃。
钱的话以后再赚也可以。
但是,自己却不可能再遇上第二个赫萝。
“怎么了,汝耶张好像很想得到别人关心似的狗脸。”
反射性地摸了摸下巴的胡子,也许是因为被她说中了心思吧。
“难道汝就这么喜欢被咱反对吗?”
赫萝的尾巴虽然是焦茶色,但那只是表面的毛色,里面的毛就像雪一样白。
她正在用那些毛来捏着毛团。
“我本来打算被你反驳,如果分析出情况不妙的话就老老实实打退堂鼓的。”
罗伦斯老实地回答道。赫萝一睑无奈地苦笑起来。
“那是因为汝对咱的聪明头脑和先见之明抱有期待吗?”
“也有这个原因。”
“其他呐?”
就算隐瞒起来也没有用,最后只会被她挖出来取笑而已。
只是,作为一个男人,他不太愿意直说出来。
“你不是会露出厌恶的表情吗?”
赫萝发出了干涩的笑声,简短地骂了句“大笨驴”。
“那么,我反过来问你,为什么突然改变态度?明明那么讨厌我插手其中啊?”
“哼。”
那是因为尾巴的毛吸进了鼻孔,还是因为觉得罗伦斯的话不值一提呢?
虽然多半是后者,不过她也并没有露出很不高兴的表情。
“汝真的是……不,算了。反正咱很清楚汝是个大笨驴。别看咱这样,咱其实对汝说这说那也觉得有点不好受。”
小知是不是由于罗伦斯脸上露出了“怎么会”的表情,赫萝以仿佛真的要咬过来似的凶狠神态瞪了他一眼。
“真是的……咱说到底也只会为咱自己动口和动脑。比如说,咱觉得只要能跟汝悠闲度口就足够了。咱之所以像讲述世间真理一样给汝忠告,电都是为了实现这个目的。说真的,这样真的很难受。”
把手指捏成的纯白毛团一口气吹飞,赫萝才把那很不高兴的脸转向尾巴。
“汝只要将能获得的利益,和也许会遇到的风险进行衡量,如果觉得合适,那就出手好了。开店是汝的梦想吧?咱也不想妨碍汝。”
“别说什么妨碍——”
“而且,如果没有咱在的话,汝一开始就不会考虑拒绝,而是先接受下来,如果发现对方想要骗自己的话,就反过来算计对方捞取巨大利润。这种程度的气概和冲劲,汝也应该有呗?到底扔到什么地方了?”
听了赫萝的指摘,罗伦斯只感觉好像被突然唤醒了什么古老记忆似的。
的确,在港镇帕兹欧插手银币交易的时候,自己也有着这种程度的气概。由于非常渴望获得赚钱的契机,对于某种程度的风险,他则打算依靠“不相信任何人”的慎重思考来加以弥补。
只是,那实在很难想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明明连半年也不到,可是现在却觉得那样的自己只存在于远古的记忆中了。
赫萝的身体在毛毯上蜷成一团,脸朝着罗伦斯,把尾巴拉到下巴附近。
“没有什么比人类的雄性更喜欢守着自己的巢了。”
罗伦斯听了这句话,不禁“呜”地呻吟了一声。
听别人这么一说才察觉到——不知什么时候在自己心中萌生也的保守型城寨,正是曾经以为与己无缘的、为了守护而存在的城寨。
“当然,咱不会说那样有什么不好,汝对咱……嗯,汝战战兢兢地对咱观颜察色的样子,也的确很可爱。”
最后开的玩笑,更如实地反映出赫萝的心情。
当然,这也许正是赫萝的策略。
“咱一直都对汝提出一些任性的要求,那么汝偶尔也对咱提一下呗。然后,如果汝会忘记咱的话……”
罗伦斯正想马上回答“没那回事”,却察觉到赫萝的意图,于是把话吞了同去。
“那咱就从后面对汝紧咬不放好了,汝就放心转身去呗。”
赫萝笑着露出了利牙。
像赫萝这么守礼节的人,即使在非常注重人情的商人之中也恐怕没多少个。
而且,罗伦斯还认识许多这样的商人,他们虽然拥有家庭而变得更有耐性,但是却完全丧失了冲劲。
如果自己认为一辈子当个勤俭的旅行商人也没问题的话,那当然无所谓。
不过在自问“这样真的无所谓吗?”的时候,罗伦斯却还没有干脆到能毫不犹豫地点头认可的程度。
把赫萝送回故乡,然后继续旅行经商的话,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也许会得到足够开店的资金。
只是,说到包含旅馆经营权的建筑物的话,那种梦想甚至渺茫得令人感到悲哀。旅馆和经营权,如果拥有这种可自由支配的财产的话,那么光是思考能做些什么事,就已经足够令人激动了。
能挑战的话就要试试看——这样的心情当然会有。
“但是,他们提出的计划,却有一个令我有所踌躇的问题。”
“噢?”
赫萝饶有兴趣地抬起了睑。
罗伦斯随手搔了搔头,把心一横说了出口:
“为了筹备交易所需的资金,必须要利用你。”
赫萝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这恐怕是催促他继续说下去的暗示吧。
“把你说成是贵族家的女儿,然后作为抵押交给商会。”
听了这句话,赫萝马上哼了哼鼻子。
“难道,那就是汝睡觉出汗的原因吗?”
“……你不生气吗?”
“对于汝觉得咱会生气这件事,咱当然会生气。”
曾几何时也听过这句话。
只是,罗伦斯却不知道其中的理由。
“难道汝不明白……?”
感觉自己就像变成了连简单的问题也回答不上的商会小伙计一样。
“汝这个人真是……咱难道不是汝的搭档吗?如果对汝的买卖有帮助的话,咱当然很乐意献出自己了。”
这显然是骗人的,不过只要满足一定条件的话,就算是稍做有点强人所难的请求,赫萝也会点头苔应。她对罗伦斯已经信任到这种程度了。
明明如此,如果罗伦斯并没有察觉到这种信任的话,赫萝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而那一定的条件,就是作为搭档对赫萝抱有的“应该会答应自己这种稍微强人所难的请求”的信赖,以及对贤狼赫萝来说“不是遇到太大问题就不会陷入困境”的信赖。
最后,就是作为站在同等立场上的人而怀抱的尊敬之情。
只要不忘记这些东西,那么被拜托的赫萝一方,也绝对不会觉得罗伦斯在利用自己吧。
“无论如何也需要你的协助。”
“哼。咱虽然曾经当了一次汝的替身,不过那是对汝待咱亲切的谢礼。但是,这次却不是。”
并不是谢礼,也不是做人情。
那是什么呢?
既不是金钱,也不是施恩。
罗伦斯至今为止建立起来的与他人之间的关系,都全部是可以通过加减法变回零的关系。给人家做了人情就让对方还回来,欠了人家的就还回去,甚至连朋友关系也变成了信用关系,这样子跟别人打交道。
而跟赫萝之间的关系,却是跟这一切完全不同的全新关系。
只是,在罗伦斯想到最合适的形容词之时,赫萝却露出“别把话说白了”似的表情。
“那么,汝还对什么事情感到在意?”
“那当然是对‘这是不是个陷阱’的担心了。”
赫萝“呵呵”地笑了出来。
“如果对方有什么企图的话,汝就让对方出乎意料好了。对方的图谋越是远大——”
这是罗伦斯在刚认识赫萝的时候,看见向自己提出可疑买卖的新手商人,而向赫萝得意洋洋地说出来的话。
“对方的图谋越是远大,反过来的利益就越巨大。”
赫萝抚摸着尾巴,点了点头。
“咱是贤狼赫萝,要是咱的搭档是个平庸商人的话可不行。
说起来的确是有过这样的对话。罗伦斯笑了起来。
时间确实在流逝,人也同样确实在改变。
至于这到底是好是坏,自己并不知道。
但是,如果存在能分享这种变化的对象,那的确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那么汝啊。”
“啊啊。”
而且,罗伦斯的灵魂上似乎已经深深刻上了赫萝的名字。
赫萝所想的事情实在再明显不过。
罗伦斯笑着说道:
“是早饭对吧?”
首先要做的就是解决周边的问题。
名为埃布的商人是不是真的在做石像生意,其纳入地是否在教会,是不是真的跟那里闹翻了——光是调查这些事,也应该能看清楚大体上的情况吧。
赫萝说要读从黎格罗那里借来的书,打算留在旅馆里。
听到她建议自己随便在城里逛一圈,罗伦斯差点就要向她道谢了。
不过,这时候道谢也有点怪,于是他只说了一句“可别读书读到哭起来”。
伏在床上翻着书页的赫萝,仿佛在说“行啦行啦”似的以甩尾巴作为回答。而且耳朵也动了一下,也许这句话正好刺到她痛处了吧。
虽然昨天才谈完生意感觉有点别扭,但罗伦斯还是跟亚洛尔德打了个招呼,走出了屋外。
早晨的冰冷空气,在城里的活跃气氛和温暖阳光衬托下也并不觉得怎么难受。
罗伦斯快步走了起来。
对在这个城里没有知己的罗伦斯来说,有用的情报源就只有“兽与鱼之尾巴亭”的女招待,正好现住应该是忙于从酒商和肉店采购材料的忙碌时期,于是他就决定先到城里的教会去看看。
毕竟这个城镇相当广阔,道路也非常复杂,罗伦斯还没有见过教会。但是对于这个城镇的教会,他却有一种站在强势立场上的印象。
毕竟来到雷诺斯附近这一带的话,异敦徒也已经不是什么罕见的存在,已经可以算是理所当然的邻居了。
这样一来教会的权威必然会有所下降,但是正教徒们的士气却会上升。
由于他们一遇到什么困苦就会认为那是神的考验,这也许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亚洛尔德对南下巡礼所怀抱的渴望之情,在这个城镇里也许是很稀松平常的现象。
过激和过热的疯狂信徒,总是会存在于教会的力量相对较弱的地方。
如果不是怀着这种程度的觉悟去参加信仰的话,在异教之风的猛烈吹刮下,那样的火种就会轻易被吹灭。或者说,那就等于是向熊熊燃烧的烈火送风吧。
在这种情况下,埃布向这个城镇输入石像这一点,并没有可疑之处。甚至应该有这种需要吧。
但是,也并非没有令人在意的问题。
途中在面包铺买黑麦面包时顺便问了问路、然后亲眼目睹了教会的瞬间,罗伦斯产生了某种直觉——他尝试着将其转换为率直的话语。
“就像金库一样。”
与其说是教会,倒不如说是一座全石造的神殿。
就算结构很平常,邪种气氛也是截然不同的。
有好几人穿过对外开放的大门,到里面进行早晨的礼拜。
有钱的教会,光看人口就可以知道了。
人们认为没有历史感的教会就是最没有价值的教会,因此建筑物本身并不会轻易被改建,但是入口的楼梯却不一样。
如果是有钱的教会,就会对被来访者踏得凹陷下去的楼梯进行适当的修理。
所谓有钱人注重门面就是这个意思了。
而那个教会的入口,虽然出入的人络绎不绝,但石阶却被修整得非常华丽气派。
一眼就能看出,雷诺斯的教会集中了大量的金钱。
那么,支出又如何呢?
罗伦斯稍微观察了一下周围,找到一个合适的地点。
那是跟教会隔开了二座建筑物的、一条通往区域深处的小路。虽然仅仅是稍微偏离了外侧大路,但是那里已经是一个跟喧嚣和阳光无缘的空间了。而居住在这个空间里的人们——
尽管罗伦斯走了进来,他们却还是连视线都没有抬起。
要让他们从沉眠中醒过来,就需要一句简短的咒语。
“愿神保佑你们。”
一说完这句话,那看样子不知道是死是活的满脸胡子的男人突然清醒了过来。
“噢……哦?怎么,原来不是布施吗?”
那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罗伦斯一遍,似乎觉得他怎么看都不像是教会的人,于是半带期待半带失望地如此说道。
罗伦斯把还有点温热的黑麦面包递了出来,露出了营业用的笑容。
“这不是布施,我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男人一见到面包,就马上变了脸色。罗伦斯具体是什么人,他似乎都觉得无关重要。
“行,你就尽管问吧。”
那男人笑着说道。他把面包吞进肚里的速度,就连看惯了赫萝的高速食相的罗伦斯也大吃一惊。
“是关于教会的事情啦。”
“你想问什么?是司教大人的情妇人数?还是最近出生的修女孩子的父亲?”
“虽然的确是令人倍感兴趣的内容,但并不是我要问的。只是想知道这边的教会平时会烤多少面包而已。”
当然,教会是不会烤面包的,这句话的意思是到底会给贫苦民众施舍多少东西。虽然由于施舍过度而拖垮了财政、最后被迫解散的教会和修道院也不是没有,但是一般来说都会根据财政收支来慎重决定施舍的分量。
而依靠这种布施来过活的乞丐们,自然就会很清楚教会的财政情况。
“嘿嘿。好久没有被问过这种问题了啊。”
“是这样的吗?”
“以前像你这样的商人都经常会来问。想知道这里的经济状况吧?最近想跟教会拉拢关系的人似乎很少。看来神也好像有点宣传不足嘛?”
在商谈中,有一种“看对方脚下”的说法。这与其说是找出对方弱点乘虚而入,倒不如说最关键的是要看清楚对方所处的状况。
在这一点上,每天都躺在地面上看着人们脚下的乞丐们,恐怕是对人们立足之处的变迁看得最清楚的一群人了。
有时候乞丐会被一扫而空,那其实也意味着城里掌管大权的人们对他们太了解自己的经济情况感到畏惧。
“我也兜兜转转去过好几个城镇,但这里的教会似乎是附近最厉害的。虽然给的面包和豆子在数量上并不太多,但却会豪爽地施舍给我们一些不错的东西。只是……”
“只是?”
罗伦斯这么一问,男人就闭上嘴巴搔了搔脑袋。
在乞丐之中也有顺序,为了更容易得到布施而屯据于教会入口附近的家伙,自然是非常熟悉门道的人了。
罗伦斯从怀里取出了两枚最便宜的铜币交给了他。
“嘿嘿嘿,只是,这里的司教除了给我们分配面包之外,还到处挥洒着更多的金钱呢。”
“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
“那当然了。因为他们经常带领着把我们像狗一样驱赶的护卫,坐着花大量金钱做成的马车经过这里嘛。而且只要关注流言的话就可以知道那是谁,至于教会里的晚餐有什么菜式,只要一看扔出来的垃圾就能知道。通过观察有多少个在城里作威作福的家伙参加晚宴,就能知道客人的层次级别。嘿嘿嘿,怎么样?”
就算光是为了显摆威风,他们也不会毫无目的地把城里的权势者招待到晚餐会上。而且听说他们在做买卖,也就是从埃布那里采购石像,然后经过甄选以高价卖出。所以这完全是一种有着政治性目的的投资行为。
那么他们到底打算得到什么呢?虽然这一点还不清楚,不过在五十人会议中掌握主导权的也许就是教会了。
说起来——罗伦斯看着乞丐们心想。
城镇陷入战争状态的时候,最先被杀死的就是乞丐……这种情况也终于能理解了。
毕竟这样子的话,无论是谁都会认为他们是密探吧。
“如果活用这种技能的话,不就可以自力更生了吗?”
罗伦斯不禁说了出口。可是男人却一边说“你真是不明白啊”一边摇了摇头。
“神也说过一无所有之人是最幸福的。你啊,如果捡到黑面包和两枚破铜币,会高兴得肚皮也鼓起来吗?”
男人用眼睛盯着罗伦斯。
“我就可以啊。”
聪明人并不总是会披着皮草外套。
比起在教会里每天祈诲的家伙,这些男人们恐怕更能体现出神的教诲吧。
“嗯,所以嘛,虽然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企图,不过就算费尽心思拉拢这里的教会,最后也只会落得被榨取的下场而已。据我们所知,长期跟这个教会交好的就只有一个人。而且到了最近还彼此声嘶力竭地对骂起来呢。”
罗伦斯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一个商人的形象。
“是做石像买卖的吗?”
“石像?啊啊,的确也有做那方面的生意。怎么啦,你认识吗?”
“不,没有……那么,其他还做什么生意呢?”
虽然完全没听说过这种事,但是在货物之中顺便掺进别的东西也是经常有的事。
罗伦斯虽然是这么想,但是一听那男人说的话,却不禁瞪大了眼睛。
“我是觉得那个商人是个盐商啦。难道不是吗?”
在贸易中,如果说要举出三种货物特别重的商品的话,罗伦斯可以马上罗列出来。建材用的石板,染色用的明矾,保存用的盐。
可以说,这任何一种都是不适台兼营的代表性商品。
罗伦斯以追问的口吻质问道:
“为什么,你会认为是盐商人?”
“喂喂,可别这么凶嘛。难道是商业对手?要是照你的问题回答却招来怨恨的话,我可不干啊。”
看到男人退后一步露出了厌烦的神色,罗伦斯马上回过神来。
“失礼了。只是,那并不是商业对手。而是接下来打算一起做买卖的对象。”
“……也就是要查探对手的出身吗?算了,看你的样子也是个烂好人,也不会说这种显而易见的谎吧。好,我就告诉你。”
听别人说自己是烂好人的时候,恐怕没有人会比商人更对该不该觉得高兴感到烦恼了。
如果对方就这样对自己放松警惕的话还好,否则的话就只能认为是瞧不起自己。
“嘿嘿嘿嘿。利用我们这种家伙的商人虽然有很多,但是很少会有不蔑视我们的。更不会有人对我说的话表示佩服,仅此而已啦。”
听他这么说,罗伦斯不禁为是不是该说“就算称赞我也不会再多给你什么”这句话而感到烦恼。
“不过,也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在那个商人运往教会的货物中时不时会掉下一些盐粒。如果是腌肉或者腌鱼的话,光凭味道就能分辨出来了。虽然可以用来下酒,不过那些盐也不怎么好吃。所以我才觉得是盐商啦。”
越是靠近内陆,盐的价值就越接近于宝石。
埃布说石像是从面向西海的港镇运过来的。
如果是经过精制的盐,那么只要塞进石像的箱子里,也应该可以毫无困难地运过来吧 。
或者说是悄悄藏起来偷运过来。
如果长期跟教会进行交易的话,货物的检查也应该会很宽松吧。这的确非常有利。
“就是这么回事,还有其他想知道的吗?”
虽然也不是因为告诉了自己许多事才有这样的感想,不过他这种横躺在地上的样子,也似乎存在着某种气势。
不过,想知道的已经基本上了解到了。
“你教会了我享受人生的秘诀,这已经足够了。”
金块这种东西,看来真的会滚落在地上。
埃布所说的跟教会的交易,似乎是事实。
而且,也了解到主掌教会的司教怀着某种政治性目的到处撒钱 。
既然做这种事的话,冒着遭受非难的风险而臻力于赚钱,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以廉价购入石像,在奉献祈祷之后以高价出售什么的,也许只能算是小菜一碟吧。
只是,如果这样的话,就会出现一个奇怪之处。
作为其稳定的资金供给源的石像交易,他们难道会只因为一次受挫而彻底放弃吗?到底是他们对埃布心存轻视,还是开拓了能独自采购石像的渠道呢?
虽然埃布也很干脆地决定了离开这个城镇,但是明年说不定还会重新展开交易,她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彻底放弃,这种毫不拖泥带水的做法,实在有点不对劲。
而且,根据乞丐所言,埃布甚至以连外面都听得到的怒骂声跟教会的人发生争执。可是罗伦斯却觉得,她完全没有这样子跟对方撕破脸大吵大闹的必要。做生意的话,出现不良在库也是常有的事,对方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翻脸不认人,也没什么稀奇。
虽然那肯定会让人觉得气愤,如果一直信任对方的话,被背叛的心情也会更为强烈。但是埃布作为一名商人,应该不会不成熟到会认为大吵大闹能解决问题吧。
而且虽说是没落了,但是难道教会不知道埃布作为贵族的身份吗?
埃布说过,在这个城镇里,有一个商会知道自己是贵族。
在情报收集能力上连商会都甘拜下风的阴险教会,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邀请各地有权势的贵族参加晚餐会的司教,却如此轻易地跟身为贵族的埃布决裂,这一点也无法理解。
应该还有许多利用价值才对。
还是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呢?
是不是就因为这样,埃布才会找上罗伦斯这种完全是偶然遇上的旅行商人,还向他提出了数千枚银币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巨额交易?
变得自暴自弃?或者是为了东山再起?不管怎么说,也总不可能是为了积蓄出行的路费吧。相比较起来,那金额也太大了。
怀疑她有什么金钱以外的目的,这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只是,就算埃布想要把罗伦斯套进陷阱里,能考虑的选择也不会很多。
要不就让罗伦斯出钱、然后自己带着商品逃跑;要不就在运送皮革的途中杀死罗伦斯;或者干脆把赫萝卖掉厉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这其中的任何一种都不怎么可能。
埃布提出的计划,除了证明赫萝是继承自家血脉的人之外,任何一项都具备着作为交易的正当性。只要在公证人面前宣言交易内容,然后由罗伦斯从雷诺斯把抄稿送到另一个城镇的商馆,那么对方就不能采取鲁莽的行动。一旦把逐一证明罗伦斯行动的文书交给第三者的话,这一类的计划都会难以付诸实行。
而且,埃布应该不会对自己心存轻视,以至于用这么单纯的手段来把自己套进陷阱——罗伦斯怀着期待如此想道。
果然是没有什么特别企图吗?
交易总是被夹在怀疑和信任的缝隙间。
虽然慎重是好,但要是一直调查下去的话,交易就无法进行了。
总是必须有作出决断的时候。
罗伦斯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向着“兽与鱼之尾巴亭”走去。
如果五十人会议已经得出结论的话,那么新的情报也许就会作为公开的秘密流传出来。
“哎呀,还来得真早呀。”
罗伦斯来到酒馆一看,只见里面空荡荡的没有半点人气,于是沿着旁边的道路绕到后面,发现那位姑娘正在清洗着用来装葡萄酒的桶子。
“你好像不太高兴啊,是不是因为洗桶子的水太冷呢?”
“也对呢,也许因为这样,我的态度有点冷淡哦。”
邪位姑娘笑了笑,然后把擦桶子的麻布揉起来放在清扫道具中。
“兴冲冲地来到我身边的商人,你知道这已经是第几个了吗?”
大家都为了自己的利益拼命奔走。
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人正打算横夺这个城镇的皮草产业,但是埃布似乎坚信着自己能从中获得利益。真的能做到吗?
在这一点上,罗伦斯也感到有点担心。
“只要把这看成是为了自己的美貌而来,不就好了吗?”
“呵呵。笑容是金,话语是银。你知道有多少不识情趣的人突然给我递出铜币吗?”
虽然觉得不会有很多,但应该也不会少吧。
“不过,我其实也是来问一些不识情趣的事情啦。”
“我很明白。先给商人们卖个人情的话,之后就会有好处吧。那么,你想问什么呢?”
她之所以把揉成团的麻布放下来,看来并非为了罗伦斯而中断清洗工作,而是为了倒掉桶里的水。她把那横放起来能轻易装下赫萝的桶子往外倾斜,倒掉了里面的水。
“是关于五十人会议的。”
如果这是邀约词句的话,实在是一句就算被踢上一脚也不过分的无聊话。
即使如此,姑娘还是耸了耸肩膀,作出了回答:
“听说已经得出结论了。听说最后还是决定要卖掉皮草,不过听说不能赊账。”
跟从埃布那里听来的完全一致。
正当罗伦斯思考着该如何评价这件事的时候,用脚把葡萄榨汁后的残渣清理到角落里的姑娘补充了一句:
“从昨晚也开始就有很多人来问呢。真是的,至少也该有一两个人给我带情信来才对嘛。”
噢~罗伦斯一边想一边高明地应答道:
“因为商人的情书就是证书啊。”
“的确,光是爱和被爱可不能填饱肚子呢。”
接着,姑娘又“嗯?”了一声,一边说“女人的话也不一定呢”一边豪爽地笑了起来。
罗伦斯也不禁面露苦笑,但是如果正面陪她说这种话题的话,就跟普通的醉酒汉没什么分别了。
“不过,如果在旁边看的话也会觉得肚子饱饱的呢,甚至想道谢说旬谢谢款待啊。”
姑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用洗水后变得通红的手拍打着罗伦斯说道:
“客人你真狡猾!也对呢,下次我也这样说好了。”
罗伦斯笑了笑,脑海里却同时认真地思索了起来。
从昨天晚上开始到姑娘这里确认情报的商人这么多,实在是有点奇怪。如果情报是顺着朋友关系泄露出来的话,他们也没必要故意找酒馆的姑娘来确认。
而且。酒馆姑娘有可能直接从谁的口中听说到最新的情报吗?
那些知识,基本上是把商人们向姑娘提问时无意中泄露的情报进行重新组织而成的吧。
“那么,来问的人们都是常见的老脸孔吗?”
“咦?脸孔?”
扭着麻布的手大概是因寒冷而感到疼痛吧。她皱着眉头吐了一口气,一缕白烟马上轻轻飘起。
“常来的人和不是常来的人,大概各占一半吧。只是……”
“只是?”
姑娘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压低声音说道:
“最近外来的人很多都很粗心,能好好提问的人基本上就只有你了。”
“你又来了。”
罗伦斯以营业用笑容做出回应,姑娘也“呵”地松弛了表情。
“你就是这样子不会把内心的东西吐露出来嘛。外面的人们虽然耳朵灵光,但是嘴巴却不严密。有的人还会问我‘我听说采购皮草只能用现金,那是真的吗?’之类的问题呀?真是蠢到极点了。”
“那还真是没有资格当商人呢。”
罗伦斯虽然笑着应了一句,但心中却并不安稳。
如果全是那么愚蠢的商人,那么做买卖应该会更轻松才对。
而且,犯这种错误的全是外来商人的话,这也是不可能的事。住在城里的人虽然经常认为出入本城的人最聪明,但是那只不过是幻想,实际上谁都差不了多少。
既然如此,那就一定是有什么目的才对。
难道是为了通过到处宣扬会议的内容,让别人知道外地商人也对会议内容了如指掌,以此令雷诺斯城的商人们发生动摇吗?或者说,由于只有用现金才能买到,货币价值就会出现暂时性上涨,这都是那些汇兑商和借贷业者提前做的手脚吗?
不过,就算外地商人流传虚假情报也根本得不到利益,所以不管目的如何,埃布所说的会议结论也应该是真的吧。
如果城外的家伙都是追求各自利益的人们,那么也可以想像到他们会采用让他人陷入混乱的手段,但是这样的话,就应该会出现各种会议内容的说法才合道理。
而且,城里的中心人物及其周边都知道会议的真正结论,也应该不是为了对城镇进行搅乱活动吧。
埃布说情报是从教会内部的协助者听说到的。
先不说其中的真伪如何,作为思考的线索,应该就是这部分了吧。
“对了。”
“什么?”
“我想打听一下有关这个城镇的教会——”
就在罗伦斯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那个,请不要说得那么大声。”
姑娘突然绷紧了表情,拉着罗伦斯的手臂,打开那微微敞开的后门,把他推了进去。
然后,她从门缝间窥视了一下外面,确认了外面没有任何人。
到底怎么了呢?还没等罗伦斯产生这个疑问,姑娘就立刻转过身来。
“既然你问到教会的事情,那就是知道了什么皮毛了吧?”
“啊,嗯,算是吧。”
“别的我就不说了,但你最好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在宁静得不见人影的酒馆后门,看到招牌女招待一脸认真地对自己说这种话,如果是以前的自己,恐怕不管内容如何,都会被摘掉商人的面具吧。但是,现在的罗伦斯却马上反问道:
“果然是有权力斗争吗?”
如果这位姑娘不具备赫萝那种程度的演技的话,这恐怕是意味着“完全说中”了。
“因为这里是专门做一些罕见食物的地方啊,大概是教会晚餐的定购处之一吧。”
罗伦斯应用了从乞丐那儿听来的话。而且,这里是教会能堂而皇之地定购肉类料理的少数店家之一。
姑娘搔了搔头,一脸不悦地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那些复杂的事情。不过听说他们到处招待一些大人物。以前还邀请过远方国家的教会大人物,我们连续两天都被迫在这里做料理呢。”
远方国家的教会大人物。
如果这样发展成权力斗争的话,他们想要干的事实在是再明白不过了。
话题开始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
“也就是说,教会正在逐步巩固自己的根基吗?”
“对。而且,就跟在粘土固定成形之前不想被人触碰一个道理,他们非常在乎世间的评价。而且也对贫苦人们施舍了很多东西。明明这样,也不知道他们的钱从什么地方来,这就令人觉得越来越诡异了。所以,要是不小心说错了什么的话,也不知道会遭到什么对待。要是被教会盯上的话,迟早都会被弄得无法留在这个城镇里,这已经是坊间的共同见解了。”
“如果那是真的话,你把这种事告诉我也没问题吗?”
从姑娘的口中说出的话沉重得有点出乎意料,罗伦斯半带怯意地询问道。
“所以啦,我这样跟你说话,也是很特别的优待哦。”
正如罗伦斯戴着商人面具那样,姑娘也应该戴着酒馆女招待的面具。
虽然人们常说反面的反面就是正面,但是这到底是哪一面呢?
“能够把理由告诉我作为参考吗?”
“唔~如果斗胆说句的话……”
她忽然以淘气的表情笑了笑,把脸凑过来说道。
“那就是因为有其他女人的味道啦。”

由于罗伦斯背后就是墙壁,他已经无法退后,只有竭力保持原有表情,笔直地注视着姑娘。
“赌上酒馆姑娘的尊严?”
“呵呵,也有这个原因啦。只要是对自己稍微有点自信的女人,都会有想出手的冲动哦。没有人这么跟你说吗?”
很可惜,自己只有被旅馆的女佣人无视的经验。
对于这一点,他可以很老实地摇头作答。
“既然这样,答案就只有一个。你身边的女人是最近遇到的。”
实在不可大意。这难道就是女人的敏锐直觉吗?
“因为你看起来是个很温柔的人呢。虽然一个人游来荡去的期间可能没人理会你,但是如果知道身边有女人在的话,女人就会突然变得很在意了。只有单独一头羊的话,别人大概只会觉得连狩猎它也觉得麻烦,但是如果身旁有一头狼的话,那人家就会心想‘难道是那么美味的猎物?’,自然就想抢过来了。”
虽然对把自己比喻成羊的说法感到高兴的男人不会很多,不过身边那的确是一只狼。这还真是糟糕。
这个姑娘,真的是人吗?
“所以,我很想把你的同伴邀请到这个酒馆里来哦。”
如果对金钱和名誉都没有兴趣的话,那么要给日常生活调味的话,这种香辛料恐怕是最适合不过了。
说不定,她就是以这种事作为代价而告诉了自己真话。
“想知道的事我已经了解到了。”
听到罗伦斯这么说,姑娘就好像很不甘心似的,笑着戳了戳罗伦斯的胸口。
“你那轻松从容的样子,真让人来气呀。”
“因为我是羊,比较缺乏感情。”
罗伦斯说完,就把手搭在后门的门扉上。
然后转身向姑娘说道:
“当然,在这里听到的话我不会对别人说的。”
“那是对你身边的人也是这样吗?”
不管怎样还是很想笑。
说不定比起乖巧的女孩,自己反而更喜欢这种类型呢——罗伦斯在心底想道。
“那么,汝现在就把这些话全部告诉咱了?”
“一字不漏。”
以罗伦斯离开房间时的同样姿势读着书的赫萝,先是甩了甩尾巴,又一下子垂了下来。
“虽然也有必要好好教会那小丫头关于地盘的知识……”
赫萝把视线投向罗伦斯,表情似乎很高兴。
“汝也开始变得相当明白事理了嘛。”
“拉货的马匹被握着缰绳,如果想自由行动的话,最好就是顺从手握缰绳的驾车者的意志,”
赫萝满意地笑了笑,坐起身子说道:
“那么,汝觉得如何?”
埃布以教会为对象卖石像这件事似乎是事实,因吵架而散伙的事恐怕也是真的。
而且埃布向罗伦斯说的会议结论,也基本上可以视为正确的情报。
最令人在意的,是教会正策划在这个城镇构筑权力,其目的毫无疑问就是在这里设立司教座吧。作为教会组织重心而发挥机能的司教座,据说只要得到作为地盘的土地权力者和教会权力者的推荐就能获得设立,但是普通的土地领主有时会拒绝教会的进驻,或者不希望新势力抬头的既存教会权力者们也会从中加以妨碍。
不过。这通常也是可以通过金钱和人脉来加以解决的问题。
只要设立司教座,这个镇的教会司教就会从被任命的立场转变为任命别人的立场。对集中到司教区的教会捐款也拥有一定额度的,征收权,还拥有举办世俗权力者为扬威而进行的戴冠仪式的资格。
而且还能一手掌握宗教裁判权,举个极端的例子,他甚至可以滥用教会权力,把不顺眼的人全部作为异端分子处以火刑。当然,其权益的大半部分都在于通过审判征收罚金,更重要的是没有比审判权更能提升权威的权力了。
正是因为预见到这种可能性,酒馆的姑娘才会那么害怕提起教会的事情吧。
这么一来,跟那种地方闹翻的埃布想要离开城镇的想法也可以理解,不能再悠哉游哉地说什么明年可以继续交易之类的话,也同样可以理解。
无法理解的,就只有跟教会闹翻而散伙的原因。
罗伦斯的话,就算是要把泥巴吞下去他也会强忍卜来。因为他觉得这种程度的忍耐是值得的。
如果能理解到这一点的话,也许放手赌一场也不错。
从教会权力的巨大影响来推断,在五十人会议中做出结论的应该是司教的判断,教会当然是为了优先保护这个城镇的经济而作出这个结论。因此埃布的企图应该是违背教会意志的行为。
就算觉得也许会在这里被视为抹杀目标,那也可以说是有这个可能性而已。
如果外地商人明明进行着正当交易,后来却死于非命或者失踪的话,首先被怀疑的旨定是在利益关系上存在冲突的城里的权力者。罗伦斯说到底也是罗恩商业公会的一员,如果展示出这个身份的话,以司教座为目标的司教应该也不会采取这种粗暴的行动。
而且,埃布所期望的交易金额,尽管从罗伦斯这些个体商人看来是一笔庞大金额,但是从整个城镇的皮草交易量来看,虽然也不算是微不足道,但也算不上是什么庞大金额吧。他们也没必要对这么小的金额特别加以注意,也应该不会发展到杀还是不杀之类的事情吧。当然,如果对某个人来说的话,牵涉到几千枚银币的买卖也恐怕会演变成以命相博的问题吧。
罗伦斯把这些事都向赫萝进行了说明。
赫萝先是很认真地听着他说明,但是她的姿势慢慢瘫软下来,最后甚至整个人躺倒在床上。
不过,罗伦斯并没有生气。
因为,那正是意味着赫萝没有找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你觉得如何?”
最后罗伦斯这么问道。赫萝大大伸了个懒腰,用尾巴擦掉了眼角冒出的泪水。
“汝的说明本身,并没有任何奇怪之处。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
罗伦斯正打算问她是不是插手这桩买卖也没有问题,但还是忍住了。
要对此做出判断的,应该是身为商人的罗伦斯。
“呵呵,咱虽然是贤狼,但并不是神。如果汝期待着神的指示,那么咱就从汝面前消失好了。”
“面对这种大交易的话,一般来说总是会很想听听别人意见的啊。”
“嘿嘿,反正汝自己早就得出结论了呗?那么,难道咱哭着求你的话就会改变想法吗?”
赫萝笑了起来。
不过,罗伦斯很清楚这时候该怎样回答。
“就算我没有理会你的请求,你也一定会留在旅馆里。我将会成功完成买卖,回来这里。仅此而已。”
嘴里发出清脆笑声的赫萝,仿佛觉得搔痒难耐似的搔了几下喉咙。
“等到汝能够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句话,就算是可以独挡一面了。”
赫萝的捉弄话语也基本上习惯了。
仿佛在说“这就相当于问候语一样的东西”似的,罗伦斯向她耸了耸肩膀。
“唔,刚才说明的时候,汝的表情非常有活力。当然——”
罗伦斯正要开口,赫萝却制止了他,继续说道:
“咱不会认为那是坏事,对雄性来说,最自然的还是追赶猎物的姿态嘛。”
这次就轮到罗伦斯搔痒起鼻子来了。但要是这时候回不上话,赫萝就肯定会生气。
罗伦斯故意叹了口气,一边向自己解释这是为了迎合赫萝的玩笑一边说道:
“只是,偶尔也希望能回头看看自己。”
“合格。”
赫萝说完,马上笑了起来。
“但是,汝如果在交易中失败的话,咱会怎么样啊?”
“说到底也是抵押嘛。如果还不起钱的话,就会被卖到哪个地方去。”
“哦……”
伏在床上的赫萝把脸搭在手臂上,双脚随着尾巴一起甩动起来。
“所以汝才会烦恼得做梦也在低喃吗?”
“……也有这个原因。”
如果交易失败而无法还钱的话,赫萝当然就会作为抵押品成为商会所有的东西。
只是。赫萝肯定不会老实被卖掉的。
虽然这一点可以放心,但是罗伦斯并没有乐观到会认为赫萝会咬断绑绳回到自己身边来。
“如果那样的话……希望下个伴侣会更聪明一点啦。”
在那眯起的眼缝中,坏心眼的琥珀色眼眸正盯视着罗伦斯。
“嗯,对于那连借来的钱也还不起的家伙,你就用后脚给他蹭沙子好了。”
面对赫萝的轻度挑拨,罗伦斯清晰地作出了回应。
贤狼似乎对他这种态度感到很不爽。
“哼,亏汝这小鬼头还敢说,明明咱一说要走就哭着鼻子扯着咱不放。”
自己这时候的表情,恐怕就像把一棵核桃连壳吞下一样吧。
赫萝心满意足地露出尖牙,啪嗒啪嗒地甩动着尾巴。
垂下尾巴后,她突然改变了表情。
“但是,咱信任着汝,所以会给汝提供协助。”
世界上果然是存在着“认真的微笑”这种东西的。
罗伦斯搔了搔脸颊,摸着下巴的胡子说道:
“那当然了。”
傍晚时分。
橙红色的落日逐渐西沉,万家灯火就如落日的碎片一般亮起。太阳下山后,寒气顿时变得咄咄逼人,行人们都纷纷把脸埋在衣领中,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罗伦斯眺望着城里的这一幕景象,等到太阳完全下山、路上没有了行人之后,他才关上了木窗。房间里,赫萝正借着以动物油为燃料的灯光翻着书页。
那本书似乎是按照年代顺序来编写的,她正在按照从新到旧的年代顺序来读着。
考虑到赫萝在帕斯罗村的时间,如果按从旧到新的顺序来读的话,也许就能更快找到。赫萝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大概是因为内心有了几分余力吧。
虽然如此,现在剩下的也只有两册,差不多找到相应记载的可能性非常高。这样一想,她似乎就很在意后面的内容,即使在天黑之后也说要继续读书。因此,以绝对不把书凑近煤油和火为条件,罗伦斯允许她使用动物油灯来看书。
但是,赫萝在床上躺着看书的打扮,并不是平常的宽松打扮,而是穿着可以直接外出的服装。
不仅仅是因为寒冷,这同时也是为了等待接下来跟埃布进行的交涉。
“那么,差不多该去了。”
虽然没有决定明确的交涉时刻,但既然是商人之间说好了“晚上”这个约定,那就可以锁定在某个范围内。但是,如果天刚黑就兴冲冲地跟赫萝到下面等的话,就有可能被对方判断为因利益而兴奋莫名的小人物。
可是如果太晚的话,那也会有失礼数。
总的来说,这大概是埃布的一次小考验吧。
之所以没有说在“傍晚”,是因为商人们的交易,一般来说都会在不需蜡烛就能写字的傍晚之前结束,而他们在那之后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到旅馆的缘故。
既然如此,“晚上”的意思就应该是指等回旅馆的人潮平静下来之后再过来。
在旅馆里,只要注意细听的话,即使是罗伦斯也能察觉到是谁回到了房间。
然后再对照一下房间数量,罗伦斯就作出了差不多到时间的判断。
“所谓的商人,还真是一种麻烦的生物。”
赫萝啪地一声合上书本,从床上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后笑着说道。
恐怕就算是普通的女孩子也能看出,自己正在焦急地估计着什么时候才是最适当的时刻吧。
“如果在旅馆房间里也要装体面的话,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松下来啊?”
罗伦斯半开玩笑地说道。
赫萝走下床,一边调整着长袍里面的耳朵和尾巴,一边思考着什么。
“在相识后的一段时间……不,直到最近为止,汝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好像在咱面前显得很紧张嘛。”
“毕竟我是第一次跟女人一起旅行啊。不过也差不多习惯了。”
而且,就算稍微表现出不修边幅的一面,也觉得没什么大碍了。
可以说,这种可以完全放松心情的对象,几乎是第一次遇到。
“刚认识的时候,光是带着咱在街上走,汝就已经鼓起鼻孔了嘛。”
“现在如果我有别的女人,你会不会为此而鼓起尾巴呢?”
罗伦斯用稍微强硬的语气回答道。赫萝就像在说“好大的胆子”似的抬起下巴笑道:
“但是,雄性就是这样逐步剥开伪装的外皮,最后发展成哀叹‘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姿态。”
“无论是谁也好,只要变得亲密起来,都是会有这种倾向的吧?”
“大笨驴。听说人们都是这样说的,‘上了钩的鱼就不给鱼饵’。”
“你的这种情况,与其说是上了钩的鱼,倒不如说是自己钻上马车的,应该不适用吧?别说给鱼饵,我反而想叫你付车费呢。”
可是,罗伦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却有点胆怯了。
那是因为,赫萝那双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的锐利眼眸,正在动物油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钝金色的光芒。
到底是弄错了哪方面的对应?还是自己焦躁的样子真的很丢人?或者是对自己的反驳感到不爽?
看到罗伦斯的困惑表情,赫萝仿佛忽然回过神来似的,把脸别过一遍。
“啊……唔,说白了,就是叫汝不要忘记当初。”
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罗伦斯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毕竟赫萝在奇怪的方面孩子气十足,说不定看到罗伦斯非但没慌张、反而时不时作出反驳的样子,令她感到很不爽吧。
真没办法——罗伦斯微微一笑,随后叹了口气。
“总觉得有点不爽呐。”
“是错觉啦……不,也对。”
罗伦斯咳嗽了一声,重新直视着赫萝——
“你能看穿我的心中所想吗?”
问出了这个刚认识的时候就想问的问题。
赫萝微微一笑,侧着脑袋向他接近。
“大笨驴。”
“好痛!”
她毫不留情地踢中了罗伦斯的腿胫骨前部。
尽管如此,赫萝还是保持着笑容,以优雅的姿态走过罗伦面前,把手搭在门上。
“好了,要去是呗?”
赫萝也是,刚认识的时候就算会拿罗伦斯来开玩笑,也不会做这种粗暴的事——罗伦斯当然也只有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紧随着先走出房间的赫萝身后。
就算说不要忘记当初,实际上也是不可能的事。
这句话之所以包含着沉重的意味,都是由于大家很清楚时间绝对无法回溯,同时也不存在完全不变的人类这个事实。
既然罗伦斯这么想的话,赫萝也当然会明白吧。
“当然,正因为经历了旅途,咱才能这样轻松地握起汝的手。但是——”
赫萝说完,就突然露出了寂寞的表情。
“希望永远都像刚相识时那样——就连诗人也会这么唱呗?”
是往常的开玩笑吗?这个念头只闪过了一瞬间。
听了赫萝这种仿佛明确意识到旅途终点般的、盼望着时光倒流似的话语,罗伦斯不禁大吃一惊。
赫萝看起来仿佛对一切都看得很透彻,没有任何留恋,然而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即使如此,她也并没有说“想回到当初居住了几百年的村子里快乐度日的那个时候”,或者“想回到在旅行之前留在故乡的那个时候”之类的话,这一点也令罗伦斯感到高兴。
于是,罗伦斯稍微挪动了一下赫萝握着自己的左手,虽然有点羞涩,但还是跟她互相扣住了手指。当然,嘴里是这么说的:
“你也许会觉得很好,但要是一直像当初那样的话,我恐怕会因心神劳损而倒下吧。”
赫萝一边走下楼梯,一边稍微把身体靠了过来。
“没问题,咱会给汝送终的,放心好了。”
听了这句伴随着恶作剧的话语,罗伦斯当然就只能回以苦笑了。
但是,在走下一楼的途中,罗伦斯突然察觉到这句话完全不是在开玩笑。
就算赫萝说可以推迟回去故乡的时间,罗伦斯也一定会先于赫萝死去。就算赫萝的旅途没有结束,两人的旅途也必定会迎来终点。
在到达雷诺斯之前路过的特列欧村里,赫萝并没有对到达故乡后要做的事作出明确决定。其中的理由,罗伦斯此时终于明白了。
就在思考着这些事的时候,还没走完通往一楼的楼梯,赫萝就主动放开了手。跟女人牵着手走到别人而前,即使对方是赫萝也好,罗伦斯也会觉得困扰。但是,如果自己甩开她的手也有点不妥。因此,罗伦斯非常感激她的这种体谅。
赫萝就是会这样为自己着想。
在到达故乡的时候要怎么办这种问题,恐怕早就得出结论了。
“让你久等了。”
所以,面对已经在楼下等着自己的亚洛尔德和埃布,罗伦斯依然保持着沉着,以比往常更有份量的声音打了个招呼。
“那么,我们开始吧。”
埃布以沙哑的声音如此说道。
“那么,到处调查过后得出的结论是什么?”
对方甚至没有要求罗伦斯为赫萝作介绍。
仿佛光是看到风帽下的面容,以及坐在椅子上的动作就已经足够似的。
的确,这次交易并不是以卖掉赫萝为主要目的,这种反应其实也很正常。不过埃布这种就事论事的态度,甚至令人感觉到某种守财奴的气息。
“埃布小姐以教会为对象经营石像买卖,后来跟教会闹翻,以及采购皮草只能使用现金这些情报,我已经确认到了。”
把话说出来观察对方反应,这可以说是谈生意的初步中的初步了。
在这一点上,由于埃布善于隐藏表情的关系,光凭罗伦斯的眼光无法完全把握,也没有认为这样子能把握到什么信息。基本上就相当于运动前的热身了。
“我凭着自己作为商人的经验和直觉,认为埃布小姐的话是真的。”
“哦。”
她的沙哑声音仿佛毫无兴趣似的。看来已经对交涉相当熟悉了。
“只是,我对一个问题感到非常在意。”
“是什么事呢?”
“那就是埃市小姐跟教会闹翻的理由了。”
虽然向本人问这个问题也是白费力气,但是罗伦斯在心底已经决定,如果她的回答跟自己搜集到的情报不相符的话,就马上判断为埃布在说谎。
虽然身旁的赫萝也会为自己判断对方话语的真假,但如果依赖她的话,说白了就跟向赫萝祈愿没什么区别,最好的办法还是一旦跟自己也法不相符就否决。
毕竟这次是凭着罗伦斯的判断把赫萝卖给其他人,因此他必须通过全部由自己下判断,来负起这个行为的责任。
“闹翻的理由吗?嗯,你大概也会很在意吧。”
仿佛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似的,埃布这么说完,然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埃布应该是再拼命开动脑筋吧。
如果不把罗伦斯拉进这桩买卖的话,不管她有什么不轨企图,最终也是要失败的。
她一定是在思考罗伦斯今天一天在镇上的所见所闻。
如果埃布在说谎的话,要把接下来说的话跟罗伦斯所获得的情报完全凑合,基本上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因为这里教会的司教,是个无法忘怀过去教会美好时代的老古董。”
然后,她这样说了起来。
“年轻时听说每天都在这附近过着地狱般的布教生活,他之所以能坚持下来,都全因为他渴望着有一天能坐上大人物的宝座作威作福,是个权力欲望极强的男人。这家伙很想在这个镇上设立司教座。说白了就是想当大司敦。”
“大司教。”
这简直是相当于权力代名词一样的字眼。
埃布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正如以前说过那样,虽然已经没落,但我毕竟是出身贵族。当我在这附近寻找着有没有什么利润丰厚的生意时,就听说了通过非正规途径赚钱的司教这个存在。那家伙就是这个教会的司教。当时他一直利用旗下商会和教会捐款来插手皮草买卖,但是说到底,他完全是个躲在教会里只会读死书的家伙,在利润上一直都持续赤字。于是,那时候我就提出了一个一石二鸟的方案。”
“那就是,石像的买卖。”
“没错。而且,我并不仅仅是卖石像那么简单。我毕竟是温菲尔王国的贵族啊。最低限度也叫以跟权力者们互通信息。我就是帮他跟在那边建立了稳固权力基盘的大司教搭上了桥。”
原来如此——罗伦斯小禁感叹道。
那么对石像的加工,就应该是在大司教的统括下、为对大圣堂进行整备修复而雇用来的熟练石工们的工作了。只有在修复圣堂的复杂装饰时才会获得临时雇用的他们,一旦完成修复任务的话,一般就只有转移到别的城镇,或者就在当地做一些苦力活了。
即使如此,由于平时城里的工作量非常有限,如果有人留在当地的话,就很有可能成为跟当地石工公会发生摩擦的原因。而且更讽刺的是,流离各地磨练技艺的熟练石工们拥有压倒性的技术优势,能对复杂的圣堂装饰进行修复的也只有熟练石工们而已。
就因为这样,在设立了大圣堂的城镇里,每当圣堂需要修复的时候,当地的石工们就会战战兢兢地担心自己会被抢走工作,带来不必要的紧张气氛。
这时候,埃布委托他们进行加工石像的工作,就等于是提供了缓解这种紧张气氛的渠道。无论是对只在必要时候雇用熟练石工的大圣堂来说,还是对城镇来说,或是对熟练石工自身来说,都可以称之为一场及时雨。作为这件事的回礼,埃布就向大圣堂的大司教传话,告诉他雷诺斯城的司教渴望着跟他见面。然后,埃布就把加工石像卖给这个城镇的教会来获得利益。
这是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做买卖的理想形态。
“太好了,这就可以省下说明的工夫。嗯,正如你估计的那样。当然,我甘愿接受石像买卖那种微薄的利润,都是因为把赌注押在这里的司教成为大司教这件事上。但是——”
瞬间转化成带有坚硬感的声音,到底是出于演技,还是为了抑制愤怒使然呢?这实在难以下定论。
只是,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得通,到这里为止,都是非常合乎道理的发展——罗伦斯作出了这个判断。
“看见我在交易中得到资金巩固自己的基盘,周围的家伙当然也会逐渐察觉到司教的未来一片光明,而司教也怀着自己的打算,准备排除一些碍事的人。那家伙把这次的事看成是好机会,就这样想把我一脚踹开啊。尤其是我对他有恩,要是一直把我留在身边的话,他大概就觉得到时候会被提出各种麻烦的要求吧。当然我也是打算这么做的,也认为自己至少有这样的权利。可是,对司教来说,与其坐等我这种个体商人逐步壮大起来,倒不如把对象换成势力已经很壮大的商会更方便。理由我当然也明白。但是,这当然是无法接受的。”
人的愤怒,也许就像火一样可以清晰地呈现在视野中呢——罗伦斯心想。
“然后,就这样闹翻了。”
赫萝在旁边的座位上静静地听着,那样子甚至令人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睡着了。
罗伦斯再次在脑海中理顺了一遍埃布的话语。
果然,埃布的话听起来似乎完全没有缺陷。
而且,跟自己掌握的情报之间还有着惊人的吻合程度。
如果这是骗人的话,罗伦斯甚至觉得自己在埃布手下做事也心甘情愿了。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把在库的石像换成金钱也很困难。也不能悠哉游哉地考虑着等待明年大远征之类的事,我总算明白了。”
埃布一改刚才的饶舌姿态,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只是在头巾下保持着沉默。
罗伦斯慢慢地、平静地深呼吸了一下。
然后,在吸气之后屏住气息,闭上了眼睛。
如果面对如此合情合理的状况也还是要怀疑对方的话,那大概也无法进行任何其他的交易了。
或者说,这样的话就算是圈套也只有认命了。
这是以摆弄策略为生的商人特有的感觉。
“我明白了。”
在把刚才吸入的气息吐出来的同时,罗伦斯如此说道。
这一瞬间,埃布的肩膀稍微颤动了一下。
这绝对不是演技——罗伦斯可以满怀自信地作出断定。
在这个瞬间,是绝对不会有商人能保持毫无表情的。
“我们就重新确认一下策略的安排。”
“……就这么办吧。”
埃布的嘴角似乎在头巾的阴影中露出了笑意。
先递出手来的是埃布。
罗伦斯握住了她的手,却发现那只手正轻微地颤抖着。
之后,罗伦斯、埃布和赫萝一起来到了镇上。
这并不是为了庆祝契约成立。商人直到确实获得利益的瞬间为止,都不会举杯庆祝。
由于不知道五十人会议的结论什么时候公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外来商人们独占皮草,所以他们有必要尽快套取现金。
为了把赫萝作为抵押换取现金,他们来到了商会。
商会的名字,叫做德林克商会。
座落于能够远望港口的位置,却没有自己的卸货场,建筑物也很小。
代表商会的旗帜也很小,只是很不起眼地挂在门扉上而已。
只是,建筑物的墙壁却由严严实实的石块所砌成,尽管是五层建筑,看起来却完全没有依靠邻接建筑物的迹象。
依靠着朦胧的油灯光亮仔细一看,那面小旗帜也是被施加了刺绣装饰的一级品,仿佛在宣告商会有着悠久历史似的,跟石块颜色相配合,有着犹如小巨人一般的气势。
在宣传行为上,他们大概是有着不同于其他商会的态度吧。
“我是德林克商会的代表,卢兹·艾林金。”
经营不同商品的商人,其习惯也是大相径庭的。
迎接罗伦斯的德林克商会成员总共有四人,而那四人也各自有着代表商会的俨然气派,同时也很难断定谁的穿着最得体。
以前也听说过,以人为对象的经商者们经常会由多个人同时对商品进行判断。商会的经营者一定就是这四人吧。
“我是克拉福·罗伦斯。”
罗伦斯跟艾林金握了握手。
那是一只十分柔软的手,脸上则呈现出一副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的微笑。要以羊为经营对象的话,应该是狗叫声比较有用。而要以人为经营对象的话,也许就是这种笑容比较有用吧。虽然赫萝接着也握了握手,但是当时他看着赫萝的视线,就跟蛇或者蜥蜴没什么两样。
埃布只是摘下了头巾,并没有跟他们打什么招呼。大概在埃布以前被暴发户商人买走的时候,这个商会也从中插了一腿吧。
“请坐吧。”
听了艾林金的话,罗伦斯他们就坐住以绫罗纱布包裹的椅了上,这是里面填满了棉花的高级品。
“详细的内容我已经从勃兰家的当主口中听说了。”
所以就不要进行那些无谓的对话——就是这个意思吧。
罗伦斯也没有打算进行价格的交涉。毕竟出卖贵族女孩的交易,他完全不懂得行情。
“只是,我想问一个问题。听说罗伦斯先生是罗恩商业公会的一员,对吧?”
艾林金身后的三个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径直注视着这边。
明明每个人都没有露出特别显著的表情,可是整体上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就连对交涉非常熟悉的人,也会受到其气势的压迫。
孤身一人被卖到这里来的人,要在他们面前说谎恐怕是难于登天吧。
“没错。”
罗伦斯简短地回答了一句,后面那三人的诡异气氛就顿时消失无踪了。
果然,这是为了从罗伦斯口中套出实情的策略吧。
“如果是罗恩的话,我们也跟格尔登斯卿进行过好几次交易,所谓拥有慧眼的人,我想就是指那样的人吧。”
听到公会的其中一个中心人物的名字,罗伦斯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即使明知道这是为了让罗伦斯明白无法逃脱的策略,也是这样。
“归属于那个地方,打扮也相当得体。而且,您所带来的也的确是有着贵族风貌的小姐。因此,我打算在这里宣布我们四人事前协议好的结果。”
埃布说想要二千五百枚银币。
艾林金仿佛在卖关子似的,露出了更浓的笑意。
不管在哪个时代,出钱的人总是会占优势。
“以崔尼银币来计算,是两千枚。”
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目标,但是能套出两千枚资金的话,已经是万万岁了。
罗伦斯好不容易才没有让对方察觉到自己放松了紧绷着的身体,不过看来埃布也同样如此。
她的侧脸呈现出很不自然的平淡表情。
“虽然埃布小姐曾经提出过两千五百枚的条件,但是我想对个人的旅行商人提供这种交易似乎有点勉强。我想,这就是那个……跟皮草交易相关的一环吧?因此,作为交换条件,我们不会收手续费,而是把全额出借给你们。只是,由于我们并没有存放这么多银币,就向你们支付六十枚卢米欧尼金币好了。”
卢米欧尼金币一枚大约相当于三十四枚左右的崔尼银币。虽然不知道雷诺斯城的具体行情如何,但是比起货币之间的交换,货币将会在换取其他东西的时候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在某种情况下,这也许能收购到远远高于二千枚崔尼银币所能买到的皮草。
比这更令人吃惊的,是对方提供了满额的融资。
高价的货币,其存在本身就很贵重。可以根据情况熔铸成万能财产的金和银这类货币,当然不能跟纸做的金钱相提并论了。
在纸上写名字借走货币的时候,被从中抽取某种程度的手续费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他们却说不会这样做。
“还真够豪爽的嘛。”
埃布低声说道。
“这是投资啊。”
艾林金露出更深的笑意说道。
“你是个聪明人,很擅长根据这个镇的状况和人际关系来牟取利益。昕以我想你一定会取得成功,得到更大的发展吧。我们也希望能从中沾点光。而且——”
他把视线转向罗伦斯说道:
“你是个幸运的人,你们两位在这个城镇相遇,就只能说是一种幸运了。而且,面对这么大规模的交易,你也并没有兴奋得手舞足蹈。所以我们认为你已经习惯了这种幸运。我们的买卖有很大程度上是依靠运气的。如果不是习惯了幸运的人,那么就反而会被绊倒。我们在这一点上,信任着你。”
竟然还有这种称赞别人的方式——罗伦斯不禁对此深感佩服,同时也觉得自己能被称赞的要素,确实也只有运气了。
正当他怀着这种不知该算是自虐还是感叹的感情时,却感觉身旁的赫萝似乎轻笑了一下。
“毕竟我们的买卖就相当于寻找金矿,为了获得协助者。我们是不会吝惜进行一点投资的。”
“那么,能让多数人闭上嘴巴的现金,到底该怎么领取才好?”
听了埃布的话,艾林金才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笑容。
“采购皮草的地方是亚其埃商会吧,你的眼光的确不错。真是希望能赐教一下——”
“我的声音有点沙哑,说话很辛苦啊。”
埃布那听来不像开玩笑的硬质声音,以及艾林金那种从另一个角度听来就像在恐吓的、像蛇一样阴森的话语。
跟罗伦斯至今为止经历过的对话完全不一样的,异样的交流。
当然,进行商谈的双方并没有培养友好关系的必要,但是在两人的交流中,却似乎完全没有任何人情味。
只要能赚钱的话,就不必理会对方采取什么态度。
这种气氛就好像理所当然似的。
“是领取方式吗?那就悉随尊便吧。”
“怎么办?”
埃布第一次把视线转向身旁的罗伦斯。
由于并没有事先谈好,罗伦斯就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要是把耀眼的金币放在身边的话,晚上也会因为太刺眼而睡不着的。”
罗伦斯稍微挺起腰身,露出了笑容。能够这样做,也许都是多亏了身边有赫萝在吧。
艾林金“哦”地露出了感叹的表情,然后晃动着肩膀笑道:
“这简直是令人如梦初醒的回答。运用的金额越大的话,品位也自然会高贵起来呢。说白了,商谈时的内心从容程度,就经常取决于能说出什么样的讽刺之言。在让别人感到谦逊的同时,也不丧失其锐气的话语,才是真正的从容自若。我也要学习一下才行。”
大概是日常都理所当然地进行着巨大金额的交易吧。要说借出两千枚银币要支付的手续费,应该也会是相当程度的数字,而现在他却干脆地说不收手续费。
在商人不断往上爬的未来,等待着他们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吧。
“那么,在采购皮草的时候再交给你,这样没问题吗?”
估计到埃布或许会有什么想法,罗伦斯故意停顿了一下让她插嘴。可是她最后也没说什么,罗伦斯最后这么回答道:
“就请你这么办吧。”
“明白了。”
然后,艾林金就向罗伦斯伸出手来。
罗伦斯接受了他的请求,比刚才更为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接着他又把手伸向埃布,埃布也欣然接受了。明明进行过那么针锋相对的交流,现在却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愿你们的买卖顺利成功。”
看样子完全不相信神的艾林金,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那副模样,简直充满了即使践踏神灵也要赚钱的气概,甚至令人感到某种神圣的氛围。
“真是个让人不爽的男人。”
把文书叠起来后,埃布刚走出商会就这么说道。
对于这充满感情的话语,罗伦斯不禁感到有点意外。
“拥有这种气氛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自己到底是一个何等渺小的旅行商人,我算是确实体会到了。”
听罗伦斯发表了率直的感想,埃布就把头巾下的视线投向他,沉默了一会儿——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然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嗯,至少对我这种做惯了一两百枚银币的小买卖的商人来说,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但是也回答得不错嘛。”
“这是指金币的比喻吗?”
埃布点了点头,慢慢迈出了步子。
罗伦斯握起赫萝的手,也慢慢地跟随在后。赫萝仿佛已经完全领悟了自己的角色关键似的,一直老实地保持着沉默。可是这样握起她的手,却觉得稍微有点热。
大概是对艾林金的视线觉得很不爽吧。
“对我们来说,那种回答反而更新鲜。艾林金还慌了起来呢,市井的旅行商人也的确不能小看。”
“那真是承蒙夸奖了。”
听罗伦斯这么回答,埃布就发出了咳嗽般的笑声。
“你啊,实际上该不会是哪个大商会的大少爷吧?”
“在某个晚上,也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
真是败给你了——埃布低声说着,罕见地从头巾下向他投来并不锐利的目光,说道:
“你不觉得说话说得口渴了吗?”
虽然交易还没有完全结束,但总算是跨过了一道门槛。
罗伦斯还没有寒酸到反对这个提议的地步。
在港口附近,就算到了夜晚,也还是会有出售酒水的露天摊档。
罗伦斯要了三杯葡萄酒,在附近找了个被遗弃的空木箱坐下。
“预祝我们的交易成功。”
带头说出干杯祝语的是埃布。
三人拿着边缘处有好几个缺口的陶瓷酒杯做出了碰杯的动作,然后喝下了葡萄酒。

“对了,你可别怪我到现在才说这个。”
“是什么事呢?”
“你的伙伴,到底是从哪里捡回来的?”
“咦?”
他掩饰不住惊讶神色,并不是因为在交涉之后松懈了下来。
而是由于他没想到埃布会对这种事感到在意。
“难道就那么出乎意料吗?”
埃布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幸好赫萝正用双手拿着盛有葡萄酒的陶器,保持沉默。
“虽然我说过不会追问,但也会觉得在意吧。”
“嗯……不,也经常被人问到啦。”
“那么,在哪里捡来的?就算你说是遭到农民起义而没落的领主独生女,我也不会吃惊。”
虽然这是身为没落贵族的埃布才能开的玩笑,不过要是说出真相的话,就算是埃布也会大吃一惊吧。听到赫萝背后传出了细小的沙沙声,罗伦斯马上以极其不经意的动作轻踩了一下赫萝的脚。
“听说是出生于北方的,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一直在南方的小麦产地生活。”
“哦哦。”
“我跟那条村有过好几次交易,也有认识的人,所以在途中也顺便绕路到了那里。就在那时候,她就擅自钻进了我的货物里面。”
说起来——罗伦斯回想起赫萝当时正是钻进了皮草之中。
毕竟赫萝自己也有尾巴,大概也是跟皮草有缘份吧。
“她说想回去故乡,所以虽然经历了迂回曲折的过程,结果我还是成了领路人。”
毕竟完全没必要说谎,因此他说起来也很轻松。赫萝点了点头,埃布也喝了一口酒。
“简直就像那些庸俗诗人的歌词一样的相遇方式啊。”
罗伦斯笑了起来。
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只是,在那之后的交流却不是用金钱能换来的东西。
那是既荒唐,又开心,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永远持续下去的生活。
“虽然我更在意那迂回曲折的过程,不过那恐怕是就算面对神父也不能说的话吧。”
“正确来说的话,是正因为面对神父才不能说。”
虽然这也是事实,但是罗伦斯所说的意思,跟埃布所理解的意思,应该是完全不一样的吧。
埃布不禁放声大笑。然而港口也并非宁静到会有人回头看她的程度。
“嗯,毕竟是穿这么华美的衣服,我也能理解那是很不错的相遇啦。”
“一不小心就被她自己拿钱买了啊。”
“我想也是。感觉也很聪明嘛。”
风帽下的赫萝,现在肯定是一脸得意吧。
“毕竟关系也好像不错嘛。只是,在旅馆里的话我还是建议你们小声一点为好。”
刚打算喝下葡萄酒的动作突然停住了。刚想着旅馆的对话会不会全都被对方听到,却同时领悟到这只是套话的陷阱。
赫萝仿佛在说“别中这种圈套”似的,反过来踩住罗伦斯的脚。
“要珍惜啊。虽然相遇可以用钱来买,但也还是无法决定其是好是坏。”
可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埃布的视线却在头巾下游移。
埃布露出了那双蓝色的眼瞳。
那双眼眸的蓝色,是凝聚着高贵品格的苍蓝色。
“因为买下我的那个暴发户,实在糟糕透顶了。”
说完,埃布就把视线从罗伦斯身上移开,瞥了一眼赫萝,然后又转向港口的方向。看到埃布的脸上露出自嘲般的笑容,罗伦斯才从她的侧脸上移开了视线。
“虽然说不希望得到别人同情的话也是骗人的,不过毕竟是过去的事。而且,那家伙很快就死掉了。”
“是……这样的吗。”
“嗯,虽然我想你也知道,我的国家里非常盛行羊毛交易。由于跟外地商人争购期货,在花了超出自身承受力的资金时,国王却转换了政策,于是很快就破产了。在每天都苦于没钱买面包的没落贵族看来,那可是一笔令人难以置信的巨额交易啊。然后,他还是个自尊比贵族还要强的男人,因此在破产已成事实的那一天,他就用匕首刺破喉咙死掉了。不过,光是这一点也算是符合勃兰家身份的终结吧。”
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更不是嘲笑那个暴发户商人。埃布反而是以怀念的口吻讲述道。
如果这是演技的话,罗伦斯大概也不能再相信任何人了。
“婚礼也很豪华啊。老头子还哭着说,就算在勃兰家的历史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排场。虽然,对我来说就跟葬礼没什么分别。不过即使那样,也并非全是坏事。其中一点就是不需要为吃饭而发愁,另一个就是没有生小孩。”
没有谁会比贵族更重视血缘了。
孩子并不是由神授予的存在,只会成为政治的道具。
“同时,我时不时从那家伙的钱包里抽掉的钱,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虽然破产之后连整座房子和财产都被剥夺了,但我还是剩下了足以作为商人创业的资金。”
虽说是暴发户,但既然是能买起贵族大屋的商人,那就应该经营着具备相当实力的商会。
身为贵族的埃布选择了商人的道路,而且能起步得如此顺利,大概都是多亏了留在那个商会的人们的协助吧。
“我的梦想,就是要建立一个超越那家伙的商会。”
埃布自言自语地说道。
“能把我买下来只是一种幸运,实际上我并不是那种家伙能买下来的便宜商品——我很想证明这一点。是不是很孩子气呢?”
埃布以沙哑的声音说道。那张面露笑容的侧脸也显得格外年幼。
在决定跟埃布合作展开皮草交易的时候,在最后握手的瞬间,埃布的手正在颤抖。
在世界上,是绝对不存在不输给任何东西的完美之人的。
“哈哈。算了,你就忘掉我的话吧。偶尔我也会想说出来给别人听听。也就是说我还没成熟。”
埃布说完就一口喝光了葡萄酒,小声打了个嗝。
“不,不对。”
埃布稍微抬起了头巾的边缘,到底是有什么意图呢?
“我是在羡慕着你们啊。”
那蓝色的双眸,仿佛感到很耀眼似的眯细了起来。
罗伦斯苦恼着该怎么回答,最后还是以喝酒作为逃避。
这样肯定会被赫萝取笑吧,罗伦斯心想。
“嘿嘿,真是荒唐的事。我们要在意的就只有赚钱这件事,没错吧?”
罗伦斯注视着自己那映照在葡萄酒中的面容。
跟埃布一样,那是一副不像商人的表情。
“的确是这样。”
罗伦斯一口气把酒喝光,如此说道。虽然之后也不知道会被赫萝说些什么,但是埃布最后却发出了简短的干笑声,在站起身来的时候,两人都同时恢复了商人的表情。
“会议的结论一旦被公布,我们就马上前往交易。你就随时把自己的所在地告知亚洛尔德老头吧。”
“明白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身经百战的商人,伸出了粗糙的右手。
“交易应该会很顺利吧。”
“当然了。”
罗伦斯握住了那只手,如此说道。
罗伦斯想起在刚进入雷诺斯时,自己对赫萝说“就算见到狼的皮草也不要生气哦”的那个时候,赫萝作出的回答。
虽然自己也没必要特别在意,但要是哪个认识的人成为对象的话,那自然是无法心安了。
这看来在买卖上也是适用的。
为了养子而进行的孩子买卖,为获得劳动人手而进行的奴隶买卖,都是不可或缺的生意。那也不是什么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肮脏交易。
但是,只要稍微想像一下“如果真的要把赫萝卖掉该怎么办”,罗伦斯的内心就会感到忐忑不安。
对于教会指责人身买卖的洁癖教条,罗伦斯也似乎第一次产生了共鸣。
经过一系列的交涉后回到旅馆,埃布说要跟亚洛尔德再大喝一顿,于是留在了一楼。
一脸无奈地躺倒在床上的,在跟这件事有关的人员之中,恐怕就只有赫萝一个了。
“真是的,简直是浪费时间,实在让人气恼。”
罗伦斯一边点亮动物油的蜡烛,一边苦笑着说道:
“所谓‘就像从邻家借来的猫一样’,就是指这副模样吧。”
“毕竟说耍靠这猫来接钱啊,除了老老实实装乖巧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罗伦斯认为埃布说的话值得信赖,埃布也作出回应,交易进行得非常顺利。只要不遇上意料之外的事态,皮草的交易将会取得成功,到时候就能获得为数庞大的利益——即使抱着这种想法,罗伦斯也不认为这是什么乐观的估计。
就算提前感受到乞丐所说的那种肚皮鼓起来的喜悦预兆,也应该不会有人会笑出来。
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
因为,自己终于得到了作为城镇商人起步的根基。
“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罗伦斯说着,轻轻摸了摸下巴的胡子。
“谢谢你。”
赫萝瞥过来的视线并不怎么友好。她以甩掉灰尘的动作摆了摆耳朵,仿佛在说“怎么都无所谓”似的叹了口气,然后把上仰的身体转换为平伏的姿势,打开书读了起来。
只是,她这种姿态在罗伦斯看来,就好像在掩饰羞涩的内心一样。
“书上有什么值得在意的故事吗?”
看到赫萝一边看书一边脱起了长袍,罗伦斯就心情愉快地顺便帮了她一把。既然她也没有怎么反抗,那么关于“掩饰羞涩”的推测也应该不会相差太远吧。
“很多都是诡异莫名的故事。还说在两条道路相交的地方被埋着一个会唱不祥之歌的恶魔。”
“啊啊,那是经常听说的事了。”
“唔?”
脱下长袍后,她的头发就像撒在水面上的油一样扩散开来。罗伦靳先帮她整理好头发,然后回答道:
“那些拿着乐器辗转于各个城镇的、被唤作乐士的家伙啊,有时会被人说成是会给城镇带来不幸或疾病的恶魔。就因为这样,把那些家伙处以绞首刑的地点,都一定是在镇外道路的交叉点上。”
“哦……”
看到松缓的腰带搭在她尾巴上仿佛很碍事的样子,罗伦斯就顺手帮她拿开。作为回礼,赫萝把尾巴蹭了过来。
正当罗伦斯怀着恶作剧心理想要摸她尾巴的时候,却被她躲开了。
“这是由于他们盼望被视为恶魔的乐士死后,其灵魂会去往别的地方。所以,在城外两条道路交叉的地方,石块之类的东西都会被慎重地挪开,洞穴也会被细心地填平。因为传说要是谁在那里被绊倒的话,就会让埋在那里的恶魔苏醒过来。”
“唔,人果然是有各种各样的想法。”
赫萝很佩服似的嘀咕了一句,又重新把视线转向书本。
“狼是没有迷信的吗?”
“…………”
看到地突然露出认真的表情,罗伦斯还以为自己踩中她尾巴了,不过看来只是陷入了沉思而已,过了一会儿,她把视线转了过来。
“听你这么说我才发现,的确是没有。”
“唔,小孩子也不会害怕得不敢晚上去小便,这也不错嘛。”
赫萝好像感到很意外似的愣了一下,然后又笑了起来。
“我可不是说我啊?”
“呵呵。”
她笑着甩了几下尾巴。罗伦斯轻轻戳了戳赫萝的脑袋,她就好像很痒痒似的耸了耸脖子。
然后,罗伦斯不经意地把手放在赫萝的头顶上。
本来以为她会拨开,可是赫萝没有动,只是抖了抖耳朵。手掌上传来了赫萝那小孩子般的比常人稍高的体温。
一片寂静的四周,无法替代的时间。
接着,赫萝仿佛终于做好准备似的,突然开口说道:
“汝没有向咱询问那一连串话语的真伪呐。”
她所指的大概是埃布的话吧。
罗伦斯移开了放在她头上的手,仅以点头作为回答。
赫萝甚至没有投来确认的视线。似乎觉得光是这种感觉就足够了。
“如果你问咱是真是假的话,咱可以痛快地捉弄汝一番再告诉汝,好好让汝对咱感恩戴德了。”
“真的好险啊。”
听罗伦斯这么说,赫萝马上开心地笑了起来。
然后,她把脸抵在床上,抬起视线看着罗伦斯。
“咱也明白汝想要凭自己来判断一切的理由。汝就是对把咱卖掉抱有某种奇怪的责任感呗?但是,咋也知道人并不是那么坚强的。如果有确认话语真假的方法,就应该会有依靠的的欲望。可是汝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虽然很想知道赫萝这样问的真正用意何在,但是想太多的话反而会引火烧身,所以罗伦斯还是老实回答道:
“要是我忘记了那些原则的话,我想生气的那个应该是你吧。”
“……还真是个守规矩的家伙。偶尔也对咱撒撒娇怎么样?”
一旦开始有所依赖的话,第二次依赖的门槛就绝对会比上次降低一点。
也就是说什幺事都会有习惯性。能够一直不忘记这一点的,就只有圣人而已。这点自觉罗伦斯还是有的。
“我毕竟不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啊。”
“什么事都一样,只要多加练习就会习惯的。”
罗伦斯帮她束起的头发,正随着沙沙的声音滑落下来。
“想要练习一下吗?”
“练习撒娇?”
罗伦斯半开玩笑地反问道。只见赫萝那悠然晃动着的尾巴慢慢垂了下来。
赫萝闭了一下眼,接着又慢慢睁开。她的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笑容,流露出仿佛会原谅自己一切失败似的温柔眼神。
可以接受任何撒娇的表情,也许就是这样了。
如果这是故意捉弄罗伦斯的话,恐怕世上就没有比这性质更恶劣的玩笑了。
要是被这种圈套算计到的话,又有谁能加以责备呢?
因此,罗伦斯的头脑就变得更冷静了。
不仅如此,他甚至会这样想:赫萝竟然为了取笑自己而布下这种圈套,说不定她的心情真的很不好。
看来,赫萝这样做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观察罗伦斯的这种内心活动,借此获得乐趣。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笑容已经变成了奸笑。
“汝怎么不生气地跟咱说‘别布下这种性质恶劣的圈套’呢?”
“要是我生气的话……”
“那么,这次不是圈套了。你就好好练习一下撒娇呗?”
“……你就会这么说吧?”
罗伦斯耸了耸肩膀,赫萝马上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够之后,她就把脸枕在自己的臂膀上。
“竟然被汝读懂了心思,真是有损贤狼的名誉。”
“不管怎么说,这么久也自然会习惯了。”
赫萝并没有笑,也没有觉得不甘心。她只是把笑容的余韵留在脸上,用手指了指床边。
也就是说叫罗伦斯坐在那里吧。
“但是,汝那烂好人的特点还是一直没变……”
看到罗伦斯坐到床上,赫萝就坐起身子继续说道。
“就算咱把汝套进圈套里大笑一场,汝最多也只会生气,而不会对咱不加理睬。”
罗伦斯笑着回答道:
“谁知道。以后可不一定哦。”
正当他打算接着说“所以你要小心注意自己的言行”的时候,却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他本以为赫萝会以诡谲的笑容回敬自己,却没想到赫萝露出了有点悲伤的笑意。
“当然,我想也会这样。一定会这样吧。”
然后,她自言自语地说着,采取了出乎意料的行动。
赫萝坐起身子,爬到了罗伦斯身边,然后横着坐到了他的大腿上。最后甚至毫不犹豫地把双手绕到罗伦斯背后紧抱着他。
脸正好就搭在罗伦斯的左肩上。
罗伦斯当然看不清她现在的表情。
只是,就算她做出这么明显的举动,罗伦斯也并不觉得她是怀着什么不轨企图。
“所谓人很善变,的确是真的。如果是以前的汝的话,在这种状态下应该就会全身紧绷起来才对。”
即使是无论何时也能装出冷静态度的赫萝,也无法控制耳朵和尾巴的动作。
根据声音和左手的触感,罗伦斯可以感觉到她的尾巴正在不安地晃动着。
于是,他轻轻握住了尾巴。
就在这一瞬间,赫萝仿佛大吃一惊似的绷直了身体,罗伦斯慌忙放开了手。
还没等他道歉,赫萝就用额头撞了过来。
“别随便乱碰。”
虽然赫萝偶尔会说“作为奖励就让汝摸摸尾巴”之类的话,不过看来这好像是一个弱点。
不过,这样做的目的也并非为了确认什么,同时也不是纯粹的恶作剧。
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是看到赫萝的反应,也并不是发自心底感到沮丧,罗伦斯这才放下心来。
“汝这大笨驴。”
赫萝接着骂了一句,然后叹了口气。
两人间出现了一段沉默。
赫萝的尾巴断续地传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烧着动物油的灯芯发…的噼啪声也偶尔混入其中。
就在罗伦斯心想还是由自己主动发话的时候,赫萝却同时开口了:
“要是接受汝的这种关照的话,那就真的有损贤狼的名誉了。”
看来她是察觉到自己想开口说话的意向了。
只是,从这句话中却只能感觉到赫萝在故作精神,这恐怕不是罗伦斯的错觉吧。
“真是的,要是咱撒娇的话不就倒过来了,明明说是汝向咱撒娇的嘛。”
赫萝抬起了靠在罗伦斯肩上的脸,挺直腰身,视线的位置也稍微比他高出了一点。
她以琥珀色的眼眸俯视着罗伦斯,一脸不高兴地扭着嘴唇说道:
“汝什么时候才会大乱方寸啊?”
“如果你把出心中所想的事说出来的话。”
瞬间,赫萝就像吃了什么苦果似的,皱着脸挪开了身体。
即使如此,罗伦斯也还是保持着不慌不忙的神态。赫萝马上就露出悲伤的表情,低声说道:
“汝啊。”
“怎么啦?”
“咱想看到汝大乱方寸的样子。”
“知道了。”
听罗伦斯这么回答,赫萝又再次把身体靠在罗伦斯胸前,一边扭动着身子一边说道:
“就在这里结束旅途呗?”
如果要把这时候的惊讶告诉别人的话,恐怕就只能让那个人亲自看看这个场面了。
只有这样才能理解罗伦斯当时的吃惊程度。
但是,他接下来感觉到的却是愤怒。
毕竟就算开玩笑,罗伦斯也不想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
“汝觉得是开玩笑吗?”
“觉得。”
他之所以毫不犹豫地作出回答,并不是由于他很冷静。
恰恰相反,他紧抓住赫萝的肩膀,看了看她的表情。
虽然那张脸在笑,但那并不是罗伦斯能生起气来的神色。
“真是的,汝太可爱了。”
罗伦斯不禁在心中沉吟道——
如果要这样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拨弄我下巴的话,就应该像往常一样露出更坏心眼的笑容才行啊。
“咱可不是开玩笑。如果开玩笑地说出这种话,汝一定会生气的。然后——”
赫萝把手重叠在罗伦斯握着自己肩膀的手上,接着说道:
“最后还是会原谅咱。因为汝太温柔了。”
赫萝的手指非常纤细,明明没有怎么修过指甲,可是形状却很优美。
被那样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刺在手背上的话,自然不可能不痛了。
只是,就算被赫萝的指甲剌着手背,罗伦斯也没有放开她的肩膀。
“我所接受的契约……是把你送回故乡去。”
“已经到了相当接近的地方了。”
“既然如此,上次在村里又为什么……”
“人是会变的,状况也会变。当然,咱的心情也会改变。”
说完,赫萝露出了苦笑。罗伦斯马上就察觉到,自己一定是露出了很丢人的表情吧。
虽说只是一瞬间,但自己的确是愕然了。
难道这是因心情改变就能决定下来的事情吗?
“呵呵,看来还有没被耕种过的田地呐。但是,这可不是能随便穿鞋闯进来的地方。”
虽然赫萝通过捉弄罗伦斯来欣赏他狼狈或者困惑的神态,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不过要是使用同样手段已经不能再引他上钩的话,这种方法也会变得越来越过激。
只是,这里正如赫萝所说,是不希望破别人拿来开玩笑的地方。
“但是,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那女人不是说过了吗?”
“……是埃布?”
赫萝点了点头,挪开了刺着罗伦斯手背的指甲。
看到上面渗出了一点血,赫萝一边用眼光表示歉意,一边继续说道:
“虽然相遇可以用钱来买——”
“那个……但也还是无法决定其是好是坏?”
“所以就要珍惜这种相遇。那人类的小丫头,自以为是地这么说…………”
赫萝骂了句口是心非的话,然后把手贴在罗伦斯的脸上。
“咱希望咱们的相遇是好的相遇。如果要让这句话成真,咱就觉得是不是应该在这里分别。”
罗伦斯完全不明白赫萝话中的意思。
在特列欧村里,赫萝故意避开了“到达故乡后要怎么做”的问题没有回答。
那是因为两人都怀抱着“一旦到达故乡,两人的旅途就要迎来终点”的预感。罗伦斯是这么认为的。
而且根据当初的约定,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当初罗伦斯跟赫萝相遇的时候也是这么打算的,而赫萝大概也一样吧。
只是,这佯的两人旅行的确非常快乐。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很希望能继续下去。
无论如何,都总是会受到这种小孩子气的诱惑所影响。
而且,这对赫萝来说也是一样的吧?至少从以前的旅途来看,罗伦斯也有着能确信这一点的自信。
如果这样的话,在这里结束旅行,为什么会跟“把这次相遇变成好的相遇”扯上关系呢?
赫萝把视线投向罗伦斯那难以掩饰困惑神色的脸,依然把手贴在他脸颊上,无奈地笑道:
“汝这大笨驴,难道真的不知道?”
这并不是开玩笑,也不是生气。就好像看着不成器的小孩感到无奈似的,她的脸上甚至有一种慈爱的神色。
赫萝抬起脸,握着罗伦斯的手从肩上放下,又一次慢慢地抱住了他。
“这样的旅途非常开心。可以笑,可以哭,连咱这种既冷静又狡猾的人,也像小孩子一样大吵大嚷起来。对长期以来都是孤身只影的咱来说,这实在是太美妙了。也曾经觉得,希望能这样子永远持续下去。”
“既然这样——”
罗伦斯正要开口,却突然无话可说了。
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毕竟赫萝并不是人类,彼此生存的时间实在相差太远了。
“汝虽然头脑转得快,但还是经验不足。汝毕竟是个致力于赚钱的商人,咱也觉得汝应该会马上理解到……咱可不是因为不想给你送终才这么说的。那种事……咱早就习惯了。”
就好像冬季的茶色大平原上刮起的一阵风似的,赫萝轻松地说道:
“咱如果有更强的自制心的话,说不定也能坚持到故乡。在离开之前的村子时咱也有这样的自信……可是,汝却是个彻彻底底的烂好人。不管咱做什么汝都会接受,只要咱有昕期望,汝就会尽量满足,咱实在很难忍受这一切,很难啊……”
就算从赫萝口中听到这种仿佛写在骑士道物语的最后一页的话语,罗伦斯也完全不觉得高兴。
赫萝想要说些什么,虽然还完全不明白,但是至少也能理解到一点。
那就是,在这番话的最后,肯定会紧接着“所以就在这里分别吧”这句话。
“所以,咱觉得……很害怕。”
赫萝的尾巴仿佛涌上心头的不安似的鼓胀了起来。
那是吃过全烧乳猪那天晚上的事。当时,赫萝说“很害怕”,感到非常畏怯。
虽然那时候完全不明白,但是从这种情况看来,让赫萝感到害怕的就只有一件事。
只是,罗伦斯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害怕。
赫萝很希望罗伦斯能察觉到这一点。
那天晚上,赫萝说过,如果罗伦斯察觉到那一点,会让她很困扰,即使如此,她也还是在这种情况下说了出口,那肯定是由于赫萝觉得“如果他察觉不到的话就会很困扰”的缘故。
赫萝是贤狼,她不会做多余的事,也很少会做错事。
既然如此,就应该能通过目前提示的条件加以理解。
罗伦斯拼命地转动着脑筋。
凭着商人引以为豪的记忆力,拼命回忆起所有事情,并进行思考。
埃布的话,赫萝突然提出结束旅途的要求,身为商人也许会明白的事。还有——赫萝所恐惧的事。
无论是哪一件都好像没有关系,完全猜不透它们到底怎样才能联系在一起。
而且,如果旅途开心的话,“希望一直持续下去”难道不是最自然的感情吗?
虽然旅途总会迎来终点,但是赫萝应该不是在避忌着这个无可避免的结果。她应该早就理解了这一点,而罗伦斯也同样如此。在迎来旅途终点的时候,他也有自信能笑着跟赫萝道别。
所以,这样子在中途结束旅程,一定是包含着什么意义。
在旅行途中,在这个时机。因为觉得无法一直坚持到故乡……
想到这里,罗伦斯就产生了一种联系起来的预感。
快乐,旅行,时机,商人。
在这一瞬间,罗伦斯完全无法抵抗身体绷紧起来的冲动。
“……察觉到了吗?”
赫萝仿佛很无奈似的说着,然后从罗伦斯的腿上站起了身子。
“本来咱是不想汝察觉这一点的,但是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就会错过最佳的结果。汝也明白吧?这句话的含义。”
罗伦斯点了点头。
这实在再明显不过了。
不,其实之前也隐约察觉到了。也许只是自己不想去承认而已。
赫萝没有任何留恋地离开了罗伦斯的身体,走下了床。
罗伦斯在赫萝那琥珀色的眼眸俯视下,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就连你,也没有看过那个故事吗。”
“故事?这么说……就是那个意思吗?还真是个不错的比喻。”
世界上大致存在着两种故事。一种是人获得幸福的故事,另一种是不幸的故事。
不过,实际上应该分为四种故事才对。然而剩下的两种实在很难由人类编写出来,而且,说到要理解它的话,人类这种存在也实在太过不完整。
如果说有谁能创造出来、而且有人能读懂的话,那就只可能是神。实际上,教会也能提供这种死后世界的保证。
“持续着幸福的故事。”
赫萝无言地慢慢踱着步子,把房间角落里跟行李堆在一起的、装满葡萄酒的水杯拿了起来。回过头来的她,脸上绽放着笑容。
“那种东西是不存在的。当然,跟汝的交流非常开心,真的非常开心。开心到几乎要把汝一口吃下去的程度。”
被她这样眯起琥珀色的红眼睛说出这种话,如果是刚认识的时候,自己恐怕会不由自主地怦然心动吧。
可是,现在却没有任何动摇。
希望永远像当初相遇的时候一佯——赫萝的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罗伦斯的胸口。
“但是,不管是怎样美味的佳肴,一直吃着同样东西的话,会怎么样?应该会厌倦吧?而且最令人困扰的是,咱如果想要获得新的乐趣,就只能不断采取过激的行动。接下来等待着咱们的是什么,汝也应该知道吧?”
本来光是牵手就会感到动摇,但是如今就算被拥抱也依然不慌不忙,还若无其事地在手背吻一下。
如果继续推算以后会变成怎样的话,就肯定会变得一脸愕然了。
自己两人能做的事,相对于漫长的时光来说,实在少得可怜。
就算一次又一次地不断变换形式,也会很快就用尽的。
虽然可以继续沿着阶梯住上登。
但是,那道阶梯却不一定会永远存在。
“最后咱们无论如何渴求也无法得到满足,所有的快乐交流都将尽数风化,只有褪色的快乐残留在记忆中。那时候就真的会想,刚相遇的时候明明是那么快乐呐。”
她投来了恶作剧般的视线,也应该是故意的吧。
“因此,咱就觉得很害怕。害怕让这种快乐加速磨灭的、汝的…………”
从水杯里喝下一口葡萄洒,赫萝仿佛自嘲般说道:
“温柔。”
贤狼赫萝。
生存了好几百年、掌管麦子的丰收、害怕孤独、能变化成人形的狼。
她对孤独的恐惧,也有着难以理解的一面。如果光是不喜欢作为神被崇拜和敬畏这个理由的话,那实在是难以理解。
当然,毕竟是生存在漫长时光中的存在,跟她度过同样时光的存在极其稀少。正是这个事实,使得她对孤独如此敏感吧——罗伦斯本来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到了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终于领悟到真正答案了。
如果讨厌孤独的话,只要找那些跟自己生存在同一时光中的人们,一起开心度目就行了。但是她并没有那样做——不,她无法那样做,其中的理由。
赫萝说过,自己并不是神。
其真正的理由,就在于此。
据说,神能把天国创造成一个没有生老病死的永久幸福世界。
赫萝却根本无法做到这种事。
她跟人一样,无论任何事都会逐渐习惯,然后厌倦,发出“以前明明是那么开心的事情啊”之类的感叹。
希望永远都那么快乐。
这个少女般的愿望绝对不会实现——对于生存了如此漫长时光的贤狼来说,是最清楚不过了。
“只要结果好,就一切都好。汝等人类真是会说话,咱以前也觉得很佩眼。虽然咱也觉得这样想的确没错,但是真正快乐的事情却很难下定决心去结束。如果就这样一直拖着同到故乡的话,也不知道会变成怎样。所以,为了让咱和汝的旅行自始至终都那么快乐,最好还是在这里分别呐。”
罗伦斯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接过了走近自己的赫萝递出来的水杯。
明明说话的内容没有包含任伺积极向前的因素,可是听起来却好像下定决心向前迈步一样。这也许是由于她的口吻跟自暴自弃差不多的缘故吧。
“正好汝也差不多能实现梦想了。即使作为汝的人生故事的一个段落,也应该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吧?”
“那样说,也的确没错。”
因此,罗伦斯并没有打断赫萝的话。
“而且,有件事咱本来打算之后再说出来,让汝大吃一惊的。”
赫萝抿嘴一笑,就像刚才的对话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以轻松的动作坐到罗伦斯身边,然后转身拿起了枕边的书本。
“书本里,还出现了咱呢。”
赫萝说完,不禁苦笑了一下。她多半是看到自己听了之后大吃一惊的样子吧。
在听到自己将要实现梦想的时候,表情明明没有任何改变啊。
“过去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不过在书中看到之前,咱都完全忘记了。”
赫萝一边说一边翻到某一页,然后把书递到罗伦斯面前。
这应该是在叫自己读一读吧?
罗伦斯放下水杯拿起书本,把视线转移到书页上。
以棱角分明的字迹写在书上的那个故事,是以“在一个所有人都依然处于无知和蒙昧之中的时代”这句话开头的。
那时候,就连教会这个名词,恐怕也只能在遥远国度的传闻中听到吧。
在那上面,记载着上次在异教徒城镇卡梅尔森那里,听年代记的作家狄安娜说过的那个赫萝的名字。
“竟然说是麦束尾巴……真是有点心情复杂呐。”
罗伦斯尽管觉得这种形容也差不了多远,但还是没说出口。
“……你从以前开始就是个大酒鬼啊。”
罗伦斯读到那个部分,不禁无奈地说道。可是赫萝不仅没有感到任何不快,反而得意地挺起胸膛哼了哼鼻子。
“到现在我也能鲜明地回忆起来。跟咱斗酒的酒鬼是个比汝还要年轻的姑娘,到了最后,咱跟那姑娘与其说是醉倒,倒不如说肚子已经装不下了。那次较量的情景简直可以说是壮观——”
“不,够了,我不想再听下去。”
罗伦斯摆摆手插嘴道。赫萝当然很顽固,不过那姑娘恐怕也同样是个顽固的人吧。最后较量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就算不想也能猜得到。
不过,上面虽然的确有写着斗酒的事情,但是实际上也只是在描写那个跟赫萝斗酒的姑娘的英雄事迹而已。
要说这是理所当然的话,也的确没错。
“呵呵呵,不过还真是令人怀念。明明在读到之前咱都忘记了呐。”
“又喝酒又吃饭又唱歌又跳舞吗……虽然这也多半被重写过许多遍,但还是能感觉到当时的快乐氛围啊。原来的传闻肯定是笑话之类的东西吧。”
“唔,的确非常开心。汝啊,稍微站起来一下呗。”
“嗯?”
罗伦斯照她的吩咐,从床上站起了身子。
接着,罗伦斯又被赫萝指了一下,于是把手里的书也放下了。
正当他想着到底这样要做什么的时候,赫萝嗖的把身体凑近过来,握住了罗伦斯的手。
“右、右、左。左、左、右。汝明白吗?”
就连思考“怎么回事?”的时间也没有。
这应该是赫萝像书上所写的那样曾经跳过的、那条村子传承下来的古老舞蹈吧。
不过,站到她身边之后,罗伦斯就理解了。
赫萝身上有着狼的耳朵和尾巴。
在这种轻松开朗的行动之后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罗伦斯肯定不会不知道。
毕竟赫萝说想要结束旅行,是由于旅行太快乐的缘故。
“这种舞如果是喝了酒的话,没跳几下就会马上头晕目眩的。”
赫萝抬起视线笑着说完,又立刻把视线转移到脚下。
“右、右、左,接着就左、左、右,懂了没有?来,要开始了哟。”
罗伦斯虽然从没怎么跳过舞,不过在异教徒城镇卡梅尔森的祭典中,他也曾经被赫萝拉着跳了整个晚上。
要是练习了那么久的话,任谁都可以跳得像模像样吧。
赫萝“嘿!”地踏出一脚,罗伦斯也配合着她的节奏跳了起来。
就像牧羊女诺尔菈为了显示出自己是真正的牧羊女而跳舞那样,舞蹈也是随处可见的。虽然舞蹈的种类很多,但舞步基本上部是非常相似的。
罗伦斯从第一步开始就配台上了赫萝的舞步节奏,眼前的赫萝顿时大吃一惊。
“唔唔。”
她多半是期待着罗伦斯出洋相而大大取笑一番吧,但是这个企图可没有那么容易得逞。
咚咚咚……两人踏起了轻盈的舞步,现在反而是由罗伦斯来引导着脚步有点混乱的赫萝。舞蹈这种东西,只要懂得自信比技术更重要这个道理的话,接下来只要大胆地去眺就没问题了。

不过,赫萝的动作因惊讶而变得迟钝,也只是刚开始的时候而已。
她很快就踏起了圆滑的舞步,偶尔还装模作样地故意错开节奏。她多半是想打乱罗伦斯的节奏而让他踩上自己的脚吧。
当然,罗伦斯没有中计。
“唔,可恶。”
从旁人看来,两人大概就像一对被缝合起来的人偶吧。
两人的节奏的确非常吻合。
右、右、左、左、左、右……尽管只是这种单纯的动作,但是两人的舞步在狭窄的旅馆房间里一直都没有停下。
本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舞蹈,到最后还是结束了。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结束的原因竟然是赫萝踩到了罗伦斯的脚上。
“噢哇!”
罗伦斯这么叫了一声之后,也许应该说是幸运吧。两人都同时倒在了床上。
只有互相牵着的手没有分开。
罗伦斯还以为是赫萝故意这样做的,可是赫萝却好像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似的愣住了。
然后,她仿佛终于回过神来,跟罗伦斯对上了视线。
笑声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咱们到底在干什么嘛。”
“那种事还是不要细问比较好。”
赫萝仿佛觉得很痒似的缩了缩脖子,同时露出嘴里的尖牙。
她似乎的确很开心。
正因为这样,她才能继续这么说吧。
“上面还写着咱的故乡方向所在,是呗?”
罗伦斯仿佛沉浸在愚蠢对话的余韵中一般保持着笑容,又回想起书上的内容,点了点、大。
书上写着麦束尾巴之赫萝来自罗埃弗深山,那里是离村子约有二十天脚程的、介乎于睡眠与诞生方位之间的地方。
睡眠方位就是指北方,而东方就是诞生方位。人们给方位赋予具体含义是常有的事。
而且,更重要的是罗埃弗的深山这个记载。
这个名字,罗伦斯也曾经听说过。
那是跟流淌在雷诺斯城附近的罗姆河相连接的、其中一条支流的名字。
几乎毫无疑问,所谓罗埃弗的深山,就是作为罗埃弗河的源流的山脉了。这样的话,赫萝就算孤身一人也应该可以回去故乡了。
而且,这个预料应该不会有错。
如果说有什么弄错了的话,恐怕就只有在帕斯罗村的时候,罗伦斯把麦子堆上装货台这件事了。
“那么,你全部读完了吗?”
仿佛觉得沉默会把两人显而易见的谎言揭穿似的,罗伦斯紧接着问道。
互相牵着的手,也在坐起身子的同时分开了。
“唔,最古老的故事,就是讲述为了让这个城镇能住人而打下第一根柱子的奇怪男子的故事。”
“是你的老相识吧?”
听了这句玩笑,赫萝也笑着回答了一句“说不定真的是”。
“不过——”
赫萝也坐起了身子。
“或许还是应该趁还没把酒水污渍弄到书上之前还回去呢。毕竟也不是需要做成抄本,而且本来都是装在咱头脑中的东西嘛。”
“的确没错,说不定你在读书的时候睡着觉,搞不好把口水也弄上去了。”
“咱才不会那样。”
“我知道,当然也不会打鼾了,对吧?”
罗伦斯笑了笑,同时嗖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同叫装出一副“要是继续留在那里的话说不定会被咬上一口”的姿态。
“汝是不是想知道自己熟睡的死后在说什么梦话?”
赫萝半眯着眼睛如此说道。
这是曾经多次让自己内心怦然一动的话语。
为什么这样的对话听起来会如此可悲呢?罗伦斯好不容易才忍着没有显露在表情上。
“大概是这样子吧。不要、不要再这样子吃下去了……”
做梦吃上了美味的东西,是常有发生的事。
只是,自从跟赫萝开始一起旅行之后,他却做过好几次被她吃掉一大堆美味东西的恶梦。
“汝不是好好赚回了食费了吗?”
赫萝发出抗议,从跟罗伦斯相反的一侧走下了床。
就好像在演绎着两人之间的吵架似的。
“这是结论吧。要是在卡梅尔森没赚到钱,我的财产就真的被你全部吃光了。”
“哼。人家都说要吃就要连碟子也吃光嘛,到时候我连汝也吃掉好了。”
赫萝仿佛演戏似的用舌头舔了舔嘴巴,以妖艳的眼神看着罗伦斯。
当然,罗伦斯从很久以前就明白到,这的确是在演戏。
但是接下来的发展却跟以往有所不同,这一点,他也同样痛切地领悟到了。
彼此的关系在某处出现了决裂。虽然那是非常可悲的事,但还没有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然而,他却觉得这样子才是最可悲的。那一定就是神的恶作剧吧。
“真是的。那么在还了书之后,回来想吃些什么?”
听罗伦斯这么说,赫萝一边啪嗒啪嗒地晃着尾巴,一边以恶作剧的口吻说道:
“等会儿再告诉你。”
只有这番对话,就像往常一样快乐。

[ 本帖最后由 flywind 于 2008-3-22 22:47 编辑 ]


第四幕
第二天午后,在离开旅馆的时候,两人就先通知了亚洛尔德要到黎格罗那里去一趟。
虽然在临时外出的这段期间公布会议内容的可能性很低,不过也必须考虑万一发生的意外情况。亚洛尔德无言地点点头,一直默默地注视着炭火。
离开城镇,再次走上那条曾经走过一次的狭窄而细长的道路。
跟上次有所不同的,是路上的水洼很少,还有两人的对话也不多。
在路上,赫萝仿佛很关心似的,再次对早已彻底把握住的交易状况和展望进行了确认。
“一切顺利嘛。”
赫萝说出了已经听过好几次的这句话。
罗伦斯拉着赫萝的手跨过的大水洼,也不知道是哪家孩子的恶作剧,似乎是个巨大的洞穴,虽说水的深度很浅,但依然是个水洼。
所以只有跨过那里的时候,罗伦斯才像以前那样拉着赫萝的手,扶着她跨过去。
“啊啊,很顺利。我甚至觉得有点可怕呢。”
“毕竟已经吃过好几次苦头了嘛。”
听赫萝这么说,罗伦斯笑了起来。
但是这样的恐惧感,基本上都是由于交易成功后所得到的利益实在过于巨大的缘故吧。
埃布应该不会把罗伦斯套进陷阱里,而且就算想狡猾地算计他,也并不会那么容易。
毕竟这里面只有借钱、采购商品、然后出售这几个环节而已。
只要在买卖上不出现失败就没问题了。
如果想以强行的方式把自己套进陷阱,采取途中抢夺商品的手段,那对方就应该不会提出用船来运的建议。
水路是远比陆路重要的贸易通道。航行于河上的船只数量也很多。
在那里如果想展开一场不为人知的抢夺战,几乎可以说是难于登天。
理应应该是没有的吧。
“咱的身体值多少枚银币来着?”
“唔,大概是两千枚吧。”
与其说是赫萝的身体,倒不如说是埃布的家名值这个钱吧。
“哦,如果用那些钱来买酒会怎样?”
“那当然是可以买到多得难以置信的上等好酒了。”
“汝是要用那些钱来大赚一笔,是呗?”
她大概是也想分摊一点利益吧。当然,罗伦斯也有这个打算。
“如果顺利的话,你要喝多少酒也没问题。”
“嘿嘿,那当然要喝到……”
赫萝说到一半,却慌忙闭上了嘴巴。
起初虽然觉得很奇怪,但罗伦斯也终于理解了赫萝刚才想说的是什么了。
她想说的应该是“那当然要喝到醉一辈子也不醒”吧。
可是,那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
“那当然要喝到……在咱喝醉之前先吐出来的地步了。”
贤狼赫萝接着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身为旅行商人的罗伦斯,当然要接着说下去了。
“怎么,你在斗酒中输掉了吗?”
“唔……但是,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汝也仔细想想嘛?对方虽然比不上咱,但毕竟也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那样的她喝得涨红了脸,也还是鼓着两腮拼命把酒塞进胃袋里。就在咱醒悟到‘身为伟大贤狼的咱也大概是类似的一副丑态’的那一瞬间,喉骨就突然错位了。”
虽然不管怎样都是一副糟糕透顶的丑态,可是这种注重体面的特点交在很有赫萝的风格,罗伦斯不禁笑了起来。
赫萝抱着双臂,就像嚼碎了一嘴巴黄连似的皱巴着脸。
真是的,就像一个调皮姑娘一样天真无邪。
如果这不是演技的话,该会有多开心呢。
“嘿,就算弄成那样子,你也还是不知悔改拼命喝酒呢。”
听罗伦斯这么说,赫萝就抬起脸,以“除了大笨驴之外汝什么都不是”作为回答。
来到黎格罗的家时,他似乎并不在家。
出来迎接的依然是梅尔塔,还是一如既往地穿着修女服。
“读得可真快呢。我就算是阅读短故事也要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她并不是出于自谦,而是稍带羞耻地微笑着说出这句话,给人一种相当温柔的感觉。
虽然罗伦斯心里想着这种事,但是在梅尔塔从黎格罗桌子里取出钥匙,领着罗伦斯两人走在前头的期间,他都没有被赫萝踢上一脚。
“黎格罗先生吩咐过,如果有什么必要的东西,都可以请你们自由借回去。”
打开书库的门锁后,梅尔塔一边点亮蜜蜡一边说道。
“还有什么想读的书吗?”
罗伦斯向赫萝问了一句,只见她很暖昧地点了点头。
“那么,就请两位随便看一看吧。虽说是贵重的书籍,但是如果没有人看的话,也是有点可惜呢。”
“非常感谢您。”
听了罗伦斯的道谢,梅尔塔也只是微笑着侧了侧脑袋。
与其说是她身为修女,倒不如说梅尔塔可能本来就是这种性格吧。
“不过,先前借给两位的书是黎格罗先生的祖父大人重写过的。所以用的是近代的语言,但是其他古老书籍应该都是用古代文字来写的。其中可能会有一些很难读懂的书。”
听了梅尔塔的话,赫萝点点头,接过蜜蜡灯后就慢慢地向着书库深处走去。罗伦斯心想,她大概根本没有什么想读的书,只是想在这里消磨一下时间而已吧。
她正是在理解了一切的前提下,盼望着自己能开心地笑着迎接这次旅行的终点。
可是,她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那个。”
“什么呢?”
注视着赫萝所持的蜜蜡灯的梅尔塔,转身看向罗伦斯。
“虽然是个很厚脸皮的请求,不过能不能让我们参观一下黎格罗先生的庭园呢?”
在书库的阴暗气氛中,感觉思维也会变得越来越灰暗,真的有点可怕。
不过,梅尔塔当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而是绽放出蜜蜡灯一般的微笑,回答了一句“庭园里的花儿也一定会很高兴的哦”。
“赫萝。”
听到罗伦斯的呼唤,赫萝就好像早知道会被他叫唤似的,从书架的阴影中探出头来。
“你可别把人家的书弄破哦。”
“咱当然知道。”
梅尔塔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不要紧的,黎格罗先生的手脚还要粗鲁得多呢。”
感觉这句话可能也是事实,但罗伦斯还是这么叮嘱了赫萝一句,然后就在梅尔塔的引导下回到了一楼。
只要看着那个风光明媚的庭园,就应该可以抛开所有杂念发一会儿呆了。罗伦斯怀抱着这样的期待。
“我去拿些喝的东西来吧。”
“啊,不,请不必张罗。”
仿佛把他的话当作耳边风似的,梅尔塔行了一礼。就静静地离开了房间。
如果是来这里商谈的话,毕竟这种招待也会给对方带来利益,所以罗伦斯并不会太在意。可是现在自己完全是来这里打扰人家的,一旦受到这种优待,他就会觉得很过意不去。
还是说,自己会考虑这种事,就证明了自己是个脑子里只想着利益得失的商人?
把自己拥有的东四分给他人,是教会圳示的其中一个基本原则。
“不过,也算了吧……”
他干脆把话说出口,为了不想继续思考下去而中断了自己的思路。
视线转向了黎格罗的庭园。
听说要制造出透明的玻璃是相当困难的事情。除了价钱之外,要制造出这种窗户想必会碰到其他各种问题吧。
在好几片透明玻璃衔接而成的窗户另一侧,可以看到那应该化费了更多心思的庭园风景。
在这种隆冬季节看到这些又绿又白的花草,感觉真有点不可思议。
只要多费点心思,就可以在一年里保持着这样的景色——黎格罗曾经很得意地这么说过。
如果他这句话是真的,那就意味着黎格罗一整年都毫不厌倦地坐在这张桌子前,一直眺望着这个庭园的景色了。
照顾着黎格罗目常生活的梅尔塔,一定是带着无奈的笑容注视着他的背影吧。
简直就像是图画中的生活。
罗伦斯心生羡慕的同时,也对自己为这种事感到嫉妒而面露苦笑,把视线转了回来。
到处都放着纸张和羊皮纸,明明看起来很脏乱,可是该收拾的地方却收拾得很整洁。
这种散乱的状况,与其称之为是家或者工作场所,倒不如叫做巢更为合适。
明明是这样的房间,却放置着圣母的石像。这难道是因为黎格罗跟艾布的关系很亲密吗?
还是说艾布把卖剩的东西硬是塞给他了?
石像连同棉花一起被小心翼翼地收纳在木箱里,箱子里还放着一张用红绳捆住的小羊皮纸。这
定是在教会中经过神圣洗礼的证明书了。
石像的大小,应该有两只手掌
起摊开到最大程度那么大。
正当罗伦斯注视着石像、估计着这种大小到底能值多少钱的时候,却察觉到了某个事实。
石像的表面似乎有点剥落的迹象。
“怎么了?”这次旅行的终点。
可是,她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那个。”
“什么呢?”
注视着赫萝所持的蜜蜡灯的梅尔塔,转身看向罗伦斯。
“虽然是个很厚脸皮的请求,不过能不能让我们参观一下黎格罗先生的庭园呢?”
在书库的阴暗气氛中,感觉思维也会变得越来越灰暗,真的有点可怕。
不过,梅尔塔当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而是绽放出蜜蜡灯一般的微笑,回答了一句“庭园里的花儿也一定会很高兴的哦”。
“赫萝。”
听到罗伦斯的呼唤,赫萝就好像早知道会被他叫唤似的,从书架的阴影中探出头来。
“你可别把人家的书弄破哦。”
“咱当然知道。”
梅尔塔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不要紧的,黎格罗先生的手脚还要粗鲁得多呢。”
感觉这句话可能也是事实,但罗伦斯还是这么叮嘱了赫萝一句,然后就在梅尔塔的引导下回到了一楼。
只要看着那个风光明媚的庭园,就应该可以抛开所有杂念发一会儿呆了。罗伦斯怀抱着这样的期待。
“我去拿些喝的东西来吧。”
“啊,不,请不必张罗。”
仿佛把他的话当作耳边风似的,梅尔塔行了一礼。就静静地离开了房间。
如果是来这里商谈的话,毕竟这种招待也会给对方带来利益,所以罗伦斯并不会太在意。可是现在自己完全是来这里打扰人家的,一旦受到这种优待,他就会觉得很过意不去。
还是说,自己会考虑这种事,就证明了自己是个脑子里只想着利益得失的商人?
把自己拥有的东四分给他人,是教会圳示的其中一个基本原则。
“不过,也算了吧……”
他干脆把话说出口,为了不想继续思考下去而中断了自己的思路。
视线转向了黎格罗的庭园。
听说要制造出透明的玻璃是相当困难的事情。除了价钱之外,要制造出这种窗户想必会碰到其他各种问题吧。
在好几片透明玻璃衔接而成的窗户另一侧,可以看到那应该化费了更多心思的庭园风景。
在这种隆冬季节看到这些又绿又白的花草,感觉真有点不可思议。
只要多费点心思,就可以在一年里保持着这样的景色——黎格罗曾经很得意地这么说过。
如果他这句话是真的,那就意味着黎格罗一整年都毫不厌倦地坐在这张桌子前,一直眺望着这个庭园的景色了。
照顾着黎格罗目常生活的梅尔塔,一定是带着无奈的笑容注视着他的背影吧。
简直就像是图画中的生活。
罗伦斯心生羡慕的同时,也对自己为这种事感到嫉妒而面露苦笑,把视线转了回来。
到处都放着纸张和羊皮纸,明明看起来很脏乱,可是该收拾的地方却收拾得很整洁。
这种散乱的状况,与其称之为是家或者工作场所,倒不如叫做巢更为合适。
明明是这样的房间,却放置着圣母的石像。这难道是因为黎格罗跟艾布的关系很亲密吗?
还是说艾布把卖剩的东西硬是塞给他了?
石像连同棉花一起被小心翼翼地收纳在木箱里,箱子里还放着一张用红绳捆住的小羊皮纸。这
定是在教会中经过神圣洗礼的证明书了。
石像的大小,应该有两只手掌
起摊开到最大程度那么大。
正当罗伦斯注视着石像、估计着这种大小到底能值多少钱的时候,却察觉到了某个事实。
石像的表面似乎有点剥落的迹象。
“怎么了?”人一种轻松的感觉。这大概是因为梅尔塔正在恋爱吧。
不管怎么想,她都相当于在说“黎格罗的幸福就是自己的幸福”这句话吧。
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的话,也可以说是为了梅尔塔自身的梦想。
在一整天都悠闲地看着庭园过活的黎格罗身边,无微不至地悉心照料着他,这大概就是梅尔塔的梦想吧。
“越是渺小的愿望,就越难实现啊。”
“呵呵,也许的确是这样。”
梅尔塔把手贴在脸颊上,仿佛觉得很耀眼似的眯着眼睛眺望着庭园。
“而且,也许在心里期盼着‘但愿能永远看着庭园’的这段期间,正是最快乐的时候呢。”
罗伦斯感到非常意外,不禁仔细地打量起梅尔塔来。
“怎么了呢?”
“我实在对梅尔塔小姐说的话感到很钦佩啊。”
“哎呀,您真会说话。”
虽然这并不完全是骗人的奉承话,可是梅尔塔却似乎以为他在开玩笑。
希望一直都跟赫萝在一起,希望永远跟她在一起——只有保持着这种想法的期间,才是最快乐的。这种说法深深刺痛了罗伦斯的内心。
实际上如果一直在一起的话,如果随时都能见面的话,那种喜悦无论如何也会逐渐淡化的吧。
这并非太难理解的世间真理。
正因为是简单易懂的事实,赫萝想要推翻这个事实的梦想就更难以实现了。
“不过,我觉得一直追赶着微不足道的梦想,也是一种幸福。”
因此,至少也要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忘记无法回避的现实。
就在两人进行着这番对话的时候,赫萝拿着烛台走上了一楼。
虽然她说蜡烛的火熄火了,不过那一定是谎话。
就像罗伦斯刚才逃出来那样,赫萝也一定是讨厌书库的阴郁空气而逃出来了吧。
要问为什么会知道这一点的话,那就是因为她一走进这个面向明亮庭园的房间,就用满怀怨恨的目光盯了过来。
赫萝一言不发地站到了罗伦斯的身边。
罗伦斯径直注视着赫萝,开口说道:
“找到什么好书了?”
赫萝摇了摇头,反过来向罗伦斯投以疑问的眼神,意思是在问他“你又怎样?”。
赫萝果然是赫萝。
罗伦斯的神色变化,她轻而易举就能看穿。
“我这边嘛,就听到了一些相当有参考价值的话。”
所以——就在他开口这么说的瞬间。
门口那边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接着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开门声。
随着“蹬蹬蹬”的亳不客气的脚步声响起,那个人出现在眼前。
梅尔塔虽然也吃了一惊,但是她既没有对那无礼的闯入者发怒,也没有惊慌失措。这显然是因为那个人是她非常熟悉的人物了。
站在面前的人,正是埃布。
“快来,事情很不妙。”
她正喘着粗气。
“发生了武装起义。”
“要把门关紧,除了直接认识的人,绝对不能让其他人进来。”
听埃布说完,梅尔塔就像吞下了石块似的用力点了点头。
“是、是的。”
“虽然我想就算对会议结果再怎么不满,也应该不会跑到书记的家里发动袭击。”
埃布一边说,一边跟梅尔塔轻轻拥抱了一下。
“当然,黎格罗也应该不会事的。”
听了这句话,梅尔塔又一脸悲壮地点了点头。
看来比起自己的境遇,她更担心黎格罗那边的状况。
“好了,我们走吧。”
这句话是向罗伦斯他们说的,罗伦斯也轻轻点了点头。
只有赫萝一个毫无兴趣地站在别处,不过罗伦斯很清楚,那风帽下的耳朵一定是朝着这边的。她也许是感觉到镇上的骚动气氛了。吧。
“再见了。”
埃布离开大门后,梅尔塔就一脸担心地合拢两手,祈祷着众人的平安。
“你说武装起义,具体来说到底是谁发动的?”
罗伦斯一边在渺无人烟的路上小跑着。一边询问道。
“是皮草工匠,还有经营加工必需品的那帮人。”
突然到访黎格罗家的埃布,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事情很不妙”。
据说开端是会议结论出乎意料的早期公布。
正当工作人员要把记载着会议结果的木牌竖在中央广场上的时候,手里拿着加工道具作为武器的工匠和商人们马上加以阻挠,要求取消会议的结论。
看起来似乎很可靠的五十人会议得出的结论,却有可能成为导致自己从明天开始失去工作和商品的原因。对于怀有这种想法的人们来说,那自然就是一个绝对无法接受的危险结论了。
而且埃伽也说过,会议的结论是一个缺乏前瞻性的结论。
这种不安和担心导致他们采取手执武器发动起义的非常手段,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就算城镇的皮草产业能存活下来,要是自己非破产不可的话就根本毫无意义。
然后,有关武装起义的情报很快就传遍了全城,听说城镇的中心部分人潮涌动,已经陷入了混乱状况。
来自远处的叫嚷声和喧嚣声也逐渐传入罗伦斯的耳中。
向赫萝看了一眼,只见她也点了点头。
“不过,推翻会议决定这种事,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听了这个问题,埃布点头表示肯定。
五十人会议,是集中城罩的各个权力者而召开的会议,会议上作出的决定,就代表了整个城镇的决定。这是比任何事情都更优先的事项,只要是居住在雷诺斯的人,都必须无条件遵从。
如累这个会议的结论被某些有利害冲突的人所推翻的话,耶将对会议的权威性造成极大损害,甚至无法继续维持城镇的正常运作。
更重要的是,所谓的城镇,就是彼此间存在利害冲突的各类人集中起来而构成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存在能得到所有人支持的完美结论。
和皮草加工业有关的那些人,一定是在明了这个前提的情况下发动武装起义的吧。
“为了维护会议的名誉,决议将会被实施。镇外的商人们已经开始涌进来了。尽管那帮工匠为了阻止他们的流入而拼命浴血奋战,不过也应该是白费力气吧。”
埃布毫不犹豫地在结构复杂的街巷中快步前行。
偶尔也见到一些商人打扮的人在狭窄的巷子里全力飞奔而过,大概他们都怀着跟自己相似的目的吧。
罗伦斯有点担心赫萝能不能跟上,不过似乎暂时没有问题。她一边握着罗伦斯的手,一边紧跟了上来。
“皮草的交易呢?”
“会议的结论跟我所掌握的情报完全一样。如果得以实施的话,那当然是没问题了。”
既然如此,那现在就要分秒必争了。
“怎么办呢?是不是该先去采购皮草,事后再交付现金?”
听了罗伦斯的提问,埃布却作出了否定回答。
“我不想到时候被人刁难,还是好好带着现金去吧。你先到德林克商会把现金取来。”
埃布一直往前走,完全没有在意脚下的水洼。在罗伦斯提出反问之前,她就先接着说道:
“我现在就去安排船只。”
埃布说完,就站住了脚步。
沿着狭窄多弯的巷子走到一个豁然开朗的地方,前面原来就是港口。
无数人在那里来来往往,每个人都表露出紧张的神色。
看到商人们慌慌忙忙地东奔西走的样子,罗伦斯只觉得他们全都在拼命采购皮草,脊梁顿时掠过一阵寒意。
在由皮草工匠们和死守宣示会议结果的木牌的人们互相对峙的广场上,骚动应该会更为激烈吧。
“毕竟要赶在这么多家伙的前头啊,光是慌张失措的话也是不行的。”
埃布转过身来说道。
“在旅馆碰头吧。皮草的交涉,必须做好一切准备,以万全的姿态来进行。”
那是一双充满亳不动摇的决心的蓝色眼瞳。
在面向这个港口和埃布把酒对饮的时候,埃布曾经说过那是为了自己那孩子气的复仇目的而赚钱。
罗伦斯当然无法明了她这种动机的好与坏。
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埃布是个心志坚定的优秀商人。
“明白了。”
罗伦斯轻轻握了一下埃布递出的手,她就微笑着转身而去,消失在人海之中了。
她一定能成功确保船只,也一定能确保到皮草的销路吧。
罗伦斯注视着埃布消失的方向,心里如此想道。
“那么,咱们也走呗。”
赫萝开口说话了。
她的声音中没有任何紧张感,也没有包含催促的意味。
“也对。”
罗伦斯简短地作出回答,刚准备向前迈步,却又停了下来。
或许,这应该说是被赫萝的凌厉视线拦了下来吧。
“汝刚才看到的东西,不,看到之后的想法,为什么不告诉咱?”
罗伦斯不禁笑了起来。赫萝的确是什么都看穿了。
“汝察觉到了这次交易的危险之处,是呗?”
所以,他毫不隐瞒地回答道:
“没错。”
“那为什么要保持沉默?”
“你想知道吗?”
赫萝差点就要伸手揪起他的胸口了。她的这股冲动,并非单纯起因于他以反问来回答这种态度。
“把事到如今才察觉到的这桩交易的危险性告诉你。又有什么用?这个危险将会涉及到我和你。可是在检讨了各种可能性之后,我觉得还是不顾危险去追求利益会更好。因为能获得的利益值得我赌命一搏,就算会对你造成危险,凭着你自身的力量,应该可以轻易回避。当然——”
罗伦斯说到这里,赫萝就抹去了脸上的表情,准备承受他接下来的这句话。
“那样的话,我们可能就很难重逢了。”
赫萝保持着沉默。
罗伦斯继续说道:
“而且,如果进行那种对话,你肯定是会这么说的吧?”
“……抛弃所有利益,回避一切危险,把赌注押在一线希望之上——那种事汝绝对不能做。”
罗伦斯笑着耸了耸肩膀。
他没有把察觉到的事说出口,是因为不希望听赫萝说出这句话。
如果这次交易成功的话,罗伦斯的梦想就基本上实现了。罗伦斯将会成为有钱人回到这个城镇,而迎接他回来的赫萝,也同时会说出祝福和离别的话语。
或者在交易遭遇失败的时候,赫萝自然不会等着被卖掉,她肯定会立刻逃出来,并以此为契机回去故乡吧。如果想法再天真一点的话,她或许还会因为担心罗伦斯而打探他的情况,不过在那之后,罗伦斯也无法说出任何挽留赫萝的话语。
也就是说——
“可以跟你继续旅行的可能性,就只有在彻底放弃这次交易的时候才会出现。”
尽管这关系到自己梦想的实现,也不能让你暴露在危险之中——到时候大概还会说出这种装腔作势的台词吧。
“汝觉得那样子咱会高兴吗?”
罗伦斯毫不害羞地回答道:
“会的。”
然后,赫萝马上就鼓起两腮。
“咱绝对不会说‘高兴’,也不会说什么‘抱歉’。”
要是被赫萝那纤细的手拍打的话,恐怕她的手反而更痛吧。
罗伦斯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注视着浑身颤抖的赫萝。
这样一来,罗伦斯和赫萝就完全丧失了向对方说出“以后继续一起旅行”这句话的机会。
这是提出“以这个城镇为终点结束旅行”的赫萝所期望的事,同时也是违背罗伦斯期望的事。
宁肯做违背自己愿望的事,也要满足对方的愿望。
在世间被评价为温柔的众多行为之中,这也必定是被列于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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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这是对赫萝突然宣告结束旅行的一个小小的报复。
“咱绝对会记住汝是一个精于计算的冷酷商人的。”
听了赫萝的这句话,罗伦斯终于笑了出来。
“要是被你一直当作愚蠢商人看待的话,那就有损名誉了啊。那么,现在就去把资金借回来吧。”
罗伦斯往前迈出了步子,赫萝跟他拉开了一定距离,也接着走了起来。
从她的鼻子传出的抽啜声,想来也应该不是天气寒冷所致吧。
虽然也觉得这样做太狡猾,可是罗伦斯的心胸还没有宽广到不作任何报复就跟赫萝分别的地步。
只是,所谓的报复永远都是与空虚同在的。
在到达德林克商会的时候,赫萝的态度显得比往常更平淡。
报复将会招来更进一步的报复。
不过,这样就好了。
“这个世界一定是没有神的。”
赫萝暗自嘀咕道。
“如果汝们所说的全知全能的神真的存在,又为什么会看着咱们受苫而袖手旁观呢。”
罗伦斯停住了刚准备敲门的手。
“啊啊,的确没错……”
他点头对赫萝的话表示肯定,然后敲响了门。
德林克商会依然保持着质朴的外观,里面也仿佛跟外界绝缘似的一片宁静。
当然,他们实际上早巳把握到外界发生的事,一看到罗伦斯走进来,就笑着为他准备好现金。
尽管那是完全无法猜透内心所想的诡异笑容,但是他挺起胸膛说出“我们必定会保障您同伴的安全”这句话的姿态,却有着足以信赖的价值。
不管是内心如何冷漠的商人,如果单从对待商品的态度来看的话,都是值得信赖的。
不过,装着金币的袋子并没有交给罗伦斯,而是首先交到了赫萝的手上。
这正是借贷业者的商业智慧。
通过先把金币交给身为抵押品的赫萝,就可以将其存在深深地铭刻在对方的心中。同时也包含着防止对方携款潜逃的含义,更重要的是能大大提高对方的赚钱意欲。
赫萝仔细观察着连自己的小手也能提起来的钱袋,然后又转眼看向罗伦斯。
“赚了钱之后,当然是要去喝特级葡萄酒啰?”
一直喝到永远不会酒醒的地步。
作为最后的回忆,永远残留在赫萝心中。
赫萝一脸不高兴地说出了这句话。
“啊啊,那当然了。”
罗伦斯接受了她的要求,如此答道。
“我们也期待着您的成功。”
对方之所以插嘴,大概是凭经验推测到,要是放着不管的话就会一直没完没了吧。
可是,赫萝和罗伦斯早就说完了道别的话语。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是独当一面的商人了。”
看到罗伦斯如此夸下海口,赫萝笑道:
“咱的同伴当然不能是个平庸商人了。”
罗伦斯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表情来回应这句话的。
虽然不知道,但是在离开的时候回头一看,他发现赫萝正在门前低下了头。
手里拿着装有六十枚金币的钱袋,罗伦斯在街上飞奔了起来。
他现在的心情已经不允许他继续慢慢走路了。
他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否正确。
完全不知道。
明明除此以外别无选择,可是他依然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否正确。
只觉得根本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在前面等待着自己的,是连做梦也不敢想的巨大利益。
即使如此,内心还是没有任何跃动感。
罗伦斯抱着金币飞奔了起来。
来到旅馆的时候,只见在门口有好几个人聚在一起谈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大概是旅馆的住客以及他们的伙伴吧。
就算不竖起耳朵偷听也能推测到,他们一定是在讨论镇上发生的骚动。
罗伦斯径直向马厩那边走去,并选择了从仓库进入的路线。
马厩里有两匹马和一辆马车。当然,那辆马车和其中一匹马都是属于罗伦斯的。那是一辆相当气派的马车,独自乘上驾车座的话,甚至会觉得过于宽敞。
他之所以皱起眉头,并非因为手里捧着的金币袋子很沉重,向是因为积聚在心胸中的东西太沉重了。罗伦斯甩开一切思绪,走进了仓库。
仓库里的货物一如既往地堆到了人头高的位置,货物和货物之间只留出一条勉强能通过的小路。至于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恐怕也没有任何人能完全把握到吧。总感觉这里很适合用来藏起什么东西。
罗伦斯一边想一边往前走,忽然就跟那个人迎面碰上了。
“哦,噢噢,我等你很久了。”
那正是蹲下身子、在货物中搜寻着什么东西的埃布。
“我已经把资金借来了。”
罗伦斯举起了手里的麻袋,埃布就好像隔了三天没喝水似的闭上了眼睛。
“船已经安排妥当。我找到一个船家,他的货物由于皮草骚动而被人打了折扣,听我开出高价,他甚至说就算有军队在河上封锁他也会帮我出船呢。”
她的眼光果然不错。
接下来,只要在这场骚动中成功收购到皮草就行了。
然后,带着那些货物顺河南下,就能卖出三倍的高价。
光是这么想就令人热血沸腾。
埃布从搜寻着东西的货物中取出一个单手就能握住的小包袱,迅速塞进怀罩,站起了身子 。
“只要把钱堆到面前的话,商会那帮家伙也不可能不答应。他们多半会看得发呆吧。就算不想点头也会不由自主地点头答应的。”
那副样子实在很容易想像得到,罗伦斯不禁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从别人看来那是否能算是笑容。
“好,那么我们走吧,这桩买卖简直就像开玩笑一样。”
埃布变得如此多话,自然是因为她也非常紧张了。
以崔尼银币计算高达两干枚、以称之为梦幻产物也不过分的卢米欧尼金币计算则为六十枚——运用这笔庞大资金进行的大交易。
从中衍生出来的巨大利润,说不定连人命也会为之逊色。
不,那实际上已经超越人命的价值了吧。
埃布正准备通过罗伦斯身后的马厩入口走出外面,可是罗伦斯却一动不动,就这样挡在门口。
“怎么了?”
埃布抬起脸,不解地问道。
“只要用这些金币买来皮草,最后就能获得四千枚银币的利润,没错吧?”
身材比罗伦斯矮一个头的埃布,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同时以头巾掩盖了整张脸的表情。
“没错。”
“船也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就只剩下采购皮革的步骤。”
“没错。”
“把那些皮草运过去出售的对象,也已经有了着落。”
“没错。”
埃布以借用罗伦斯的资金为条件,为他提供了头脑和经验。
这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策略吧。
在这场骚动中,穿越了镇上商人们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缔结交易的约定,描绘出获得利益的构图。
这种自信,已经完全体现在眼前的埃布稳固身影中了。不管吹刮起什么样的风暴,她也不会出现任何动摇。
行走于荒野的商人。
那是自己最初对埃布所怀抱的感想。
在干燥的冷风影响下形成的沙哑声音。
另外,尽管偶尔会表露出那藏于厚实头巾下的脆弱真心,也还是成功骗过了罗伦斯的无畏胆色。
她就是这样一个狡猾的商人。
也许就这样什么都不说,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装成彻头彻尾的傻瓜,把交易完全委任于她,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而且,就算埃布在欺骗罗伦斯,那也并不是为了抢夺罗伦斯的利益。
甚至可以说,把事态逼迫到这个地步,完全就是为了让交易进行得更顺利的聪明策略。
埃布并不是傻瓜。她绝对不是一个会对毫无胜算的交易插手的浅陋商人。
所以,自己只要保持沉默就行了。
如果这次交易成功的话,罗伦斯最低限度也能成为城镇商人。
所以,只要保持沉默就行了。
“你,难道还在怀疑我?”
埃布低声说道。
“不。”
“那么,到底怎么了?难道害怕了吗?”
罗伦斯在心中自问自答起来。
自己是不是害怕了呢?
不,不是的。
自己无法当个沉默的傻瓜,正是因为赫萝的事一直在心中挥之不去。
“要不尽快行动的话,外面那帮家伙也许就会准备好现金了。他们应该也预先铺好了门路,也不知道会从什么地方调来现金。你难道打算在旁边看着别人得到如此庞大的利润吗?喂,你有没有听——”
罗伦斯打断了埃布的话。
“你难道不害怕吗?”
埃布的表情一下子呆住了。
“我?哼,别说蠢话了。”
她以唾弃般的口吻说完,并扭歪了嘴角。
“当然会害怕。”
那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清晰地在仓库中回响起来。
“这可是价值数千枚银币的大交易啊?怎么可能不害怕。面对如此巨额的会钱,就连人命也微不足道。我的胆子还没有大到能稳如泰山地坐在这里的地步。”
“……而且我说不定会突然变卦,向你发起袭击呢。”
“哈哈,没错,反过来也有可能。不,就是因为这样想,我们才会彼此怀疑……这也是有可能的。不管怎么样——”
埃布深呼吸了一下,仿佛为了镇定心情似的补充说道:
“也还是不能走这条危险的独木桥。”
对于这笔交易,埃布确实有着危险的自觉。
不,正因为知道危险,她才会欺骗罗伦斯。
她宁肯做到这个地步也要追求利益,到底为的是什么呢?
“哈哈哈,看你的表情好像想问什么无聊的事呢。你一定是想这么问吧?为什么我为了赚钱要拼命到这种程度。”
埃布以干涩的声音笑了笑,然后把右手的手掌在腰间擦了擦。
那种动作实在非常自然。
“很抱歉,我不能让你在这时候退出交易。”
她的手上,正握着一把无法称之为匕首的、既厚实又纤长的单刃劈刀。
“本来的话我并不想拿出这样的东西。但毕竟是如此大的金额,要是你退出的话我是会很困扰的。你也明白吧?”
在手持强力武器的时候,人都会在不知不觉间兴奋起来。但是埃布的声音却依然保持着冷静。
“如果交易顺利的话,我也会保证你的利益。所以,你快把那个交给我。”
“在六十枚金币面前,人命的确是微不足道呢。”
“啊啊,没错……你也不想体会那种微不足道的感觉吧?”
罗伦斯露出了营业用的微笑,以右手拿着赫萝交给自己的钱袋,向前递了出去。
“愿神祝福智慧与勇气兼备之人。”
就在埃布一边沉吟一边打算抓住钱袋的那一瞬间。
“……唔!”
“……!”
彼此都散发出无言的气势,完成了那个动作。
罗伦斯往后退开,埃布挥起了右手。
紧接着,装着金币的钱袋发出沙啦啦的声音掉在了地上。
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里。
埃布的眼眸就好像蓝色火焰一般晃动起来,罗伦斯也毫不惊讶地回望着她。
不过在几秒钟后,两人都同时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败。
“你和我都各自犯了一个错误。没错吧?”
要是没有抽回手臂往后退的话,埃布的劈刀完全可以击中罗伦斯。
可是,埃布实在非常狡猾。
那把劈刀的刀刃反了过来,很明显,她本来就没有打算把刀砍向罗伦斯。
相对的,罗伦斯并非是装样子,而是认真地躲开了劈刀。他之所以没有吃惊,也是因为确信了埃布一定会向自己挥出劈刀的缘故。
如果他是信任埃布的话,就应该会认为劈刀不会挥出而按兵不动,在躲开之后大吃一惊。
他既没有信任对方,也没有吃惊,是因为他知道埃布正在隐瞒着什么事情。
“我的失败,是被你嗅到了气味。你反问我‘难道不害怕’的那句话,就是这个意思吧?”
对于掉在地上的金币,她甚至没有看上一眼。
这就证明她已经习惯这种斗殴了。
要是因为她是女人而心存轻视的话,恐怕会一下子被杀掉吧。
“黎格罗先生家里的石像,至少算是一件证据。我说的没错吧?”
埃布扭曲了嘴角,把反手握着的劈刀转为正手。
“你表面上以输入石像为掩饰,实际上是大规模地进行着盐的走私活动。通过把岩盐加工成石像的方式。”
“这个嘛……”
埃布一边说一边压低了腰身。
想在这时候逃出去的话,那将会是一次不太合算的赌博。
“我在得到某个情报之后,就怀疑你可能正从事着走私盐的活动,但却没想到是通过加工岩盐来进行的。毕竟通过把岩盐做成石像来展开大规模走私活动的话,教会就一定会有所察觉。”
不过,当然也存在着回避这一点的可能性。
不必多说,那自然是教会也在走私活动中插了一腿的时候。
而且,这个城镇的教会对金钱有着强烈的欲望。
既然走私盐比石像买卖更能赚钱,他们当然是不会有所犹豫了。
由于之前听说了埃布从港口城镇运来石像的情报,罗伦斯并没有马上就得出这个结论。
既然从海上运来的话,无论从容积还是从重量的角度来考虑,一般都是在制盐之后再运来的。
特意把徒增货物重量、还要费时间进行制盐的岩盐从海上运过来,这种做法并不符合商人的常识。
当然,埃布在通过城门的时候,肯定就是利用了这个常识。
“在某个时期里,你一定是跟教会处于亲密关系吧。而且我听说这个城镇的教会整天随意挥霍金钱,根本不知道他们的钱是从哪里来的。然后,你们突然就闹翻了。北方大远征这个原因,嗯,我想也应该没错吧。教会逐步开始巩固了权力基础,而且走私盐这种事被揭露出来肯定会引发骚动,他们就打算洗手不干。刚好在这时候,皮草的问题就被提上日程了。狡猾的你就这样向司教提议——”
埃布放下了劈刀的刀刃。
罗伦斯也后退了半步。
“与其被外地的商人们买走这个城镇的皮草,倒不如由我们自己全部买下来。”
埃布说过,她是从教会里的协助者口中打听到五十人会议的结论的。
就算是这样,埃布的手段也实在高明得非比寻常。
与其说是把当时想到的问题一个个解决,倒不如说是预先定下方案,之后再加以利用更符合逻辑。
而且,城里的皮草只能用现金采购这种方案,只要仔细想想对谁最有利,答案就自然出来了。
这个结论,对拥有捐款这种无法把握其总额的庞大现金的教会来说自然是最有利的。
越是大型的商会,其巨额交易一般都会借助纸张来进行,其进出金额都被记录在帐簿上,想要秘密带出现金的话实在非常困难。
而且,通过在城门入门进行严密的身体检查,同时在皮草采购的时候确认其现金出处的做法,就已经能封锁住大部分的背叛者。
即使如此,埃布还是对采购皮草这件事满怀自信。
的确,外地商人如果真的铺好门路的话自然另当别论,但是现在加工皮草的工匠和商人们已经发动了起义,应该不会有人冒这么大的危险来把现金交给外地商人吧。
明明是这样,埃布却这么焦急。
这样一想的话,结论就只有一个。
埃布很清楚现金从什么地方流向外地商人,而且也知道那是无法阻止的事情。
共同从事走私盐的勾当,帮自己搭桥认识了对岸国家的大司教的没落贵族……教会决定跟她断绝关系的真正用意。
埃布说过,那是因为教会觉得与其跟个体商人打交道,倒不如找个商会联手更方便利用。
这句话的确没有错。
如果教会已经跟企图收购全城皮草的某个商会联手的话,那就意味着他们得到了足以把埃布踢开一边的强力支援者。
虽然任何人都不会认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外地商人们会手持大量现金,但如果教会拼命把捐款的现金运到城外的话,又会怎样呢?
工匠和商人们之所以发动武装起义,一定是因为知道了外地商人们持有出乎意料的大量现金,从而察觉到城里出现了背叛者的缘故吧。
埃布向罗伦斯提出交易时所说的话中,并没有任伺一句谎言。
虽然没有说谎,但同时也没有提到任何真相。
“放在黎格罗家的石像,的确就是岩盐。我向那该死的司教提出皮草采购方案也没有错,把我一脚踢开获得了新的支援者,也同样是事实。至于信不信,就随便你了。”
埃布笑着把劈刀扔到了脚边。
这样做的意思,就是叫罗伦斯相信她吧。
罗伦斯并没有思考“事到如今她有没有必要说谎”的问题。
不管那是谎言还是真相,罗伦斯都会在作出自己判断的前提下采取行动。
仅此而已。
“向你提出交易的理由……我想也应该是如你所料的那样。”
“保护你自己的……挡箭牌。”
埃布晃动着肩膀说道:
“因为我知道教会走私盐这个一级丑闻啊。不过教会在跟我断绝关系的时候,也答应过确保我的人身安全。虽然只是口头约定,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不过他们多半是盘算着等以后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再拉拢我,我想一定是真的吧。而且我也从中得到了利润,自然也不打算挑起纠纷,他们也应该很明白这一点。”
“可是,你却无法对自己提出的这桩买卖视而不见。”
“没镨,虽然会违逆教会的意志,但是我不能放过这个赚钱的好机会。”
“所以你就觉得,如果说一个人能轻易被摧垮,那就两个人一起——”
宁愿以同伴的女人作为抵押,也要参与这桩违背教会意志的交易——面对罗伦斯这个存在,教会到底会有什么想法呢?
从旁人眼里看来,那应该是一个完全了解埃布真面目的协助者形象吧。
虽然要封住一个人的嘴巴很简单,但如果是两个人的话就会变得相当困难。而且如果那是完全不明底细的外来者的话,就更是如此。毕竟不知道对方有什么背景,要是鲁莽动手的话,说不定哪个公会或者商会就突然闯进来了。
罗伦斯在不知不觉间就担当了这佯一个角色。
而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赋予了这样一个职能,言行举止也自然光明正大。
这样一来,教会也许就会认为他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否则的话就一定是觉得“教会什么的根本不足为惧”的有来头之人。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的话,这次交易一定会进行得很顺利吧。
“那么,你打算如何?”
埃布问道。
“就这样。”
罗伦斯说完,就向劈刀和装满金币的钱袋伸出手来。就在这一瞬间——

“…………”
“…………”
两人无言地互相对视着。
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就在罗伦斯把手伸向劈刀的瞬间,埃布就举起匕首,想要从头顶往下砍去。
这次并不是用刀柄攻击。
虽然能预测到这个行动,但能不能防住就是一次赌博了。
“你就那么想要钱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神的护佑,罗伦斯握住了埃布的左手手腕,并继续施加力度。
埃布虽然不是无力之人,但毕竟是女流之辈。匕首掉到了地上。
“你、你难道、不想要吗……”
“当然想要了。不——”
罗伦斯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应该说是曾经想要才对。”
“真是有趣——”
本来后面还接着“的笑话”这几个字,但是罗伦斯继续加大扭住她手腕的力度,埃布的身体被压到了高高堆起的木箱上。而且罗伦斯的另一只手还揪起了她的胸口,于是话说到一半就断了。
“如果你把我杀掉后藏起尸体的话,在交易结束之前应该是暂时不会被发现的。教会也不会猜到我们会内讧吧。我的确很佩服你的行动力,或者说,你单纯是想要把这些金币抢走吗?”
埃布被迫踮起脚跟站着,表情也痛苦地扭曲了起来。
额头上的汗珠,证实了这并不是她的演技。
“不,你应该不会那么做吧。刚才我来到仓库的时候,你慌忙塞进怀里的那个包袱——你无论如何也想要使用那件东西,所以才打算杀死我吧。”
就在这一瞬间,埃布的脸色发生了变化。
在这个被勒紧了脖子、随时都会被杀掉的状况下,她第一次改变了脸色。
把金钱看得比性命更重要。
罗伦斯不禁笑了起来。
“果然是走私盐赚来的钱吗。你一点点存起来的那笔金额,恐怕跟我筹备的金额相当,甚至更多吧?你打算把全额都用来采购皮草,在我不知道的期间。”
埃布没有回答。
那痛苦的表情。与其说是被揭穿了骗局而感到悔恨,倒不如说是在害怕藏在怀里的钱被抢走。
“你之所以没有单独展开皮草买卖,正是因为手头上的资金实在过于庞大。要是自己一个人进行那种交易的话,恐怕就会轻易被教会抹杀。所以,你就把我卷了进来。就算杀一人很简单,两个人的话就完全不同了。而且,你甚至打算把赌金增加到教会要对我们发出抹杀令的地步。别说是别人的性命,就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就为了追求纯粹的利益。”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罗伦斯也许会一直都保持沉默。
也许会对盐的走私视而不见,站在旁边看着她的交易。
可是,在察觉到这种危险行为的情况下,他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不管是为了什么样的利益,能容许的危险也是有限度的。
埃布的这种做法简直是相当于自杀行为。
而且,他很想问一问如此拼命地追求金钱的埃布。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清楚。
“你……”
“……?”
“你甘愿冒这么大的危险去赚钱,到底是为了什么?”
尽管被罗伦斯勒住脖子,连脸也变成了红黑色,但是埃布还是笑了起来。
“我毕竟也是个商人,也觉得赚钱是一种幸福。可是,我不知道在终点上会有些什么。赚了一枚银币,下次就是两枚,两枚之后就是三枚。不断满足这种永无止境的渴求,最后到底会得到些什么?你有想过吗?”
即使是罗伦斯,也没有想过这种事。
他根本没有余力去想这种事。
自从跟赫萝相遇之后,寂寞的旅途突然变得滋润起来。那紧绷着的赚钱执着心也稍微放缓了一点。
跟赫萝之间的交流,就正好从那个缝隙钻了进来。
赫萝选择了“既然无法得到满足就不去强求”。
而埃布则是站在完全相反的立场上。
她认为赚钱甚至比性命更重要。
所以,罗伦斯很想向她问清楚。
“你……问我……”
她的沙哑声音,似乎并不是与生俱来的。
罗伦斯稍微放松了力度,埃布就像喘气似的吸入一口气,咳嗽了几声,保持着笑容说道:
“你问我最后……会得到……什么?”
埃布以蓝色的眼瞳注视着罗伦斯,嘲笑般地说道:
“你难道是个少年,还期待着最后能得到些什么?”
罗伦斯没有继续揪紧埃布的胸口,正是因为被她说中了。
“我……看见把我买回来的那个暴发户,经常这么想。那些家伙赚那么多钱,到底打算干什么。那明明没有终点啊。不管今天赚了多少钱,要是明天赚不到钱的话,他都会坐立不安。所以我就觉得,有钱人真是一种不幸的生物。”
埃布咳嗽了一声,在深呼吸之后继续说道:
“从你看来,我大概就是那样一个不幸的生物吧。因为我正是选择了跟那家伙相同的道路。”
这时候,罗伦斯感觉埃布的手忽然动了一下。
然后在那一瞬间,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到发现自己被揍了一下的时候,形势已经完全逆转了。
“我看到了那家伙的愚蠢行为,也看到了他最后的结局,但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抵在罗伦斯脖子上的,并不是匕首。
大概是一直虎视眈眈等待着反击机会吧,埃布的手上,正拿着一柄劈刀。
“那是因为——”
在埃布说完的同时,脸面立刻被劈刀的刀柄狠揍了一记。视野中掠过一抹红光,半边脸上传来了一阵灼热的冲击。
虽然感觉身体好像变轻了,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站起身来。
他就连嘴巴也无法合拢。与其说是疼痛,倒不如说是某种难耐的痛楚卷着漩涡,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即使如此。他还是勉强用手肘支撑着身体,用四肢趴在地上。但是他已经无法动弹了,只能用渗着泪水的眼睛,注视着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板上的血滴。
不过他还是冷静地倾听着周围的声音,明白到埃布已经离开了仓库 。
金币,应该是被她带电了吧。
这个事实,就像一盆冷水似的淋在他混乱不已的头上,反而有一种清爽的感觉。
也不知道这样子持续了多长时间,一个毫无关系的住宿客来到仓库,慌忙跑过来扶起了他。
那是一个胖胖的男人,衣服的各处都有着皮草的卷边。
这也许是亚洛尔德所说的北方皮草商吧。
“你、你没事吧?”
听到这句经典的台词,罗伦斯不禁笑了出来,然后向他说了句“抱歉”,点了点头。
“遇上盗贼了吗?”
看见有人倒在仓库里,这么想也是很自然的事。
但是,看到罗伦斯摇头否定,对方就接着提出“噢噢,那么就是交易决裂?”这个问题。
商人可能遇到的灾难,几乎少得可以数出来。
“哎呀,这边的东西是……”
看到男人捡起来的那件东西,罗伦斯仿佛连疼痛也忘记了似的放声大笑起来。
“你怎么了?”
那胖子男人可能是不认得字,看到那张纸也还是莫名其妙。罗伦斯一伸出手,他就满脸疑惑地把纸递了过来。
罗伦斯再次浏览了一遍。
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埃布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推翻跟罗伦斯之间的交易。
“是执着?”
罗伦斯把血吞了回去,暗自沉吟道。
但是,又好像不是这样。
在埃布用刀柄揍过来之前的瞬间,罗伦靳隐约看到了她的表情。
那并不是执着,也不是欲望。
“你、你没事吧?”
看见罗伦斯站起身子,男人慌忙伸手来扶他,不过罗伦斯却点点头谢绝了他的好意。
埃布留下来的,是亚洛尔德关于把这座旅馆转让给罗伦斯的亲笔字据。
既然留下了这种东西,那么作为一名商人,罗伦斯就必须去理解埃布的用意。
仿佛扭伤了脚似的,罗伦斯踩着摇晃的脚步,慢慢走了起来。
他脚步虚浮地走出仓库,来到了马厩。
“她说……是因为怀有期待?”
身上所有的钱都被卷走了。
罗伦斯要去的地方就只有一个。
“因为我怀有期待。”
罗伦斯又笑了一笑,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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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bszsr 于 2011-4-29 08:16 编辑


终幕
在城镇的中心部,想要公布会议结论的人们和企图妨碍公布的人们还在那里纠缠不清。罗伦斯本打算通过中心广场前往港口,可是人实在太多,根本无法接近半步。
到处都传出怒号和叫唤声,笼罩着一片紧张气氛。
而且,任何人看到罗伦斯的模样都没有吃惊。大概现在就是这样一种状况吧。
只要能看见太阳或者月亮,罗伦斯就能推断出当前所处的方位,无论身在如何复杂的里巷也不会迷路。他沿着巷子飞奔,径直向德林克商会跑去。
埃布大概是直接去采购皮草了吧。
那令人热血沸腾的利润,也必将与罗伦斯擦肩而过,但是他却觉得那样也无所谓。
把亚洛尔德转让旅馆的亲笔字据留下,已经是埃布的最大让步。对罗伦斯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这份字据的价值,大概比罗伦斯从德林克商会借来的金额要稍低一点。至少这次德林克商会能向身为贵族的埃布卖个人情,他们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至于能否收回借给罗伦斯的钱,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次要的问题,至于不足部分的归还,他们也应该会宽限时日吧。
问题就在于赫萝。
要是她知道罗伦斯错过了关系到自己梦想的交易,到底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毫无疑问,她肯定会大发雷霆。
刚打开质朴而充满威严的德林克商会的大门,罗伦斯就马上跟艾林金对上了视线。
“哎呀哎呀。”
不仅是艾林金,德林克商会的其他人看到罗伦斯也都没有改变表情——看来,他们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罗伦斯询问了一下赫萝的所在地,商会的人就把他领到了里面的某个房间。
但是,正当他想要推开门的时候,却被对方以目光制止了。
意思是警告他不可以随便触碰抵押品。
罗伦斯把埃布交给自己的证书拿了出来,交给了德林克商会。他们对利益得失的判断速度,简直不是旅行商人可以比的。
对方马上把证书收进怀里,同时浮现出并非出于演技的真正笑容,退了开来。
罗伦断用手按着门扉,把门推开了。
“别进这个房间!”
就在那一瞬间,里面传出了赫萝的怒骂声。
本来还期待着赫萝会哭出来,看来自己还是太小看她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感到无比吃惊,然后又转变为强烈的愤怒表情。
“汝……汝……这个……”
由于嘴唇不断打颤,她似乎连话也说不清了。
罗伦斯随手关上门,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汝这个大笨驴!”
赫萝马上飞扑了过来。那股猛劲头,甚至令人觉得“飞扑”这个词就是为了形容这一瞬间而存在似的。
毕竟这是意料之中的事,罗伦斯也总算没有从椅子上倒摔下来。
“汝、汝这是怎么回事……该、该不会是来这里毁约吧!?”
“不,我并没有毁约。只是全部都被抢走了而已。”
就像不小心弄脏了贵重衣服的小女孩一样,赫萝一脸惊愕地揪住了罗伦斯的胸口。
“那难道不是汝的梦想吗?”
“曾经是梦想。不,现在也是梦想。”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汝——”
“为什么我会这么冷静,是吗?”
赫萝的表情就好像快要哭出来似的,嘴唇也在不停颤抖。
不管自己的交易成功与否,在这个城镇跟赫萝分别,都是自己无可避免的命运——罗伦斯曾经这么认为。
这一点,对赫萝来说也应该一样。
“这里面有许多商人之间的苦衷问题啦,不过最后还是给我留下了能把你从这个商会赎回来的资金。”
看到赫萝的这副模样,罗伦斯几乎想立刻给她起个“呆愣无语”的标题写到额头上。
“咱、咱说过最害怕汝的什么,汝还记得不?”
“那么难为情的话我可说不出口。”
就在这一瞬间,被刀柄揍过的那边脸颊又被赫萝揍了一下,罗伦斯顿时痛得弯下腰来。
可是,赫萝还是毫不留情地揪起了他的胸口。
“那么,汝这大笨驴就这样傻愣愣地跑回来,出现在咱这个约伊兹的贤狼赫萝面前,有何话说?有何愿望?有何祈求?说来听听!尽管说来听听啊!”
罗伦斯想起,这种状况以前也曾经有过。
那时候,罗伦斯也是被揍了一顿,财产也全部被抢走,还差点被杀掉。
那时候,尽管罗伦斯没有拜托,赫萝也还是助了他一臂之力。
那么,现在又怎样呢?
被夺走了一切,也被狠揍了一顿,狼狈不堪地逃回来,好不容易才勉强赎回了赫萝——这大概就是自己现在的形象吧?
既然这样,赫萝期待着的那句话就不必多想了。
因为,赫萝正期待着在这个城镇跟罗伦斯笑着道别。
“凭你……狼的姿态。”
瞬间,赫萝点点头,同时露出了利牙。
“包在咱身上。汝由于跟咱相遇而成为独当一面的商人。故事一定是以笑脸收场的。必须是这样。”
赫萝一边说一边从胸前的小袋里取出小麦。罗伦斯则面露笑容地注视着她的样子。
“……怎么——”
还没等她说完,罗伦斯就打断道:
“你以为我会说‘凭你狼的姿态帮我抢回来’吗?”
在拥抱着赫萝身体时,罗伦斯听到了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大概是从小袋里掉出来的麦子声音吧。
说不定那是眼泪呢?——这种想法,或许只不过是自己个人的奢望吧。
“埃布正在以近乎自杀行为的方式展开交易。一旦被教会知道,就连我们也会有危险。所以还是趁城里的骚动平静下来之前逃跑吧。”
“……!”
罗伦斯用力压住赫萝想要挪开的身体,以极其冷静的口吻说道:
“我没有能看穿埃布的本性,邪家伙是个守财奴。为了钱她连性命也可以不要。要是跟她做那种交易的话,就算有多少条命也不够用。”
“既然这样,汝到底要做什么交易?”
赫萝说完,又继续想从罗伦斯的臂弯中逃脱出来,但是没过多久,她放弃了。
“踏上这么危险的独木桥,一次就够了。”
“…………”
在罗伦斯到访帕斯罗村的那个时候,钻上马车货台的赫萝并没有非要跟罗伦斯一起旅行的理由。如果她拿着麦子偷走衣服,接着悄悄离开的话,罗伦斯绝对不会发现。而且赫萝的话,就算孤身一人也能很好地生存下去。
如果赫萝坚信着“无论跟谁变得再怎么亲密,在前面等待着自己的也只有绝望”,同时也对此心存恐惧的话,那么就算她再怎么寂寞难耐,也应该不会向罗伦斯搭话吧。
曾经被暖炉烧伤过的狗,绝对不会再次接近暖炉。
会走近暖炉的,就只有认为暖炉中有烤栗子的人们。他们只是无法忘记那种甘甜味道而已。
尽管预料到那里有多么痛苦的事情在等待着自己,或者心想那里也许什么都没有,也还是会忍不住伸出手来。
那是因为心中怀有期待。
期待着那里有什么在等待自己。
埃布在揍罗伦斯的时候,露出了羞涩的笑容。就像少女一样笑了起来。
罗伦斯实在太年轻了,还没有资格成为感悟一切的隐士。
罗伦斯把手绕到赫萝的后脑上,赫萝立刻不由自主地缩起了身体。
变得比现在更亲密绝对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罗伦斯也很认同赫萝的这个意见。
如果两人必定会迎来终点的话,那就绝对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即使如此,罗伦斯还是紧抱着赫萝,然后——
“我喜欢你啊。”
然后,在她右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赫萝一时愣住,把额头凑近到几乎相碰的位置,仔细地观察着罗伦斯的双眼,然后慢慢转变为愤怒的表情。
“汝到底知道咱的什么?”
“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活了几百年的结果,也不知道你作出的判断是否正确。但是,有些事我还是知道的。”
那透着红光的琥珀色眼瞳,就好像随时都会烧熔脱落下来一样 。
毫无疑问,罗伦斯一定会比赫萝先死,年纪日渐老迈,也就意味着其价值观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至于快乐的磨灭速度,恐怕也是罗伦斯会更快吧。
即使如此,罗伦斯还是没有放开赫萝。
“不管我再怎么追求,也可能无法得到。不过,如果我不追求的话,就绝对无法得到了。”
赫萝低下了头,然后猛地扭动身体,最后终于把罗伦斯的双手甩开了。
她的尾巴隆隆鼓起,耳朵也笔直地竖了起来。
但是,赫萝还是没有恢复狼的姿态,而是保持着人的身形,盯着罗伦斯说道:
“埃布她是拼了性命去追逐利益的。即使明知到手的瞬间就会马上褪色,她还是那样做了。这种态度是很值得商人学习的,即使称之为榜样也不为过。所以,我也打算学学她。”
罗伦斯毫不羞愧地这么说完,咳嗽了一声 。
然后,他开始把散落在椅子下面的麦子捡起来。
赫萝一直站住那里一动不动。
她并没有注视着任何地方,只是直直地站在那里。
在捡麦子的地方,突然嘀嗒嘀嗒地掉下了水珠,罗伦斯不禁抬起头来。
“汝这大笨驴……”

赫萝一边说,一边用手擦着眼泪。尽管泪水不停地涌出眼眶,她也还是用一只手慢慢擦着眼泪。
罗伦斯把捡起来的麦子装回小袋,放在赫萝的另一只手上。赫萝马上紧紧地握住了它。
“责任,汝应该会负起来呗?”
罗伦斯不禁笑了。这并不是装出来的笑容。
“到了该分别的时刻,我们就笑着分别好了。毕竟不存在没有终点的旅途。不过——”
那不停地涌出来的泪水,或许应该说是赫萝为自己的不争气而流的眼泪吧。
这么丢人的样子,就连少女也很少会有。
罗伦斯笑着说道:
“我只是觉得这样子的话无法笑着跟你道别,仅此而已。”
听了罗伦斯的话,赫萝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点头。
“而且,你为什么要那么悲观啊?”
这肯定是有理由的。
赫萝所走过的漫长岁月,绝对是一段足以令她变得胆小的时光。
即使如此,赫萝还是擦掉泪水,紧握着麦袋,把勉强腾出来的食指绕在罗伦斯的手指上。在漫长的岁月里,赫萝必定经历过无数变心和快乐的风化带来的痛楚。但是,她也依然怀着一丝期待,钻上了罗伦斯的马车。
为了维持自己的幸福,就只能选择不对任何事情抱有期望——这样的结论,是绝对无法容许的。
毕竟就连生存了好几百年的赫萝,也无法忘却那孩子般的天真无邪。
赫萝抬头仰望着天化板,抽啜了一下鼻子。
然后,她沉默了一会儿。
“汝是问,咱为什么会这么悲观?”
把脸转向罗伦斯,如此说道。
“这种哭哭啼啼的场面,不正合汝的口味吗?”
遭到这种突袭的罗伦斯,也只有回以一笑了。
因此,他并没有站起身子,而是重新握住赫萝的手,就像骑士一样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
对方毕竟是贤狼赫萝。她马上以符合这种形式的、以高高在上的宣告口吻说道:
“汝可是把咱的方案都推翻了。这些责任汝也会全部负起来,是呗?”
“……嗯。”
听到罗伦斯的回答,赫萝沉默了片刻,然后叹了一口气。
“汝非常认真地回应了咱的戏言。甚至不惜放弃赚钱的机会。所以,咱——”
她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接着又侧着脑袋说道:
“也就稍微奉陪一下汝的荒唐想法呗……不过。”
“不过?”
就在这一瞬间,赫萝突然一脚踹在罗伦斯的肩膀上,从正上方俯视着他,以仿佛看着一条虫似的冷漠表情说道:
“咱的同伴绝不能是个没骨气的商人。现在被夺走了赚钱的机会,汝该不会真的打算就这样夹着尾巴溜掉呗?”
如果说这是赫萝特有的温柔的话,那么罗伦斯就只能说一句话了。
在赫萝的搀扶下站起来之后,罗伦斯擦掉了赫萝眼角的泪水,说道:
“你的温柔也很可怕啊。”
也不知道赫萝是不是想要以“大笨驴”来回应这句话。
至于为什么的话,恐怕在赫萝以后传颂于后世的美谈中也不会提及吧。
刚站起来就觉得眼前发黑的罗伦斯,心里正思考着这样的事。
赫萝打断别人话头的原因。实在少得可怜。
“……那么,夺回来的计策呐?”
赫萝投来了冷彻如冰的视线。
就好像在说“无论如何都必须抢回自己的利益”似的。
即使这样,罗伦斯还是很想以开玩笑的话来回笞。
他知道赫萝的那种眼神,正是掩饰羞意的眼神。
“比起夺回我的利益,我反而想从你那里抢回主导权呢。”
“大笨驴。”
赫萝这次回答得非常清楚,最后甚至还扇了罗伦斯的肿脸一巴掌,移开了身体。
“汝以为咱会允许汝那样做吗?”
听她的口吻,就好像罗伦斯痛得弯下腰来也完全不在乎似的。
而且,约伊兹的贤狼赫萝仿佛要把她引以为豪的尾巴展现给罗伦斯看似的,身体骨碌碌地转了一圈,接着用手叉腰,背对着他转过头来。
“咱要是喜欢上汝的话就麻烦了。”
这时候她露出的调皮笑容,罗伦斯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吧。
赫萝甩动着亚麻色的头发,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实在是愚蠢的对话。
她打从心底里这么觉得。
“的确也是。”
“嗯。”
罗伦斯和赫萝走出了房间。
两人互相牵着的手,仿佛彼此都觉得有点酥痒似的,同时绕住了对方的手指。

后记
好久不见,我是支仓冻砂。这是第五卷了。
在写这篇后记的时候,我就用WORD开了一个新文档来写,可是无论如何也弄不回之前写的那种格式,再加上细雨绵绵的夜间暑气,我差点就想把电脑给砸了。在发现自己把放大倍率调成115%之前,我浪费了大量的劳力,就连后记要写些什么都全忘了。
怎么办好呢……
那么,就说说我写第五卷原稿时的生活状况吧。
其实我在写第五卷的时候,正过着非常健康充实的早起生活。早上八点起床,一边吃早餐一边到网上闲逛,从八点五十分开始紧紧盯着股票市场的动静,在交易时间开始后的一小时里,心情也随着股市升跌一起一落,接着就把笔记本电脑拿到附近的小餐厅里,在那里写原稿。
外置滇池和内置电池配合一起用的话,最长可以在外面使用六小时之久,不过因为气力状况和体力状况(还有店员的视线)都比较严峻,所以一般都会在股票市场收市的三点钟前回家。
然后到交易结束为止也紧盯着股票的一起一落,交易结束后就玩玩网络游戏或者读读资料,到了夜晚的时候,如果体力和气力得到了奇迹般的恢复,我就会继续写原稿。不过很多时候我都会累得筋疲力尽而睡午觉,睡完午觉之后我又重新读一遍原稿。夜晚大概是十二点前就寝。
因为周六周日股市不开市,有时我会一起床就去小餐厅,有时也会等过了中午的拥挤时间段再去。
那么,要问我为什么会过着这种健康生活的话,那就是因为不这样做的话我就赶不上纳稿日,总是会弄得时间非常紧迫的缘故。虽然等原稿一写好我就马上会变成夜猫子,不过无论是凌晨四点睡还是七点睡,在股市开市的九点前我都肯定会醒来,真是可怕。
我最近的梦想就是,如果到避税天堂的南之岛写稿子的话,是不是可以回避税金呢?
如果明年递交纳税申告书的时候我没有抱着脑袋烦恼的话,那我一定就是在南之岛了。
不过,如果去南国的话也太悠闲了,说不定连原稿也写不出来呢。这个世界还真是不能事事尽如人意。
那么,我们下次再见了。
支仓冻砂

[ 本帖最后由 flywind 于 2008-3-22 22:5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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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ellaiou 平民
顶一个,接着看

12 年前 0 回復

slt112cn 平民
竟然已经有了,呵呵,本人对狼耳也很有爱的说

15 年前 0 回復

绯色之瞳 平民
横喜欢,里面的对白太经典了

15 年前 0 回復

dxq7707 平民
非常喜欢这种题材的小说,期待更新啊

15 年前 0 回復

yaoxiao21cn 平民
哦,虽然在线看完了。但是下载来收藏。

15 年前 0 回復

mumake2006 騎士
值得一看的小说,平淡中透着不凡

15 年前 0 回復

溪竹风 平民
先看了漫画,爱上了这俩家伙,然后跑这直接跳到看第五卷,呵呵~
非常喜欢他们的那种对话,感觉很有意思,虽然经常互相抬杠,但也因此有了感情.
不知到他们分别时会怎么样,毕竟旅途是有终点的,不过我想他们会永远记住现在的时光的.

15 年前 0 回復

zhaliyaza 騎士
轻小说中的经典,刚刚才看到第五卷.以后买全套收藏.

16 年前 0 回復

不透气 騎士
不知道是不是翻译的问题,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很多都看不懂啊。。。难道是我智商问题么?

16 年前 0 回復

wings003 侯爵
很喜欢两个人在一起嬉笑怒骂的感觉,总让人感觉很温馨,期待两人精彩的旅行生活,多谢楼主分享……

16 年前 0 回復

彼岸花 平民
还有插图看~真实太幸福了 
咱的萌狼依旧那么萌阿
作者炒股么。难道写书不赚钱么。汗

16 年前 0 回復

looking 平民
 
辛苦了!!!!
生活有了萌狼真是值得期待啊!!!
还有可爱又萌的图!!!
真是大爱啊!!!!!
虽然来晚了。但是还是想说声谢谢。

16 年前 0 回復

corgen 伯爵
书还是一本一本看的好啊,虽然对已经出了第七卷很感兴趣,不过还是得先看前面...
感谢分享...

16 年前 0 回復

yila18 騎士
看完第五卷了,额,看了后记发现作者还炒股啊,无语。。。。

16 年前 0 回復

钢铁小豆丁 平民
原想复制粘贴,结果都是乱码................

16 年前 0 回復

leavanhot 平民
楼上的几位真够惨的啊。(十个字够了)

16 年前 0 回復

w343068432 平民
萌啊,萌狼耳朵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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