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日]虚界怪造学Ⅳ 吹笛子男人梦想的世界[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2-5-27 09:41 编辑


虚界怪造学Ⅳ 吹笛子男人梦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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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日日
插画:梗波克己
图源:末世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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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是打造出怪造生物与人类能够共存的世界!
改变怪造学未来的少女——空井伊依的传说持续展开!
从异世界召唤怪造生物的技术「怪造学」——空井伊依是研究着这门学问的少女。在上一集的事件中,伊依所就读的古顷怪造高中崩坏了!在学校重建之前,古顷高中的学生们将暂时寄宿其他学校:古顷的学生们原本抱持着参加校外教学的心情启程,但接待他们的壳蛇怪造高中,却洋溢着诡异的气氛和奇妙的不协调感。而且还有一名傲慢到极点的美少女戏小路亚缇,跟宣称「怪造生物是朋友」的伊依,打从根本水火不容……

虚界怪造学 前情提要
梦想是打造出怪造生物与人类能够共存的世界!
改变怪造学未来的少女——空井伊依的传说即将展开,
  将「怪造」召唤出来的怪物——也就是怪造生物称为朋友的空井伊依,为了成为怪造学者,进入了古顷怪造高中就读。但是,伊依的指导教师链之岛无法控制怪造出来的上级怪造生物「凤凰」而惨遭杀害。杀害了人类的怪造生物,会被当成害兽驱逐——虽说是杀害了恩师,但仍然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怪造生物受伤的伊依,为了让「凤凰」回到虚界而开始追踪行动。但是,凶暴的「凤凰」完全不理会伊依的意见,甚至试图将她燃烧殆尽。就在那瞬间,怪造生物桃子挺身保护了伊依!形同家人的桃子在眼前消灭时,伊依的内部有某种东西爆发开来。疯狂的伊依所怪造出来的,是虚界最强且最凶恶的怪造生物「魔王」。那是昔日曾经身为著名怪造学教授的伊依之父灭作怪造失败,且被夺走性命的怪造生物。被父亲施予英才教育的伊依,是世界上唯一能够怪造出「魔王」的存在!
  虽然靠着「魔王」瞬间收拾了「凤凰」,但那过于强大的力量让伊依感到战栗。伊依获得了只要自己期望,甚至能够毁灭世界的力量。但是,她抗拒了那份力量的诱惑,只活用自己的勇气和智慧来接连地解决卷入怪造生物和人们的事件。
  这时青梅竹马的仇祭游,出现在这样的伊依面前。游以前曾带领伊依认识了怪造,如今却憎恨着怪造生物,化身为企图毁灭怪造学的魔人。虽然伊依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游的阴谋,但古顷怪造高中的校舍仍面临崩坏。失去学校的伊依和古顷的学生们,在母校重建之前,将暂时寄宿在其他学校……
  伊依的梦想是创造出怪造生物和人类能够携手合作的世界,但她的前途似乎仍波折不断?

  吹笛子男人梦想的世界
  CONTENTS●目次
  monologue  please smile,my precious.    
  第Ⅰ章 不会枯萎的花与不会绽放的花    
  monologue  please smile,my precious    
  第Ⅱ章 歌咏夜晚,愚弄夜晚    
  monologue  please smile,my precious.   
  第Ⅲ章 终极的个体与最弱的集合    
  monologue  please smile,my precious.    
  第Ⅳ章 昨天的敌人是今天的朋友    
  monologue  please smile,my precious.    
  第Ⅴ章 不放生不灭口不犹豫不放弃    
  epilogue  please smile,everybody.    
  后记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2-5-26 22:17 编辑



  monologue  please smile,my precious. 
  游过涂着墨水的小河,跑过叠着碎石的海滩,打开现界的门扉,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沐浴着祈祷舞台的清水,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阻刀剑的山岳,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在闪耀着白光的初雪上方,避开灼热的瀑布薄雾,在冰之国的三号地区,冻结住的乾枯大树附近,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钻过黑暗混浊的洞穴,穿越无限的虚无与黑暗,用手上的槌子破坏祭坛内侧的隐藏门扉,将身体浸泡在污浊的大河里,穿梭过水晶的森林,爬行过毒物的神殿,被拓展开来的黑暗吞食并前进,避开吸血蝙蝠的袭击,悬崖尽头的门扉群落,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湾,从右边到中央是地洞,前往左边的小路,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仰望着黑暗的魔城前进,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用圣水击退亡者守门人,游走在庄严的黑暗回廊上,打开骷髅的门扉,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开刀剑的山岳,慎重地走下叽叽作响的梯子,被吞进低语深渊中,在地下沉睡的秘密墓地,举起第二个坟墓的十字架,来到光线微弱的大厅,看着谒见之间的王座的黑暗。 
  ※  ※  ※
  我的主人是个优秀的主人。
  虽然他像地狱一般浑身充满缺点,但在那地狱的底部却隐藏着闪耀的光芒。而且,虽然机会渺茫,但他偶尔也会让我看到那阵光芒。
  因为主人生性害羞,所以那真的是单手可以数得出来的罕见情况。
  尽管如此,光是那样我就十分满足且幸福了。
  我的主人是个优秀的主人。
  ※  ※  ※
  那是个不可思议的存在。他有着人类的形状,似乎是个男性。至于其他部分就奇妙且无法判别。就宛如小丑一般。看起来也像是魔术师。让人难以捉摸。因此我警戒着那个男人。
  「等等。」
  因为我是侍女,所以总是站在主人后方三步的位置待命。主人甚至没有回头看我,只是挥手制止。
  为什么?我感到疑问。我的职责是保护您不受到任何危险。那不是我的存在意义吗?  
  「用不着那么紧张,他是俺的老朋友。」
  主人的声音里面,浮现出似乎很愉快,但又有那百倍不开心的复杂感情。这是为什么呢?虽然我感到疑惑,但既然被主人出声制止,我也只能在旁待命;只不过我并未解除警戒,又再度瞪着那名奇妙的男人看。
  他有着宛如面具一般的脸。难以分辨是张开或闭着的眼睛,右边两个,左边三个,合计共有五个。不晓得是浓妆或天生的肤质,他的肌肤纯白到不自然的地步,搭配穿着的衣裳原色,显得非常醒目。
  他坐在某个倒塌的建筑物瓦砾上,留着以男性而言略长的鲍伯头;他的发丝随风轻轻飘扬,吱、吱吱——三只老鼠在他的周围忙碌地奔跑着。
  挂在他脖子上的——是笛子。那笛子果然也跟他的外貌一样,相当华丽且过度装饰。他原本悠哉地吹着笛子,但立刻察觉到这边的存在,而将嘴唇从笛子上移开,天真无邪地露出了微笑。
  「嗨。嗨嗨,真是稀客啊。」
  那个态度该怎么说呢?因为实在太滑稽了,我也有些愕然。但我并未掉以轻心。主人的衰弱相当明显,如今已到了跟小学生打闹也会落败的地步,因此必须由我来守护主人才行。无论对手是何方神圣,只要主人命令我动手收拾,我必然会完成使命。
  一只老鼠「吱」地叫了一声,停在男人的头上。剩下的两只老鼠也寻找着自己的归宿,只见它们摸索了一阵子之后,各自躺平在他的肩膀和坐着的腿上。
  被老鼠围住的吹笛子男人,看似疼惜地用手指抚摸着那些老鼠们。
  「老鼠真好呢。动物真好呢。你不这么认为吗?因为它们不用思考麻烦的事情。很美好对吧,『虚无』。」
  「你还是一样,在养小动物吗?俺从以前就无法了解你的兴趣,『喜悦』。」
  这么回答的主人看起来似乎有点愉快,是我的错觉吗?
  「我不是在养,而是在跟它们当朋友。我们是平等,是平等的唷!对吧,Oblivion我们是朋友对吧。」
  男人抚摸着其中一只老鼠,看来当真很幸福似地笑了。他怎能笑得如此纯粹呢?我甚至感到有些嫉妒。我至今仍无法顺利了解何谓感情,也不曾大声笑过。
  就在我专注于这种个人的烦恼时,主人毫无防备地走近吹笛子的男人。啊,这可不行。我明明好几次拜托过主人不能独自四处行动的。主人总是主张「别把我当小孩」,来反抗我的请求,真是的——这位主人真是会找麻烦。
  主人站在吹笛子男人的正面,抬头仰望坐在重叠起来的瓦砾上的他。
  「废话少说。我有事想问你。」
  「是吗?我想跟你再多聊一会儿呢,聊些无聊的话题;『虚无』。」
  他灿烂地微笑,且不停晃动着双脚,当真是像个天真孩子的男人。
  「你变了呢。以前的你更加恐怖。你总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在那里明明拥有比任何人都强大的力量,却一直看来很不满的样子,让人猜不透你在想什么——虽然我也无法理解那个『愤怒』和『悲哀』,但最搞不懂的就是你了。」
  「别把俺跟那种变态混为一谈。」
  主人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厌恶的表情,并盘起了双手。看到这一幕,吹笛子的男人发出呵呵的笑声,盘起双腿后轻轻地吹了声口哨。
  「嗯。我不会再把你跟他们混为一谈了。他们跟你是不一样的,『虚无』。我挺喜欢你的呢。因为你的表情变柔和多了。哎?哎?你笑一次看看?我一直、一直都很想看看你的笑容呢。」
  「……」
  呵呵,你真是太愚昧了,吹笛子的男人。个性别扭的主人怎么可能轻易让人看见他的笑容呢?就连我都很少有机会目睹。你最好认清楚自己的身分。
  我原本这么以为,但主人却「哼」地苦笑了一声。
  「你还是一样白痴啊。俺无法理解白痴的思考。」
  「啊,你笑了。呀啊,太棒了。『虚无』,你变得会笑了呢。可喜可贺啊。」
  啪啪啪——吹笛子的男人拍了拍手,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附带一提,宛如被大炮轰炸一般的冲击与败北感击沉了我,让我呆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怎么会,无论我怎么盼望,主人根本笑也不笑,但只是被这种可疑的男人拜托,竟然就露出了笑容……啊啊,我无法理解。
  「……喂,你怎么啦?头摇个不停。坏掉了吗?」
  「啊——不是的。」
  深呼吸。我个人的困惑就先置之不理吧。现在必须确认这个吹笛子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把保护主人一事列为最优先事项才行。
  「嗯,那女的——」
  吹笛子的男人相当失礼地指着我。
  「是这样啊,那张脸。原来如此,果然改变你的是——」
  「太多嘴是你的致命伤啊,『喜悦』。」
  主人的眼力让男人也不禁缄默了下来。主人的眼砷是公认的凶狠。
  「这家伙跟俺的事都无关紧要。问题在于你,『喜悦』。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这地方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这地方毁灭了?」
  「你的问题还真多呢。不过这也难怪了。」
  男人叹了口气,稍微耸了耸肩。他的周围只有一片瓦砾、被扫倒的树木跟被挖开的地面。可以肯定在这地方确实有过某种破坏行为,或是曾发生过战斗行为。
  还有,在这空间里面的异样不协调感。虽然位于正面的吹笛子男人,气息也薄弱到诡异的地步,但更叫人在意的是,这种宛如现场的空气本身已经变质一般、让人坐立难安的感觉值得警戒。我遵从主人的命令,跟着主人来到了这里——恐怕就是为了调查这种异状吧。
  然后——虽然这也是我的推测,但正面的吹笛子男人应该知道些什么。
  「说的也是。」
  他果然还是面带笑容,用指尖逗弄着老鼠。
  「……那么,念在我们以前的交情,加上又看到了你的笑容,我就稍微说明一下好了。关于在这地方发生过的美好相遇。那是个很快乐,非常快乐的回忆喔——『虚无』。是啊,要从哪里说起好呢?」
  吹笛子的男人彷佛在歌唱似地说了起来。
  「对了,首先开端是……有一辆巴士开在平凡的山路上——」


  游过涂着墨水的小河,跑过叠着碎石的海滩,打开现界的门扉,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沐浴着祈祷舞台的清水,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阻刀剑的山岳,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在闪耀着白光的初雪上方,避开灼热的瀑布薄雾,在冰之国的三号地区,冻结住的乾枯大树附近,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钻过黑暗混浊的洞穴,穿越无限的虚无与黑暗,用手上的槌子破坏祭坛内侧的隐藏门扉,将身体浸泡在污浊的大河里,穿梭过水晶的森林,爬行过毒物的神殿,被拓展开来的黑暗吞食并前进,避开吸血蝙蝠的袭击,悬崖尽头的门扉群落,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湾,从右边到中央是地洞,前往左边的小路,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仰望着黑暗的魔城前进,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用圣水击退亡者守门人,游走在庄严的黑暗回廊上,打开骷髅的门扉,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开刀剑的山岳,慎重地走下叽叽作响的梯子,被吞进低语深渊中,在地下沉睡的秘密墓地,举起第二个坟墓的十字架,来到光线微弱的大厅,看着谒见之间的王座的黑暗。

  第Ⅰ章不会枯萎的花与不会绽放的花

  ※  ※  ※
  一辆巴士开在平凡的山路上。
  那条山路彷佛将身体盘成一团的蛇一般蜿蜒曲折,周围只有一片翠绿的森林。因为正值九月这不上不下的季节,路上没有其他行驶的车辆,也没有路人,只有相同的景色连绵不断地延续下去。
  巴士单调的车体上挂着「古顷怪造高中一行」的挂帘。这是学校包租的巴士。话虽如此,但并非什么校外教学,巴士会像这样行驶在这条路上,是因为有点复杂的理由——
  ※  ※  ※
  花会凋零,人会死亡,有形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毁灭。
  倘若有不会枯萎的花,那只可能是人造的假花,或是在梦里才会绽放的幻影。所谓的花就是那样的存在,因此空井伊依虽然会为逐渐凋零的花瓣感到哀伤,但绝不会期盼让花永不枯萎的魔法存在。
  但倘若有不会绽放的花,无论要用上什么手段,伊依都会尽力协助。因为伊依认为,如果花朵有灿烂绽放的可能性,就不能让它永远地失去那机会。
  虽然伊依不期盼不会枯萎的花,但她无法舍弃不会绽放的花。
  她追求进步更胜不变,追求努力更胜魔法,追求或许会绽放的花更胜不会枯萎的花。
  古顷怪造高中一年星班、座号七号的空井伊依,就是这样的少女。
  「好好想想吧。冷静下来想一想。如果你不晓得冷静下来的方法,我就先示范给你看。深呼吸。一,二,吸气、吐气。嗯,泠静下来了。」
  她是个平凡的少女。真要说的话,她是个朴素、娇小又瘦弱的少女。她将黑色长发绑在头部的左右两边,胸前挂着一条骷髅项链。身上穿的是她就读的高中制服,脸上则浮现出像是感到为难的表情,但可以感受到在她内心深处隐藏着绝不会产生动摇的觉悟。
  「——所以说?」
  伊依夸张地反覆着深呼吸,并笔直地注视着前方。
  「……你为什么想休学呢?」
  场所是巴士内部。古顷怪造高中是专攻怪造学这门特殊学问的高中,拥挤地并排在车内座位上的,正是古顷的一年级学生。怪造学是有点野蛮,或者可以说是门特异的学问,因此想学习怪造学的学生,也大多是充满个性的人。
  无尽遥远的相邻世界,虚界。所谓的虚界怪造学,便是从那个异世界当中召唤不可思议的生物——也就是怪造生物,并逐步解析他们的生态,以及虚界的架构。
  虚界至今仍充满了众多谜团,而且怪造生物也相当难以控制。只要稍微掉以轻心,很轻易地就会丧命——怪造学就是这么一门危险的学问。
  正因如此,也有许多学生在学习怪造学的途中便感到挫折而放弃。即使将怪造学登峰造极,不但赚不了大钱,也无法对将来有任何保障。这并非可以凭藉单纯的兴趣或好奇心,长期持续下去的简单学问。
  这并非什么美好的学问。怪造学并非漫画或电玩里面常会出现的便利魔法。如果只是抱持着想要召唤怪物,然后随心所欲地操纵他们这种憧憬,很快就会体验到现实的残酷。
  「不……呃,是还没到那种地步啦……」
  在巴士的最后尾,伊依脱掉鞋子、面向侧面地跪坐在八人座的长形座位上——在她的正面低头讲着话的,是个面貌清秀的少女。因为这两人用严肃的表情在交谈,让车内被一股异样的忧郁空气给包围住,
  「应该说……失去了想继续下去的动力吗……」
  正吐露出内心烦恼的少女,名叫美咲次郎花。平常是个开朗、爱说笑并引起骚动的学生,就类似带动班上气氛的存在。那样的她难得露出了阴暗的表情,因此伊依有些挂心;一问之下,对方便跟她商量起想要休学这种沉重的问题。
  「……」
  伊依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她紧张地握紧了拳头,维持着脱掉鞋子坐在座位上的姿势,凝视着次郎花。次郎花只是将视线朝向下方,应该说她没有在看任何地方吗?她只是焦躁地玩弄着手指。
  次郎花樱色的嘴唇,犹豫不决似地轻轻张阅了。
  「你也知道嘛……偶上面有两个姊姊对咧?怪造学只是因为她们跟偶说很有趣才开始学的,并不是像伊依那样有着明确的目标;话虽如此,但偶也不像香美那样具备才能;怎么说呢,总觉得一直勉强走下去也很累……」
  她的语调相当独特,不晓得那腔调是哪边的方言。只不过那声音果然也不像平时那般活泼,甚至沙哑到很难听清楚。
  桃色头发配上桃色眼眸。脸颊跟制服上贴着「2」的贴纸。虽然外表看起来花俏且悠哉,但伊依知道她的内心隐藏着脆弱的一面。
  对于两名优秀的姊姊,她总是抱持着自卑感,却又勉强自己露出灿烂得有如花开般的微笑。伊依今天还没有看见次郎花那样的笑容。
  怎么办呢?伊依感到慌张。
  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做才好呢?应该坚决地说服她吗?或者应该尊重她的意思,接受这件事?以伊依个人的想法来说,她对于次郎花想休学这件事,纯粹是感到寂寞。但是用寂寞这种理由来挽留次郎花真的好吗?
  就在这种思考在脑袋里转个不停的时候,次郎花的眼神越来越坚定了。
  「没错,而且……打算休学的也不光只有偶。在古顷的事件之后,伊依应该也知道咧?怪造生物是……很可怕的,怪造学是很危险的咧……」
  古顷的事件。对伊依来说也是记忆犹新,那事件让古顷怪造高中的校舍半毁,也成了伊依等人像这样挤在巴士里移动的原凶。
  几乎所有古顷的学生都被卷进了那场事件里面,经历了在毫无办法抵抗的状况下,被无数怪造生物袭击的恐怖体验。
  后果是古顷的学生减少了一半。
  有些学生单纯是因为伤势严重而休学,但也有学生是无法消除对怪造生物的恐惧,变得无法怪造而退学的。怪造这门技术最不可欠缺的就是渴求怪造生物的强烈意志,倘若畏惧怪造生物,是无法成功怪造的。
  虽然次郎花在精神上好像还没有严重到完全无法怪造的地步,但在事件发生当时,她似乎被怪造生物袭击且受了伤,惊吓得非常严重。尽管如此,不知是否不想和伊依等人分别,她仍然忍住恐惧搭上了巴士;但她内心似乎逐渐倾向休学这个选择。
  「小花……」
  伊依无法替她打气,也无法替她消除那种恐惧,只能默默感受着巴士断断续续的振动。
  这辆巴士的目的地是日本三大怪造学校之一,壳蛇怪造高中。因为古顷的校舍崩塌,无法正常上课,只好像难民一样暂时寄宿壳蛇。
  陌生的学校、陌生的学生、陌生的课程。一定有个新鲜的世界正等着伊依她们的到来吧;但伊依却无法纯粹地感到期待。是因为跟整个人安静下来的次郎花之间那尴尬的沉默吗?她总觉得有种沉重的不安盘绕在胸口。
  「总、总之……」
  伊依轻轻地握紧次郎花纤细的指尖。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站在小花这边晴。如果有希望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我会支持你的。所以……」
  即使伊依这么宣言,次郎花也只是感到过意不去似地微笑,那模样就宛如这连绵不断的山路一般,像是深邃阴暗的迷宫。
  ※  ※  ※
  仇祭游看着天空。密集在树梢的绿色叶片,将蓝色天空处处隐藏起来;一旦眯上眼睛,那两种颜色看起来就像溶解且逐渐交杂在一起,十分有趣。让人百看不腻。只不过,虽然不无聊,但也不怎么愉快,游发出了今天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叹息。
  「……」
  他是个俊美的少年。只不过在那份「俊美」当中产生了龟裂。一道斜行的锯齿状伤痕将他的脸部划分成两边,以那伤痕为中心,左右两边的肌肤颜色并不相同。头发也只有右边的质感彷佛化学纤维一般,右眼也一样,宛如没有意志似地浑浊。
  游躺在巴士的车顶上。他仰卧在因夏日阳光而发烫的车顶上,眺望着天空。可以听见其他学生的声音穿过薄薄的屋顶传来,但游没有力气,也没有资格加入他们。
  古顷怪造高中半毁,是两周前的事了。事件的犯人正是游。他操纵名为「卵姬」的怪造生物,从学生和教师的身上夺走怪造不可欠缺的道具——也就是被称为「门」的手镯,让怪造生物失控,蹂躏了校舍。
  引发这起惨剧的不是别人,正是游。虽然伊依原谅了他,怪造学会也做出「附带监视的无罪释放」这样的判决,但游绝不会以为自己犯下的罪就此一笔勾消。
  是自己将恐怖烙印在众多学生身上,摧毁了他们的梦想。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仇祭游。
  这件事实不会消失。无论谁会忘记,游都会一直记得。是自己伤害了他们。也是自己让伊依哭泣了。游会深深记住那样的自己,努力不再重蹈覆辙。
  「……这样就行了吗?伊依。」
  是青梅竹马的少女阻止了因憎恨而疯狂的自己。自己是否能像她一样有所改变呢?虽然大概会花上不少时间,还是想要有所改变——游这么心想。
  空井伊依。尽管被虐待长大,仍旧能开朗微笑的青梅竹马。
  一想到她的事,游就觉得心情开朗了起来。伊依的周围总是充满了笑容,洋溢着明亮的希望。那大概是比她所想的还要更重要的事物——不能破坏。
  「……伊依,就由我来保护你。」
  游小声地低喃着。当然没有任何回应。这只不过是确认而已。
  虽然伊依等人似乎没什么自觉,但游认为有某种真相不明的阴谋,正以她们为中心进行着。魔王。怪造学会。还有「肉体癖好」。真面目不明且强大、不能掉以轻心的家伙们各怀鬼胎展开了行动。可不是悠哉嬉闹的时候。必须冷静地解析出敌人的企图,并加以扑灭才行。
  「——话虽如此——」
  倘若只是忧郁地烦恼,情绪也会走入死胡同而自灭。所以她们维持现状就行了。或许会被卷进某些事。或许会被某些人蒙骗。到时就由自己来保护她们。这就是仇祭游的赎罪。
  所以游没必要跟他们成为朋友,而且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个资格。他只要像这样处于备战状态,能够尽早察觉到敌人的行动就行了。
  虽然这或许是回避跟身为被害者的他们正面相对,对自己有利的自我辩护、现实逃避也说不定。
  「……!」
  游的眼眸刺痛了一下。这件事实让游感到战栗。感觉到疼痛的不是左眼,而是右眼。被名为「肉体癖好」的怪造生物夺走、且被埋入异形眼球的右眼——被怪造学会「封印」住的那只右眼,明明现在已经几乎不会产生反应,却突然像是被针刺到似地痛了起来。
  「……为什么?」
  尽管感到困惑,游仍用手指按住右眼,迅速地从巴士车顶上抬起上半身。然后他环顾四周的状况,想要确认右眼是对什么产生了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
  在巴士前进的路线对面,也就是平凡的山路途中,有阵雾在舞动着。
  该说是雾或水蒸气?煮沸的地面沸腾起来,喷出淡褐色的蒸气——看起来是这种感觉。那股蒸气在道路正中央上升,轻轻地摇来晃去,彷佛墙壁一般地遮掩住后面的光景。
  简直像是在说那里就是世界的尽头一般,即使目不转睛地凝视,也看不见雾的对面有任何东西。是空气因炎热而扭曲,抑或海市蜃楼?虽然游这么心想,但要这么说的话,却又有点奇妙。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随着巴士逐渐靠近蒸气墙,右眼的疼痛也跟着剧烈了起来。
  飒——原本优雅飞翔的鸟,在碰触到雾的瞬间,就彷佛被吸入一般地消失无踪。那很明显地是种不自然的消失。
  游在不稳定的车顶上站起身,伸出右手低声叫道:
  「『宣战布告』——怪放!」
  瞬间,在游的右手腕上,爆发出漆黑光芒这种矛盾的东西。就在爆炸之后——被收纳在亚空间,等候出场机会的两只为一组的怪造生物们被解放出来了。
  装饰着游右手的硬质手镯,是被称为「监狱」的特殊道具——这是一种咒具,可以收纳最多五只的怪造生物。一般来说,要将怪造生物召唤到这个世界,需要被称为咒文和咒印的特殊手续;但倘若是从「监狱」怪放出怪造生物,便不需要那些手续。
  宛如子弹一般被发射出来的,是两颗球体。大小如豆子般的球体,在空中改变形状,无视质量守恒定律,变貌成锐利的刀刃。有着飞鱼般羽翼的物体,按照游的意思滑翔,确实地切割瞄准的猎物——照理说是这样。
  但在碰触到蒸气墙壁的刹那间,「宣战布告」消灭了。就跟刚才的鸟一样。彷佛融化一般,其存在不留任何碎片地消失无踪。
  「啧——」
  游啧了一声,在没有停止前进的巴士上轻盈地移动之后,在车顶的角落蹲下身来。他一边小心地不让身体掉落,一边在巴士侧面回转,握住稍微突出的部分,宛如动作片主角一般撞破窗户来进入内部。
  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四处飞散的玻璃碎片跟风,搅拌着充斥点心和人类味道的巴士内部。游原本以为会被抱怨个一两句,但不可思议的是车内一片寂静。
  「……?」
  游安全地着地,对这不自然的寂静感到讶异;他看向周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伊依?」
  伊依睡着了。她手里拿着点心袋,将身体重心放在巴士座位上,闭上双眼动也不动。不——不只是她而已。大家都像是没电的玩具一般,中断所有的行动陷入熟睡。
  没有梦话也没有鼾声。就彷佛睡死了一样,没有人有动作或声音。巴士摇来晃去的振动声响听起来异常巨大。游感到不安,于是随便找了个学生,摇晃他的肩膀并呼唤着对方。没有反应。其他学生也一样。没有任何例外,全都失去了意识,只是在梦中平稳地反覆着呼吸。
  「为什么——大家——」
  太诡异了。虽然在巴士前方冒出来的蒸气墙相当奇妙,但也无法坐视这个现象不管。
  游感到犹豫不决的时间相当短暂。因为他想到了某个危险的可能性。
  大家都在睡觉——这就表示司机也很可能已经停止驾驶巴士。照这样下去,会酿成严重的意外!
  总之得让巴士停下来才行。
  「——」
  游这么心想,于是假拨开熟睡的学生们,移动到巴士前头后,游看见了。
  已经逼近到正面极近距离的蒸气墙——
  还有坐在驾驶席上的人物。
  装扮就跟搭车时所看到的司机一样。浓绿色的制服配上帽子,以及白色手套。他并没有昏迷,只是对巴士内的异状也毫不关心,淡淡地驾驶着巴士。
  「等一下——你!」
  游一边保持备战状态,一边伸手想让他停下巴士。总之情况不太对劲。最好先停车确认一下状况。
  巴士平稳的振动,还有前方咻咻冒出来的雾,在这种宛如恶梦一般的暧昧气氛当中——司机突然看向了这边。
  「——!」
  那张脸让游感到战栗。这家伙——并非人类。
  司机脸上的异常。仿佛感到无比愉快一般眯起来的眼睛,右边两个,左边三个,合计共有五个。
  像是化了浓妆一般纯白的脸部肌肤。在肩膀和脚边忙碌奔波着的三只老鼠。
  挂在胸前、有着花俏装饰的笛子。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再过不久——即将到达目的地壳蛇怪造高中。」
  司机低声地喃喃自语着。不晓得是男是女,只是个透明的声音。
  「……呵呵,在巴士行进的时候,站着是很危险的唷?」
  游无法做出反应。他的速度非比寻常。
  就在司机那甚至让人感到恐惧的指尖伸向前来——戳向额头的瞬间,游的意识便轻易地沦陷了。
  「——♪」
  最后可以听见不可思议的笛声,那笛声就宛如虫鸣或鸟叫,又像是某人的笑声一般。
  ※  ※  ※
  到达目的地是傍晚时的事了。记得有一首歌叫做(太阳落到远处山下)(注1),今天的傍晚就当真像是掉落下来似地将世界染成了黄昏色。
  注1 原文歌名为「远い山に阳は落ちて(远き山に日は落ちて)」,中文名称则是「念故乡」
  「一年星班,全体集合了。」
  「一年月班,全体集合了。」
  怪造学是门罕见的学问,因此专攻这门学问的人也不多,连带地古顷怪造高中的学生也。相当少。班级也是一学年只有两班,一年级便是分成星班跟月班。而且之前的事件造成学生数量减半,即使一年级的学生像这样集合起来,仍是有点寂寞的光景。
  收到各班班长的报告之后,教师站在停下来的巴士正面,意气风发地点了点头。刚才似乎是敌不过紧张感而陷入了梦乡,还有点想睡的伊依揉了揉眼睛,茫然地跳望着那景象。
  「……喂,那边不准交头接耳。我刚睡醒心情很差,别惹我生气。」
  一名年轻的男性教师有些专制且敷衍地这么说道。这个有着灰色头发和俊秀容貌的男人,名叫蚁马磁狱,是一年月班的导师兼教务主任,此外还负责领导这次的巴士移动行程。
  不知为何,只要一看到他,伊依的脑袋就会沸腾起来,变得无法思考任何事。就在伊依呆呆地眺望着蚁马的一举一动时,之后从巴士出来的人物呼唤着他。
  「蚁马老师,蚁马老师!可以借用你几分钟吗!?」
  把语尾拉长、以带着独特频率的声音这么说话的是名女性教师。这名叫妖森吉音的女性是个稳重的老师,她倒立的头发看起来正好是动物耳朵的模样。虽然她有着一双眯眯眼,平常根本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但唯有现在可以确实地了解到——她感到困惑。
  「嗯?」
  妖森罕见的为难表情,让蚁马也讶异得皱起了眉头。然后他看见妖森背着的学生,产生了疑问。
  「仇祭?那家伙怎么了?」
  是仇祭游。他是伊依的青梅竹马,也是本月初转学过来的少年。记得他应该是在巴士出发的同时很危险地移动到车顶上,之后就一直不见人影;为什么会被老师背着从车内出来呢?
  伊依跟他并非不认识。伊依感到担心,不禁离开了队伍,飞奔到他身旁。虽然蚁马跟妖森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但他们没有对伊依说什么,只是互相交换着情报。
  「嗯~虽然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不管怎么摇动或呼唤,他都不起来咩~说不定是某种病症,可以的话,还是看一下医生……」
  「说的也是……总之,联络一下壳蛇的校舍吧。至少会有个保健室医生吧。最糟的情况也是可以叫救护车,但毕竟是山路,应该会花上不少时间……」
  伊依牵起被妖森背着的游的手。看起来真的只像是睡着了一样……但还是令人担心。如果之前能强硬地阻止他爬到车顶上,说不定就可以更早发现他的异常状况了。
  伊依那样的表情,不知让妖森有何想法,只见她温柔地微笑,抚摸着伊依的头。
  「嗯。不用担心啦,空井同学。……啊,对了对了,蚁马老师,我已经拜托案寿联络壳蛇罗~反正到达之后也是要跟对方报告……呃~案寿她人在哪里呢~?」
  「大、大大、大事不妙了妖森老师!蚁马老师!」
  一个娇小的女性打断了妖森的台词,用彷佛滚落般的气势从巴士冲了下来。女性有张娃娃脸,倘若穿七制服排队,看起来也跟学生没两样。
  她的名字是园日暮案寿。她是古顷怪造高中的新任教师,且不知为何会在西装上面穿着修女服。从挂在胸前的十字架也可以看出她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有着任何行动都是以「信仰」为依据的麻烦个性。
  蚁马磁狱、妖森吉音、园日暮案寿。这三人就是这次负责率领一年级的教师全员。其他教师则是率领二、三年级,或是在半毁的古顷校舍复原之前,暂时停职待命。
  总之,身为少数几个大人之一,原本应该领导学生、当个榜样让他们安心的园日暮,整个人狼狈到可笑的地步,脸色一下红一下白,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电、电电、电电电——」
  「电电电?」
  在蚁马对谜样的单字感到讶异时,围日暮像是要爆发似地大叫了:
  「电电电电话打不通!」
  「你说什么?」
  气氛紧张了起来。只是待在一旁的伊依,听到那内容也不禁瞪大了眼。另一方面,园日暮似乎在开口说话的期间兴奋了起来,她的举动变得越来越可疑。
  「是、是的!那个——从学校带来的电话……没有任何反应……这、这莫非是上帝的试炼?是在考验我吗!啊啊,主啊!祢总是在严厉中带着温柔,锻链虔诚的小羊;祢的心意——咕呜、咦咦、为什么要用手刀劈向我脸部呢,蚁马老师!」
  「……因为你太吵了,动不动就上帝啊信仰啊什么的。」
  蚁马冷淡地低喃之后,毫无意义地殴打着园日暮的头。
  「不过,电话打不通——吗?还真麻烦,是故障吗?唉,实在不该交给园日暮去联络的。你是继战桥那名学生之后,第二会到处破坏学校设备的破坏狂啊。我忘了这点……」
  「为、为为、为什么你要说得好像都是我的责任一样呢,蚁马老师!我才没有弄坏电话呢!并没有!大概!一定是这样!」
  尽管对这两人无益的对话感到无言,但他们说归说,感情似乎还是不错的样子,让伊依心情有点复杂;伊依像在上课一样地举手提议了:
  「那、那个,如果电话打不通——直接前往校舍如何?呃,那个应该是校舍没错吧?」
  伊依伸手指着巴士的对面。伊依等人所在的低山山顶上,在形成有如丘陵般的略高位置,可以看见被诡异的森林包围住的老旧校舍。那大概就是之后要寄宿的壳蛇怪造高中吧。
  「看来似乎没那么远,直接过去那边应该比较快吧……」
  「嗯——说的也是。」
  虽然蚁马很干脆地就接受了,但他立刻做出无理的要求。
  「那么,空井。你就稍微活动一下筋骨,去叫个壳蛇的老师还是谁来吧。可以的话,最好是找个保健医,还有请他们提供担架之类的东西……」
  「不行喔,蚁马老师。怎么可以凡事都推给学生呢!」
  对于单方面下达命令的蚁马,妖森又难得露出了恐怖的表情,说:
  「毕竟是初次造访的场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对吧~?你让学生一个人去,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呢~?如果要让空井同学前往,蚁马老师也应该陪她同行~」
  「……咦?」
  蚁马的表情像是被宣告计划失败的恶党头目一檬,他发出低沉的呻吟。就在他呻吟的时候,妖森推着蚁马跟伊依的背后,将他们赶往壳蛇校舍的方向。
  「别说啦,你们就两人一起去咩~!好啦,动作快!如果仇祭同学有什么万一,你负得起责任吗~?」
  「……唉啊,真是的。我知道啦,真没办法。」
  蚁马像是放弃了一样,露出苦闷的表情看向伊依。伊依瞬间涨红了脸,胸中充满了期待。为什么呢?伊依不晓得理由。她装作不晓得的样子。她装出一无所知的模样,彷佛自己不晓得胸口这份期待以及加速的心跳,只是沉醉在幸福里面。
  不过伊依这份淡淡的期待,在下个瞬间就被打破了。
  「呜——呀啊啊啊啊!」
  忽然传来了园日暮尖锐的声音和爆炸声响,注意到这声响的蚁马跟妖森,同时看向对方。看来似乎是她回到巴士上,试着再次进行联络,但不知为何却失败且引发了爆炸。园日暮案寿这名教师最恐怖的地方,就是让不会爆炸的东西也爆炸开来。
  「啊~」
  蚁马轻轻地拍了拍伊依的头。
  「不好意思。我去教训那个笨蛋之后,还得跟其他年级的巴士联络,所以你一个人去吧。」
  「是、是的……」
  伊依泪眼汪汪,有一丁点怨恨起园日暮。
  ※  ※  ※
  那是个充满奇妙宁静的场所。偶尔会到山上漫步的伊依知道,山上跟森林平常是很吵的。叶子在树梢互相摩擦的声响、果实或树枝掉落的声响、鸟类或虫类的呜叫声、以及风声——这些声音重叠交错,严重时甚至会演变成几乎可以称之为喧嚣的骚动。
  但这里却没有任何声响。
  不——声响是有。但音量实在小得离谱。
  彷佛是巨大野兽潜伏在草丛阴影处瞄准猎物一般,有一种不自然的感觉;整座山像是因某种事物而萎缩了一般。
  伊依走在很少有人整修、杂草长到会绊脚的山路上,品尝着那种不自然感和幻想般的气氛。目的地是眼前可以看见的壳蛇校舍。要前往那位于丘陵上的校舍,必须爬上缓慢的坡道;伊依一开始是用跑的,但因为差点跌倒加上体力不足,而改用走的。
  虽说九月也已经结束,但仍然相当闷热,伊依擦拭着倾盆而出的汗水,深深地叹了口气。
  「……真让人低落啊。我还以为可以跟蚁马老师两人独处……」
  (低落?是哪里低落了呢,伊依?)
  坐在伊依头上的怪造生物,虽然应该是在担心伊依,却做出了牛头不对马嘴的发言。她名叫梅子。正式名称为「爱天使」的她,拥有像是布偶一般的外表,还有一双羽翼在侧头部晃勤着。
  梅子是伊依可靠的伙伴,也是重要的朋友。
  就在伊依带着苦笑,抬头仰望梅子想消除她的忧虑时——冒出了伊依一点也不想听见的阴险声音。
  『啊啊真的耶,不妙啦伊依!真是可怜,你的胸部下陷啦!』
  「我没胸部是遗传自妈妈好吗,混帐老爸。」
  伊依抓住胸前的骷髅项链,用惊人的握力试图扭坏它。这条项链正确来说并非装饰品,而是怪造生物;里面封印着被誉为传说的怪造学教授,也是伊依的父亲,空井灭作的灵魂。他经常一逮到机会就做出让人不快的发言,然后被伊依施以残暴的惩罚。
  虽然骷髅的梦话只不过是玩笑,但梅子纯粹的善意让伊依稍微打起了精神。
  「没事的,小梅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只是感觉有点像是眼前摆着看来很好吃的饲料,却突然被人拿走的小狗一样。」
  〈小狗?伊依是狗吗?〉
  无法理解复杂的隐喻,而感到困惑的梅子非常惹人怜爱。
  另一方面,灭作则是吐露出有些不满的声音,像平常一样挖苦着伊依。
  『……哼。算了,无所谓。你别为了那种蠢事烦恼,小心一点吧——伊依。』
  「小心?为什么?」
  伊依有些讶异,对灭作听来颇严肃的声音感到疑惑。
  「你又感觉到什么奇怪的气息了吗?」
  一般而言,怪造生物可以感应到其他怪造生物的气息——也就是「魔力」,灵魂被封印在怪造生物里面的灭作也不例外。一旦有怪造生物接近,他便会迅速地警告伊依。
  『是啊。小心点——有个不得了的东西在。』
  伊依原本是说好玩的,但灭作的语调却出乎意料地严肃。他几乎是在威胁似地低声警告着伊依。
  『这家伙……单纯只看气息的话,比「凤凰」还更高等。』
  「咦——」
  是怎么一回事?伊依皱起眉头。
  所谓的「凤凰」是伊依曾经对立过的强大怪造生物。在怪造学当中,怪造生物大致被分类成上级、中级和下级,各级又细分成一位、二位和三位。在这种按照能力、强弱和怪造难易度所设定的分类当中,「凤凰」属于上级一位。照理说是最强力的怪造生物。
  气息比那个「凤凰」更强大?
  那——是怎么一回事?这里不是间平凡的学舍吗?
  「——哇!」
  伊依咚一声地撞上了什么。似乎是注意力都放在灭作所说的话上,而疏怱了前方的状况。伊依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慌忙地扶住差点掉落下来的梅子,并抬头往上看。
  有人站在那里。
  「……」
  是个少女。
  她戴着一副镜片厚到让人怀疑是为了遮掩长相的牛奶瓶底眼镜。头发扎实地绑在后头部,制服像是新买的一样整洁,裙子的长度感觉也足按照校规标准,完全不知变通。她的外表看起来,就像是把普通的制服,用一般方式穿起来的范本一样。
  她的背后是壳蛇的校舍,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到达目的地了。眼镜少女站在升降口前方、装着玻璃的入口正面,她并未对跌倒的伊依伸出援手,只是挂着一脸让人打寒颤的面无表情,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
  「……呃——」
  产生了一股奇妙的沉默。伊依有一瞬间非常认真地观察眼前的少女,但她立刻了解自己撞到的正是这名少女,于是边拍落灰尘边站起身来。
  「那、那个——」
  「……」
  伊依开口搭话,但看来似乎是壳蛇学生的少女没有反应。她宛如铜像一般,只是不带任何感情地注视着伊依,然后打开了一直抱在腋下的笔记型电脑。叽叽叽——笔电发出宛如虫子振翅声般的诡异启动声。
  「那、那个,呃——抱歉,撞到了你。」
  「……」
  伊依先礼貌地向对方道歉,但对方果然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少女彷佛害怕失言一般顽固地闭口不语,她灵活地用一只手支撑住笔电外壳,另一只手则快速地打着字。
  喀答喀答喀答——她敲打键盘的声音规则地回荡着。
  对于少女这样的行动,伊依感到有点诡异,而对胸前的骷髅低声说道了:
  「……哎,爸爸。刚才的气息是说这个人吗?她是怪造生物?」
  『啊?不——我想应该不是,按照惯例,一旦附近有强大的气息,我就没办法感应到细微的气息。不过,我想应该不是这家伙。而且她也没有像「凤凰」那样的压迫感。』
  灭作的回答让伊依暂且松了口气。虽然伊依并不会因为对方是怪造生物,而毫无道理地感到恐惧或厌恶,但也有一些怪造生物并不喜欢被当成人类对待。因此伊依不能搞错对应的方式,让怪造生物动怒。
  对方是人类。那事情就简单了,只要好好说明即可。这就是伊依的想法。
  「请问,你是壳蛇怪造高中的学生吗?」
  「壳……蛇?」
  少女有一瞬间稍微皱起了眉头,僵硬地说着校名。
  奇怪?伊依感到有些不安。这里该不会并非壳蛇吧?
  「壳……蛇、壳蛇怪造……高中,由怪造学会教育部于西元二〇〇〇年所设立。比起补充知识,更重视学会怪造技术一事;且因学费昂贵,学生多为名门世家……大多是家境比较富裕的学生希望就读此学校……」
  她手指的动作忽然昧当一声地停了下来。
  「了解。」
  那句话也一样,与其说是对伊依发出的台词,反倒更像是自言自语。
  不晓得是什么构造,笔电外壳随即吐出了一张纸。是内建印表机的笔电?有这种东西存在吗?对机械一窍不通的伊依,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少女默默地看着列印出来的纸,一声不响地将纸张递向后方。
  「——」
  有个陌生的人物立刻迅速地从升降口跑了出来,抢走那张纸之后又瞬间折返回校内。因为对方动作太过迅速,所以伊依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总觉得对方的身体似乎异样地细瘦……是错觉吗?
  少女听着背后逐渐远离的脚步声,隔着眼镜凝视着伊依。不——她看的与其说是伊依,不如说大概是伊依所穿的制服吧。
  喀答喀答——她又再度操作起笔电,且首次对伊依提出了明确的问题。
  「古顷怪造高中的学生?」
  「咦——啊,是的。没错。那个,有个学生不晓得是晕车还生病而昏倒了,可以的话,我们想找保健医或谁来看一下……」
  「了解。立刻准备。」
  少女点头应允,她面向升降口,然后转头看向后方,彷佛感到不可思议似地歪了歪头。
  「你不进来吗?」
  「咦……」
  这代表什么意思呢?伊依的目的只是找人来帮忙诊断游的状况,并没有要到壳蛇校舍里面办事。
  少女撇头将视线移向前方,果然还是很冷淡地说道了:
  「跟着来。替你介绍。」
  「咦——啊,是的。」
  对方误以为是学生代表前来打招呼吗?虽然不是很懂,但在这边拒绝似乎也很失礼,因此伊依默默地快步追在少女的背后。
  校内有些阴暗。这是当然的吧,毕竟已经傍晚了。但是——明明是这样,却感觉到处传来有人在的气息,是错觉吗?或许是有学生还留在学校参加社团活动也说不定。
  嘎叽、嘎叽——伊依走在脚步声回荡着的老旧走廊上,实在忍受不了那种诡异喧闹着的寂静,而开口说道了:
  「那、那个——不好意思。」
  「?」
  伊依呼唤着像是在无视伊依,至今仍操作着笔电的少女。
  「呃,虽然有点冒昧,请问你是?那个,我叫做空井伊依。」
  「名……字。」
  她的反应又迟钝了下来。她说不定是重听。她像是在沉思似地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又喀答喀答喀答地操作起电脑。
  「巴已己巳。」
  「咦?」
  「吾的名字。」
  「吾、吾?」
  她像是不晓得使用方式,而随机选了一个自称;这名自称为巴已己巳的少女点了点头。然后她看了一下坐在伊依头上的娇小怪造生物「梅子」,嘴角稍微上扬了起来。
  她笑了……吗?
  「欢迎光临,从外面前来的客人。」
  这么说完之后,已己巳又恢复到原本的面无表情,淡淡地在走廊上前进着。
  ※  ※  ※
  「学生会办」——伊依被带到了这个镶着老旧名牌的门扉前。校舍似乎整体都已经腐朽,感觉照明也是堆了许多灰尘。壳蛇应该不是那么久以前设立的学校才对……伊依还是觉得很不自然。
  「——所以我才是学生会长。……!——吧!」
  「别——!……!你不过是个……!你以为我是谁——」
  隔着门可以听见有人在争执的声音。是对年轻男女的声音。既然这里是学生会办,表示壳蛇似乎有学生会在运作。古顷并没有学生会。因为古顷的学生并不擅长那种具备自主性的活动,像是改变学校、或是对校规提出异议之类的。
  无论如何,气氛看来似乎并不平稳。
  伊依不知该如何是好,而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但已己巳则毫不在乎,光明正大地打开了门。
  视野一口气拓展开来。
  会办并非相当宽广的房间。一眼就能看遍整间房。开会用的长桌,还有摆放好的折叠椅。家具蒙上了灰尘,用墨水写着「乾坤一掷」的标语也有些褪色。虽然房里开着灯,但这反而更突显出房间的污秽。
  并非有东西散落四处,或是被泥土弄脏。但却有种污秽的感觉。是间老旧建筑物特有的、彷佛尸体一般的房间。
  已己巳跟伊依的登场,让用激动的气势争论着的男女瞬间安静了下来。
  「……」
  那两人看来相当高贵,跟荒废的房间装潢并不搭调。
  穿着纯白制服,有张可爱的娃娃脸,却露出凶狠表情的少年。
  同样穿着纯白制服,一头花俏的黄金色卷发相当显眼的少女。
  「发生什么事?」
  对于已己巳不带感情的询问,两人像是坐立难安似地干咳了两声,无言地玩起了猾拳。结果十分明显,金发少女挂着满面笑容,张开了双手。
  「欢迎光临!我是壳蛇怪造高中的学生会长,名叫戏小路亚缇!」
  可以看得出来感到相当不满的少年,用跟他高贵的外表并不相符——像是勉强装出来的沙哑声音跟着低喃道:
  「我是副会长,丧时饱友。」
  「吾是——」
  已己巳稍微想了一下,她一边推着站在门边动弹不得的伊依背后,一边说道了:
  「那么,就书记。壳蛇基本上是重视学生的自主性。吾侪学生会的权限比教师更强大,遇到问题的话,可以跟吾侪说。」
  「这样啊……」
  虽然不是很懂,但似乎就是这种学校。这么说来,以前好像听过就读壳蛇的学生大多出身富裕的名门世家。教师也不太能违抗他们吧,伊依可以了解,
  无论如何,现在可不是悠哉地自我介绍的时候。
  「那么,请问——这里有没有保健医——」
  「啊啊。」
  已己巳用手制止了露出讶异表情的亚缇和饱友,自己也迅速地坐到折叠椅上,并这么回答了:
  「医生的话已经安排了。现在应该有人正前往救援。」
  救援?事情也没那么严重就是了。
  「唉呀唉呀唉呀!天哪天哪天哪!」
  就在伊依感到困惑不已,无所适从地呆站在原地时,自称是亚缇的少女激动地站起身,她大步走近伊依,鲁莽地用力晃动着伊依的肩膀。她的力道比预料的还要强。伊依无法抵抗,只能被她前后摇晃。
  「哇、哇哇哇!」
  「我还以为是巴难得开玩笑,但竟然是真的呢!快看啊,丧时!你喜欢的可爱女孩子登场了唷?」
  她的声音非常透彻且坚定。伊依在近距离被强迫收听,因此她的声音直接从耳朵侵入,在头盖骨无限回荡;伊依感觉头脑快要崩溃了。
  「……啥?」
  原先兴趣缺缺似地撇过头去的饱友,听到亚缇的发言而看向这边之后,不知为何失望地叹了口气。
  「……搞什么,还是个小鬼嘛。我喜欢的是成熟的女性,那种皮包骨的小女孩根本不能吃——」
  「丧时!」
  亚缇尖声大叫,于是饱友浮现出卑劣的笑容,挥了挥手。
  「开玩笑的。反应太过激烈的话,反而更可疑喔?咯咯咯,不过——巴,你说有几个人?有几个人来到这里?」
  「还不清楚详情。之后会调查。」
  已己巳用犀利的眼神瞪着饱友,对于一下拉伊依的头发、一下抓她制服,充满兴趣的亚缇则叹了口气。然后像是放弃了一般,将视线移向伊依。
  「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咦……?」
  这是怎么回事?消息应该传给壳蛇了吧。虽然伊依感受到一种奇妙的不协调感,但仍然说明了就她所知的事情。
  古顷怪造高中半毁。
  失去落脚处的古顷学生,以难民的身分寄宿到壳蛇怪造高中。
  期限到古顷重建完毕为止。……伊依知道的大概就这些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亚缇像是在唱歌一般,用独特的抑扬顿挫发言。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还真是场灾难呢?」
  她咧嘴笑着,脸上挂着奇妙的笑容。
  「这样呀,你们——丧失了?败北了?逃走了?那是因为你们太弱小的缘故吧?多么可悲的软弱生物!啊哈哈哈!」
  已己巳无视大笑出声的亚缇,冷静地注视着伊依。
  「了解原因了。只不过这边也还没有准备好。毕竟是很突然的事情。」
  「啊,是呀……」
  虽然亚缇的台词让伊依打了个寒颤,但她决定先别去想那些,而点了点头。总觉得很不自在。好像突然被送到异世界一样,无法顺利了解周围的状况。只有不安的感觉宛如井水一般涌现出来,井底还潜藏着灰暗的恐惧。
  已己巳只是像机械一般,用冰冷的眼眸注视着这边。
  「……总之,眼前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需要餐点和睡眠的场所。餐点吾可以设法解决,但没办法准备你们所有人都能安眠的床铺。」
  「不,巴,我记得后面的仓库应该有大量的帐篷和睡袋呢?请他们使用那些物品如何?」
  亚缇像是在说这真是个好主意似地宣言。已己巳稍微陷入沉思,感到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
  「有那些东西吗?吾并没有掌握到这件事。」
  「有的。因为我在来到这里时探险过了。」
  亚缇像是在跳舞一般地踏步并转圈。
  「一般人都会在自己今后将要生活的场所周围探险一下吧?因为,这里今后将成为我这个主角表演的舞台唷?我当然不希望自己被细碎的小石头绊到而跌倒,或是不晓得隐藏在舞台侧边的大道具使用方法而蒙羞嘛!」
  一脸陶醉的少女抱紧自己,宛如花朵般地笑开来。
  「我才是主演!是世界的主角!是这个星球的首席女星!为了让世界以我为中心正确地转动,当然要确实掌握住周遭的情况!明白了吗?巴——这就是本小姐,戏小路亚缇!」
  「……她这么说。」
  已己巳像是不晓得该怎么反应似地这么低喃着,然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伊依。
  「后面的仓库似乎有睡袋跟帐篷。希望你们能暂时用那些东西来就寝。吾会带领你们到仓库,也会帮忙搬运。有什么问题吗?」
  「咦——啊,没什么。」
  虽然觉得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在伊依无法顺利将那些问题化为言语时,亚缇华丽地擧起了手。
  「那么,可以让我提问吗?」
  「吾并没有询问你。」
  亚缇若无其事地忽略已己巳的面无表情,指着在伊依头上、一脸困惑地窥探着周围的梅子。
  「你为什么会跟人类在一起呢?」
  〈……咦?〉
  看到无法回应的梅子,亚缇这次则看似愉快地指着伊依。
  「你为什么会跟怪造生物在一起呢?」
  「呃——这是——」
  的确,一般的怪造学者,在怪造出来的怪造生物结束任务时,通常就会将他们立刻送回虚界。一起行动这种状况反而比较罕见。虽说伊依是因为某种缘故,被指派观察并非自己怪造出来的梅子,而待在她身旁。
  不只是那样。伊依瞬间绷紧了表情,笔直地注视着亚缇。
  「因为小梅子——是我的朋友。我不喜欢任务一结束就道别的作法。」
  「哦哦?」
  亚缇很感兴趣似地注视着伊依,她用当真是纯粹地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歪了歪头。
  「所谓的朋友是什么呢?」
  「咦……」
  伊依以前也曾经问过青梅竹马的少年同样的问题。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就在伊依思索的时候,亚缇彷佛十分可笑似地高声大笑。
  「同伴?伙伴?奴隶跟主人?虽然我不是很懂——但一个人如果没办法独自站立,那根本没有站着的资格!跟某人合作?借用某人的力量?那种弱者最好全部灭亡,这样就少了许多麻烦呢!」
  自称是戏小路亚缇的少女,非常认真地这么宣告着。
  「独自一个人坚强地存在。这才是生物最完美的型态不是吗?朋友——想要仰赖朋友、互相陪伴、求助对方、请朋友扶持自己!这是软弱生物的价值观!你知道自己正在做多么没出息的事吗?」
  「什么——」
  被侮辱了。伊依这么心想。这价值观从正面全盘否定了伊依的梦想,还有怪造生物是朋友的理念。
  因此伊依瞬间激动了起来,什么也没想地注视着亚缇。
  「不是所有生物都能够独自站立的,亚缇同学……这么称呼对吧?你的说法听起来像是只允许强悍的生物存在喔?」
  「我就是那个意思,有什么不对吗?」
  少女十分干脆地肯定,让伊依不禁哑口无言。不一样。这个人不一样。伊依认识一个同样以成为最强存在为目标的武士少女,但她认为那份力量是为了保护某人。但是——亚缇的这种思想不一样。
  黄金色头发在背后闪耀着光芒的少女,浮现出嘴巴彷佛要裂开似的笑容,光明正大地说道了:
  「没错!软弱的生物没有存在价值!还有,我是强悍的生物!所以有存在于世界的价值!有存在的意义!有存在的资格!没有价值没有意义没有资格的软弱生物,会妨碍到强者的生活,所以最好一个不剩地全部毁灭掉!」
  戏小路亚缇的思想,劈头砍断了伊依的思考。
  「即使在像那样人民精选过的世界当中,最后站着的人只剩下我,我也会在所有人都消失不见的地球正中央,放声大笑给你看的!」
  啊哈哈哈哈——坚定的笑声响彻了整间学生会办。

  ※  ※  ※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2-5-26 22:20 编辑


  monologue  please smile,my precious. 
  游过涂着墨水的小河,跑过叠着碎石的海滩,打开现界的门扉,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沐浴着祈祷舞台的清水,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阻刀剑的山岳,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在闪耀着白光的初雪上方,避开灼热的瀑布薄雾,在冰之国的三号地区,冻结住的乾枯大树附近,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钻过黑暗混浊的洞穴,穿越无限的虚无与黑暗,用手上的槌子破坏祭坛内侧的隐藏门扉,将身体浸泡在污浊的大河里,穿梭过水晶的森林,爬行过毒物的神殿,被拓展开来的黑暗吞食并前进,避开吸血蝙蝠的袭击,悬崖尽头的门扉群落,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湾,从右边到中央是地洞,前往左边的小路,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仰望着黑暗的魔城前进,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用圣水击退亡者守门人,游走在庄严的黑暗回廊上,打开骷髅的门扉,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开刀剑的山岳,慎重地走下叽叽作响的梯子,被吞进低语深渊中,在地下沉睡的秘密墓地,举起第二个坟墓的十字架,来到光线微弱的大厅,看着谒见之间的王座的黑暗。
  我并不了解何谓「感情」。
  不了解的东西是不必要的。
  我的职责就是守护主人和平的生活。为此如果必要的话,我也可以面带微笑;但倘若当真具备愤怒或悲伤这些感情,对我的职责会造成妨碍,因此并不需要。我一直这么认为。
  但最近只要主人一笑,我也会感到高兴。
  只要想到这种平稳的生活总有一天会结束,我便会感到忧郁。
  对于这样的自己,我感到相当羞耻。
  毕竟会笑、会哭的人偶只让人觉得诡异而已。
  ※  ※  ※
  主人跟吹笛子的男人,看起来没有非常愉快,但彼此也没有不快的样子,交谈着我无法理解的内容。
  「在这个地方曾经有一间学校。」
  废墟。坐在瓦砾堆上,将脸涂白得宛如小丑般的男人摊开了双手。他明明是个彷佛玷污了风景照的泥泞一般充满不协调感的存在,但不知为何,却具备着宛如这场所主人一般的存在感。
  主人讶异地眺望着早已经被破坏到看不出原形的建筑物残骸,感到有些疑惑。
  「学校?」
  「没错。虽然我不是很清楚学校的定义,但我认为这个场所确实是学校无误唷,『虚无』。有一群不太了解世界的家伙,聚集在这里相依为命,逐步学习重要的事物;就是一间这么美好的学校。」
  呵呵——吹笛子的男人彷佛稚子一般地笑了。三只老鼠配合男人的声音,站在他的正面并排,用尖锐的声膏吱吱地呜叫个不停。
  那回荡在耳里的声音交搓在一起,然后神奇地被转换成人类的语言。
  〈这里是壳蛇怪造高中!〉
  〈是交杂了许多特异的家伙、过去不曾存在、今后一定也无法存在,世界上仅此一间的稀有学舍!〉
  〈……虽然已经瓦解了!〉
  「好,谢谢你们的说明。」
  男人面露微笑,朝老鼠们伸出了手;这让主人皱起了眉头。
  「这些鼠辈是怎么回事?俺还以为是野生动物,原来是你的属下吗?别随便浪费力量。」
  「这可不是浪费唷,『虚无』。『Hekkentaru(悲哀)』、『Cramcram(愤怒)』以及『Oblivion(虚无)』——我把这三只当成最重要的朋友的分身,疼爱着它们呢。」
  这番话让主人浮现了讽刺般的嘲笑。
  「真是无药可救。你说俺等人是朋友?你会称呼在世界上最水火不容的存在为朋友?」
  「呵呵。没错,就是那样,所有大公都是我的挚友。你应该可以理解这种想法是迈向和平的第一步吧,『虚无』。」
  「可以理解跟可以实行是两回事。俺办不到。」
  「姆。『愤怒』跟『悲哀』也是那种感觉呢,我们同为大公,反正是切割不断的关系,那何不和平相处呢?」
  吹笛子的男人依旧保持着笑容,但仍有些忧郁地叹了口气。没有敌意、没有恶意、纯粹到甚至让人打寒颤的仅有善意的存在。他那样的氛围让我不由得抱持着警戒心。
  我认为这种存在是不可能的。生物只要活着,身上就会缠绕宛如污垢一般繁琐的爱憎;无论如何都会弄脏,或是掺入名为感情的不纯物质,逐渐浑浊下去——但这男人却彷佛此刻才刚生下来的婴儿一般纯洁无瑕。
  倘若将人类的感情物质化,只过滤出喜悦或欣喜的话,应该就会变成眼前这男人吧。
  「大家和平相处,是吗?」
  主人像是在回想什么似地望向远方。
  「你从以前就老是这么主张。倘若结果就是现在的你,那这个世界似乎是相当别扭的构造。哎,世界上最弱小的『喜悦』大公。你的善意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啊。用你的理想论还有期盼大家和平相处的希望,曾改变了这世界的什么吗?」
  「天晓得?这是今后可以期待的乐趣。」
  吹笛子的男人灿烂地笑着,对于主人挑衅的言行,他反倒露出了有些开心的表情。无论说什么都不会动怒,纯粹只有善意的存在——他比我更像个人偶。
  他看来很幸福似地呵呵微笑了。
  「至少这次的事件并没有白费唷,『虚无』。在这边的世界当中,有个少女抱持着不可思议的思想。我找到了一个非常惊人,一定可以改革全世界的存在。她现在还很弱小。所以就由我来协助她。我会以她为中心,让她担任桥梁的身分,来将这个世界改造成我喜欢的那种大家都是好朋友的世界给你看。」
  「……」
  「如果你也愿意协助,我会非常开心。」
  对于吹笛子男人的邀约,主人仍旧没有反应。他只是跟平常一样不太高兴地绷着脸,彷佛在说一切都无聊透顶似地露出不满的表情而已。
  没错,吹笛子的男人,请你别说一些不知所云的话。
  似乎是「喜悦」集合体的你,跟身为「虚无」集合体的主人。两人原本是对立的存在。这两人怎么可能会携手合作——
  「你说的『她』是那个名叫空井伊依的少女吗?」
  ——咦?
  主人说了个出乎意料的名字,让我停止了思考,只是愣在原地。
  我感到混乱,情报跟思考在我脑海当中错综。
  空井、伊依?
  啊啊,啊啊,思考真是扰人。感情真是碍事。我必须排除所有不纯物,冷静地思考才行。我是、我是没有任何感觉,不会思考的人偶。
  我必须拒绝所有的想法来思考才行。
  但是,倘若舍弃一切,便无法爱任何人,也无法保护任何人。
  「……嗯。我在这个地方遇到了空井伊依。」
  就在我陷入不合理的焦躁时,吹笛子的男人露出微笑。
  「我遇到了首次称呼我为朋友的少女。」
  我——无法理解。


  第Ⅱ章 歌咏夜晚,愚弄夜晚 
  ※  ※  ※
  「——郁宫所长目前正在研究如何抑制魔力衰退造成的存在薄弱化,即以强制怪消之原理为基础的部分怪消,还有移植技术;就如您所知,所长在研究中会闭关在研究室内,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因此会面是不可能的——」
  「少罗唆,去死!废话少说,快把郁宫那白痴交出来啦!集会已经要开始了,上面吩咐就算来硬的也要把他拖去啦!」
  虚界怪造学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内幕。不——反倒应该说这些内幕才是怪造学的本质。一般大众所知道的怪造学可以说全都是些皮毛,所以这种表现微妙地不得要点。
  总之,在禁止局外人进入的研究所当中,这里的所员持续研究着一般人完全无法理解的事物;而这些家伙几乎都是魔界的居民。无法用言语沟通。因为他们根本不打算了解这边想说的话,所以怪造学教授——爆川嫌风踹开宛如守卫一样站着的所员,强硬地入侵所内誓
  「你在哪!郁宫!老娘说过很多次,别挑在集会前开始麻烦的研究吧!去死!别看总长那样,他也是很没耐性的;要是让他等,可是会挨骂的喔!」  
  那是个还相当年轻、体态宛如豹一般柔软灵活的女性。彷佛用鲜血染红一般的头发绑成辫子,暴露度颇高的皮制衣服和刺青让人联想到佣兵或杀手。金色眼眸宛如肉食动物一般。语调也相当粗鲁,外表给人的感觉根本是随处可见的小混混。
  不过她正是以史上最年轻的年纪,取得怪造学教授资格的爆川嫌风本人;也是制裁滥用怪造技术的怪造学者、或是失控怪造生物的特殊部队——怪造学会执行部的部长;是个身经百战的英雄。不过她将嘴歪成「ㄟ」字形,一边挥开试图阻止她闯入的研究所所员、一边前进的身影,就像是心情不好的小孩子一样。
  这间特殊设施进行着最尖端的怪造学研究,也就是〈里〉研究部拉比林特斯。虽然在文件上是理应不存在于这世上的场所兼机关,但就像这样,身为怪造学教授的嫌风,只要获得许可,便能够自由出入。但因为这里药水味重、加上四处徘徊的所员也都一副阴沉的样子,会让人跟着忧郁起来,所以不太常来就是了。
  嫌风弯过好几次走廊、爬上楼梯、毫不客气地闯入内部,但就是找不到要找的人。也没有任何线索。虽然她试着抓了几个路过的所员问话,但没有人晓得应该是所长的郁宫目前身在何方。毕竟他本来就没什么声望,而且就各种意义来说,他距离人类相当遥远;所以应该是被大家置之不理吧。
  「真是的,这建筑物还是跟迷宫一样。而且每次进来好像又会多出一些楼梯跟房间?这到底是什么构造啊?」
  嫌风一边发着牢骚,一边自暴自弃地四处走动。
  一年仅举办一次的怪造学教授集会——是互相讨论这一年的活动结果以及今后的活动方针,对怪造学会而言十分重要的会议;这场会议即将开始。基本上除非有逼不得已的理由,否则怪造学教授是全体强制出席;即使想要拒绝,也会有人像这样拖着强制出席。
  郁宫在精神和肉体上都是茧居族,是个不对他人敞开心扉的麻烦人物。嫌风算是比较讨他喜欢的,因此才会被迫负责带他参加会议;但嫌风其实不太擅长应付郁宫。可以的话,她希望能早点解决这个烂摊子。
  但不管走多久,走廊都没有尽头,也找不到郁宫。嫌风开始觉得麻烦,而深深地叹了口气。
  「啊!累死人了……」
  身为研究部长以及怪造学教授,创造了诸多未公开的发明,被誉为让怪造学界的技术力前进了五十年的天才科学家——郁宫嘘。虽然声名远播,一旦知道他成就的丰功伟业,无论谁都会肃然起敬;但知道他真相的人,都会异口同声地说再也不想看到郁宫。一旦碰面就会幻灭。真希望能一直保持可以作梦的距离。
  嫌风的好恶相当分明,无论是食物、音乐或对人都一样;喜欢的东西会越来越喜欢,讨厌的东西则会一直讨厌到底。开门见山地说,她讨厌郁宫这个人。不但阴沉、诡异、无法理解,感觉又很恶心。可能的话,嫌风并不想跟他碰面。嫌风很想就这样折返回头,向上面报告「他人不在」。
  「——但也不能那么做就是了……唉。」
  虽然外表常让人误会,但嫌风的个性相当一板一眼。她无法忍受说谎来放弃任务这种行为。
  主张想打道回府的恶魔,跟主张不能就这样回去的天使,在脑内热烈地争论着;嫌风一还茫然地眺望着这场纷争,一边将手插在口袋里走着;这时她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唉啊,你是——喂!」
  「……?」
  那是个将头发向后方梳理整齐,看来有些神经质的男人。他戴着薄框眼镜,身上穿着没有半点污垢的白袍。他将一叠文件夹在腋下,嘴里一边喃喃自语着不知是方程式还什么,一边走在走廊上。
  他是谁呢?以前好像看过——嫌风稍微想了一下,没多久便想起了这名人物的身分。
  「啊,对了对了。你是仓波无乐。」
  「爆川嫌风……部长。」
  这名叫仓波无乐的男人,原本直呼嫌风的姓名,后来又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加上了头衔,然后稍微点头示意。之前在空井伊依也有关连的「爱天使」事件中,他是为了让世界灭亡而行动的犯罪者,但他的技术力获得高度评价,因此被分配到了这间〈里〉研究部。除了他之外,也有几名技术人员是因为类似的经过而被迫参加研究的。因为怪造学会经常欠缺人才。
  嫌风轻松地举起手,笑着跟似乎如鱼得水般的他打招呼。
  「嗨。你看起来很有精神嘛,已经习惯研究所了吗?」
  「托您的福。这间研究所里的所员,都是些无法跟别人闲话家常、迷失了人生的幸福,只有求知欲跟探求心超乎一般范围的非人类。还有,我似乎也成了那种怪物的同伴,这里舒适到连我自己都觉得吃惊。」
  「原来如此。啊,我懂了,所以这间研究所才会叫做拉比林特斯啊。那可是为了不让怪物跑出来,用来关住他们的迷宫名字喔。」
  嫌风嘻嘻地笑了,于是仓波也跟着苦笑起来。他的表情比以前柔和多了呢,嫌风这么心想。嫌风无法原谅恶人,且比任何人都憎恨坏事。但如果对方像这样改过自新,变得能温柔微笑的话,她也不至于硬要制裁或处决所有人。
  「你目前在做些什么工作?我记得你的专长是开发咒具对吧?」
  「嗯,毕竟我是新来的,他们不会让我做什么了不起的工作。主要是开发利用了怪造理论的微波炉,或是一些不急着研究、类似游戏般的发明品。对了——例如只要咏唱咒文就会自动点亮的灯,或是睡着时可以作自己喜欢的梦的装置。」
  「啊,那点子不错,我也想要一个。」
  就在两人交谈着这般无聊的会话时,仓波感到不可思议似地歪了歪头。
  「这么说来,为什么爆川部长会在这里?刚才研究所入口那边似乎起了阵骚动……」
  「啊啊,因为等下要集会了,所以我是来叫郁宫的啦!但不管哪个家伙都说不晓得他人在哪里,我才会大闹了一场。」
  嫌风毫无恶意地笑着,不知为何,这让仓波看似怀念地露出苦笑。是他认识某人跟嫌风有着相似的性格吗?
  「郁宫所长是吗?……您不介意的话,就由我来带路吧。最近所长一直把自己关在地下呢。」
  「嗯。这帮了我大忙。不过,他在地下是吗——」
  嫌风想像了一下待在地底阴影处的郁宫身影,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群怪物的头目到底待在那种地方做什么啊?」
  「就跟平常一样——在逃避现实吧。」
  仓波冷淡地回应着,嫌风看着他的背影,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追了上去。
  ※  ※  ※
  「唉——」
  那是间阴沉郁闷的房间。只有一个小小的灯泡让房间勉强显现出轮廓。裸露在外的水泥墙壁上,有着醒目的红黑色不明污渍。
  拷问房——嫌风想到了这个词汇。
  「呜……」
  其中区隔出房间内外的最基本要素,就是空气。大气的构成物质有如异世界一般迥然不同。房内充斥着讨厌的恶臭,肺部发出哀号,诉说着这里是个不能久留的空间。挥发的药品、浓厚的血与呕吐物、最重要的是这房间的主人吐出来的阴沉叹息让氧和氦变质并浑浊。
  「啊——」
  轰隆回荡着的低沉呻吟,让嫌风皱起眉头,对着室内唤道:
  「郁宫!」
  瞬间,某人在叹息般的声音随即停了下来,回应呼唤的是一阵让人痛心的寂静。虽然嫌风在暗处也能看见东西,但她却无法判别要找的人在房间的哪里。从走廊注入的耀眼灯光,也没亮到可以驱逐室内的黑暗,反倒让那片漆黑更加醒目。
  因为不晓得会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嫌风犹豫着是否该踏入房内;她还是一样让仓波在后方待命,高声说道了:
  「是我啦!郁宫教授啊~集会已经要开始罗!快点出来!你在哪里?」
  「呜——」
  于是传来了不晓得是回覆,抑或单纯叹息的呻吟。
  「外面……很恐怖……」
  可以听见郁宫那宛如水滴掉落在地板上一般、会留下独特余韵的台词。
  虽然这是家常便饭,但应该说光是开口说话就会逐渐耗损体力吗——不过这点不局限于郁宫,无论哪个怪造学教授都一样;总之那声音就宛如会让人感觉消沉的亡灵声音。
  研究部长郁宫嘘,仍然整个人融化在黑暗里面,并低声说道:
  「这里……很舒服。原本我就是应该生于黑暗、存于黑暗、死于黑暗的世界异物。
  嘻嘻。我讨厌光。我讨厌外面。因为那里不是我的世界,世界上每个基本粒子都会对我投以厌恶的视线,会攻击、消灭我。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世界……出去……出去……你听不见吗?你听不见世界拒绝我的声音——」
  「……」
  会话家是成立了一样,但实际上却漏洞百出。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嫌风首次碰到郁宫,是还在空井灭作这个上司底下见习的时候;从那时候开始,除非灭作把他拖离房间,否则他就会在阴暗房间的角落无止尽地持续自言自语。
  嫌风对仓波使了个眼色,然后挥动显示出怪造学教授这个阶级的金色手镯——「门」。
  「……我听不见那种声音啊。就算听得见,大概也会回他『少罗唆,别管我』吧?喂,郁宫,空井大叔不是常说嘛,根本用不着那么烦恼,这世界并没有特别在意你啦,这世界可没闲到要攻击你。」
  瞬间,嫌风的手镯冒出了虚界的出口兼入口——一阵鲜明的光芒激烈地爆发出来。原本应该会在这种状态下咏唱咒文、刻画咒印,然后实行怪造;但现在的嫌风只是单纯利用这阵光芒当作照亮房间的灯光。
  爆裂的火花闪耀得有如太阳,将宛如泥泞般沉淀下来的黑暗分毫不剩地消除。倘若稍微对怪造学有点认识,一定会对这阵光量以及持续时间感到惊讶不已吧。一般是不会像这样亮到有如火炬一般。
  「——咿!」
  据点的黑暗被夺走,郁宫不禁发出细小的哀号声。
  那身影相当异常。
  是个泥土人偶。或者说黑暗人偶。怎么表现都行,总之是可以一眼看出并非人类的外貌。沸腾的黑暗——不停冒泡,有时还会扭曲轮廓、有着人型的黑色。疑似头部的位置微妙地有着眼球,但从那眼球因吃惊而掉落下来这点可以得知,那只不过是装饰品,并没有视觉。
  郁宫嘘伟大的发明、值得尊敬的功绩会被隐匿起来,不为世间所知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并非人类,而是在某个研究中产生突变的怪造生物。
  「啊——啊、咿、噫……我、我——」
  不断沸腾冒泡、宛如黏性液体一般瞬间融化崩塌,变成一滩水的郁宫在地板上缓缓爬行着。他就那样像是畏惧光芒似地移动到房间角落,丧失原形且维持一滩水的模样颤抖着。
  他的过去曾发生过什么事?他原本是什么名字的怪造生物?嫌风并不晓得。虽然嫌风曾听说郁宫是空井灭作怪造出来的这件事实,但她并不晓得其他详情,也没有兴趣知道。
  他的名字是郁宫嘘。成功研发出各种研究的怪造学教授。是嫌风的同伴。只有这点是事实。其他怎样都无所谓。嫌风并不打算拿他是怪造生物这个理由来歧视他。
  嫌风的思考相当单纯。无论是人类或怪造生物,她都讨厌会扭扭捏捏、烦恼个不停的家伙。倘若对方不采取任何行动,只会发抖,那就拎着他的脖子,硬是把他带到外面去。然后,既然要贯彻这种任性的行为,自己就会尽全力保护那家伙。
  「郁宫。集会的时间到了。工作要好好做啊!」
  「……」
  嫌风走近没有回应的郁宫,将掉落的眼球放在闇色的水堆上。
  「胆敢怠慢职务的家伙,就算是怪造学教授,我执行部长爆川嫌风也不会允许的。而且啊,在怪造学教授里面,你还算是比较能信赖的;要是你不参加,那场集会应该会让人如坐针毡吧?」
  「……」
  茧居族的不定形生物全身颤抖,顽固地保持沉默。说什么都没用。嫌风明白这一点。郁宫嘘极度怕生且讨厌人类,总是拚上性命拒绝外出。
  「唉。那么——没办法了。」
  嫌风仍然蹲在他身旁,深深地叹了口气之后,头也不回地呼唤着无事可做的仓波。
  「……喂,仓波,拿拖把跟水桶来。」
  郁宫似乎正确地理解了嫌风这番发言的意思,他像是挨了电击似地抽动了一下。
  「——不要。」
  然后宛如怪异的虫类一般逃离嫌风手边,他发出哀号,在房间内四处爬行,纵横驰骋。
  「不要!不要!我不要——!外面很可怕耶!我根本不想和别人碰面!也不想跟别人说话!不想!不想!不想!」
  「给我站住——!喂,仓波,动作快点!你想上哪去啊,郁宫!你以为能从老娘手上逃走吗!」
  结果,最后总是演变成这样。强制捕获排斥外出的郁宫,硬是把他拖去参加集会。
  灭作的手法要高明得多了——嫌风有一瞬间露出了宛如少女般的表情,并叹了口气。
  ※  ※  ※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嫌风坐在狭窄的直升机座位上,一边感受着郁宫装满整个水桶的重量,一边无视彷佛怪异幽灵一般不停哭泣着的他。在那之后嫌风凭着毅力捕获郁宫,彷佛在接受惩罚似地像这样双手抱着水桶返回怪造学会本部;心情就类似小学时迟到被罚提着水桶站在走廊上那种感觉。只能用悲惨形容。
  嫌风搭乘在外待命的直升机离开〈里〉研究部,从那边到达怪造学会本部的几十分钟之间,郁宫一直阴沉地哭个不停。就连嫌风也不禁跟着郁闷起来,加上已经耗损了不少体力,等下还必须跟其他更加变态的怪造学教授一起开会这件事实,让嫌风忧郁不已。
  「唉——真麻烦。」
  没多久便立刻到达了目的地。直升机的螺旋桨啪嗒啪嗒地转动着。嫌风一边感受螺旋桨在背后引起的风跟噪音,一边从机内跳落下去。然后她双手拿着郁宫,在散步道悠哉地前进。寂寥的树木格外显眼的这条散步道,早已经隶属怪造学会本部的领地内;但目的地是位于这条道路更前方的灰色建筑物。因为是栋大型建筑物,即使人在这边,也可以从树木的缝隙间看见。虽说那栋建筑物只不过是用幻影之类的东西展现出来的伪装外观罢了。
  「……」
  小鸟和平地呜叫着。虽然这让嫌风稍微感到温馨,但郁宫充满悲哀的啜渲声妨碍着嫌风内心的平稳。为什么怪造学教授里面,都没半个正常的家伙呢?
  就在嫌风这么心想时——忽然。
  咚一声地,背后感受到一阵冲击。
  「喔……?」
  刚才并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虽然嫌风并未特别警戒,但也并非掉以轻心。正因如此,嫌风才会有一瞬间感到困惑。加上水桶的重量,嫌风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她无法阻止向前倾斜倒落的身体。
  视野往上方滑动,啊啊,要跌倒了——嫌风这么心想,而试着稳住脚步。
  刹那间,第二波冲击以十分之一秒或百分之一秒的短暂间隔来袭了。
  「唔——哇!」
  这次比刚才更加强烈。嫌风不禁扔出水桶,晃动着辫子盛大地跌倒在地。撞上地面的鼻头的疼痛,以及真相不明的冲击造成的惊慌失措——就在倒落的嫌风感到慌乱时,后头部竟然又冒出了一股重量。
  踩、踩、踩……
  「……」
  嫌风努力冷静地掌握自己所处的状况。自己被某人从背后攻击,倒下,然后现在——还被对方用鞋子踩个不停?真是莫大的屈辱!
  嫌风不由得怒火中烧。
  「呜咕……」
  嫌风将手靠在地上,打算先站起来再说;她试着抬起头,但踩在头上的力量意外地强大。那重量就宛如被某个巨大的瓦砾压住一般——
  「哼嗯!」
  不过嫌风并未放弃,她用尽全力甩开某人的脚,然后跳跃。她用手按着疼痛不已的头部,并怒吼道:
  「谁——是谁啊,混帐!去死!干么……突然……动手——」
  嫌风充满怒气的声音,逐渐萎缩了下来。并不是因为尊敬对方,或是因为对方是她很喜欢的人才不觉得生气。正好相反。嫌风在这世上最讨厌的存在就在那里,而且被对方践踏头部这件事实,让嫌风的脑袋成了一片空白。
  「你这家伙……!」
  因耻辱和激昂全身颤抖着的嫌风,额头上迸出了青筋,她摆出备战态势并低声咆哮着。她的瞳仁闪耀着炯炯光芒,咬牙切齿地用全身表现出自己的愤怒。
  「不动雾晴……!」
  站在那里的是个看来懒洋洋的男人。因为姿势不佳,所以看不太出来,但男人相当高大且肌肉发达,即使隔着衣服也能看出他的身体相当结实。手臂隆起的肌肉以及紧密结实的腹肌,彷佛为了战斗而生一般,那得天独厚的肉体就有如描绘在图画上的战士。

  他的腰部、肩膀和背后各自挂着长度不同的刀,头部的鉢金(头巾)和护手上用鲜红刻印着「斩」这个字。光线照射的角度,让他孕育着疯狂的双眼看来像是左右颜色不同。
  为了互相杀戮的肉体上,隐藏着危险兵器的恶魔。
  他的名字是不动雾晴。虽然被赋予怪造学教授的资格,以及进出怪造学会本部的权利,却没有特定的职务,只执行总长命令的「无职」男人。
  而且是嫌风的宿敌。恐怕是生来就水火不容,人生中永远的天敌吧。
  「你这家伙……你知道你刚才对老娘做了什么吗……?啊?你找死吗?不动……!」
  被泥土弄脏了脸的嫌风,瞪着不动用鉢金遮盖住的锐利双眼。两者之间暂时爆出了一阵宛如闪电般的视线,周围的树木对杀气产生了反应,哗啦地抖动起来。
  「啊啊……」
  不动像是没什么兴致,用厌世般的表情低喃道:
  「什么啊……我还以为脚边有条虫动来动去,原来是爆川小丫头啊。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这样很碍眼,可以请你靠路边走吗?」
  「啥啊?你这家伙,是什么意思啊……」
  嫌风在这世上最讨厌的人就是他,他也一样,似乎觉得在这宇宙里面最碍眼的人就是嫌风。两人只要一碰面就会吵架,且会以相当高的机率演变成厮杀。
  嫌风打从心底讨厌不动。包括他的表情、他的语调、他的声音、他的动作,嫌凰讨厌他的全部。让人想吐。她真想跟上帝和地球抱怨,为什么要生出让人这么火大的生物。如果这世上有死了也无妨的生物,那肯定就是这个不动雾晴。
  嫌风挺直了背,打算用眼神杀了对方似地瞪着他看。就连叹口气都会碰触到的距离。即使从近距离看,这家伙还是让人看不顺眼。他的外貌让人感到烦躁,体臭让人感到不快。感受到他在呼吸、得知氧气为了这家伙而被消费这件事实,让嫌风感到愤怒。
  嫌风将手插在腰上,低声向对方宣告:
  「你啊——快滚吧,快给我消失。倒不如说去死。我说真的,去死。毫无意义地去死。你这种人就连回归大地都让人感到不愉快,所以最好产生分子崩坏完全消灭之后再去死!」
  「啊?你在命令谁啊?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我说啊,软弱的家伙命令比自己强大的家伙这种事,从世界的常理来看,整个就是不对劲。」
  不动挑衅的说法,让嫌风怒得红了双眼,理性也抛到九霄云外;她握紧拳头高举到胸前。手腕上的「门」无视意志爆发开来,充满攻击性的光芒四处飞舞着。
  「你说谁软弱?要试试看吗?啊?」
  「就算不动手试,凭经验也知道吧?你虽然每次看到我都会找碴,但到目前为止,一次也没赢过我吧?」
  不动用自然的态度应对,彷佛茶余钣后的闲聊一般;但他的姿势和氛围都未掉以轻心。
  倘若找到机会,那三把刀之中会有几把对着嫌风解放开来吧。虽然这几乎要碰触到对方的距离并不适合居合斩,但所有战斗常识对不动雾晴来说并不管用。
  每次遇到这家伙,嫌风都会这么心想:不动是为了战斗而生的男人。其他才能全都消灭得一点不剩,只有强化了伤害打倒杀戮对方的技术跟才能。
  倘若打了起来,无法保证一定会获胜。反倒就如他所说的,嫌风一次也没有打赢过他。
  但是,话虽如此,也不能就这样放过他。这是关系到嫌风存在意义的问题。嫌风无法忍受这家伙活着走在这片大地上。
  「少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你这个杀人魔……你当真希望我杀了你吗?」
  「啊,抱歉。那是不可能的。你还不晓得我们实力的差距吗?」
  「——」
  被轻视到这种地步的话,已经无法退让了。爆川嫌风是主宰怪造学界秩序的执行部之长。这家伙则是明明曾经杀戮过大量的人类,却没有被问罪,至今仍逍遥自在地活着,根本没有反省的犯罪者。怎么可能和平相处。两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立的。
  要不要当真——在这边杀了他呢?
  「……啊,你今天是来真的呢,爆川。遇到什么讨厌的事了吗?」
  不动只有语调悠哉,他的全身散发出浓密的杀意,且将手放到腰部的刀上。嫌风知道喜好厮杀的他是故意触怒自己的神经,打算展开一场死斗。虽然不想顺着对方的意思行动,但即使明白这点,嫌风仍无法克制对他的厌恶。
  嫌风稍微往后跳来保持距离,让攻击的意志循环过全身,并低吼着: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两人异口同声地宣告之后,彼此的杀气互相产生厦应,两人的杀气融合爆发,已经停不下来了。两者的关系就有如水跟油一般。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演变成这种局面。嫌风让磷光缠绕住裸露在肌肤上的刺青,打算把眼前的对手弄成绞肉,而摆出战斗态势——
  瞬间。
  「——!」
  世界变成一片漆黑。
  让人怀疑该不会是在眨眼时入夜了吧?或者人头在刹那间飞出去了?不过跟嫌风的预测相反,这片漆黑并非日夜颠倒,也不是惨遭杀害的缘故。
  在视野变暗之后,地鸣随后撼动了嫌风的身体。嫌风了解到让地面产生龟裂的那阵震动,是个重得束手无策的东西从天而降的缘故。
  她注视正面。那里站着一个遮住了嫌风视野的巨大人影。
  「高桥……」
  那是个奇妙的巨人。没有其他表现的方式。他用闪耀着黑色光芒、宛如西洋盔甲般的盔甲覆盖着全身,没有露出任何一处肌肤。比不动更高大的身躯应该超过两公尺吧,是个充满威严,却又给人一种空虚印象的不可思议人物。
  他盘着双手,从手腕前方伸出刀刃的姿势,就有如十字架一般神圣庄严。
  巨人站在嫌风跟不动的中间——他毫不退缩地落到那充满杀意、破坏力彷佛随时会炸裂开来的缝隙之间,缓慢地睥睨着周围,然后低声呻吟:
  「——叽。」
  不可以吵架、必须和平相处才行——感觉他平稳闪耀着的双眸,似乎无言地这么说道了。
  他的名字是高桥十。是怪造学教授兼怪造学会防卫部长。真面目不明,虽然嫌风不曾看过他脱掉盔甲的样子,但在聚集了一堆奇人怪人的怪造学教授当中,嫌风认为他是其中最善良的存在。
  「别妨碍我——高桥。」
  虽然大部分的杀气已经消散,但白忙一场的恶意无处发泄,嫌风于是瞪着高桥看。不过站在身高几乎是自己两倍高的高桥面前,即使大声吵闹,看起来也只像是小孩子在耍脾气;有些难为情就是了。
  高桥无言地盘着双手直立不动——不定形的郁宫怱然在高桥的肩膀上现身,用人工眼球俯视着这边。看来似乎是他发现了不知是路过或正在巡视的高桥,而把他带到这边来的样子。虽然郁宫并非和平主义者,但他对恶意相当敏感,因此厌恶有人起纷争。
  「……不可以吵架。总长会生气……虽然我无所谓……就算大家都死光也无所谓……但看到同伴之间互相厮杀这种光景,我也会变得想死——啊啊、啊啊啊啊……害我想像了讨厌的光景——为什么我得陷入这种情绪……?这种世界毁灭掉就好了……」
  「叽——」
  高桥无视喃喃自语的郁宫,对着嫌风伸出了手。嫌风就这样被他轻易地抬了起来,且牢固地扛到了肩膀上。
  「你、你干么啊,高桥!放开我!」
  「……」
  虽然嫌风挣扎大闹,但毫无作用;高桥一边撼动着大地,一边无言地前进。两人体格相差太多了。如果抱持着彻底打倒对方的意思来抵抗,或许能逃掉;但高桥并没有任何过错,因此嫌风也无法那么做。这下该怎么办呢——就在她这么心想时,逐渐感到疲惫,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于是嫌风疲倦地将整个身体靠在高桥的肩上,就让他那样扛着自己前进。
  「……啧。」
  不动像是没有讨到玩具的小孩子似地啧了一声,但他似乎也没了干劲,随即追过了高桥,前往怪造学会本部。
  在宁静的步道上——奇妙的人物们前进着。
  就这样全部的怪造学教授都聚集到了此地,举办本年度的怪造学会集会。
  ※  ※  ※
  战桥舞弓——刚毅且正直、厌恶扭曲事物的正义武士少女。她绑着蜘蛛网图案的头巾、挂着银制的项链,穿着一身坦克背心和牛仔裤的轻便打扮。但手构得到的位置上有把日本刀主张着存在感,微妙地有些恐怖。
  「哼嗯。想要变强——是吗?」
  设立着壳蛇怪造高中的丘陵下方,是个杂草有经过适度整理的广场。古顷的一年级生请壳蛇准备了足够的帐篷跟睡袋,然后各自以恰当的人数组成小队,搭起了帐篷。
  虽然伊依是一年星班,而舞弓则是一年月班;但现在的古顷等同没有区分班级一样,因此没有任何人会抱怨。毕竟人数原本就不多。要是太过挑剔,甚至没办法组成小队。
  「嗯。有个壳蛇的学生,叫戏小路的同学这么说了。」
  不擅长劳力工作的伊依,拚命协助俐落地拉起钢索并敲打着钉子的舞弓。
  伊依擦拭着汗水,用难以释怀的表情,趁着闲聊顺便说道:
  「那个人所说的话,是符合逻辑没错。我可以明白她的道理。但就是没办法接受。因为软弱,所以大家和平相处。那么软弱是坏事吗?和平相处也是软弱且没出息的事吗?独自一人变坚强才是人类的完美型态吗?我不懂。」
  「就我的想法来看,」
  舞弓没有让手休息,气也不喘一下地继续搭帐篷的作业,并这么回答了:
  「那家伙是把手段跟目的弄反了。」
  「……什么意思?」
  伊依这么反问,并看着舞弓。武士少女的表情像是在懊悔过去的失败一样,看来不太高兴地说道了:
  「换言之,我比喻成金钱来说明好了。假设有个人想要钱。想要很多钱。一般来说,这个人会因为某些理由而想要钱;例如有想买的东西。或是想治病而需要钱。这是当然的。钱本身并没有价值,只不过是普通的纸张或廉价的金属。是跟某些东西交换之后,才会具备意义。」
  舞弓也看向这边。纯白的头发与深红的眼眸。有时感觉美到令人惊讶的这名少女,只是用细长的眼眸一直注视着这边。
  「但是,偶尔也会有人把存钱跟赚钱当成目的。伊依不曾见过吗?嘴巴一直说想要钱、想要钱,但一问他实际上得到钱之后要买什么?就说不出话来的家伙。那种人就是误以为只要有很多钱,自己就能够获得幸福的傻瓜。」
  是这样呀——伊依这么心想。所以舞弓才会说那样是把手段跟目的弄反了。金钱终究只是为了得到某些东西的手段。如果增加很多手段一事变成目的,就本末倒置了。
  「倘若把金钱替换成强度,就可以了解那个戏小路还谁的思考了吧。独自一人变得强大,变得能够靠实力夺取世界上所有东西;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仔细想想吧,即使获得了全世界的财富,如果活下来的只有自己,那种东西根本毫无价值。」
  伊依试着想像。那过于悲惨的光景让伊依脊背发凉。在滚落着无数尸体的地球上,只是死抓着钱不放的某人。那跟宣称即使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幸存,也会站在地球正中央大笑的少女身影重叠了。
  「力量也是一样。明明应该是为了保护某个重要的事韧,或是为了保护某人而期望变强;但不知何时,变强这件事本身却成了目的。眺望自己的肌肉有什么乐趣?喜孜孜地看着堆积起来的财富,却得不到任何东西、无法保护任何事物;那家伙真是可怜。」
  「……」
  舞弓冷淡的话语让伊依沉默了下来。舞弓以前大概也跟亚缇一样,有过类似的想法吧。在她像刚才那样想通了之后,便作罢了。或者她总是那样训诫着自己吧。倘若不是那样,是无法这般侃侃而谈的。
  变强。舞弓确实了解这句话的意义,且不停努力着;伊依纯粹地认为那样的她十分伟大。同时也担心起亚缇。
  「不过,你还是小心点比较好。伊依。」
  舞弓用彷佛要深深砍下去似的声音说道:
  「虽然我不认识那个叫戏小路还什么的,但拥有那种思考的人相当危险。想要钱想得不得了的人,会卖掉所有东西,或是盗取他人的财产,或是毫无计划地借钱;但无论得到多少钱都无法满足——最终导致周围跟自己破灭。」
  尽量别靠近比较好——舞弓保守地忠告着伊依。
  伊依思考着。戏小路亚缇。把自己定义成世界的主角,主张只有强者才有资格生存在世界上的少女。她是认真的。她弄反了手段跟目的,正处于失控的状态。真的——很危险呢,伊依这么心想。
  不过。伊依忽然产生了疑问。如果是金钱,的确可以靠着卖掉一些东西、或是借钱来增加吧。但是强大的力量要怎么增加?力量可以用借的或偷的吗?
  虽然是不可能的幻想,但如果那是可能的话——
  有一种心脏被一把抓住般、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袭向了伊依。如果有那种生物,具备亚缇那样的思想,当真夺走其他所有人的力量,在全灭的地球上高声大笑。
  那样的地球,跟伊依所期望的世界是正好相反的寂寞世界。
  「不用担心,伊依。」
  舞弓像是看透伊依内心的想法一般,低声宣言道:
  「那种愚昧的家伙,注定总有一天会碰上我战桥舞弓这道墙壁,然后自取灭亡。只要这世间存在着正义,罪恶便不会繁荣!让无辜的花朵绽放给世人看吧!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就算她这么说,伊依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虽然伊依有些哑口无言,但她感受到内心的不安逐渐消除了。虽然胸口内侧还盘旋着不祥的感觉,但它现在还没有明确的形状,只是飘浮在那而已。
  ※  ※  ※
  晚餐决定是烤肉。
  突然决定睡帐篷的古顷学生们,似乎早已经忘记当初的目的,而正享受着忽然从天而降的露营生活。毕竟古顷的学生大多是我行我素的人。
  当然伊依也不例外,尽管还抱着好几个尚未解决的问题,但她仍然度过一段相当愉快的时光。
  她看了看手表确认时间,发现已经晚上七点了;虽然天空还算明亮,但不知是否因为空气纯净的缘故,可以稍微看见星星。在这样幻想般的天空之下,学生们各自分批搬运着铁板,准备着顺便举行的营火晚会。
  附带一提,今晚的烤肉是古顷和壳蛇共同举办的。毕竟今后将是一起学习的同伴,因此为了加深友谊,古顷主动邀请了对方。试着交谈之后,发现对方也是很好相处的人;现在还会一起帮忙准备工作。
  因为壳蛇的学生大多出身高贵,或许这也是无可奈何的;虽然他们不晓得菜刀的使用方法,或是意外地欠缺一般常识,不过倒也没出什么大问题,双方还算和乐融融地相处着。
  虽然伊依因为跟亚缇的对话,而稍微警戒着他们,但眺望着那温和的光景,伊依立刻变得乐观,消除了内心的不安。
  那是个铁锈相当醒目、有些老旧的厨房。伊依将砧板放在流理台上,卷起袖子准备开始切菜的时候,在旁边发现了认识的少女。
  咚、咚、咚的声音定期循环着。稳固地握着菜刀,宛如机械一般精准地切割着蔬菜的,是自称为巴已己巳的少女。记得她好像是壳蛇学生会的书记,她果然还是一身宛如范本的制服打扮,像是示范教学一样地俐落使用着菜刀。
  她的牛奶瓶底眼镜被灯泡照耀得闪闪发亮。伊依默默地注视了她一阵子,然后自己也一边拨着洋葱皮,一边开朗地试着打招呼。
  「晚安!」
  「……」
  已己巳用流畅的动作看向迁边。那表情像是感到惊讶,又有点诧异的样子。她该不会是忘了我吧?毕竟几乎算是第一次碰面——这么心想的伊依,犹豫着是否该报上名字;但已己巳随即慢半拍地做出了反应。
  「晚安。」
  然后她稍微想了一下,指着这边用不可思议的断定语调说道:
  「你是空井伊依。」
  是那样没错。但是怎么回事呢?这种像是在跟AI调整中的机器人讲话一般的异样感。伊依有些困惑地露出微笑,但因为从对方身上感觉不到敌意,所以她继续进行了会话。
  「今天也很热呢。」
  「原来如此,虽然可以判断这并非适合人类活动的温度,但以吾个人而言,并没有炎热的感觉。」
  是怎么回事呢?她是不擅长说话的人吗?虽说的确有那种感觉。
  伊依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将洋葱切片。只要一切洋葱就会掉眼泪,所以伊依讨厌切洋葱。
  「这么说来,其他学生会的人,像是戏小路同学他们,也有来吗?」
  「壳蛇的学生应该全都聚集了,但吾认为跟古顷学生之间的关系不能起疙瘩,所以把戏小路留在校舍了。因为无论是切蔬菜或排铁板,她都会想要一决胜负,而且直到获胜为止都不会停手。」
  已己巳的语调并非在炫耀或感到厌恶,只是在告知事实而已。戏小路大概真的是那种人吧。
  「不过,她差不多也厌倦待在校舍,即将前来这边了吧。丧时也不具备协调性,八成偷懒跷掉了准备工作;但他应该也会被肉的味道吸引过来,差不多快现身了才对。你找他们有事吗?」
  「咦?啊,没什么。这只是闲聊啦?」
  伊依忍着泪切完了洋葱,这次伸手准备切马铃薯。只见已己巳至今仍埋头进行着将一根红萝卜按照同样间隔切割开来的工作。
  伊依有些在意,不禁开口说了:
  「已己巳,不用那么仔细地切啦,反正进到肚子里都一样;而且火烤之后,形状也会崩塌喔?所以干脆以速度为优先,嚓嚓嚓地切过去就好了。」
  「真困难。」
  已己巳看似为难地停下了菜刀,然后吸了一口气。
  「但是吾会努力。」
  一板一眼的她让伊依不禁露出微笑。
  「加油,已己巳。啊,虽然现在说好像太慢了,但我可以叫你已己巳吗?你也可以随你高兴来称呼我。」
  「就算你这么说……应该称呼你空井吗?」
  原以为她会感到厌烦,但已己巳似乎没有特别不悦的样子。既然如此,就这样一口气成为好朋友吧——伊依这么心想。如果能成为朋友,那样做绝对比较好。虽然伊依不会勉强别人一定要当朋友,但如果能和平相处,伊依想尽量那么做。
  伊依开朗地美了。
  「啊哈哈,别叫空井嘛,好生疏喔。我们已经成了朋友不是吗?叫我伊依就好了,叫我伊依吧。」
  「真困难。」
  不知为何,已己巳又烦恼了起来,她笨拙地看着这边说道:
  「伊依……?」
  「没错,就是伊依!」
  「伊依。」
  「伊依!」
  从旁人眼里看来就像傻瓜一样,两人就这样连叫了好几声伊依、伊依。可以察觉到坐在伊依头上打瞌睡的梅子,似乎以为发生什么事而跳了起来。
  嗯——伊依这么心想。并不需要警戒。跟壳蛇的学生也能和平相处。有一天一定也能跟亚缇真心诚意地交谈吧。因为与其杀光地球上所有生物,然后独自一人高声大笑,跟很多朋友一起愉快微笑的时间一定要好得太多了。
  伊依这么心想,很干脆地结束自己的工作之后,便移动了位置。伊依来到跟已己巳快碰触到肌肤的近距离,清洗着她还留在篮子里的蔬菜。
  「嗯。像这样能成为朋友是很好,不过你的手停下来罗,已己巳。照这样下去,无论过多久大家都没办法开动唷。好啦好啦,就像这样,嚓嚓嚓地切下去吧。」
  「嚓……嚓……嚓……」
  「好慢!嗯,啊,呃,虽然太匆促也很危险,但不能执着于形状呀!」
  「真困难。」
  即使只是切蔬菜这种小事,倘若两人一起愉快地进行,便是这么地快乐。就是这个,因为喜欢这种感觉,伊依才会追求着自己的梦想。大家都能和平相处的世界。为了实现那样的世界,伊依会尽全力努力。
  伊依从已己巳的篮子里接连地拿出蔬菜,并切成容易入口的大小;已己巳彷佛很不可思议似地看着那样的伊依。
  「吾稍微冒出了疑问。可以问你吗?……如果你感到不快,无视就行了。为什么你要主动执行并非你职责的工作?那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问为什么……」
  自己才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壳蛇的学生不晓得这么简单的道理呢?伊依露出苦笑,咚一声地,让已己巳触摸自己的头。
  「已己巳、伊依——这么互相称呼的话,我们不就是朋友了吗?帮助朋友跟得失是没有关系的。如果老是计较自己的职责,做任何事都要找理由,什么都要计算利益的话,人生会很无。聊喔?」
  「……」
  已己巳彷佛机器被轮入无法理解的程式一般,僵硬了一阵子之后——她晃动了一下头发,歪头感到疑惑。
  「朋……友?」
  然后她用几乎听不清楚的音量,低声喃喃自语着:
  「无关得失……也非职责……白忙一场,但是很快乐的,概念?关系……朋……友,那就是……朋友?」
  「嗯?」
  是怎么了呢?她的样子不太对劲。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在伊依发出关心她的台词之前,已已巳用难以言喻的表情注视着这边。
  「伊依……如果大家都成了朋友,大家都会幸福吗?大家能和平相处,能为了某人行动,却又感到快乐,能够获得幸福吗?」
  「咦——啊,我不晓得喔?毕竟是很困难的问题,而且那种世界还不曾实现过。……但是,大概——」
  因为对方出乎意料地做出了很认真的反应,所以伊依稍微避开断定,尽管如此,仍旧很认真地回答了:
  「只要大家都能成为朋友,那大概就是幸福了吧?」
  「那么吾会努力。」
  已己巳轻轻地点了点头。
  ※  ※  ※
  竖立着一座营火塔。用无数组合起来的木材,只要将燃料跟火种丢进这里,营火就会燃烧起来。只不过,因为毕竟是临时决定的露营,虽然凑得到木材,却少了起火的燃料。
  这正好是怪造学者发挥本领的时候——虽然某人这么认为而试着怪造会喷火的怪造生物……
  「没办法怪造出怪造生物?」
  伊依跟已己巳愉快地结束作业之后,已己巳决定去关心一下留在校舍的亚缇状况;和她分别之后,前来参观营火塔的伊依,听见了这番难以置信的发言。
  聚集在一起的是熟悉的同班同学。
  「嗯。而且不是只有特定的怪造生物无法怪造、或是技术不成熟的人无法怪造,是人家都没办法怪造。偶也没办法。真伤脑筋呀。」
  看来并没有很伤脑筋、用独特的语调这么说道的人,是魅神香美。她是伊依从国中就认识的朋友,留着一头宛如海洋、又像天空一般的蓝色长发。大家下了巴士之后都换上了便服,所以现在的她穿着一身像是某处民族服装的宽松衣服。
  「怎么办、怎么办啊,学!要是被父亲大人知道我不能怪造,我就死定了!为什么啊,为什么每天脚踏实地生活的我会无法怪造?」
  「很吵耶……我哪知道啊。别抓着我不放,很恶心,而且很闷热。啊,伊依同学,晚安。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大家都很伤脑筋呢?」
  在香美旁边一搭一唱的是两名少年。其中一名少年就宛如贵族一般,衣服上绣有一看就很昂贵的刺绣;另一名则是被他抱住、露出一脸非常厌恶的表情,宛如影子一般的少年。外表豪华的少年名叫魑魅寺尸丸,比较朴素的少年则是驹崎学。
  两人的关系据说是挚友,但有时又会出现一些难以理解的言行;而且无论怎么想,学对尸丸表现出来的态度,都跟所谓的朋友微妙地不同。话虽如此,但如果有人问是哪里不一样,伊依也很难回答。
  总之,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并不重要。
  「没办法——怪造?呃,先等一下。」
  镰当——伊依高举双手,将戴在手腕上的白色手镯——「门」擦撞并发出声响。这个「门」正是将现界和无尽遥远的相邻世界——虚界连结起来的出入口。
  「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
  这是蕴含着力量,怪造时不可欠缺的话语——咒文。通常「门」会对咒文产生反应,立刻散发出闪耀的光芒;但实际上,无论伊依重复几次咒文,都没有效果。
  伊依慌了起来,好几次无意义地刻画着咒印。倘若变得无法怪造,伊依会丧失构成己身的绝大部分。伊依害怕这点。她非常恐惧自己的声音无法传达到虚界这个事实。
  「奇怪?怎么会?怪了——真的没办法怪造。大家也一样吗?」
  「似乎是那样呢。」
  看起来并没什么动摇,相当冷静沉着的学这么回答。
  「暂且不提我们,就连学年榜首的魅神同学似乎也无法怪造;而且老师们刚才也试过了——果然也是不行的样子。」
  教师们虽然看起来不太可靠,但好歹也是被正式认可的怪造学者。如果连他们都无法怪造,像自己这种还不成熟的怪造学者实习生,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真伤脑筋。虽然脑袋还跟不上预料之外的发展,但这不是非常绝望的状况吗?恐怖逐渐涌现上来,伊依不禁冲动地想要疯狂搔头。
  让这样的伊依更加感到动摇的,是站在大家背后发呆的桃发少女。美咲次郎花。曾说过想休学的她,从那次事件之后,像是感到害怕似地卸下了「门」,现在她正注视着空无一物的手腕,无力地露出微笑。
  「……但是,说不定这样比较好咧。这么一来,怪造生物就不会再出现了。总觉得……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偶放心了。当真变得完全无法怪造,让偶爽快多了。」
  「……小花。」
  伊依摸索着该对她说的话,但无法怪造的事实重挫了伊依,让她丧失了自信,无法顺利地将思绪串连起来。真伤脑筋。原本应该会是一埸愉快的露营,但光是无法怪造,自己们就变得如此软弱。
  软弱。伊依明白了无论是在心理上或肉体上,自己一直都在依赖怪造生物。
  「唉呀唉呀天哪天哪!各位怎么都一副吓破胆的表情呢?」
  瞬间。彷佛现场正欠缺的火焰一般狂妄的声音,从背后放射出来。伊依惊讶地回头一看,只见旁边跟着已己巳的戏小路亚缇,正以堂而皇之的姿态,毫不客气地站在那里。
  「……亚缇同学。」
  伊依果然还是稍微产生了警戒。跟自己的思想彻底对立的少女。大概是伊依梦想的天敌。说不怕她是骗人的。倘若她的主张被证明是正确的,那就结果来说,等于是自己的梦想败北了。
  无法相容,但也不能无视的伊依的天敌。
  戏小路亚缇用傲慢得让伊依感到不安,却又美丽的姿态笑着。
  「事情我已经听说了!真是可笑到我都能用肚脐烧开水了呢?你不这么认为吗,巴?一旦没有怪造生物,你们就变得像是跟父母亲走失的小孩一样呢!」
  「什么——」
  像这样明确地被当成傻瓜,自尊心强烈且缺乏耐性的尸丸瞬间便沸腾了起来。
  「你说什么!突然冒出来这么说很失礼喔!你想侮辱我们吗!」
  「……尸丸,不管你嘴上说得多威风,这样一直抱着我也只有反效果喔?」
  学冷静地拉开尸丸,尽管如此,他似乎也稍微感到恼火,而瞪着亚缇看。
  「不过,的确很失礼呢。竟然连名字也没报上来,突然就这样挑衅。看起来似乎是壳蛇的学生,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唉呀?这还真是抱歉。请各位好好记住,我是戏小路亚缇。这名字很快就会让全世界的人都无法忘怀。」
  她自信满满、毫不退缩地这么说道。她是认真的。她果然是认真的。会成为知名的电影女星?邪恶的独裁者?或是拯救愚昧世人的宗教家?总之可以肯定,她很明确地打算让自己名留青史。
  在她旁边待命的已己巳,有些担心地看向这边,又立刻将视线移到亚缇身上。
  「戏小路,虽然你的吹嘘已经是家常便饭,但也看一下时间和场合吧。目前这种时期需要非常细心的顾虑,别把双方之间的关系弄得复杂,彼此留有疙瘩。」
  「唉呀?这还真是抱歉。……咯咯咯——」
  她像是忍俊不禁一般,用彷佛演技的殷勤态度低头道歉。
  「真是对不起。欢迎各位今日大驾光临,我——负责担任壳蛇的学生会长,因此各位倘若在壳蛇遇到任何问题,请尽管提出。对了……现在要处理的,是这个营火塔是吗?」
  她当场转动身体,抬头仰望至今仍未点燃的营火塔。然后她又窃笑起来,用熟练的动作逐渐靠近那边。有几名学生还在营火塔旁边尝试怪造,突然接近的华丽少女让他们露出惊讶的表情。
  「……请退下。否则会烫伤晴。」
  戏小路亚缇说着这番不可思议的话,同时让某个东西从袖子里滑落出来——然后轻轻地敲了敲组好的木材。
  刹那。营火塔「砰」一声地燃烧了起来。
  「咦……?」
  轰隆一声地猛烈燃烧起来,将逐渐变暗的天空染上颜色的鲜红,让伊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刚才——亚缇做了什么?为什么火焰会突然……?
  「咯咯咯——一
  亚缇迅速地将看起来像是棍棒——感觉实在不像具备点火机能的物体放回袖子里,转头看向这边,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啊啊,真是可笑——就是因为遇到困难时只想着要依赖别人,怠惰锻链自身的努力,才会整体变得愚昧,缓慢地逐渐腐化。你们太习惯依赖怪造生物了!只有一个人就什么也办不到的迷途羔羊!抱持着和平相处的理想论装出朋友的样子,互相扶持而动弹不得面临崩溃,真是滑稽!真是丑陋!」
  戏小路亚缇把其他所有人抛到九霄云外,独自一人高声大笑。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伊依无法反驳她的嘲笑,只能深刻体会到自己的无力,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没错——没有怪造生物、无法进行怪造的自己,究竟能办到什么呢……
  ※  ※  ※
  就在那之后,至今一直没露面的战桥舞弓,带着似乎总算醒过来的仇祭游现身了。戏小路亚缇在爆笑一阵子之后,似乎心满意足了,在各处的铁板抱怨着烤肉的方式,已己巳则默默地跟在她的后方。
  虽然担心亚缇她们会闹出问题,但这边的两人组也相当稀奇,让人十分在意。
  游跟舞弓是死对头。只要碰面就一定会吵架。舞弓应该不可能奉献自我地去照顾→,但为什么两人会在一起呢?
  一问之下,舞弓便坦白地说明了缘由。似乎是应该陷入昏迷的游在附近徘徊,所以被舞弓抓着脖子带到了这边来。虽然游原本在做什么也是个谜,但即使提出这个问题,他也没有回答。
  「哼嗯——?」
  舞弓很快地结束那个话题,迅速地问出伊依等人表情灰暗的理由之后,歪头感到疑惑。
  「无法怪造?那还真是不可思议,感觉是某人的阴谋……」
  对于非常认真地这么说道的舞弓,游浮现出有时会毫无自觉地触怒别人神经、看似从容的笑容。
  「呵呵……不过小舞本来就无法怪造,所以算是刚刚好;但对大家来说,应该是相当严重的问题喔?不能用阴谋什么的来说笑带过吧?」
  状况还不是很好的游,从喷着水蒸气的铁板上拿起蔬菜吹凉。舞弓从旁瞪着他看,主动接下烤肉一职的她,意外地展现出认真管理烤肉的一面。
  「……真没礼貌。我并没有在说笑。我刚才试过了,怪造剑也无法顺利发动……这并非事不关己。」
  「嗯?小舞,怪造剑是那个吗?武器形状会变化的那个?我从之前就觉得很不可思议——那到底是什么构造?」
  舞弓不晓得是否内心感到相当复杂,虽然态度冷淡,但仍普通地跟游在交谈。伊依纯粹地认为这样很好。重要的青梅竹马跟可以依靠的伙伴一直存有疙瘩的话,实在让人感到难过。
  伊依一边将装有茶水的纸杯递给两人,一边代替不擅长复杂问题的舞弓说明。
  「小舞的怪造剑就某人所说,好像是『物造』呢。怪造是从虚界召唤出生物,物造则是召唤出非生物的物体;我想基本构造应该是一样的吧?」
  「哦。不过还真是不可思议呢,虚界应该不至于灭亡才对,这应该支持小舞所说的阴谋论吗?」
  阴谋。是某人带着恶意封住了伊依等人的怪造吗?不过,究竟是谁?又为了什么?
  陷入沉思之后,舞弓深深地点了点头,然后她以神速拔出刀,对准了游的喉头。游当然感到困惑,但他没有动摇,只是耸了耸肩。
  「呃,小舞,这刀是什么意思?你是萌生了想将烤肉插在这上面吃的神奇欲望吗?这样嘴里会割伤的,还是打消主意比较好喔?」
  「闭嘴,你这个恶党。反正犯人八成又是你这家伙吧……」
  唔哇,舞弓的眼神是认真的。不过她毕竟被游砍过身体,会这么想这也无可奈何;但游跟伊依约好了要重新做人。即使真有某人在策划着阴谋,应该也不会是他。
  游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但犯人并不是我……我说真的。我虽然看起来这样,也是受到怪造学会的监视;如果有什么可疑的举动,可是会被抹消的喔?」
  「姆。如果不是你这家伙,那会是谁呢?不,等等,你真的是仇祭吗?不是高明地假扮成他的冒牌货?无论是仇祭或冒牌货,砍了你都没人会伤脑筋;就试着砍个一两刀看看吧。」
  「哇啊,小舞的想法跟狩猎魔女的思考一样。你这么讨厌我吗?」
  游露出一脸为难的苦笑,普通地吃起了肉。
  「不过——无所谓啦?怀疑我的话,就砍下去吧?毕竟我有前科嘛,我不会抱怨的。啊,这肉不好吃耶。真令人悲伤……这竟然是仇祭游最后吃到的肉……一这么想,就不可思议地感到美味呢……」
  「……」
  游悲哀的台词跟周围责备的视线似乎让舞弓感到如坐针毡,她无言地将刀收了起来,并低声叹了口气。然后又重新开始烤肉。
  「倘若这家伙是犯人,事情就很好解决了……算了,不过你记住了。这并不是因为我相信你,仇祭。」
  「是、是。」
  游像是投降一般地梢微举起双手,然后眯起双眼眺望四周。
  「……不过,有些奇怪的家伙很普通地吃着肉——那是怎么回事?我昏倒前后的记忆好像有点暧昧,无法理解目前的状况耶?」
  一回过神,才发现不只已己巳跟亚缇,原本在各处进行准备工作的壳蛇学生们,也为了吃烤肉而逐渐聚集起来。而且天气明明这么炎热,他们却都穿着一身纯白的西装制服,因此非常醒目。
  「那是壳蛇的学生啦。但是,游,我们今后要麻烦人家照顾,说他们是奇怪的家伙就太失礼了。」
  尽管伊依嘴里这么说,但她的语调却没什么力气。
  因为就如同游所说的——壳蛇的学生有些不对劲。
  虽然这是一种难以形容、不可思议的感觉,但伊依仍然这么心想。有哪里不对劲。在各处默默用餐,或一边高声喊叫、一边用餐的他们和她们。
  那看起来有种不协调感。
  古顷的学生确实也没几个是正常人。净是一些奇人怪人。但是壳蛇的学生打从根本有些不同。完全没有眨眼,用圆滚滚的眼睛眺望着周围的学生、彷佛岩石般的肌肤上紧黏着苔藓的学生、瘦得宛如骨头一般的学生、还有反过来肥胖到连行走都让人不可思议的学生。以及异样娇小的学生,或是异样巨大的学生。
  伊依所在的铁板处距离大家相当远,因此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内容;但总觉得不像是日文,或者说听起来像是在叽叽呜叫一样。
  背后发出了喀沙喀沙的声响,伊依回头一看,只见壳蛇的学生无意义地奔驰着。看来很不舒服地四肢着地的学生也是,与其说是身体不舒服而跪倒在地上,感觉更像是是疲于双脚步行。
  但是,无论谁都有着人类的外表。
  这点不会错。虽然有点奇怪,但的确是人类。正因如此,那些微的差异才格外引人注目——。
  「……」
  游一脸怀疑地眺望着壳蛇的学生。但一旦跟他们对面,他们会好好说话,也确实地协助着准备工作。他们是一般人没错。伊依这么认为。
  不过游并未消除怀疑的眼神。
  为什么呢?伊依这么心想。她这么想着——然后感到不安。
  「——」
  瞬间,一阵毛骨悚然的威觉,让伊依背后起了鸡皮疙瘩。
  「……咦?」
  大家同时起了反应。包括仇祭游、魅神香美、美咲次郎花、魑魅寺尸丸、驹崎学。还有比任何人都更快、更强烈地产生反应的是——

  「……是谁?」
  舞弓视线看向的前方,只见一名少年站在旺盛地燃烧、描绘着螺旋状火焰的营火塔附近,注视着这边。那宛如野兽般的眼眸,果然还是不适合那张可爱的娃娃脸。
  那人的确是壳蛇学生会副会长,丧时饱友。
  火焰的反射让他的表情非常暧昧不清。但总觉得——虽然伊依认为大概是错觉,但有一瞬间,似乎可以看见他嘴巴裂开,并排着满满的獠牙……
  「站在那边的同学,有什么事吗?」
  舞弓犀利的声音让伊依清醒过来。她挥开恐惧仔细一看,饱友的面孔是一般人没错。真相不明的寒气也宛如风一般地消逝。
  「不——没什么。」
  饱友面不改色,只是专心地注视着舞弓,喉咙发出咯咯的笑声。
  「啊啊,我也好想吃肉……我肚子饿啦,真是受不了啊……咯咯咯——」
  宛如野兽般的少年丢下这番话后,舞动着纯白的制服,消失在火焰的对面。
  只在现场留下了真相不明的寒颤,跟难以言喻的恐怖。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2-5-26 22:23 编辑


  monologue  please smile,my precious. 
  游过涂着墨水的小河,跑过叠着碎石的海滩,打开现界的门扉,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沐浴着祈祷舞台的清水,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阻刀剑的山岳,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在闪耀着白光的初雪上方,避开灼热的瀑布薄雾,在冰之国的三号地区,冻结住的乾枯大树附近,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钻过黑暗混浊的洞穴,穿越无限的虚无与黑暗,用手上的槌子破坏祭坛内侧的隐藏门扉,将身体浸泡在污浊的大河里,穿梭过水晶的森林,爬行过毒物的神殿,被拓展开来的黑暗吞食并前进,避开吸血蝙蝠的袭击,悬崖尽头的门扉群落,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湾,从右边到中央是地洞,前往左边的小路,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仰望着黑暗的魔城前进,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用圣水击退亡者守门人,游走在庄严的黑暗回廊上,打开骷髅的门扉,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开刀剑的山岳,慎重地走下叽叽作响的梯子,被吞进低语深渊中,在地下沉睡的秘密墓地,举起第二个坟墓的十字架,来到光线微弱的大厅,看着谒见之间的王座的黑暗。
  ※  ※  ※
  我无法了解「自己」这个概念。
  我无法了解「别人」这个概念。
  哪种程度算是别人,哪种程度算是自己呢?界线并不明确,轮廓也十分暧昧,我不禁会感到困惑,该在哪边划分界线呢?
  举例来说,我希望主人可以保持笑容。倘若能让总是像挨骂的小孩一样一脸不高兴的主人,无论是咯咯笑、或是呵呵笑都无妨——倘若能稍微让他发笑,这就是我全部的期望。
  但是,我不禁这么想了。
  我是为了谁,而期望主人的笑容呢?
  毕竟别人是别人,并非自己;我完全无法感受别人的痛楚、哀伤、喜悦和幸福。那些感觉在「别人」这个容器当中自我完结,绝不会给外在的我造成影响。
  我无法感受别人伤口的疼痛。
  明明如此,我却期望别人的笑容。为什么?无论别人变得多幸福,我都无法获得幸福呀。
  不,只要主人微笑,我也会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为什么?我无法理解。我只知道,我一定是喜欢那时的感觉,才会期望主人的笑容。
  我希望藉由让别人幸福,使自己也获得幸福?
  但别人是别人,拥有跟自己不同的轮廓,跟自己在不同的地方自我完结与存在,无论那存在变得多么幸福,照理说都跟我无关;但我却这么期望。因为那时别人跟自己的幸福确实是同步了,自己跟别人也同步了。
  世上万物似乎都彼此有所关连,或是会融合且互相影响。全即是一,一即是全吧。
  只要别人感到悲伤,我大概也会悲伤。
  一旦别人受到伤害,我大概也会受伤。
  倘若像这样子——存在于世界上的万物都会互相关连的话,憎恨或攻击世界的某些事物,不就跟攻击自己本身是同样意思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大家还是会互相争斗,或是彼此伤害呢?
  我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主人。
  我也无法理解别人以及自己——主人。
  ※  ※  ※
  「我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那里没有容身之处了。」
  吹笛子的男人开朗地微笑着,继续说了下去。是怎么回事呢?这个男人外表看来非常可疑,所说的内容也是肤浅且意义不明;整个人非常可疑——但不知为何,待在他旁边却难以抱持敌意。感觉攻击或收拾他都是错得离谱的行为。
  举例来说,有人能很愉快地杀害刚出生没多久的可爱动物、或是纯真无瑕的婴儿吗?倘若是精神正常的人,光是想像在路边看来很开心地游玩的孩子们死状凄惨的情景,便会觉得毛骨悚然吧。
  他——有着小丑般外型、不可思议的吹笛子男人,散发出来的氛围就近似于婴儿。很奇妙地不带恶意,让人不禁犹豫是否该攻击他。就连应该没有被设定人心或感情、身为人偶的我都会有这种感觉,倘若是一般人类,更无法动手吧。
  感觉杀害他这件事,就像是摧毁自己体内的幸福、「喜悦」之情一般——是相当没道理的事。试问有谁会乐意破坏自己幸福的心情呢?
  「……没有容身之处?」
  主人有些讶异,他一边用手赶跑纠缠上来的三只老鼠,一边这么问道。
  「嗯。现在『愤怒』跟『悲哀』好像在那里起争执。」
  这时他首次露出了有些忧愁的表情。
  「因为你被流放的缘故,那里原本就失衡得相当严重;然后又发生了这次争执对吧?我已经彻底失去了容身之处,像这样被排挤、被丢到外面来了。」
  主人的表情产生了剧烈的变化。那表情像是感到畏惧,或者说像是感到烦躁一般。
  「『悲哀』跟『愤怒』他们——起争执?是战争吗?」
  「嗯,目前还只是小冲突。如果有某些契机,说不定会演变成战争。毕竟『悲哀』基本上就像宇宙人一样下晓得在想什么,个性直接的『愤怒』似乎是看不惯这点;虽然他们从以前就彼此看不顺眼,但现在已经互相宣战,彻底敌对了呢。」
  虽然很多事情都不晓得的我,难以判断他在讲违着什么,但感觉他是在说些非比寻常的事。吹笛子男人的语调还是一样毫无意义的轻松,但可以看出主人脸上逐渐失去了血色。
  主人这时像是在责怪似地瞪着吹笛子的男人。
  「那么——你在做什么?『喜悦』。你了解事情的状况吗?如果只是『愤怒』跟『悲哀』互扯后腿也就算了。那是以前也发生过好几次的无益争执。但假如有一方彻底获胜的话?」
  「『悲哀』或者『愤怒』获胜的话吗?嗯——无论哪方获胜,都不会是个愉快的结果吧。」
  他发出没有紧张感的呵呵笑声,懒洋洋地晃动着双脚。
  「但是,就如你所知,我在大公之中是最弱的一个。因为我弱小得不像话,即使想从正面阻止他们,也是不可能的。你懂吗?同样地,被流放的你也不可能阻止他们。就各种意义来说,你都无法和那边有所关连。」
  「……」
  是因为他说的合乎道理吗?主人沉默了下来。但是,平常总是怕麻烦、无论做什么都毫无干劲的主人,似乎难得地试图积极干涉事情的发展。
  为什么?
  虽然身为下属的我没有知道的权利,但还是非常介意。
  「不过——并非没有希望唷,『卢无』。」
  鲍伯头的吹笛子男人让风摇动着他的头发,像是在闲聊似地说道:
  「至少我找到了解决这种状况的线索。『愤怒』跟『悲哀』的对立——我找到了能够介入其间的关键。可以的话也想请你帮忙,不过——我不期待你会做到这种地步。毕竟你的属性是『虚无』,跟我原本是——处于对立的位置呢。」
  「你说的线索——你说的关键是什么?是那个名叫空井的小丫头吗?在这里崩坏、叫做壳蛇的学校有相关吗?」
  「嗯,我没有义务要连那些事都说明给你听呢。」
  他流畅的论述此时停止了一瞬间,他稍微沉思,没多久又露出宛如能面般的笑容。
  「……呵呵,不过,最后获胜的会是我呢。大家都是朋友、所有人和平相处;为了改造成这样的世界,我会竭尽全力的。既然弱小,就用弱者的方式——弱者也是有很多战斗方法的,『虚无』。」
  吹笛子的男人只说了这些,便高声笑了起来。所谓的笑声应该是治愈他人、让别人感到幸福的东西;但唯有那个时候,在我听起来,那笑声感觉有些不祥。
  ※  ※  ※


  游过涂着墨水的小河,跑过叠着碎石的海滩,打开现界的门扉,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沐浴着祈祷舞台的清水,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阻刀剑的山岳,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在闪耀着白光的初雪上方,避开灼热的瀑布薄雾,在冰之国的三号地区,冻结住的乾枯大树附近,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钻过黑暗混浊的洞穴,穿越无限的虚无与黑暗,用手上的槌子破坏祭坛内侧的隐藏门扉,将身体浸泡在污浊的大河里,穿梭过水晶的森林,爬行过毒物的神殿,被拓展开来的黑暗吞食并前进,避开吸血蝙蝠的袭击,悬崖尽头的门扉群落,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湾,从右边到中央是地洞,前往左边的小路,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仰望着黑暗的魔城前进,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用圣水击退亡者守门人,游走在庄严的黑暗回廊上,打开骷髅的门扉,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开刀剑的山岳,慎重地走下叽叽作响的梯子,被吞进低语深渊中,在地下沉睡的秘密墓地,举起第二个坟墓的十字架,来到光线微弱的大厅,看着谒见之间的王座的黑暗。
  第Ⅲ章 终极的个体与最弱的集合 

  那是间微暗的教室。窗外已是深夜。在只有明亮照耀着的月光让世界隐约浮现出来的黑暗当中,诡异的鸟鸣声时而划破寂静回荡着。
  在没有人烟,感觉相当寂寥的壳蛇怪造高中某间教室里面。
  「——怎么办?」
  在原本应该没人会造访的深夜校舍里面,有三个人影低声交谈着。
  「什么怎么办?」
  彷佛在揶揄或挑衅似地,有着黄金色卷发的少女这么低喃着。壳蛇怪造高中学生会长——戏小路亚缇优雅地坐在空位上,她眺望手拿镜,忙着化眼角的妆。
  「……别给我装傻啊,你这个婊子!」
  低吼声。亚缇看似佣懒地抬起了头,在她的视线前方,学生会副会长——丧时饱友发出了宛如虫子振翅声一般让人不快的声音。嘴角还流着口水。锐利的眼光和宛如野兽般的表情,丝毫不见白天显露出来的从容态度。
  饱友的头发竖立起来,踢开他势力范围内的桌子,大声咆哮道:
  「嘿!嘿!嘿!你应该知道现在的状况吧?戏小路!如果你明知道还摆出一副悠哉的表情,那你的脑袋只有装渣啦!」
  「……真是够了。」
  亚缇啪嗒一声地闽起手拿镜,优雅地翘着二郎腿并闭上双眼。
  「真是的,没教养的家伙就是这样。让人不愉快到了极点。你听好了,丧时——我并没有轻视外来者混入这个场所的异常状况。」
  「既然如此!你啊!」
  饱友疯狂地踢倒讲桌,用全身主张着。瓦砾四处飞散,无言地站着的已己巳移动到教室角落,以免遭受波及。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戏小路!看你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如果你知道明天开始该怎么办,就说说看啊,这个猪脑袋!」
  没有其他人在,充斥着闷热空气的教室。在灯光并未点亮,就连呼吸声都高声回荡的寂静夜晚中,现场像这样有制服打扮男女存在的光景,感觉并不真实。
  没错,这是不可能的状况——已己巳这么心想。所以亚缇跟丧时才会像这样失去了冷静。只有已己巳无论是表情或内心都很平静,但那只不过是她本身的性格,并非因为她掌握了一切状况。
  今天古顷怪造高中的学生们来到了这个场所。一些普通的孩子跟少数的大人。原本算不上是值得警戒的对象,但光是外来者混入的这件事实,就如同亚缇所说的,是个异常状况。
  但是——
  「光是争辩也不能解决问题。」
  已己巳开口对互瞪且彼此叫骂的两人这么说道。
  「应该正确地理解现况,查明他们能够入侵这里的理由。」
  「巴说得没错。冷静下来吧,丧时。这样很难看唷。」
  亚缇这么低喃,并用冷淡的眼眸俯视着饱友。亚缇坐着,饱友则是站着;因此就状态而言,是亚缇抬头仰望着饱友;但心情上却像是亚缇在嘲笑蔑视饱友一般。
  饱友似乎不满她那种视线,气得太阳穴冒出青筋。
  「什么啊……瞧你们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啊?你们不会是暗中策划着什么吧!把那些家伙引来这里的——该不会就是你们吧,喂!戏小路!巴!」
  亚缇像是想说没办法跟他沟通似地耸了耸肩。然后打开放在手边的小型手提包,拿出道具仔细地彩绘起指甲。
  「所以我说要你冷静下来嘛。同伴之间互相猜疑也不是办法吧?而且让他们入侵这里,有谁会得到什么好处呢?」
  「同伴——同伴是吗?」
  饱友瞪大了眼睛。几乎翻白眼的眼球严重地充血。
  「我可不是彻底地信赖你们。我们的确是在同一条船上,但既不是家人也不是朋友;只不过是命运共同体罢了。如果有叛徒在策划着什么,就得尽快把那家伙找出来处分掉才行吧!」
  「如果有叛徒的话,是吧?」
  亚缇很明显在揶揄的语调,让饱友轻易地激动起来。
  「不管怎么想都有吧!」
  是因为周围没有可以破坏的东西了吗?他将拳头捶向黑板,这么大叫着。这一击让墙壁产生了宛如蜘蛛网般的龟裂,粉笔也因为冲击而飞舞碎裂到地板上。
  「这里可是大公的结界!不可能会破的!外面的家伙不可能人侵的啦,这点你们也知道吧!」
  「应该称呼大公殿下吧,丧时?注意你的口气。」
  亚缇恐怕是刻意地用挑衅的语气,指正饱友的失言。
  当然,饱友用甚至蕴含杀意的眼神瞪着亚缇怒吼了:
  「少罗唆!为什么会有好几十个人类混进那个大公殿下大人的结界里面啊!想也知道是有人带路的嘛!是你吗,戏小路!」
  饱友彷佛要破坏眼前的亚缇一样,用力握紧拳头并这么大叫。他移动视线,瞪着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已己巳。
  「还是你啊?巴!」
  「丧时!」
  是忍耐到了极限吗?亚缇握碎指甲油的小瓶子,激动地站起身来。
  「你收敛一点!你不晓得什么叫冷静吗?你最好认清自己的立场!如果你以为自己的战斗能力稍微优异一点,就能随心所欲,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你才该注意吧,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啊戏小路!像你这种杂碎!你这种货色!你以为你有资格对我说教吗!小心我把你啃到连骨头都不剩!知道没?」
  啪锵——响起了鲜明强烈的声音。在摆出备战姿势互瞪的亚缇跟饱友旁边,已己巳敲碎教室的玻璃窗,低声地喃喃说道:
  「这里不是用来争斗的场所。」
  是因为被中途打断了吗?两人依然用一脸愤怒的表情看向这边,已己巳则是淡淡地告知:
  「想打架的话就滚出去——如果是喜悦大公,应该会这么说吧。」
  「……」
  喜悦大公——这名字让失去平常心的两人随即沉默了下来。不过愤怒似乎还残留着,饱友又瞪着这边开始挑毛病。
  「喜悦大公,你说喜悦大公是吧——喂,巴,那位大公殿下到底在哪?他只张了结界,然后就放我们自生自灭吗?他到底在哪做什么啊!」
  「喜悦大公并非彻底相信了你们。」
  照亮着牛奶瓶底眼镜的,是刚才启动的笔电画面。巴坐在地板上,不停地敲打着放在腿上的键盘,埋头在作业当中,看也不看饱友一眼。
  「喜悦大公为了维持这个结界而面临衰弱。因此——吾侪三人被托付对应各种状况。你连这些都忘了吗?」
  已己巳不带感情地叙述着,停止了手边的动作。
  「确认成功。今天入侵壳蛇的三十七名小孩跟三名大人,都是古顷怪造高中的学生和教师无误。」
  「的确——摸起来的感觉也是一般人类呢。」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亚缇扭动着乎关节。原以为在她旁边的饱友稍微冷静下来了,但这次却不怀好意地笑了。
  「人类……人类是吗?四十人吗?喂,巴、戏小路,吃掉两、三个人也无所谓吧?我已经好几年没吃过人类了。今天也是,一看到我附近那些家伙,口水就停不下来啦——嘿、嘿嘿嘿!」
  饱友用手帕擦拭着嘴角,毫不掩饰地显露出食欲;亚缇用有些恼怒的视线看向他。
  「丧时,即使你打算将他们一个不剩地当成晚餐,我也不介意——但假如演变成我们跟人类敌对的后果,你能确实负起那个责任吗?……如果你打算擅自行动,至少也要持有自己收拾烂摊子的自尊。目前就如同巴所说的,在立场稳固之前,做出大意的举动并不明智——」
  「真想吃啊——嘿嘿嘿真想吃啊,真想吃啊,嘿嘿嘿嘿!」
  言语早已经无法传达给饱友了。他已经整个人充满攻击性,贪婪地追求着快乐。是因为他并非像其他人一样是喜悦大公底下的人,而是从其他大公的支配下流动到这边来的存在吗?思考截然不同。思想截然不同。已己巳认为双方根本是截然不同的生物。
  「但是——巴。」
  亚缇忽然像是放弃似地将视线从饱友转移到已己巳身上,彷佛在怀疑什么似地眯起了双眼。
  「虽然你摆出一副喜悦大公代理人的样子,貌似伟大地这么说——但你该不会知道喜悦大公人在哪里吧?」
  「……」
  已己巳没有回答。结果,亚缇基本上也是不相信周围的人。并非家人,也非朋友。只是命运共同体。饱友的主张——虽然不甘心,但的确是说中了。
  亚缇邪恶地露出微笑,询问着巴:
  「还是说,其实你就是——喜悦大公本人呢?」
  「吾是他首席家臣。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已己巳也拉高了声音,注视着亚缇化上浓妆的脸。
  「……你也一样,跟吾所知的资料有些落差。正因如此,吾也怀疑你这个人。会不会你才是引发这异常状况的犯人呢?」
  她直率地用透明的声音询问着。
  「你究竟是谁?」
  「……」
  亚缇仍旧保持微笑,用沉默无视已己巳的问题,然后再度优雅地端正姿势,画起了指甲。巴看向饱友,只见他一边喃喃自语着什么,一边在教室地板上宛如野兽一般地咆哮着。
  已己巳眺望着那样的他们,忽然——想起了傍晚亲近地跟自己搭话的少女。
  「朋……友。」
  巴像是在细细品尝似地低喃着少女说过的话。
  「真困难。」
  巴已己巳叹了口气。
  ※  ※  ※
  美咲次郎花没有梦想和希望。
  要是这么说的话,似乎会被当成很悲观的人;但在这种情况下,梦想和希望的意义是不同的。次郎花基本上相当乐观,而且她的性袼也是认为只要每天过得还算愉快就行了。她并没有强烈地想要某样东西,或是拥有什么了不起的理想。
  没有将来的梦想。也没有想要获得什么的愿望。就像是即使没有梦想跟希望,花也同样会绽放一般,至今为止,只要适当地活下去,过得也还算满足。每天没有特别为什么地上学,跟朋友聊一些芝麻小事;她能够抬头挺胸地断言那样的日子是幸福的。
  但是——古顷的事件在次郎花的心灵留下了恐惧,在她的身体刻下了伤痕。
  她再也不想遇到那么恐怖的事了。她当真打从心底那么认为。但是——倘若照这样继续研究怪造学,说不定又会被卷入类似的事件里面。
  她明白了这一点。于是没有梦想也没有希望,只是茫然地活着的次郎花很干脆地就讨厌起学校。她并不想冒着会遇到那种恐怖状况的危险,甚至不惜受苦或受伤也要继续研究怪造学。她原本就只是被两名姊姊劝诱才入学的。并非因为自己的意志……她对于怪造学并没有强烈的执着。
  既不像香美那样拥有才能,也没有伊依那样的目标。现在挽留住次郎花的,只不过是「不想跟亲近的朋友分别」这种跟怪造毫无关系的羁绊而已。
  即使休学了,伊依她们应该也会跟自己当朋友吧。
  既然如此——就休学也无妨吧,她这么心想。
  「唉……」
  她太过烦恼而无法成眠。
  深夜。有霉味的睡袋让次郎花连连叹气。真令人忧郁。即使闭上双眼,也只有讨厌的想法不断涌现上来;话虽如此,但即使睁开眼睛,也只能看见黑暗而已。虽然渴望睡眠这种无我的境地,但胸口的焦躁和宛如地狱一般涌现上来的忧郁,却妨碍着自己寻求睡眠。
  次郎花抬起上半身,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呜……呜呜……」
  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竟然为了要不要休学而烦恼,或许大人会笑说这种小问题有什么好痛苦的。但次郎花就是感到痛苦。毕竟是要抛下现在理所当然地存在于自己周围的整个世界。休学。这么做一定会变得轻松。次郎花明白这点。但她也害怕要割舍掉目前拥有的一切,
  「呜——呜、呜。」
  眼泪不禁涌现上来,次郎花甚至想就这样崩溃,妣用力地抱住自己。周围有同样包在睡袋里面的空井伊依、魅神香美、战桥舞弓。虽然她们看起来睡得不是很舒服,却不至于蠢到像次郎花这样烦恼得无法入眠。
  软弱的只有次郎花而已。这点让人感到哀伤。彷佛全世界只有自己孤伶伶的。她感到虚幻,想摇醒某人向对方哭诉;但那也只会给人添麻烦,因此她打消了这念头。
  倘若自己的懦弱感染了朝着梦想前进的她们,就太过意不去了。
  次郎花擦拭眼角的泪水,穿着睡衣的她悄悄爬出了睡袋,小心地不发出任何声响,离开了帐篷。没有电灯的外面果然是一片漆黑,只有月光格外显眼。
  她穿上拖鞋,在原地呆站了一阵子之后,注视着月亮。
  次郎花摇了摇头,心想自己果然还是孤单一人。
  「呜……呜啊、呜啊——」
  想吐又想哭的冲动混杂在一起的感觉袭向次郎花,让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知道平时的次郎花的人,说不定会认为她现在的模样看来很不可思议。她平常看起来应该是开朗、悠哉又什么都没在想的样子吧。但忧郁是心灵的感冒。感冒不会选择患者。它会平等地袭向任何人,让人的内心生病。
  人类的心灵并没有那么坚强。
  「……厕所。」
  次郎花心想不能一直哭个不停,她擦了眼泪之后站起身,跨步走了出去。虽然并没有很急,但她决定前往厨房附近的厕所。她想稍微散个步,呼吸一下夜风让自己畅快一点。因为她感觉胸口好像塞满了什么东西,呼吸非常困难。
  次郎花独自走在丘陵下方拓展开来的草原上。虽然还是一身睡衣打扮,但被人看到也不至于伤脑筋,而且虽然九月已经结束,但气候还相当温暖。最重要的是,她实在懒得回到帐篷换衣服了。
  次郎花什么也没想,宛如幽灵一般地旁徨着。
  等她回过神,已经来到位于草原角落,烧焦的营火塔宛如墓碑一般竖立着的厨房附近。并不是多远的距离。虽然天色暗到看不清楚脚边,但并没有跌倒。
  「……?」
  次郎花忽然感到讶异地抬起头。因为发出了奇怪的声响。
  是什么呢?这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虽然这声音好像在哪经常听见,却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会发出的声音。水跳动的声音——不对。敲打着什么的声音——也不对。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呢?
  次郎花几乎什么也没在想,只是摇摇晃晃地走着。
  声音逐渐接近了。
  「……」
  厨房。流理台上摆放着并未收拾整理的菜刀和砧板。没用完的材料放在流理台旁边。那里有东西在动。
  次郎花抽动了一下。
  是什么?有东西在那里。她想折返回头。倒不如说本能强烈地邢么期望着。但是次郎花被忧郁支配的思考,几乎麻痹而没有发挥作用,本能敲响的警铃也无法顺利传达。
  「请问……」
  她以为有人在偷偷吸烟。因为看起来像是有几个人蹲在那里。虽然周围一片漆黑,视野几乎是模糊的,但至少还能分辨是否为人影。
  不过,这声音是怎么回事呢?感觉十分诡异的黏稠声响。
  次郎花站到在黑暗中的厨房里蠢动的人影背后,想要确认对方究竟在做什么。
  「……」
  这时她总算察觉到声音的真面目了。
  那是某人在吃东西的声音。例如在吃还很新鲜、彷佛会滴血一般的肉。
  「……咦?」
  埋头吃东西的他们穿着白色的制服。虽然古顷的制服基本上也是白色,但因为天气明明很热,他们却整齐地穿着有相当厚度的西装制服,所以能清楚地得知。
  是壳蛇的学生。
  壳蛇的学生蹲坐在夜间的厨房里,吃着像是红黑色肉类的东西——
  是察觉到声响吗?他们宛如野兽一般同时转过头来。
  「不……」
  次郎花惊吓地颤抖着身体。
  那张脸是。那副身体是。他们在吃的东西是——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次郎花的尖叫响彻了夜空。
  ※  ※  ※
  「……然后呢?」
  戏小路亚缇伸长美工刀的刀刃,露出了像是在揶揄别人似的笑容。
  场所是壳蛇怪造高中。还是一样感觉相当老旧的学生会办。聚集在这里的是戏小路亚缇、丧时饱友、巴已己巳这些学生会的成员。正和他们面对面的,是空井伊依。脸色苍白的美咲次郎花站在她背后,魅神香美搀扶着次郎花彷佛随时会倒下去的身体。
  亚缇将刀刃贴在雪白的肌肤上,美丽地微笑着说道:
  「你们是想主张我们饲养着怪造生物吗?还是说——你们认为我们是假扮成人类的怪造生物?」
  「……我们并没有那么说。」
  亚缇喀嚓喀嚓地伸缩着美工刀,伊依笔直地面对着她。
  「只不过,小花是真的在晚上看见了穿着壳蛇制服的怪造生物。我们并非在怀疑你们。只是希望如果你们知道些什么,可以告诉我们;如果毫无头绪,希望你们能协助我们调查真相。」
  关于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深夜,前往厕所的次郎花,在厨房目击到了正在吃某些东西的怪造生物。虽然不晓得详细数量,但至少不是两三只的样子。而且全员都穿着纯白的壳蛇制服。
  所幸他们吃的是烤肉时吃不完或用不完而丢弃的牛肉跟蔬菜,加上次郎花也连忙逃走,因此没有遭受被害。倘若他们吃的是人类,或是次郎花遭受了袭击,伊依的表情也会更紧绷。
  一到了白天,伊依便立刻跟蚁马等教师报告,然后前往壳蛇,像这样跟亚缇等人面对面。如果他们知道些什么,伊依希望他们能告诉自己,也希望他们协助调查真相;伊依是当真这么认为。
  「……唉。」
  学生会长戏小路亚缇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感到疲惫似地看向了已己巳。担任书记的少女果然还是像人偶一般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发言着:
  「目前吾并没有能提供的情报。假如有照片的话,至少还能特定出怪造生物的种族等情报——」
  「根据小花的说法……」
  次郎花非常害怕,紧紧黏住香美不放。这是当然的。在古顷的事件中,怪造生物让她受了伤;在她还因此感到畏惧的时候,却突然目击到怪造生物。那种震惊和恐怖会是多么惊人呢?
  伊依在内心咬牙切齿,视线仍然钉在亚缇身上。
  「好像是几乎没有危险的下级怪造生物。虽然也可能是流浪怪造生物,但如果是那样,就不晓得他们穿壳蛇制服的意义何在了呢?」
  虽然伊依的言下之意是你们应该知道些什么吧?但亚缇不知是老狐狸,还是当真什么也不知情,她用装傻的态度摇了摇手。
  「这还真是不可思议呢?怪造生物竟然会穿着壳蛇的制服,我完全想不到是什么原因。」
  然后她转成严肃的表情,高高在上地注视着这边。
  「不过,可不能让寄宿在本校的古顷成员们发生任何万一。各位想调查的话请自便。不过——我的直觉认为那只是白费功夫就是了。」
  「什么意思?」
  果然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伊依看不顺眼。这种对象相当稀奇。因为伊依在幼少期遭遇到许多悲惨的对待,之后也被个性恶劣的父亲整得十分凄惨;所以对伊依来说,一般的讨厌鬼跟他们相比之下根本可以算是好人,而不会放在心上。
  但是怎么回事呢?亚缇这种彷佛刻意要让别人讨厌她一般的——挑衅的言行。
  「……唉呀,所以我说了嘛。是毫无根据的直觉。」
  亚缇露出微笑,将手上的美工刀扔向这边。
  「如果你怀疑我们,就用那把美工刀把我们一个一个剥开皮来检查如何?说不定会有一只是怪造生物假扮的唷?」
  「……」
  伊依当然无视掉落的美工刀,只是笔直地注视着亚缇。
  「……那么,如果你知道了什么情报,请告诉我们。我们也会为了保护自身安全而多方调查。」
  「唉呀唉呀天哪天哪。那倒无妨,不过——我给你一个忠告。」
  亚缇悠闲的眼眸,在那一瞬间冰冻到冰点之下。
  「无法认清自己实力的软弱人类,要是过于深入危险的事情——可是会早死的唷?」
  「与其什么都不做而长生,我比较想帮助别人而早死。与其只是陶醉于变强的自己,即使难看、或是几乎什么都办不到,我也会选择为了朋友做些什么而死亡。」
  亚缇的蓝色眼眸跟伊依的黑色眼眸互相交错。
  两人互相注视的时间,是几秒或几分钟呢——总之,两人直到最后都没有移开视线。直到彼此发出宛如宣战布告一般的话语为止。
  「原来如此——」
  亚缇美丽地微笑,激动地踢了一下长桌。她毫不遮掩不愉快的情绪,看也不看发出声音倒落的桌子,还有遭到波及的椅子。
  「……感觉我跟你大概一辈子都无法互相了解呢。空井伊依同学。」
  「嗯。我们是天敌呢。但是,如果能和平相处的话,那样比较好就是了——戏小路亚缇同学。」
  哈哈哈、哈哈哈——两人发出僵硬的笑声。
  ※  ※  ※
  当伊依在学生会办体验着不稳的气氛时,仇祭游正走在还没有人烟的壳蛇走廊上。虽然没有灯光,但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十分耀眼,因此亮度不成问题。这么说来,好像没有看到任何一扇窗户有拉上窗帘。
  令早预定从九点开始上学——聆听关于今后行程的说明。但是游跷掉了早餐时间,现在还是早上七点。时间相当充裕。
  「……那么,该从哪里调查起呢?」
  虽然警戒着周围,但游的步调相当从容。从旁人看来,甚至像是全身无力的样子吧。但这并非他在放松,他不但让五感处于敏锐的状态,也做好在紧急时能够瞬间行动的准备。这是他自然的状态。
  为了不让人起疑,但也没有掉以轻心,只是普通地行走着。
  昨晚,据说美咲次郎花目击到了穿着壳蛇制服的怪造生物。知道这件事实之后,游的怀疑几乎成了确信。
  这间学校有哪里不对劲。无论是这间校舍或学生,都有某种不协调感。
  游在来到这场所的时候,一直装作昏迷的样子,从旁听着教师们的对话。就他们所说,和外界的联络似乎完全被断绝,而且靠巴士也无法逃离。还有一点越想越奇怪的是,古顷的二、三年级学生一直没有到达这边,
  为了不让学生感到不安,这些事实似乎被隐瞒住了;但游从中导出了一个疑问。
  这里真的是壳蛇怪造高中吗?
  「伊依她们也说要开始调查了……动作得快点才行。危险的事情就由我负责,肮脏的工作无论何时都是死神的职责——嗯……」
  游蹲了下来,用手摸着走廊。果然材质过于老旧。何况现在根本没有学校还在使用木造建筑。既然是名门子女就读的学校,学费应该也相当昂贵,不可能没有改建或增筑。
  而且这里实在欠缺太多东西了。诸如体育馆等等的各种设施、学生们生活的学生宿舍、还有——为什么连一名教师也没有?
  宛如用在舞台剧上的布景道具一般,只仿造了必要部分的赝品。散发出那种感觉。现在还没开始上课,所以其他学生的不协调感似乎较为薄弱,但壳蛇的学生大概没办法正常上课,出纰漏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万一演变成那样,自暴自弃的他们不晓得会做出什么行动。
  必须在那之前找出这里并非壳蛇的确凿证据,然后尽全力逃脱这里才行。视情况发展,也可能会演变成战斗吧。
  游一脸镇定的表情,在走廊上悄悄地走着。
  「……唔?」
  前方传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因此游紧贴在转角前构成阴影的部分,消除自己的气息。游以前曾经为了自己的目标,而四处盗取怪造学者们的「门」。消除气息的方法就是在那时学会的。融入阴影当中,屏住呼吸,宛如植物一般融入现场。
  感觉有些佣懒的对话跟脚步声同时传了过来。
  看来似乎是壳蛇的学生,但他们交谈的内容对游而言,却是莫名其妙。
  『——应该没被发现吧,反正一般人根本分不出我们之间的差别,我想应该是不要紧吧。』
  『都是你说要去捡剩饭来吃啦。狗就是这样,该说是肤浅吗?』
  『就说了我不是狗,你这头猪。你不也是兴致勃勃吗?啊,糟了、糟了,不晓得会在哪里被人听见,别再提这个话题啦。』
  ……?
  他们说的是日文。内容也能够理解。虽然不晓得意思。
  游有些讶异地,只是专心地进入无我状态,仔细倾听着。
  『没错、没错,要是被上面那些家伙听到就惨了。他们一定会为了湮灭证据,还是因为责任什么的宰了我们。可是啊,我们真的是肚子饿了嘛,对吧?』
  『而且那些食物打从一开始就是我们的东西嘛。拿来吃有什么不对?明明几乎没有库存,还用掉那么多贵重的肉……
  『所,以,说,别再提那个话题啦?』
  这时人影通过了游的正面。遇到这种情况,只要确实地躲藏在阴影处并蹲下来,意外地不会被发现。毕竟聊天时彼此只会看着对方的脸,在大部分情况下,下方通常会成为死角。
  这次也不例外,这几位学生——约有五人悠哉地边聊天边通过了屏住气息的游前面。看起来是普通的穿着白色制服的壳蛇学生。虽说他们的长相和体型,有些不太像人类的部分就是了。
  『姑且不提代理人那家伙,「花火花」大人一旦动怒,可是真的很恐怖喔?虽然平常也很恐怖啦。你看过那位大人战斗的场面吗?实际上,要是那位大人认真地大开杀戒,我有信心在三秒之内阵亡。』
  『那有什么好得意的啊?话说,你一定不晓得吧?虽然看来那样,但「花火花」大人可是挺为部下着想的喔?虽然对敌人毫不留情,但对我们总是很温柔不是吗?虽然最近样子有点奇怪就是了……』
  『啊,我也有那种感觉。总觉得不太像「花火花」大人呢……是怎么回事呢,感觉是来这里之后才变了个人。虽然我以前很喜欢「花火花」大人……但现在有点讨厌呢,感觉很神经质。』
  『那位大人也是被逼入绝境而焦躁起来了吧。先别提那些……倒是那个,从「愤怒」那跑来的……』
  『啊啊,那家伙啊。那家伙当真是真的很不妙。你们千万别靠近啊。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怪物,要是因为他一时兴起而被杀掉,叫人怎么受得了。』
  『了解。啊,不过还真累人呢,从今天开始要上课对吧?上课是什么啊,妈妈,我不是很懂耶,告诉我。』
  『谁是你妈啊,你这猪头。』
  声音逐渐远离,游能听清楚的部分就到这边为止。他们弯过走廊尽头,身影消失到别处去了。尽管如此,游仍然暂时没有动作,只是感受着自己加速的心跳。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忍不住用旁边的玻璃窗确认自己的样貌。
  「……」
  游的脸色一片苍白。因为他想到了最糟的可能性。
  「这……事情说不定比想像中还要糟糕。」
  他喃喃自语,决定必须尽快把自己的假设传达给某人知道。告诉谁比较好呢?就常识来想,应该告知身为教师的蚁马或妖森;但尚未收集齐全证据和根据的现在,游实在没自信能够顺利向他们说明自己的不安。
  那么,该跟伊依说吗?——不,游尽可能地不想把她卷进来。
  魅神香美——但她的实力还不明确,最重要的是,感觉她只会为了非常个人的理由行动。
  既然如此——这时就只能仰赖「正义的同伴」了吗?
  「小舞……总之先找她商量吧。」
  战桥舞弓。如果把游的推测告诉她,她大概会立刻采取行动。虽然游认为她一定会顺势失控,但只要自己能控制住情况就行了。在无法使用怪造的现在,以个人身体的战斗力来看,能够期待的只有她而已。
  游在老旧的走廊上拚命奔跑着,前往放有鞋子的升降口。不知是否快腐朽了,地板相当柔软,感觉好像会踩破一般,让人感到不安。
  总之,如果舞弓在的话,大概是还待在帐篷里、或是正分发着早餐的厨房、或是跟伊依他们一起在某处行动。虽然可能性最高的是最后一个选项,但游决定总之先绕到可以确定场所的帐篷和厨房看看。
  游打开藏有自己鞋子的鞋柜。那早已经无人在使用的空间里面——并没有自己偷偷放进去的鞋子。
  「奇怪?」
  鞋子不见了。虽然不是特别神秘的事件,但已经感到慌张的游无法理解状况,而愣住了几秒钟。鞋柜号码应该没弄错,他关上鞋柜确认。
  「……你在找的是这个吗?」
  忽然有人从背后叫住了游。同时发出了啪沙的轻微声响。游确认声音的来源,于是发现自己熟悉的鞋子整齐地放在脚边。
  他缓缓地回头看向背后。冷汗静静地流过游的脸颊。
  「不用那么紧张。吾并没有和你敌对的意思。」
  站在那里的是名娇小的少女。
  是个穿着宛如范本般的制服,还有同样未经修饰的容貌,以及牛奶瓶底眼镜相当引人注目的朴素少女。虽然觉得好像在哪见过她,但并不晓得名字。
  「吾的名字是巴已己巳。」
  将手放在胸前,自称是已己巳的少女指向这边的胸口。明明站在呼吸几乎要碰触到一般的极近距离,令人惊讶的是几乎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你的名字是仇祭游。因为三年前的连续怪造学者杀人事件而失去了双亲。据说当时还跟名为『肉体癖好』的禁忌怪造生物有所接触,但详情不明。」
  她所说的话,让游有一瞬间心跳加快了起来。
  这家伙——知道什么?
  「……你还真清楚呢。」
  游压抑内心的动摇这么说道,少女并没有特别得意的样子,只是比了比夹在腋下的笔电。
  「调查过了。在一篇小小的新闻报导上刊登着你的名字。」
  「可以的话,真希望不是以被害者的身分,而是因为伟大的事迹上报呢。」
  游用戏谵的态度这么说道,并从正面注视着少女。
  「那么,找我有事吗?我目前对你们抱有相当大的疑问喔?」
  「希望你能忘记那些疑问。」
  已己巳小声地这么告知。游不禁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要我——忘掉?」
  「如果你没办法忘记,至少希望你别对任何人提到吾侪的事情。吾侪真的——没有要危害你们的意思。」
  巴已己巳只是淡淡地、却又像是在求助一般,用非常拚命的模样低喃着。
  「吾侪只是想要安静地生活而已……」
  一阵沉默流过。因为听到实在太过出乎意料的话,游不禁哑口无言。虽然游已经隐约推测到他们的真面目,却难以想像他们只是期望平静地生活。
  但是已己巳的表情严肃到让人害怕。她并非在威胁,也并非在说谎;看起来只是纯粹地叙述出率直的心情。
  但是游摇了摇头。
  「……抱歉,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你们是——」
  「吾明白。光是我们待在这里一事,你们也无法容许吧。吾明白……吾侪总是在逃离那些家伙。」
  已己巳看似寂寞地低下了头,她背向游,果然还是静静地说道了:
  「接下来该去哪里才好呢?被赶出这里的话,吾侪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
  她蹒跚走掉的背影——感觉有些虚幻,跟游小时候曾经看过、不被任何人所爱的少女身影重叠起来,游不禁开口叫住她。
  「等等!」
  游用真挚的表情,对着回过头来的少女说道:
  「看到女孩子露出那种表情,我晚上也会睡不好的。听好罗,你叫已己已是吧?我们来进行交易吧。」
  游张开双手,大步地走近她身边,并窥探着她的表情。
  「总之,现在还没有任何人受伤。所以——如果古顷有人遭受被害,到时我再尽全力击溃你们。在那之前,我发誓会守口如瓶,绝口不提关于你们的真面目。」
  「……」
  已己巳像是在摸索游真正的企图似地沉默了一阵子,然后感到很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
  「……这样你能得到什么?既然说是交易,应该不可能毫无条件吧。」
  「那当然。我当然会——索取相对的代价。」
  游灿烂地笑了笑,向已己巳提示条件。
  「我想请你告诉我一件事。……那大概是只有你们才晓得的事情喔,已己巳?」
  ※  ※  ※
  在游跟已己已像那样进行不为人知的交易时,丧时饱友在壳蛇校舍的某个角落稍微勾起了嘴角。他看起来甚至有些惹人怜爱的娃娃脸上,现在正毫不遮掩地浮现出狰狞的表情。
  那是个黑暗又狭窄的房间。原本似乎是装有什么的仓库,但饱友没有兴趣知道,因此不清楚详情。废弃的老旧教材跟厚重的灰尘重叠在脚边。
  周围是一堆照片。大约有四十张照片,为了方便眺望而用图钉贴满了整面墙;照片上照的是所有古顷的学生。正确来说,这是饱友拜托已己巳列印出来的相纸——
  「嘿……怎么说呢,哼嗯,嘿嘿嘿。我笑得停不下来啊,喂?」
  饱友用热烈的视线一张张地注视着相纸,并喃喃自语着。他毫不犹豫地撕下几张丢掉,想了几秒钟之后,又扔了几张到地板上。剩下的是些容貌端整的少女们,最重要的是她们拥有健康且丰满的肉体。
  「哼。哼哼哼。」
  饱友不禁哼起了歌,然后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
  「要从谁先吃起呢?真是的,巴还真是个好用的家伙啊,叫她给我照片,就轻易地准备了这些——也不想一下我为什么想要这种东西。不过……这里的人都是这样吗?一堆好人洗好脖子等着被宰……」
  他彷佛在揶揄似地哼了一声后,忽然停下了手,凝视着一张相纸。饱友绷紧了彻底兴奋起来的表情,寻找照片上的少女鲜明的影像资料。记得巴应该把古顷学生的外貌跟调查得到的情报都一起列印出来了才对。
  「……一年月班,战桥舞弓。」
  白色头发以及深红眼眸、奇特的服装跟成堆的银饰品,与其说是可爱,倒不如说更适合威风凛凛这个形容词的高挑少女。虽然饱友偏好再稍微丰满一点的类型,但是为什么呢?在看到她的脸——以及身体的瞬间,饱友的肉体深处冒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彷佛内脏炙热得要融化掉、宛如被烘烤一般的刺痛,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
  饱友沉默地思索了一阵子,他撕掉所有其他的照片,只是注视着舞弓的照片。他在无意识之间抖动着牙齿,喉咙深处彷佛在寻求什么似地颤抖着。
  「战桥。战桥……哼?」
  虽然有印象曾在哪听过,但那是——在哪里听过的?
  丧时饱友一边思索,一边将视线紧盯在照片的舞弓上。
  ※  ※  ※
  然后在同一时刻,魅神香美正站在壳蛇校舍某个角落的自动贩卖机前。她将因恐惧而憔悴不堪的次郎花交给伊依照顾,烦恼着刚才在学生会办里面感受到的那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
  「……这样不注意到也难呀。」
  她独自一人在走廊上,确认周围没有任何人之后,深深地点了点头。
  「这间学校很奇怪。」
  没错——十分奇怪。包括校舍、学生和所有一切。
  说不定自己也需要采取行动。可能的话,实在很想避开这种麻烦事,但情况大概已经不允许了吧。
  「虽然不晓得是谁在策划些什么……但拜托别惹偶生气啦。」
  她一个人喃喃自语,凝视着正面的自动贩卖机。
  绿茶、咖啡、苹果汁。那是个非常普通的自动贩卖机,贩售着价格均为一百元的纸盒装饮料。香美一边心想,国中时一直在抱怨贩卖机只卖牛奶呢,一边歪头活动着肩膀关节。
  然后她果然还是一副懒洋洋地,育些亲密地开口说道:
  「骑士小弟。」
  叩、叩,香美敲着自动贩卖机,彷佛那是某户人家的门一样。冰冷且坚硬的感触。当然没有回应。
  但是香美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她稍微皱了一下眉头,又再度开口唤道:
  「骑士小弟、骑士小弟,偶知道你在喔?」
  发生了难以置信的现象。
  嘎铛——自动贩卖机打开了。虽然这台机械为了补充饮料和清点投币金额,是可以开启的构造,但要打开必须使用专门的钥匙,无法这么简单地开放。
  而且自动贩卖机是从内侧打开的。冷气将纯白的空气宛如蚊香一般四处挥洒,在香美的正面一边回荡着沉重的金属声响,一边逐渐敞开。
  香美仍然是面无表情,伸直了平常驼背的身体,只是在旁观望着。
  她观望着卷了好几圈的齿轮、好几扇宛如金库的门、往上喷出的纯白水蒸气、以及压低身体——沉重地坐镇在里面的某个异形。
  「……您的骑士在此待命。」
  原本应该是个不自然的光景。
  在自动贩卖机的内部——里面收纳着全身被紧紧捆绑住的人物。
  无法清楚得知他的体格。折叠起四肢,收纳在狭窄空间里面的那个身影,感觉非常拥挤。神秘的鲜红绳子和绷带捆绑住他的全身,光看一眼实在难以掌握他的外貌。
  宛如收纳在棺材里的尸体一般,真面目不明的怪人理所当然地存在于那里。
  像是抱住自己一般、感觉十分拥挤的姿势。他的手臂缝隙间收纳着疑似大口径手枪的物体,从绷带的缝隙间可以窥见感觉很脆弱的头发,还有无论怎么想都像是骨头或皮肤演变成的诡异黑色物体。唯一——充满生气的是只露出一边的眼睛,但就连那眼睛也彷佛机械一般,散发着无感情的光芒。
  「啊,太好了,骑士小弟。你的确是在嘛。」
  即使看到眼前展开的非日常状况,香美悠哉的表情还是一样不变。彷佛在跟认识十年的挚友聊天一般,她毫不紧张、毫不畏惧地露出微笑。
  「这里好像没办法怪造,所以香美有一点担心,说不定再也无法见到骑士小弟了呢。」
  她像在开玩笑似地这么说道,于是被称为骑士的绷带男——虽然不清楚性别——用宛如腐败的液体滴落般的声音答道:
  「……直到这条命燃烧殆尽为止,在下都会待在您身旁。这是契约,是约定,是没有半点虚假的真心。那么公主大人,您找在下这丑陋的腐肉有何贵干?」

  「别叫偶公主大人啦。偶说过好几次了吧。」
  香美露出非常厌恶的表情,眯起双眼,将手擦在腰上。接连涌出的水蒸气平稳地晃动着发丝。
  「话说,为什么骑士小弟总是要躲在自动贩卖机里呀?是什么原理?虽然要叫你出来很方便,但不知道理由感觉很恶心。」
  「在下是腐肉。这场所最适合保存肉体。」
  「……这算不上说明吧。不过没差啦。」
  香美如同往常一样并未深入追究,很干脆地接受这理由,并注视着骑士。
  「骑士小弟,你不觉得这间学校——有些奇怪吗?偶从来到这边之后就无法怪造,而且不时可以发现一些不自然的地方……举例来说,对了,像是壳蛇的学生——看起来不像是一般人呢。」
  「姆。」
  腐肉骑士动了动身体,一边飘散着浓厚的血臭味,一边答道:
  「正如公主大人所说,似乎有什么内幕——有某个巨大的存在。姆……这股气息,以前曾在某处……」
  那声音十分沉重而难以听清楚。但香美已经习惯,所以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她也了解这个慎重的存在会说出口的事情,大致上都可以相信。
  骑士用彷佛昆虫一般无机物的眼睛注视着这边。
  「公主大人,您之所以会丧失怪造能力,恐怕是因为法则在这里不同于一般情况。所谓的怪造,是只有在魔王的直辖地区才能行使的契约。不过,这里并非魔王之地。是其他更加——强大存在的支配地区。」
  「姆姆姆?」
  虽然他讲话难懂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但要理解他每个言行举止实在相当困难。香美低声呻吟,不过只花了几秒,她便放弃思考并盘起双手。
  「虽然不是很懂——但不是偶的误解,而是这个场所果然很奇怪对吧?」
  「是的,深感遗憾。」
  两人互相注视了一阵子,然后香美露出不会让任何人看见的冷酷表情点了点头。那表情就跟眼前的腐肉骑士十分相似,宛如走入绝境而毫无感情的尸体面孔。
  「……那么,骑士小弟。」
  那声音也混杂着血液跟腐败的臭味。
  「要是感觉很危险的话,就由骑士小弟来摧毁。偶准许你行动。」
  「噢噢——」  
  骑士首次用那副身体表现出了感情。欢喜,抑或幸福,彷佛被给予饲料的猎犬一般残忍的喜悦。
  「遵命。公主大人。」
  「嗯。啊——但是,你可别对偶的同伴,对古顷的人出手喔。因为那些孩子跟偶一样,只是被关在这个空间里面的被害者。」
  「不。在下无法跟您保证。」
  骑士严厉地拒绝了。
  「在下最优先的只有您的安全。倘若其他人会威胁到您的生命,即便是魔王也不例外,在下会亲手收拾掉魔王。倘若会妨碍到这项使命,在下会毫不犹豫地割舍掉其他人的安宁。」
  「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
  「即使香美戴上猫耳很可爱地拜托你也不行?喵?」
  「在下难以理解『猫耳』这词汇的意思。」
  看到他冷淡地这么说道,香美难得吐露出彷佛彻底感到疲惫的叹息。
  「……唉,就是这样,偶才不怎么想拜托骑士小弟的。但是——既然没办法怪造,偶的武器就只有骑士小弟而已……。真是的,该说你不知变通,还是不会说笑呢?请你活得更随意一点吧。」
  「在下并非活着。毕竟是腐肉。」
  腐肉骑士并非在开玩笑,而是当真用十分认真的语调这么说道,并低声呻吟。
  「那么,在下确实收到您的命令了。威胁到您和平的叛徒们,在下会一个不剩地全数歼灭,公主大人。」
  骑士这么宣言之后,自动贩卖机就跟打开时一样突然地关上了。瞬间充斥周围、混有腐臭的水蒸气扩散开来,被留下的香美像是感到头痛似地用手指抚摸着太阳穴。
  「就说了偶不是公主大人嘛。……啊啊真是的,果然拜托骑士小弟是个错误吗?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好好聪偶说的话呢?」
  魅神香美这么低喃着——然后在壳蛇老旧的走廊上,独自一人再度发出灰暗沉重的叹息。
  ※  ※  ※
  「我就是怪造学会总长——激流院潮静!」
  宛如气势磅砖地敲响钟一股,逐渐回荡到腹部深处的男人声音爆发了出来,庄严的紧张感同时充斥了这世界,所有人都产生一种彷佛连温度都冷却下来的错觉。
  那是个宽广的空间,且洋溢着难以形容的光芒。
  可以看见无数男女各自咏唱着蕴含悲叹的咒文,他们分毫不差地进行着同样的动作以及同样的姿势。围坐成圆形的他们,包围住宛如水晶、又彷佛冰山一般,内部关闭着某人的透明矿物。人们戴在手腕上的手镯,还有那块矿物本身,不断爆发出宛如波浪一般反覆来回的紫色闪电。
  以那光辉为背景,表情因逆光而被阴影遮盖住的人物低声说道:
  「我可爱的奴隶们,今天也为了我让灵魂加速吗?是否为了我而活得匆忙,燃烧生命在工作啊?」
  接收到这应该能形容为引力的言语洪流,站在声音主人正面的几个影子像是在喃喃自语似地回应——又轻轻地点头示意。
  于是声音宛如爆裂一般地激昂起来。
  「回答太小声了!」
  「——是!」
  爆川嫌风无论体验过几次都无法习惯的人物怒吼声,让她缩起身子,又挺直背从肺部挤出声音。
  是对嫌风这样的态度感到满意了吗?影子转变成稳重地说道:
  「很好——你们就为了我去死吧。如此一来,我绝不会白白浪费你们的性命。」
  他大喝一声,怪造学的支配者——激流院潮静发出了彷佛要撕裂空气般的音量。
  「从现在开始进行怪造学集会!」
  宛如花魁一般宽松穿着的和服,散发出性感魅力的头簪和烟斗。彷佛大刀一挥似地端正姿势的总长,看向自己在旁待命的心腹。
  用熟练的动作将烛台的蜡烛点起火的人物,怪造学会副总长久渡贵乃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必须很仔细观察才会注意到她这个动作。
  「……是的。那么从现在开始,久渡将代替总长进行集会——有人有异议吗?像这样明知没人会提出异议却仍刻意进行确认,是为了更深刻体会在这世界上能被总长赋予这个职责的只有久渡一人,这种特别待遇带来的快乐。」
  连多余的事情都毫不遮掩地说出来的少女,戴着比自己的头还大的帽子,外表非常引人注目。虽然看起来像是小学生。但嫌风也不清楚她实际的年龄。她将视线从垂在久渡肩膀上的绿色头发移开,一边听着蜡烛火焰爆裂的声音,一边窥探着周围的样子。
  总长因为某个特殊理由,无法离开这个场所,会议总是在这个灰暗的空间举行。虽然背后有无数怪造学者们持续咏唱着咒文和咒印,但他们正在实行只要稍微中断注意力便会立刻死亡的危险「封印」仪式,因此他们也无暇去听会议的内容,不用担心被偷听。
  每年只举行一次的怪造学会集会,能够出席的只有世界上仅仅七人的怪造学教授。位于上座,宛如修行僧一般无懈可击地打坐着的总长,激流院潮静。在他附近迂回地讲述着会议开场白的副总长,久渡贵乃子。剩下的五人各自坐在自己喜欢的位置上,散发出独特的存在感且默不作声。
  将白金色头发留长到肩膀,衣服厚重到不自然的教育部长——宇宙木冰蜜。
  宛如铜像一般坐镇,动也不动的巨大全身盔甲是防卫部长——高桥十。
  构筑出扭曲的人型,一个人喃喃自语着某些事的研究部长——郁宫嘘。
  似乎根本没有参加会议的意思,只是眺望着黑暗的无职男——不动雾晴。
  然后是紧张地跪坐着,紧紧地握住拳头的自己,执行部长——爆川嫌风。
  「……」
  真没出息——嫌风咬了咬嘴唇。虽说自己是怪造学教授当中资历最浅的一个,但其他人都泰然处之,只有自己一个人感到畏惧而缩起了身子。
  嫌风抚摸着彷佛要抽筋的喉咙,斥责着在无意识之间颤抖的膝盖。从周围逼近的威压感,还有空气的异常成分相当壮烈。聚集在此的家伙都是有些脱离常轨的存在,这个空间也是原本应该不存在的秘密场所。
  要叫人不萎缩才是强人所难。
  嫌风擦了擦冷汗,对自己感到羞耻,即使只有表面也好,她打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而笔直地注视着前方。是偶然吗?她和不动对上视线,感觉对方的眼神像是在嘲笑自己一般,因此嫌风激动地回瞪着他。
  不会认输。她纯粹地这么认为。无论是这种不协调感或是不动的嘲笑,她在内心坚决地发誓,不会输给任何事物。不这么做的话,光只是坐在这里呼吸,就觉得意识要模糊起来一样。
  「那么——在进行会议之前,先请各位报告各个部属令年一整年的活动成果吧;明明是每年惯例的事情,久渡却刻意要这样说明,是因为想藉由拖拖拉拉地延长会议时间,以便在总长身旁多待一秒的不纯动机作祟。」
  久渡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叙述着;她移动视线,对准了郁宫。
  「首先请研究部开始报告。」
  「唉——」
  郁宫随即颤抖起他形状不固定的身体,用低沉阴暗的声音一个人发着牢骚。
  「……为什么。为什么从我开始?我想要当最后一个……我喜欢最后这个词,而且等其他人说完之后,世界可能兢灭亡了;这么一来没报告的我就省了不少体力,会轻松很多呢……啊啊……像这样抱怨也很麻烦耶……」
  那声音非常忧郁,彷佛会侵蚀听者的内心一般。
  但是久渡丝毫不介意。因为她已经习惯了。
  「……郁宫,请简洁地报告,不要夹杂不满和抱怨。这是因为久渡有着自以为是的性格,喜欢自己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但厌恶别人长篇大论——之所以会这样刻意叙述众所皆知的事实,是因为久渡——」
  「……唉,久渡太长舌了……真想解剖开来调查为什么会那么长舌——啊啊,那也不错。那也不错。呵呵——」
  郁宫扔出让人焦躁的话语,似乎开始厌倦保持形体,而整个人崩陷了。
  「……研究部的活动成果涉及的范围相当宽广,我也并非全部了若指掌——所以细节希望你们参照平时提出的书面资料……唉。」
  郁宫似乎讲到累了,叹了口沉重的气之后便沉默了下来。之后让人如坐针毡的寂静充斥了约五分钟,接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小声低喃道:
  「唔唔……代表性的发现是,虚界里的怪造生物之四系统分类,以及附带的理论延长上的逻辑说明,融合的最适化、咒文的最适化……换言之,就是在某个程度上,已经分析出在虚界的哪里会有哪种怪造生物。不过分布是流动性的,所以这研究过几年之后就没有意义了……没有意义……真是个好词。要死的时候就呐喊没有意义吧。呼呼。」
  「关于怪造生物的分布——之后有个议题想参考这点,到时再请你详细说明。」
  久渡轻轻地摇了摇头,呼唤阴沉笑着的不定型黑色。
  「其他呢?」
  「……像是分辨一个人拥有怪造才能与否的方法。还有七十种新的咒具。新咒文跟咒印合计二十七种。新的怪造生物有两百四十二种,已经灭亡的怪造生物有五百一十九种。无法阻止内地的怪造生物灭绝呢……啊啊灭绝也是个好词,好词太多了,让我又讨厌起世界。干脆去死吧。」
  「……我知道了。报告到这边即可。想要借助研究部的知识时我会再询问你,所以请你在旁待命,先别求死。」
  「——真麻烦……」
  郁宫变得宛如积水一般,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久渡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转向似乎很愉快地看着两人对话的宇宙木身上。
  「那么宇宙木,请你报告教育部今年的状况。」
  「嗯?……嗯,说的也是。」
  宛如童话中的雪女一般,宇宙木用不只是美丽,还潜藏着毒性的微笑张开了双手。
  「今年是个美好的一年呢。许多拥有才能的学生入学了。我很期待他们的可能性,可以说我从未这么干劲十足地致力于培育学生呢。」
  然后她有些讽刺地扭曲嘴唇,彷佛很不愉快似地挥了挥手。
  「但是那份喜悦跟努力,也因为日前亚玉跟古顷的事件而落空了。目前主要的活动内容是那次事件的后续处理,以及早期复苏教育体制。但这也迟迟没有进展,因为有许多物资压倒性地不足——我要请求援助。包括资金和人才。以上就是教育部的报告。」
  「……关于援助我们会检讨。那么执行部。」
  来了——嫌风这么心想。心跳加快了一下。
  深呼吸。可不能一直暴露出丑态。她努力堂堂正正地发言。
  「执行部的活动跟往年一样,因为一些蠢蛋玩不腻地滥用怪造学,所以忙得要死。像是窃盗还诱拐这种无聊透顶的芝麻小事,以及怪造出『凤凰』这种大规模的事件,两种极端同时进行的状况一样没变。」
  怪造是相当方便的技术。从异世界召唤出拥有多彩能力的怪造生物,且能自由驱使的实用性质,对于遇到困难的人们来说,看起来应该充满魅力吧。正因如此,怪造学者不经大脑的犯罪在日常中横行。人类的欲望无穷无尽,无论怎么击溃,也绝对无法阻止犯罪萌生。
  这件事实有时会让嫌风体会到徒劳无功的感觉,让她陷入忧郁。前任执行部长——空扑灭作认为工作是工作,划分得很清楚,感觉像是放弃了思考;因此嫌风更觉得宛如纤细的少女这么烦恼的自己很没出息。
  灭作是灭作。嫌风是嫌风。并没有哪边比较优异或逊色。无论别人说什么,嫌风都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虽然明白这点,但事件频繁到彷佛在嘲笑防止犯罪的努力一般,感觉十分差劲。
  嫌风的表情毫不掩饰那种不快,她将内心的烦躁蕴含在叹息之中吐露出来。
  「……总之,执行部也一样想要更多人才。这我平常就在说了,而且我也知道怪造学会人手不足,所以不强求就是了。」
  只要自己们努力就行了。或许无法让犯罪从这世界上消失,但能够减少。能够用这双手将罪恶一个个击溃。
  既然如此,就那么做吧——嫌风单纯、坚决地发誓。
  「还有啊,能不能让那些怪造学者,再稍微切身地体会到犯罪的怪造学者会受到多么严重的惩罚?为什么要把罚则弄得暧昧不清?」
  「——这是逼不得已的选择啊,爆川。」
  紧闭着嘴唇的总长忽然沉重地开口了。
  「怪造学界经常寻求着崭新的发现。发现需要的是个人的强烈探究心和努力。而这两者在人类想满足己身欲望时,能够发挥得最淋漓尽致——即使是犯罪也一样,重点在人们想要某样东西的时候。」
  激流院潮静用烟斗的火皿咚一声地敲了敲地板,用清澈响亮的声音说道:
  「虽然犯罪令人遗憾,但压抑欲望的话便会停滞。倘若知道过于严厉的罚则,那些怪造学者便会停止不前而腐烂掉。我,以及怪造学都不需要腐败的家伙。」
  以上——他用不由分说的语调这么告知,让嫌风说不出话来。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但这男人当真是具备着给予这世界真理的神一般不容许反驳的氛围。虽然嫌风也不清楚他的真面目,但感觉他比脱离人类范畴的高桥和郁宫更加异常。
  可以肯定他的确是现场的支配者,他的发言就跟世界的法则同样是绝对的。
  但是——
  「哈!咯咯咯——」
  发出了一阵冒渎的笑声,彷佛要划破因为总长发声而更加沉重的空气。蕴含在那大笑声里的明显恶意,让总长那很少产生动作、面无表情的脸部稍微皱起眉头。
  「……有什么好笑的,不动?」
  与其说是不愉快,倒不如说总长是有些讶异地看向抱着肚子窃笑的不动雾晴。虽然他的脸被鉢金遮盖住,但唯有那不祥地扭曲起来的嘴角,嫌风也看得很清楚。
  不动颤抖着肩膀,像是按捺不住似地发出呻吟:
  「没事——没事,不好意思,咯咯咯,总长大人,因为你说了实在很有趣的话,我才会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混杂着讽刺味的独特关西腔,让总长用仍旧充满威严的动作歪了歪头。
  「我不懂你的意思,不动。我不喜欢这种让人恼火的讽刺,你就讲重点吧。」
  「因为啊,咯咯……最停滞不前的人,不就是总长大人吗?」
  这个脑子里只有战斗的危险男人,用平时总是隐藏起来、两边颜色不同的双眼注视着总长。
  「那样的你却一脸正经地说什么一旦停滞就会腐败,真的是太好笑了。那总长应该早就彻底腐烂到回归大地了吧?一想到你平常脸色总是很差,说不定就是因为是尸体的缘故,我就开始觉得有趣了!啊哈哈!」
  「原来如此,我了解你讽刺的重点了。不过腐败什么的只是单纯的比喻,我知道自己并非尸体。虽然你的见解很好笑,但稍微偏离主题罗,不动。」
  对于不动挑衅的言词,总长一边回以不可思议的答覆,一边像是没了兴趣似地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总长总是这样,无论被说什么,都不会生气也不会悲伤。与其说是没有感情,不如说是过于达观,而不会随便动感情吗?感觉他拥有那种超越了内心琐碎动作的精神。
  「不动——」
  但他周围的人不可能全都跟他一样是已经彻底悟道的圣人君子。
  「倘若让我叙述极为个人的意见,你要向谁挑衅找碴都是你的自由,无论你想怎么讽刺都没有问题。但是总长他——唯有总长这位人物,我久渡贵乃子是不允许你侮辱他的。」
  久渡那回荡着奇妙的频率,宛如机械一般的声音在灰暗中爬行着。
  「让我想想——倘若用容易理解的方式来表现,就是别得寸进尺,像你这种货色随时都能被收拾掉,你这个虫渣。这样你了解了吗?」
  那比平时稍微更毒一点的台词,不动不知是作何感想,他忽然站起身,一声不响地拔刀并动了起来。
  「什么——」
  烛台因风压而晃动,久渡瞪大了限并倒抽了口气。就嫌风所知,久渡几乎等同没有战斗能力。不但动作迟钝,也没有携带武器。既然如此,是不可能抵抗拿出真本事的不动。
  会被杀害。
  不——会杀。如果是不动,无论是多么无聊透顶的理由,都能杀害别人。
  「不动你这家伙!住手!」
  虽然嫌风近乎尖叫地大喝一声,但不动当然没有停下来。当嫌风像是爆发似地站起身时,不动那闪耀着红黑色光芒的诡异刀刃已经逼近了久渡。
  锵——
  响起了彷佛玻璃铃铛碎裂掉的清澈声响。
  「——嘿。」
  那是不动的刀刃在久渡眼前极近的地方停下来的声响。
  也就是——总长的烟斗轻易接下不动那一记攻击的声响。
  「……不动,对自己人挥舞武器是怎么回事?你这愚昧的家伙。」
  那并非使用了特殊材料,看来轻便且朴素的烟斗为何会蕴含着可以抵销剑击威力的力量?用肉眼也可以看出不动隆起肩膀的肌肉,似乎在聚集力量的样子;但刀刃僵硬得动也不动。
  为什么——就在嫌风无法理解那虽不气派、却明显异常的光景时,不动激烈地转动且被摔到了地板上。
  震动。那冲击的重量跟不动现在不自然的倒落方式,都脱离了现实。不动本身也感到不可思议似地,只是仰望着庄严地俯视自己的总长。
  「哼——」
  倒在地上的他有些愉快似地弯起嘴角。
  「你果然很强嘛,明明如此,为什么只会下令,而不自己行动?」
  「退下,不动。」
  对于部下傲慢的行动和言语,总长也丝毫不动摇地这么告知。
  「还在开会喔。」
  不知总长的态度让他作何感想,不动又看似愉快地发出笑声。
  「你不赖嘛。真是有趣。哎,可不可以跟我厮杀一次?」
  「……我命令你退下了。」
  没有交集的对话让嫌风感到火大,她跳出去从正上方压倒不动。
  「不准动,不动!你这家伙!」
  不动打从一开始就看也不看这边,只是仿佛在看亲爱的恋人似地注视着总长;但嫌风不可能理解变态的思考,因此她不去想那些。
  嫌风呼叫郁宫,利用他形状不固定的身体逮捕不动。
  不过——让人不愉快的是,即使把他全身五花大绑,不动直到最后都还是没有看向这边。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2-5-26 22:25 编辑


  monologue  please smile,my precious. 
  游过涂着墨水的小河,跑过叠着碎石的海滩,打开现界的门扉,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沐浴着祈祷舞台的清水,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阻刀剑的山岳,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在闪耀着白光的初雪上方,避开灼热的瀑布薄雾,在冰之国的三号地区,冻结住的乾枯大树附近,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钻过黑暗混浊的洞穴,穿越无限的虚无与黑暗,用手上的槌子破坏祭坛内侧的隐藏门扉,将身体浸泡在污浊的大河里,穿梭过水晶的森林,爬行过毒物的神殿,被拓展开来的黑暗吞食并前进,避开吸血蝙蝠的袭击,悬崖尽头的门扉群落,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湾,从右边到中央是地洞,前往左边的小路,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仰望着黑暗的魔城前进,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用圣水击退亡者守门人,游走在庄严的黑暗回廊上,打开骷髅的门扉,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开刀剑的山岳,慎重地走下叽叽作响的梯子,被吞进低语深渊中,在地下沉睡的秘密墓地,举起第二个坟墓的十字架,来到光线微弱的大厅,看着谒见之间的王座的黑暗。
  ※  ※  ※
  因为我是人偶,所以无法理解何谓死亡。
  死亡。被杀。生命消逝。何谓生命?我不明白。感觉那是个必须理解的概念。不能去想、言语心血来潮之下产生出来的概念,出乎意料地多。
  因此现在的我,学会了停止思考这个技术。什么也不去想,只是一心一意地服从主人的命令——我自己创造出了这个功能。
  但是,以前我还不是那么机灵的时候,我曾经询问过主人何谓死亡。
  主人一脸麻烦似地向我说明,倘若某个人死掉,那家伙就再也无法开口笑了。如果你死掉,就再也无法看到别人的笑容——
  所以俺早就死了,你也一样——主人还有些讽刺地补充了这段话。
  明明活着却已经死亡,我认为那是非常悲伤的事情。
  最近,我觉得自己似乎能够理解悲伤这种感情了。真希望能尽快把喜悦的感情也学会,让主人看看真正的笑容……这么一来,那个总是绷着一张脸的主人,说不定也会稍微对我微笑。
  路途十分遥远,无论是我或主人,似乎都还无法打从心底开怀地笑。
  ※  ※  ※
  那里有尸体。
  生物最后的下场,就是堕落成这种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也不会笑的物体。
  散发出腐臭、羽虫四处飞舞、逐渐融化在地面上的尸骸。那原本应该是不可能存在的尸体。从「腐败」这个现象便让人无法理解。通常——就我所知,按常理来说,这种尸体并不会留在世上,而会宛如蒸发一般消失无踪。
  那么——为什么这个会看来很普通地打算回归大地呢?
  我试着采用理论性思考。世界上也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用怠惰的理论无法解开的谜题。尽管如此,倘若放弃思考,就更糟糕了。什么也不晓得、无法获得任何结论,只会变得不安而已。
  因此,除非到最后一刻只能举双手投降,或是发生紧急状况,否则我是不打算使用停止思考这个最终手段的。
  「……」
  场所是刚才主人跟吹笛子男人进行会话的瓦砾山——在那附近,被挖掘开来、被彻底蹂躏的地面上,有个像是某种东西爆发开来、非常凌乱的洼地。
  那里滚落着尸体。真是巨大,多么巨大的尸体啊。我从未见过这么巨大的生物。假如把那尸体切割成我能负担的大小,要把这东西移动到不同的位置,或许花上一天也不够用。即使抬头仰望,也看不见头顶。大到几乎要遮住太阳了。
  这般巨大的生物,究竟是用什么方式死亡的呢?我实在想不到原因。而且从周围的状况和尸体凄惨的伤势看来,可以推测出这是被某人所杀害的事实。
  「……还活着啊。」
  主人忽然做出了跟我的思考完全相反的发言。
  就在这场哥白尼革命让我表现出茫然的感情时。
  「嗯。因为我讨厌杀人嘛。不过,也不是我让他受这种伤的。」
  吹笛子的男人呵呵笑着,还是一样面带微笑地这么说道。因为他刚才一直是坐着,所以看不出来,但一旦面对面,会发现他相当高大。虽然我的身材也不算娇小,但仍必须稍微抬头看他。
  「——小」他一边悠哉地吹着笛子,一边笑着眺望宛如污泥一般的尸体。
  「嗯。因为是怪造生物嘛。一旦死亡就会回到虚界。但是这个没死,所以回不去。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呢,『虚无』。」
  「……那么,为什么你要让这家伙苟活?你知道这家伙对俺来说,是具备何种意义的怪造生物吗——如果你明知道还刻意放过他,俺可是不会原谅你的。」
  主人他——不禁散发出就连我都要冰冻起来一般的杀气。吹笛子的男人柔软地化解掉那杀气,还是一样保持着笑容。
  「呵呵。别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嘛。」
  真是讨厌的声音。感觉天真无邪,却又高深莫测。
  「我也很辛苦呢。特地伪装成已经回到虚界的样子,然后把他像这样藏在这里。目前好像还没被任何人发现?……我可是为了你,才专程留下了濒死的这家伙唷。」
  「你太多管闲事了,『喜悦』。」
  主人一脸苦闷的表情,像是看到非常不愉快的东西似地瞪着尸体,并低声呻吟。
  「俺根本不愿回想起这家伙的事。」
  「但也无法忘怀。不对吗?要是不对的话,那可真抱歉。因为我的构造就是无法理解悲伤或愤怒之类的感情啊。像是复仇的心态、或憎恨厌恶,还有你负责的虚无,我都不明白呢。」
  吹笛子的男人用感觉十分愚蠢的语调这么说明,主人则眺望着远方,不是看向眼前的尸体,而是露出了彷佛在回想什么的表情。就像是展开了一个我无法干涉、只有两人独处的空间一般,让我感到恼火。
  不过,我那类似嫉妒的感情,也并未持续很久。
  因为在那之后,吹笛子男人所说的话——该怎么说呢,那番话非常难以理解,因此让我的思考停止了下来。
  「哎,『虚无』。」
  被老鼠围住的男人灿烂地笑着。
  「我让你杀这家伙,这样你愿意成为我的同伴吗?可以吗?因为我很弱嘛。你虽然被流放,但只是力量被封印住,其实超强的不是吗?所以说,你帮帮我嘛。成为我的同伴吧,拜托?」
  「……」
  主人反倒像是感到轻蔑地看着将他人的生命放在天平上衡量的男人。
  「无聊透顶。俺已经不打算再成为任何人的同伴。俺是个隐者——不,是个死者。无论是战争或什么,都随你们高兴。别让俺跟麻烦事扯上关系,『喜悦』。」
  「姆嗯……?」
  被称为喜悦大公的男人,果然还是用稚嫩的动作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咦?为什么?你别说那种坏心眼的话,让我们当朋友嘛,『虚无』。哎哎,如果你不动手,我会让这家伙回到虚界喔?那样他的伤口就会痊愈,又变得活蹦乱跳,就像你没办法保护的那个人一样,到处杀害许多人类唷?」
  不知为何,他看向了我,闪耀着那天真无邪到让人莫名发寒的眼眸。那眼眸让我有一瞬间感到退缩,但我立刻觉得羞耻,将手伸向绑在大腿上的手枪皮套,掏出了随时插在皮套上的匕首。
  闪耀着亮光、宛如针一般不可靠的刀刃。
  「你打算威胁主人吗?」
  「……怎么,要打架吗?」
  吹笛子男人并没有特别动摇,他站在尸体的正面,让老鼠走在他指尖上,歪头感到疑问的样子。
  「还是算了吧,人偶小姐。要是受伤就不好玩罗?」
  「我不会受伤,也不跟你打架。只不过,这个状况并不值得庆幸。」
  毕竟主人露出了看似痛苦的表情,主人正感到纠葛、烦恼、以及迷惘,既然如此,我身为属下的职责,就是扑灭那原因。
  「那具尸体——不,那濒死的生物,就由我来收拾。」
  我咻一声地滑动了匕首。我当然不认为用如此脆弱的刀刃能够杀害眼前的生物。
  只不过——我的血稍微算是特制品。
  「主人不会答应你的交易。因为我会摧毁你的谈判材料。」
  匕首割开了我的上臂,漆黑到难以想像是自己身体一部分的黑色血液顺势喷了出来,我并不具备痛觉,所以没有任何感受。只不过——在这个瞬间,我总是会有一种被解放的感觉。薄薄的皮膜是遮掩住我本质的外壳。这诡异的黑色血液才是我的真面目。
  血液无止尽地远涌现出来,爬到眼前的巨大生物上;要不了多久,我的本质就会将这东西吃得一干二净,彻底地杀害掉他,并将他回归于无吧。
  这么一来,吹笛子男人就失去了谈判用的筹码。主人曾宣言过,他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同伴。既然如此,我的职责就是努力反映出主人的意志。
  我如此认为而采取了这样的行动——但是为什么呢?主人看来有些悲伤地注视着我。
  吹笛子的男人似乎也首次浮现出了并非笑容,而是像人类一样感到同情的表情。
  「……这是你的愿望?还是对自己的惩罚?」
  「都不是。那个已经死了。这家伙还活着。两人早已经是别人了。这是——」
  是已经彻底丧命了吗?主人抬头仰望一边扩散并逐渐消失的巨大尸体,然后将视线移向了我。
  「这家伙擅自动手的。」
  ……主人没有称赞我。我感到十分遗憾。
  而且——我并没有活着不是吗,主人?
  ※  ※  ※


  游过涂着墨水的小河,跑过叠着碎石的海滩,打开现界的门扉,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沐浴着祈祷舞台的清水,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阻刀剑的山岳,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在闪耀着白光的初雪上方,避开灼热的瀑布薄雾,在冰之国的三号地区,冻结住的乾枯大树附近,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钻过黑暗混浊的洞穴,穿越无限的虚无与黑暗,用手上的槌子破坏祭坛内侧的隐藏门扉,将身体浸泡在污浊的大河里,穿梭过水晶的森林,爬行过毒物的神殿,被拓展开来的黑暗吞食并前进,避开吸血蝙蝠的袭击,悬崖尽头的门扉群落,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湾,从右边到中央是地洞,前往左边的小路,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仰望着黑暗的魔城前进,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用圣水击退亡者守门人,游走在庄严的黑暗回廊上,打开骷髅的门扉,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开刀剑的山岳,慎重地走下叽叽作响的梯子,被吞进低语深渊中,在地下沉睡的秘密墓地,举起第二个坟墓的十字架,来到光线微弱的大厅,看着谒见之间的王座的黑暗。
  第Ⅳ章 昨天的敌人是今天的朋友 

  「那么——」
  稍微休息并闲聊之后,在总长的号令之下重新开始了集会。
  怪造学会本部。无数烛台点燃着火焰,驱逐堆积在房间角落的黑暗。端正姿势跪坐在座垫上的副总长,久渡贵乃子看来并没有特别在意刚才的骚动,不过她并未看向被绑住且滚落在地板上的不动雾晴,这么宣言了:
  「以上为定期报告。接下来开始讨论今年的主要议题吧;虽然防卫部明明还没报告,但久渡仍然继续进行会议;这是因为久渡并未信赖你们到能够放心地将防卫上的构造告知你们的关系。」
  她绷着一张脸,看来比平常稍微感到恼怒似地这么说道。不过防卫部长高桥也只会说「叽」,所以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报告。
  爆川嫌风也同样感到不愉快,且为自己的能力不足感到羞耻。
  刚才不动拿刀攻击久渡的时候,倘若总长没有行动——久渡早已经死了。因为是突然发生的事、还是因为对方是不动所以无可奈何什么的,这种藉口是没用的。这次是运气好。要是运气不好的话,已经酿成悲剧了。
  如果总长的反应稍微慢了半拍,或是总长根本不具备战斗力的话,久渡还有总长说不定都已经倒在不动的凶刃之下了。一想到这点,嫌风就觉得毛骨悚然。他们是同伴。虽然真面目的确是有点神秘,尽管如此,仍然同样是支持怪造学会走下去的同志。
  嫌凰厌恶不能守护同伴的自己。她无法忍受重要的人一一死去。
  「……暂且称之为『虚界难民现象』吧。」
  不知是不会像嫌风一样念念不忘自己的失态,抑或只是不会显现在脸上而已,久渡立刻恢复平时的模样,淡淡地进行着会议。
  「最近才发生的这种异常现象,目前对各类怪造学者的研究带来了矛盾。日前应该已经分发了汇整这种现象的相关资料给各位才对。」
  「……我没拿到耶?」
  被五花大绑的不动看来很无聊似地这么主张。
  久渡像是看到让人很不愉快的东西似地俯视着不动。
  「……」
  原以为她会讽刺个几句,但不知是否顾虑到刚才被袭击一事,久渡稍微叹了口气后低声说道:
  「……因为你经常在各地徘徊,不会停留在固定的位置,所以无法联络上——虽然看似过意不去地这么说道,但其实是久渡在谴责你那流浪癖的卑劣作法。」
  「那么,副总长——」
  宇宙木像是很感兴趣似地勾起那不带血色的嘴唇。
  「所谓的虚界难民现象,扼要来说是什么意思?怪造学会的资料跟往常一样暧昧过头到不知所云呢。」
  「所谓的虚界难民现象——」
  久渡将视线从不动身上移开,在巨大帽子的阴影处眼神发亮地说道了:
  「是最近频繁发生的异常现象总称。主要是——」
  她稍微低下头,不知是否在整理脑内的情报,她的眼眸有一瞬间往正上方移动——又立刻回到原先的位置,这么说明了:
  「在虚界有大量的怪造生物,像是在逃避什么似地大幅移动了场所。」
  她极为冷淡地逐一举例。
  「例如即使命令怪消,怪造生物也像是感到畏惧似地不肯回到虚界。」
  那十分异常——是把怪造学的法则从根本打翻,很明显的异常现象。
  「或是明明没有人召唤的怪造生物大量地逃向现界——大致上是这些情况。我们将这些情况统称为虚界难民现象。」
  「嘿……还真是无奇不有呢……」
  卷在不动身上的漆黑液体感到佩服。嫌风对于他——对于郁宫的能力虽然并不清楚,但在拘束、咒缚这方面,他的能耐在嫌风之上。不动交给他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正面的久渡深深地叹了口气。
  「郁宫,你在佩服什么呢?向我们报告这种现象,还有命名的人都是你呀。」
  「……我会遗忘过去。因为应该只有讨厌的事情……」
  对于这位不停冒泡的奇妙研究部长,恐怕几乎所有在埸的人都叹了口气。他的语调跟声音实在过于阴暗,光是听着就会让气氛逐渐变得阴沉。
  「虚界——难民现象啊。」
  总之,嫌风思考着被提出来的议题。不过这是未曾有过前例的诡异现象。虽然可以推测出在虚界发生了某种状况,却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久渡,呃,受到那个虚界难民现象影响的怪造生物,没有什么共通点吗?喏,刚才郁宫不是说过吗?他说怪造生物的系统分类完成了,那有没有什么共通点,像是那个系统中只有某一个分类受到影响之类的?」
  「……我说过那些话吗?我忘了……我忘了……毕竟过去的自己对现在的我来说,全部部是亡灵嘛;那番发言是死者的呻吟,我连想都不想去想……」
  郁宫还是一样做出意义不明的发言,并稍微颤抖着。
  「嗯……说的也是,逃到现界或不肯回到虚界的怪造生物,确实偏向于某一个系统。而且大多是弱小、在虚界外侧边缘勤奋生活的种类……如果要逃跑得那么不光彩,干脆去死就好了嘛……」
  「姑且不提最后那句发言,郁宫,从那方面来看,能否在虚界难民现象当中找到任何规律?」
  对于久渡的提问,郁宫在回应之前,先抗议了起来。
  「为什么要让我一直开口说话……?霸凌……?霸凌……?我说了两次耶,霸凌真是个好词呢……嗯,因为我心情变好了,就告诉你吧。」
  郁宫的声音与其说是震动空气,倒不如说像是直接渗入脑里一般。嫌风莫名想起了即使停止呼吸,剧毒瓦斯也会渗入体内的情报。
  「虚界的怪造生物呢,可以大略分类成四个系统。假设先分类成A系统、B系统、C系统、D系统……」
  他适当地命名分类,然后用细微的声音继续说道:
  「虚界现在的主流是B系统跟C系统的怪造生物。占了全体的六成。强力的怪造生物大致上都被分类成这两个系统之中。剩下的A系统跟D系统则是非常弱小,或是那种快消失、屡次灭亡的怪造生物……」
  郁宫用没有比它更适合「阴沉忧郁」这种表现的漆黑声音叙述着。
  「关于虚界难民现象,如果用我的方式提出假设,我想想,目前——会不会是B系统跟C系统的怪造生物在进行大规模的战争呢?」
  「怪造生物进行——战争?」
  这是前所未闻的状况。
  毕竟嫌风认为怪造生物都是一样的,从未想过他们是会进行战争这种组织性行动的存在。况且即使花了这么大把功夫研究,虚界的怪造生物生态仍然不明了,实际上虚界究竟是怎样的世界这点,也是个未知数。
  「没错。战争,战争也是个好词呢。而且大家都会死……呵呵。」
  郁宫一边阴沉地笑着,一边继续假设。
  「虚界战争。虚界大战。要怎么称呼都行——我想虚界应该是发生了那样的状况吧。虚界难民现象只不过是因为其余波所产生的琐碎状况。强大的C系统跟B系统激烈冲突,只是逐渐灭亡的A系统顺势被击溃,弱小的D系统无法忍受,而逃到了现界……大概是这种感觉?」
  这种时候郁宫意外的饶舌。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很喜欢研究。他的求知欲相当强烈,且比任何人都更快推论出假设。虽然懒惰的他会很少说出口。
  「虚界——战争吗?」
  久渡停顿了一下并这么发言,像是在寻求意见似地仰望旁边的总长。总长沉重地点了点头,吸了口烟斗并吐出烟雾。
  「虚界是各种不讲理的事物都以自我为中心在阔步的世界。虚界战争?并非不可能的事。……不过——」
  那是锐利得有如用铁鎚敲打一般的视线。他的眼眸笔直地看向郁宫。
  「你的说明有让人不解之处。我已经了解B系统跟C系统在战争这点。还有A系统只是逐渐灭亡,和战争并不相关;以及弱小的D系统仓皇逃亡这部分也是——虽然我不断定,但恐怕是正确的吧。」
  总长用火皿叩一声地敲了敲地板,用让体内的水分振动的声音问道了:
  「那么,那家伙——魔王他人在哪?」
  「……」
  郁宫难得露出了像是大吃一惊的反应,在沉默一阵子之后,呻吟道:
  「啊啊——我忘了,的确,魔王不在呢……。但是魔王应该动弹不得——但是但是,尽管如此,魔王也不可能对虚界没有任何影响,既然如此,虚界战争也只是反映出魔王变貌的镜子而已……不,那样等于自杀呀……」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了起来。虽然他似乎在深思,但从旁听起来只觉得不知所云。
  不过思考复杂问题这种事就交给研究部的郁宫,嫌风试着以执行部长的身分发言。
  「话说回来,抱歉打断一下话题——你刚才说怪造生物逃到现界来了?」
  既然如此,从那一部分开始就是执行部的领域了。
  久渡也点头同意,稍微摇晃了一下巨大的帽子并注视着这边。
  「是的。虽然就如同你刚才所听见的,大多数是相当弱小、并没有特别危险的怪造生物。」
  「尽管如此,也是流浪怪造生物——把非法滞留在现界的怪造生物送返虚界是规定吧?无论多么弱小都不例外。我们执行部的职责就是追捕那些家伙并把他们赶出去嘛。」
  不过,最近并没听说流浪怪造生物有增加的消息,执行部的出动也没有过度增加。这点相当不自然。不想回到虚界的怪造生物。擅自逃往现界的怪造生物。他们消失到哪去了?
  「那么——」
  久渡歪了歪头,将视线移向似乎还在思索的繁宫。
  「久渡并非专家,因此难以理解——不过,倘若叙述极为一般性的推论——」
  她稍微眯起双眼,在眼眸中蕴含了某种微弱的感情说道:
  「以难民身分从虚界流动过来的怪造生物们,躲藏在执行部找不到的某处——可以这么推想呢。」
  「……执行部可不是那么无能的集团。」
  「怪造生物也是无法估计的存在唷。」
  久渡像是在主张并非把嫌风当傻瓜似地,在胸前轻轻挥了挥手。
  换言之,就是有个嫌风不知道的存在,拥有让执行部找不到怪造生物的能力吗?虽然久渡说得很简单,但那可不是能轻松办到的事。执行部是追踪怪造生物的专家。竟然能让自己还有其他怪造生物们一直躲藏过执行部的监视,那到底会是多么强大的存在?
  总之——嫌风决定尽快命令执行部的部下,让他们搜寻消失的难民怪造生物们的行踪。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稍微失陪一下。」
  久渡将手放到自己的耳边,小声地开始进行对话。她的帽子里面似乎塞满了通讯机和其他各式各样的东西。她大概是跟外部在进行联络吧。
  虽然不晓得对方是谁,但应该是怪造学的相关人士吧。明知道正在进行一年一次的集会,却仍然发出联络,这表示发生了相当紧急的状况吗?
  「宇宙木。」
  久渡怱然稍微抬起了那宛如人偶一般的脸。
  「又是我?」
  宇宙木露出了极度厌恶的表情。这么说来,日前宇宙木也是在类似的状况下,得知了自己亲爱的学校毁坏的消息。
  「宇宙木,你冷静地听我说。」
  不出所料,久渡带来的并非佳音,而是噩耗。
  「据说你那些移动到壳蛇怪造高中的学生——只有古顷怪造高中的一年级生,至今仍未到达壳蛇的样子。」
  你心里有底吗?对于感到疑惑的久渡,宇宙木看似从容的表情,这次是真的垮了下来且哑口无言。
  ※  ※  ※
  对于壳蛇的学生而言,可以说是最恶劣的状况。
  就像是搭乘原本就没什么燃料的飞机起飞一样。并不知道该前往何方,只是粉饰太平,得过且过地走下去;但总有一天会到达极限,出现破绽。
  自从名为美咲次郎花的学生目击到怪造生物之后,同样的事件变得越来越频繁了。怪造生物的目击事件一发不可收拾,古顷的学生充满了不信任感。那份不安迟早会爆发,亚缇等人也会陷入进退两难的状况吧。
  「……不过,这也是个乐趣。」
  戏小路亚缇用紧绷的表情坐在老旧的学生会办中央。今天在她附近并没有已己巳或饱友的身影。他们大概也个别擅自行动着吧。
  虽然她试着若无其事地向在周围待命的壳蛇学生们询问两人的下落,但结果并不理想。只不过据说有人目击到已己巳跟某个古顷学生热络地在交谈,饱友也像是在物色猎物似地,在他们就寝的营地徘徊。
  虽然亚缇并不介意他们自由行动,但只希望他们别妨碍到自己。这世上最麻烦的东西不是任何敌人,而是愚蠢的同伴。不晓得他们会捅出什么漏子扯亚缇的后腿。
  就这层意义来说,亚缇最为警戒的是丧时饱友。旁人也看得出来他已经快丧失理性了。他可是肉食兽,大概无法长时间忍耐周围有一堆人类四处走动的状况吧。迟早会引发事件,那同时也是古顷跟壳蛇这如履薄冰的关系破灭的瞬间。
  「那、那个……」
  一旁的壳蛇女学生在回答问题之后,像是顺带一提似地说道:
  「既然如此,干脆把被目击到的怪造生物交给古顷的学生——然后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们身上如何呢?」
  「那也不错呢……」
  亚缇说完之后,察觉到女学生的表情一脸苍白,在内心啧了一声。刚才的质问是在测试亚缇。对方刻意用过激的言词,来观察自己的反应。亚缇因为急着想要整理状况和设法应对,而无法顺利掌握住对方台词的意图。
  壳蛇学生已经开始对亚缇存疑。虽然亚缇并不介意,但她想暂时保持这份信赖关系以及上下关系。
  亚缇露出微笑,像是在说笑似地挥了挥手指。
  「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出卖同伴呢。」
  「……」
  女学生看似不安地沉默了下来,但随即放松了表情,坚强地浮现出笑容。
  真是群悠哉的家伙——亚缇这么心想。为什么会这么善良呢?他们不就是因为像那样相信别人、相信别人的良心,才会被欺骗、被赶出来,落到必须在这种边境地带躲躲藏藏的下场?
  没错,壳蛇的学生个性和平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虽然便于操纵,但老实成这样的话,迟早会被某人轻易陷害,落得全灭的下场吧?
  不过——那并不干亚缇的事。
  「亚缇同学,你在吗?我是空井伊依,有话想跟你说。」
  伴随着敲门声传来的声音,让亚缇不知是今天第几次地又叹了口气。
  ※  ※  ※
  自从伊依这些古顷的学生来到壳蛇怪造高中之后,双方维持微妙的紧张气氛已经过了三天。虽然目前并未发生什么大事件,但怪造生物的目击事件不曾中断过,而且伊依等人却至今仍无法怪造。
  最重要的是,这间学校果然——很可疑。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壳蛇的教师。从开始上课之后怱然冒出来的他们,总有种奇妙的感觉。不但上课方式相当僵硬,而且讲课内客让人根本无法理解,十分伤脑筋。如果说学校不同,授课内容自然也不一样的话,的确就无话可说了;但即使如此,以常识来考量,感觉他们还是讲述着奇怪的内容。
  虽然拚命忍耐地无视那种不协调感,但已经到了极限。伊依带着怕得不肯离开自己身旁的次郎花,让梅子坐在自己头上,再度造访了学生会办。
  「我来了,亚缇同学。」
  「我可没找你呢,空井同学。」
  亚缇似乎也判断伊依是在本质上水火不容的对手,无论态度或声音都带刺。虽然房间里难得地有好几名壳蛇学生也在场,但伊依只是稍微点头示意,便面对中央的亚缇打招呼。
  亚缇摇晃着黄金色的螺旋状头发,看似忧郁地眯起了眼。
  「这么吵吵闹闹,有什么事吗?虽然看起来这样,但学生会也是很忙的;如果是无聊的芝麻小事,得请你自制一点。」
  「并非什么芝麻小事,所以我不会自制的。亚缇同学,我真的——希望你能把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
  伊依忍耐着她话里夹杂的讽刺和恶意,堂堂正正地抬头挺胸。她像是要保护背后的次郎花不受亚缇锐利的视线所伤一样,向前踏出了一步。
  亚缇当然是像在装傻似地,浮现出揶揄的笑容。
  「知道的事情?让我想想,例如没有任何前提就毫不客气地质问并非很亲近的对象,这种人是很失礼的事吧?」
  「那我们变得亲近一点吧。听我说,亚缇同学,我并不是想跟你争论;请你别一副要吵架的样子。」
  伊依温和地微笑着,让自己原本也自然地转变成像在应战的姿势缓和下来。
  「我们只是想求个安心。我们并不是想找出某个战犯来凌虐他。为什么在这里无法怪造?为什么会目击到怪造生物?我们只是想知道理由,愉快地度过校园生活而已。」
  「我们?你说我们?」
  亚缇挑着伊依的语病,彷佛很可笑似地笑了。
  「你以为你是谁?并非像我一样任职于具备名誉的职位,也并非在学术上有任何研究成果;只是个普通的一般学生,竟敢如此装模作样地——代表所有人发言?」
  「……」
  这戳到了伊依的痛处,她无法反驳。没错,自己并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代表大家发言。
  亚缇像是趁胜追击似地继续谴责:
  「你也并非幼儿,应该知道只有立场在一定地位以上的人,才能发表有力的言论吧?你要怎么想或说什么,的确都是你的自由。但是所说的话能够影响到世界的,只有拥有众多部下、身分比别人高贵、且握有权力——的强者而已。一般人在那大呼小叫,也只显得滑稽而已唷?」
  「……听我说,亚缇同学。」
  伊依叹了口气,又朝亚缇走近了一步。
  「我现在并不是在跟你讨论什么资格、权利或强弱的问题。因为大家都感到不安,所以必须想个办法才行;只是这样而已。解决事件的不是我也无妨。我其实也不想装模作样地说话。如果像我这种一般人的话语无法传达给大家,那至少向亚缇同学这么坦白地说。这么一来,说不定站在强势立场的你会帮忙做出带给世界影响的发言对吧?」
  「……」
  伊依反过来利用对方的话语,封杀了她的反驳。伊依顺势趁胜追击。
  「我只能办到这种程度的事。我自己明白。但是我不想变成朋友明明感到害怕,却什么也不做的人。我会尽我所能去做,你也一样——」
  伊依笔直地注视着和自己处于对立位置的对象,这么说道了:
  「如果你这么强大、这么了不起,主张自己是这世界的主角的话,就证明这点吧。只是嘴上说说的话,要怎么吹嘘都行吧?光只会说自己真的办得到很多事、自己很强,是没有意义的唷,亚缇同学。」
  「……空井同学?你这是在向我挑衅吗?」
  对于她冷淡的声音,伊依摇了摇头。
  「我今天不是来找你吵架的。如果你知道些什么,请告诉我。可以的话,请把你那份力量——为了让大家安心而使用,亚缇同学。」
  伊依将手贴在胸前,轻轻地微笑。
  「偶尔这么做也很好不是吗?只是独自一人沉醉在力量之中的话,就太寂寞了。我来告诉你所谓的力量不是只顾着提升,而是为了帮助某人能够使用的东西。」
  「真的是——傲慢。」
  亚缇哼笑一声,将视线移向呆站在周围的壳蛇学生身上。
  「怎么样呢,各位?啊啊,虽然这不过是一个古顷学生的主张,要协助她吗?虽然她似乎不了解自己的要求有多么残忍……」
  那是——什么意思呢?虽然不晓得,但壳蛇学生像是感到恐惧似地缩起身体,却又竭尽勇气似地主张自己的意思。
  「我、我们不是很懂……复杂的事情。但我们认为大家能放心地和平生活是件好事。」
  「只要好好沟通,对方应该会了解吧?那女孩——应该可以体谅我们的状况吧?」
  「嗯……」
  他们各自编织着并非否定的温柔语语,这让伊依内心温暖了起来。是怎么回事呢?这种很怀念的感觉——身体非常熟悉,伊依对于这些人的善意有印象。
  「你们是认真的?」
  唯一话中带刺和毒的亚缇,看似嘲讽地扭曲了嘴唇。
  「所以才说你们是笨蛋呢。像那样温柔待人,采取仿佛在自取灭亡的行动,至今为止曾获得什么过吗?我们为什么要像这样——」
  「但是,我们不想让自己蒙羞……」
  「我们不是为了斗争而生。大人是这么说的。记得在出生时,大人是这么说的。」
  「戏小路同学,干脆把事情都说出来吧?我想他们应该会了解……我喜欢人类。虽然也有坏人,但我想应该没有事情是无法沟通的……」
  对于周围蜂拥而至的意见,亚缇像是放弃一般沉重且深深地叹了口气。
  「啊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们真的——是笨蛋呢。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啦。真是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管罗?」
  她顺势看向这边,敷衍地挥了挥手。伊依的胸口充满了安心,以及对壳蛇学生的好感。到目前为止,自己说不定有点误会了他们。他们其实是非常善良的人——
  「空井同学,就是这么回事……我们会全面协助你们。只不过——我最后再确认一次。」
  亚缇用像是把钉子钉入脑海里的恐怖声音说道:
  「无论得知什么,你都不会后悔吧?会再也不能逃避或移开视线了唷?即使知道讨厌的事实,我也不允许你认为自己是一般人而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毕竟你批判了我的思想……这点程度是理所当然的吧?」
  「嗯。是我拜托亚缇同学采取行动的,我也不会自己一个人逃跑。」
  伊依大胆地露出笑容,像是在挑战似地告知眼前的天敌。
  「我来告诉你大家同心协力比一个人独自变强要好上好几倍这件事吧。」
  「好,我很期待。如果你的意见是正确的——到时要我称呼你是朋友还什么都行。」
  在散发出火花互瞪着的两人身旁,悄悄地抓着伊依制服的次郎花,眺望着那样的亚缇,以及——表情温柔且坚强地站着的壳蛇学生们,浮现出了久违的温和微笑。
  「……他们是好人咧。」
  ※  ※  ※
  他在那个集团当中,被认为是比较理智的知性派。
  不过那就类似跟蛞蝓相比之下,狗显得比较聪明;可以说只是比较对象的其他人脑筋太差罢了。
  无论如何,因为这次的任务需要交涉或策略这种要动脑筋的事情,所以身为知性派的他才会被选中并派遣过来。
  只身潜入敌地正中央,就某种意义来说是相当危险的任务;但他并不感到害怕,当然其他人也不担心。因为任何人都知道他的战斗力,而且敌人根本都弱到不像话。
  即使沦为战斗,他也有自信将敌人一个不剩地歼灭。之所以没有立刻动手,是因为找不到敌人的头目身在何方;他已经决定万一有突发状况,就让对方全灭并趁早打道回府。
  只让人觉得无聊且麻烦,兴趣缺缺的任务。
  他一直这么认为。直到遇见她为止。
  ※  ※  ※
  根本不可能乖乖上课。
  场所是壳蛇怪造高中。战桥舞弓毫不客气地踢破教室的门扉。
  大约三天前,从古顷教师那听说今后的预定之后,便立刻开始的一般课程让舞弓彻底投降。舞弓不懂课程内容。虽然对舞弓而言,教师所说的话语总是彷佛异世界的言语一般,但今天负责上课、似乎是壳蛇教师的男人,他的授课比平时更让人无法理解。
  舞弓开始觉得一切都很麻烦,一到休息时间,她便飞奔到走廊上。
  午后。是个有点潮湿闷热的讨厌气候。舞弓原本打算在校内唯一的自动贩卖机购买果汁,但尽管有通电,里面却像是没装东西一样,没有掉下任何东西。
  舞弓感到烦躁,她盘起双手,一边晃动着银饰品,一边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走着。
  「……没错,无论是特摄片的英雄或魔法少女,一旦敌人出现,就会抛下学校跟工作,弯身跟恶党战斗;这是很普通的。换言之,我跷课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没错——美咲跟其他学生说他们看到了谜样的怪造生物。消灭那家伙来守护大家的校园生活,是我现在的职责!」
  舞弓点头赞同自己,立刻恢复了好心情并露出笑容。没错,念书这种事随时都办得到。比起那种无聊透顶的事,以正义同伴的身分活动要来得有意义多了。用来反击的理论十分完美。如果伊依在旁边的话,大概会吐槽个几句吧;但现在唠叨的她并不在身旁。
  舞弓握住挂在肩膀上的刀,警戒着周围。
  「不过……要是没顺利遇到显而易见的敌人正好在袭击民众的场面,我实在不擅长去找出隐匿起来的罪恶啊……要拜托伊依或其他人帮忙吗?但她在奇怪的地方异常认真……她根本不了解正义同伴的崇高任务,『要好好上课才行喔,小舞』——她一定会这么说教。」
  舞弓一边叨叨低喃着,一边先确认自己应该做的事。
  目前并没有发生有人受伤或被袭击的事件。只不过是以次郎花为首,有好几名学生自称他们目击到了怪造生物而已。倘若只是这样,说得难听点,也可能是他们的妄想或谎言;但她们害怕的模样非比寻常。即使不是怪造生物,也可以肯定他们是看见了某种可怕的东西。
  而且,舞弓也察觉到洋溢在这个空间里面的不协调感。有什么在。绝对没错。一定有什么邪恶的阴谋或某种凶恶的存在潜伏着。
  在那些东西害某人变得不幸之前彻底击溃。这就是自己该做的事。
  当然舞弓也学到了教训。之前在古顷的事件当中,舞弓一个人太冲动行事,结果身负重伤,还差点丧命。这次一旦感到危险,就优先向他人求助吧;舞弓这么心想。不是无敌也无所谓,并非不败也没关系。重要的是在没有人受伤的情况下解决事情。
  「……!」
  舞弓绷紧表情,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她用力握紧刀,慎重地摸索周围的气息。
  让人无法遗漏的不祥感觉。杀气——不对。是更加鲜明强烈的气息。绝非良善的危险感觉逐渐充斥整个空间。
  这么快就bingo了吗?某个人很明确地朝着舞弓散发出敌意。不——果然跟敌意也不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舞弓从未感受过、但只有不安涌现出来的特殊氛围。
  「——是谁?」
  她低声这么问道,于是气息在背后瞬间宛如爆发似地增加了浓度。舞弓毫不犹豫地拔刀,没确认对方身影便往横向扫了一刀。
  风乱了起来。没有打中的感触。不仅如此——甚至看不见对方的身影。
  是弄错了气息吗?不,那是不可能的。那是比有人出声呼唤、或是对方用手拍自己肩膀这些方式,还能更清楚得知对方就在那里的感觉。那不可能是错觉——
  舞弓转过头,只见刀对着无人的走廊。壳蛇的校舍是四层楼建筑,其他学生应该聚集在三楼上课才对。这里是一楼。换言之——现在会走在这里的存在,不可能是一般学生。
  有个人影从走廊尽头的转角现身了。
  是舞弓曾见过的人物。浮现在娃娃脸上的凶恶表情,以及穿得有些邋遢的纯白制服。眼眸简直就像野生动物一般狂暴。
  记得他是——壳蛇学生会副会长,丧时饱友。
  烤肉时也曾感觉到的那种难以言喻的不祥感觉贯穿了舞弓。
  「……你到底是什么人?」
  舞弓低声这么问道,于是他看似愉快地笑了。他并未停下脚步,随着两人间的距离逐渐拉近,那种想吐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危险的少年用有毒的视线看着这边开口了:
  「我是什么人?我才想问你是什么人耶……你在那种距离察觉到了我的气息对吧?太厉害了吧,喂喂,你的五感到底是什么构造?是那双耳朵,还是鼻子?是眼睛吗?总之——厉害厉害,太厉害了,真想吃了你啊……」
  「唔……」
  得知某种诡异的视线爬行在自己的肢体上,舞弓感受到一种跟恐怖不同的恶寒。这眼神是怎么回事?这气息是怎么回事?舞弓思考着——然后想到了答案。
  这是肉食野兽在打量猎物的眼神。
  「你到底是什么人!」
  已经是第三次的犀利质问,让饱友绷紧笑容并停下脚步。但那与其说是被舞弓的气势给震撼到,感觉更像是非常惊讶的样子。
  「……那声音。那张脸。那眼神。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美味啊真叫人受不了啊?喂,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为什么?为什么会那么——咯咯咯、咯咯咯咯哈哈哈哈哈!」

  看到呵呵大笑的他,舞弓的厌恶感到达极限,而犀利地对他吼道:
  「闭——闭嘴,你这无赖!别用那种——别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唔喔……真危险。」
  舞弓用腐朽的走廊彷佛会爆裂般的气势跳跃起来,紧接着挥舞成十字的斩击被后退的饱友避开了。光是看到他的动作,舞弓的怀疑便成了确信。他确实是看到自己认真挥出的一击后避开了。那并非人类的反射神经。换言之——他并非人类,
  「喂喂,还真是活蹦乱跳的猎物啊。」
  饱友的表情没了笑容,他深深叹了口气之后——摇了摇头。
  「慢点慢点。OK,冷静下来吧我。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想想看吧?假设在这里打架并打倒这家伙。看到倒下的这家伙我八成会吃掉她。要是吃了就会留下尸体跟血迹,我没办法推卸责任。一切就结束了。任务也必须强制终止才行。那也太过火了……但真想吃啊。」
  「你从刚才开始——是在唠叨些什么!」
  舞弓甚至起了鸡皮疙瘩,那种生理上的厌恶让她语气粗暴地大叫了。
  「我懂了,美咲目击到的怪造生物就是你吧?假扮成壳蛇的学生,策划着某些阴谋的怪造生物!那邪恶的精神无庸置疑!我的灵魂知道你是个恶党!在那里站妤了!亮出你的脖子!恶党——纳命来!」
  「喔呴……小姑娘你还真有趣呢。」
  饱友浮现出嘴巴彷佛要裂开般的笑容,端正了姿势。然后他随意地伸出了手。
  「很好,很好,我喜欢强悍的女人。但是——我更更更喜欢强悍的女人哭泣喊叫的表情喔嘎哈哈!」
  发出了哒镰的异样声响。
  「——」
  丧时饱友做出了超越人类体能的跳跃,他往上跳到天花板附近之后,当场转动起来,他同时挥动双手双脚,袭向了舞弓。舞弓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那记攻击。
  「唔,打开现界的门扉——」
  舞弓一边在走廊上翻滚,一边咏唱着咒文,这时她看到没有反应的刀,而想起来了。
  「对、对了——糟糕,我不能使用怪造剑……」
  「嘎哈哈!哈哈哈!啊——真是有够麻烦!要忍耐真是太麻烦了!干脆把你吃掉把其他学生也吃掉让任务也告终这件事就算解决了吧!」
  饱友这么大喊并逼近这边的身影——在刹那间变了个样子。
  「什么……」
  舞弓不禁呆站在原地,凝视着他的变异。舞弓曾设想过最糟的预测。但是现在——出现在舞弓眼前的,是远超过那种陈腐想像的邪恶。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说出这番话的同时,战桥舞弓的身体被激烈的冲击给撞飞了。
  ※  ※  ※
  仇祭游在壳蛇怪造高中一楼鞋柜旁的长椅上跟巴已己巳交谈着。因为还在上课,所以没有其他人在。温煦的午后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让混杂在空气中的灰尘稍微浮现出身影。
  「——这么说吧。」
  已己巳茫然地眺望着那安稳的光景,在漫长沉默之后开口说道了:
  「吾也并非知道全部。倒不如说吾的知识狭隘且相当少。希望你以这点为前提来听,小游。」
  三天前,游提出了一个交易;游不会泄漏他们的真面目,相对地——游想从已己巳身上探听出某个情报。得知内容之后,已己巳要求了三天的时间,今天便像这样一脸认真地告知调查到的事实。
  游认为壳蛇的人基本上是善良的。他原本警戒着对方可能会不守约定,趁晚上偷袭并收拾掉自己;但她似乎确实替自己进行调查了。
  尽管对此感到惊讶,已己巳刚才说出口的谜样称呼仍让游皱起了眉头。
  「你称呼我小游啊。呃,是不坏啦?」
  「很怪吗?有人教吾朋友要这么称呼。」
  已巳的表情相当认真,她只是纯粹地注视着这边。
  「你跟吾因为利害一致而暂时处于友好关系。查阅字典之后,得知这关系可以归类为朋友。因此你便是朋友,也是小游。」
  「感觉你这番话微妙地有趣……」
  暂且不论这个话题,游决定迅速地获得想知道的情报。
  「先别提这些——」
  「啊啊。你想知道『肉体癖好』的情报对吧。」
  「肉体癖好」。真面目不明的禁忌怪造生物。过去杀害了游的双亲,蹂躏游的全身之后还把游的右眼交换成怪物的眼球,是个应当唾弃的对象。是游的仇人。生涯无法原谅的仇敌。游不会忘记自己被那个存在操纵,而误入歧途的事情。他会永远憎恨对方玩弄自己身体、打乱自己人生这件事。
  已己巳淡淡地、没有任何隐瞒地游说着。
  「吾不会过问你为什么期望知道有关『肉体癖好』的情报。只不过有一点要先忠告你——那是即使接近也只会带来害处的存在。」
  她先提出了这番听起来甚至相当温柔的忠告,然后在膝上交缠起双手,叹了口气。
  「严密来说,『肉体癖好』甚至并非怪造生物。」
  「你说什么……?」
  游不是很懂她的意思。游感到困惑,在表情中夹杂着疑问歪了歪头。
  「咦——但是,既然他被称为禁忌怪造生物……」
  「只是怪造学会那么称呼而已。那该怎么说呢——是规格外的存在。吾实在不认为那是普通的怪造生物。」
  是难以说明吗?已己巳时而露出烦恼的样子,并继续说道:
  「『肉体癖好』是无数怪造生物融合之后的存在。因此没有固定的外观。他能够变身成任何模样,也能熟练使用各种能力。其真面目不明。但是——那种东西不可能存在于虚界。」
  她的声音浮现出一种难以掩饰的不安。
  「他在虚界跟现界之间自由移动,杀害人类并吞食怪造生物。然后成长。是无敌的生物……。他是所有生命的外敌,且一定存在于所有生命进化的尽头。是终极的存在。他会无止尽地变强,倘若他期望,应该会毁灭所有事物吧。」
  飒——已己巳将她纤细的指尖比向游的右眼。被「肉体癖好」交换过的右眼。游不禁用手按住那眼睛,已己巳看似哀伤地眺望着那样的游。
  「吾明白你的心情。你想复仇对吧?但是——吾忠告你,还是别那么做比较好,不能靠近那东西。那就像是灾害一般的存在。无论人类的文明怎么进化,也无法扼杀地震或台风。只能避难而已。」
  「尽管如此——」
  游静静地宣言。
  「我的憎恨也不会消失。最重要的是,当那东西在我重要的人们面前现身时,我——无法忽受自己什么也办不到。」
  游抓住已己巳的肩膀,悲痛地注视着她。平常总是一脸从容的游,难得露出了紧迫的表情。已己巳倒抽了口气,并皱起眉头。游逼问着那样的她。
  「有没有什么消息?任何情报都行,请你告诉我。只有那家伙的目的也行。只要知道那点,还能设法对应。即使那家伙是地震或台风,倘若不晓得是因为何种理由发生的,就只能单方面被卷入然后惨遭杀害。我已经不想再过到那种状况了,已己巳。」
  「……」
  已己巳暂时思索了一阵子,然后——她慎重地说道:
  「『肉体癖好』的目的——老实说不是很清楚。虽然并非无法推测,但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如果这样也无妨,希望你听下去。」
  游点头同意,于是她彷佛畏惧着恐怖一般,颤抖着声音说道了:
  「试着统计『肉体癖好』过去的行动之后,虽然也有许多一时兴起的状况——但有几个共通点,类似行动模式的东西浮现出来。那家伙采取行动的理由是……」
  已己巳竖起一根手指,冷淡地说道:
  「首先,是袭击人类或怪造生物,抢夺并吞食一部分或全部。这似乎是为了吸收对方的能力或漂亮的部分,让自己变得更加美丽且强大的行动。」
  她竖起第二根手指,窥探着游的表情。
  「然后——接着是杀害追捕自己的怪造学会执行部,或试图研究自己的怪造学者。这是为了驱逐碍事的对象,是极为普通的自我防卫。『肉体癖好』似乎也有被别人知道会很伤脑筋的秘密。」
  散发出阴暗的气氛,竖起第三根手指的她变得面无表情。
  「最后——他会接触试图怪造魔王、或是曾经怪造出魔王的人。而且——他似乎想让对方怪造魔王。」
  「怪造魔王?」
  虚界的魔王。那是虚界的支配者。虽然能够确认其存在,但详细相当暧昧,情报几乎不会传达到像游这样的怪造学者实习生这边。就某种意义来说,是真面目比「肉体癖好」更不明了的存在。
  还有——据说游的青梅竹马伊依曾经成功怪造出魔王,且是唯一能控制魔王的人类。这么说来,在古顷事件的最后,现身的「肉体癖好」曾向伊依搭话,且积极地想让她采取某些行动。
  「为什么……要怪造魔王——」
  不过,游不明白。为什么「肉体癖好」想要把魔王呼唤到现界?如果已己巳的推论正确,那么「肉体癖好」甚至不是怪造生物。既然如此,难以想像他会具备对魔王的忠诚心,而且实在无法想像那个善变的存在会做出那种彷佛忠犬般的行动。
  「你不明白吗?」
  已己巳用非常恐怖的表情低声说道:
  「魔王总是位于虚界的内地,在那边陷入永久的睡眠当中。此外还被加以封印,用普通的手段可以说根本不可能进行接触。要唤醒他并非易事,而且周围有商等怪造生物徘徊,即使是『肉体癖好』也无法轻易靠近,但是——如果魔王被怪造到现界呢?『肉体癖好』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见到魔王。」
  「他见到魔王之后要做什么?我不明白这点。应该不会是想要签名吧,而且要是接近那种危险的存在,『肉体癖好』本身也很危险不是吗?」
  「所以……」
  已己巳彷佛理所当然似地说道。
  「吾说过了吧。『肉体癖好』是吞食其他怪造生物来获得力量。如果他吃掉魔王的话?」
  「啊……」
  那就是——「肉体癖好」的目的吗?不,不能太早下定论。已已巳也说过这是推测。
  但是,的确有这个可能。倘若「肉体癖好」追求更加强大的力量,魔王是个绝佳的饵。即使他不择手段追求,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难以言喻的不祥预感,让游的全身颤抖了起来。如果已己巳的预测正确,而且「肉体癖好」达成了目的的话?
  必须跟伊依碰面。碰面之后,劝告她绝对不能怪造魔王——
  「——危险!」
  已己巳怱然尖锐地发出声音。游一瞬间——反应慢了半拍。
  那跟已己巳的警告几乎是同时发生。在两人坐着的长椅背后,脆弱的墙壁冒出了无数龟裂,那木造的墙面轻易地飞了出去,似曾相识的少女伴随着瓦砾跌落了过来。
  在充斥着灰尘的环境之中,被已己巳拉着手倒在地板上的游不禁大叫。
  「小舞!」
  迅速站起身的舞弓,察觉到这边的存在而瞪大了双眼。
  「仇祭?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然后她似乎立刻想起了现在的状况,她难得地用紧绷的声音呼唤着这边。
  「先别管这些——仇祭,这里由我来挡!你快点去叫在二楼的学生避难!」
  「……是怎么回事?」
  武士少女彷佛理所当然似地,对感到困惑的游,以及不知为何——露出一脸哀伤表情的已己巳宣告了最糟的情况。
  「是怪造生物!而且——是很惊人的重量级角色!」
  ※  ※  ※
  他一直自认自己是个慎重派,但那只是因为在该集团当中,他比别人稍微能忍而已。基本上是一样的。在浅薄的理性之下,具备着不知如何处置的狰狞本能。
  尽管如此,他仍然算是比较会忍的。倘若是其他人,应该早就爆发了吧。他原本所属的群体本质,就是会想破坏所有看见的事物并加以蹂躏。就这层意义来说,他的确是个慎重派兼知性派。
  但是,不行了。已经不行了。
  看到眼前有那种上等的猎物,理性根本不可能成为防波堤。本能很干脆地流出,一边引爆并逐渐扩大,一发不可收拾。
  说到人类的三大欲望,就是性欲、食欲、睡眠欲;但他们身上并不存在性欲和睡眠欲。
  他们疯狂的三大欲望,是食欲、破坏欲、征服欲。其中他的食欲又比别人突出了好几倍。
  在那样的他眼前,出现了似曾相识——而且看来比任何东西都更加出色且美味的猎物。他已经无法忍耐。任务什么的总有办法。他现在只想吃她,想吃她——
  露出本性的他——曾被称为丧时饱友的存在,任凭冲动开始了行动。
  那同时也代表古顷跟壳蛇一直维持着微妙均衡、宛如泡沫一般的生活即将迎向尾声……
  ※  ※  ※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2-5-26 22:28 编辑


  monologue  please smile,my precious. 
  游过涂着墨水的小河,跑过叠着碎石的海滩,打开现界的门扉,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沐浴着祈祷舞台的清水,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阻刀剑的山岳,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在闪耀着白光的初雪上方,避开灼热的瀑布薄雾,在冰之国的三号地区,冻结住的乾枯大树附近,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钻过黑暗混浊的洞穴,穿越无限的虚无与黑暗,用手上的槌子破坏祭坛内侧的隐藏门扉,将身体浸泡在污浊的大河里,穿梭过水晶的森林,爬行过毒物的神殿,被拓展开来的黑暗吞食并前进,避开吸血蝙蝠的袭击,悬崖尽头的门扉群落,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湾,从右边到中央是地洞,前往左边的小路,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仰望着黑暗的魔城前进,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用圣水击退亡者守门人,游走在庄严的黑暗回廊上,打开骷髅的门扉,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开刀剑的山岳,慎重地走下叽叽作响的梯子,被吞进低语深渊中,在地下沉睡的秘密墓地,举起第二个坟墓的十字架,来到光线微弱的大厅,看着谒见之间的王座的黑暗。

  无论谁都一直在逃避。
  逃避过去的失败、现在的痛楚、未来的不安。
  那绝非愚昧的行为。我十分尊敬拚命逃跑、却又拚命活着,尽管挣扎也不放弃的人。我们是特别软弱的存在。倘若唯唯诺诺地承受着命运,便会整个毁坏。
  逃跑,有时携手合作,互相依靠,从所有灾难当中苟活下来。
  那模样十分美丽。可能的话,我也想尽量帮忙那样的人们。即使是人偶,至少也能抚慰心灵吧。即使是机械,说不定也能帮上某人的忙。那便是我的幸福,也是我的愿望。
  所以,主人。请您——对我下令。
  就由我来证明您并非独自一个人这件事吧。
  ※  ※  ※
  「结果,这里原本到底是什么地方?」
  巨大怪造生物的尸体逐渐扩散在空气当中,主人在他的正面呆站了一阵子之后,并没有特别针对谁地这么问道了。
  我孤陋寡闻,不晓得人类是怎么想的;怪造生物一旦死亡,就会碎裂开来并还原到虚界。我方才杀掉的怪造生物也一样,包括个性、记忆和其存在全部,都会逐渐消灭吧。
  无论经过多久,我都无法习惯杀戮。
  我喜欢烹饪和打扫。
  「……是什么地方?」
  在我发愣的时候,那可恨的吹笛子男人用一成不变的表情歪了歪头。对于刚才眼前发生的血腥屠杀,他似乎没有任何感觉,反倒像个孩子似地呵呵笑着。
  「你应该也知道吧?让我说明你已絰知道的事,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喔,『虚无』。虽然我不讨厌浪费时间。」
  「大致来说——也不是无法想像。」
  主人拉着衣服,稍微移动了一下。然后他当场蹲了下来——轻轻挥手呼唤着我。
  「怎么了吗?」
  我当然不会拒绝也不会困惑,只是顺从主人的命令奔向他身旁。
  您可以尽管称赞我这比狗跟镰仓武士都更出色的忠义心唷,主人。
  「你看这边。」
  主人无视我的内心,比了比他的脚边。在草原上——让人想不起学名或任何情报的野花跟杂草坚忍不拔地茂密生长着。
  「……这是——」
  那里产生了异常的变化。
  植物的颜色以某个场所为分界而改变。脚边的草原上冒出一条线,以那条线为分界,变成了不同的颜色。虽然那改变非常细微,不仔细看是不会发现的。
  一看之下,那条不可思议的线一直延伸到远处,无法判别延续到何方。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结界。」
  主人拾起滚落在脚边的空罐子。位于线上的那个罐子,有着相当不可思议的变化;罐子从途中开始彷佛历经漫长岁月般地生锈,另外半边则维持着完好的模样。
  「您说——是结界?」
  我歪头感到不解,于是主人彷佛觉得很乏味似地替我说明了:
  「换言之,就是以这里为界线,把这边跟对面分隔开来。看来——内侧的时间流动似乎比较快啊。因为杂草生长得很快,相比之下便一目了然。」
  「没错。正确答案。」
  吹笛子男人悠哉地走着,一边像傻瓜似地说道,一边开口笑着。
  「虽说我在大公之中是最弱的一个,但好歹还能制造结界。不过,时间流动会加速该说是副作用吗?这并非我预期的效果就是了。」
  「你为什么要张开结界?虽然现在好像已经破了,但这应该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吧?」
  主人并非在担心,只是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似地这么说道了。
  于是吹笛子的男人天真无邪地露出微笑。
  「我说过虚界正发生战争对吧?」
  吱吱吱——他让三只老鼠在他手臂上奔跑着,开朗地挥了挥手指。于是两只老鼠拿起牙签,劈里啪啦地表演起刀剑格斗。最后一只老鼠像是对此感到畏缩一般,迅速地逃跑并躲到吹笛子男人的帽子里面。
  「就像这样。因为我不擅长打架什么的,所以才逃到这边来,免得被卷入战争。跟我的部下一起。也就是所谓的难民?这个结界是为了避免被人类发现我们的存在而设置的。」
  战争。还有难民。这我可以理解。毕竟在这个世界也是经常成为问题的事情。
  不想被卷入战争,因此逃到安全的场所。擅自在逃亡目的地的土地定居下来,不打算搬动。这就是难民。
  虚界战争的难民。他是说那些奇妙的人物曾在这个结界里面生活吗?
  我眺望周围。并排着的树木和瓦砾。部分烧焦、部分被挖掘开来的悲惨地面。
  现在——似乎没有任何人在。
  「竟然不战而逃,还真像你的作风啊——『喜悦』。」
  主人面无表情地这么说道,于是吹笛子的男人似乎有些开心地跳了起来。
  「嗯!因为我是和平主义者嘛,如果能不动武来解决是最好的。我希望大家都能笑口常开,大家都能获得幸福;为了这个理想,我愿意做任何事喔?」
  他的表情果然并非只有善意,我感觉到某种阴暗的思念——
  但主人并不介意,他抬头仰望吹笛子的男人,低声说道了:
  「不过就现场样子来看,那理想似乎没能达成啊?只有强烈的血腥、焦味、以及尸臭——在这场所里面。感觉似乎是被某人破坏了结界,且惨遭蹂躏?难民全灭了吗?」
  「嗯……」
  吹笛子的男人含糊带过,看似愉快地仰望着世界。
  「也没那回事唷?虽然这里遭到破坏是事实,但从结果来看,反倒可以说——更接近理想了也说不定?」
  他浮现出开朗到让人当真打寒颤的纯粹笑容。
  「说不定很快就会变成大家能够笑着生活的世界罗——『虚无』?」
  「敬谢不敏。」
  主人果然还是看似恼怒地低喃着:
  「……俺讨厌笑。」
  虽然我也不擅长笑——但我试着稍微想像了一下。没有斗争、只有幸福,大家总是能笑口常开的世界。没有不安也没有烦恼,能够只是健全地活下去的世界……
  感觉好像是个疯狂的世界——
  或者可以说是彷佛天国一般,已经彻底完结,甚至让人感到害怕的无聊世界。
  ※  ※  ※


  第Ⅴ章 不放生不灭口不犹豫不放弃  
  游过涂着墨水的小河,跑过叠着碎石的海滩,打开现界的门扉,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沐浴着祈祷舞台的清水,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阻刀剑的山岳,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在闪耀着白光的初雪上方,避开灼热的瀑布薄雾,在冰之国的三号地区,冻结住的乾枯大树附近,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钻过黑暗混浊的洞穴,穿越无限的虚无与黑暗,用手上的槌子破坏祭坛内侧的隐藏门扉,将身体浸泡在污浊的大河里,穿梭过水晶的森林,爬行过毒物的神殿,被拓展开来的黑暗吞食并前进,避开吸血蝙蝠的袭击,悬崖尽头的门扉群落,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湾,从右边到中央是地洞,前往左边的小路,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仰望着黑暗的魔城前进,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用圣水击退亡者守门人,游走在庄严的黑暗回廊上,打开骷髅的门扉,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开刀剑的山岳,慎重地走下叽叽作响的梯子,被吞进低语深渊中,在地下沉睡的秘密墓地,举起第二个坟墓的十字架,来到光线微弱的大厅,看着谒见之间的王座的黑暗。

  怪造学会副总长久渡贵乃子那宛如注册商标般的巨大帽子激烈地颤抖起来。她暂时将手贴在耳边,用眼神示意周围的怪造学教授闭嘴之后,结束通讯——一如往常地用淡淡的语调宣言口了:
  「爆川嫌风。」
  「……」
  在向宇宙木传达古顷的异状之后,随即呼唤自己——彷佛在模拟上次事件一般的展开让嫌风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不祥的预感果然准确,嫌风从久渡的口中得知了一个事件。
  「是怪造生物灾害。」
  「规模呢?」
  「特A级。上级一位和无数下级。」
  「场所呢?」
  嫌风立刻转变成认真的表情并站起身,但久渡对着她歪头表示疑问。虽然久渡平常废话不断,但遇到紧急状况时,则相反地只会说出最低限度的必要情报。但因为她很少会沉默不语,所以嫌风再度呼唤着她:
  「场所在哪?既然是特A级,『魔力』应该很强;要特定场所很简单吧?」
  「这他嘛……发出联络的对象也感到十分混乱。似乎是突然探测到巨大的『魔力』——请稍等,我现在正在询问。」
  对着装设在帽子里的通讯器冷静地询问着某些问题的她感觉动作非常迟缓。嫌风按捺不住,跨步前往出口。
  「我等不下去了!我直接到现场问!反正我要出动就对了!」
  「我也一道去,爆川小丫头。」
  感觉有些悠哉的声音忽然从嫌风的背后传来。
  这声音——嫌风恼火地转过头,只见不动雾晴轻易地解开了郁宫跟咒具的拘束,正站起身来。他宛如山猫的眼眸在鉢金后方闪耀着光芒。
  「呜呜……」
  因为被甩开的冲击而七零八落的郁宫,在他脚边呻吟着。虽然郁宫不会因这种程度的冲击死亡,不仅如此,甚至不会感到疼痛;但那丝毫不把同伴当一回事的态度,让嫌风气愤难平。
  嫌风舞动着辫子,宛如烈火一般怒瞪盘着手的不动。
  「……别开玩笑了。去死,你这个杀人鬼。你这种人要是跟来,只会造成麻烦而已。」
  「息怒息怒,别那么生气嘛。我不会妨碍小丫头你的工作啦。话说——有怪造生物对吧?一个强大的跟很多弱小的。」
  不动咧嘴笑着,无视嫌风的制止,走到她的身旁。他那结实的肌肉非常引人注目、为了战斗而锻链出来的身躯,从指尖到头顶都洋溢着异样的欢喜。
  「我啊,讨厌怪造生物。想把他们全部杀光。而且想尽可能残酷地杀光。我真的是讨厌到整个人快疯了。……所以说,哎?让我杀吧。反正你的工作也一样嘛?那我们就来合作一下吧。」
  「猪头,别把你那差劲的兴趣跟我的工作混为一谈!」
  虽然嫌风这么抱怨,但不动并没在听。他转头看向一脸神秘地坐着的总长,这么大叫:
  「哎!总长大人,可以吧?我也要出动。」
  「……」
  总长沉默不语,思考了几秒之后——随即将烟斗抽离嘴边,边吐烟边点头同意。
  「好,我准许你,不动。不过你只能杀怪造生物。我不允许你杀伤人类或破坏建筑物。」
  「总长!你认真的吗!」
  嫌风无法置信,愤怒地发出哀号。
  「你忘了这家伙是什么人吗?这就像是用爆击灭掉大火灾一样!况且,这家伙怎么可能会听话——姆姆!」  
  嫌风的嘴被不动巨大的手掌按住,无法再更进一步发言。不动的表情看来非常愉快,尽管被久渡和宇宙木投以怀疑的视线,仍然轻薄地笑了。
  「谢啦,总长大人。那么——走吧,爆川小丫头。」
  「我不会原谅你的!」
  嫌风挥开不动的手,气得面红耳赤,她指着不动的下巴说道:
  「就算总长容许,我也不准你擅自行动!不动雾晴——虽然我不晓得你有什么阴谋……!」
  「我没有什么阴谋啦。好啦,得快点出发才行吧?」
  不动将门扉大开,本人已经走到了走廊上。嫌风啧了一声,像是在摸索其真正用意似地注视着总长;但总长果然还是宛如佛像一般沉重地坐镇在那而已。嫌风移开视线,穿梭过黑暗,和不动两人走在充满光亮的走廊上。
  「我有种预感——」
  「……啊?」
  虽然嫌风对不动意义不明的话语发出了疑问的声音,但不动只是诡异地笑着,并没有回答。
  ※  ※  ※
  调查迟迟没有进展。
  倘若有人惨遭杀害,至少还能调查现场;但目前并没有发生那样的事件,因此也不晓得该从何调查起。虽然跷课跑来调查最开始有人目击到怪造生物的厨房,但并非专家的伊依实在不晓得到底怎么一回事。
  太阳逐渐高升,闷热的感觉也逐渐到达最高潮;因此伊依决定今天暂时先收工,回到了学校。然后在学生会办重开一场作战会议。一旁的是紧贴在伊依身旁的次郎花,还有以戏小路亚缇为首的几名壳蛇学生。
  亚缇像是瞧不起无视自己忠告、又提不出任何成果的伊依似地一言不发,一个人跟集团保持距离,眺望着窗户外面。
  伊依完全说不出话来。这次真的太缺乏线索了。「凤凰」事件相当单纯,只是追捕逃走的「凤凰」。「爱天使」事件也是,有个跟我方敌对的「神」——名为仓波无乐的明确战斗对象。更别提「卵姬」事件,身为犯人的「游」甚至主动报上了名字;伊依到目前为止能够解决事件,真的只能说是运气好。
  缺乏的是推理。是跳跃式的想法——伊依这么认为。这次的事件并没有敌人的形迹。亚缇虽是天敌,但那是思想的不同,即使辩赢她也无法解决事件。必须找出能让大家安心的情报或主意。不打倒敌人也无妨,伊依只是想求个安心。
  不过——那却是。
  「还真是……困难呢……」
  在伊依盘起手烦恼时,一旁的壳蛇学生有些犹豫地向伊依搭话:
  「请问……」
  「嗯?」
  是个穿着白色制服,还不记得名字的男学生。另外还有好几个性别和体格形形色色的学生围住了伊依。因为对方没有敌意,所以伊依也并未警戒。虽然害怕的次郎花稍微缩起了身体——
  「你是空井伊依对吧?」
  男学生感觉战战兢兢似地问着。之前应该向他们报上过名字了吧?虽然伊依感到不可思议地这么心想,但仍暧昧地点了点头。
  「嗯,是呀?」
  「这样啊!」
  果然没错,好厉害——因为周围的反应异常夸张,伊依反倒感到困惑,是怎么回事呢?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恶名昭彰到壳蛇——到其他学校了吗?或者是以传说的怪造学教授空井灭作之女的身分而闻名呢?
  亚缇察觉到骚动而惊讶地抬起了头,但果然还是没有加入会话,又将视线移回了窗户,
  看到那样的她,这次有个女学生压低了声音对伊依悄声问道:
  「哎、哎,空井同学。听说你主张怪造生物是朋友,是真的吗?」
  「咦——」
  这实在过于意外的台词,让伊依有一瞬间无法反应。周围的壳蛇学生似乎都紧张地等候着伊依的回答,露出一种难以形容、混杂着期待和不安的表情。
  虽然伊依对那样的他们感到不可思议,但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因此她老实地说了:
  「嗯。怪造生物是朋友呀。有什么不对吗?」
  伊依比了比头上的梅子这么说道,于是响起了一阵欢呼。伊依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壳蛇的学生看着彼此,露出满面笑容,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
  「好厉害!好厉害!那个传闻是真的耶!」
  「我就说嘛!我从认识的人那儿听过那传闻的!」
  「啊!啊!那我有个问题!请问一下!」
  一个活力充沛、有着不可思议发色的女学生举起了手。
  「空井同学,假设眼前有个怪造生物快被掉落下来的瓦砾压扁!你会救他吗?还是会逃跑?」
  「……当然会救他啦。」
  伊依立刻这么回答,于是反发出「唔喔喔!」的夸张欢呼声。他们怎么会这么兴奋?就在伊依感到困惑的时候,这次有张粗犷面孔的男学生稍微举起了手。
  「那么,再问个问题,这次是人类跟怪造生物同时快被瓦砾压扁了。如果救了其中一方,便无法救到另外一方。你会救哪一方呢?」
  「我会想个能两边都救的方法。我想应该会飞奔到比较近的那边吧……唔,这问题光用想的就讨厌哪。怎么,这是什么心理测验吗?」
  蕴含着热气的壳蛇学生无视伊依的质问,互相拍着彼此的肩膀,看来很开心地笑着。虽然似乎没有惹他们不高兴,但伊依实在不晓得他们为了什么欢欣,而感到困惑。
  他们看来当真很幸福似地注视着伊依并露出微笑。看到他们的样子,伊依认为他们果然不如外表那般奇怪,而且大概是群好人。能笑得这么纯粹的人,不可能是坏人。
  「太好了……太好了呢。」
  「是啊。不是只有我们嘛?对吧?所以我早说啦,只要肯找,一定会找到有一样想法的人!」
  「可是,一般人会说怪造生物只不过是道具啊。或是奴隶还敌人什么的。但是这女孩,说怪造生物是朋友呢?对吧?她说是朋友呢?」
  他们互相牵起彼此的手,和乐融融地交谈着;被丢在一旁的伊依感到不解而出声问道:
  「请问……」
  「啊啊——对不起,我们太兴奋了;因为实在太开心了——」
  女学生灿烂地微笑着,并紧握住伊依的手。
  「我们也希望人类跟怪造生物可以当好朋友。」
  「没错!朋友!很棒呢!朋友!」
  一直面带笑容的他们,让伊依感觉胸口内侧温暖了起来。她不禁什么也没想地,向眼前的他们问道:
  「咦?真的?真的吗?你们不会认为怪造生物很可怕,而觉得是朋友?你们也认为怪造生物是朋友吗?」
  无须回答。光靠视线交流便能心灵相通。双方互相牵起彼此的手,伊依也露出笑容,加入他们的圈圈之中。她发出欢呼,为了拥有同样思想的存在——为了首次显示出拥有同样想法的他们而感到欢欣。
  伊依一直被当成奇怪的家伙。因为自己主张一般大众认为只是奴隶或道具的怪造生物是朋友。 
  然而——在这种偶然共处一室的别校房间中,竟然能遇到这么多理解者。简直宛如奇迹一般。
  但是——
  「什么怪造生物是朋友,根本是谎言咧……」
  次郎花用颤抖的声音低喃着。伊依回过头看。壳蛇的学生们也看向那边。她低着头,泪眼汪汪地发出细微的声音。
  「好可怕、好可怕……无论多么相信怪造生物,也不晓得他们何时会袭击过来……根本无法理解,怎么可能——当朋友嘛。」
  「那点人类也是一样吧。」
  不知是哪个壳蛇学生所说的话,让次郎花惊讶得瞪大了眼。那名女学生感觉有点哀伤、有点寂寞地坐在次郎花旁边,并抚摸着她的头。
  「请你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害怕所有的怪造生物嘛。人类也是形形色色对吧?怪造生物也是一样呀。装做没看到这个事实,把所有怪造生物归为一类且避之唯恐不及的话,让人很哀伤唷。毕竟人类跟怪造生物已经像这样相遇了,与其互相残杀、互相怀疑、彼此避不见面,倒不如友好相处——会更幸福吧?」
  女学生灿烂地微笑着,一名男学生配合她拍着胸脯主张:
  「如果你下次遇到怪造生物,试着问他『你是敌人?是同伴?是奴隶?还是朋友?』吧?因为你们都只会下命令,根本不听怪造生物怎么说的。那样当然没办法成为好朋友。要是像那样先入为主地认定怪造生物都一样,是敌人还奴隶的话。」
  「先入为主地——」
  次郎花的表情稍微动摇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么似地眨了眨眼。
  「认定吗?说不定——真的是那样。」
  她用力地紧抱住自己,低声呻吟着:
  「为什么呢……一开始只是觉得怪造生物很可爱,很高兴能呼唤出他们,明明只是那样而已……不知何时却把他们当成用来实现目的的道具,因为不能顺利呼唤出强大的怪逃生物,而感到自卑……」
  女学生彷佛理所当然似地紧抱住那样的她。
  「你的名字叫做次郎花对吧?」
  「……咦?」
  次郎花抬起头,女学生看来有些寂寞对着她笑了。
  「以前的你,会像这样抱着怪造出来的怪造生物一起睡对吧。光是那样就感到满足,且看来很幸福的样子;但为什么——会变得害怕起怪造生物呢?」
  「你……」
  是什么意思呢?次郎花一脸困惑地思考了一阵子,然后转变成惊愕的表情注视着身旁的女学生。
  「你……咦?为什么,你——该不会!」
  「你以前明明也会称呼怪造生物为朋友的。」
  她们就那样看着彼此。两人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共识,伊依无法介入其中。她们究竟在说什么呢?
  就在伊依注视着她们的时候——怱然。
  「——」
  一阵脑部都跟着晃动起来的激烈巨大震动袭向了学生会办。伊依同时感受到一种彷佛让人酩酊大醉、奇妙的诡异扭曲感。
  「这……?」
  激烈的横向晃动让人无法站稳。伊依拖累了好几名壳蛇学生一起跌倒,且用力地撞上了头。梅子发出了哀号,但伊依并没有余力关心那边。激烈的冲击和声响不分家具或人类,捣乱着房间里所有东西。
  「……唉呀。真是差劲透顶。」
  在巨大声响的空隙间,可以听见亚缇低声这么喃喃自语着。她的视线笔直地固定在窗户外面。
  「亚缇同学!你看见什么了吗?」
  这阵轰隆声响确实主要是从外面传来的。伊依抱紧梅子,飞奔到教室窗户旁。她站在亚缇旁边,抓住窗框探头往窗外看。然后难以置信眼前的光景而愣住了。
  「怪造生物——?」
  那是个非常巨大,巨大到令人难以置信,彷佛齿轮跟生物奇妙地融合起来一般的怪造生物。彷佛建筑物一般的巨大身体,中央形状就家甜圈圈一样有个空洞,横向的齿轮组合成三层,各自零散地转动着。全身散发出伴随着破坏力的闪电,还喷射着真面目不明的雾或蒸气。几根突出的怪异手腕殴打着校舍的墙壁,以激烈的气势进行破坏。
  伊依不曾看过那么巨大的怪造生物。还有——这种让肌肤感到刺痛的感觉。光是那股威压感,就让人有作呕的冲动。
  伊依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她完全无法理解状况。尽管如此,仍然能感觉到那个十分不妙。只要稍微惹他生气,或是与之为敌的话,立刻就会被杀。感觉就是那样的存在。
  恐怕是上级一位的高等怪造生物。
  要是正面遭到攻击,搞不好会丧命。得避难才行——伊依鞭策着畏缩的双脚,试图跑动。虽然也担心其他学生,但此刻没有伊依待在现场能办到的事。总之得先逃到安全的地方才行。
  就在伊依这么心想的下个瞬间。
  「——」
  伊依听见了似曾相识的声音,而凝视着窗外。彷佛会碰触到天际一般的巨大怪造生物——有一名少女从正面对抗着那几乎像是建筑物一般的威容。
  鲜红的光芒爆发开来。爆发,然后流动,引起更盛大的爆炸。
  那光芒的颜色是——
  「小舞!」  
  伊依无法置信,而大声地呼唤着她。距离十分遥远。虽然她似乎是听不到,但确实可以看见。那是舞弓。是战桥舞弓。
  她身上缠绕着以前跟自称为「神」的男人决战时也曾发出的磷光,燃烧着头发,让全身灼热,且让爱刀「胧武胧」化身为每隔一秒就变换形状的光之刃。那是舞弓认真起来的模样。其力量之强,伊依是最清楚的。
  但是——
  「不行,小舞。」
  舞弓确实很强。强到伊依根本无法相比。但跟对手的体格实在相差太多了。看起来几乎是群众在蛋糕上的苍蝇一样。虽然她似乎让对方挨了好几记攻击,但对方看起来根本没注意到。
  而且——怪造生物是伊依的朋友。伊依认为不能打起来。必须阻止才行——伊依绷紧嘴唇,飞奔到通往外面的房间出口。
  就在那之后没多久。
  「咿——呀!」
  背后传来一阵爆风。是怪造生物注意到舞弓,而施加了攻击吗?无数闪电甚至将伊依所在的学生会办也照耀得明亮起来。惊人的地鸣以及难以置信的余震。彷佛至今为止的震动只不过是前菜一般——那很清楚能知道是致命的一击,让伊依整个人冻结起来。
  这样不行。
  要是正面遭受到这种彷佛强烈殴打一般的冲击——
  「啊!」
  伊依的视野忽然倾斜了。她抱住的梅子发出哀号。视野逐渐横向滑落——横向滑落——下去,不对,是房间本身变倾斜了。啊,会崩塌——伊依彷佛事不关己似地这么心想。
  面对建筑物的倒塌,人类根本无能为力。只能被那压倒性的超质量压垮,凄惨地死去。只要一根柱子,或是一块天花板的瓦砾掉落下来,就完蛋了。伊依会死掉。因为人类的身体池没有那么强壮。
  「——」
  壳蛇的校舍会倒塌!
  尽管暧昧地理解到这个事实,直到最后那一瞬间,伊依仍然没有放弃。总之——即使多一个人也好,要让大家避难到安全的地方才行。还来得及。虽然没有根据,但伊依这么相信。
  「唔——哇!」
  双脚像是重力失衡一般地摇摇晃晃,靠着毅力往前迈进了约一步、两步、三步的伊依,身体失去了平衡。在她心想「啊」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无法站稳,整个人被抛到空中,之后只能跟校舍的建筑物一起落下——
  「啧——」
  伊依感觉到某人啧了一声,还有强烈的冲击。虽然她有一瞬间认为自己已经死了——但她想错了,她只是被某个惊人的力量拉住了而已。跟碎裂并逐渐掉落的瓦砾反方向,伊依像是在反抗地球的法则一般,在天空高高地往上升。
  「哇哇哇!」
  伊依无法清楚理解状况。她甚至也不晓得自己视野大转动、手脚没有动静、无视万有引力法则飞舞着的身体处于什么状况。是被爆风吹走了?或是身体死亡而灵魂在飞舞?虽然脑里还浮现出了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但在耳边低喃的声音随即否定了这些想法。
  「真是千钧一发呢,空井同学。」
  这个傲慢到让人憎恨,却又美丽得让人不甘心的声音是——
  「所以我说过了嘛。倘若不认清自己的实力,过于深入危险的事情——可是会早死的。」
  「亚缇同——」
  激烈晃动着的感觉消失不见,脚边逐渐崩塌的校舍看起来异常遥远。天空。伊依飘浮在空中。被某人抱着。
  咦——伊依感到疑问。
  奇怪,有点不对劲。太奇怪了。这状况很奇怪。
  伊依脸色苍白地仰望戏小路亚缇,只见她把自己当成公主一样抱起、并俯视着在脚边疯狂大闹的巨大怪造生物。
  「……亚缇同学?」
  她的背后还长出了被无数花朵装饰着的羽翼。
  ※  ※  ※
  周围彷佛遇到空袭一般地骚动着,闪电造成的火焰四处窜起,慌忙飞奔出去的学生们发出哀号且惊慌失措地逃跑。紫色的云覆盖住天空,宛如黄昏一般阴暗。就彷佛世界末日一般的光景。
  发出低吼并使尽全力在进行破坏的,是个巨大的怪造生物。外表看起来与其说是生物,感觉更像机械;整体图看来像是巨大的齿轮。
  堆积了三个齿轮,各自不规则地转动着。而且是非常巨大的齿轮。大约跟校舍差不多大吧,不自然地飘浮在半空中,在地面上构筑出影子。
  喷出紫色的蒸气,让周围的树木疯狂乱舞,且发出轰隆运转声的那个怪造生物,看起来也像是某种工厂。跟矿物般的外表不搭调、好几只多节的像是手腕的物体,以及并排在齿轮侧面的无数暴牙十分诡异。
  看到突然出现在现场的怪物,学生们远离窗边,发出哀号并惊慌失措地逃跑。尤其是母校遭到怪造生物踩躏的古顷学生更为厌重。他们感到畏惧、错乱,甚至还有人昏了过去。
  「冷静一点!大家快避难到安全的地方!」
  舞弓这么大叫,并从正面跟巨大的怪造生物对峙着。突然出现的怪造生物挖空了大部分的校舍,现在正从全身迸发出破坏力,宛如天灾一般疯狂地大闹着。
  「……果然没错——这里是怪造生物的学园呢。」
  「正确来说,有点不一样。」
  已己巳看来有些寂寞地陷入沉默、茫然地眺望着逐渐毁坏的校舍;游这么一问,她便摇了摇头。
  「在虚界发生了战争。」
  她忽然说出口的这番话,让游皱起了眉头。
  「战争?」
  真是个讨厌的词。虽然这对诞生在和平日本的游感觉不太真实,但他认为这是个非常讨厌的词汇。
  「没错。虽然现在还只是小冲突,但虚界分成了两大势力,互相憎恨且厮杀着。吾侪是逃离那场战争,避难到这个现界的怪造生物难民。这个场所是那些怪造生物难民好不容易找到的安息之地。」
  游沉默不语,只是听着这些无可奈何的事;已己巳露出了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为什么你不说?」
  「嗯?说什么?」
  「像是『原来你是怪造生物吗?』或是『你一直在欺骗我们呢』——之类的。」
  看到她有些虚幻她这么低喃着,游露出了苦笑。
  「没什么啊。大剌剌地踏进那安息之地的我们也不对。而且——已己巳就是已己巳,无论是怪造生物或人类都没有关系,是朋友啊——如果是伊依的话,一定会这么说吧。呵呵。」
  「……」
  已己巳低下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游为了替舞弓助阵,将自己的主力武器——「临终前的女神」从「监狱」里面怪放出来。
  「但是——真奇怪,既然如此,表示这里有无数流浪怪造生物——有无数不受怪造学者支配的怪造生物对吧?」
  「……你不用特别解释名词,吾自认还分得清一般常识。」
  已己巳的表情稍微恢复了原状,一脸认真地说道了:
  「不过,只是大概扫过几本课本和书籍就是了。」
  游心想,这就难怪壳蛇的师生和课程都有种不协调感了。毕竟只靠一知半解的知识装成人类的样子,难怪会立刻四处产生纰漏了。
  游一边这么心想,一边用镰刀弹开飞过来的雷击,保护着已己巳。
  「那——无所谓啦。话说,一般而言,流浪怪造生物应该会立刻被发现吧。因为有个名叫怪造学会执行部的特殊部队——好像会用很厉害的雷达,二十四小时在警戒着怪造生物呢。」
  「是啊。吾等并非傻瓜,也考虑过这点。你知道结界这种东西吗?某个存在以那间壳蛇校舍为中心,掌握了这块土地的支配权,制作出跟外界隔离的空间,隐藏住吾侪的气息。」
  「哦。怪造生物真是无奇不有呢。」
  游的话让已己巳看来有些寂寞地低下了头。
  「……倒也未必。因为张设了可以隐匿怪造生物、并将其改变成人类外貌的结界,吾侪的指导者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剩下的只有几乎不具备战斗能力的怪造生物。大概无法——阻止那家伙吧。」
  丘陵上早已化为紫色蒸气和雷鸣低吼着的魔界,茫然地飘浮在其中央的巨大怪造生物,显示出诡异的存在感。虽然不时会闪过鲜红的光芒,但似乎没有发挥任何影响。
  游注视着那非日常的光景,皱起了眉头。
  「那个怪造生物——是怎么一回事?看起来是上级一位吗……虽然隐约可以知道是个非常强大的家伙就是了。」
  游这么一问,已己巳便理所当然似地道出了他的名字。
  「小游,你记得丧时饱友吗?」
  「丧时——是那个——」
  那名字让游想起了邋遢地穿着白色制服,娇小且娃娃脸的少年。壳蛇学生会副会长,丧时饱友。

  「咦……」
  游像是吓了一跳似地仰望怪造生物,并绷紧了睑。
  「那该不会——就是名叫丧时的那家伙吧?」
  「没错。」
  已己巳简单地肯定着难以置信的事实。
  「虚界从以前开始就分成四大势力,壳蛇的学生几乎都是其中之一——被称为『喜悦』的集团成员。但是,那个丧时是从被称为『愤怒』、最为好战的集团中前来的存在。」
  虚界的四大势力?游从未听说过那种东西。学校课程没有教过,也没有其他人提过那种话题。
  并未察觉游的混乱,抑或决定无视的已己巳用不合感情的声音说明:
  「他自称他本身对于『愤怒』的作法感到不满,而想加入难民这边。『喜悦』基本上是来者不拒的,所以毫不怀疑地接纳了他。只不过——他那番话似乎是谎言,看来他大概是间谍,或是被派来收拾难民的刺客吧。」
  她用悲痛的表情低下了头。虽然并非她邀请饱友加入的,但她却彷佛在懊悔这件事一般,散发惨痛的气氛。  
  「这么一来……就结束了。托了丧时大闹一场的福,看来结界似乎也破掉了。果然不该接纳『愤怒』的部下加入吗?但是——如果能和平相处,那样做应该是比较好的……」
  她用非常小声且细微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吾侪无法大家和平相处呢?为什么大家不能当朋友?吾不懂——为什么呢,小游,为什么……」
  ※  ※  ※
  壳蛇怪造高中那宛如雪一般纯白的制服。羽翼穿破那薄薄的质料,从亚缇背后长了出来。那并非装扮,看起来也不像人工制品。仔细一瞧,可以看见逼真地浮现出来的血管以及绒毛。而且——她还抱着伊依在空中飞。
  不可能是人类的异形。伊依无法顺利地理解。
  壳蛇的学生们同样舍弃了人类的型态,抱着次郎花脱离逐渐崩塌的校舍。他们顺势尽全力远离,一口气移动到似乎还很安全的营地。
  亚缇在那里所说的内容,实在让人无法立刻理解。在虚界的战争。从那里逃离的难民。壳蛇的学生全都是藉由结界的力量改变了样貌的怪造生物。
  逻辑的确是说得通。消除了伊依到目前为止感觉到的所有不协调感。虽然至今仍无法停止动摇,但内心可以理解。
  亚缇摇晃花朵装饰着的羽翼,仰望远方响着雷鸣的丘陵上。
  「……哼,看来结界整个破裂了呢。我们的命运大概是被顺势赶过来的怪造学会执行部——或是丧时给全灭吧?虽然似乎比预料中的早,但看来一切都结束了呢。」
  「亚缇同学……」
  伊依犹豫着该对亚缇说什么,朝着她伸出手之后便陷入沉默。对伊依而言,怪造生物是朋友。所以她也想把亚缇当成朋友。虽然是个可恨的人,但绝非让人讨厌到极点,可能的话,伊依想保护她。倘若有伤脑筋的事,伊依想帮助她。
  但是对方恐怕是上级一位的巨大怪造生物。
  而且周围还有处于大混乱之中的古顷学生们。
  再加上彷佛来给予致命一击、逐渐靠近的怪造学会执行部的存在。
  相比之下,伊依十分弱小,是个没有任何力量的普通高中女生。在至今为止发生过好几次的战斗之中,伊依已经很了解这点了。在压倒性的存在之前,伊依实在太过无力了。只要稍微选错选项,就会被残酷的命运夺走一切。
  但是,那又如何——伊依这么认为。
  「还没有结束。」
  伊依深刻地了解到,停滞不前是没有意义的。在那个度过幼年期的可恨出生地,寂怜院的宅邸当中,伊依总是随波逐流。伊依只是闭上双眼、咬紧牙关、哭哭啼啼地等待着痛苦流逝,只是不断忍耐着而已。结果什么也没有改变。
  「还没有结束唷——亚缇同学!」
  伊依非常渺小,这双手能办到的事情少之又少。但说不定也有这双手才能拯救的人。只是害怕受伤、不断逃避的话,不会有任何改变。无论多么愚蠢,没有意义,伊依仍然会采取行动。她在内心这么下定决心。
  伊依率直地面向亚缇,于是亚缇稍微感到困惑了。在周围的次郎花,还有救了她一命的怪造生物,也用绝望的表情看向这边。
  「……空井同学?」
  「你看看周围!」
  伊依挤出声音,拚命蕴含了最大的诚意注视着她。虽然伊依能办到的事只有这样,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好多了。树木被火焰包围住而嘶喊,地鸣将大地搅拌成一团混乱。学生们四处逃窜、哭泣呐喊、好不容易设立的帐篷即将被燃烧殆尽。
  尽管如此。
  「大家还没有死。执行部也还没有到。并不是一切都结束了!」
  「空井同学——」
  快想想。想一想。应该有什么能办到的事。伊依还活着。世界也还在运转。可以改变一些什么。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啊。
  〈「花火花」大人!〉
  就在伊依尽全力思考的时候,某处传来了粗野的声音。「花火花」?回应这不可思议词汇的并非别人,正是站在一旁的戏小路亚缇。
  「发生什么事?」
  伊依不禁看向声音的主人,稍微吃了一惊。
  「哇——」
  是怪造生物。是无数看来并非相当凶狠——但外表跟现界生物明显不同的生物们。像是葡萄上长了脚的怪造生物。拥有两颗头的狮子。只能用像是人类被钢铁覆盖住来形容的某种东西。不过压倒性地占了大多数的,似乎是像梅子一样娇小的怪造生物。
  在他们的背后或手上,抱着被火焰和闪电弄得一身焦黑——以及受伤的古顷学生们。
  「大家没事吧!」
  伊依忍不住飞奔向前。古顷的学生数量不多,大家都认得彼此的脸。看到好友受伤的模样,着实让人不好受。
  「没事吧?大家被倒塌的校舍波及到了吗?」
  〈「花火花」大人,她是?〉
  看到毫不犹豫地凑近过来的伊依,反倒是怪造生物那方感到困惑且稍微后退了。伊依没心情在乎那些。虽然看来并没有死者或重伤者,但那根本没有关系。
  伊依呼唤着似乎已经昏倒的学生,亚缇无视那样的她,毫不畏惧地注视着怪造生物们,
  「算了——就别在意她吧。去思考怪人的行为也只是浪费时间。先别提这些,辛苦你们了,是你们帮忙把学生搬出来的对吧?」
  〈是的。虽然大部分学生是由名为战桥的少女和古顷的教师带领以及协助避难的——但毕竟是突然发生的事,可能还有学生来不及逃难。〉
  亚缇耸了耸肩,用犀利的表情思索着。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应该去拯救饱们,或是就这样逃离呢?」
  「啊,魑魅寺同学!还有驹崎同学!」
  伊依发现最后面被附带车轮的怪造生物搬运过来的少年,慌忙地凑近了过去。次郎花似乎也感到担心,立刻跟在伊依后面追了上来。尸丸全身似乎受到擦撞伤,只是因痛苦而呻吟,并没有反应。说不定骨折了。他疼痛的样子非比寻常。
  伊依看向在他后面,漫不经心地像是把怪造生物当成长椅坐着的学。
  「驹崎同学,发生什么事了?魑魅寺同学他怎么了?」
  「啊——伊依同学。还有美咲同学也在。」
  原本不知在沉思什么的学,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并眨了好几次眼睛。然后他深深叹了口气,低声且沉重地抱怨着:
  「校舍突然倒塌,天花板还掉落下来了。」
  那声音像是在懊悔着什么,又彷佛感到焦躁似的笨拙。
  「然后——这个笨蛋救了差点被瓦砾压扁的我。真是的,应该被保护的人竟然拯救要保护他的人?他根本不晓得自己生命的价值。真的是笨得无可救药……这个超级大白痴!」
  似乎是说着说着愤怒也到达了顶点,沉默寡言的学难得吼出声,并左右摇晃着尸丸的头。伊依连忙从背后扣住他的身体,制止他的行动。
  「驹——驹崎同学!冷静一点!这样魑魅寺同学会死的!会死掉的啦!」
  「死不了的啦。因为这家伙是单细胞。无论受怎样的伤,都只要三天就治好了。真是愚蠢透顶。」
  不知为何,学非常地不高兴。即使到了现在,伊依果然还是不了解这两人的关系。
  「先别提这些——」
  学立刻将表情恢复成平常的铁面,看向周围的怪造生物。学生们似乎彻底感到畏惧,明明被他们所救,却也没道谢,只是僵硬在原地。虽然怪造生物们似乎并不在意这点,但伊依总觉得有些不满。
  学眺望着远方,茫然地说了:
  「为什么怪造生物会救我们呢?」
  「啊——果然是这些孩子救了你们吗?」
  彷佛幼童一般的怪造生物有些担心似地注视着这边,伊依试着向他们挥了挥手。他们吓得呀呀大叫并逃跑了。学用复杂的表情眺望着那景象,并立刻点头同意:
  「嗯。因为是突然发生的事,古顷的学生无法灵活地采取对策,有人跌倒,也有人被倒塌的建筑物波及而受伤。但是——在被压扁之前,怪造生物就像这样救了我们。」
  在伊依跟学像这样交谈的时候,亚缇也在一旁毅然地开始了行动。
  「让我想想……你们把古顷的学生搬到巴士那边。剩下的人前往壳蛇校舍,救出还被遗留在那里的学生。」
  怪造生物们在她的号令之下迅速地行动。
  没错,只要搭乘巴士逃离,就能暂时逃脱这场危机。这么一来,只要等执行部到达这里,消灭掉那个饱友变成的怪造生物……
  不,不行。不能让他们杀害怪造生物。倘若能顺利将他怪消,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但是——目前缺乏达成这个目标的战力。现在的伊依要是随意靠近,也只是自白送死而已。战力。强大的力量——
  〈想要力量吗?〉
  只要内心显露出脆弱的一面,或是稍微渴望力量的时候,那个宛如恶魔一般的声音一定会对自己低喃耳语。对于那甜美的诱惑——伊依今天仍然拒绝接受。
  「不用了。如果是你的——那种用来杀人的力量,我并不需要。」
  从古顷事件开始,一直跟舞弓借用的「门」,伊依抚摸着那冰冷的金属手环,坚强地——在内心祈祷着。她灵活地穿越邪恶的声音,迈向更深处——传达给位于虚界、伊依最亲密的朋友。  
  「小桃子……」
  光芒稍微产生了反应。
  好——伊依下定决心,跟在前往救出学生的怪造生物后面,奔向化为战场的丘陵上。
  ※  ※  ※
  在幼年时期,战桥舞弓是个内向害羞的少女。
  亲生父母早已不在,在充满外人的家庭中长大,身边只有坚硬的刀。虽然身为养父母的陆战坂一家对舞弓视如己出,但舞弓心底的孤独仍未消失,总是感到不安。
  舞弓总觉得这世界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把自己关在广大宅邸中的某个房间内,打造出自己的空间,只是一直看着图画书。年幼的舞弓在幻想世界中游玩来忘记寂寞的现实,她用这样的方式治愈着自己的灵魂。
  一开始她是想成为公主。
  既漂亮又温柔,光是存在就能让世界变得美好,惹人怜爱的少女。无论在多么残酷的家庭中成长,她们都不会放弃,会努力抓住自己的幸福。
  童话故事里的公主是战士。虽然大概很多人认为她们只是受人保护的存在,但无论是灰姑娘、自雪公主、人鱼公主、竹取公主、戴钵公主或拇指姑娘,她们都拥有无论多么痛苦,也不会认输、不会屈服的心。
  舞弓十分憧憬她们。即使到了现在,她对于那般坚强且美丽的存在所抱持的憧憬,也仍未消失。
  只不过——自己似乎长成一个粗鲁又有点暴力的女孩子。
  或许自己无法成为公主。虽然这很令人难过,但舞弓仍不会放弃身为战士这件事。没错,有持刀战斗的公主存在也不错吧。舞弓这么认为,而且舞弓尊敬的义兄在听过舞弓的论点之后,也称赞了舞弓。
  坚强、公正且直率。
  美丽、优雅且高尚。
  活着。以战士的身分活着。然后总有一天,要成为像义兄那样的天使。
  虽然那梦想仍遥不可及。
  但舞弓已经厌倦那时只会在封闭的房间里读着图画书的软弱的自己。
  请给我勇气吧,灰姑娘。让我怀抱着梦想吧,白雪公主。请赐给我力量,人鱼公主。
  舞弓舍弃了图画书——她握住刀,今天也像这样战斗着。
  「铮迫!冲刺!反攻!」
  背后是校舍。还有应该保护的人尚未逃脱的场所。
  正面是敌人。充满魄力且致命的危险,光是靠近彷佛就会让人灰心丧志的强大存在。
  「小手!右胴!直击!面——!」
  手上拿着爱刀。从小时候就一直支持着舞弓的武器。
  内心充满正义。还十分软弱的梦想。但不能退让的光辉理想。
  「……话虽如此——也不晓得他哪边是身体、哪边是面啊。」
  舞弓散发着激烈的火花,挥洒着鲜红光芒并这么喃喃自语。面对突然出现的怪造生物,为了争取让学生避难的时间,自己主动地向前迎战;但不晓得是否有派上用场。
  毕竟体格实在相差太多了。就连蚂蚁跟大象打架都还比较充满希望。对方是全身散发出电光跟紫云、宛如建筑物般的巨大个体。相对的这边即使拿出了真本事,但肉体上仍然只是一名普通的少女。  
  在燃起正义之心时,舞弓的头发会亮起磷光,从全身散发出光芒。爱刀「胧武胧」也会迷失固定的形状,整个扭曲变形,化为鲜红的刀刃。平常——变成这种状态的时候,舞弓会丧失理性,顺从本能大闹一场;但现在却不可思议地感到平静。虽然内心波涛汹涌,却宛如驾驭骏马的武将一般,能够克制自己的本能。
  自己也有所成长了吗?
  虽然不晓得是否如此,但力量接连不断地涌现上来,就连舞弓自己也感到害怕。
  「实之隙!虚之隙!仔细看清仕太刀!」
  义兄教导自己的剑术。舞弓用那从未怠惰锻链,能够宛如呼吸一般发挥的刀技,和怪造生物抗衡。不过,无论鲜红之刃有多强烈,一旦考量到对手的体格,效果就有如针扎一般。要给予对方决定性的一击,实在过于贫乏。
  舞弓跳跃起来,舞动全身削弱转动的齿轮,着地之后又再度飞扑上去;不屈不挠地重复着攻击。一次不行的话,就再试第二次、第三次。正所谓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怪造生物似乎也感到烦躁——将那魁梧的手臂激烈地伸了过来。
  「——!」
  那是锐利的指甲和多节的关节,以及凹凸不平的肿瘤相当引人注目的巨大手臂。跟宛如机械般的外表不合,有着异常真实的肤色。那手臂彷佛要用压倒性的质量压垮舞弓似地逼近,宛如大炮一般冲撞上「胧武胧」。
  彷佛连肩膀都要脱臼一般的激烈冲击。舞弓咬紧牙关,像是要把脚缝在地面上似地站稳了脚步。疾风吹拂头发,晃动着装饰身体的无数银饰品。
  「嘎、啊、啊啊!」
  舞弓咆哮,用全力弹开怪造生物的手臂。她成功弹开了。弹开那光是指尖就跟舞弓的身高差不多大的存在。舞弓维持那股气势,用敏捷的步法接近敌人,挥出一刀、两刀。活生生的怪造生物手指被切断并零散地掉落下去。
  温暖的红色舞动着。溅回身上的血和鲜红的刀染遍了舞弓全身,她宛如野兽一般低吼并不断战斗。
  「来吧!怎么啦,怪造生物!你只是块头大而已吗!看看我的武道!感受我的磨练!倘若你也有自尊,就拿出真本事放马过来吧!」
  舞弓这么挑衅,出乎意料的是怪造生物表现出过度的反应。
  〈——〉
  咻——舞弓能够感应到的,只有一种用并非听觉、也非触觉的第六感所感受到的冲击而已。等舞弓回过神来,视野已经转动起来,全身感受到一种伴随着疼痛的压迫。
  遭到攻击了?就在一瞬间?
  「喔——」
  舞弓抚摸头发并看向手心,只见手心被自己所流的血染成一片鲜红。
  太奇怪了——舞弓茫然地心想。
  现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自己应该都是正义的同伴。正义的同伴应该是无敌的,而且一定不会流血。所以这些血是假的,身体的疼痛也是——
  咻——
  「呜——咕!」
  下巴一阵冲击。怪造生物似乎明确地判断了舞弓是一个妨碍,他的手腕看来毫不留情地地挥舞着。无法反应。实在太快了。这种无法用肉眼确认的攻击根本是犯规。
  挨了直击的腹部跟下巴疼痛不已。视野之所以会摇晃,大概是引起脑震荡的缘故吧。那种摇来晃去、像是晕车一般的暧昧感觉十分恶心。
  咻、咻、咻——
  「啊——」
  情况不妙——舞弓首次感受到危机意识。对方采取的是单纯的攻击——是没有任何变化的一般打击。尽管如此,压倒性的体能差距仍让舞弓递体鳞伤。
  真令人咬牙切齿。这代表自己敌不过他吗?无论多么努力、多么拚命地描绘理想,就凭舞弓还是无法战胜邪恶吗?
  「少罗唆!」
  舞弓反抗着内心涌现出来的声音,只靠着直觉和反射动作来闪避敌人的攻击。地面飞起爆裂、被挖开的校舍盛大地倒塌。
  学生们已经结束避难了吗?奇怪?为什么——自己在战斗呢?
  头脑昏昏沉沉。这下糟了。脑部留下了创伤。
  但是——
  「我怎能输!我怎能输!」
  「——你真拚命呢,小舞。」
  舞弓留着血并绷紧嘴唇站在原地,怪造生物的手臂挥落在她身旁,只见那手臂上站着一个俊秀的少年。宛如拉链一般的伤痕,以及用乌鸦羽毛装饰的衣服。
  「仇祭!」
  他手里拿着的锐利大镰刀上,挂着不断呻吟哀号的诡异人头。
  仇祭游。曾让舞弓尝到败北之苦、让人感到不愉快的转学生。
  他以雷鸣为背景,让表情蒙上一层阴影并低声笑着。怪造生物似乎也立刻注意到他的存在,激烈摇晃着撞飞舞弓的手臂,试图排除掉他。
  「嘿、唷。」
  游没有反抗那股气势,反倒像是随波逐流一般承接下来并着地。彷佛树叶一样。瞬间——斩击宛如闪光一般爆发开来,怪造生物的手臂从手腕被切断了。
  鲜明的血液染红了阴沉的天空。
  怪造生物发出了哀号。连忙缩回去的手臂,以及逐渐爆裂开来的闪电和紫烟。
  游对着浑身是血的舞弓微笑,像是在保护她似地站到前面。
  「没事吧,小舞?你的王子殿下来救你罗。」
  「去死!」
  舞弓冷淡地丢下这句话,于是游看似哀伤地皱起了眉头。
  「太过分了吧。难得我特地来救你。」
  「我不记得拜托过你。」
  「……真是够了,你就是爱逞强。要是你能坦率地用可爱的声音跟我道谢,我也会很普通地感到高兴啊。『瞿麦』——怪放。」
  黑暗包围住游的手镯,刹那间——便有一只怪造生物从那被称为「监狱」的咒具当中解放出来。
  那是被印有无数「SOS」的缎带绑住全身、走哥德萝莉风的天使。天使用冒出黑眼圈的双眼迟钝地注视着这边,然后像幼儿学步一样,东倒西歪地走近并抚摸舞弓的身体。
  「姆……」
  光只是那样,舞弓的伤口便轻易地愈合了。伤口上冒出一片薄膜,血立刻止住,且不留伤痕地完全治愈,细微的擦伤也彷佛作梦一般地消失无踪。
  「真厉害——是这个怪造生物的能力吗?」
  「对。『瞿麦』是医生经常企图抢走的治疗系怪造生物。无论是受伤、烧伤或生病,一律都会治愈,是个非常惊人的存在;倘若普及的话,医学差不多就毁灭了。附带一提,是中级三位。还满简单就能怪造出来。」
  游若无其事地这么说道,让舞弓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既然是这么方便的怪造生物,为什么没有人善加利用呢?虽说对怪造生物有歧视,但只要听说可以有效治疗癌症,无论是虫的尸体或长在尸体上的香菇,部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这就是人类啊。
  「嗯——要是过于深入追究,可是很恐怖的喔?」
  游像是看穿了舞弓的心思一般,呵呵笑着并挥动大镰刀甩落上面的血,再度将「瞿麦」收纳到「监狱」里面并摆出迎战态势。
  「……先别提这些,现在得想办法解决那个四不像的怪物吧?」
  「我知道。但是你记住了,我还没有彻底信任你。」
  舞弓立刻中断思考,紧紧地握住刀柄。正面——手臂受伤的怪造生物似乎在观察情况,宛如火山一般地一直从齿轮中央喷射出烟雾。
  不——
  「……?」
  不是单纯的烟雾。异样地逼真。倒不如说——具备着宛如固体物一般的存在感。那紫色的气体在地面上爬行着,在舞弓身旁突然抬起头来。
  「啊——」
  然后看向舞弓。
  「啊——啊、啊、啊啊啊!」
  〈舞弓。〉
  烟雾瞬间改变了形状,用亲爱的义兄的脸露出微笑。
  ※  ※  ※
  「零时镜」。
  这个上级一位的怪造生物,外表曾经是一个名为丧时饱友的少年;他在灰暗却又像是燃烧起来一般的破坏冲动的空隙间思考着。
  自己被赋予的任务。
  还有如何对应眼前这些状况。
  他的思考早已经不像人类那样繁琐又附带太多无谓的东西,而是转变成宛如昆虫一般、只强化了如何杀戮别人的部分。名为丧时饱友的个人已经消失,只剩下「零时镜」这个系统而已。
  破坏。杀戮。应当把这些逃到现界的难民们杀得一个不剩。
  这就是主人——愤怒大公赋予自己的职责。是宛如本能一般的行动原理,原本其他任何感情跟目的,就连思考应该都被视为不纯物质废弃掉了才对。
  但是——
  「嘻。嘻。嘻。嘻。」
  身体的某个部分简直像人类一样地笑了。正感到兴奋。从刚才开始,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必须现在立刻修正行动上的矛盾,专心达成主人的命令才行——
  少罗唆。
  「零时镜」的根源,非常狂暴的部分粉碎了命令这种陈腐的束缚。
  少罗唆。少罗唆。少罗唆。
  「零时镜」放出雷电、让紫色洋溢四周,转动全身的齿轮,放声尖叫了。
  他的眼前——站着一个跟「零时镜」曾经吃掉的那个女人非常相似、白发红眼的少女。
  他记得。他想起来了。
  那女人纯粹的思考。美丽的眼眸。以及那即使死亡也仍然高贵的灵魂。
  那女人非常好吃。一旦品尝过她的肉,就再也无法满足于其他食物了。
  不满化为焦躁累积起来,现在看到眼前让人感受到那女人影子的少女,便化为食欲爆发了。
  全身感到疼痛。饥饿感扭动不停,冲动爆发出来,感觉一切都无所谓了。无论是任务或主人,都在涌现上来的食欲之前轻易地烟消云散——
  没错。自己只是想要吃掉这个少女而已。
  ※  ※  ※
  那根本是幽灵的祭典。只能这么形容。
  「咦……?」
  伊依想起了以前曾在电影中看过的四处飞舞的萤火虫之光。爆裂、四处飞舞、闪亮的美丽伶俐光辉。没错,十分美丽。倘若是从远处眺望的话。
  「像这样接二连三地,真是差劲透顶了——」
  在背后追了过来的亚缇低声喃喃自语着。伊依不是很懂。正面是半毁的校舍,以及为了帮助尚未逃脱的学生而奔波着的壳蛇学生变身后的模样——也就是怪造生物们。无视他们,只是不停喷射出紫色雷电和云雾的巨大齿轮。在正面跟他相对的是——舞弓,还有游?
  「小舞!游!」
  伊依不禁大叫出声。距离丘陵上还有点远。但可以看见幽灵包围住他们的周围。
  幽灵。没错,那有着人类的形状。跟覆盖住天空的云是同样的紫色,自身发出诡异光芒的朦胧人型。那些幽灵看起来像在跳舞。挥动着手,摇摆着头,甚至看似愉快地飞舞在半空中。
  「人类不能再靠近了。」
  在丘陵的山腰,就快要到达目的地的位置时,绕到前面的亚缇犀利地低喃着。
  「否则会被吞没唷。」
  「什、什么意思……亚缇同学?」
  头上载着梅子、被挡住去路的伊依停下了脚步。前方就是齿轮。从近处一看,果然是个异常巨大的怪造生物。那机械般的外表,倘若有人说他是某国的秘密兵器,自己八成也会信以为真。光只是掉落下来,伊依就会轻易地被压扁吧。
  亚缇一脸严肃地站着不动。虽然纯白的制服破裂开来,从肩胛骨伸出了异样的羽翼,但高贵的气质仍未从她的动作中消失。其他怪造生物似乎也很尊敬她,说不定她在虚界也曾处于相当高的地位。
  ——?
  总觉得好像有一瞬间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奇怪……?」
  伊依有点讶异地陷入沉思,但并未获得明了的结论。
  就在伊依像那样埋头思考的时候,亚缇看似厌恶地瞪着疯狂舞动着的幽灵们。
  「那幽灵是『零时镜』——假装成丧时饱友的邪恶怪造生物的主力武器。没错,正是因为有这个能力,他才会受大家畏惧,以及厌恶。」
  「『零时镜』……?」
  虽然是不曾听说的名字,但这种关于上级怪造生物的知识,没有公开给像伊依这样的怪造学者实习生知道,也是无可奈何的。因为即使试图怪造超乎自己力量的怪造生物,也可能会被夺走所有的生命力,或是无法控制而引发怪造生物灾害。况且——能够怪造上级怪造生物的人原本就是极少数,因此其详细生态也几乎是个谜。
  平常总是——即使不可靠,也会在这种时候摆出专家模样详细说明的父亲,今天却异样地温驯。即使性格腐败,他好歹也是被称为怪造学教授的男人,应该知道大部分怪造生物的事才对。
  骷髅父亲只是彷佛难以置信般地喃喃自语着。
  『「零时镜」——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爸爸?」
  看到低声喃喃自语的他,伊依感到可疑,而晃动着项链询问怎么一回事;但并没有反应。他个人对「零时镜」有什么执着吗?
  就在伊依这么想的时候,幽灵们也迅速地四处飞舞,在舞弓周围盘旋。至于说到舞弓——是怎么回事呢?她几乎是僵在原地不动,一脸茫然的样子。缠绕在身上的鲜红光芒萎缩了起来,霸气也从她身上消失无踪。
  她究竟是怎么了?总觉得不太像舞弓的作风。她应该也不是害怕幽灵吧。
  「……空井同学,你有喜欢的人吗?」
  要飞奔到舞弓身旁吗?但自己又被劝告不要靠近——伊依感到困惑而踌躇不前,这时亚缇突然窥探着伊依的脸,让伊依吓了一跳。
  「你有讨厌的人吗?」
  「亚缇同学?」
  伊依感到不可思议,尽管有些焦虑,伊依仍歪头感到疑问。双马尾柔软地晃动了一下。
  亚缇符合她一贯作风,用像是在挑衅一般的表情,只是高傲地看向这边。
  「喜欢一个人,或是讨厌一个人。这就等于是让别人侵略自己内心的一部分。一旦有喜欢的人,就会在意那个人今天在哪边做了什么,忍不住胡思乱想。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对方每个细微的动作。思考会遭到支配。」
  感觉她被傲慢掩盖住的表情之下,似乎有某种奇妙的感情在动摇着。
  「讨厌一个人也是一样。对方对自己做了什么讨厌的事、之后一定会遭遇到的不愉快,对于这些状况的厌恶或是恐怖会让思考冻结——又被迫自白浪费掉思考的时间。」
  亚缇张开双手,宛如舞台女演员似地继续说道:
  「这也就等于思考被别人占据。等于被夺走了内心跟灵魂。不让任何人驻足于内心,彻底独立来站在世上这种事,除了身为终极个体的本姑娘之外,是办不到的。」
  然后——她指向天空。诡异的齿轮在那里转动着。嘎吱、嘎吱、嘎吱——断续地响着的是什么声音?是机械的呼吸声吗?或是幽灵们欢喜的大笑声呢?
  伊依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而浑身发抖,亚缇对着她微笑了。
  「『零时镜』吐出来的雾,会反映出驻足在那个人内心的别人身影。可能是你喜欢的人、或是你讨厌的人,用并非幻觉——而是伴随着真实的存在感靠近。」
  所以——那是幽灵。没有实体,但着实恐怖的幽灵。
  「而且……」
  亚缇像是在威胁似地低声说道:
  「你明白吗?像那样逐渐增加的幽灵,会远远凌驾人类内心的容量来增殖。再怎么腐败也是怪造生物的能力,因此无法装作没看到或不去思考。无法移开视线,支配着内心的他人接二连三地出现在眼前——心灵会遭到这种恶梦苛责。」
  传出了哀号。是舞弓的声音。
  只见她被幽灵给包围住,拚命地挥刀并呐喊着。伊依明白。舞弓很强,但并非连内心都是无敌的。她的过去隐藏着好几道伤痕。
  所以一旦被戳中痛处、被挖开伤口的话——便无法忍耐。
  「被所有喜欢的人痛骂、斥责,同样地被所有讨厌的人嘲笑、欺凌。没有人能够忍受那样的折磨。」
  彷佛在肯定伊依那样的思考一般,亚缇露出了有些轻视的微笑。
  「总有一天内心会爆裂开来,灵魂会整个坏掉吧。」
  「小舞!」
  伊依不禁什么也没想地就飞奔出去了。
  她将力量注入双脚,奔向正尖叫着的舞弓。在通过眼前的时候,可以看见亚缇难得露出有些呆滞、哑口无言的表情。
  「慢点——空井同学!你有在听别人说话吗?那能力可没有简单到只要知道原理,就能忍耐的唷!」
  「既然如此,那小舞就危险了!我得救她才行!」
  伊依头也不回,用绝非优异的脚力拚命地飞奔向前。亚缇用紧绷的声音对着那样的伊依怒吼道:
  「啊啊真是够了,真不像话!你——没办法靠理论来行动吗?」
  在雷声不断的丘陵上,已经崩落的壳蛇校舍正面,一部分缠绕在舞弓身上的幽灵朝这边逼近过来。虽说是一部分,但也相当大群。那诡异的紫色气体,正因为稍微具备人类的形状,更让人感到恶心。
  「嗯——嘿咻!」
  伊依跳跃起来。避开掉落下来的瓦砾并抱紧梅子。她是伊依的伙伴。一同跨越过好几道死线的娇小怪造生物。
  周围是幽灵。他们在靠近的同时转变为伊依认识的人。并非幻觉。即使知道其真面目,但还是感觉就像本人。所有五感都理所当然地主张着对方是伊依认识的人。
  在深夜零时窥探镜子的话,便可以看见幽灵——有这样的传说。例如学校的怪谈或是部市传说,虽然流传的场所跟内容形形色色,但共通点是夜晚的镜子具备着魔力。
  上面映照的,可能是未来的自己、应该已经死亡的某人、或是自己将来的结婚对象——虽然有各式各样的可能性,但看到的人一定都会因为那超乎想像的恐怖而颤抖不已。
  没有人知道自己会怎么死掉还能忍受的。
  没有人看到死人对自己微笑会不感到害怕的。
  单方面地被迫知道未来,没有人不会感到绝望的。
  但是——
  「小梅子!你能设法压制『零时镜』的能力吗?」
  〈你要我设法——讲得还真轻松呢。〉
  梅子像是感到为难,但一脸认真地振动着侧头部的羽翼。
  〈嗯。我试试看。但「零时镜」毕竟是比我高等的怪造生物,所以不晓得我的能力是否管用。〉
  「分等级什么的实在太无聊了!」
  〈……嗯。〉
  梅子露出微笑,在眼眸中灌入勇气——中级一位的怪造生物,「爱天使」喃喃自语着:
  〈我知道。因为伊依告诉过我了。〉
  刹那间,梅子的全身向空气传播着振动。她用侧头部的羽翼增幅过的那阵音波,温柔地包住伊依,且充满攻击性地回荡在周围的幽灵之间。
  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
  所有五感都让幽灵显得逼真。幽灵之中有香美、有舞弓、有游、有父亲、有母亲、有义兄,甚至还包括自己本身。
  伊依毫不畏惧地扑向那些对自己散发出所有恶意的熟悉人群当中。
  「爱天使」的能力是声音。梅子将她的声音放到最大极限,让伊依的听觉保持正常。于是幽灵给予这边的虚假五感便产生了破绽,让伊依能够理解那些身影并非自己认识的人,而是某种真面目不详的雾之集合体。
  「如果不想听见讨厌的声音,那就戴上耳机听些无厘头的音乐!如果不想看见讨厌的人,那就只看着前方奔跑!我才不怕什么幽灵的呢!」
  柔弱的怪造学者实习生向前飞奔,在她正面,一个盘着双手的粗犷男人——伊依的父亲,空井灭作的幽灵挡住了去路。那是已经好几年不曾见过、还是人类时的父亲。要让伊依感到畏惧,确实没有比这更适合的对象了。父亲是伊依最大的敌人,而且也是总有一天必须跨越的目标。最重要的是,他是伊依在心底无法真正讨厌的亲生父亲。
  〈伊依。〉
  他——灭作用伊依熟悉的不愉快声音,对着这边说道:
  〈你根本没有才能。〉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混帐老爸!」
  伊依用力踹了幽灵一脚,让他爆开消灭之后,毫不介意地继续向前冲。
  『那个……伊依妹妹?对方可是爸爸喔?你要踢之前至少犹豫个两、三秒吧……』
  虽然正牌的父亲似乎在胸前发着牢骚,但伊依听不到那些抱怨。
  ※  ※  ※
  好强——戏小路亚缇这么心想。
  她无法追在伊依背后跟上去,只是茫然地呆站在原地,脸色变得苍白。
  伊依根本不把幽灵当一回事。没有人能够阻止她。亚缇自己期望而接触的这名少女——说不定是比想像中更无法小看的存在。
  而且是比任何事物都出色的存在。对怪造生物而言,没有其他人像她如此充满魅力了吧。能够接纳一切,温柔地爱抚,让人感到舒适安稳的少女。
  她一定会成为怪造生物的救世主吧。
  空井伊依。她——是个稀有的存在。比亚缇想像的还要更加稀有。
  咯哩——亚缇咬了咬牙。
  咯哩咯哩咯哩——咬到彷佛下巴快碎裂似的。
  要是早一点告诉她大家的真面目就好了。倘若能什么也别想、别害怕,以怪造生物的身分被爱就好了。
  真狡猾。真狡猾。在她身旁的所有怪造生物都好狡猾。梅子好狡猾桃子好狡猾——
  「『花火花』。」
  背后突然有人出声叫着亚缇。亚缇烦躁地转过头,只见在这种状况下也依然散发出平静气氛的少女,巴已己巳正站在那里。
  「怎么办?」
  她简短地提出疑问,亚缇不懂她的意思,激动地跺脚。
  「你说——怎么办?能请你别用片语说话吗?这样很难理解你想表达的意思。」
  「你在焦躁个什么?你应该知道吾就是那样的女人。」
  牛奶瓶底眼镜怪异地亮起光芒,已己巳让没有半点脏污的制服随风摆动,并低声说道:
  「不尽快收拾掉『零时镜』的话,情况会很危险。人类也并非那么无能。他们会立刻察觉到这场骚动,前来屠杀吾侪喔。」
  「『会前来屠杀喔』,就算你这么说——」
  亚缇讽刺地笑着,并耸了耸肩。
  「找们又能做什么?对手是上级一位。这边的战力则是上级三位的我,以及无数的杂碎们。而且打从一开始,在『零时镜』的能力之前,人类根本无能为力——还是说,你拥有什么隐藏的秘密力量,能够打倒那家伙呢?」
  「吾无能为力。」
  已己巳只是冷淡地陈述着事实。亚缇挑起了眉毛。
  「你看吧。倘若只是理想论,谁都会说。如果你想以旁观者的身分自居,那就至少冷静地俯瞰这状况吧,巴。」
  「……」
  已己巳没有回应。她只是低下头思考着某些事。
  亚缇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翻身打算追在伊依后面。
  「已经够了。你——软弱的你至少对亲爱的喜悦大公殿下祈祷,请他改变这个状况吧!」
  亚缇这么大叫,然后看也不看已己巳地飞奔而出。没错——状况相当危险。因为伊依在亚缇说明一切之前跑了出去,所以无法传达给她。
  「零时镜」创造出的幽灵之能力,并非只有让对手的内心爆裂开来这种心理上的攻击而已。
  「……吾会努力。」
  已己巳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八成又是平常那些牢骚吧。
  亚缇无视她,只是在大地上奔驰着。
  没错,软弱的生物并没有价值。死得一干二净也无妨。那些碍眼的家伙消失反倒会让人清爽许多。
  但是——还不能让伊依在这边死掉。
  亚缇绷紧嘴唇,像是在说服自己似地在内心这么反覆说道。
  ※  ※  ※
  爆发开来了。
  非常突然。完全在预料之外。飞奔到舞弓身旁,摇晃她的肩膀并呼唤着她的伊依,被激烈的冲击撞开且跌落在地。
  「——」
  破裂开来并放出横扫烈风的是幽灵们本身。有着熟人外貌的他们以及她们,瞬间膨胀起来,然后从内侧产生反应并立刻爆发。这些幽灵蠢蠢欲动地接近,但似乎领悟到心理攻击没有意义,开始毫不犹豫地自爆起来。
  倒不如说,情况不妙。  
  假设这些无比尽地涌现出来的幽灵会一个不剩地变成炸弹,到底会给周围带来多大的损害呢?不用想也知道。像伊依这般娇小的身躯,八成会轻易地消灭吧。
  「小——小舞、小舞!」
  伊依害怕了起来,她拚命地抬起上半身,紧紧抱住舞弓。但高大的舞弓简直就像梦游症患者一样,只是用空洞的眼眸茫然地回看着伊依……
  这样不行。伊依不晓得她看见了什么,但幽灵的精神侵犯确实让她无力化了。
  『快逃啊,伊依!会越来越多喔!』
  胸前的骷髅尖声地发出警告。不用他开口,只要一看就知道了。紫色的人们用根本是幽灵的诡异动作逐渐靠近。他们是能轻易杀伤伊依的恶质炸弹。
  「小舞!小舞!快恢复正常!」
  伊依抓住她的肩膀,窥探着她的瞳孔,拚命地呼唤她的名字。虽然灭作一如往常,大叫着快点逃只要自己逃掉就好了,但伊依自动无视他的存在。倘若在这里对舞弓见死不救,即使身体活着,灵魂也会死亡。自己的自尊和梦想会死亡。那是比一般死亡还要令人更厌恶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事情。
  咚——有人拍了拍伊依的肩膀。
  快哭出来的伊依回头一看,只见一脸为难的游正站在那里。这么说来,他也在现场。是并未受到幽灵的攻击吗?他看起来仍然是正常的状态。
  「游……」
  仇祭游。在寂怜院的庭园之中,总是会对害怕现实的伊依伸出援手的青梅竹马。一看见他的脸,便能感到安心。比自己所想的还更放心。
  「游、游,小舞她怪怪的……」
  伊依彷佛回到小时候一般,只是无助地求救——游露出苦笑。
  「放心吧,伊依。没问题的——全部交给我就行了。」
  伊依只是眺望着抚摸自己的头,并用「临终前的女神」将靠近的幽灵切成碎屑的游,尽管暴风狂乱地吹啸着,游仍然敏捷地翻身避开了暴风。
  「……伊依,你能背着小舞跑吗?」
  被游这么一说,伊依试着照办;但所谓的人类原本就不是适合搬运的存在。没有意志的身体整个软趴趴的,而且还相当重。对体能贫乏的伊依而言,就连要背起这包袱都十分困难。
  「抱歉,好像没办法……嗯,或许我应该练一下伏地挺身的……」
  「那么——真没办法。」
  游叹了口气,从「监狱」里面解放出名为「瞿麦」的怪造生物。那是以治疗为能力的神奇怪造生物,是个被SOS包裹住的小天使。即使她用治愈之手抚摸,舞弓仍然没有清醒。
  「果然还是无法治愈精神上的伤吗……」
  游稍微想了一下,明明幽灵已经逼近眼前,但他却挺悠哉地抓住舞弓的下巴,很普通地亲了下去。
  「……啥?」
  他亲了下去。
  坦白地说就是接吻。因为实在太过出乎意料,伊依不禁愣在原她。舞弓和游的嘴唇重叠了起来。
  「什——什么!」
  这个少年——竟然毫无抵抗地对没有意识的女孩子,夺走了大概很重要的吻。
  伊依忍不住。
  「你在做什么呀,游这个笨蛋!」
  打了下去。
  那股气势让游连同舞弓倒落到地面上,幽灵碰巧千钧一发地通过了他们的正上方。伊依涨红了脸,没来由地踢了游好几脚。
  「笨蛋!笨蛋!你混乱了吗?游对小舞,奇怪?真奇怪?」
  伊依开始混乱了。她已经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
  「冷静一点,伊依。」
  游用肩膀支撑起舞弓,一同站起身并露出微笑。
  「你想想,在童话故事中,让睡美人醒来的方法,不都是亲吻——」
  「你这个不知羞耻的混帐啊——啊啊啊!」
  话说到一半,游便高高地飞舞起来了。飞得老高、飞得老高。
  因为过于突然的状况而从精神崩坏当中回神,连耳朵都涨红起来,且全身颤抖不已的舞弓高高举起了拳头。啊,结果似乎有效。虽然游说不定会被杀掉。
  纯情的武士少女像狗一样地吼叫着:
  「你你你这家伙到底要愚弄我到什么地步!你把少女的嘴唇当成什么了!给我掉下来!快点!我要当场把你剁成碎片!」
  「别激动嘛,毕竟又不是那种状况,而且刚才那算是正当的治疗行为吧?」
  掉落下来的游将手贴在地面,漂亮地翻转之后站起身来。他的行动还是一样缓慢,但动作没有一丝多余,非常地流畅。
  没错,虽然对舞弓不好意思,但现在可不是那种状况。周围仍然充斥着幽灵们,倘若率直地做出结论,可以说是四面楚歌。而且——「零时镜」几乎是毫发无伤。目前完全想不到可以怪消掉那个的方法。
  但是伊依并不感到悲观。因为她根本不用害怕。
  身旁有悔子、有游、有舞弓在。既然不是一个人,就不可怕。
  而且——
  伊依的「门」散发出彷佛要爆发似的光辉,淹没了周围的幽灵们像是感到害怕似地缩成一团。在空气、时间跟一切都冻结住的那一瞬间。
  「拜托你了,小桃子!」
  了解——像是在回应伊依一般,极其美丽的怪造生物现身了。

  ※  ※  ※
  宛如雪一般白皙的肌肤。同样不可思议的白色头发。几乎是同一颜色的振袖。乌溜溜的黑眼珠以及紧闭成一字形的嘴角。手上拿着漆黑扇子,木屐的夹脚鞋带是鲜艳的赤红。急远的气温变化引起的水蒸气,以及冻结住的空气迸出光芒,嫣然地闪耀着。
  十分美丽,当真是美到让人打寒颤的站姿。
  看起来像是人类女性,但在根本上是另一种存在。光只是站在那里,彷佛就会扭曲世界的人型,甚至没有浮现丝毫微笑,只有一瞬间稍微看向伊依那边。
  「……」
  桃子轻轻地点头向这边致意,伊依立起拇指向她打招呼,果然还是感动万千地稍微浮现出泪水。
  伊依在几个月前,曾因为自己的不成熟和粗心大意,让这个怪造生物丧命了。那份罪不会被原谅,而且也绝不能忘怀;但感觉她的存在稍微治愈了那份沉痛的记忆。
  桃子。应该已经死掉的「雪童」。
  似乎有某人赋予了她力量,外貌彻底改变而重生的她,仍然是憨厚地为了伊依行动。即使她憎恨或怨恨伊依,伊依也不在乎;而且那明明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既然桃子那么信任自己,伊依至少想尽全力来回应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这就是伊依的誓言。
  轰隆——「零时镜」发出了彷佛机械一般的重低音咆哮。这外观充满压迫感的怪造生物,很明显地警戒着从容站着的桃子。
  规模跟刚才完全无法相比的带电包围住「零时镜」,瞬间,无数光线宛如爆炸一般放射到地面上。
  「咕噜沙丹啾拉。」
  桃子一边咔哒、咔哒地踩响木屐,一边淡淡地露出微笑。像是把对方当成傻瓜一般。没错,平常总是紧绷着脸的她,只有在灵活使用能力时会露出看似得意的表情。自尊心强烈的冰之少女,意外地喜欢能力对战。
  「咕噜沙丹啾拉!」
  桃子呐喊着不可思议的台词,舞动袖子让冷气盘旋起来。周围的气温一口气冰冻下来。那是彷佛要扼杀夏天这个词汇、炎热这个概念一般极度寒冷的大气。
  之后——伊依看见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景。
  「什么——!」
  在背后摆出迎战态势的舞弓跟游,也因为过于惊人的状况而大叫出声。
  真叫人无法置信。雷竟然冻结住了。
  「真有这种事?」
  只不过是细微电子运动的雷电,在中空被固定住,冰霜紧紧地贴在上面,变得宛如电线工艺品一般。当然,那种惨不忍睹的雷电是不可能杀伤别人的。
  「零时镜」看似烦躁地发出怒吼。他接连不断地放出霹雳迅雷以及幽灵炸弹——但毫无意义,全都被冻结了起来。
  「……」
  相对的桃子只是冷眼旁观。
  不容许外人介入的压倒性超常战斗。这场无视物理现象和自然法则的怪造生物们的飨宴,反倒是世界彷佛无法忍受似地响起了地鸣。大地冒出龟裂,原本就已经半毁的壳蛇校舍化为瓦砾。
  大家都顺利避难了吗?
  伊依眺望着这幕光景,只担心着这点。倘若大家能平安逃离,伊依最优先的目标就算是达成了。不需要跟对方硬干。伊依并不是正义的同伴。倘若有任何人都不会受伤的方法,伊依一定会选择那么做。
  但是,倘若就这样丢着「零时镜」不管,自己们迟早会被杀得一干二净。必须怪消掉他——或是封住他的行动才行。还有,目前能跟「零时镜」相抗衡的,只有桃子而已。
  虽然不晓得桃子力量的极限在哪里,还有她的能力提升到何种程度——但只能在她身上赌一把了。
  像这种时候。明明怪造生物在战斗,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时候,伊依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非常卑鄙的人。被迫打前锋、被迫进行危险争斗的总是怪造生物。虽说自己一靠近就必死无疑,但伊依对不能站在桃子身旁的自己感到羞耻。
  但是。
  至少——做些什么现在的自己能办到的事。
  「伊依,那个——」
  游指着桃子跟「零时镜」正激烈战斗着的反方向,也就是自己等人的背后,犀利地尖叫着。伊依也被他拉着衣服而转过头去。
  「啊……」
  刚才为了拯救古顷学生而冲进去的怪造生物们——也就是壳蛇的学生们,已经成功救出古顷的学生了。他们背着受伤的学生,拚命地奔向巴士停驻的方向。
  是察觉到这点了吗——「零时镜」像是感到焦躁似地喷射出紫烟。宛如液体一般流动着的那紫色,瞬间变貌成幽灵,袭向看来几乎没有战斗能力的壳蛇怪造生物们。
  「不行——」
  伊依低声呻吟。他们正在帮忙救助古顷的学生。大概不是因为被人命令,而是以曾一起生活过短暂期间的同伴身分。既然如此,这边也必须回应他们那份温情才行。
  什么古顷还壳蛇,或是怪造生物还人类的。那种差别根本没有关系。
  所以——
  「小桃子……现在没空吧。」
  虽然「零时镜」也被封杀了大部分能力,但不愧是上级一位,他不容桃子反击,不停施展出让人不禁想问是从哪冒出来的凶猛攻击。电流弹开且产生爆发,他甚至改变了地形,疯狂大闹着。
  桃子光是要阻止他的攻击就分不开身了。壳蛇的学生——得由自己们来救才行。
  「游、小舞,走吧!」
  伊依呼唤着正在待命的两人,率先跑了起来。无论是「凤凰」事件、「爱天使」事件或「卵姬」事件的时候,伊依都比现在流失更多体力,遍体鳞伤地战斗。相比之下,这次根本不打紧,双脚就像羽毛一般轻盈地动着。
  不过伊依的基础身体能力原本就不高,因此立刻就被舞弓跟游给追过了。
  「那当然。济弱锄强是身为战士的我的职责!」
  舞弓站在逼近壳蛇学生们的幽灵面前,亮出鲜红的刀刃准备迎战。但是——不行,舞弓应该打不赢幽灵。而且她刚才也被逼到神智不清,差点成了废人。
  拜托梅子放出音波来动摇幽灵幻觉吧。这样稍微可以——
  「义兄大人。」
  虽然伊依那么心想,但舞弓似乎已经牢牢地中了幻觉,她稍微后退并开始冒汗。不过伊依的不安只是杞人忧天。她太小看战士少女了。
  「方才——真是失礼了。」
  舞弓用平静的表情旋转着光刀,描绘出轨迹。
  「不小心让您看见了我的失态,义兄大人。这次——舞弓会发挥成长后的本领。我不会再逃避。不会恐惧。会挺身面对。」
  舞弓握紧刀柄,眼里点燃了火焰,瞪着几乎要淹没周围的幽灵。
  「还有——别小看我了,你们这群幽灵!」
  她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是因为有梅子援助,或是她本身足够坚强?舞弓已经从对幽灵的恐怖中彻底解脱了。
  「而且哥哥大人是更加更加出色的人嘛!」
  ……总觉得舞弓刚才好像用非常可爱的声音说了些什么。
  就在伊依感到困惑的时候,武士少女发挥了她的真本领,狂暴地大闹起来。
  「无礼的家伙!愚蠢的家伙!既然模仿了义兄大人的外型,那就抱持着尊严一战吧!软弱软弱太软弱了!义兄大人可是比你们强上了五万倍!散吧!舞吧!跪倒在正义之前吧!分解成大气并忏悔吧!」
  舞弓宛如盛夏太阳一般闪耀的刀,挥开了所有接近的幽灵,并让他们爆炸飞散。宛如台风一般。舞弓这个台风眼激烈地卷入了幽灵们,一边撞飞他们一边向前猛冲。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
  「……还真是了不起呢。唔喔——」
  游露出微笑,冷静地用镰刀将舞弓漏掉的幽灵一刀两断。他顺势抱起伊依,让她避难到暴风圈外。
  对于什么都办不到、无法战斗的自己,伊依的心情感到焦虑不已。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做的事呢——虽然她这么心想,但就凭这副虚弱的身体,大概也只会碍事吧。
  「别着急,伊依。」
  砰——游温柔地抚摸着伊依的头。看来内心似乎被他看透了。这个有张俊秀面孔的青梅竹马,无论何时,只要伊依一感到不安,总是会用笑容鼓励着伊依。
  「别认为自己无能为力。小舞能变得那么强,还有我能像这样为了某人挥舞镰刀,大概都是因为有伊依在的关系。小桃子跟小梅子也一样,并不觉得你一无是处。所以你别露出那种表情。」
  游一边用伊依的肉眼看不见的速度纵横无阻地挥动着镰刀,一边这么说道。
  「扭转了战局的是伊依你唷。我可以保证这点。」
  「……」
  对于还是露出暧昧表情的伊依,游像往常一样揶揄地露出微笑。
  「啊。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帮上忙,那就在我的脸颊还哪里亲一下吧,我会很开心的。说不定我的战斗力会暂时变成两倍喔?」
  「……游老是爱开这种玩笑。我讨厌男孩子那种地方喔。」
  虽然伊依冷淡地闹起别扭,但她稍微提起精神了。没错。现在可不是烦恼的时候。虽然自己的确不擅长打架,但能够出声。能够奔跑。虽然力量薄弱,但至少能够紧抱住某人。
  伊依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拚命地努力。
  多亏舞弓猛烈的攻势,壳蛇的学生们似乎顺利地让古顷的学生完成避难了。逐渐远离的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朝这边挥了挥手。
  伊依挥手回应,总之眼前的问题暂时是解决了吗——伊依这么心想,但要安心还太早了。
  忽然有种讨厌的感觉袭向伊依,她抬头仰望天空。
  然后伊依明白了「零时镜」还没有拿出真本领这件事。
  「……」
  从刚才一直往上升的紫色乌云,埋住了整片天空——大量的幽灵宛如雨水一股从中降落。有一瞬间天空变貌成某人诡异的脸,彷佛恶魔一般响起了得意洋洋的低沉笑声。
  ※  ※  ※
  「这——要靠我们来阻挡似乎有困难呢。」
  游不晓得是悲观还是从容,他用让人不是很懂的微妙表情耸了耸肩。舞弓也瞪着天空,对于这绝望的光景感到无言。
  宛如粉末还灰尘一般无声无息地掉落下来的,是一群幽灵。看起来很小大概是因为距离远的关系,只要想到那些全部到达地上,然后爆发的光景,就不禁让人脊背发凉。
  「怎么办,伊依?」
  「该怎么办才好呢,伊依?」
  不知为何,游跟舞弓都很普通地看向伊依并这么问道。为什么要问自己?虽然伊依这么心想,但仍拚命地转动着头脑。尽管幽灵让人看见的幻影可以用梅子的能力削弱,但声音能传达到的范围有限,而且自爆时的杀伤力跟至今为止体验到的一样。要是那些幽灵一起袭击过来,自己们肯定会全灭。
  「看来只能——逃跑了吗?」
  伊依低声地喃喃自语着。
  没错。在结界消失的现在,倘若大家搭上巴士,用全力逃跑的话,说不定能脱困。但是——「零时镜」铁定会追赶过来。他一定会四处挥洒死亡跟幽灵,在各地会发生大惨况吧。虽然怪造学会执行部迟早会阻止他,但事情倘若演变成那样,后果就是「零时镜」确实的死亡。即使是那般凶恶的怪造生物,伊依还是不想看到他死亡。
  「在敌人面前落荒而逃,是不配称为武士的。」
  舞弓看似不满地低喃着。虽然伊依不是很懂她的意思,但总之是感受到了她不愿意逃跑的含意。但是幽灵们现在也正从天而降。伊依看向桃子,只见她似乎必须将全副精神都放在跟「零时镜」本体战斗一事上。战力压倒性地不足。
  怎么办呢?真的束手无策了。逐步逼近的大群幽灵代表着确实的死亡。但伊依完全找不到突破这困境的方法。
  「要不要背水一战,用我们的全力来击溃本体?」
  舞弓提出了相当危险的建议。不过,这判断比让浮在空中的幽灵全灭要实际多了;但大家是否能打倒光是葬近彷佛就会立即死亡的「零时镜」?
  战桥舞弓的怪造剑。
  仇祭游的「监狱」和怪造生物的融合技术——「黏土工艺」。
  桃子的冻结。梅子的共鸣能力。
  自己能办到的事——是什么呢?
  「……想要救兵吗?既然如此,就不用客气,尽管呼救呀。」
  就在伊依陷入沉思时,耳边怱然传来了声音。因为实在太过唐突,伊依的心脏差点停了下来,她发出惊恐的哀号声,转头往背后看。
  「香、香——」
  宛如海洋,又像天空一般碧蓝的头发。总是一脸睡迷糊的表情。改造得像是民族衣裳一般的制服。
  「香米——」
  这位名叫魅神香美的伊依挚友,果然还是一副佣懒样地盘起双手,并叹了口气。
  「偶不是香米,是香美啦。哎哎哎,虽然偶不晓得你在烦恼些什么——」
  香美拉扯着伊依的双马尾,有些无奈地说道:
  「伊依,没有人觉得你能够跟别人打架。所以再怎么想也没意义的。你的能力——不对,应该说才能吗?是那个啦。就只有把大家都变成朋友这件事而已。遇到困难时就尽管拜托人吧,懂吗?还有休息一下吧,朋友。」
  「咦?咦?」
  香美亲昵地拍了拍伊依的肩膀,伊依不禁感到为难。香美缺乏紧张感的语调让伊依不知不觉间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莫名地感到安心。
  「但——但是——」
  看向周围,只剩下绝望而已。「零时镜」十分强大。即使有桃子的协助,也只能限制住他的行动。而且还附带从天上散布幽灵炸弹这个赠品。
  是看透了伊依的表情吗?香美像猫一样露出和蔼的笑容。
  「没事的啦。你以为偶是谁呀?」
  「呃——」
  是谁?是伊依从国中时代起的朋友,在伊依受伤时,总是会在旁支持的重要挚友。特别喜欢腐烂尸体和睡午觉,在古顷的一年级当中是最优秀的怪造学者实习生。
  但是,仔细一想,伊依根本对她一无所知。
  包括她在国中以前的生活、她的家人、甚至还有她的能力,伊依都一无所知。因为不是非得知道对方的一切才能当朋友,所以至今为止,伊依也不曾特别想要追问过——
  「……那么,就来介绍一下香美首次在本国公开的伙伴吧?」
  香美扔下哑口无言的伊依等人,走近倒落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大概是壳蛇校舍倒塌时,顺便掉落下来的那台凹凸不平的机械。她是作何打算呢?
  「骑士小弟、骑士小弟。该你登场罗。」
  叩、叩——香美敲了敲自动贩卖机,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从内侧传来了回应。
  「……您的骑士随时等候着您的吩咐。」
  那是个彷佛煮乾污泥一般黑暗低沉的男人声音。虽然语调之中散发出一种高贵的感觉,但果然还是给人阴沉忧郁的印象。
  「香米?」
  伊依询问着是怎么回事,于是香美转头看向这边,并露出微笑。
  「伊依,偶来帮助你吧。现在缺乏战力对吧?这孩子虽然做事有点笨拙,但强得不像话,所以在这种时候可以派上用场喔。」
  「咦?你的意思是——香米,那台自动贩卖机该不会……」
  伊依话还没有说完,声音便响亮地回荡起来,打断了伊依的台词。
  「不准你用怪异的名字称呼公主大人,无礼的家伙!」
  自动贩卖机像是弹开似地打开了。从里面跳出来的是个漆黑的影子。那巨大的体型然论怎么想,都没办法收纳在比较小的自动贩卖机里。甚至比以女孩子来说算是高大的香美更加魁梧,还用鲜红的绷带缠住了全身。
  散发出来的是腐臭。眼眸之中——蕴含着疯狂。
  手上拿的武器是让人联想到大炮、拥有巨大口径的手枪。
  异样的巨人用敏捷的动作跪在香美面前,然后吐了口气。
  「公主大人,您的仆人、您的奴隶、您的忠犬——您忠实的骑士,『走马灯处刑骑士』此刻奉命前来。」
  「……公主大人?」
  不可思议的单字让伊依疑惑地歪了歪头,于是香美慌张地用力挥了挥手。
  「啊、啊。别在意,是这家伙擅自那么称呼而已啦。偶不管怎么看都是平凡的一般人。」
  香美难得地涨红了脸,严厉地瞪着自称为「走马灯处刑骑士」的存在。
  「……骑士小弟,偶说过不要叫什么公主大人吧。」
  「因在下是腐肉,故无法理解。嗅嗅,请怜悯在下这无法正确理解公主大人命令的腐败脑髓吧!话说公主大人,应该杀掉哪个敌人才是?」
  「这家伙就是这样,根本无法沟通嘛。真是够了。」
  香美一边展开了谜样的相声,一边将视线移向后方——瓦砾成堆的壳蛇废墟。伊依也跟着看向那边,但感觉并没有什么异常。
  「那边那位——」
  发出了嘎搭的声响。香美像是感到疲倦似地将手交叉在后头部。
  有人——在那里吗?
  「快出来吧。想帮忙的话,就积极一点嘛。」
  「……」
  被香美这么一叫,只好感觉不情不愿地露面的人,是戏小路亚缇。她的背后依然长着一对宛如花田般的羽翼,露出一脸如坐针毡的表情。
  「亚缇同学!」
  伊依不禁飞奔过去,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大家都来了。为了改变这种状况。没错,即使自己一个人无能为力,但只要大家同心协力——或许。
  「请、请别搞错罗?」
  亚缇稍微移开视线,嘟起了嘴唇。
  「我可不是来帮你的。这是为了保护壳蛇的学生,也就是我的手下们。为了保护他们……那个,我才会跟你们合作——」
  「我最喜欢亚缇同学了!」
  「别、别人说的话要听到最后!你这个人,真的是——」
  伊依紧紧地抱住亚缇,于是亚缇卸除了虚张声势,露出一脸疲惫的表情。亚缇她也——大概不是什么坏人吧,伊依这么心想。
  宛如蔷薇一般美丽、彷佛贵族一般高贵的少女。
  戏小路亚缇。她前来协助伊依了。
  「伊依、伊依。」
  香美看来有些寂寞地举起了手。
  「偶咧?你不抱抱偶吗?香美也一样是前来帮你的呀。」
  「我也好喜欢香米!」
  「偶感受到爱了!」
  两人这么嬉闹起来之后,不知为何舞弓用一脸恐怖的表情低声说道:
  「你们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吗?桃子现在也拚命地战斗着,还有那群幽灵正从天而降打算杀了我们喔?」
  「嗯。我明白。」
  伊依立刻转变成认真的表情,任凭香美用脸颊磨蹭着自己头部,这么宣言了:
  「大家一起加油,来想办法解决吧!」
  「就算你说要大家一起加油,但具体面吾应该怎么做呢……」
  亚缇露出厌恶的表情,默默站在她旁边的「走马灯处刑骑士」向她问道了:
  「喂……你是怪造生物吧?叫什么名字?」
  「咦?我是——『花火花』。……咦?啊——」
  这时亚缇似乎总算注意到「走马灯处刑骑士」,只见她绷紧全身并尖叫出声。
  「嘎啊啊啊啊啊啊!」
  「亚、亚缇同学?亚缇同学,你怎么了?」
  那一点也不像亚缇会发出的惨叫声,让伊依感到困惑并这么问道。只见亚缇以猛烈的气势瘫软下来,背后的羽翼因恐怖而颤抖个不停。无数的花瓣凋零谢落。
  「为什么——为什么『走马灯处刑骑士』会在这种地方!」
  「哦。你认识在下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我什么也没看见!所以请别杀我——别杀我……!」
  为什么她会怕成这样呢?亚缇应该也是相当高等且强力的怪造生物才对,是「走马灯处刑骑士」的地位远远凌驾在她之上吗?虽然看起来只像是个庞克摇滚风的绷带人,而且也没什么压迫感。
  「走马灯处刑骑士」看似愉快地呵呵大笑。
  「姆哈哈。主人若无下令,在下不会做无谓的杀生。『花火花』是吗——记得能力是火焰还爆发……大概是这么回事吧?似乎很方便啊。喂,你——暂时要借用你的存在了。」
  「咦……什么意思?」
  亚缇根本没有回答的时间,「走马灯处刑骑士」便挥动他手上的粗犷手枪,啪嗒一声地——将枪口比在她的额头上。
  「什么——」
  就在伊依对那行为产生反应,开口想要抗议的瞬间。
  亚缇被吸进了枪口。
  「咦?」
  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来不及思考,「走马灯处刑骑士」便将装填了亚缇的手枪朝向天空。只见刚诞生的幽灵们正从天上逼近地表。
  「公主大人,请下令!请准许在下使用暴力!」
  「就说了偶不是公主大人呀。」
  香美一边发着牢骚,果然还是敷衍地歪了歪头。
  「啊,那么,无所谓啦。动手吧,砰!」
  「姆哈哈哈哈哈!遵旨!遵旨,公主大人!睁大眼看清楚了,世界!睁大眼看清楚了,宇宙!今晚的在下正对血感到饥渴!」
  他华丽地扣下扳机,刹那间,从枪口发射出七色的闪光。那光芒一边让大气爆发,同时伴随着轰隆声响滑翔过天际——
  「呀啊,哈啊啊——啊啊啊!」
  瞬间扩散开来并爆发,将幽灵们整个吹飞了。
  ※  ※  ※
  「走马灯处刑骑士」的手枪,似乎是填满在怪造生物上,得以存在于现界的力量——也就是让所谓的「魔力」集合起来,当作子弹发射出去的东西。至于被发射出去的子弹会造成的效果,似乎也会根据怪造生物不同而有所改变;例如使用冰系怪造生物就是冻结,使用电系怪造生物就是电击的样子。
  无论如何。
  「别开玩笑了!」
  粉碎了第一波幽灵,凯旋归来的亚缇首先提出了不满。伊依想到了解决这个状况的策略而试着说出口之后,便突然遭到反对了。
  不过,毕竟伊依的提议是要亚缇「再次被当成『走马灯处刑骑士』的手枪子弹发射出去」这种内容,因此她也做好会遭到反驳的觉悟;但果然还是行不通吗?伊依露出像是在哀求的表情,这让亚缇词穷了。
  「唔——」
  亚缇皱起眉头,已经毫不畏惧地指着巨大绷带男主张道:
  「你怎么可能会懂!那可是非常恐怖的唷!是连存在都被分解然后收纳到子弹当中,以激烈的气势爆发之后又硬是重新构筑成原本的形状——啊啊,光是回想就好像会发狂一般!」
  对于那样的她,「走马灯处刑骑士」一脸不满地眯起只露出单边的眼睛。
  「姆。真是软弱……你难道没有为了侠义粉身碎骨的正义感吗?」
  「如果要为了正义感被弄成子弹,我宁可不要那种正义感!」
  伊依暂且不管正在争论的「走马灯处刑骑士」和「花火花」,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其他人。
  「……总之,作战就用这种感觉,如果亚缇同学愿意协助的话,我想立刻实行——毕竟也没剩多少时间了。」
  「嗯,还不错啊?就照伊依想作的方式去作吧。」
  香美敷衍地回答着,像是在窥探其他人意见似地眯起了眼睛。
  「我无所谓。毕竟我似乎是最显眼的一个。能够被委任给对方致命一击的任务,身为正义的同伴,这可说是正合我意。」
  「不对啦,不能给对方致命一击喔?小舞,要确实怪消才行。」
  得意洋洋的舞,以及露出苦笑的游。这边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伊依有些在意的地方,因此担心着游。
  「那个,游。真的不要紧吗?」
  「嗯?啊啊,很不可思议地,从刚才开始状况就很好呢。」
  他这么低喃,用指尖搓揉着右眼并露出微笑。
  「我全都看得见喔。」
  游曾经被名为「肉体癖好」的存在夺走右眼,相对地被埋入了怪造生物的眼球。那只眼球是人类看不见的特殊眼球,尤其擅长解读怪造生物特有的气息——也就是「魔力」。
  「……哼嗯。在下明白了,你是讨厌变成枪枝的子弹是吧?」
  怪造生物们仍在背后继续着让人无力的对话。「走马灯处刑骑士」扔下手枪,不知从哪拉出了彷佛湿掉一般的漆黑长剑。
  「那么,就用这个。能请你将力量借给这把在下爱用的太刀吗?」
  「咦?呃,说的也是——如果可以不用被弄成子弹的话……呀啊啊啊!」
  亚缇被迫轻轻地碰触埋在刀柄尾部的宝石,但眨眼间便发出哀号且被吸了进去。
  「……不过,在下的枪跟太刀,都是类似的能力就是了。」
  留下来的「走马灯处刑骑士」说着像恶魔一样的话,宛如西洋骑士一般端正了姿势并架起太刀。
  「公主大人,准备完毕。」
  「……辛苦你了。」
  香美用有些无法释怀的微妙表情慰劳着他,然后看向伊依。
  「那么,就来适度地做一些像是正义的行动吧。」
  「嗯。目的是怪消『零时镜』!暗号是——大家加油!」
  伊依等人的作战,就跟谜样的号令一起展开了。
  ※  ※  ※
  目的是在执行部到达之前怪消掉「零时镜」。
  理由是为了让古顷的学生跟壳蛇的学生平安活下来。
  伊依在脑中重新确认这点,并好几次检讨着内容。有没有哪里弄错?是否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有多少风险?成功的机率大概是?思考是不嫌想太多的。因为等失败才来后悔就太晚了。
  伊依讨厌打架。她认为什么都不想,而用暴力来解决事情是不行的。自己们难得拥有这种思考的力量,所以更应该用神赋予的这个非暴力手段来处理事情。
  曾经好几次误入歧途,有时甚至沉溺于暴力而伤害或杀了他人。尽管如此,伊依仍然不会停止思考。
  「小桃子!」
  据说现在的丧时饱友——也就是「零时镜」几乎缺乏思考能力。根据亚缇的说法,虚界的怪造生物似乎可以大略区分成几个种类,「零时镜」所属的集团似乎是比较接近野兽,用本能生活的存在。即使试图跟他们交涉,下场也只是被宰杀而已。
  既然如此,就只能用强硬的手段让他回到虚界。虽然伊依其实不想做那种过分的行为,但已经别无选择了。相对地,伊依也做好了被「零时镜」憎恨的觉悟。即使他之后会好几次出现在现界想要杀掉伊依,伊依也打算每次都要从正面去面对他。
  直到最后能和平相处为止,伊依都不会放弃。
  「咕噜沙丹啾拉!」
  和上级一位的「零时镜」从正面相对、不分秋色地战斗着的桃子,舞动着身缠的冰羽衣回应。
  她的周围简直是异世界。
  大地冻结起来,钻石星尘在空气中跃动,周围是化作冰像的树木和幽灵,雷电和云彷佛前卫艺术一般固定住。这些全都在桃子的踏步声下碎裂开来,冰冻的星空在她的周围拓展开来。
  「咕噜沙丹啾拉!」
  似乎是察觉到伊依等人有什么企图,「零时镜」产生剧烈的反应,解放出无数幽灵。冷酷的紫色谎言就那样化为炸弹,朝这边袭击过来。
  桃子将他们冻结起来,交给舞弓粉碎之后,由「走马灯处刑骑士」炸散他们。
  「……真是麻烦。倘若是那种程度的货色,由在下直接将他们杀光还比较快。」
  「走马灯处刑骑士」低喃着危险的台词,握在他手上的不祥大剑,每次挥动都放出彷佛会连时空一起斩断的烈火斩击。化为冲击波滑翔空中的那一记攻击,光只是碰到幽灵便撞飞了他们,甚至还对「零时镜」本体造成了伤害。
  他让戴在身上的披风随风摆动,用敏捷动作对付从天而降的无数幽灵。没有意志的幽灵们似乎是害怕这异形的骑士,但即使像羽虫一般四处逃窜,也绝对无法逃离。
  灼光宛如电击一般闪耀,无数的爆裂烫伤了天空。倘若只是要杀掉「零时镜」,只要有他和桃子在,当真不用几分钟吧。
  「……拜托小桃子抵挡『零时镜』的攻击——然后请『走马灯处刑骑士』将从天而降的幽灵一网打尽。」
  伊依重复着作战内容,抬头仰望站在旁边的游。他没有参与战斗,只是用他的右眼一直凝视着「零时镜」。
  游的眼球拥有和一般眼球不同的视觉——目前连同寄宿在那右眼里面的「肉体癖好」应该都被封印住才对,但那封印也并非完美,似乎还稍微残留着一点能力。这么说来,也是游最先对壳蛇学生显露出怀疑的态度。
  无论如何,游为了大家使用那彷佛悲剧后遗症一般的右眼。
  「『零时镜』的『魔力』——」
  游眯起眼睛,小声地低喃道:
  「果然是独立在『零时镜』之中完结。看来并非被某个怪造学者怪造出来的怪造生物,而是流浪怪造生物的样子。他的中心部分——小舞,你听好罗?那齿轮的中央,就是『零时镜』的正中心。」
  「了解!」
  瞬间,武士少女便华丽地飞奔而出。身缠着磷光,手里拿着刀的战桥舞弓,一跃而起地向前猛冲。伊依确认着背负在她背上、构成作战重心的物体之后,祈祷着她的成功。
  不是向神,当然也不是向恶魔,而是向舞弓祈祷。伊依信赖舞弓的能力,又再度祈祷着她的成功。
  ※  ※  ※
  宛如舞动一般飞奔。宛如飞翔一般驰骋。将这身体的全部转变为活力,彷佛连灵魂都燃烧起来一般地,舞弓奔向了「零时镜」。内心没有畏惧。没有迷惘。舞弓将思考归无,变成一颗子弹。
  逼近的雷击由桃子在眨眼间冻结住。舞弓踢散重叠起来的幽灵冰像,扑向浮在半空中的「零时镜」。
  「光明正大地——一决胜负吧!」
  那是巨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对手。舞弓站在齿轮突出的部分,虽然有些难看,但她将刀收入刀鞘,手脚并用地往上爬。目的是齿轮中央,形成空洞的那个部分。只要能爬到那里,就算舞弓获胜了。
  舞弓颤抖着身体,拚命忍耐着试图挥落自己的「零时镜」。那宛如直下型地震一般的冲击非比寻常,但舞弓可不能因为这种程度的冲击兢掉落下去。
  虽然有时也会失去平衡,曾有过好几次危险的一瞬间,但舞弓屡次用她与生俱来的运动神经保持了姿势的平衡。她爬上齿轮,跳跃起来,终于到达顶点,表情严肃地伫立在原地。
  「哈啊……哈啊——」
  虽然喘不过气,但从现在开始才是重头戏。舞弓眺望周围。壮观的大自然。并列的树木和洋溢的泉水,虽然天空被紫色乌云覆盖住而一片阴沉,但从中降落的幽灵群宛如雪一般美丽。地面上有着同伴们。远处是正在避难、应该保护的学生们。
  确认到这边之后,舞弓镰啷一声地拔出刀,走向齿轮中央。齿轮在构造上形成甜甜圈状,内部是空洞。喷射出来的蒸气让舞弓无法从下面看清楚,但从上面看,可以确认到那里柯着奇妙的存在。
  融化的宝石。
  非常适合这种表现的某种东西。那东西宛如内脏一般发出断续的鼓动,怱明怱暗地闪烁着,在齿轮中央颤抖不停。那浓紫色的球体,看起来也像是朝齿轮伸出触手,勉强依附在那上面。
  「那就是——『零时镜』的本体吗?」
  舞弓这么领悟,然后绷紧了嘴唇。
  舞弓并不害怕。反倒感觉神清气爽。但是——胸口这阵骚动是怎么回事呢?在跟有着人类外表的丧时相对时也曾感受到的奇妙感觉。这种焦虑难耐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感觉好像快想起什么,却又构不到那份记忆,让人感到焦躁。身体自然地颤抖起来;心跳逐渐地加快。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舞弓对自己的异变感到困惑时,「零时镜」的本体察觉到了舞弓的存在。
  那是刹那间发生的事。「零时镜」朝呆站在原地的舞弓伸出宛如蜘蛛丝一般的触手,轻易地束缚住她的身体。
  「糟了——」
  等能够反应时,已经太迟了。舞弓被激烈的力量拉扯,逐渐靠近本体的某个方向。
  可以听见伊依的哀号。死亡的恐惧——一瞬间让舞弓的心冻结起来。
  「唔。哇、啊、啊啊!」
  舞弓尖叫且拚命挣扎。掉以轻心了。是自己的失败。都是因为自己在瞬间的忘我便会成为致命伤的战场上悠哉站着,才会演变成这种局面。倘若是总是冷静以对的游,应该不会犯下这种失误吧。倘若是朝着目标勇往直前的伊依,直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松懈吧。
  但是——自己却。
  「住手!放开我!你想对我做什么!」
  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语,不知为何十分空虚。舞弓其实心里明白。明白自己之后会有什么下场。因为小时候曾亲眼目睹遇那现场。
  ——有一瞬间似乎快想起某些事,让舞弓打了个严重的寒颤。
  周围就某种意义而言,可说如梦似幻。彷佛混进雷云中央一般,雷鸣宛如烟火爆裂开来,蒸气洋溢,逐渐靠近拥有太阳般光度的本体。越是靠近他身旁,越能感受到的猛烈酷热让舞弓不停冒汗。
  敌人十分强大。自己无法动弹。没有抵抗的方法,其他人为了履行自己的职责已经分身乏术。没有救援。自己心里明白。正义的同伴只有在图画书或电视上的故事里面,才会总是被赋予绝地逢生的奇迹。无论何时,道路都必须由自己开拓,倘若失败,未来的可能性便会冷酷地当场被断绝。
  就连那完美的义兄都被朋友背叛而死亡了。
  在这世上——正义的同伴是无法存在的吗?济弱锄强、绝对无敌的英雄——那果然只是认不清现实的胡言乱语吗?
  一边挣扎并逼近「零时镜」本体的舞弓看见了。
  「丧……时、饱友——」
  本体的中央开了个大口。里面长满獠牙,嘴角还留着口水。而且长出来的那眼球,那只把对方当成饲料的狰狞眼眸,舞弓曾经见过。
  壳蛇怪造高中学生会副会长,丧时饱友。
  不知为何,舞弓立刻明白了。因为影子还在。从中可以看出人格。这并非机械,而是拥有意志的生物。可以确认这点。正因如此——才能明确地感受到对方的恶意,还有他让人打寒颤的欲望。
  下个瞬间,舞弓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因为「零时镜」的本体让牙齿嘎吱作响地放声大笑。那是扭曲得非常严重,让人感到不愉快的难听笑声。舞弓涌现出想塞住耳朵的冲动,但在全身被束缚住的状态之下,就连这点也办不到。
  〈你——果然有一种味道呢。是那个女人的味道啊——〉
  「什么……?」
  舞弓不懂他的意思。味道?她无法理解是在说什么。
  〈你是那个战桥危香的小孩吗?〉
  「——」
  战桥危香。
  是谁?那人——是谁?
  看到惊讶地瞪大眼睛、一脸茫然的舞弓,「零时镜」用非常愉快的声音说道:
  〈是我吃掉的女人。那家伙很美味喔。你是危香的女儿对吧?味道一样,脸也很像,那把刀也是——〉
  高声大笑的满嘴獠牙逐渐靠近。就连吐气都碰触到肌肤。再过几秒,舞弓就会被这个存在捕食。
  〈是当时危香让自己的婴儿带着的刀。我懂了,原来当时的婴儿就是你啊!你长大了——嘿嘿嘿,长到正好吃的时候呢!〉
  「……咦?」
  舞弓又感受到一阵恶寒。这次是比刚才更鲜明的寒意。不祥的光景浮现在脑海当中。大概是还不懂事时的原始记忆。
  就在巨大的舌头伸出并朝这边逼近时,舞弓的表情变得像刀刃一样冰冷。她全身放松了力量,但身体中央却爆发出一阵炙热。
  「换言之——是怎么回事?咦?是你、你这家伙……杀了母亲大人吗?」
  可以鲜明地看见黑漆漆的口腔、滴落的唾液、甚至是牙齿的污垢。会被吃掉。甚至无法抵抗。就跟母亲一样。跟母亲——一样?
  「啊——」
  小时候一直感到很寂寞。
  在陆战坂家庭中,只有自己必须报上战桥这个姓氏。自己曾经在夜晚哭泣,怨恨母亲、怨恨父亲,因寂寞而喘息,用眼泪淋湿了枕头。好想见面。只要能见面就好了。想见父亲、想见母亲,想见自己真正的双亲。只要能听到声音就好。只要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就好了。
  就连那份可能性,那渺小的愿望——
  「被你这家伙……」
  舞弓的青梅竹马,仓波无乐曾经说过。舞弓的母亲早已经死亡了。但是舞弓在心底深处仍然相信,她其实还在某处活着,一直期待见到成长后的舞弓。
  希望。愿望。那或许是孩子气的撒娇也说不定。
  但对舞弓而言,那是非常重要的梦想。
  〈没想到母女俩都会成为我的饵食!还真是令人感动啊!〉
  刹那间。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在舞弓内侧爆发开来。在那个时候,「零时镜」正准备要吞食舞弓了。舞弓依然被触手束缚住,头上跟脚边是獠牙,眼前是诡异的舌头。内部是喉咙。她以为自己会就这样被咀嚼、吞咽然后消化。
  并非愤怒也非哀伤。只是漠然的沮丧。
  彷佛空虚一般的东西,循环过舞弓的全身。
  「……原来如此。」
  没有感情的这种感情。眼眸中燃起绝对零度的火焰。头发是旺盛燃烧的冰。舞弓只是面无表情毫无感情空虚地低下头,咯咯地窃笑着。
  那丝毫不带任何喜悦,只是空洞的冷笑。
  「这样啊——是你吃了母亲大人吗?我懂了我懂了,吃掉杀掉然后消化……我懂了我懂了我懂了,那么,你这家伙为什么活着?」
  舞弓轻易地撕裂了触手的咒缚。就连舞弓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直到几秒钟前感觉都还像是被大蛇勒住一般的那种束缚,竟然宛如砂糖工艺一般脆弱。
  并没有那种力量涌现出来的感觉。对舞弓而言,所谓的力量就类似爆发,感觉就像火力发电那样,燃烧生命力让锅炉转动,来获得力量。
  但是现在的舞弓一无所有。只有静谧的空虚感而已。这世上的一切都无聊透顶。看起来都是梦幻、脆弱的事物。舞弓并没有自己变强的自觉。只是世上的一切都平等地弱化到最底部。
  那是种空虚的感觉。
  镰当——舞弓拔出刀。跟刀同样携带在身上的,是「走马灯处刑骑士」寄放在这边的大口径手枪。根据伊依的作战,是要趁桃子跟「走马灯处刑骑士」压抑住对方攻击时,由舞弓用这把可以吸收所有怪造生物的手枪,把游看穿的「零时镜」本体给封印住。倘若无法封印,就给予本体损伤,然后由伊依跟香美怪消——大致上是这样。
  「呵——」
  但是,不行了。那种简单的作法舞弓无法接受。
  「呵呵,呵呵呵。」
  右手持着手枪,左手握有怪造剑。眼眸中充满虚无。嘴角也同样虚无。内心也是虚无。身体也是虚无。虚无上重叠着虚无,迈向更深的虚无。
  「……死吧。」
  瞬间,「零时镜」毫不犹豫地挥落獠牙,打算将舞弓咬碎。舞弓被夹在那断头台上,应该会在瞬间被咀嚼才对——
  「是这副獠牙吗?」
  舞弓仍然握着刀柄,用右手跟脚挡下了獠牙。她完全没有在手脚上施力的意识。只是佣懒地松弛着。
  「你是用这副獠牙咬碎母亲大人的吗?」
  舞弓喃喃自语,挥动左手紧握着的怪造剑。寄宿着鲜红光芒的那个虚界咒具,不知为何变成了非常危险、未曾见过的巨大块状,蹂躏了「零时镜」。
  〈叽——噫啊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了哀号。但舞弓没有任何感觉。没有同情,也没有快感。没有成就感,也没有徒然感。只是充满着虚无。有一种只是给对方带来死亡这个结尾的黑暗感情。
  「你是用这副獠牙撕裂母亲大人,用这条舌头剥削母亲大人,用这些唾液溶解母亲大人,用这个喉咙吞下用这嘴巴用这嘴巴用这嘴巴——!杀了母亲大人的吗!」
  之后就只剩蹂躏。只是单方面的杀戮。
  根本不需要装填子弹,手枪接连地发射出鲜红的炮弹,「胧武胧」彷佛龙一般疯狂肆虐,破坏了「零时镜」的口腔。血液四处飞溅,传出尖叫声,倘若是一般人的神经,应当无法忍受才对——
  「……」
  但舞弓果然还是没有任何感觉。
  舞弓看向周围,只见似乎是「零时镜」因走投无路而产生出来的无数幽灵,正注视着这边。陆战坂炮矢——舞弓一直敬爱着的,宛如天使般的义兄。他们各自用温柔的声音对着舞弓说话。不可以做这么残酷的行为。不能伤害别人喔。
  「……」
  舞弓面无表情地连射着手枪。接连被发射出来的烈弹,将义兄的幻影一个不剩地化为粉尘吹散。  舞弓仍然是毫无感动地结束那作业,然后站在满是血的口中,仰望着蕴含不知是恐怖或某种沉痛感情而呻吟着的「零时镜」本体。
  〈噫——咿、呀……骗人,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虚无』……对不、起——原谅我……〉
  「哎。」
  舞弓静静地稍微歪了歪头。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死?真麻烦耶……快点死吧。」
  随后——枪弹和斩击疯狂肆虐,将「零时镜」毁灭得七零八落。
  ※  ※  ※
  「小舞!」
  那是无法理解的光景。伊依也看见了无数的触手绑住舞弓,将她拉入「零时镜」——也就是那齿轮的中央。伊依发出哀号,虽然什么也办不到,还是拚命地奔向「零时镜」。不知为何看似愉快地笑着的「走马灯处刑骑士」,以及露出严肃表情的桃子虽然也很令人在意,但伊依没时间去想那些事。
  想出这个作战的是伊依。伊依应负起全部的责任。一想到舞弓可能遭遇危险而丧命,伊依不禁害怕到彷佛要疯狂一般。在得知舞弓死掉的瞬间,伊依大概会同时失去挚友和梦想。因为伊依的天真,又害朋友丧命。伊依实在没有这次也能忍受的自信。
  「小舞!小舞!」
  这时发生了伊依预料之外的状况。血如雨般倾泻而下,弄脏了伊依的身体。瞬间,伊依以为是舞弓的血,而感到心凉——但她立刻理解到那是误会。
  曾有过一场爆炸。不,是类似爆炸的破坏。
  巨大的「零时镜」身上冒出无数龟裂,产生轰隆巨响,那巨大的身体激烈地颤抖且碎裂开来。
  「……咦?」
  伊依被那阵冲击撞飞而跌落到地面上。只见「零时镜」被切成碎片,散落在四处。倘若怪造生物死亡,应该会立刻回到虚界,因此他大概还有一口气吧;但就这种变成肉片的状态,即使活着,也无法动弹。
  大概含有本体、凄惨地全身沾满血的巨大肉块掉落到瓦砾旁边。舞弓从桕当高的高度另外掉落下来,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在空中翻滚之后,轻松在地面上着地了。
  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宛如羽毛般的着地。舞弓手拿着沾满血的刀和枪,在此时察觉到伊依的存在之后,浮现出让人不禁打寒颤的微笑。
  「……伊依。我打倒敌人罗。他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强。不过,在本姑娘——在这个正义的同伴,战桥舞弓之前,无论是怪兽或妖怪,都形同无力啊……」
  「小舞。」
  不知为何,伊依莫名地感到害怕;伊依站起身后,走近舞弓并轻轻抱住了她。有血的味道。舞弓正微微地颤抖着。那身体冰冷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就宛如没有意志的武器一般。
  「小舞——你没事吧?」
  伊依别无其他问法。因为伊依甚至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的。什么事也没有。我没事的,伊依。」
  但舞弓只是柔和地微笑,笨拙地抚摸着伊依的头。
  ※  ※  ※
  「——怎么办?」
  在没有任何前提的状况下冒出来的这句话,让大家都一同转过头去。那是在一行人奔向巴士停驻的方向,打算先跟已经避难的学生们会合,认为这样一来事件也结束了,正感到有些安心的时候。
  桃子跟「走马灯处刑骑士」彷佛想说职责已经结束一般,早已经不见踪影;游背着因强烈疲劳而昏过去的舞弓,伊依一行人让他殿后,无言地前进着。
  对于这并非身旁任何人声音提出的疑问,最先产生反应的是伊依。
  「……已己巳?」
  伊依停下脚步,走近那娇小的牛奶瓶底眼镜少女。伊依放松表情,牵起她的手。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呢。没受伤吧?」
  「怎么办?」
  已己巳对于那样的伊依一边歪了歪头,一边淡淡地问着亚缇。虽然那态度让伊依稍微感到困惑,但亚缇却像是明白她话中含意一般,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要不了多久,怪造学会的执行部——现界的杀手们就会来到此地吧。与其要跟那种人对打,倒不如趁现在回去虚界还比较好也说不定呢。」
  虚界。对了。她们是怪造生物。无论是亚缇或已己巳,都只不过是从虚界战争的漩涡中逃离到此的难民。当然——对于不允许怪造生物存在于现界的执行部而言,是应该排除的外敌。
  「不过,却打倒了『零时镜』。」
  已己巳主动率先前进,她没有停下脚步,一边前往巴士一边低喃着:
  「『零时镜』曾是愤怒大公的随从。虽然『零时镜』本人自称他是脱离愤怒的支配,为了协助难民而前来的,但从他的行动看来,真相应该是奉愤怒之命前来大闹一场的吧。打倒了他——换言之,这展开对于愤怒大公而言,就等于是自己的部下被区区难民给收拾掉了。」
  已己巳舞动着绑起来的头发,只是用玻璃珠一般的眼眸注视着亚缇。
  「……虚界也已经没有吾侪的容身之地。回去也只会被暗杀。已经无处可逃了。」
  「……」
  对于这最糟的状况,就连亚缇似乎也束手无策,只见她皱起眉头沉默了下来。虽然伊依并不清楚虚界的状况,但实在无法坐视感到伤脑筋的她们不管。
  「那个!」
  伊依举起手,插入两人的对话之间。
  「那个——你们不能跟我们一起走吗?」
  「……什么意思?」
  亚缇像是感到厌烦似地看向这边。
  「所以说,就是——」
  虽然无法顺利整合思绪,但伊依仍拚命地主张。
  「既然你们说无法回到虚界,在现界也没有容身之地的话,那就跟我们在一起吧。跟古顷的学生一起。好像有不被执行部的人发现的技术不是吗?是叫做结界吗?只要用那招,大家再次躲起来就好啦。」
  「但是——」
  已己巳开口想说些什么,但伊依没停下来。
  「执行部的伟人,最了不起的人——是个名叫爆川的小姐,她不是坏人,只要好好解释,我想她一定会了解的。古顷的校长也是,虽然有点坏心眼,但是懂得变通,只要努力游说,说不定她会觉得『好像很有趣』而接受。所以——不可以放弃希望喔。我也会尽力协助你们的。」
  「为什么?」
  已己巳当真感到很不可思议似地又歪了歪头。她是怪造生物。总是为了被迫协助人类而硬被召唤出来的存在。对那样的她而言,伊依的态度或许是未知的事物。
  「你问为什么——」
  伊依重复着自己的信念。
  「因为我们是朋友呀,已己巳。亚缇同学。」
  「朋友——」
  两人看着彼此,已己巳跟亚缇似乎在想些什么。就在这么做时,一行人也通过了营地,飞奔过广场,可以看见避难的学生们所在的巴士。空气充满焦味,也有很多树木至今仍燃烧着。天空也仍旧乌云密布。
  让人莫名感到不安的忧郁风景。
  已己巳茫然地眺望那光景——然后低下了头。
  「……抱歉。你的提议似乎不可能实现了。」
  叹?伊依歪头感到疑惑,于是已己巳静静地指向前方。
  「看来为时已晚。」
  她有些过意不去地这么说着,在她的正面,巴士的旁边,可以发现除了学生们之外的存庄。
  漆黑的直升机。戴着面具且手拿着枪剑的巨汉们。
  「……唷。」
  绑着血色辫子的执行部长,爆川嫌风。
  还有——
  「找到了。」
  散发着异样气息,用鉢金跟护手护住身体,挂着三把刀的陌生男人,毫不迷惘地拔刀朝向这边前来。
  「什么——喂,不动!你搞什么!」
  原本佣懒地打招呼的嫌风慌忙大叫,但为时已晚,当那声音传达到的时候,被称为不动的男人的凶刀,已经将伊依身旁的人物劈开了。
  现场血沬横飞。
  ※  ※  ※
  「——!」
  伊依无法立刻理解那瞬间发生的事。称之为朋友的存在,在眼前被砍了。才刚用肉眼辨认到对方拔出来的刀闪耀着冷淡的光芒,那把冰冷的刀便随即用可怕的狰狞砍断了一名少女。
  没有哀号。只有鲜血而已。
  从肩膀往斜下方被砍了一刀的少女,彷佛在舞动一般地转了好几圈并飞了出去,像玩具似地滚落在大地上。
  「咦?」
  在鲜血飞溅到自己脸颊上,感受到那逼真的暖度时,伊依才反应了过来。那时一切已经全都结束了,从肩膀到腰部,身体几乎被一刀两断的少女身上,冒出的鲜血逐渐扩大范围——
  「啊。啊——」
  伊依彷佛看见难以置信的东西一般,只是凝视着犯下那凶行的存在。
  那是个肌肉发达、彷佛为了战斗而生的男人。鉢金跟护手上有着鲜红的「斩」字。虽然表情隐藏了起来,但可以看见他嘴角在笑着。虽然姿势不佳,但似乎相当高大,位于近处便能感受到威压感。
  他看来非常愉快地笑着,甩动右手握着的异样厚重的刀,将刀上沾到的血挥落。
  「唷——好久不见啦,我一直在找你。找得眼睛都充血了呢,唉呀?你干么装睡啊。别开玩笑了,你不可能因为这样就死掉的吧……这头怪物!」
  「不动,你这家伙!」
  嫌风以猛烈的气势飞奔过来,狠狠地抓起不动的领口。她的太阳穴冒出青筋,她的愤怒基至让空气振动起来。
  但是,被称为不动的男人似乎对她的举动感到厌烦,看也不看她一眼。
  「放开我,小丫头。你应该也一眼就看出来了吧。那家伙异样的『魔力』——不动手的话就等着被杀罗?现在可不是起内讧的时候吧?」
  「谁跟你是同伴啊,你这个杀人魔……!你这家伙,是谁允许你擅自拔刀的!」
  就在争执不休的两人旁边,在一脸茫然的伊依身旁,仍旧用平静的表情站在原地的巴已己巳小声地低喃道:
  「……戏小路。」
  被砍了一刀,现在也流着血的少女是戏小路亚缇。同时有着蔷薇般美艳和荆棘般傲慢的华丽少女。是伊依大概还无法互相理解的天敌。是壳蛇怪造高中的学生会长。被称为「花火花」的高等怪造生物——照理说是这样。她应该没有其他属性了。至少伊依并不晓得。她应该没有理由像这样单方面被攻击才对。因为她是怪造生物?因为她骗了古顷的学生?她必须因为那种理由被这么凄惨地杀害吗?
  不——
  「姆咈。」
  看来只是个尸体的亚缇忽然低声笑了。那是彷佛会让人血管缩紧、汗毛直竖的恐怖声音。
  「姆咈。咈咈。真伤脑筋……该说是预料之外吗?真伤脑筋、真伤脑筋。咈咈咈。姆咈咈。」
  倘若是人类——不,即使是怪造生物,也不可能活着。毕竟身体的中央被切断了啊,照理说应该会因为内脏等主要器官受伤而死亡才对。
  但是她还活着。她活着,而且在动。她无视身体构造似地以直角站起身,用右手拉起自己垂挂下来的半身,贴在伤口上。
  那过于异样的光景,让伊依引起贫血,差点昏了过去。
  这是什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很痛耶,身体都断掉了不是吗……不动弟弟真是个让人伤脑筋的孩子耶!」
  就连语调都整个改变的她到底是谁?
  在僵硬住的伊依面前,已己巳迈出步伐,冷酷地说道:
  「你果然不是吾所知道的『花火花』啊。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扮成『花火花』的样子?」
  「……咦?」
  这是——什么意思呢?伊依已经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了。她用手指抚摸亚缇刚才飞溅到自己脸颊上的血,悄悄地注视着那血液。
  那早已经不是人类的红色鲜血,而是某种黏稠的漆黑液体。
  「啊啊,只有你而已呢,对我抱持怀疑的人。」
  亚缇呵呵笑着,看似愉快地注视着已己巳。
  「但是——尽管平等地怀疑着我跟丧时两人,却照样接纳了我们,这是你的罪唷,巴。既然觉得我很可疑,你应该趁两人独处时收拾掉我的。」
  「……吾是喜悦大公的代理人。『喜悦』会接纳一切。」
  已己巳看来有些落寞地低下了头。
  「无论你跟丧时是什么身分,倘若你们想要一同生存,吾侪也不会拒绝。因为从拒绝当中不会产生出『喜悦』的感情。喜悦大公他——只能接受以及关爱而已。」
  「的确,我也是知道才会利用这一点的。」
  亚缇叹了口气,耸了耸肩。
  「偏偏在最后一刻出了纰漏呢。如何——空井同学,你吓了一跳对吧?」
  「咦——」
  这番针对自己的意外台词,让伊依无法做出反应。倘若说是否吓了一跳,那当然是大吃了一惊。但是现在更加感到混乱,甚至无法理解状况。
  「所以呢……」
  亚缇用非常坏心眼的表情开口说道。就仿佛即将享用一直很期待的点心一般,她用满面的笑容说道:
  「我的存在全部都是谎言。包括戏小路亚缇这个名字、『花火花』这个名字,以及身为壳蛇学生这件事实,还有学生会长这个头衔也是。」
  亚缇一边说道一边走近,浮现出彷佛要裂开来似的笑容,她逼近伊依,将脸凑近并继续说着残酷的话语。
  「包括这头发、眼睛颜色跟衣服也是。全部都是谎言。你懂吗?我跟你说过的话,还有协助你的那些行动也一样!那些全都是一场谎言!嘎哈哈哈呀哈哈哈!」
  对于摇晃着肩膀,只是一直笑着的少女,伊依无法有所回应。彷佛头部挨揍一般的冲击,还有那股气势让伊依甚至吞下哀号,只是往后退。亚缇没有离开。她将脸凑近,满面喜色地继续吐出残酷的话语。
  「亚缇?那是哪来的谁呀?怪造生物是朋友?谁理你啊白痴!梦想?朋友?真叫人恶心!少自作多情了,不过是个区区人类而已!」
  「亚——亚缇、同学——」
  伊依无法理解。连眼泪都要溢出来了。伊依不懂她的意思。这场恶梦是怎么回事?脑部被摇晃着。记忆被挖掘起来。现实逐渐崩溃。
  「所以呢……」
  她彷佛感到很可笑似地,发出了低沉沙哑的笑声。
  「戏小路亚缇根本就不存在,你不懂吗?别叫我亚缇同学!那是谁呀?啊啊,你在哭呢……咯咯,活该。我也是一直得说些言不由衷的话,感觉差劲透啦——如何?绝望了吗?好,这样你应该稍微学聪明了吧?学到教训的话,就别再相信别人罗?反正大家都只有想到自己的事而已,你的梦想对别人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喔?」
  伊依被碰一声地撞开。亚缇高高地举起双手。
  「来吧,开始怀疑吧空井伊依!怀疑周围的人的善意!怀疑他们所说的话!怀疑其存在!根本没有什么朋友!你在这世上是孤独一人!就算稍微以为是朋友而靠近,那份友情也会立刻背叛你,梦想跟希望都会像垃圾一样被丢弃,那就是你的命运喔?」
  「啊——啊——」
  伊依看向周围——魅神香美、战桥舞弓、仇祭游、巴已己巳、爆川嫌风、空井灭作、梅子,其中有谁能够彻底了解伊依呢?能够打从心底协助伊依的梦想呢?会不会只是嘴巴说说?是不是像亚缇那样欺骗自己?自己是孤独一人?自己的梦想还有愿望,是不会被任何人理解的东西?
  「不准你再说下去了——肉体癖好。」
  游将仍然昏迷不醒的舞弓交给香美照顾,像是要保护伊依似地站了起来。他的表情涌现出认真的愤怒。伊依不曾看过游露出这么恐怖的表情。
  先不管这些,他刚才说了什么?
  「啊啊——」
  亚缇端正的脸庞稍微扭曲了起来。
  「姆咈咈。小游,其实你应该要最先注意到才行喔?……不过,可能的话,我也觉得假如你直到最后都没有发现,还有一点时间跟空井同学玩一下朋友游戏,交往时间越长的话,说不定受到的伤害会更大呢?」
  「嘿——小鬼也被这家伙摆了一道吗?」
  看似愉快地旁观着会话的不动,走近游并拨动了一下鉢金。那看似冷酷的双眼——左右两边颜色不同。
  游注视着那眼睛,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也一样?」
  「嗯,是以前的事了。我找你好久罗——肉体癖好。」
  肉体癖好。这个被称为「肉体癖好」的怪造生物,其真面目不明、目的也不明。只是频繁地出现在现界,将人类跟怪造生物的身体进行一部分交换的奇妙怪造生物。虽然不清楚被害者的实际数量,但提到禁忌怪造生物就想到「肉体癖好」,他就是这般有名的存在。
  镰当——不动同时拔出了三把刀,且三把都用单手握紧,让刀彷佛爪牙似地闪耀着光芒。他顺势起跑,用肉眼无法捕捉的动作挥动那些刀。
  「唉呀呀?」
  亚缇的人头掉落,肢体被分割开来,手脚七零八落地掉到地上。在刹那间被分解成好几十片肉片的她,宛如黏土一般瞬间结合起来,融合交会之后恢复成原本的形状。
  亚缇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地歪了歪头。
  「……真奇怪耶。我应该对你做了相当残酷的事啊。你应该以憎恨为理由累积了许多修行,已经变强了才对;但完全没有进步喔,不动弟弟?」
  「爱说笑。刚才只是暖身罢了。」
  不动看来十分愉快,当真是——愉快到有些怪异的地步,只见不动这次换成右手握两把、左手握一把刀。虽然是个不可思议的战法,但亚缇并不在乎这些。
  「算了——抱歉在你正打算享乐时泼冷水,但刚才我被那没礼貌的『走马灯处刑骑士』当成武器,被迫消耗了大量的『魔力』呢。我没有余力可以跟不动小弟认真打上一场……所以今天就放我一马吧?」
  「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蠢蛋。」
  高声大笑的不动让人莫名感到害怕——伊依不禁站起身,抓住他的手阻止他。
  「嗯?」
  不动像是感到困惑,倒不如说感到碍事似地看向这边;伊依对着他摇了摇头。
  「请你——住手。拜托你。我不想看到亚缇同学,看到认识的人被四分五裂。我不喜欢这样。我不想看——我真的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
  没错。即使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即使她的一举一动跟一言一语全都是谎言。伊依仍然不想看见亚缇被攻击、流血、受苦的模样。
  「真是的——你这个人——」
  亚缇本想说些什么,但伊依无力地注视着她,率直地说道了:
  「亚缇同学。」
  不知为何她露出了看似退缩的表情,伊依对她道出正直的话语:
  「真的全都是谎言吗?我不那么认为唷?在校舍崩塌的时候,你毫不犹豫地挺身救了我对吧?要怪消『零时镜』时也是,明明没有人拜托,但你仍然前来协助我们了……」
  伊依逐一回想着她所说过的话,实在无法相信她的一切都是谎言,而呻吟着。没错,至少——她所游说的梦并非空洞,而是蕴含着真实感的思想,甚至在伊依的内心造成冲击。
  就连那理想也是随口胡譌的吗?若是那样,为什么她要欺骗伊依等人?
  伊依浮现出泪水,将手贴在胸前询问着亚缇。
  「……亚缇同学,你为什么想要骗我呢?你为了什么感到痛苦?如果你是有什么目的,就跟我商量嘛……我会帮忙的。我还以为,我总算是——跟你也成为朋友了呢……」
  「真受不了——你甚至想连我都拉入那所谓的朋友之中吗?」
  她用宛如鬼一般充满恶意、绷紧到让人害怕的表情呻吟道:
  「真是太愚蠢了。别人根本不能相信。我也一样!我也曾经相信过别人的善意!但却遭到背叛!而且是好几次!你真的是不晓得社会险恶的天真丫头!你太过相信这世界了!你根本不懂何谓人类、何谓怪造生物!」
  「我不会背叛的。」
  伊依只是理所当然似地说道。
  「我不会背叛的。亚缇同学。」
  「我才不相信——」
  亚缇这么大叫,只见她的身影被光芒包围起来。连结现界与虚界的门。要走掉了。亚缇即将远去。不行。两人根本还没有互相理解。倘若能真心诚意地好好交谈,应该能够互相理解才对的。
  她确实对自己说了谎,欺骗且背叛了自己吧。
  但是——伊依摇了摇头。
  肉体癖好。被称为禁忌,不被任何人所爱的怪造生物。伊依打从心底想要驱除她内心的黑暗。并非受谁所托,而是因为伊依真的——在对抗「零时镜」的时候,伊依真的认为能够跟亚缇和平相处,而且想跟她成为朋友。
  伊依还记得在抱紧亚缇时,她那种彷佛不习惯被人触摸——稍微绷紧的身体,还有感到为难的表情。
  「亚缇同学……!」
  伊依用力地呼唤她的名字,于是亚缇顽固地主张了。她彷佛自暴自弃一般、顽固大叫的身影让伊依感到十分哀伤。
  「伊依——别相信他人!对人类跟世界感到绝望,解放绝对不会背叛你的纯粹力量——解放魔王!那是你唯一的职责……你真的别再说些多余的话了!乖乖地照着我的想法行动就好了!」
  逐渐消失的亚缇,在最后瞪着这边看。
  「就凭你的梦想是救不了任何人的!那种天真的理想是无法改变世界的!只有魔王!只有纯粹的力量!才是能够拯救这腐败世界的唯一存在!」
  「不对!我会拯救这世界的!我会拯救这世界给你看的……至少我会拯救亚缇同学!我跟你约定!」
  亚缇的表情有一瞬间转变成像是在求助一般,但她立刻低下了头——果然还是用充满恶意的眼眸注视着这边,然后逐渐消失。
  「啊——啊、啊啊!」
  瞬间,不动激动地看向这边。
  「你搞什么啊!本来好戏才要开始耶!你竟然让肉体癖好给逃了!别开玩笑了!你这猪头!」
  一阵冲击袭来。那感觉就彷佛被车冲撞一样。全身无视自己的意志,宛如陀螺般转动起来,然后撞向了地面。啊啊,挨揍了呢——伊依这么心想。
  「不动!」
  嫌风抓住不动。不动甚至殴打并踢开捉住自己的嫌风,用被疯狂支配的眼神睥睨周围。
  「蠢蛋……你们是蠢蛋吗!竟敢妨碍我的乐趣——」
  「闭嘴,不动!快跟伊依妹妹道歉!你最好收敛一点,要是一直无视命令,老娘当真会杀了你!」
  视野不停闪烁。脑部因不动的一击而摇晃着。视线迸出火花相对着的不动和嫌风,不知为何感觉非常遥远。臼齿似乎断了,嘴里有血的味道和小小的异物感。
  啊啊,好痛。
  偶尔真的会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自己会不惜感受到这种疼痛、即使受折磨也想实现梦想呢?伊依抱紧梅子。浮现在脑中的疑问立刻烟消云散。此起自己,怪造生物被虐待得更严重,且受到伤害。亚缇——肉体癖好大概也是这种现况的被害者。
  想要改变。想改变这个必须有人吐血才能运转的世界。
  想要拯救。即使多一个也好,想拯救更多生命,更多遭到欺凌的灵魂。
  这只手能触及的范围非常狭窄,自己的力量十分弱小;要回荡整个世界的话,声音实在过于渺小——尽管如此,伊依仍然决定不放弃。
  所以。
  「算了……」
  不动没有收起刀,而是用染上疯狂色彩的眼眸环顾周围。在巴士附近,古顷的学生战战兢兢地观察着情况发展;刚才虽然没注意到,但他们身旁还有依然维持着怪造生物模样的壳蛇学生。是知道他们救了自己这件事吗?有些身上还包着绷带,应该是古顷学生帮忙治疗的吧。
  那是伊依想守护的世界。
  怪造生物跟人类和平共存的世界。
  「反正这里好像还有多到数不清的怪造生物——为了消除压力,我就把你们杀得一干二净吧。可以吧,爆川?我来帮忙——执行部的工作,」
  咦?伊依这么心想。
  刚才——不动说了什么?
  真叫人难以置信。无法理解。那些话。香美跟游担心地呼唤着自己,但伊依就连他们的声音都没听清楚,便站起身来。
  镰当——不动互相摩擦的刀刃发出了声响。虽然嫌风大叫了些什么,但并没有效果。心跳慢慢地慢慢地越来越激烈,不祥的预感涌现上来——伊依忍不住尖叫出声。
  「快逃啊,怪造生物!」
  「——」
  那一瞬间,不动雾晴已经用宛如鬼神一般的动作跳跃起来了。伊依拚命地追赶上去。这样不行。会被杀的。大家会被杀的,不动那眼神是认真的。无法杀掉肉体癖好造成的焦躁,让他打算蹂躏壳蛇的学生来消气。
  不行不行。不能让他那么做。伊依还记得跟他们之间的对话。他们肯定了伊依认为怪造生物是朋友的梦想。他们并非邪恶的怪造生物。不该遭到凄惨虐杀的。
  「快点逃!各位!」
  因为是怪造生物?因为是怪造生物,就可以被剥夺生命吗?
  没那种事。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什么——」
  不动倒抽了口气,有一瞬间感到退缩。
  伊依心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立刻就了解了。一看就知道了。在用野兽般的速度奔跑的不动正面,像是在守护受伤且精疲力尽的怪造生物们一般。
  「别开……玩笑……了。」
  虽然感到畏惧、颤抖,仍然张开两手保护着怪造生物的,是美咲次郎花。她笔直地瞪若不动,气势汹汹地大声叫道:
  「别开玩笑咧!你以为你是谁!」
  「什么——」
  那声音竟然压倒不动的气势,让他稍微后退了。次郎花眼中充满泪水,站在像是一朵百合般惹人怜爱的怪造生物——大概是之前在学生会办跟次郎花交谈,且抱住了次郎花的女学生变化后的模样——面前大叫:
  「很可怕……偶害怕怪造生物。偶也一度想过怪造生物要是全部灭亡就好了。但是——但是,」
  没有任何力量,原本畏惧着怪造生物的少女,只是努力地挤出声音,面对着强大的男人。
  「怪造生物却救了偶……之前也曾抱住过偶。好温暖——偶还记得,偶最先怪造出来的『白雪秘』。偶记得以前是抱着她睡的……还是小学生的时候,一遇到讨厌的事,她总是会安慰偶——是偶的朋友。」
  〈次郎花……〉
  被称为「白雪秘」的怪造生物,似乎很开心地出声。大概是——次郎花想起来了。一开始能够怪造出怪造生物时的喜悦。从无尽遥远的相邻世界中,听见自己的声音,前来和自己碰面的异世界朋友。

  次郎花想起了这些——跨越过原本束缚住她的恐怖。
  看到那样的她,好几个影子动了起来。
  「大家……」
  那宛如奇迹一般的光景,让伊依感动到忘了疼痛的身体。
  魑魅寺尸丸在。驹崎学也在。认识的学生、不是很熟的学生、还有教师也——大家都连成一线站在那里。大家站着,且张开双手保护怪造生物。表情是认真地燃起了愤怒,就连不动也无法轻举妄动。
  平常这总是伊依专属的职责。因为其他人不会保护怪造生物,所以伊依更要挺身而出,拚命张开双手。但娇小的伊依伸手的范围也有极限,有时也会出现无法彻底保护,因而受伤致死的怪造生物们。
  但是,现在——
  伊依仍然是摇摇晃晃地追赶过不动,站在古顷的集团前。
  「大家——」
  伊依说不出话。就连伊依也不是很懂。他们应该感到害怕才对。害怕将母校半毁的怪造生物这种存在。或者应该只把他们当成道具而已。因为大家一直被这么教导。
  「伊依,没事吧?」
  站在前头的次郎花,用快哭出来的表情看向这边。伊依被她抱住,果然还是感到困惑地抬头仰望。
  「小花……为什么——」
  「老实说啊。偶一直感到很不可思议咧,伊依。」
  次郎花只是温柔地抱住伊依,注视着无法动弹的不动。
  「为什么伊依总是会为了怪造生物四处奔波?偶一直不明白。伹是——现在偶能理解了。偶想大家应该都懂了。」
  彷佛在回应这番话一般,学生们几乎是自暴自弃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们从崩塌下来的钢筋之中救了我喔!」
  「他们保护我不被逐渐靠近的幽灵攻击呢!」
  「我们可以很普通地交谈,也记得彼此的名字;就算不是人类,也没有关系吧!」
  「怎么能只因为他们是怪造生物……就让他们被杀呢!」
  对于那些话感到惊讶的,反倒是学生们背后的怪造生物。他们呼唤着学生们的名字,也被学生们呼唤着;学生们笑着回应感到困惑而提问的怪造生物。
  「伊依。」
  次郎花抚摸着颤抖的伊依的头。
  「伊依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并没有白费咧。大家都看在眼里。一点点地产生共鸣。今天——偶能够确信了,伊依并没有搞错。」
  「啊……」
  伊依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整个人站不住了。似乎是发生了脑震荡,感觉视野模模糊糊。用手臂温柔包围住伊依的次郎花,轻轻地笑了。
  「所以伊依可以不用再一个人孤军奋战了。辛苦你了,一直以来——也发生过很多痛苦的事吧?已经不要紧了……伊依并不是一个人。」
  「啊啊——」
  那番话让伊依得到了救赎。伊依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白费功夫。是不是无论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世界都不会有所改变?
  但是,有人确实地看在眼里。有人愿意聆听自己所说的话。虽然是各种偶然像这样重叠起来的结果,但有人愿意把怪造生物当成朋友。
  世界可以改变。人类可以改变。伊依的行为并没有白费。这件事实让伊依得到了救赎。
  「亚缇同学……」
  伊依想起了那个已经远去,孤独生存着的少女。
  「亚缇同学在虚界也有听见吗?听见大家的声音——」
  脚步声沙沙地逐渐靠近。一看之下,散发出神秘存在感的少女——巴已己巳走到站在原地的不动正面。她站到古顷学生们的正面之后,不知为何,深深地鞠了个躬。
  在讶异不已的所有人面前,她抬起头,果然还是静静地说道了:
  「吾侪感谢今天这一瞬间的奇迹。吾侪一定不会忘记你们这份温柔的心情。啊啊,吾侪会记住这段和你们度过的美好时光。」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已己巳她——笑了。
  看来很愉快、很开心、很幸福,当真是——彷佛善意本身一般、彷佛幸福本身一般,宛如春天阳光一样温暖且温柔的笑容。
  「已己巳……?」
  已己巳拿掉牛奶瓶底眼镜,摇动发丝并注视着不动;伊依呼唤着她的名字。已己巳隔着肩膀转过头来,果然还是面带微笑,有些笨拙地——淡淡地喃喃自语着。
  「朋友。感觉终于能够理解那困难的词汇了。」
  她毕恭毕敬地张开单手,宛如女演员一般宣言:
  「吾侪会记得,一同生活过的你们的名字。一起吃过饭对吧?在同一间教室上过课对吧?聊过理所当然的对话对吧?啊啊,吾侪不会忘记这段美好的时光。不会忘记你们这群朋友。将会一直烙印在心中。」
  「已己巳——你是——」
  伊依已经快失去意识,她拚命地忍耐着。最后灿烂地笑着的已己巳,只是笔直地跟不动面对面。
  不动看似讶异,但——彷佛加倍感到开心一般,用热切期盼的表情问道:
  「你到底是谁?」
  「吾乃——。」
  虽然感觉她似乎说了某人的名字,但在还没听清楚时,不动便有了动作。他像是要挖开地面似地跳了起来,脸上浮现出欢喜的表情,挥刀砍向已己巳。
  就在他砍下去之前,正好就在那一瞬间,已己巳转头看向这边,又深深地鞠了个躬。在她背后,不动逼近的刀刃即将砍断她身体的那一瞬间。
  「有缘再会。古顷的各位。下次——」
  已已巳抬起头,用笑脸挥了挥手。
  「请透过怪造吧。只要呼唤名字,吾侪便会立刻飞奔到你们的身旁。」
  已己巳的身影跟这番话同时消失无踪。不动的斩击挥了个空。原本在学生们背后的怪造生物,也彷佛作梦或谎言一般地同时消灭了。之后只剩下挥刀落空、一脸茫然的不动,以及——看来有些寂寞的古顷学生而已。
  他们走掉了。回到据说还在战争中的虚界照理说相当危险,他们的觉悟应该非同小可。必须立刻移动到安全的地方,将他们怪造出来并保护他们才行。因为是朋友。而且他们也认同了这一点。
  「……再见了,已己巳。」
  这并非永别。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不……动……!」
  响起了一阵低沉恐怖的声音,粉碎掉现场莫名感伤的气氛。一看之下,只见全身刺青闪耀着炫目光芒的嫌风,正站在无事可做的不动背后。
  「我今天真的是忍不下去了,你这混帐……!喂,伊依妹妹等人,你们离远一点——因为我现在要开始大闹一场了!」
  「哎,等等。冷静一点嘛,爆川。用不着那么认真吧。你疯了吗?要是我跟你当真打起来,这附近的地形就——」
  「少罗唆!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不动……!你真的惹恼我了你这混帐啊啊啊!」
  之后——伊依事后得知嫌风跟不动展开了长达三小时的死斗,但古顷的学生们当下已经搭上巴士避难,所以未能目睹那光景。因此无从得知他们的战斗是多么超常的内容。
  唯一可以知道的是。
  那一天——冒牌壳蛇怪造高中所在的山半毁了。
  ※  ※  ※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2-5-26 22:30 编辑


  monologue  please smile,everybody.
  游过涂着墨水的小河,跑过叠着碎石的海滩,打开现界的门扉,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沐浴着祈祷舞台的清水,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阻刀剑的山岳,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在闪耀着白光的初雪上方,避开灼热的瀑布薄雾,在冰之国的三号地区,冻结住的乾枯大树附近,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钻过黑暗混浊的洞穴,穿越无限的虚无与黑暗,用手上的槌子破坏祭坛内侧的隐藏门扉,将身体浸泡在污浊的大河里,穿梭过水晶的森林,爬行过毒物的神殿,被拓展开来的黑暗吞食并前进,避开吸血蝙蝠的袭击,悬崖尽头的门扉群落,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用钉鞋溜过让人脚滑的冰冻舞台湾,从右边到中央是地洞,前往左边的小路,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闪避冰柱的獠牙,跋涉到无音的山崖,门扉是红色三十七号,钥匙是菱形六十六号,开锁,仰望着黑暗的魔城前进,放下魔城的吊桥加以固定,用圣水击退亡者守门人,游走在庄严的黑暗回廊上,打开骷髅的门扉,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分开刀剑的山岳,慎重地走下叽叽作响的梯子,被吞进低语深渊中,在地下沉睡的秘密墓地,举起第二个坟墓的十字架,来到光线微弱的大厅,看着谒见之间的王座的黑暗。

  「——然后呢?」
  对于在怪造学会本部,似乎等报告等到不耐烦的副总长久渡贵乃子开口的第一句话,被询问的爆川嫌风哼笑了一声。她全身的状况惨不忍睹,无论是头部还双脚都包着绷带,一只手不知是否骨折了,被吊起来固定着。四处贴满OK绷,眼部也冒出了淤青,无论从哪边看,都是遍体鳞伤的感觉。
  但嫌风却看似满足地稍微耸了耸肩,甚至浮现出笑容。
  「事件的概要就跟我回来时报告的一样。值得特别一提的地方还不少,像是虚界难民的立场跟肉体癖好再度登场等等,不过这些还是等稍微调查过之后再下结论比较好吧。目前事情错综复杂,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虽然那个也很重要——但久渡问的是你把不动雾晴怎么样了。你应该没杀了他吧?久渡难得地像是跟神祈祷一般试着这么问道。」
  在阴暗空间里面的,是除了不动雾晴之外的所有怪造学教授。坐在中央沉默不语的激流院潮静。一动也不动的高桥十,以及兴趣缺缺的郁宫嘘。还有用严厉的表情看着这边的宇宙木冰蜜,以及难得地露出担心表情的久渡贵乃子。
  咯——嫌风盘起双手发着牢骚:
  「我没杀了他啦。我只是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用咒具束缚起来用咒文加以封印用十三种怪造生物限制他的行动又把他打得鼻青脸肿之后关到监狱里再把监狱也封印起来而已。」
  「……虽然认为与其这样不如杀了他还比较人道,但久渡可不想惹恼做得出那种行为的爆川,因此刻意什么也不说。」  
  久渡刻意咳了两声,稍微退开并看向总长。
  「总长,您有何打算?」
  「唔姆——」
  长时间保持着沉默的怪造学支配者皱起眉头,只是用那充满魄力的双眸贯穿嫌风并低喃道:
  「关于不动的行为,也就罢了。毕竟对方是肉体癖好,可以理解不动为何无法保持冷静。」
  不知为何,总长特别偏心不动——嫌风这么心想。虽然对此稍微感到疑问,但就在嫌风思考的时候,他用响彻到远方的沉重声音说道:
  「近来虚界发生了激烈的变动。那展开早已经停不下来,现况是我等只能逐一去应对那些变化。不过——虽然我们并未抢得先机,但也绝无放弃的必要。」
  总长激动地将手挥落,甚至发出了砰一声的声响。
  「虚界终究只是我们人类的道具兼奴隶。即使被自己养的狗给咬了一口也无妨。但绝不能被咬死。多加留意,更加精进,努力锻链吧,别小看对方,要紧盯着虚界。千万不可掉以细心。在他们露出獠牙的瞬间,践踏对方的全身吧。只要谨记这些教训,随时做好准备,我等便不会败给虚界。」
  总长站起身,用力踏了一步并高声问道:
  「虚界是什么?」
  「是我等最大的敌人。」
  副总长久渡贵乃子冷淡地回答。
  「虚界是什么?」
  「能够用理论解剖的……非常单纯的道具……」
  研究部长郁宫嘘这么低喃着。
  「怪造生物是什么?」
  「叽——」
  无人能理解防卫部长高桥十的答案。
  「怪造生物是什么?」
  「是奴隶兼外敌,感觉就像是我们人类的罪与罚?高桥小弟是想这么说吗?」
  教育部长宇宙木冰蜜看似愉快地笑着。
  「我们——是什么?」
  最后,总长的手指笔直地指向嫌风。
  执行部长爆川嫌风挺直了背,她遍体鳞伤的身体燃起了决心,只是堂堂正正地主张:
  「我们是怪造学会!世界的守护者!」
  「没错!正是如此!」
  总长激流院潮静转过身去,瞪着至今仍在房间中央不断闪耀着炫目光芒的水晶山、以及在其中央持续沉睡着的人物。
  「我就是怪造学会总长——激流院潮静!只要本大爷率领的怪造学会在这世上一天,就不会让虚界为所欲为!诸位,让世界和平!让人类幸福!让我们胜利吧!」  
  噢噢噢噢噢噢!现场掀起了一阵咆哮声,在怪造学会中心——怪造学教授们各怀鬼胎,重新誓言将为了世界、为了人类而战。
  ※  ※  ※
  「——打开现界的门扉,跨步迈进虚界的黑暗中,越过寻求尸体的魔窟,闭上双眼闪避净化的沙麈,不被诱惑的铃声所蒙骗,以尖锐的地面为路标,踏遍静寂的沙漠——」
  随着温和的风流逝的是熟悉的咒文。伴随着咒文产生的怪造之光。怪造生物的叫声和少年少女的呼唤声。就如同往常一样和平的怪造学校的晨间时光。
  这里是真正的壳蛇怪造高中。空井伊依从校舍窗户茫然地眺望外面,只是一直发着呆。在冒牌的壳蛇当中发生了许多事,她现在正拚命地咀嚼那些事情,用头脑整理思绪。
  发生了许多事。无法理解的事情还是比较多。
  伊依回想在那个场所相遇又别离的人们。
  戏小路亚缇。巴已己巳。就连丧时饱友也一样。他们在学生会办迎接自己的模样,至今仍历历在目。虽然那些全都是场谎言,却也成了让伊依内心稍微产生变化的经验。
  一行人搭乘巴士避难之后,受伤的学生顺势直接送医,伊依也接受检查,幸好并未演变成不好的结果,如今就像这样在正牌壳蛇高中重新开始学习。这似乎只是暂时性的处置,目前正透过宇宙木校长的领导,打算重新建造崭新的古顷高中。
  伊依坐在不习惯的豪华椅子上,眺望着在操场怪造出怪造生物,和他们一同嬉戏、看似愉快地游玩着的学生们。那个怪造生物是之前避难到虚界的冒牌壳蛇学生。在那之后,古顷的一年级学生把怪造生物当成朋友,同情他们的遭遇,像伊依一样怪造出怪造生物后保护着他们。如今就连毫不知情的壳蛇学生跟古顷的高年级学生,也开始流行随时带着怪造生物走动。
  这点让伊依率直地感到高兴。因为人类跟怪造生物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但是一看到那光景,伊依便莫名地提不起劲。
  因为伊依会稍微冒出「这样就行了」、「已经够了吧」的想法。自己已经竭尽所能,实际上大家也有所改变了不是吗?以自己来说,算是很棒的成果了。辛苦了——像这样的心情涌现了出来。
  伊依无法忘怀亚缇在分离时所说的话。她否定、批评、嘲笑了伊依的梦想。那让伊依感到十分痛苦。让伊依的内心淌血。
  伊依不想再感受到那种必情了。好想逃——也包含了这样的心情。已经够了不是吗?像这样天真的想法浮现出来。不是自己也无妨,说不定有其他人会改变这个世界。自己的职责已经结束了——伊依这么心想。
  「……」
  伊依抱紧梅子。总是跟怪造生物在一起的自己,以前常被用特异的眼光看待。但现在那也不足为奇了。被当成异类时自己总是会反抗,不断主张要大家跟怪造生物和平相处;但那愿望一旦实现,便感觉自己似乎并非特别,而有些寂寞——伊依自觉到自己有这种任性的感伤。
  不是特别也无妨。自己并非什么天才。伊依应该是期望将这世界改变成自己是理所当然的才对。
  「唉——」
  「伊依。」
  就在伊依唉声叹气时,舞弓坐到了她身旁。现在是午休时间。已经用完餐的伊依提不起精神跟人闲聊,而眺望着窗外;但被舞弓这么一叫,伊依便浮现出微笑。
  「嗯?怎么了吗,小舞?」
  「你最近没什么精神呢。」
  「会吗?跟平时一样呀。」
  伊依这么一说,不知为何便被瞪了一眼;但伊依的身体真的很健康。只不过该说是燃烧殆尽症候群吗?因为稍微达成了愿望,而处于提不起劲的状态——目前是这样。倘若有什么契机,应该就会立刻恢复到平时的伊依吧。现在只是莫名地感到疲惫。
  「伊依。可以跟你确认一件事吗?」
  「……什么事?」
  舞弓难得露出了怯懦的表情,因此伊依挺直了坐姿,笔直地面向她。宣告午休结束的钟声响起,慌忙的气氛在校舍中拓展开来。
  舞弓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用那双深红的眼眸注视着这边。
  「无论我是什么身分,你都不会怕我吗?即使我是——那个,即使我是怪物,你也不会讨厌我吗?」
  「小舞你是怪物吗?」
  伊依普通地歪头提出疑问,于是舞弓像是感到有点为难似地歪了歪头。那像小孩子一般的动作,莫名地惹人怜爱。
  舞弓压低视线,稍微摇了摇头。
  「我不晓得。但在跟『零时镜』战斗的时候,我变成了某个不是我的东西。我——说不定是怪物。这让我感到害怕。感觉我似乎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我好怕……伊依。」
  「……」
  伊依无从得知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事。但是——伊依想要认真回答她的问题。一这么想,身体便涌现出力量。
  没错。现在可没空发呆。如果自己的笑容能够拯救别人,即使像个笨蛋一样,伊依也会一直面带笑容。如果能稍微疗愈某人的内心,要伊依说多少好听的话都不成问题。应该会像这次一样,有所改变才对。即使多一个人也好,应该会有某人对自己微笑才对。
  「小舞就是小舞呀。」
  伊依毫不迷惘地将她也想告诉亚缇的话说了出口。
  「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小舞是什么身分,都是我的朋友唷。」
  俨依哈哈哈地轻松笑道,拍了拍舞弓的肩膀。
  「毕竟我都能忍受有『正义同伴』这种奇怪属性的女孩子了,无论是怪物或妖怪或天使或恶魔,都不要紧的啦。没问题没问题,根本没问题!」
  「……我好像被当成傻瓜了?」
  舞弓感到不满,伊依握住她的手,稍微提起了精神,坦率地笑了。
  「小舞不适合烦恼啦。……我也一样呢。像傻瓜一样朝着梦想勇往直前,今天也来努力用功吧!好不好?」
  「虽然我不喜欢念书……」
  舞弓露出苦笑,温柔地放松表情之后,点了点头。
  「但你说的没错。这样一点都不像我。谢谢你,伊依。」
  「嗯。小舞。」
  两人彼此笑着,听见上课钟响而开始准备上课。虽然还无法理解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伊依已经不会再困惑了。首先要用功念书,接着还是要用功念书,偶尔修行一下,然后继续用功念书。
  伊依还在成长途中,可不能一直在原地踏步。必须一直学习下去才行——即使痛苦或是受伤,伊依仍然会一直学习连接着梦想的虚界怪造学。
  ※  ※  ※
  「结果——」
  主人像是感到疲惫一般,注视着吹笛子的男人并开口问道:
  「把古顷学生带到冒牌壳蛇里面的人是谁?是你吗,『喜悦』?」
  把这块地伪装成壳蛇怪造高中,让古顷的一年级学生过着虚假校园生活的是虚界难民们。吹笛子男人叙述的内容应该说是其概要吗?总之是没有掺入任何人主观的淡泊内容——
  但我只是为古顷的学生们没有人丧命的幸运感到欣喜。看来上帝偶尔也会工作呢。
  虚界的难民一开始似乎只是普通地躲在这个场所。这里似乎有来历不明的废校舍,以及中途被弃置的营地跟厨房。修补这间学校,用暧昧的知识跟调查伪装成壳蛇怪造高中的是虚界难民——
  「把学生带来这里的人不是我唷,『虚无』。毕竟我在来到现界时,原本是不太想跟人类接触的。」
  吹笛子男人摇晃着鲍伯头,还是一样用轻薄的态度微笑着。
  「把古顷学生带来这里的人,我想大概是戏小路吧?因为她能自由地变化肉体——我想应该可以办到很多事,像是伪装成我或是巴士司机。」
  「为什么那个戏小路——是叫『肉体癖好』吗?为什么那家伙要把古顷的学生带来?」
  主人果然还是兴趣缺缺的样子,彷佛只是在避免冷场似地做出发言。倘若对此漠不关心,明明只要打道回府就好了,但主人却在这种地方异常地老实。
  「嗯,说的也是……倒是有个假设唷?」
  吹笛子的男人看似愉快地说出内容乏味的话语。
  「古顷的学生里面,有个能怪造出魔王陛下的女孩子对吧?空井伊依同学。……会不会是想让她怪造出魔王陛下,然后吃掉魔王成为无敌的生物——像是这样子呢?为此她故意找空井同学麻烦,结果事情不如想像中顺利,所以这次就放弃了?」
  「魔王——魔王是吗?」
  主人非常不快地说着那名字。
  「真是愚蠢至极。吃掉魔王?哼……那是不可能的。就各种意义来说都是。那个肉体癖好竟然会抱着这么愚蠢的愿望。」
  「但我很感谢戏小路唷。因为她像那样带来古顷的学生,我才能交到这么多朋友。」
  他看似愉快地张开双手,主人也坏心眼地哼笑着他。
  「朋友——朋友是吧。」
  且像是想起什么似地一边提出疑问。
  「这么说来——你是在哪学会这个词的?」
  「有人教我的。虽然我一开始也不明白……」
  他用自己的手抚摸了脸颊。于是那里诞生出一张陌生少女的面孔。是个将长发绑成一束,戴着牛奶瓶底眼镜的少女。
  「因为我张设结界花了不少体力,所以隐藏了自己的真面目。然后有一半进入睡眠状态——半自动地遥控着这个代表我另一个人格的少女。」
  「然后遇到了空井伊依——是吗?」
  嗯——吹笛子的男人精神抖擞地点头同意,主人犀利地询问着他——或者该说是她吗?
  「那么,你现在期望着什么?俺只担心这点。你确实很弱。在大公之中是最弱的。不过,也并非可以坐视不管的渺小存在。在某些场合之下,你甚至比『愤怒』或『悲哀』更让人不能大意。」
  「嗯,就算你问我有什么期望,」
  是为了确认这点才聊了这么久吧,对于一脸严肃地这么问道的主人,吹笛子的男人笑了。非常纯粹的笑容。
  「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笑口常开罢了。大家都能面露笑容就好了!如果大家都能保持着happy又lucky、funny且funky的愉快心情就好了呢?无论是虚界或现界——四海之内皆朋友,人人都幸福。这不是最理想的世界吗?」
  「……」
  主人没有回应。只是有一瞬间看向我,又立刻将视线移回吹笛子男人身上,并提出忠告:
  「『喜悦』,你是正确的。只不过正义有时是很危险的。你可别为了自己所期望的幸福世界,伤害了你所谓的朋友啊。」
  「嗯,我会努力。……谢谢你。」
  他灿烂地笑着,高声吹响笛子。那是彷佛世畀会闪耀起来一般的华丽旋律。我跟主人都暂时忘却了不安,陶醉地听着那笛声。
  真的——虽然只有一瞬问,但我不禁认为要是大家都能获得幸福,大家都能保持笑容就好了。因为世界现在是如此美丽,并不适合憎恨或恶意这些东西,感觉非常适合幸福这个词汇。
  「……回去罗。已经没事了。等这家伙误入歧途时,再来阻止他就行了。」
  「是的,主人。」
  没错。他并没有弄错。请尽情地创造出大家都幸福,大家都笑容满面的世界吧。
  只不过,请做好觉悟。倘若那正义会伤害到古顷的学生,或是比任何人都重要的主人——会让他们不幸,或是夺走他们笑容的话。
  到时我一定会——击溃你的正义。
  「主人。」
  我一边在内心这么发誓,一边对那个不等我行动便擅自离开的坏心眼背影低喃着:
  「方才——我杀掉的怪造生物。看到那东西时,有个影像忽然浮现在脑海中。」
  充满胸口的这份热烈思绪的真面目,对于身为人偶的我是无法理解的感情,因此我不是很懂。但那并非讨厌的感觉,那股热度让我感觉非常舒适。
  「是个有着深红眼眸的可爱婴儿。我似乎抱着那婴儿……那孩子——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会浮现出那种影像呢?我是——」
  「你是做了个恶梦啊,血影。」
  主人呼唤着我的名字,继续走向前去。我迷惘着该如何反应那番话,而抬头仰望虚假的壳蛇、其瓦砾跟在上面吹响笛子的男人。
  「……不。」
  我露出微笑,诚实地告诉主人:
  「那并不是——那么糟糕的梦喔,主人。」
  虚界怪造学Ⅳ〈完〉




  后记
  各位好,我是日日日。为您送上《虚界怪造学Ⅳ 吹笛子男人梦想的世界》。从这集开始算是第二部,新系列新气象,因此从这集开始,原本是英文的副标也换成了日文。如果说第一部是「伊依成长篇」,那第二部就是「虚界战争篇」,或者可说是「肉体癖好篇」;在一到三集里面,坚定了「怪造生物是朋友」这个理论的伊依,将逐步宣传她的思想。
  内容的话,从这本第二部开始看起也没问题(应该……),因此不晓得前几集的读者,也务必趁此机会试着阅读看看。
  那么,宣传就到这边为止。
  这次后记我想来谈谈有关「名字」的事。
  倒不如说,关于「日日日跟已己巳没有关系」这件事。
  这集有两名女孩子新登场,其中一人是戴着牛奶瓶底眼镜的巴已己巳。嗯,已己巳这个名字跟日日日很相似呢。
  只不过,虽说名字相似,但倘若有人以为「这个角色是投射了日日日的样貌和思想的人物,也就是作者的分身」,事情就麻烦了;虽然会那么认为的人大概是极少数,但我想还是先声明一下,根本没有那回事喔。
  虽然所有登场人物都是从作者的一部分培养出来的分身,但并非作者本身。已己巳跟日日日是不同人。何况我还是个男的。
  那么,为什么会有已己巳这个名字跟日日日相似的人物登场呢?我想在此说明一下原因。
  这是因为本系列登场的角色名字都莫名难懂的缘故。例如空井伊依、战桥舞弓和激流院潮静等等,净是一些感觉很难念又不好写的名字。手边有电脑的人请试着打这三人的名字看看,会发现难打到令人吃惊。
  不过,不仅只是我的作品,存在于日本的姓名,全都是牵强附会或文字游戏。在以前平民还没有姓氏的时代,心血来潮的领主赋予了大家报上姓氏的权利。话虽如此,但突然被这么说,当然也想不到要叫什么;因此山上有田地的人就自称山田先生,后院有树林的人就自称林先生;据说姓氏大概就是像这样决定的。
  同样地,关于名字的部分,也是父母亲为了尽量讨个平安吉利,而拚命牵强附会想出来的。希望女儿可以拥有很多朋友,所以取名为友子。希望儿子可以健康长大,所以命名为健。
  因为名字是基于这种思考的产物,所以我也尽量替角色取一目了然的名字,特别是虚界的登场角色。虽然会稍微玩点花样,但基本上都是将角色的立场、性格以及外表直接翻译成名字。
  要是名字太普通,就世界观来说会格格不入;因此实在想不到要取什么名字时,就会像已己巳一样分配到我偶然想到的奇怪名字。我曾经想过是否能把自己「日日日」这个笔名改造成有趣的名字呢?「已己巳」这名字就是当时冒出来的。
  就这层意义来说,被随便取了个没有表现出角色特征的名字好像很可怜,但巴已己巳这名字跟角色的气氛似乎很合,所以还不错吧,我现在是这么认为的。
  像这样用杂乱的文章打混过去之后,以下是谢词。
  对于这次遭遇到史上最糟糕的紧凑行程的责编、以及绘师梗波克己老师,在此叩头致上感谢与谢罪之意。多亏两位工作效率快又确实,小说才能像这样顺利出版成册。非常感谢两位。
  当然,也十分感谢阅读到这边的各位读者。包括愚蠢的名字等这些细节,希望能让各位稍微感受到乐趣。
  那么,下集再见吧。
  日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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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6

10000
Moo子 子爵
日日日你好
发飙的嫌风GJ!窝在贩卖机里的骑士感觉微妙

12 年前 0 回復

wupeng801015 騎士
话说这该不会是个大坑吧.前几本怎么都没搜到的说?

12 年前 0 回復

sufangzhou 騎士
日日日对于剧情的把握真是非常出色。适当的伏笔,适当的回收。几乎都能当教科书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个和中村奈奈子俩大坑,台版啥时候能补齐啊。。。。

12 年前 0 回復

瑾上薰 騎士
又是这奇葩的名字—— - -

12 年前 0 回復

eszaqw1234 騎士
有生之年继续等,还有中村奈奈子嗯

12 年前 0 回復

暴走御宅男 公爵
前排,話說這一本也太多伏筆了吧,舞弓是虛無大公的女兒?魔王是虛界本身卻不是唯一的王?

12 年前 0 回復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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