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她是战争妖精 小诗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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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嬉野秋彦
插图:フルーツパンチ
图源:阳子よう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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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织为了寻找失踪父亲康赖的行踪,以一封古老的信件为线索,就这样带着克莉丝动身前往鎌仓,拜访父亲当年的恩师
——《Lebor Caointeach 泣诉少女之书》
每天周旋在成年女性之间的由良健二,因为一名哥德造型的红发美少女而改变命运
——《Lebor Geancannah 叙爱者之书》
伊织与派屈克交战重伤之后,常叶每天来到宫本家照顾他,伊织的同学山崎却在此时,跑来商量一个不像他会有的烦恼
——《Lebor Cermait 甜言蜜语之书》
妖精们与「鞘之主」合奏的秘密与羁绊,众所期待的小诗篇登场!
CONTENTS
Lebor Caointeach 泣诉少女之书
Lebor Geancannah 叙爱者之书
Lebor Cermait 甜言蜜语之书
后记
Lebor Caointeach 泣诉少女之书
公园旁有间贩售手工香肠的小店,名声响亮到连香肠大国德国都知道。
把买来的香肠烤熟,夹在剖开的椭圆面包里,淋上满满的番茄酱、黄芥末酱与酸黄瓜酱,莴苣生菜之类的就免了。
宫本伊织特地早起,完成二十份简易的热狗堡,并且全以铝箔纸包好的时候,被一只刚睡醒的怪物逮到了。
原本打算作好餐点放在家里,然后独自悄悄外出,如今却多了一个拖油瓶。
※
以「鎌仓五山所在地」闻名的北鎌仓车站周边,据说平日早晚满是上班族与学生,假日则是挤满游客,但今天不知为何却是格外地静谧清幽。
小小车站后方耸立着圆觉寺的山门,庄严肃穆的景色不负古都之名。大概是近在山边的关系,柔和的翠绿气息乘着和煦的风轻拂洋溢,若是早些日子来访可以赏樱,晚点来访则是紫阳花盛开的日子。游客人数没有想像得多,或许是因为现在正处花季交接的时期。
搭乘横须贺线抵达北鎌仓的宫本伊织,凝视车站前方的导览板好一阵子,然后叹气仰望天空。
「伊织,我肚子饿了~」
坐在长椅说出这番话的克莉丝塔蓓儿,从背包取出铝箔纸包裹的热狗堡啃了起来。
「……我姑且问一下,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热狗堡剩下几份了?」
「啊?加上这份是……两份?」
「记得我出门前作了二十份吧?」
「嗯!所以这是第十九份♪」
克莉绿把剩下的热狗堡塞进嘴里,像是仓鼠一样鼓着脸颊露出笑容。从她满脸笑容的表情来看,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畅谈的内容跳脱常识,也不知伊织正为此忧郁。
「……爷爷留下来的遗产,大部分被老爸用在等同于兴趣的研究上,不过最后是被这个小鬼全部吃垮的。至少凶手绝对不是我。」
伊织把责任转嫁到这名笑容可爱的少女,再度仰望天空。
※
伊织的父亲曾经是学者。
使用「曾经」这两个字,听起来像是已经过世,但正确来说是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研究凯尔特文明的伊织父亲,在伊机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以实地研究为名义远赴歜洲,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到日本。虽然可以确定他在七年前,从爱尔兰的都柏林寄来一份海运货物,但是之后就音讯全无。
伊织收到这份迟来七年的海运货物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正是克莉丝塔蓓儿——自称「战争妖精」(Warlike)的少女。
实际上,克莉丝不可能是普通人。即使她与外表完全不符的旺盛食欲勉强在人类的范畴,但是她能够沉入己身影子化为剑的技巧,即使是世界最高明的魔术师应该也办不到。
克莉丝曾好几次在伊织面前施展这样的技巧。
伊织还不清楚许多细节,不过战争妖精(Warlike)似乎就是这样的生物。
一直不知去向的父亲,为什么会把这名异于常人的少女送到伊织身旁?而且克莉丝塔蓓儿究竟是谁,战争妖精(Warlike)又是什么——这份好奇心也成为助力,让伊织决定将克莉丝留在身边。
然而即使如此,伊织完全不想走到哪里都带着克莉丝,甚至希望她没必要时都乖乖待在家里,因为克莉丝金发碧眼的美丽容貌容易引人注目,和她在一起的伊织也连带会受到注目。
少女正在享用最后一份热狗堡,伊织坐在她身旁叹了口气。
「……所以,你来这里做什么?」
「啊?克莉丝是来随侍伊织的。」
「我第一次听说……那你要随侍我到哪里?」
「咦~不知道。伊织要去哪里?」
「这个嘛……」
伊织从小包包取出一个日晒褪色的信封,看向上头记载的住址。
「依照这个住址——似乎是在那边的上面。」
「啊?那是山耶!」
克莉丝仰望伊织所指的高台惊呼。
「不用讲得这么夸张,并没有登山那么辛苦,有柏油路可以走……不过坡道跟石阶应该很多吧。」
「咦~!我不要这样,坐那种叫做计程车的东西去吧!」
虽说坡道很多,不过即使是少女,这段路程应该也不用一个小时。伊织不认为自己可以奢侈到连这种距离都搭计程车。何况伊织从一开始就打算用走的,只是克莉丝擅自跟来了。
看到站前小型商店街有家咖啡厅的招牌,伊织向克莉丝提议:
「——那你要在那里等吗?」
「克莉丝一个人等?」
「那当然。」
「伊织什么时候会回来?」
「天晓得。我想,应该用不到三小时吧。」
「嗯,知道了♪——要吃什么呢~?」
「……你还要吃?」
伊织对于克莉丝无止尽的食欲感到无奈,牵着少女的手前往咖啡厅。
※
这次旅程的契机,在于伊织整理父亲书斋时找到的一叠旧信件。大部分的信来自父亲大学时代的恩师,就信件数量看来,两人交流得相当频繁。
回想起来,伊织不清楚自己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伊织的儿时记忆,大多是被附近邻居戏称鬼屋的宽敞西式宅邸,以及母亲一心一意等待丈夫返家的孤单侧脸。
也因此伊织对父亲完全没有所谓的感情可言。除了将自己丢下不管,弃母亲不顾对伊织来说更是无法原谅。伊织的母亲在他上小学前就过世了,虽然在生下伊织后身体状况就欠佳,但丈夫许久未归果然也是主因吧。
把伊织和母亲丢在家里自己却失踪了。虽然在伊织心中并没有任何类似憎恨或担心的情感,但事到如今,父亲究竟在何处做些什么——或者该说是生是死——终究还是会对此感到在意。
伊织认为因父亲而和克莉丝相遇也与此有关。
于是伊织决定拜访父亲的恩师。
即使知道就算与对方见面也不一定能够得知父亲下落,但就算如此,应该还是可以得知父亲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当然,就算知道了些什么,他还是没打算要原谅打着研究旗号行游手好闲之实的父亲。
「…………」
在缓缓上升的坡道上,伊织停下了脚步。
离这里不远之处,有个因种植紫阳花而相当有名的明月院,然而不见附近观光胜地的杂乱,大概因为是历史悠久的住宅区吧。可以感到一切事物都在那郁郁苍苍的茂密树影下,静静地伫立着。
「把她丢在那真是明智的决定。」
走近路旁护栏眺望北鎌仓的车站建筑,伊织额上浮现了汗珠。如果带克莉丝一同前来的话,她肯定会在这长长坡道的途中,迫使伊织进行背她走或转头回去的二择吧。
在原地待了一会儿,伊织深呼吸后再度踏上旅程,一边确认接连排序电线杆上的金属牌子,一边根据简朴信封上记载的地址寻找父亲恩师的住所。
其实仔细想想,离父亲收到这封信早已过了二十年。就算能寻访这住所,那位恩师至今是否依然住在那也是未知数;再说如果是父亲大学时代的老师,也很有可能早已故去了。
或许这次完全是白费力气。在伊织脑中开始掠过这种负面想法时,从柏油路面的坡道分岔出来,更加陡峭的一段石阶映入眼帘。
细长又覆盖青苔,宛如山中寺庙的石阶入口处,立着一块老旧的小小标识。虽然历经风吹雨打而模糊不清,但勉强看得出自漆板子写着「SUDO」的黑色英文字。
「……这里吗?」
伊织仰望石阶上方,把信封收进包包。
父亲的恩师,名为须藤良明。
※
说到咖啡厅惯例会有的简餐,大概就是各种炒饭、番茄义大利面、三明治与汉堡排。或许是以放学回家的发育期学生为主要客群,这间店的餐点份量都是物超所值,看得出店家的苦心经营。
如今这名少女——当然就是克莉丝——毫不客气将这些料理依序大口送进肚子里,旁边的零星客人也哑口无言看着克莉丝的豪迈吃相。
「转~转~转转转♪」
把叉子插在番茄义大利面盘的正中央转动,作出一颗义大利面球送入口中,接着以汤匙在咖哩炒饭山脚挖洞,配上切成小块的汉堡排一起享用,并且在空档时间吸着漂浮可乐,大口把总汇三明治塞进两颊——
每道餐点都是适合空腹学生的大份量,克莉丝却同时享用三四份,而且是哼着歌开心享用,难怪周围人们见到这一幕都瞠目结舌。
「伊织还不快点回来吗~再不回来就要吃光了。」
克莉丝取出伊织刚买给她的手机打邮件。
大约三十分钟前,伊织带克莉丝来到这间店点餐并且预先结帐,在伊纤离开的时候有好好叮咛过,接下来他要找人谈重要的事情,所以在他回来之前绝对不准打电话。
「——就算不能打电话,还是可以传邮件吧?」
并不是讲歪理,克莉丝真的这么认为。她毫无自觉这么做会在事后被骂,就这样寄了邮件给伊织。
「等到伊织回来,还要点什么东西吃呢!?」
克莉丝一副刚完成某件大工作的模样收起手机,并且再度拿起菜单浏览并继续用餐。某处传来「她还要吃吗……?」这样的低语,但心情愉悦的克莉丝似乎没听到。
※
「……快吃完了?我连目的地都还没到……」
伊织看过克莉丝寄来的邮件,就将手机关机了。还没过一个小时就已经如此,那么伊织回到那间咖啡厅之前,不知道还会收到几封邮件。
「早知道不应该买手机给她。」
伊织像是放马后炮如此咒骂,再度踏出脚步。
爬上细长蜿蜒的石阶,走在辽阔绿林的步道上。周围看起来不像有民宅,虽然没到远离尘世的地步,但如果家里发生什么状况,跑到附近邻居的住处应该要一些时间。
单纯以直线距离计算,这里离车站应该不远,然而这段路程的高度落差大得夸张,伊织姑且算是健康的男高中生,即使途中有稍微迷路,但是走到现在也已经花了三十分钟,绝对不算是距离车站很近的地点。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天气不错,如果下雨就糟透了。」
伊织俯视铺满白色碎石的道路自言自语。
再怎么样,既然有整理出一条碎石子路,代表须藤家应该就在前方,再来就得看对方至今是否在世——而且最重要的是,对方是否愿意接见素昧平生的伊织。
穿过树林之后,眼前出现一栋白色的小型二层楼住家。与伊织家周边偶尔看见的日式住家别有不同,是古老但很有品味的西式住家,当初建造的时候肯定被称为摩登建筑吧。
称不上是有妥善照料的围篱花圃中,零星绽放着小小的白花,但伊织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伊织看向藤蔓缠绕的铁制拱门,徒门上的邮筒确认这里是须藤家,整理仪容后按下门铃。
「…………」
间隔十秒之后再度按门铃,却没有声音回应。
伊织决定再按一次,如果还是没人回应就死心离开。就在他伸手要按门铃按钮时……
「————」
伊织感觉一道视线投向自己,无意间抬起头来。
二楼房间敞着的窗户,探出一张白衣少女的脸蛋。年纪大概比伊织小一两岁,应该是国中生。
「请问——」
伊织还没发出声音,少女就按着嘴角从窗边消失。
「……刚才那是什么反应?」
少女露出像是看到鬼的惊恐表情消失身影,使得伊织诧异地开口抱怨,此时一个声音从出乎意料的方向传来。
「……是哪位?」
「啊……」
拄着拐杖的老人讶异看着伊织,他似乎是从庭院过来的。
「请问您是……须藤良明教授吗?」
「是的,所以……?」
「初次见面。」
伊织轻咳一声并恭敬行礼。
「我叫做宫本伊织。」
「宫本……?」
「不知道您是否记得,有位宫本康赖曾经接受教授的指导,我是他的儿子。今日前来叨扰,是想打听家父的事情。」
伊织自认说明得简单明了而松了口气,面前的老人似乎立刻得知来意,反覆夸张点了点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增添更多皱纹,露出怀念的笑容。
「啊啊……你是宫本的儿子啊——」
「您记得家父吗?」
「那当然。因为会拜我这种怪胎为师的学生,一年找不到几个——总之先进来吧。」
须藤良明就像是久违见到孙子的爷爷,亲切地拍了拍伊织的背,并且打开玄关大门。
「杏奈啊!杏奈!帮客人准备茶水!」
「……是。」
伊织在充斥着沁凉阴暗气息的须藤家玄关,再度遇见刚好下楼的少女。
须藤杏奈——少女凝视伊织的双眼,有着依然抱持惧意,不安摇曳的困惑神色。
伊织看着少女的双眼,诧异眯细眼睛。
※
伊织父亲从何时开始立志研究凯尔特文明,事到如今无从得知,但至少可以确认他在大学时代就隐约感兴趣了。宫本康赖得知自己所在的大学有这方面的泰斗之后,就来到研究室希望能成为他的学生。这位泰斗不是别人,正是须藤良明。
后来伊织父亲从大学毕业,反过来成为教导学生的讲师,但依然与须藤保持交流。
「宫本他……你的父亲致力于实地研究,我也早有耳闻了。」
躺在摇椅上的须藤,从伊织口中得知昔日学生失踪的消息,露出沉痛的表情长叹一声。
「这几年,他确实不再从落脚处寄信给我了……但我没想到是这种状况。」
「……那么,您也不清楚家父的下落……?」
「很抱歉,我一无所知。」
「这样啊……」
伊织从摇头的老人身上移开视线。
「虽然这么说不太对——但他在当时是难得充满热忱的学生,总是在我的研究室陪我喝着便宜的葡萄酒,天南地北聊到末班电车快要开走。」
「我……对于家父的事情不是很清楚。」
伊织不经意凝视墙上的风景画,觉得这里的气氛有点像宫本家的书斋。
「我不清楚家父进行什么研究,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对我来说,他是只顾着为所欲为,连家都不回的没用老爸。」
「……虽然不是要辩解,但是我在这方面也没有两样。学者往往都是这种恶质的生物,该说是求如欲或是探求欲……被这种欲望缠身的学者尤其如此。」
这确实称不上辩解。伊织位于被父亲冷落的立场,不禁认为要是学者以这种欲望为优先,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结婚成家了。不过伊织也明白,把这种情绪宣泄给须藤毫无意义。
「他或许……受到妖精的魅惑无法自拔了。」
「————」
老人忽然脱口而出「妖精」这两个字,令伊织产生强烈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他在研究凯尔特文明吗?」
「这方面……我姑且知道的。」
「即使统称凯尔特,也有各种不同的类别。」
须藤指着墙上手绘的古欧洲地图。
「要作区别的话,我研究的对象是大陆这边的凯尔特,以现代角度来看就是法国到奥地利的凯尔特民族,研究主题是他们与后世文学的关系。但你父亲专攻英国、苏格兰与爱尔兰区域的凯尔特文明。」
「爱尔兰——」
「尤其爱尔兰号称妖精的故乡,相关传承大多受到凯尔特文明的影响。你应该也听过亚瑟王传奇与莎士比亚的戏曲吧?」
「是的。」
「简单来说,那个岛国和妖精与凯尔特文明,有着分也分不开的密切关系。我也知道他沉迷于这方面的研究,所以宫本他最后在爱尔兰断绝音讯,我不得不认为这是某种暗示。」
「…………」
七年前,父亲从爱尔兰的都柏林寄来一份海运货物之后就音讯全无,伊织已经把这件事告诉须藤了,然而伊织完全没提到这份货物迟了七年,直到不久之前才送到伊织家里,从里头现身的少女还自称妖精,应该说他不打算透露这件事,因为这种事过于荒唐,会令人怀疑他神智是否正常。
或许是误会了伊织沉默的原因,须藤连忙补充说明。
「不,抱歉,我在你面前讲这种话有点不得体。『受到妖精魅惑』这种说法,实在是匪夷所思——」
「啊,已经无所谓了。毕竟对我来说,父亲等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只是不晓得我母亲是怎么想的……」
「记得叫做……真弓吧,已经快十年了——」
「是的。」
「对了。」
老人探出上半身轻拍大腿,似乎回想起某些事情。
「说到爱尔兰……你知道自己有爱尔兰的血统吗?」
「我……?」
「嗯,果然不知道吗?」
「……我第一次听到。」
「记得是你的外曾祖母,也就是你母亲的奶奶依然健在吧?」
「我的外曾祖母……吗?」
伊织几乎没有亲戚。爷爷奶奶早已过世,唯一能称为亲戚的只有父亲的弟弟宫本赖通。母亲没有兄弟姊妹,外公外婆也已经双亡。
不过,虽然伊织也没有见过,但伊织曾经听叔父提到,母亲的奶奶至今依然在岩手县安好度日,须藤所说的应该就是这位老奶奶。
「她的名字是——金、金……」
「是不是……金森?」
「对!没错,记得是金森佐和女士。」
须藤就像是驱除内心的阴霾,松一口气露出笑容。
「这位金森佐和女士——也就是你的外曾祖母,是日本人舆爱尔兰人的混血儿,所以简单来说,你的血统有十六分之一是爱尔兰人。」
「我父母未曾对我提过……不过教授是怎样得知这件事的?」
就在伊织尽量避免以责难语气如此询问时,会客室的门缓缓开殷,那名少女——须藤杏奈端着放有茶杯的托盘走进房内。
「…………」
少女默默在两人之间的桌上摆好茶杯,随即像是受到驱赶般迅速离开房间。
「抱歉小女不够机伶,连好好打声招呼都做不到。」
老人看向关上的房门露出苦笑。
「或许是因为母亲早逝,只由我这个大男人抚养长大吧……少有客人来访的这个家,难得来了你这样的年轻人,她难免会不好意思,请见谅……毕竟她也到这个年纪了。」
「这样啊……」
伊织对于须藤这番话感到纳闷。老学者这样的说法,某些部分莫名令人无法释怀,而且须藤自己似乎没有察觉到话中的不合理之处。
「——对了对了,关于刚才话题的后续……」
「嗯?」
「就是佐和女士……你外曾祖母的事情。在你父母结婚不久,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曾经在你父亲的引介之下,见过佐和女士一面。」
「这样啊……」
「嗯。你父亲想请佐和女士提供协助,收录爱尔兰的民俗传承,简单来说就是诏录佐和女士小时候听母亲说的童话故事,并且邀我方便的话一起去,所以我曾经和你的双亲一起到岩手县拜访佐和女士……我还记得她是一位非常硬朗的娇小女士。」
「这还真是……」
伊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含糊应对。老实说,这个话题并不吸引伊织,因为伊织没见过这位外曾祖母金森佐和,所以也理所当然。
不过,缓缓述说昔日回忆的须藤看起来非常高兴。或许是因为意外有这个机会,能够将这段与爱徒共度的怀念岁月说给对方的儿子听,才会一大把年纪还如此开心吧。
「……记得有相簿。」
「啊?」
「就是我们造访岩手县时的照片。你不只没见过佐和女士,连照片都没看过吧?」
「是这样没错,不过——」
「那我这就拿来给你看,你看到肯定也会吓一跳的。」
须藤说完就拄着拐杖起身。
「不,我……这样太劳烦您了。」
「我没兴趣」这种话差点脱口而出,伊织连忙改口。其实他真的没兴趣,但他不忍心毁掉老人这番小小的乐趣。
「好了好了,你就坐在那里等吧。」
「……好的。」
微微起身的伊织再度坐下,目送须藤离开房间之后,暗自叹了口气品尝红茶。
「……虽然不应该说出来,不过这红茶还真难喝。」
独自留在陌生房内的伊织,只喝一口茶就放下茶杯,然后从包包取出须藤的信。
这封信是须藤写的,当时的伊织父亲还在念书,看来是父亲造访这个家之后寄出的信。
信中的字迹美丽却难以阅读,是昔日人们常有的风格。伊织默默阅读内容,并且将目光停留在文中某处。
将近二十年前的须藤良明,在寄给伊织父亲的信里写着这段话。
女儿杏奈似乎也很欣赏你,虽然路程或许有点远,希望你还能抽空来玩——
来到这个家之后,伊织就一直在意着这段内容。正确来说,在二楼窗户凝视伊织的少女,被须藤称呼为杏奈的时候,伊织就感受到某种异状。
依照信里的描述,须藤杏奈当时已经出生,而且达到懂事的年纪了。由此推算,杏奈现在的年龄至少也有二十岁,或许超过三十岁也不奇怪,总之一定要比伊织年长许多才吻合。
即使如此,须藤宣称是自己的女儿——不是孙女,是女儿——介绍给伊织,名为杏奈的那名少女,看起来顶多只像是与伊织同年。
须藤在伊织出生之前写信提到的女儿杏奈,与现在位于这间屋子某处的少女杏奈,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咬着嘴唇陷入沉思的伊织,察觉须藤迟迟没有回来,因此从沙发起身。
这一瞬间,伊织眼前的天地倒转。
「————」
突如其来的晕眩感袭击而来,四肢迅速失去力气。伊织想靠着沙发椅背支撑身体,但已经连小指指尖都使不出力气了。
就这样直直倒下的伊织,在最后见到的光景,是微微开启的房门后头,以宛如看到怪物般害怕至极的双眼笔直凝视过来,脸色苍白的须藤杏奈。
※
如果只点一杯咖啡就在咖啡厅坐三个小时,这个客人或许相当厚脸皮。
相较于这样的客人,克莉丝塔蓓儿还称不上有罪。
因为她来到店里至今不到两小时,而且也不是只点一杯咖啡就宣称有权占据整张桌子。起司汉堡排、番茄义大利面、咖哩炒饭、总汇三明治、漂浮可乐——即使当然不是由克莉丝买单,但店家总共还是进帐三千圆,以客人平均消费金额来看,她应该算是很不错的贵客。
在店员与其他客人的注视之下,克莉丝把端上桌的料理全部清空,摸着即使如此也完全没有鼓起来的肚子,从刚才就一直在玩手机。
漂浮可乐也喝完的现在,能送进克莉丝嘴里的就只有冰水。克莉丝小口小口喝着水,凝视盼到现在也盼不到铃声响起的手机画面。
「伊织好慢喔~……」
克莉丝在背包摸索,拿出一台掌上型游戏机开始玩。
然而游戏机没多久就亮起红灯,因为电池没电而关机。昨晚她在被窝里一直玩到睡着,就这么没有充电放进背包,所以没电是理所当然,但现在的克莉丝只认为是伊织不够贴心的错。
「克莉丝等腻了啦~想赶快回家!」
克莉丝咬着变小的冰块,无力趴在餐桌上。
然而在下一瞬间……
「!」
克莉丝忽然弹起身子,按着头环视四周。
周围的客人以为发生什么事而看向克莉丝,但是克莉丝甚至不在乎这些视线,蹙眉以不安的视线四处张望。
「伊织……!」
克莉丝把杯里最后留下的常温水喝光,匆忙把掌上型游戏机塞进背包,然后冲出店门。
「感谢招待!」
克莉丝聆听门铃声从后方传来,在咖啡厅前方的道路奔跑。她的双眼笔直注视着那座翠绿高台。
即使事后询问克莉丝为何会这么想,她应该也说不出明确的答案吧。如果真要找理由,或许是基于她并非常人的少女直觉。
无论如何,克莉丝猛然感受到了。
自己的「鞘之主」(Lord)——宫本伊织遭遇危机。
※
身体很不舒服。
不曾瞒着师长喝酒的伊织,当然没有宿醉的经验,不过或许就是这种难受的感觉。
心不在焉思考这种事的伊织,至此总算察觉自己正被某人拖行。
「————」
身体频频撞到东西,然而强烈的头痛与呕吐感,使得伊织连身体何处发出痛觉都无从得知,不仅如此,他宛如麻痹般全身使不上力,嘴唇颤抖,发不出正常的声音。
伊织好不容易只转动眼睛,看向拖着自己的娇小凶手。
「……咿!」
与伊织目光相对的刹那,须藤杏奈轻声尖叫,放开手中的绳子。
「…………」
伊织缓缓移动视线,看向自己的身体。
绳子紧紧捆住手腕与脚踝,杏奈拉着从脚踝延伸的绳子,似乎要将伊织拖往某处。
如果只是手腕与脚踝被绑住,或许可以强行抵抗挣脱,但四肢依然使不上力。如今回想起来,应该是那杯难喝的红茶混入某种药物吧。
随着朦胧的意识逐渐变得鲜明,冷静的判断力也恢复了。伊织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被拖到像是更衣间的地方。
杏奈打开毛玻璃拉门,将伊织拖入浴室。
「……为什么要来这里……?」
杏奈没有与伊织视线相对,迳自以细微的声音说着。
「我明明只是想在这里安详度日——」
「什,么……?」
「隐瞒也没用……你是鞘之主吧?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
从杏奈口中说出的话语,使伊织感觉到自己脸颊在抽搐。
「你——你也是,战争妖精(Warlike),吗……?」
「我只是想过平稳的生活,这是我唯一的愿望。所以我不想被其他的战争妖精(Warlike)知道我在这里……」
「慢,慢着——」
伊织拚命动着下巴,驱使迟钝的舌头开口说话。
「我,我们……我们没有,伤害其他,战争妖精(Warlike)的,意思。你当然也,不例外。何况,我这次来访真的是凑巧,不会向别人透露,你是战争妖精(Warlike),所以——」
「……偶尔会有你这样的人。」
或许没有听到伊织的诉求,杏奈让伊织身体靠在浴缸旁边,然后暂时离开浴室。
「喂……!」
「为了自保,即使是任何细微的可能性,都得尽早毁掉才行……因为,我很弱——」
如此嘀咕回到浴室的杏奈,握着一把理发师使用的锐利剃刀。
「————」
伊织甚至忘了眨眼,就这样凝视杏奈。
最初见到杏奈时,她只像是一直在害怕的怯懦少女,但如今看起来却是极为诡异又恐怖的女性。握着剃刀的手微微颤抖,凝视伊织的那双眼睛更是恐怖。
那已经不是眼睛,是深邃的洞穴了。恐怖漆黑的深渊,充盈着对于自己以外的一切抱持的畏惧,以及远远凌驾于这份畏惧的疯狂与杀意——目睹这一切的伊织简直就要被拖进这股黑暗。
「我很弱,所以要是没这么做,就无法自保。」
「……等一下,你说的与做的……不一样吧……?我不打算加害你,我从刚才应该就说了吧?」
「如果我相信你,而你背叛了,那会怎么样?」
杏奈坐在伊织身旁,将伊织无力的手放在浴缸边缘,把剃刀抵在手腕。
「如果你说谎……我就会死啊……?」
「你……不打算以我不说谎为前提说下去吗……?」
「对不起……我能相信的只有父亲大人。」
「喂……」
红色的液体喷洒在伊织的眼镜镜片。伊织全身麻痹所以好一阵子没察觉,但杏奈已经以剃刀割断伊织手腕的动脉了。
伊织手腕喷出来的鲜血,在浴缸底部扩散开来。
恍神凝视自己红色血液的伊织,从杏奈毫不迟疑的俐落手法,确认她肯定不只一次做过这种事。对碍事的家伙下药剥夺行动自由,不留痕迹让对方在浴室失血而死,之后再慢慢把尸体拖到树林埋葬就行了。
「你……对须藤教授下了某些暗示吧——?」
有些战争妖精(Warlike)拥有名为「魅惑」(LoveTalker)的强大催眠暗示能力,伊织曾经过过战争妖精(Warlike)使用这种能力操纵鞘之主(Lord),确保自己在人类社会的栖身之所。杏奈应该也是这种战争妖精。
「我只是想让父亲大人,让那位痛失爱女的人,继续做着快乐的梦——」
杏奈单手握着染血剃刀缓缓起身。
真正的杏奈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位于这里的杏奈,肯定是在须藤继妻子之后又失去独生女而痛不欲生时,使用魅惑能力让须藤认定她就是杏奈,藉以躲进这个家。
「所以我这么做也没错。父亲大人可以忘记悲伤,与心爱的女儿活下去,我可以一直过着远离争端的平稳生活……我们相互扶持活到现在,所以我拥有正当的权利,除掉想要破坏这种生活的你。」
「……哪里正当了?」
伊织以虚弱的声音斥责。
「利用孤苦伶仃老人的孤独感乘虚而入,你凭什么宣称有正当权利?你至今以这种任性的理由杀害多少人了……?你自己刚才就说了,我并不是第一个被你下药的人吧?」
「不要……别再说了——」
伊织的话语断断续续却无情毒辣,使得杏奈原本就白净的脸蛋更加惨自,并且不断摇头。然而这绝对不是少女面对内心罪恶感而煎熬的表情,杏奈睁大眼睛,宛如压抑激烈烦躁感不断嘀咕的表情极为丑陋又恐怖。
「不要不要不要……真的别再说了……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没有法律允许弱者为所欲为,就我来看,你只不过是个杀人魔……其实你只把教授当成藏身的工具吧?」
「不要!别再说了……我不是叫你闭嘴吗!?」
杏奈忽然判若两人,语气变得粗鲁并且高举剃刀。明明胆小却狡猾、残忍又凶暴,这应该就是这个战争妖精(Warlike)的本性。
伊织说完想说的话之后舒坦多了,却没有脱离绝境的方法。伊织在朦胧的意识中,以极为客观宛如局外人的心情,看着杏奈抓住自己的衣领企图割断颈动脉。
就在这个时候,面对后院的浴室窗户玻璃粉碎了。
「咿!?」
杏奈收起龇牙咧嘴的狂暴表情,扔下剃刀抱住头。
紧接着,好几颗婴儿脑袋大小的石块扔了进来。
「咿——」
杏奈护头当场蹲下。
「伊织!」
克莉丝塔蓓儿越过玻璃完全粉碎的窗框,并且翻进浴室。
「!」
察觉到这一点的杏奈伸手要拿剃刀。
然而在杏奈再度高举剃刀之前,克莉丝已经抱住伊织相吻了。
「你这——」
战争妖精(Warlike)藉由接吻赋予鞘之主(Lord)的「魔性之血」(ElfinBlood),能大幅提升鞘之主的身体能力与治愈能力,在麻痹痛觉的同时振奋精神,让伊织体内循环的药物瞬间失效,并且赋予超乎常人的力气。
化为超人的伊织,当然能以蛮力扯断绳索。
「啊……!」
「……与之前的模式不同吗?」
伊织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杏奈握着剃刀的手低声说着。
「咿……!」
杏奈拚命甩掉伊织的手,几乎是连滚带爬逃离浴室。
「真是——」
「伊织,不要紧吗?」
「如果这样的出血量叫做不要紧,那应该不要紧。」
伊织任凭克莉丝搂住脖子,扯断所有的绳索起身。与少女接吻摄取的魔性之血,已经让手腕的伤逐渐愈合了。
伊织甩掉仅剩的头痛与晕眩感,做个深呼吸之后询问克莉丝。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伊织一直不回来啊!」
克莉丝搂住伊织脖子的手增加力道,把头顶在少年脸颊转动磨蹭。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问你为什么知道这个地方。」
「……不知道。」
「啊?」
「虽然不知道,不过就是莫名……觉得伊织有危险——」
克莉丝双眼发红湿润,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大概是无法自己说清楚吧。即使继续追问,克莉丝也不像是能够给伊织一个满意的答案。
「……简单来说,就是野性的直觉吗?」
无论如何,多亏克莉丝察觉到伊织陷入绝境并且赶来,伊织才得以绝处逢生,所以伊织没立场抱怨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浪迹天涯的老爸真是整死我了,要不是我想打听老爸的消息,就不会遭到这种下场——」
伊织把啜泣的克莉丝放在磁砖地面,打开水龙头冲洗染血的手。
在这个时候,远方隐约响起深沉忧郁的钟声。
直到刚才还射入明亮阳光的窗外迅速变暗,原本一片晴朗的无垠天空,被暗红色与黑色混合而成的诡异色调统治,吹入室内的风也有微温的感觉。
永恒的黄昏——通往异世界「逢魔之刻」(Twilight)的门扉开启了。
「……那个女的明明那么胆小,却不想让我们活着回去的样子。」
伊织叹息低语,带着克莉丝离开浴室。
可以确定是杏奈开放逢魔之刻。既然伊织与克莉丝被拖入这里,他们离开的方法只有两种,那就是让杏奈悔改再度开门,或者是打倒杏奈,不过从至今的经纬推测,杏奈不太可能想以和平的方法解决。
克莉丝紧紧捏着伊织衣角,以颤抖的声音询问。
「……刚才的人是……?」
「对,是战争妖精(Warlike),而且是相当恶质的那种……真让人不爽。」
魔性之血(ElfinBlood)带来的亢奋感,使得伊织语气粗鲁得不像原来的他,等到手持克莉丝战斗,这种性格应该会更加强烈。
以伊织的个性而言绝不会主动求战,然而即使如此,如果是为了让自己与克莉丝活下去,他会毫不犹豫拿起剑战斗。这是他决定照顾克莉丝时就下定的决心。
伊织在时间冻结,微暗的须藤家内部缓缓前进。
「这里是哪里……?」
「是我爸恩师的家。那个战争妖精(Warlike),似乎是对那位教授爷爷下暗示之后住进来的。」
化为超人的伊织,从刚才就听到少女的啜泣声。
如果杏奈操纵须藤良明成为自己的鞘之主(Lord),那么须藤也位于这个逢魔之刻(Twilight)。拥有共生关系的鞘之主(Lord)与战争妖精(Warlike)必须在一起,才能够进入逢魔之刻。
伊织察看会客室,却没看到须藤与杏奈。
从刚才传入耳中的啜泣声来源——杏奈,似乎位于会客室深处的门扉后方。
「克莉丝……得到我的指示就立刻潜入影子。」
「嗯,知道了。」
少女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
刚才说要拿相簿的须藤,打开那扇门进入深处的房间,那里应该是须藤书斋之类的地方。
须藤与杏奈就在里面。
如此确信的伊织,保护克莉丝躲在身后,静静推开门扉。
老学者坐在椅子上熟睡。
大大的书桌上堆着古老的相簿,对侧开启的窗外是一片颜色阴郁的昏暗天空。宛如会缠上肌肤的湿黏微风,随兴所至拨弄着蕾丝窗帘。
「我明明没有错——」
白色连身裙各处染上血渍的少女,依偎在老学者的膝上哭泣。
「我明明只是想平稳度日,大家却来妨碍我……想,想要杀我——那个人,那些人……」
「……你凭什么讲这种话?」
伊织皱眉扔下这句话。
「是你想杀我吧?我都已经说过不会对你出手,你却非得让我们断气才能安心?」
「因为我很弱……必须这样才能自保,为了自保,我拚命——」
「拚命想杀我是吧……你这家伙真令人火大。」
伊织已经看穿杏奈的本性了。
认定自己是弱者,无论为了自保做出任何事,都宣称这是正当的行为,绝对不应该受任何人责备——然而实际上却是偏激而且极度危险的战争妖精(Warlike)。这就是须藤杏奈。
「……何况你趁着别人不幸的时候乘虚而入,我很不爽你这种做法。我不知道那个爷爷和女儿之间有什么样的回忆,不过至少没有廉价到被你这家伙当成藏身的工具。」
「明明跟你无关……我没道理被你这么说……!」
终于抬起头的杏奈,以异常闪亮的双眼注视伊织。
「跟我无关?胡扯,光是我被关在这里,这件事就跟我很有关系吧?」
伊织正面承受杏奈恐怖的眼神,并且露出笑容。
「既然你说这件事跟我无关,那就立刻让我们离开这里……但你肯定没这个打算吧?」
「…………」
「如果你老是一副受害者的嘴脸哭哭啼啼,我也可以主动进攻。反正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打倒你这家伙才能离开这里。」
伊织的挑衅话语,使得杏奈拭去泪水站了起来。纤细的身影宛如鬼魂,灿烂闪亮的双眼瞪着伊织。
「克莉丝。」
「嗯。」
克莉丝有力地点了点头,无声无息沉入自己映在地毯上的黑影,取代她从影子弹出来的,是一把释放青白光辉的剑。
这正是克莉丝塔蓓儿「变形」ShapeShift之后的另一种样貌——名副其实的战争妖精(Warlike),作为武器使用的少女。
「父亲大人!杀了这些家伙!」
杏奈搔抓黑发放声呐喊,与老人接吻之后,立刻沉入自己的影子。
「……哼。」
变形之后再度现身的杏奈,化为一把波纹宛如燃烧火焰的双刀凶器,这是名为「焰形剑」的巨大双手剑。不过,与柔弱外表完全相反的凶恶造型,伊织认为反映了杏奈的本性。
「…………」
沉睡的须藤,紧握从影子弹出来的杏奈。
「……仔细想想还真难打。」
只要摄取魔性之血(ElfinBlood),任何人都能得到远远超乎常理的身体能力化为超人,即使是须藤这样的老人也不例外。
然而即使除去这一点,伊织也不忍心应付眼前的对手。虽然今天初次见面,但须藤是父亲的恩师,也是令人同情际遇的老人。
「可以的话,我不想以战斗来解决……但应该不可能吧。」
受到强烈暗示的须藤,应该不会只因伊织的话语就恢复正常。
「杏奈……」
须藤宛如呓语般轻声说着,朝伊织袭击而来。他以强劲力道震碎至今所坐的椅子,瞬间进逼到伊织的面前。
「!」
伊织接住不像是老人发出的沉重一剑,并咬紧牙关。
紧接着,须藤细瘦的脚以惊人速度踢向伊织侧腹。
「唔……」
老人一记中段踢,就踢得伊织身体撞破房门飞到会客室。
『伊织!?』
伊织立刻起身按着侧腹呻吟。
「……不成问题。」
伊织绝对不是无法躲开刚才那一招,要是举起克莉丝格挡,伊织几乎不会受到打击,相对的须藤将会失去右小腿,战斗应该会就此分出胜负。
然而伊织做不到这种事。不想伤害须藤的念头,使得伊织犹豫了。
此时须藤再度接近过来。他放低重心提剑,几乎是整个身体往伊织撞过来。
「那个丫头……!」
须藤这种近乎舍身的战法,令伊织感受到杏奈的恶意。杏奈应该是察觉到伊织不想伤害须藤,才会刻意这么做的。
「我越来越火大了……!」
伊织内心逐渐充满漆黑的愤怒,要是没有拚命压抑,大概会忘记对须藤手下留情,这份情绪就是如此强烈且危险。
伊织避开毫不矫饰的突击之后,须藤毫无防备的背就在眼前,但伊织无法下手。如果想在不伤害须藤的状况下获胜,就不能对须藤本身造成打击,而是打断他手中的杏奈。
或许是明白这一点,受到杏奈操纵的须藤,宛如从一开始就不考虑防御,以焰形大剑胡乱挥砍而来。这种只顾着攻击的战法会造成许多空档,但是无法伤害须藤的伊糕只能采取守势。
『啊哈哈哈哈哈哈!』
杏奈的刺耳叫声响遍室内。
『伊织!这个人好恐怖!』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比起来我更火大!」
即使肩头与侧腹被砍伤喷血,伊织依然继续抵挡须藤的攻击。但伊织并不只是单纯防守,他在脑中描绘着胜利法则抵挡至今的螯伏时间,终于要宣告结束了。
「……来吧!」
须藤高举焰形大剑准备正面砍下时,伊织以一只左手就挡住他的手,双方暂时以这样的状态对峙。
「……差不多快喘不过气了吧?」
伊织满怀憎恨之意扬起嘴角。
仔细想想,这也有道理可循。魔性之血确实能让鞘之主成为一种超人,不过这是将鞘之主原本能力提升好几倍,即使单纯将臂力、动态视力、治愈能力与耐力——将所有能力提升十倍,也绝对不是无限,要是长时间进行激烈的战斗,提升数倍的体力终究会见底。
何况须藤是老人,体力与耐力远不及十来岁的伊织。
『唔……!』
杏奈发出咂嘴声,让须藤强行挣脱伊织的手拉开距离。
伊织拭去脸颊流下的血露出笑容。
「只是小伤应该能立刻痊愈,但是胡乱出招消耗的体力,要恢复也没那么简单……你这家伙太得意忘形,也不想想自己鞘之主多大年纪了。」
伊织从一开始就理解到,必须拚命压抑狂暴的斗争心,避免贸然出手,耐心等待须藤用尽体力,才是自己唯一的胜利之路。比起抵挡须藤的舍身攻击,如何压抑自己的冲动,或许才是伊织最大的难题。
如今须藤的体力达到极限了,即使杏奈如何驱使须藤战斗,须藤的身体也跟不上命令。
即使如此,杏奈只有狂暴的杀意没打折扣。
『你这种人——!叽咿咿咿!』
焰形大剑发出尖啸,再度纵横撕裂空气进逼伊织,然而已经没有刚开始的速度了。
伊织冷静注视攻击轨道,巧妙以毫厘之差闪躲,并且挥出克莉丝。完全没有伤到须藤身体分毫,只朝着杏奈——瞄准焰形大剑的剑身毫不留情砍下。
『好痛好痛!伊织,好痛啦!』
每次剑刃相互撞击,克莉丝就微微颤抖,向伊织诉说着痛楚。
「不要紧,对方更痛。」
要是战争妖精(Warlike)变形之后的剑刃粉碎,战争妖精肯定会没命。不过依照伊织的手感,克莉丝的剑刃原则上不可能断,克莉丝只是胆小害怕才会大呼小叫。不过伊织确定她身为战争妖精的实力在杏奈之上。
『居,居然讲得不关己事——好痛!好痛痛痛痛!』
「不准哭!我立刻解决!」
『胡说八道!是我会解决你们吧!』
或许是考量到胡乱挥剑会更加消耗须藤的体力,须藤先是把焰形大剑深深往后收,接着转为犀利的突刺飞奔过来。
「不,是你这家伙会被我们解决消失。」
背靠墙壁的伊织,没有向右边或左边闪躲。
「!」
在杏奈剑身有一半插入墙壁时,伊织位于须藤的上方。刚才伊织吸引须藤突刺,在最后关头垂直跳起来闪躲这一剑。
「我已经想回家了。」
如此低语的伊织旋转身体,以离心力与重力加速度强化的克莉丝剑刃,直接斩在插入墙壁的焰形大剑剑身。
『————』
杏奈在这一瞬间的惨叫,被焰形剑断成两截的声音盖过,所以伊织听不清楚。
焰形剑的残骸沉入影子,改由全身是血的杏奈从影中浮现。
「都、都是你们、害的——」
趴在地上的杏奈背上,有一道斜切全身的凄惨伤痕。伊织在至今不算多的战斗之中学习到,这对于战争妖精(Warlike)来说是致命伤。
「都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害、的——」
「少罗唆,是你自作自受。」
伊织一语驳斥杏奈的怨言,转头看向须藤。
须藤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但是没有明显的外伤。虽然体力极度消耗,不过他体内残存的魔性之血应该会予以填补,没多久肯定会若无其事醒来。
「…………」
伊织移回视线的时候,杏奈的身体已经几乎消失殆尽,受伤的身体冒出淡淡光辉,从四肢末梢逐渐化为细小的光粒蒸发。
这就是战争妖精(Warlike)临死的模样。
脱离伊织掌握,恢复为原本外型的克莉丝,转头背对眼前的光景,将脸埋在伊织的腹部。少女看到这种光景确实会感到不舒服。
远方再度响起那种钟声。
由于杏奈败北,逢魔之刻(Twilight)再度开启门扉。
「————」
直到完全消失的前一刻,杏奈都凝视着伊织。再也发不出声音的嘴反覆开阖,只有那双眼睛依然充盈着诡异的光芒,杏奈就这样持续咒骂着破坏己身幸福的伊织消失了。
「……她大概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吧。」
伊织抱着克莉丝离开须藤家。伊织他们——也包括须藤——即将从逢魔之刻(Twilight)回到现实世界。回到完全没留下激战痕迹,没发生过任何事情的现实世界之后,伊织还有一些非得要做的事情。
※
光线充足的阳台上,老学者坐着摇椅轻轻摇晃。
太阳爬到顶端之后逐渐往西方降下,不过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饱含热度的水泥砖上,老学者的影子也在缓缓摇晃。
老人专注凝视着一张照片。是一张大幅褪色,边缘已经磨损的老照片。
「……是令媛的照片吗?」
坐在不远处的宫本伊织,如此询周着须藤良明。
「是啊……」
老人将照片递给伊织,深深叹了口气。
「我年过四十才终于得到这个女儿……内人过世之后,除了研究之外,只有这孩子是我的人生价值。」
照片里的少女——大概还没就读国中吧——戴着一顶大大的草帽露出微笑,站在她身旁的是比现在年轻许多的须藤,以及当时拜须藤为师的伊织父亲——与现在的伊织只差数岁,青年时代的宫本康赖。
「那个,你叫做——」
「宫本伊织。」
「啊啊,对喔……抱歉,最近我的记性很差。我真不想继续老下去,醒着总是在回忆往事,睡觉的时候也会梦到往事,或许这就是老人这种生物会有的样子吧——」
如此低语的须藤,将惺忪的视线移向庭院里满是锈痕的秋千。
「……刚好和那孩子一样大吧……」
克莉丝哼着歌坐在轧轧作响的秋千上玩乐,凝视这幅光景的须藤侧脸,浮现哀愁的笑容。
「我女儿非常喜欢你父亲,听到宫本结婚的消息时,真的消沉了好久。」
「这样啊……」
「不过杏奈还没长到你这个年纪,就过世前往母亲身边了。」
须藤说,后来他就辞去教职,独自在这个家里度日。
冒牌杏奈消失之后,须藤受到的暗示解除,部分记忆也被改写。失去战争妖精(Warlike)的鞘之主(Lord),会失去与战争妖精(Warlike)共度时的记忆,回忆会修改为战争妖精(Warlike)从来不存在的样子,这是无法守让战争妖精(Warlike)的鞘之主(Lord)必须背负的宿命。
须藤直到一小时前都与杏奈共同生活的事实,已经从须藤的记忆消失得干干净净。对于须藤来说,与那名战争妖精(Warlike)共度的日子或许充满虚假,但是没有哀伤的成分。受到强烈暗示的这段期间,须藤肯定摆脱了郁闷的悲伤,过着他原本期望的平稳父女生活。
如今他回到真实却残酷的现实了。做出这件事的不是别人,正是伊织。
「…………」
温柔的谎言与残酷的真相——对于来日不长的这名老者而言,究竟哪一种选择比较好?伊织不想自己提出答案。
伊织从掉漆的长椅起身,将照片放回须藤脚上。
「……教授,我们该告辞了。」
「抱歉了,没能好好招待你,平常至少能够泡杯茶——咦?为什么有茶?总觉得好像有人帮忙泡茶……」
「不,请别在意,毕竟是我们突然造访。」
克莉丝从秋千用力跳到地上,跑到伊织身旁抓住他的腰。
「我只是来向您告知家父的状况。」
「……祈祷令尊能平安回来。」
「谢谢教授。」
伊织按下克莉丝的头深深行礼致意之后,这次真的离开须藤家了。
「伊织……」
穿越辽阔的树林,沿着陡峭石阶往下走时,克莉丝忽然开了口。
「可以吗?」
「可以什么?」
「那位老爷爷——」
「没什么可以不可以的,我们做不了什么吧?」
伊织无法为那位老人做任何事。他抱持着无法释怀的情绪忍不住低语。
「唯一的救赎,就是那位教授不记得自己失去女儿两次。」
「这不是伊织的错。」
克莉丝紧握伊织的手。
「是啊……」
今后伊织内心应该也会感到同样的纠葛吧。只要伊织以鞘之主的身分继续守护克莉丝,就无法逃离战斗。
但这是伊织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伊织的矜持不允许他事到如今抛弃克莉丝。把任性父亲当成负面教材成长至今的伊织,非常讨厌不负责任的人,而且更无法忍受自己成为这种不负责任的人。
伊织用力回握克莉丝的手,看向西方太阳眯细眼睛。
远方某处,隐约传来虎鶫不合时宜的诡异叫声。
Lebor Geancannah 叙爱者之书
欣赏这出萨里耶利歌剧的视线寒冷如冰。
朱红的双唇就这么不悦绷紧,不过只要是男性,光是想像朱唇绽放笑容的样子,应该就无法压抑内心勃然涌现的情绪了。
这名女性拥有一张过于端正的美貌,认识她的人只会称呼她为菈·贝露。
这个词在法文意味着「美女」。
不过少数更熟悉她的人,会称呼她La Belle Dame Sans Mercl。
「无情之美女」。
美丽无情的菈·贝露,包下整个贵族包厢,如今坐在沙发上凝视着舞台。她唤为约翰与济慈的两名黑衣俊美青年,以立正不动的姿势随侍两侧。
「女士。」
站在右侧的济慈,向菈·贝露打耳语。
「不错啊。」
美女的嘴角微微上扬。
「——萨里耶利看腻了,用来打发时间不是刚好吗?」
她话还没说完,某处就响起钟声。
嘹亮响彻剧场的女高音歌声消失,取而代之响起的阴郁钟声,眨眼之间将歌剧爱好者们聚集的空间染成永恒的暮色。
「————」
视界被暗红色支配,菈·贝露眯细眼睛张开双手。约翰与济慈恭敬牵起她的手轻吻手背,接着两名俊美青年静静沉入自己的影子里。
「帕西瓦尔!」
菈·贝露如此高呼并且起身,失去主人的两个影子里,随即弹出一对漆黑光泽的军刀。
『……近来可好……?』
舞台上的演员们、交响乐的演奏者们、以及满场的观众们,全如勾影般消失无踪。空荡荡的剧场空间里,响起诡异低沉的男性声音。
菈·贝露双手紧握军刀,再度放声询问。
「真稀奇,你居然会来义大利,到底有什么事?」
『……满身俗世尘埃的日子过久了,偶尔就会像这样——』
「就会像这样想看看我?这种廉价的客套话就免了。」
菈·贝露打断男性的话语轻哼一声。
「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快点回威尔斯吧。质朴的你不适合米兰这种绚丽城市吧?」
『……你还是老样子……』
看不见身影的男性,似乎对菈·贝露这番冷漠话语露出苦笑。他的声音与一种明显是野兽呼吸的声音重合。
『你找到了吗……?』
「……找到什么?」
『……我们是『诗人』(Minstrel),但我们该吟诵的诗在哪里?我们撰写的『书』如今又在哪里……?』
「就算置之不理,也会有人找到的。」
『……我想也是,这是沿袭至今的法则……那么,如果我抢先发现了『书』,就在刊头记下我的名字吧……』
看不见身影的男性发出低沉的笑声。
『如果你什么事都不做,这样也好。光是存在于世间吟诗创作,我们就尽了自己的本分……不过以我的个性,光是如此会令我觉得无趣,这一点与赋闲悠哉的你不一样。』
「————」
男性话语透露嘲讽之意的刹那,菈·贝露挥下双手的军刀。刀尖射出撕裂空间的冲击风刀,粉碎剧场右手边高处看台的一角。宛如鸟巢箱的包厢梁柱纷纷崩塌,扬起一阵尘埃。
『……你真的一点都没变……不过我与『男爵』就是觉得你这一点可爱。』
「请不要把我当成黄毛姑娘看待。」
『那就别用这种尖锐的声音大呼小叫……要安抚我这只『宠物』挺辛苦的……』
男性的低沉笑声,伴随着动物的低吼声。
宛如在威吓敌人的这个声音,使得菈·贝露迅速扫视两侧,然而笼罩在黄昏的剧场,目前就只有菈·贝露一个人。
『……总之,就这样了。』
男性笑完之后轻声叹息。
『抱歉打扰到你小小的乐趣了。我不知道这是萨里耶利还是华格纳,但你就尽情放宽心好好欣赏吧……』
「帕西瓦尔,你给我站住!」
菈·贝露恍然抬起头,朝着宽敞天花板正中央的大型吊灯挥动军刀。
「————」
场中下起何其灿烂,极其奢华的水晶之雨。菈·贝露看到某种巨大漆黑的东西——拥有一双翅膀的影子,从天花板开出的大洞飞翔离去。
「……那个家伙,只把想说的话说完转身就走……」
『女士的拿手绝活被他抢去用了。』
菈·贝露不悦咂嘴时,右手的军刀宛如发笑般颤抖。
「济慈,你多嘴了。」
『失礼了。』
「……哼。」
菈·贝露听到那种钟声再度响起时,随意将双手的军刀扔下。冻结的暮色时间再度运作,历史悠久的剧场再度恢复华美的活力,
离开美女双手的军刀,被投射在地面的影子吸入,立刻再度化为黑衣青年现身。
「约翰。」
「有何吩咐?」
「叫什么名字来着?就是那个女孩——」
「您说玛拉海朵吗?」
「对,就是她。」
「那个女孩怎么了?」
「带着那个女孩出门吧……差不多得帮她找新的『鞘之主』(Lord)了。」
「要去哪里?」
菈·贝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露出无趣的表情,托腮凝视着舞台上的演员们。
即使是这样的侧脸,菈·贝露依然美丽无比。
※
初春的温湿雨水,混杂着酒精的味道。
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五言六色的霓虹灯光朦胧渗入雨珠,化为叠影映在柏油路面。一男一女正以蹒跚的脚步走在路上。
来到只有计程车显眼的大马路时,男性将搂着女性腰部的手移开。
「智惠小姐,还好吗?」
「嗯……」
满脸通红的女性靠在男性身上,以额头抵住他的胸膛,看来似乎醉醺醺的。
「我还是应该开车过来的,这样就可以送智惠小姐回家,而且也能相处得久一点。」
「这样我会很高兴……但还是不用了。毕竟这样的话,要开车的健二就不能喝酒,而且被我家那口子看到会很麻烦。」
「这样确实很恐怖。」
男性——由良健二扬起嘴角浅浅一笑。
下雨的夜阑街头,一男一女依偎共撑一把伞的光景并不稀奇。
然而由良健二有所自觉,他们的关系远比世间的普通情侣危险,而且没有意义。
虽然有所自觉,却绝对不会显露于雷表。在上条智惠面前永保笑容,也是健二的「工作」之一。 健二轻抚智惠的背,招了一辆计程车。
「智惠小姐,计程车来了,上车吧。」
「健二,对不起……我明天早上有事,所以非得回去……」
「没关系的。」
智惠不符年龄的撒娇语气,令健二露出苦笑。虽然平常没这么夸张,但智惠只要黄汤下肚几乎都会如此。
「啊,对了。」
智惠坐进计程车后座之后,健二就像是现在才想到,从自外套口袋取出一条细长的银链。
「——这个送给智惠小姐。」
「啊?」
「送这种便宜货给智惠小姐,我自己也觉得不太对,但我平常总是受到智惠小姐款待,总是收智惠小姐的礼物,所以想说偶尔要回个礼……」
「这种事用不着在意的……」
「不,我姑且也是个男人。」
「健二……」
「那么,路上小心。」
健二轻吻紧握银链的智惠,然后离开计程车。
「…………」
计程车行驶而去时,智惠一直隔着后车窗挥手示意。健二以笑容目送,直到计程车在路口转弯再也看不见,才握拳轻拭嘴角转过身去。
「……以刚才那种状况,终究不方便讨计程车钱吧。」
健二以手表确认现在的时间,叹了口气如此抱怨。比起搭乘深夜加成收费的计程车打瞌睡回家,找个地方打发三小时搭首班电车回家便宜多了。
如此心想走向车站的健二,注意到已经拉下铁门的服装店前面,有一名正在躲雨的少女。
年纪大约十四到十五岁。如果警察看到她,即使立刻带回警局管束也不奇怪。哥德造型加上大大的耳机很有特色,是一名无从挑剔的美少女。
这样的少女屈膝坐在店门口躲雨,从刚才就一直把玩着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手机。偶尔会有男性向她搭话,但是少女完全不当一回事,就只是蹲坐在那里。
在服装店对面的速食店喝完热咖啡醒酒的健二,外带一份汉堡与饮料走出店门,撑伞走到少女的身边。
「你肚子应该饿了吧?」
「…………」
健二这番唐突的话语,使少女拾起头来。
「只要小朋友肚子饿,我一眼就看得出来。总之吃吧。」
健二硬是把汉堡袋塞给少女,并且露出笑容。
「……虽然不关我的事,但你要是在这里发呆,会被恶质的家伙盯上,到时候就是你会被吃掉喔?」
「…………」
少女应该不可能听不懂健二这番话的意思,但她目不转睛凝视着健二。她的视线笔直得令搭话的健二反而无所适从。
「……总之,好好过日子吧,我走了。」
健二轻咳一声,朝车站的方向走去。
「……虽然不是不够,但这样吃不饱……」
少女打开袋子确认内容物之后,以细微的声音朝离去的健二背影如此说着,却因为雨声干扰而没有传入健二耳中。
※
「由良健二——先生?」
忽然叫住自己的这个声音,使得健二落在地面的视线往上移。
走向车站的健二正前方,站着一名手撑黑伞的女性。
「……?」
像是干练女强人打扮的黑色双排扣套装加墨镜,留长到后背的头发是漂亮的银色——第一眼就看得出来,对方与附近的夜蝴蝶明显不同。
健二当然不认识她。
女性微微挪开墨镜看向健二。
「是由良健二先生……没错吧?」
「虽然这么说,但我对你毫无印象。」
「我想也是。」
「单方面被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认识,不是什么痛快的事情。」
「我明白。」
女性轻轻耸肩的下一瞬间,健二感受到心窝遭受沉重的冲击,整个人往后飞。
「唔——」
察觉到刚才是腹部忽然被猛踹的时候,健二已经站不起来了。剧痛使得他不只发不出声音,甚至无法正常呼吸,只能在湿透的柏油路面蜷曲身体。
「你,你……」
健二好不容易抬起头瞪向女性,然而这次他整个身体浮了起来。
女性绕到健二身后,随手拉起他的外套后领,将他扔到旁边暗巷深处。因为过于顺手而且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健二直到向后撞进成堆的垃圾桶,才真正感受到自己被扔过来了。
「咕啊——」
埋没在垃圾堆的健二拚命挣扎想要起身,手脚却完全使不上力气。
「…………」
女性大致环视四周,确认没有惊动任何人之后,把手伸进套装内袋。
「……抱歉这么晚还打扰您,是在下。」
女性取出手机与某人连络,并且走向健二。
「夫人已经搭计程车回去了,在下和对方讲几句话随后就回去,详情到时再谈。」
女性简单结束通话,将手机收回怀里,踩住好不容易刚坐起上半身的健二胸口。
「由良健二先生。」
「咕,唔……」
女性逐渐往右脚使力,使得健二的身体再度沉入垃圾堆,健二喘不过气满脸通红。
「——我想你应该早就觉悟到要背负这种风险了。」
「什么,意思——」
「就是夫人的事情。——事到如今可不要继续装儍啊?」
女性硬是把健二拉起来,随手赏了他一个耳光。
看起来只是随手一挥的耳光,却有着连职业拳击手都惊讶的破坏力。
「!」
健二宛如挨了一记沉重的勾拳,当场凄惨转了半圈,改为迎面向下撞进垃圾堆。
血味在口中扩散开来,健二知道嘴唇已经破皮,臼齿也松动了。但是对于这股唐突的暴力,他已经失去反擎的力气。
女性拿出手帕,以夸张动作擦拭挥出耳光的手,俯视着健二。
「如果受到教训,请再也不要接近夫人。」
「……我对此没有意见。」
健二扭曲渗血的嘴唇,露出虚弱的笑容。
「不过是智惠小姐主动和我连络啊?这也是我的错?」
「由良先生应该知道那位女士已婚,明知如此还是继续私会,这样的你应该没有辩解的余地。关于你们在何时何地做过什么事,这边已经蒐集到充分的证据了。」
「想蒐集证据控告我吗……?」
好不容易翻身仰躺的健二,以颤抖的拳头擦拭嘴唇。
「——既然这样,我会告你伤害喔?」
「这边不希望落入这种僵局,当然也不打算提告。——总之,今晚就当成是警告吧。」
「警告……?」
女性在健二面前蹲下,拿出已经写好金额的支票,塞进无法动弹的健二胸前口袋。
「……这是当成分手费吗?」
「不,只是用来慰问不小心自己跌倒的你……看,你脸颊肿起来了。」
「不是分手费,而是和解费吗……」
「由良先生,要怎么解释是你的自由。」
女性轻敲健二胸口之后起身。
「——总之,只要你今后不再与夫人往来就没事,期待你做出明智的决定。以我个人的立场,我也不想多花力气专程到你家一趟。」
女性暗示自己已经掌握健二的住处,然后快步离去。
「…………」
雨水逐渐夺走健二的体温。
然而健二还无法起身。如今才涌上的醉意使得视线天旋地转,四肢也使不上力气。
不久之后,健二意识逐渐远离,再度趴倒在柏油路面。
在即将完全昏迷时,健二感觉某人来到身旁,但他无从确认。
※
好好吃喔。
哥哥,好好吃喔。
我第一次吃到汉堡。
薯条也好好吃喔。
就算没有妈妈,我只要有哥哥就好。
我宁愿没有妈妈。
来嘛,
哥哥也吃吧。
不然从刚才都是我在吃。
「不,哥哥不用了——」
健二因为自己这番异常清晰的梦话而清醒。
混浊的意识,宛如被轻微的头痛催促而迅速清晰。
与智惠道别,喝了一杯咖啡,正要前往车站的途中,被一名危险的女性叫住,然后——
确认记忆到此之后,健二做了一个深呼吸。
天色明亮泛白,似乎快要天亮了。雨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充斥四周的沁凉浓雾。
「不用什么?」
「唔哇!?」
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少女脸部特写,令健二惊呼一声。
「因为您刚才一直重复着『我不用了』这番话啊?」
「…………」
健二就这么维持惊讶的表情整整十秒,才想起她是蹲坐在那间服装店前面的少女。
「那个……」
健二醒来的地点,是红砖步道设置的长椅上,而且健二是以少女的大腿为枕横躺着。
事到如今才察觉这一点的健二连忙起身。
「……这是怎么回事?」
「嗯?」
「记得我——」
健二抚摸被银发女性赏以沉重耳光的脸颊,却神奇地没有痛楚。轻抚破皮的嘴唇,也只有乾掉的血块零星掉落,别说痛楚,甚至没有红肿或伤痕。
「……咦?」
「怎么了?」
「没事……难道说,是你——?」
「嗯?」
对于健二含糊的询问,少女就只是露出甜美的笑容。
不知不觉醉意已经完全退了。健二整理凌乱的头发,看向少女露出苦笑。
「……虽然不太清楚,不过似乎受你照顾了。」
「我什么都没做。」
「美少女的大腿可没有那么廉价。——话说回来,你叫什么名字?」
「玛拉海朵。」
「啊?」
陌生的发音,使得健二不由得回问。
「玛拉海朵。」
「玛……玛拉海朵?」
「是的。」
「这名字……还真稀奇啊。」
「是吗?」
「我能不能叫你小玛?」
「可以。」
「这样啊。」
健二使劲从长椅起身,轻轻转动脑袋之后面向玛拉海朵。
「——我请你吃东西当作回礼吧。虽然这么说,这时间有营业的店也有限就是了。」
「我并没有照顾什么……不过,如果您要请我吃东西,那里就行了。」
玛拉海朵所指的,是健二数小时前买咖啡喝,全天候营业的速食店招牌。
「……那里就好?走几步路就有家庭餐厅啊?」
「那里就好。」
「既然小玛说那里就好,那我也没意见。」
即使健二不太能释怀,还是带着玛拉海朵进入店内。
平常时间非常拥挤的店内,在这个时段终究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明显刚下班的风尘女子,以及赶不上末班电车的学生,在店内趴在桌子上假寐。
健二从口袋取出棒棒糖含到嘴里,并且站到柜台前面。
「——所以,要吃什么?」
「漠堡就好。」
玛拉海朵指着价目表上最便宜的汉堡。
「这种汉堡——」
「吃这个就好?真的?」
「是的,总之请先给我十个。」
「——啊?」
玛拉海朵这句话,使得健二与打工青年同时愣住。
「……不行吗?」
「不不不,并不是不行——」
买这么多吃得完吗?健二原本想如此询问,但最后还是依照少女的要求点单了。他不想为汉堡这种小玩意斤斤计较,何况就算玛拉海朵没吃完,由健二吃掉就行了。幸好健二也不知为何非常饿。
「我要开动了。」
玛拉海朵一就座就向健二低头示意,然后立刻拿起汉堡。
绝对不是暴饮暴食,但玛拉海朵就这样静静地、毫不间断将汉堡送入肚子里,即使吃了三个五个,她的速度完全不减。
近距离目睹这一幕的健二,很快就理解「总之请先——」的意思了。依照这个速度,十个汉堡应该转眼之间就能解决。
「……所谓的大胃王辣妹?」
「啊?」
「没事……你还能再吃吧?再五个吃得下吗?」
「麻烦十个。」
「……OK。」
健二滚动嘴里的棒棒糖,然后再度走向柜台。
※
或许是醉意尚未消退,坐在沙发上的上条智惠神情明显不悦。她让身体紧贴椅背,皱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智惠。」
经过漫长的沉默之后,上条慎太郎缓缓开口。
「……希望你可以稍微理解你自己的立场。」
「……立场?」
智惠叹气瞪向丈夫。慎太郎瞬间差点无法招架这双眼神的气势,在轻咳一声之后,从书斋桌子探出上半身继续说下去。
「你是我的妻子,上条家的媳妇……不是随处可见,能够自由耍任性的丫头。」
「我不是只为了传宗接代而跟你结婚。——何况你没有做过任何丈夫该做的事,如今没资格对我说这种话。你把工作看得比我重要吧?所以这样不就行了?我们都只是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所以我说了,你也要理解到自己身为上条家一份子的立场——」
「立场立场,你担心的是你自己的立场吧?」
「唔……」
「夫人。」
慎太郎满脸通红说不出话,一直伫立在书斋明亮窗边的黑色双排扣套装女性代为开口了。
「请适可而止,别再说这种幼稚的话语了。」
「我从刚才就在想了……你是谁?」
智惠注视丈夫的视线移到女性身上。
「在下是娣儿多娜,受命担任夫人的随扈。」
「随扈?」
智惠交互看着恭敬行礼的女性以及自己的丈夫,讶异眯细眼睛。
「请放心,虽然在下看起来这样,不过精通各种格斗技与防身术。」
「没人在担心这种事……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随扈。」
「这可不行……在下必须避免害虫接近夫人。」
娣儿多娜说完打开一本小小的记事本。
「由良健二——」
「————」
娣儿多娜说出这个名字,使智惠反射性从沙发起身。
「……这是怎样?你想表达什么?」
「在下的职责是保护夫人不受害虫骚扰。」
「怎么这样……我没有拜托你做这种事吧!?」
「当然,因为在下的雇主不是夫人,是上条社长。」
「……!」
智惠以更加严厉的视线投向丈夫。
「与他无关吧?和至今一样只是玩玩吧!我和健二之间并没有——」
「对,至今都是如此。」
「啊……?」
「我啊,自认至今一直放任你进行你所说的玩乐行径。」
慎太郎深深叹口气轻声说着。
「……不过,这次似乎不会只以单纯坑玩做结吧?我对此实在无法忍受。连你如此袒护那名青年的行径,我都嫉妒得无以复加。」
「你——」
娣儿多娜打断智惠的话语冷淡告知。
「在下已经把这边的意思转达给由良健二了。」
「! 什么时候!?几时的事情?」
「昨晚。夫人与由良健二分开之后,由在下亲自转达。」
「难道——难道说,你对健二!?」
「您说呢?」
「你——」
娣儿多娜语带玄机的态度,令智惠睁大眼睛,眼眶开始湿润,随即化为泪珠滑落脸颊。
「你对健二……做了过分的事情吧!?你做了吧!」
「在下不敢,只是和他当面谈过而已。」
「骗人!」
「听您断定这是谎言,在下深感遗憾。」
智惠从刚才闹脾气的态度转为压抑声音啜泣,但娣儿多娜依然以平静的语气如此告知,面不改色的态度令人生恨。
「——希望夫人理解一件事,夫人与由良健二的关系,在世间一般人的眼中叫做外遇。夫人该不会没有这样的自觉吧?」
「这……」
「换句话说,社长有权利控告夫人与由良健二。」
「居然说控告,这也太夸张了——」
「这是有妇之夫拥有的正当权利,没什么夸张不夸张的……而且要是告上法院,由良健二连百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
娣儿多娜把夹在记事本的几张照片,放在智惠面前的矮桌上。每张照片都是智惠与健二以夜晚都市为背景亲密同行的样子,大概是意指外遇的证据要多少有多少吧。
泪水湿透脸颊的智惠,拿起照片就立刻猛撕。
娣儿多娜面不改色看着照片撕毁成为纸屑,并且继续开口。
「……社长当然不打算将夫人的外遇行为告上法院,社长只是想与失人重新建立『夫妻』关系。为此必须先让夫人与那名青年分开,将您身边的环境清理干净。」
娣儿多娜进行说明的时候,智惠宛如癫痫发作的孩子,把宣告不贞事实的这些证据撕成粉碎洒到四周。
至今一直由娣儿多娜代为发言的慎太郎,终于拍打桌面起身了。
「智惠!你到底有什么不满!?老实说,我也可以用合法手段让那个青年步上毁灭啊?我看在你的面子没这么做,只希望你能跟他分手,回到我身边就好,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你太无聊了!」
智惠扔下照片的残骸,哭着进逼到丈夫面前。
「——满脑子只有工作,完全不知道其他娱乐的你,以一个男人来说毫无乐趣可言!和健二在一起开心太多了,而且他比你关心我太多了!」
「这是因为那小子是牛郎,你是能当摇钱树的好客人!稍微想想就会懂吧!」
「少罗唆!不要大呼小叫!把工作当老婆的人,没资格嚣张对我说教!」
「智惠……!」
妻子的偏激话语,令慎太郎高举右手,但娣儿多娜迅速制止,他的手终究没有打向智惠。
慎太郎甩掉娣儿多娜的手,愤怒背对妻子。
「……总之,我不打算和你离婚,我要你离开那个青年。如果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我会让他受到某种制裁主动收手。」
「制裁是指——」
「会不会是社会公理能接受的制裁,我就不知道了……这部分要看你怎么做。」
「怎么这样……太过分了吧!」
「并不过分。」
这次是慎太郎冷淡驳斥智惠的话语。
「……说真的,你还想讲这种幼稚的话语多久?原本你也同罪啊,你们和我,哪一边才是受害者?要是你连这都不懂,就去向岳父岳母哭诉,请他们介绍优秀律师谘询。但如果是正常的律师,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接这种案件吧。」
「……!」
智惠将拳头紧握到肤色变成惨白,瞪着丈夫的背好一阵子,最后不发一语转身离开书斋。
房门用力关上之后,娣儿多娜朝门口一瞥,向慎太郎问道:
「……您意下如何?」
「如我刚才所说……我不打算和智惠离婚。」
「在下不太能理解,夫人那边的家系如此重要?」
「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我不想和智惠离婚的原因不只如此,只不过她应该认为我是重视面子问题吧。」
「您至今依然爱着夫人?」
「当然。」
慎太郎如此断言之后,有些不好意思搔了搔鼻头。
「……老大不小的男人讲这种话应该很丢脸,但我不想放手。可以的话,我甚至想亲手修理那个忘记叫什么名字的家伙。」
「如果社长希望如此,在下也可以这样安排。」
「不,不用了,我不希望事情继续闹大,而且要是这么做,只会让智惠的态度更加强硬。这方面我希望尽量以和平方式让他们分开。」
「在下认为这不成问题。」
娣儿多娜将记事本收回怀里如此说着。
「那名青年理解现实的程度远超过夫人,对方应该会主动慢慢保持距离。」
「但愿如此。」
慎太郎凝视窗外叹气。
「智惠就拜托你了……总之别再让她见到那个青年了,不然我会无法自制。」
「在下明白了。」
娣儿多娜深深向慎太郎行礼致意,追着智惠离开书斋。
当事人并没有亲口证实。
※
不过,玛拉海朵深夜独自在街头躲雨,问她来自哪里也不肯回答,从这些线索推测她是离家出走的女孩应该不会错。
稍微冷静思考就会发现,把这样的少女带回自己家——即使考量到玛拉海朵的年龄——并不是明智之举。
但是由良健二莫名无法放任玛拉海朵不管,加上玛拉海朵似乎也不想分开,不禁就带回自己住处了。
「……话说回来,这是第一次。」
不问单身或已婚,健二至今与许多女性来往,但这次是第一次带人回家。
「怎么了?」
「不、没事。」
「是吗……虽然没什么关系,不过这个家很不错。」
「谢了,房屋仲介听到肯定会很高兴。」
玛拉海朵有点脱线的这番话,使得健二轻声一笑,从口袋摸出钥匙。
「——不过,也只有外表看起来不错,里头真的像是战争状态。」
健二为她进行这种心理建设之后打开门锁。虽说至今没人来过,但健二有自觉到自己家与世间住家相比有些不同。
「打扰了。」
跟着健二进屋的玛拉海朵,一副很稀奇的模样频频张望四周。
「很杀风景吧?」
健二取出口中的棒棒糖苦笑。
健二住处还算新而且整洁,不过讲难听点确实杀风景,几乎感觉不到生活的气息。
只有用来烧开水的厨房,依然像是样品屋一样亮晶晶的,要是角落没有放置大垃圾袋,甚至会误以为这里还没有人住过。
以独居来说有点过大的起居室,以一张大床垫代替床铺,再来就只有电视与廉价衣柜,除此之外没有像样的家俱,因此原本就很大的房间看起来更加空荡。
住在这里的健二自己都有这种感觉,首度来访的玛拉海朵应该更不用说。
少女伫立在起居室正中央呆呆环视四周,健二拿了一块坐垫邀她坐下。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我不认为杀风景……比想像中干净。」
「我意外爱干净。」
健二从冰箱取出与啤酒一起冰的姜汁汽水,放在方形托盘端到玛控海朵面前。这间起居室连一张小矮桌都没有。
健二打开电视当作背景音乐,然后走向浴室。
「不用客气尽量喝,我换个衣服。」
「好的。」
听到玛拉海朵率直的回应,健二压抑笑声走到浴室前面的洗脸台洗脸。
「呼~……」
健二以冷水洗脸,将酒精的余韵完全拭去,脱下各处沾着泥巴的脏外套与上衣。
「……果然有垃圾的臭味。」
大约在十小时之前,自己确实被那个女人狠狠修理了一顿,却完全没在身上留下痕迹。应该被打到破皮的嘴唇,如今看起来也毫无伤痕,而且当然不会痛。
「…………」
脱掉扔在一旁的外套胸前口袋,隐约露出一张七位数的支票。是那名银发女性临走时塞给他的。
换句话说,那一幕果然不是梦境或幻境。
健二换上晾在浴室的T恤与牛仔裤,然后靠在洗脸台。
虽然各方面无法释然,但是此时再怎么思考,事态也不会有所进展,健二有其他更应该先思考的事情。
「请问~」
健二心不在焉仰望天花板时,玛拉海朵从起居室探出头来。
「我想请教一件事。」
「嗯?什么事?」
「健二先生的家人呢?」
「不在这里。」
「是外出旅行了?」
「怎么可能。」
健二苦笑回到起居室,坐上床垫打开姜汁汽水。
「我从小学的时候,就是在社福设施长大……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是,大致知道。」
「该说是被父母抛弃还是扔着不管……总之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直到国中都住在社福设施,之后才一个人住。」
「这样啊。」
健二若无其事回答,玛拉海朵也平淡地予以回应。
一般人听到健二聊起身世,总是会投以相当同情的眼神,但是健二非常讨厌承受这种怜悯的目光。因为健二从小就知道,这种视线反应着对方「还好自己不是这种际遇」的安心想法。
然而玛拉海朵的态度完全没有这种成分,健二对此反而感到舒适。
「——但你为什么会问这个?」
「健二先生刚才说梦话的时候,有说到『哥哥不用了』,所以想说您或许有哥哥。」
「————」
健二的身体瞬间僵硬,姜汁汽水的瓶口就这么停在嘴边。
「……我说过这种话?」
「是的。」
「这样啊——」
「您没有哥哥吧?」
「没有……我说的哥哥就是我自己。我以前有个妹妹。」
「妹妹?」
「但她现在不在了。」
健二把没喝完的姜汁汽水套上瓶盖,希望就此打住话题而起身。
就像是算准这个时机,健二刚放到充电座的手机响了。
「…………」
健二打算接电话,却在看到液晶萤幕时再度僵住。
「健二先生?」
「……不,没事。」
健二在玛拉海朵诧异的表情驱使之下接电话。
「——喂?」
『健二!?』
智惠焦急的声音,使得健二背对玛拉海朵露出苦笑。
「怎么了吗?今天这么早就打电话来。」
『还问我怎么了——』
听得出电话另一头的智惠咽气说不出话。
应该是从丈夫口中得知银发女性对健二不利,才会担心打电话连络吧。
『可是……那个人对健二——』
「啊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稍微被威胁罢了。」
『真的?真的没事?』
「嗯,并没有受到医院的照顾,而且我是好好地走回家的。」
『太好了……』
听到智惠松一口气,健二再度苦笑。虽然很高兴她如此关心,但现在她应该先担心两人的关系曝光才对。或许正因为她是骄纵长大的千金小姐,才没能想到这么多吧。
健二思考这种事情时,智惠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提议。
『健二,现在能见个面吗?』
「啊?现在——吗?」
『早上我和那口子吵架离家,现在人在外面。而且昨天造成健二困扰,我想道个歉——』
「用不着道歉就是了。」
健二以智惠听不到的音量叹息,并看了玛拉诲朵一眼。不知为何,在少女面前和智惠交谈,会让健二隐约有种愧疚之意。
「……那么见面再谈吧。」
约定傍晚见面而结束通话的健二,将手机放回充电座,躺在床垫仰望天花板。
「——我说小玛。」
「是。」
「小玛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是什么意思?」
「没有啦,我差不多该出门了,但你要留在家里等我回来吗?你无处可去吧?」
玛拉海朵怎么看都尚未成年。擒不好还是正在接受义务教育的年纪。这样的少女在深夜无处可去,心不在焉独自在店家门口躲雨,想当然是基于某些难言之隐。
即使如此,健二很神奇地不想就这样赶走玛拉海朵。并不是基于男性的非分之想,只是很在意这名少女,不忍心撒手不管。
玛拉海朵没有回答,反而提出询问。
「……是工作吗?」
「工作?」
「您要出门工作?」
「要说工作——确实是工作吧……虽然不太值得自豪,但我是单飞的外派男公关。」
「嗯……」
玛拉海朵给了一个无心又含糊的回应,不知道她是否听得懂。不过看她再度环视屋内的动作,或许是因而明白健二为何会住在不像他能负担的这种住家。
「刚才的电话就是客人打来的,昨晚那一位。」
「您接下来要去见那个人?」
「她说她想见我……不过,是时候收手了。」
健二松开缠在后脑杓的双手起身。
「——从对方老公的立场来看,自己的太太迷恋固定的外派男公关,比起到男公关店玩还要恶质许多。几乎等于是婚外情。」
「是这样吗?」
「慢着,就是这样吧?……你真的懂吗?」
「应该……」
「……该怎么说呢……」
有点与世间常识脱轨的玛拉海朵,使得健二颇感纳闷,但饱还是从衣柜拿出一件简朴的牛仔外套。
「——算了,总之我要出门。」
「我该怎么做?」
「应该说,小玛想怎么做?」
「…………」
玛拉海朵没有回答,但健二也没有催促她回答。
「——总之,要是无处可去,你就尽管待在这里吧。」
「可以吗?」
「嗯。肚子饿就随便拿冰箱的东西吃,想离开也可以自己离开,门会自动上锁。」
「好的,谢谢您。」
「那我走了。」
少女很有礼貌低头道谢,健二留下她,穿上鞋子离开住处。
「……说不定回家一看,值钱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健二不由得自言自语,叹气摇了摇头。
即使万一真的发生这种事,健二应该也不会后悔。
清晨止息的雨,在健二走进咖啡厅没多久后就再度下了起来。即将进入黄昏时分的天空,笼罩着富含水气的云层而极为阴暗。
※
由良健二隔着玻璃对由灰染黑的柏油路面一瞥,沿着新艺术风格的螺旋阶梯走到楼上。
这里距离车站有一段路程,而且要在这种天气出门也令人沉郁,所以店里客人并不多。健二走到二楼之后,注意到他的客人,只有坐在窗边座位的上条智惠。
智惠察觉到健二抵达,露出纯真的笑容挥手致意。
都已经老大不小了——使用这种说法不太好听,但是对于三十出头的女性来说,这样的笑容实在太纯真了。
「昨天感谢你的款待。」
健二就座,就如此低头道谢。
「这种事没什么的。」
大概是亲眼确认健二平安而总算松一口气,智惠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在桌面握住健二的手。健二昨晚送给智惠,戴在她身上有点廉价的那条银链,在她纤细的手腕闪闪发亮。
「——不提这个,对不起,我家那口子做出那种莫名的举动。」
「不,这就……」
同样站在男人的立场,健二能够理解智惠丈夫采取这样的衍动。
智惠的丈夫出自名门,二十多岁就参与家族企业的经营,也就是所谓工作至上,使得智惠总是被冷落。智惠之所以总是在外面挥霍玩乐不肯待在家里,肯定是对丈夫只顾事业不顾家庭的做法表达抗议。
即使如此,也不构成妻子可以在外面花心的理由。
智惠大概连这种基本的事情都不懂吧。
女服务生送上咖啡离开之后,智惠低声询问。
「你说没有受伤……不过真的没事吗?不是因为在意我的感受而逞强吗?」
「嗯,没事。」
曾经昏迷一次,醒来时伤口与瘀青都消失了——健二终究不能如此坦白,只能含糊点头。
「——我才要问,智惠小姐那边没事吗?你丈夫似乎全都知道了。」
「没事。」
智惠至今担心健二的表情,瞬间切换成骄纵女性的表情。
「——那个人有能耐指使别人,但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就一事无成,那种胆小鬼绝对不可能对我动手。」
「那么,智惠小姐没有遭受到暴力或虐待之类的过分行径吧?」
「没有。」
「这样啊,那太好了。」
「一点都不好。——就算没有家暴,每天依然像是身处地狱,我快无聊到死了。」
智惠将奶精加入杯里,搅拌着咖啡开始抱怨。
「我在那个人的心目中,只是谈生意的聚会场合必备的装饰布偶,他满脑子只有工作工作工作,大概觉得只要随便买点东西送我就能摆平吧?真~是一个无聊的男人。」
「这样的评语……好毒啊。」
智惠对丈夫这番抱怨与恶言,健二表面上微笑以对,内心却对于智惠任性的藉口感到烦闷。基于男公关的立场,健二的举止总是站在智惠这一边,然而即使如此,智惠在当事人不在场的状况单方面严词批判,让人听起来相当不是滋味。
智惠紧握着皱成一团的手帕,神经质地以指尖叩着玻璃桌面,看着窗外唐突说道:
「——决定了,我要和那个人离婚。」
「啊?」
「我说,我要和那个人离婚。」
「离婚?」
「没错……为什么我至今没这么做?既然不喜欢,分开不就行了?」
「智惠小姐——」
智惠脱口而出的这番话令健二蹙眉。然而眢惠没有察觉健二板着脸,就这样迳自说下去。
「我差不多想和那个人离婚一吐怨气了。而且这样就可以经常和健二见面。」
「那个……智惠小姐。」
「怎么了?」
「你和丈夫离婚之后要怎么办?」
「什么意思?」
「和丈夫离婚,就表示你会回到娘家,不过智惠小姐的家长容许这种事吗?」
「?」
智惠对于健二这番话感到诧异。
听说智惠家也拥有雄厚的资产,与她下嫁的上条家,从上一代就有着密切的事业合作关系。简单来说,智惠与现任丈夫的姻缘,是让两家关系更加密切的策略婚姻。
拥有这层意义的婚姻,应该不会因为智惠与男公关有了等同于出轨的玩乐行径,并且一厢情愿说出离婚的念头就单方面解除。健二这样的局外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智惠却没能想到,代表她果然是不知世事的千金小姐。
健二喝着凉透的咖啡冷静低语。
「以这种状况,只有丈夫那边可以主动诉请离婚。——不过你丈夫不打算离婚吧?昨晚来找我的那名女性就是这么说的。」
「这……不过,只要拜托高明的律师……」
「高明的律师更不会接受。我认为没有律师愿意接下毫无胜算的委托。」
「你说毫无胜算——」
「怎么看都是智惠小姐有错。换句话说要是真的离婚,基于智惠小姐——应该说基于智惠小姐与我的立场,非得支付赡养费给智惠小姐的丈夫,因为出轨的人是你。」
「出轨!?这样很奇怪吧!」
智惠紧捏手帕的手,失去血色微微颤抖。
「……我明白智惠小姐想说什么。」
健二不是法律专家,不知道友谊关系与出轨关系的严密界线在哪里。不过健二基于个人原则,坚持不会跨越最后那道防线。
在与智惠来往的过程中,当然会经常一起用餐饮酒,或者是手挽着手走在夜晚街道,然而从来没有同床过。
只不过现在没有任何手段能证明这件事,而且即使可以证明,智惠依然完全处于不利的立场。即使丈夫不顾家,既然是为了维持婚姻生活不可或缺的劳动代价,罪状就比妻子的脱轨行径来得轻。
智惠脸色苍白,健二则是以漫不经心的态度把玩手机。
「如果可以选择离婚,你丈夫随时能以有利于自己的条件诉请离婚,因为事实上,妻子确实不做家事,与年轻男人产生婚外情。——但是你丈夫不打算动用这张底牌,应该是判断对于自己与智惠小姐双方家族来说,维持两人的婚姻是最好的做法吧?」
「我不知道家里是怎么想的!我不是道具!」
「我也明白这一点。」
健二朝着歇斯底里大喊的智惠冷淡一瞥,然后继续说道:
「……既然这样,最初为什么要结婚?」
「——啊?」
「如果智惠小姐真的不愿意,肯定能拒绝这段姻缘。无论是离家出走或是何种手段,只要智惠小姐展现觉悟给父母看,就不需要与自己不喜欢的对象结婚吧?不过智惠没有这么做,而是在结婚申请书上签名。稍微思考就知道这是策略婚姻,智惠小姐却还是以自己的意愿答应了……事到如今就算说你不知道两家之间的关系,我觉得也说不过去。」
「健二——」
智惠呆呆凝视着健二,眼神就像是看到难以置信的事物。
「……你怎么了?你果然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
「不,我没生气。」
「可是——今天的健二怪怪的……一点都不温柔。」
「智惠小姐,只展露温柔的一面,很难说是为了对方好。」
健二从外套口袋取出的不是棒棒糖而是香烟,他就这么叼起烟点燃。久违的烟有着强烈苦味,令他不由得差点呛到。
「要是智惠小姐想离婚,应该会从此潦倒。和解并不是一两个月能结束的事情,如果和解不顺利可能会闹上法院,即使能够胜诉而离婚,也会与娘家断绝往来,为了支付丈夫赡养费而背负庞大债务——你在这之后有什么打算?」
「所以说,才要和健二一起——」
「……或许你忘了,但我是男公关啊?」
健二明知周围客人会听见,还是清楚如此说着。
「男公关怎么可能会和没钱的女人打交道?」
「啊……?」
「智惠小姐每次都是穿戴着不同的高级名牌服装与包包和我见面吧?那全都是你丈夫赚钱买的吧?而且送我的手表与饰品也一样吧?有哪一项是用智惠小姐自己赚的钱?」
「这——」
健二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婚前是老家,婚后是丈夫,智惠将他人的经济庇护视为理所当然,过着无拘无束的奢华生活。她连一般主妇会做的家事都没什么做,不可能会有工作经验。
「——軎欢挥霍,自己却没有经济能力,因为违抗家里的安排,所以无法期待得到支援,而且还得支付丈夫的赡养费……你觉得自己真的过得了这种生活?还是说,你认为今后由我养你就好?」
「这种事——我,我并没有这么想。」
「我想也是。与其说没有这么想,应该说智惠小姐想不到这方面的事情。」
不喜欢身上的衣服就买新的,餐点不合口味就点别的——智惠单纯是基于相同的感觉,认为与丈夫生活不顺遂只要离婚就好。智惠至今的人生大致如自己所愿,应该无法想像自己的任性会有行不通的一天。
「……无论如何,差不多到收手的时候了。」
「收手是指……啊?健二,难道你的意思是——要跟我分手?」
「智惠小姐,这不是分手不分手的问题,到头来我并不是智惠小姐的伴侣,只是当成一份『工作』饰演智惠小姐的男朋友……总之,即使除去现实的金钱考量,我也不打算在你丈夫发现之后,继续与智惠小姐来往。」
「————」
健二接连说出这些话,智惠已经从椅子起身,眼眶湿润并且哑口无言。或许没察觉到其他客人的视线投向这里,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一副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
健二把烧掉半根的烟塞进烟灰缸,从智惠身上移开视线喝光咖啡。
「……因为基本上,我讨厌年纪比我大的女人。」
健二轻声补充这一点的瞬间,响起清脆的撞击声。
「骗人……你骗人——!」
智惠拍打桌面弄倒水杯。
健二心不在焉看着静静扩散的水从桌边滴落,缓缓弄湿自己牛仔裤的膝盖部分,然后叹出长长的一口气起身。
「——你丈夫派那个凶神恶煞的银发女人来找我,就代表他如此深爱智惠小姐。既然这样,就应该在这位丈夫真的抛弃你之前,好好思考真正重视你的人是谁吧?智惠小姐,老实说,年过三十还满嘴梦想很丢脸的,又不是女高中生。」
健二从牛仔裤口袋拿出几张皱皱的纸钞,放在自己所喝的咖啡杯下面。
至今健二与智惠前往咖啡厅或餐厅,从来没有自己付过帐,因为智惠总是会请客。健二刻意在今天的这时候出钱,是要表达诀别的意愿,代表着两人至今的关系已经结束。
「……真的要好好珍惜家人才行。」
健二留下这番话就快步离开了。
感觉得到智惠的视线从背后刺过来,但健二绝不回头。
「……下得真大。」
从刚才下起的雨依然没停,两势也增强了。最近一直都是不像春天的寒冷日子。
健二仰望染成灰色的沉重天空,原本打算一鼓作气跑到车站,却发现玛拉海朵撑着伞伫立在对街餐厅的门口。
「小玛……」
「工作结束了吗?」
玛拉海朵露出甜美的笑容走过来,健二诧异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无论健二先生距离我多远,我都知道您在哪里。」
「……听起来真帅气,好像漫画的台词。」
少女露出暗藏玄机的微笑,健二摸摸她的头跟着笑了。
一名女性隔着窗户俯瞰两个年轻人同撑一把伞离去,脸颊激动得颤抖。
「……!」
留在咖啡厅二楼的上条智惠甚至忘了坐下,指甲用力刮着玻璃,凝视健二他们在雨中街道离去的背影,紧紧咬住的嘴唇似乎微微渗出血丝。
「夫人,差不多该清醒了吧?」
无惧一切的女性声音,介入这个笼罩着诡异沉默的空间。
智惠反射性转过身来,身穿英挺黑色双排扣套装的银发美女,朝她恭敬低头致意。
「——嘴里讲得那么得意忘形,却稍微威胁一下就立刻打退堂鼓,而且还像那样让年轻女孩陪伴在身旁,那种小伙子不值得您如此着迷吧?」
「————」
娣儿多娜让高跟鞋踩出清脆声响悠然接近,智惠则是柳眉倒竖瞪着她。
但智惠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娣儿多娜,只能再度将视线移回窗外,然而健二他们的身影已经从她的视界消失了。
「先生很担心夫人,只要夫人愿意就这样回去,先生表示一切都会既往不咎,也不会透露给夫人家里知道——」
「回去?要我回去?」
「……是的。」
说到一半被打断的娣儿多娜,维持着做作的浅浅笑容再度告知。
「请仔细想想,夫人至今能够为所欲为是托谁的福——不用说也知道,这是多亏夫人的双亲,如今则是基于先生的努力。」
「……讲得和他一模一样。」
「因为这是牛郎与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娣儿多娜的这番话,被玻璃粉碎的尖锐声响盖过。
「客人!?」
听到这个声音的女服务生跑上楼察看,但智惠推开她愤然下楼。
智惠从桌面甩落的咖啡杯与水杯——以及从手腕扯断弃置的银链,化为残骸混在一超散落在地上,反射古董风格灯饰的光线闪闪发亮。
娣儿多娜向女服务生表示会赔偿损失,然后叹口气双手抱胸轻推墨镜。
「即使只是地主暴发户的女儿,到了第三代依然会有高到无谓的自尊,而且似乎还没摆脱幼稚的个性……不过基于容易操控的意义来说,算是帮了大忙。」
从窗户俯视大街,刚好看见智惠不撑伞就走出咖啡厅的身影。
目睹智惠失控行径的周围客人们,如今不时看向娣儿多娜窃窃私语,肯定是在擅自想像智惠与健二的关系,以及娣儿多娜的真实身分。
娣儿多娜默默以隔着墨镜的眼神,让这些看热闹的无礼家伙安分下来,把一小叠万圆钞票塞给正在清理碎片的女服务生,跟着智惠的脚步离开咖啡厅。
「……不过话说回来,早知道那小子是那种德行,昨晚下手应该更狠一点。」
雨水打在柏油路面的声响,使得娣儿多娜这段暴戾的低语,没能传入周围行人的耳中。
※
「——女士,您意下如何?」
停在电车高架轨道底下的轿车里,握着方向盘的约翰从后照镜询问菈·贝露。
「济慈现在在哪里?」
开口回应的蕴·贝露,正在宽敞轿车的内部优雅饮用咖啡欧蕾,并且翻阅法文时装杂志。以不打扰她阅读的音量播放的背景音乐,是白辽士的「幻想交响曲」。
「还在另一边监视。」
约翰静静闭上眼睛,像是在摸索般微微皱眉。
「……对方似乎不是正派人士,只要您一声令下,属下可以立刻收拾掉,您意下如何?」
「只要维持现状看着就好。」
「没关系吗?」
「只有在那孩子快被打倒时,可以提供最底限的协助,就这么转达吧。」
「明白了。」
约翰再度以手指抵着太阳穴闭目数秒,然后张开眼睛握住排档杆。
「——要前往哪里?」
「到饭店吧,今天我累了。」
「是。」
重达两吨的大型轿车,像是感觉不到重量般平顺行驶,从电车高架轨道出现的亮黑车身,弹开雨珠逐渐加速。
不过菈·贝露手持杯里的咖啡欧蕾,依然没有因为车子加速而激起任何涟漪。
※
短短几天,由良健二的生活出现明显的变化。
首先,他不再从事男公关的工作。
健二原本就不属于任何事务所或俱乐部,而是独来独往,只靠一支手机结识女性往来,所以他和女性之间的关系,只要将手机折成两截——虽然是非常单方面的做法——就能轻松了断。包含智惠在内,如今没有任何人连络得上健二,因为健二来往的女性虽然多到连自己都数不清,却没有把自己的住处告诉任何人。
此外还有另一个变化。一直只有健二独居的这个家,增加了名为玛拉海朵的奇特成员。
看在不清楚状况的旁人眼中,应该只像是某个离家出走的女生闯进轻佻小伙子的住处,自然而然展开同居生活吧。
不过事实上,健二的新生活并没有「同居」这两个字那么香艳。虽然健二与玛拉海朵住在一起,两人的距离却没有迅速拉近,因为健二非得寻找新的工作,满足玛拉海朵令人不敢领教的食欲。
「比起找兼职或全职工作,或许应该先考虑搬家……再来就是把车子处理掉——」
健二翻阅求才情报杂志轻声说着。
「要搬家?」
正在用餐的玛拉海朵,听到健二的自言自语如此询问。
玛拉海朵今天的晚餐,是把午餐肉切成厚片以平底锅煎熟,夹在涂满黄芥末酱的土司作成三明治。已经有两罐午餐肉与两斤面包,消失在纤瘦少女的肚子里了。
玛拉海朵至今依然在吃的午餐肉三明治,健二光是吃一份就已经饱了,如今他趴在床垫上,让棒棒糖在嘴里滚动。
「没有啦,因为这里的空间大到只住两个人很浪费吧?而且房租也不便宜——」
「或许吧。」
「虽说浪费空间,我当时却觉得这样也无妨……因为我从小就憧憬又大又漂亮的家。」
健二扔下杂志,翻身仰望天花板。
「……不过,自己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家,没多久就明白这样只会空虚又冷清。」
「妹妹……」
「嗯?」
「……健二先生之前提到的那位妹妹,请她一起过来住不就好了?」
「这是不可能的。我不是说过她不在吗?」
「她在哪里?」
「就算你这么问……如果她是嫁到别人家或是出国留学,那还有得说。——但她很久之前就过世了。」
「————」
玛拉海朵停止用餐动作凝视健二。
「……我的母亲真的是败类。虽然我不知道隐情,但她很年轻的时候就跟某个小混混结婚生下我,后来过了没多久就离婚,跟另一个男人交往一阵子后生下了我妹。」
「是一位多情的女性呢。」
「说法果然会影响观感。」
健二看向玛拉海朵露出苦笑。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极度讽刺健二的母亲,但玛拉海朵应该没这个意思,而是以她自己的方式,诚心对健二母亲做出这样的评论。
「真要说的话,她确实是美女,所以能接连与不少男人来往……不过有了两个拖油瓶之后,终究没那么顺心了。如果是绝世美女当然另当别论就是了。」
健二升上小学,妹妹也比较懂事之后,男人们就开始敬而远之,健二母亲的风流行径也稍微收敛,或许是男人不愿意与这种女人打交道吧。
母亲用来代替风流的嗜好,是赌博。
「明明游手好闲接受生活保护,不过一拿到钱就全部拿去买酒和打小钢珠,丝毫没把亲生儿女放在心上,所以我与妹妹总是挨饿……不过妹妹后来没多久就死了。」
「为什么?」
「因为输光钱的母亲打她宣泄情绪。」
健二以局外人的语气淡然回答,内心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向少女说出这件事。
健二以男公关身分与女性们来往时,曾经透露自己在孤儿院长大的往事。这是用来刺激年长女性的母性本能,让她们愿意掏钱的一张王牌。
然而他从来没有详细对别人说过自己母亲多么差劲,妹妹又是如何丧失性命,对于上条智惠当然也不例外。如果是自己少年时代的境遇就算了,但健二不想把妹妹死因当成与女性打交道的王牌,他觉得这样会令妹妹蒙羞。
之所以对玛拉海朵首度说出这件事,果然是因为她不会表现无谓的同情心吧。
健二看到玛拉海朵的杯子见底,把自己没喝完的姜汁汽水倒给她喝。
「……我还算好的。」
「什么意思?」
「因为当时的我已经上小学了。在学校的时候不会被母亲打,而且就算母亲没准备伙食,我还是有营养午餐可以吃……不过当时才四五岁的妹妹,完全没有这样的避风港,所以真的必须由我来保护她。」
「…………」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母亲大概是被新男人甩了,情绪比平常还要暴躁,说什么要是没有我们感情就能顺利进展,经常用这种不讲理的藉口打我。因为会发生这种事,所以当天我不想回到有母亲的家,而是和朋友一起玩到天黑。」
这个母亲在长大懂事的长子面前,无数次怒斥当初不应该生下孩子。即使儿子没回家,也未曾担心或是生气过。
即使如此,健二迟早还是得回家。不是因为想回家,而是担心和母亲在一起的妹妹,所以健二每天依然得回到毫无快乐回忆的住处。
「我战战兢兢回到公寓一看——总觉得与平常不一样。警车停在公寓前面,而且有好多人在看热闹,后来,经常送零食给我与妹妹的那位邻居阿姨,从看热闹的群众里找到我,含着眼泪对我说了一些话,但我听不懂。平常要是发生这种骚动,那个母亲大概会嫌吵并且歇斯底里冲出家门,今天却没有。后来我被送到社福设施,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精神失常的母亲对警方宣称的直接动机,就只是妹妹一直哭个不停。邻居听到非比寻常的声音与歇斯底里的哭喊声,连忙进屋确认状况的时候,妹妹已经被母亲打到不能动了。
「妹妹应该是因为找不到我才哭的。要是我能够早点回家,或许妹妹就不会被打死。母亲不肯保护我与妹妹,所以非得要由我来保护妹妹才行……但我却没能保护她。」
「……您至今还是在意这件事?」
「不晓得……但我之所以讨厌年长女性,就是因为会令我想起杀害妹妹的母亲。」
「既然这样,为什么您要当男公关?」
「因为我觉得,从不顾家的女人那里吸金玩乐挺不错的。回想起来其实很单纯,事到如今无从报复自己的母亲,所以才用这种手段来代替……如此而已。」
健二把钱包塞进牛仔裤口袋起身。
「……健二先生,您要去哪里?」
「你还没吃饱吧?」
健二独白的这段期间,玛拉海朵已经把剩下的午餐肉三明治吃得干干净净。健二能够以不太感伤的情绪述说沉重的往事,也是因为看到玛拉海朵孜孜动口的模样。
「小玛的食欲不可能靠这些分量就满足,我去便利商店帮你买点吃的吧。要吃什么?」
「汉堡或热狗堡。」
「小玛真爱吃这种速食,我也很喜欢你这种毫不客气的个性。」
健二表示立刻回来,然后离开住处。
柏油路面各处依然残留着水洼,不过云层之间隐约透出月光,看来今晚是半月。
健二双手插入外套口袋,像是猫咪般缩起上半身,前往离家最近的便利商店。
到最后,健二完全不知道自称玛拉海朵的少文是何许人物。
但他不打算一五一十问清楚。玛拉海朵来到家里至今的生活,对于现在的健二来说非常平稳舒服,他不想贸然询问而毁掉这一切。
「……几乎等于全包了。」
健二在深夜的便利商店,把大量汉堡与热狗堡之类的速食拿到柜台,心不在焉聆听读取条码的电子声响,回忆过世妹妹的事情。
健二曾经拿路边捡到的五百圆买汉堡给妹妹吃。依照健二的记忆,妹妹享受到这样的美食,以及他在外面买这样的食物给妹妹吃,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健二至今依然记得妹妹开心连呼好吃的光景。
然而,健二想不起妹妹的长相。
母亲对儿女的爱情有着绝对性的缺陷,几乎没有为健二他们留下任何照片,至少健二拿到社福设施的行李之中,连一张家人的照片都没有。所以健二已经没有任何线索回忆自己妹妹的长相了。
即便如此,健二至今依然忘不了可恶母亲的长相。或许是因为对不起妹妹,健二才会经常梦见妹妹。
「————」
健二愿意收容并且照顾玛拉海朵,或许是想要尽量减轻自己没能拯救妹妹的罪恶感,或许是一种赎罪的行为——这样的想法并非从未掠过脑海,但健二立刻摇头驱赶这种想法。
与车站有些距离的这个住宅区,除了刚才的便利商店周边,进入深夜就是鸦雀无声,几乎不会有行人往来。
健二双手提着圆鼓鼓的便利商店塑胶袋,走在零星路灯照亮的夜晚归途。此时一阵沉重的引擎声传入耳中,令他不经意转身看去。
熟悉的黑头车停在健二视线前方,熟悉的女性从后座下车。
「……!」
看到上条智惠苍白到令人同情的脸色,首先浮现在健二脑海的是「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单纯的疑问。依照至今来往女性的惯例,健二没有把自己的住处告诉智惠,智惠只知道他的手机号码与邮件信箱,但是两者已经连同手机一起舍弃了。
如果委托高明的徵信社,当然就能轻易找到健二的住处,不过健二最不能理解的是智惠执着至此的理由。
那天,健二刻意冷漠对待智惠。打从骨子里习惯奢华生活的智惠,再怎么样都没办法与丈夫离婚,既然这样还不如由健二扮演黑脸,才容易让智惠与丈夫回归旧好。所以健二装出一副对智惠厌烦的态度,让她意识到彼此是男公关与客人的立场,以此作为最后的善后服务。
「智惠小姐……为什么——?」
健二下意识说出这样的疑问,然而智惠就这么默默快步走向健二。
「!?」
健二察觉到智惠手上有某种物体反射耀眼的光芒时,腹部已经传来刺痛了。
「呜……!」
健二瞬间失去力气,按住腹部跌坐在柏油路面。刀子挖开的伤口喷出大量鲜血,转眼将白色上衣染成红色。
以手心感受自己体温的健二抬头一看,与呆然伫立的智惠视线相对。
「啊……」
至今面露凶光的智惠,看到柏油路面逐渐扩散的血泊回过神来,染血的刀子松手落地。
「健,健二——」
「我一直认为,你是情绪起伏很激烈的人……」
腹部的伤口应该深及内脏了,伤口依然不断流出温热的血。健二感觉四肢末梢逐渐失温,额头冒出冷汗露出笑容。
「不过,没想到我被你讨厌到这种程度……」
「不,不对……健二,不是那样!」
智惠跪在血泊里,就这样爬向健二
「我只是不希望健二被那种女生抢走——并不是讨厌你!我不希望健二被任何人抢走,所以才会……!」
「哈哈……原来你看到了……」
健二走出咖啡厅之后,与玛拉海朵一起离开的光景被看到了。明白这一点的健二,比起对智惠的怒意,己身的疏失更令他不禁苦笑。明明白认惯于应付女人,却没能看透智惠的想法——才会导致现在的后果。
连智惠对他有多深的执着都不懂,这种事极其滑稽,使得健二不禁涌上笑意,伤口再度传来新的痛楚。
「唔……!」
「健二,对不起……我原本笨到想在杀了你之后一起殉情——」
「这种事,如今无所谓了……」
健二以右手撑着膝盖,背靠电线杆缓缓起身。
「因为我说的那番话,过分到就算被杀也不为过——」
「健二……」
「没关系,请回去吧。这样你就消气了吧……?」
健二对于自己各方面过于自满的态度感到愤怒,却没有对智惠感到愤怒,他不打算以伤害罪控告智惠。
「包括我,以及今晚的事情,请你全部忘记——和丈夫白头偕老吧……你的丈夫肯定会原谅你的……」
「夫人——」
宛如要打断健二这番话,身穿黑色套装的女性,从引擎熄火的车辆驾驶座下车。
「你……」
健二注视着取下墨镜前来的女性如此呻吟。
「上次见面时没有自我介绍吗?在下是夫人的随扈娣儿多娜。——不提这个,夫人。」
这名女性——娣儿多娜俯视比自己矮的智惠,露出宛如挑衅的浅浅笑容。
「您直到刚才都是怒火冲天……但您说的与做的似乎相差甚远?」
「因为……!」
智惠染血的白皙双手微微颤抖。
「我还是喜欢健二啊!居然要我杀他……我哪可能下得了手!」
「夫人果然还是有所眷恋……但由良先生似乎毫无眷恋的样子?毕竟他有一名更年轻——对,有一名年纪相近的伴侣了。」
「……!」
智惠满是泪水的侧脸,因为这句话而紧绷。
「夫人,您要怎么做?在下认为夫人还是应该忘记一切抽身而退——」
「…………」
智惠以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交互看着健二与娣儿多娜,她脸上依然有着犹豫的神色。
「要是夫人无法下定决心,就由在下帮您这个忙吧?」
「……啊?」
「在夫人与先生今后的新生活之中,您与这名青年的回忆是不必要的东西,而且只会成为阻碍,所以在下可以代为下定决心。」
娣儿多娜捡起地上的刀子,缓缓面向健二。
「你……等一下,你想做什么!?」
「夫人无法下定决心做的事情,就由在下代为执行……您憎恨这名青年吧?这个人抛弃您投向年轻女孩的怀抱,您想杀了他独占他吧?您刚才不是这么说吗?」
「不对……那是——!」
「即使是一时冲动的话语,事实上夫人心中隐约有着这样的念头吧?请放心,在下会把各方面的善后工作处理妥当。」
「住手——!」
智惠抓住娣儿多娜的手臂想要制止,但娣儿多娜不以为意高举刀子。
在这个时候,一道红色光箭射在娣儿多娜的脚边。
「…………」
光箭深深刺进湿润柏油路面,放出耀眼的光芒后不久便消失了。
凝视这幅光景的娣儿多娜,不发一语缓缓扬起视线。
健二也跟着娣儿多娜的视线仰望上方。
「……小玛……?」
玛拉海朵傲然伫立于健二背靠的电线杆上方。朝向娣儿多娜的指尖,蕴含与刚才光箭相同颜色的光辉。
「我肚子饿了,所以才前来看看状况——」
玛拉海朵以不同于往常的严厉表情注视娣儿多娜。
「……你对健二先生做了什么?」
「好啦……」
娣儿多娜毫不犹豫扔下刀子,以手帕擦拭沾在手上的健二血渍。
「终于来了吗……」
相较于哑口无言的健二与智惠,娣儿多娜对于少女的唐突出现毫不惊讶,嘴角甚至露出无惧一切的笑容。
「原本还担心你会对这名青年见死不救迳自逃走,幸好你不是无情的女人。」
「……请不要随便跟我说话。虽然看起来这样,不过其实我很生气。」
玛拉海朵轻声回答之后,以像是下楼的自然动作,从电线杆上方轻盈跳下。
「健二先生,您不要紧吗?」
玛拉海朵若无其事降落在路面,依偎在瞠目结舌的健二身旁。
「这是我要说的吧……?」
健二暂时忘了痛楚仰望电线杆。无论是再高明的运动选手,从那种高度跳到柏油路面也不可能毫发无伤,但是这名少女真的在健二面前做到了。
「不过话说回来……小玛真的好帅气……简直像是抓准最佳的时机现身。」
「我不是说过吗?无论健二先生距离我多远,我都知道您在哪里。」
玛拉海朵注视着娣儿多娜,扶起健二的身体如此低语。
「……失血好严重。」
「不只是血,连内脏都跑出来了……」
健二按住温热疼痛的伤口,无力露出笑容。虽然实在是没有勇气确认,不过指尖传来的恶心沉重感,肯定是被腹腔压力挤出来的肠子。
「健二先生,对不起,要是我能早点察觉赶过来就好了——」
「这不是小玛的错吧?只不过是我做这种招人怨恨的工作至今,终于自食恶果了……」
健二颤抖地说着这番话,声音虚弱得连自己都想笑。
「详情我事后再说明。」
「……啊?」
「总之,现在要先治疗健二先生的伤,」
玛拉海朵以不同于往常的速度低语之后,轻轻吻上健二苍白的唇。
「……!」
健二首先感觉到的,是一种黏滑的触感——与健二依然流失的鲜血相同的黏滑触感。
紧接着袭击而来的,是将伤口痛楚连根拔除的火热温度。健二自己也感受得到体内深处涌现一股宛如岩浆的奔流,使得冷透的四肢再度充满活力。
健二眨了眨眼,凝视着就在眼前的玛拉海朵。
「……小玛……」
伤口在深吻的这段期间已经不再出血,痛楚也像是没发生过般消失,健二确定这无疑是因为少女之吻。
「小玛,这到底——?」
「详情我事后再说明。」
玛拉海朵以指尖擦拭稍微沾血的嘴唇,重复这一句话。
「除掉!」
智惠怒目瞪向健二——应该说瞪向玛拉海朵,并且尖声大喊。
「——把那个丫头除掉!」
「智惠小姐……」
「我受够了!无论是健二,还是那个丫头——我都讨厌!你们全都去死吧!」
「这就对了,这样的您才适合成为我的『鞘之主』,我最喜欢妒火中烧的女性。」
智惠妒火表露无遗的憎恨话语,使娣儿多娜眯细眼睛大幅点头,以做作的态度打响手指。
「——那么,就请夫人提供一臂之力吧。」
「!?」
某处忽然响起一个钟声。
同时,云层密布没什么星星的夜空,逐渐染上宛如血与墨汁混合而成的沉重喑红色。健二只能搂着玛拉海朵凝视这一幕。
「由良健二先生,欢迎来到『逢魔之刻』(Twilight)。」
娣儿多娜解开西装的双排扣,并且轻拨银发。
「——要是你没被选为那个『战争妖精』(Warlike)的鞘之主,你就不会来到这里了。」
「……?」
健二听不懂娣儿多娜这番话,不只如此,他甚至无法以理性接受自己身旁发生的变化。
健二怀抱着求救的心态,转身看向玛拉海朵。
「健二先生,再次对不起。」
「啊?」
「因为我的关系,害得健二先生受到波及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其实——是我的敌人。」
「敌人!?」
健二不由得如此惊呼,再度看向娣儿多娜。
看到对方指尖出现银色光辉的刹那,健二反射性抱起玛拉海朵跳开。
「危险——?」
健二他们转眼就移动到民宅屋顶。强到不自然的跳跃力,使得健二自己也感到困惑。
「这,这是……?」
「健二先生,请不要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
玛拉海朵的声音,促使健二看向娣儿多娜。此时的娣儿多娜正以发出银光的指尖,指着屋顶上的健二他们。
——咻啪!
银色光辉拉出细微的风切声射过来,这个光辉——虽然颜色不同——与刚才玛拉海朵使出的光箭相同。
「!」
健二连忙放低身体,宛如银针的凶器从头上飞驰而过。
娣儿多娜一看到自己射出的光箭落空,就将智惠拉到身旁,不容分说夺走她的辟。
「唔呜——」
「咦——?」
忽然看到女性相吻的健二,无法理解个中含意而蹙眉。
「健二先生,请小心。」
「小心什么?」
「这么一来,那个人也和健二先生『一样』了。」
「一、一样是指——?」
「虽然绝对不是最适任的人选,不过要打倒你们绰绰有余。——何况无论如何,我没有鞘之主(Lord)就免谈了。」
娣儿多娜以指尖擦拭嘴唇,并且在下一瞬间,消失在自己的影子里。
「消失了!?」
「那就是所谓的——战争妖精(Warlike)。」
如同配合玛拉海朵这声低语,娣儿多娜本人消失之后的影子,缓缓冒出一把剑。
智惠修长的手握住剑柄。
「智惠小姐——!?」
「服用战争妖精(Warlike)『魔性之血』(ElfinBlood)的人,会在短时间内化为超人,就像现在的健二先生一样。——那个人也不例外,所以请提高警觉,」
「提高警觉是指——」
健二来不及询问玛拉海朵这番话的含意,持剑的智惠就已经跳到与健二相同的高度了。
「!?」
健二向后一跳,躲开智惠以骇人表情向下挥的这一剑,然而智惠立刻追上健二继续挥砍,与得到超常脚力的健二相比,她的身体能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玛拉海朵朝着在暮色天空底下持续奔逃的健二说:
「健二先生。」
「啊?」
「您不愿意杀那个人吗?」
「哈啊?不管谁来看,这都是我会被宰掉的状况吧?是没错啦,我是不想杀她——可以的话我希望如此!」
「那么,请您只打断那把剑。」
「剑!?」
「如果可以只破坏那把剑,那个人就会恢复正常。」
「可是要怎么做——我手无寸铁啊!?」
「请使用我。」
「啊?」
「如果是健二先生——我愿意把身体交给您。」
玛拉海朵钻出健二的怀抱,被自己的影子吞噬。
「小玛——」
健二惊愕的声音中断了。玛拉海朵消失之后没多久,一把巨大的死神镰刀取而代之,从影子弹了出来。
健二下意识握住镰刀的瞬间,理解到这就是玛拉海朵本人。
『健二先生,要来了!』
「唔!」
剑二当然不知道这种复古武器的使用方法,身体就这么在不知道的状况下擅自反应,挡下智惠的攻击。
「住手……!」
健二以蛮力推开交锋的智惠,噗出长长的一口气。
在阴郁暗红色笼罩的诡异平行世界,健二与智惠展开对峙。健二握着巨大的镰刀,智惠手中则是剑刃薄得宛如有弹性的锐利长剑。
「智惠小姐,你怎么了……?」
「…………」
智惠反覆大口喘气,以炯炯有神的双眼注视健二,她的表情很适合以毛骨悚然来形容。
『魔性之血(ElfinBlood)会消除精神上的枷锁,释放压抑的情感……』
健二手中的镰刀微微颤抖,响起玛拉海朵的声音。
『但我不认为那个人只是受到『血』的影响而变得如此。』
「啊?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听不懂啊——!」
『总之只要打断那把剑,就可以恢复原状。』
「要我打断——别说得这么简单啊……!」
双方之间长达数公尺的距离,对于如今化为超人的健二与智惠来说,只不过是半步的距离。智惠瞬间就冲到健二面前,朝着健二胸口笔直突刺。
「唔……!」
健二连忙以镰刀握柄架开剑尖,勉强避免心脏被贯穿,然而智惠的剑浅浅划破他的脸颊。
『健二先生!』
「可恶……!」
健二在思考之前,脚就已经踢向智惠了。
「呃!糟了——」
以现在的力道猛踹对方会造成什么结果——迟了几拍想到这件事的健二,追着从两层楼民宅屋顶坠落的智惠往下跳,并且飞奔过去。
『健二先生,不可以!服用魔性之血(ElfinBlood)的人,不会因为那种打击就受伤——』
随着玛拉海朵的制止声,健二听到利刃刺入自己侧腹的碍耳声音。
看起来像是倒在路面的智惠,毫无前兆朝着接近过来的健二伸出剑。
「呜……咕——」
健二连忙向后跳,把剑抽离自己的腹部,并且再度靠着电线杆。
刚才智惠刀子造成的伤,已经因玛拉海朵的吻暂时愈合。
然而这次的伤势更加严重,腹腔被贯穿,内脏受到重创,剑刃甚至穿透到背部。新的鲜血宛如间歇泉喷出,一部分沿着食道逆流涌入健二口中。
『伤口很快就会愈合,所以请暂时不要再受伤。』
玛拉海朵迅速告知吐血咳嗽的健二。
『——由良先生,一个人的个性,会影响自己身为鞘之主(Lord)的适性。』
智惠甩掉剑尖所沾的鲜血悠然起身。
然而说话的不是智惠,她手中的剑——娣儿多娜正在嘲笑重伤的健二。
『情绪容易激动的夫人,要是受到愤怒与嫉妒驱使,会比任何鞘之主(Lord)还强……反而你的个性似乎意外地温柔,这实在称不上是适合成为鞘之主的(Lord)个性。』
「少……罗唆——」
健二缩起上半身,扬起眼神瞪向智惠低声呻吟。
健二的体内再度产生灼热的奔流,与刚才瞬间治愈智惠刀伤时的火热体温不同,宛如会烧尽理性的疯狂火焰,逐渐在健二全身各处穿梭。
这是近乎凶暴的破坏冲动与杀戮冲动。
不愿伤害智惠的心情,几乎因为这股冲动而粉碎。
『健二先生!?现在还不行——』
健二无视于玛拉海朵的制止,飞也似地向前跑去,反过来主动逼近智惠发动攻击。
q终于点火了吗……但难免有种晚了一步的感觉。』
智惠巧妙闪躲广范围攻击的大镰刀,剑尖瞄准健二砍了过来。
「呼——」
健二大幅偏移身体,避开由下而上的这记突刺,扭动身体使用后回旋踢的要领踢飞智惠。
心中已经没有浮现刚才那种关心智惠的想法了,对格斗技一窍不通的自己使得出此等身手的事实——魔性之血(ElfinBlood)能使人类改变到这种绳度的现实,使得健二清楚学习到自己已经与智惠一样化为超人了。
『射击武器要来了!』
「!?」
高跟鞋底与地面摩擦,被打退到后方数公尺处的智惠,在绝对砍不到的间距挥剑。
剑尖的弧形轨迹射出无数的光箭。
『健二先生,请用力挥动我!』
健二依照玛拉海朵的说法挥动镰刀。
这边的镰刀轨迹也立刻射出红色的光箭。在红银双方的光箭全部正面冲突抵消的状况中,智惠以超越光箭的速度突击而来。
「!」
智惠体重明明比健二轻许多,这一剑却将健二猛然打倒在地。在大型十字路口正中央起身的健二,来不及确认肩膀的新伤口,便被迫举刀迎击追过来的智惠。
『不晓得战斗意义的鞘之主,加上经验不足的战争妖精(Warlike)——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以镰刀握柄挡下的剑,发出娣儿多娜的声音嘲笑健二他们。
「战斗的意义与理由,这种玩意——要多少就有多少……吧!」
健二咬住嘴唇推开智惠。
健二至今依然没有掌握状况,完全不晓得战争妖精(Warlike)是什么,也不知道玛拉海朵与娣儿多娜为何做得到这种事。
然而他只明白一件事,为了让智惠恢复正常——更重要的是为了保护玛拉海朵,他非得战胜娣儿多娜不可。
以此做为健二目前战斗的理由,绰绰有余。
『瘀青这种程度是必备的代价,你就忍着点吧!』
健二放声怒吼,以镰刀握柄朝着尚未站稳的智惠横砍,举剑格挡的智惠再度大幅震飞,用力撞在停止运作的红绿灯杆。
「呜……!」
『你——你想杀了夫人吗!?』
「你这个波及智惠小姐的当事人,没资格讲这种任性的话……既然这样,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找我们麻烦!」
健二进逼到失去平衡的智惠面前高举镰刀。
头发紊乱眼冒凶光的智惠,将剑举到头顶。
『健二先生,不控制力道的话——』
「我知道!」
随着这声吆喝,健二朝着智惠肩头挥下镰刀。
铿!
智惠举起的剑发出清脆的声音折断飞走。
断掉的剑尖插在柏油路面,将剑两断的镰刀看起来像是直接插入智惠的肩头,不过是以毫厘之差停住了。
「……!」
健二在伤害到智惠之前,硬是收回被愤怒与战意驱使的这一刀,并且立刻退到三公尺外观察状况。
「啊……」
断剑的数秒后,智惠当场跪下,最后就这样静静倒地。
「智惠小姐!?」
『不要紧,只是昏过去了。』
智惠趴倒在地,长长的黑发摊在柏油路面。
「呜……!」
从她手中滑落的剑柄无声无息沉入影子,化为背上砍出一道严重刀伤的娣儿多娜。
「怎么可能——我连、『乐园』的……线索,都还没,找到——」
娣儿多娜上气不接下气低声说着,扬起眼神瞪向健二,但她脸上已经出现死兆了。
健二受到视线震慑,下由得退后高举镰刀。
『健二先生,不用了。』
「啊?」
『已经分出胜负了。』
就像是在印证玛拉海朵这番话,趴在柏油路面的娣儿多娜身体,从四肢末梢开始消散。
「!?」
『战败的战争妖精(Warlike),就会像这样消灭。』
玛拉海朵平淡说着。
「如果我们输了,消灭的就会是我。」
娣儿多娜匀称的身体,从指尖化为细小的光粒消失。
血浆湿透肩膀而皱眉的健二,默默凝视着战争妖精(Warlike)的末路直到最后。
※
娣儿多娜溶化为淡淡的磷光消失。
留在原地的只有近乎恐怖的寂静,以及昏迷不醒的上条智惠。
「……真的不要紧吗?」
健二有点担心动也不动的智惠。直到刚才统治健二内心的暴戾奔流,已经开始恢复平静。
『这个人不会有事。看起来没有特别的外伤,就算有也只是瘀青或擦伤,而且这些小伤会在魔性之血完全失效前治好。』
「就算这样……等到智惠小姐醒来,我到底要怎么解释?」
『这也不要紧,因为这个人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完全不记得……?」
『失去战争妖精(Warlike)的鞘之主,会遗失与战争妖精(Warlike)来往时的记忆……并不是失去记忆,而是适度改写记忆。』
「既然这样,智惠小姐她——?」
『不只是今晚在这里与健二先生交战的事情,甚至连来过这里的记忆都会完全消失。』
健二听到这番话,因为这种设定过于方便而差点笑出来。
「这样……还真是方便啊。」
『我们战争妖精(Warlike)就是以这种方式,隐藏在人类世界至今。』
「对了,到头来战争妖精(Warlike)究竟是什么,我还不是很清楚——」
健二把玛拉海朵扛在肩上叹息。
「无论如何,厩然谈判分手的记忆也顺利消失,对我和智惠小姐来说都是最好的。」
『但愿如此。』
「是啊。」
感受到怠惰疲劳感的健二随便点了点头,重新审视自己手上的玛拉海朵。
「——话说回来,小玛什么时候才会恢复原状?该不会永远维持这样吧?」
「关于这一点,只要您直接放开我——」
「玛拉海朵。」
激战刚结束的两人对话,此时忽然被一个沙哑迷人的女性声音介入。
「——这个小男生就是你选上的鞘之主(Lord)?」
「!」
健二猛然回头一看,直到刚才没有任何人的路上,伫立着一名金发美女。
女性以动物花纹的礼服包裹姣好的身材,外头再披上一件奢华的皮草,双手却各握一把漆黑光泽的军刀,与她的穿着打扮格格不入。
认出皮草女性手握肃杀武器的瞬间,健二猛踩地面砍向对方。
「这家伙也是敌人吗——!」
『! 健二先生,不可以!』
「玛拉海朵,你没把鞘之主(Lord)管教好。」
健二将镰刀高举到正上方砍下,但女性不为所动,只是如此责备。
光是这一句话,就大幅弹开健二的身体。
「——!?」
不,弹开健二的并非女性沙哑的声音,而是白色的翅膀。女性背上的白色光翼大幅展开,并且打中健二。
「唔!」
健二受到足以粉碎砖墙的力道向后飞撞,缓缓往前倒并且喘不过气。
「怎么……可能——?」
在玛拉海朵协助之下化为超人的健二,光是刚才这一记就受到莫大的伤害,宛如全身骨折的冲击使身体无法动弹,三半规管发出惨叫,
毫无胜算。
与娣儿多娜的次元完全不同。
美女深不见底的实力,使得健二不由得战栗。
「健二先生!」
从健二手中松开的大镰刀落地吸入影子,玛拉海朵恢复为少女外型现身。
「您还好吗?」
「嗯,还好……」
「……看来调性很合。」
白翼美女凝视全身受创无法动弹的健二,以及在旁关心他的玛拉海朵,冷淡地轻声说着。
「玛拉海朵,如果要让这个小男生成为你的鞘之主(Lord),就好好对他说明状况,不准再如此冒犯。——要把你们战斗的对象,以及寻找的东西讲清楚。」
「你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健二紧咬牙关瞪向女性。然而无论就任何人看来,这应该都只是在逞强。绝对的强者与败者——这就是美女与健二的构图。
健二已经被毋庸置疑的败北感吞噬而跪倒。
女性傲然俯视健二。
「要为了我们『吟游诗人』,寻找位于世界某处的『书』——玛拉海朵,你明白吧?你就是为此来到这里的。」
「……是。」
「小,小玛……?」
玛拉海朵毫无反抗点头回应女性的话语,健二转头向她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个小男生也好好努力吧,如果确定你派不上用场,我就得帮玛拉海朵寻找其他的鞘之主(Lord)了。」
「什么……?」
「如果想和玛拉海朵在一起,你就要不断战胜玛拉海朵所说的对乎,这么一来迟早会找到『书』的下落。」
「,书』?你到底在说什么!?,书』又是什么东西!?」
「你不需要知道细节,反正迟早会遗忘。——你只要和玛拉海朵一起寻找一本毫无记游的,书』就行了,并将其他碍事的战争妖精除掉……」
女性只说到这里,就悠然转身踏出脚步。
「慢,慢着……」
在玛拉海朵搀扶之下起身的健二,挤出声音想要叫住对方,但这名女性轻轻振翅,不符时节突然出现的雾就掩盖她的身影,就此消失。
「……到底是怎么回事……」
健二仰望天空呻吟。
战斗开始前的空虚钟声再度响起。时间静止的永恒夕空,逐渐变成健二熟悉的点星夜空。
「健二先生——」
玛拉海朵搂住健二的腰,并且用力抱紧。
天空在恢复夜色的同时下起雨。健二任凭雨水的拍打,紧紧抱住玛拉海朵。
※
最近一直乌云密布的天空,在今天久违成为万里无云的美丽晴天。
假日的银座大街也因而挤满人群。
「……不景气应该是骗人的。」
配合步行者天国时段设置的阳伞底下,由良健二正啜着一杯很甜的拿铁咖啡。
「是吗?」
回话的玛拉海朵,正在消灭圆桌上堆积如山的汉堡,似乎不在乎旁人的视线。
「——看起来就是这样吧?至少那些逛遍名牌商店的家伙,比世上普通人有钱多了。」
「是这样的吗?」
「是啊,毕竟虽然一直喊降价,名牌货还是不便宜。」
「不愧是健二先生,讲的话藏有弦外之音。」
健二把女人们之前赠送的手表与饰品典当换钱,过着恰然自得的生活。听到玛拉海朵这么说,他难免露出苦笑。
「……小玛讲话总是发自内心,完全没有挖苦的意思呢……」
健二扬起嘴角取下墨镜。
「——话说回来,之前提到的那个『书』到底是什么?」
「不清楚,毕竟我也没看过实物。」
「在毫无线索的状况下,找一个小玛也没看过的东西……仔细想想真是乱来。」
「不好意思。」
「小玛不需要道歉吧?是那个华丽的女士强人所难。」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书』会在最后落入最强的战争妖精(Warlike)手中。」
「所以要努力打倒其他的战争妖精(Warlike)?」
健二已经打算以鞘之主(Lord)的身分,与玛拉海朵这名战争妖精(Warlike)搭档下去了,而且当然也下定决心,要在今后继续经历昨晚那种战斗。
「……就算这样,这种说法也太模糊了吧?换句话说,在确认谁最强之前,完全找不到那个东西的下落吧?」
「或许已经在某人手中了……不过即使如此,也会由战胜到最后的战争妖精获得,这似乎是既定事项。不过前提当然是菈·贝露没有说谎——」
「真是的……我不知道那个女人叫做菈·贝露还是拉·佩勒什么的,但她只会指使别人卖命,自己却做壁上观,架子真大。」
「是la Belle Dame Sans Mercl才对……您说的La Perla是内衣品牌吧?」
「喔,还以为你听不懂,没想到你听得懂——」
玛拉海朵意外地博学多闻,使得健二露出笑容,但他的表情微微紧绷。因为他在步行者天国的人群里,看到身穿蓝色连身裙的上条智惠。
「…………」
在她后方不远处边走边说话的人,应该就是她的丈夫了。远远看起来像是丈夫努力在讨好不高兴摆脸色的妻子。
「……虽然是那副模样,但他们夫妻感情应该有变好吧?」
看到智惠硬拉着丈夫走进名牌精品店,健二感觉胸口大石终于放下,展露出笑容。
现在回想起来,与健二来往时的智惠有着逞强的一面。相处时会像是年轻女孩一样开心,就算健二拒绝也会送他许多东西,一喝酒就常常喝到酪酊大醉,总之做什么事情都会稍微蹄越限度。这对男公关来说当然是贵客,不过如今回顾就会发现,这或许都是因为丈夫不肯陪她,才以这种方式宣泄不满。
「——喔。」
就在这倜时候,让丈夫提着大纸袋走出精品店的智惠,在一瞬间与健二四目相对。
然而即使智惠察觉健二,也只有隐约瞪大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完全没有那天晚上与健二对峙时妒火中烧的愤怒神色。
智惠缓缓眨眼,以无言的笑容代替问候,就这么拉着丈夫的手进入隔壁的名牌精品店。
健二双手抱胸,将椅子往后翘并扬起嘴角。
「刚才那是『哎呀,健二你好』的客套微笑。明明曾经不想和我分开还捅我一刀。」
「我说过,她的记忆已经适度改写了……当时的她,应该是中了『狂想』(Lunatic)。」
「那是什么?」
「战争妖精(Warlike)拥有的小伎俩之一,但我不会用。」
「小伎俩吗……」
智惠似乎已经不再执着于健二了。应该是娣儿多娜消失之后,智惠包含丈夫的记忆在内部被恣意改写的结果。这么一来,健二也没必要刻意向智惠打招呼。
「——您对她有所眷恋?」
玛拉海朵这个直接的询问,使得健二叹气点了点头。
「哎,毕竟我不讨厌。」
「哪个部分?」
「……她有点像我的母亲。」
「这样啊。」
「所以我也没办法喜欢她的一切。」
健二低着头,以吸管搅拌纸杯所剩的冰块。
「她真的是个好人……看到她,会令我想起亏待我们兄妹的那个母亲,而且只会想起不好的部分。」
「难道说……那位妹妹跟我很像?」
「一点都不像。」
健二没能想起妹妹的长相就立刻回答。
「妹妹是五岁时过世的。不过我想即使过了十年,也不会成为小玛这样的美少女吧。」
「健二先生真温柔。」
「啊?我并不是在讲客套话啊?」
「我知道。」
玛拉海朵笑咪咪解决最后一个汉堡。健二喝一杯冰拿铁的时间,玛拉海朵就可以把五六个汉堡送进肚子里,但健二终究也习惯她的豪迈胃口了。
「吃饱了吗?」
「不好意思,还没有。」
「我想也是。」
健二朝廉价手表看了一眼起身。
「——如果想在银座让小玛吃饱,典当多少值钱的东西都不够,所以在这附近逛逛就回新宿吧。」
「要去哪里?」
「新宿有一间汉堡吃到饱的店,不过有限制时间,没办法永远吃下去就是了。」
「这……真是梦想中的餐厅呢。」
「我不知道能不能成为小玛的称职监护人,不过我至少绝对不会让小玛饿肚子。」
「谢谢您。」
玛拉海朵低头致谢之后挽住健二,两人就这样并肩踏出脚步。
至今的健二,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意义。
没能拯救妹妹的后悔念头囚禁着健二,使他十几年来一直过着走一步算一步的颓废人生,尤其在担任男公关的这几年,每天都对将来不抱持任何梦想与希望,也没有任何开心的回忆。
相较于这样的每一天,今后与玛拉海朵共度的日子,对于健二来说有意义得多。
即使是与死亡为伍的荆棘之路,至少存在着明确的人生意义。
后来——健二就很少梦见妹妹了。
Lebor Cermait 甜言蜜语之书
一个人唱完卡拉OK之后,山崎雅明以沉重脚步踏上归途。
偶尔擦身而过的人们,有着周末夜晚特有的欣喜情绪。相较之下,山崎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地前进,绝望的影子紧贴在背上挥之不去。
实际上,山崎确实处于绝望的深渊。
三日月学园高中部将从下周进行期末考,即使是会念书的学生,考试期间应该也很忧郁。山崎不是个很会念书的学生,甚至可以归类为「不会念书的学生」,所以从下周一开始的这几天简直就是地狱。
不,其实地狱已经开始了。其他学生在这个星期通过了考前苦读的地狱,但山崎逃避现实完全无视了。
因此下周开始的地狱将是真正的地狱,是更加严苛的正牌地狱。因为完全没有准备,所以已经确定会战死沙场,而且第一学期的成绩——以负面意义来说——也几乎底定。
「可恶……宫本那家伙,居然破坏我唯一起死回生的策略……」
虽然山崎说成策略被破坏,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借笔记被拒绝而已。
平常没有认真上课,也没能从认真上课的同学那里借到笔记,最重要的是距离考试已经没有时间——这么一来,山崎目前剩下的手段,就只能临时抱佛脚准备所有科目,碰运气突破这道关卡了。
「……话说,要是这样真的就能突破这个难关,我一辈子都不会用功了。」
叹气如此自嘲的山崎,在远雕车站喧嚣声的冷清道路,忽然被某个声音叫住。
「……那边的先生。」
扬起视线一看,路灯微弱的灯光下方,站着一名黑衣女性。
「咿!?」
女性微低着头伫立在那里,脸蛋被下垂的长发挡住看不清楚,然而在这种状况忽然被叫住,使得山崎不由得轻声尖叫。
「请,请请,请问——您是哪位……?」
「这种事不重要!」
女性打断山崎的询问,蹒跚走向山崎。宛如海底摇曳海藻的头发后方,镜片反射路灯的光线闪闪发亮。
「慢着……!」
在冷清的夜路忽然被素昧平生的诡异女人叫住,使得山崎不由得后退。再怎么正面解释,以这种方式进行第一次接触的对象也绝非善类。山崎的警戒心会如此运作,代表在班上被称为笨蛋的他,依然算是有常识的人。
山崎缓缓后退,女性则是以平顺的动作紧迫不舍,以轻柔的声音继续说着。
「你……是否需要神的援手?」
「什,什么!?」
山崎皱眉愣在原地,像是傻瓜一样张着嘴,凝视身穿黑色连身裙的女性。
「你的脸上出现死兆……以这个状况来看,不久之后将会大难临头,愿意让我为你祈福回避灾难吗……?」
「啊——?」
山崎平常总是被班上女生臭骂或是引得她们尖叫,不过终究没有被路旁女性讲过这种话。
山崎暂时停止的思绪,至此终于再度运转。
「你……!忽然讲死兆这种话,你是预言鲁肃将死的管辖吗!?还是左慈?于吉!?」
山崎宛如想驱逐内心的些许惧意,以高八度的声音如此大喊。这种话只有「三国志」爱好者听得懂,但现在的山崎没有余力在意这种事。
「——无,无论如何,你你,你也太没礼貌了吧!」
「现在没空计较这种琐碎的事情了!恶魔们随时都在觊觎这个世界!」
「唔咿!?」
女性以裸露香肩的手抓住山崎的领带靠近他。
「我绝对没有看错……!我在你的肩膀上,看见恶魔的影子!」
「————」
在这个时候,山崎首度察觉到对方是和自己年龄相近的少女——而且非常可爱。
※
这天早上,蒸气弥漫在大路家厨房。
「大小姐。」
住在大路家服务至今二十年,代替很少在家的大路夫妻照顾独生女常叶至今的花山静子,凝视着摆满餐桌的碳水化合物聚合体,不由得开口询问。
「那个……方便我问个问题吗?」
「嗯?什么问题?」
「真的需要这么多?」
「应该吧。」
大路常叶宛如理所当然如此回答,继续手边的动作。如今她又完成一颗饭团加入桌上的阵容了。目睹这一幕的静子,不由得怀疑起常叶那位少年朋友家里究竟有多少人。
为今天早上工作所准备的材料,包括烤鲑鱼、烤鳝鱼子、卤绯鱼卵昆布,以及颇有风格的炖蜂斗菜。常叶以这些食材当配料,从刚才就不断捏饭团,已经完成三十多个了。
身穿改造浴衣绑起衣袖的莉莉瓯妮,负责将饭团裹上稍微烤过的海苔。
「唔……」
莉莉瓯妮以包上海苔的饭团,把巨大餐盒装得密不透风,轻轻咽了一口口水。
「莉莉瓯妮,我先把话说在前面,桌上的东西你不可以偷吃喔?」
像是背上长了眼睛,站在流理台捏饭团的常叶,朝着以渴望眼神凝视饭盒的莉莉瓯妮如此告诫。
「——要吃就等到我们过去叨扰再吃。比起自己偷偷吃,和克莉丝一起吃比较开心吧?」
「唔……」
实际上已经要朝着海苔鲑鱼饭团伸出手的莉莉瓯妮,听到常叶这番话之后微微点头,继续进行单调的工作。
忍住笑意旁观这一幕的静子,看到大饭锅已经见底之后再度询问。
「宫本少爷家,到底是多大的家庭?」
「称不上大家庭,包含食客共有三个人。」
「啊?」
「不过,就算有这么多也可能不够。」
常叶说完耸了耸肩,接着一口气把许多蛋打入大调理盆开始搅拌。煎蛋卷用的方形平底锅已经放在炉子上面预热,冒着袅袅的烟雾。
「大小姐,这就由我——」
「没关系,我自己来。」
「可是……」
不同于以电锅煮饭或是用烤炉烤鲑鱼,煎蛋卷得掌握住诀窍才能煎得好吃。老实说,静子不认为平常很少下厨的常叶能把蛋卷煎得好。
然而常叶坚拒静子的协助,而是自己动长筷煎蛋,调味则是一颗蛋配一小匙糖与一撮盐。在后面担心窥视的静子,察觉到这种调味与大路家的煎蛋卷完全不同。
「犬小姐,不加高汤吗?这样的话会很甜……」
「啊啊,甜一点比较好,听说他们平常总是这样调味。」
「您是听谁说的?」
「就是宫本学弟。这样挺好吃的耶?」
「宫本少爷曾经亲自下厨招待您?」
「啊,没有啦,那是——」
「大小姐,请好好看着锅子。」
静子训诫着慌张想转身的常叶,暗自露出微笑。
常叶在学校的绰号,静子也有耳闻。「常叶王子」这样的别名,证明少女受到周遭人们的爱戴,不过在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她被视为特别的存在。
静子自己不想判断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能以同等立场与常叶相处的朋友应该不多。
记得黄金周刚过的时候,常叶难得邀请学校朋友来家里。后来静子就经常听少女提到这名少年的名字。常叶很难得在聊天时频频提到朋友的事情,这名朋友是同年纪的少年就更稀奇了,或许是第一次出现的状况。
所以常叶现在的样子,实在令静子会心一笑。
「……大概是这样吧。」
即使动作生疏,常叶还是把大量蛋汁化为煎蛋卷,随着略微自夸的低语盛到盘子里。
六十分。
静子暗自心中对常叶的心血结晶打分数。没有任何地方烧焦过头,从调味料的份量推测,味道应该不会太差,但因为翻面花太多时间,所以没有卷得很漂亮,扣分的原因几乎都是卖相不佳。
「莉莉瓯妮,用扇子把煎蛋卷擂凉。」
「唔……」
莉莉瓯妮点点头,双手握住扇子帮煎蛋卷擂风。常叶在这段期间煎起大量的香肠。
「……简直像是带去参加运动会的饭盒。」
静子轻轻叹息,窥视常叶的表情继续说道:
「既然这样,下次运动会的时候,大小姐就连宫本少爷的份一起做吧?」
「很遗憾,应该不需要帮他准备。」
常叶为香肠洒上盐与胡椒,面带苦笑转身看向静子。
「——宫本学弟的厨艺比我高明很多,这次也是因为他中暑弄坏身体,我才会带吃的过去探望。不然的话,我不会想自己做料理给他。」
「哎呀?虽然大小姐这么说,但您似乎做得挺开心的吧?而且就算我再怎么想帮忙,您也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做——」
「这,这是因为——我也有自已的矜持。」
常叶脸颊微微泛红,并将炉火关小。
或许常叶并没有察觉到,少女在少年面前的「矜持」所代表的真正意义。
静子看着常叶生涩娇羞的表情如此心想。
※
宫本伊织从来没有中暑过。
伊织从小身体就不算好,但即使曾在夏季感冒,却神奇地未曾中暑。大概是因为欠缺不惜中暑也要享受夏天的积极心态吧。
这样的伊织,如今因为中暑卧病在床。
——这其实只是藉口。暑假才刚开始,而且还没八月,在这种时期要因为酷暑而倒下还太早。
即使如此,伊织依然有着难以下床的理由。
因为与派屈克·赫恩第二次交战至今,还不到一星期。
伊织冷漠凝视同班同学好奇张望四周的模样,并且轻哼一声。
「……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我好像才第二次到你家。」
坐在伊织正前方的山崎雅明,自从来到宫本家就一直静不下心,至今也在微微抖脚。
「记得上次过来是小学六年级——好像也是暑假?大家决定同心协力写完暑假作业,所以才来这里集合。」
「提议大家一起写作业的是你们,不是我。」
伊织无力躺在沙发上,毫不留情朝着山崎的回忆,打下名为冷酷现实的桩子。
「那时候我早就写完了,是你把完全没写作业的家伙带来我家,擅自抄我的作业。」
「啊?是、是这样的吗?」
「而且你到最后,打算把我的作业改成你的名字带回家。」
「啊啊?我,我完全不记得了……」
当时来访的同班同学们,包含山崎都是做出旁若无人至极——换个方式解释似乎是天真无邪——的行径,后来伊织就绝对不让认识的人踏人家门一步了。升上高中后之所以愿意邀请皐月过来,是因为伊织明白她绝对不会把沙发当成弹簧床,或是从桌面跳到书柜。
伊织摇头沉重叹气,拿起山崎宣称是慰问品的宝特瓶红茶。
「……我姑且声明一下,我在结业典礼之前就病倒,所以暑假作业宪全没动,要我借你抄答案也不可能。」
「不是啦!再怎么样,我升上高中之后就不会做这种事了!」
「以这个意思来说,你毫无信赖感。」
「不,我说真的,好歹作业我会自己写!」
「那你到底有什么事?你每次找我肯定都是别有居心吧?」
「并,并不是肯定!」
「那就九成九。」
「这样几乎是百分之百了吧!」
「……太大声了。」
「啊——」
伊织这声指摘,使得山崎愧疚搔了搔脑袋。
「——所以?」
「啊?」
「所以你来我家到底有什么事?」
「没有啦~哎,那个,该怎么说——」
山崎依然搔着脑袋,支支吾吾不像他平常的样子。
「……?」
今天的山崎与平常不太一样。虽然山崎总是静不下来,但只是因为个性浮躁,平常的山崎绝对不会犹豫或迟疑。然而今天的山崎明明有重要事情要讲,却迟迟没能对伊织说出口,令伊织感觉像是看到牧岛皐月而心生不耐。
但伊织绝对不会揣测这一点,主动询问「有什么事要找我商量吗?」这种问题,他无法确认这么做会被迫接下什么样的烂摊子。
所以伊织闭口不搭话,拿起没看完的书,等待山崎下定决心开口或是死心离开。
「……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看了十页文库本内容的时候,山崎总算开口了。
「那个……你知道哪里有那种……时尚一点的茶馆吗?」
「……你在说什么?」
「啊!啊~换句话说!你不是很爱红茶吗?既然这样,这附近哪里有不会太廉价的气派茶馆,你,你应该知道吧?」
山崎慌张摇动双手,带着毫无意义的肢体语言如此说着。伊织将文库本夹上书签阖上,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太清楚你所说的气派茶馆是哪种感觉,简单来说,就是要问我常去的店吧?」
「唔、嗯!」
「问这种问题做什么?」
「问、问我要做什么?你——」
「如果只是想喝红茶,我可以把我平常买茶叶的店告欣你,客人不多的时候应该会让你试喝两三杯,而且试喝不用花钱,很划算……不过你必须脸皮够厚,才能在试喝之后依然空着双手离开。」
「呃,慢着,我说你啊,这样就没办法聊天了吧?」
「什么?聊天?要和坂田他们打发时间,去家庭餐厅就够了吧?做这种不合你个性的事情只会丢脸吧?」
「谁说我要跟男生聊天了!?」
「不是吗?」
伊织频频打量着激昂脸红的山崎,忽然浮现一丝疑念而纳闷,为求谨慎而开口询问。
「……难道说,你在向我打听能和女生一起去的店?」
「那,那还用说!事到如今才发现,你太迟钝了吧!」
山崎大声说完之后重新在沙发上坐好,他脸红的原因与其说是愤慨,更像是害羞。
不过话说回来,伊织第一次听到山畸有个能够一起喝茶的女朋友。伊织隐约有种会心一笑的心情,忍住笑意询问山崎。
「……几时开始的?」
「啊?」
「你们几时开始交往的?」
「与,与其说在交往——不,接下来确实有光明的未来等待着我们……所以我正在拟定各方面的策略,让彼此之间的距离缩短为零。」
「这样啊……所以对方是谁?二班的女生?」
「笨蛋,我怎么可能跟那种叫我笨蛋的粗鲁家伙交往!我好歹也很有品味的!」
「不然是谁?别校的女生?」
「唔~我还没知道得那么清楚,不过该怎么形容?与其说心事重重,不如说有种神秘的气息,给人无法言喻的成熟感,另一方面却娇弱得令人想要保护她……」
山崎刚开始不敢开口,如今却独占舞台了。总之伊织明明没有要求,山崎却努力运用自己贫乏的辞汇,说明自己的女朋友多么漂亮可爱又迷人。
「——我要问一件重要的事情。」
伊织在山崎的个人秀告一段落时开口询问。
「假设这个叫茱莉安的女孩子不是你的幻想……」
「怎么可能是幻想!」
「你这个女朋友有制作饰品的嗜好嚼?」
「啊?不,这我就不清楚了……」
「有没有忽然说她的上司想见你,或是邀请你去参加展示会之类的?那种家伙会用花言巧语骗你贷款,务必小心啊。」
「你当成色诱商法!?」
「……开玩笑的。」
伊织安抚着再度激昂的山崎露出笑容。
「即使你看起来再怎么容易上当,应该也不会有业者对高中生使用这种黑心手法。——所以实际上怎么样?是天主教还是佛教?」
「啊?」
「其实那女孩是在传教,或是邀你加入什么团体吧?」
「这……!」
「我说中了?」
「当,当然不是吧!我,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确实难免有那种感觉……可、可是我们的爱货真价实!你会这样找问题刁难我,是那个原因吗?赌气不肯承认我交女朋友的事实吗!?」
「不是不肯承认,只是难以置信。开口闭口都说想要女朋友,却只会把力气用在无谓地方的你,忽然就与这样的美少女交往,就像是没买彩券却中奖一样。」
「这样机率不就是零了!」
「我的意思是说,这种状况就是如此令我难以置信。」
「你这家伙有够多疑的!就像是被周瑜欺骗而处斩蔡瑁的曹操一样多疑!」
「别再打这种罗唆的比方了。」
山崎得意的举例,使得伊织感到厌烦而挥了挥手。他知道山崎喜欢「三国志」,不过动不动就拿曹操、吕布或孔明打比方,再怎么样也过于牵强附会。
「——简单来说,明明没人想知道你交了女朋友,你却专程来通知我这个中暑的病人。」
「嗯!这种说法很露骨,不过大致就是这么回事!」
「给我滚。」
「别讲得这么冷漠啦!我是想徵询你这位先进的意见,才会在这种大热天过来啊,我的诸葛亮!」
「你说谁是诸葛亮?」
「好啦~宫本,拜托啦!」
山崎双手合十,朝着冷淡放话的伊织膜拜。
「初入此道的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为了让这样的我能与茱莉安进展顺利,请传授三分天下之计吧!」
「哪有这么方便的诀窍……何况你问我这种问题简直不对劲。」
「你这家伙!到这种节骨眼还想独占幸福吗!?你希望莪被断然甩掉是吧!」
「我没有这么想。」
「真的吗!?」
「真的,你有没有被甩都与我无关。」
「你这家伙~!」
「……就说别大吼大叫了,我脑袋受不了。」
伊织频频受到头痛的折磨,与其说是因为山崎太吵,应该说是还在贫血,但山崎不知道伊织背负的严苛隐情,像是现在才想到般发出「啊」的脱线声音,缩起脖子在沙发上重新坐好。
山崎稍微恢复冷静之后,伊织重新询问。
「……何况你怎么到现在才问这种问题?至今你们怎么约会的?」
「没有啦,其、其实我们还没有好好约会过——」
「……你真的在跟那个女生交往吗?依照你的说法,我只觉得对方是路边遇到的传教人员或是诈骗集团。」
「就说不是了!我和茱莉安直到结婚为止的行程表,我已经在脑袋里规画好了!」
连当前的约会计划都没有着落就想结婚,简直令人笑掉大牙。但是指摘这一点只会令山崎血压再度上升,所以伊织没有多说什么,只以自己的手机打邮件传给山崎。
「……虽然最近没空去,但我在外面想喝红茶都是去这间店。」
「喔喔,真棒的献策!」
「话说在前面,这间店的消费水准与随处可见的咖啡店不同,想省钱就自己找别间店。」
「不不不,这里就好!就算问其他男生,也很能问到这种店的情报!问你果然对!」
山崎开朗笑着从沙发起身,毫不避讳拍打脸色苍白的伊织肩膀。
「那我走啦!打扰了!」
「……是啊,真的打扰到我了。」
既然只是这种事,伊织很想只以手机邮件解决,但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反驳,只能目送山崎意气风发扬长而去。
「……可以了吗?」
山崎离开宫本家的数分钟后,书斋的门静悄悄打开,身穿浴衣的大路常叶探出头来。
「伊织,还好吗?」
如此询问的克莉丝塔蓓儿,双手捧着烤鲑鱼与烤鳝鱼子的饭团。像是松鼠鼓着脸颊嚼食的她讲出这种话,听起来也不像是在担心伊织的样子。
无力倒卧在沙发上的伊织,朝着吃饭皇帝大的克莉丝一瞥,再将视线移向常叶露出虚弱的笑容。
「不好意思,麻烦学姊打理这家伙的伙食。」
「不用在意,毕竟至今各方面受你照顾。」
常叶打开桌上的紫色布包,对克莉丝与莉莉瓯妮说:
「从冰箱拿麦茶与杯子过来,小心别打破了。」
「好~」
「唔……」
少女们举起吃到一半的饭团,咚咚朝着厨房跑去。伊织见状按着太阳穴轻声说:
「那个小鬼……明明我叫她做事总是找藉口牵拖,为什么会乖乖听学姊的话?」
「一言以蔽之,她是在跟你撒娇。」
布包里是大型漆器餐盒,而且已经消失一半以上了,应该是克莉丝与莉莉瓯妮待在二楼时吃掉的。
常叶拿起一颗饭团递给伊织继续说:
「露缇琪雅之前不是也说过吗,你太宠克莉丝了,因为你各方面都帮她打理妥当,才会让那孩子更爱撒娇。」
「讲得好像是我的错……」
「反正你再怎么宠那个孩子,到最后还是会负起责任,所以没关系吧?我不认为你的做法是错的……毕竟我也很宠莉莉瓯妮。」
「…………」
伊织不晓得该如何反应,只能默默啃饭团。
「——话说回来,刚才那是你班上的同学吧?有什么事吗?」
「只是无聊的小事,内容蠢到不值得让学姊知道。——不提这个,抱歉刚才害学姊窝在没冷气的房间,不会热吗?」
「我房间也一样没有冷气。」
常叶是在一小时前来到宫本家。由于伊织没办法到厨房准备餐点,她专程带着巨大的漆器餐盒便当过来。
常叶刚才从二楼悄悄下来,是因为她在山崎离开之前,都躲在伊织的房间。要是常叶一大早就拿食物过来的事情曝光,不知道山崎会说些什么。
「麦茶快递来了!!」
克莉丝与莉莉瓯妮把冰箱里的麦茶与杯子拿来了。
「——来,伊织~」
克莉丝把瓶子交给伊织之后递出空杯,她身旁的莉莉瓯妮也像是理所当然发出「唔……」的声音握着杯子等候。
「……这是在做什么?」
「倒茶!」
「……我觉得按照常理,应该是你帮我倒茶吧?」
不太能释怀的伊织,为少女们手中的杯子倒入麦茶。
常叶把包裹餐盒的布巾摺好,转头对莉莉瓯妮说道:
「——那么莉莉瓯妮,我们该走了。」
「咦~?莉莉瓯与常叶都要回去了~?」
「待太久会打扰到宫本学弟。——我傍晚还会过来。」
「真的吗!?耶~!」
「……学姊。」
伊织推开天真表达喜悦的克莉丝,朝膝盖施力缓缓起身。
「不用这么照顾我们没关系的。」
「就算这么说,总不能每天三餐都叫外送吧?」
「是没错,不过……」
如果宫本家的三餐都以外送解决,比起营养均衡的问题,支出问题更令人头痛。
伊织送常叶她们走到玄关,并且低头致意。
「学姊,各方面都很抱歉。」
「就说不用在意了。我不是说过吗?我至今受到你各方面的照顾。」
「不,可是——」
「那么等你完全康复,我就和莉莉瓯妮一起再来接受你亲自下厨款待,这样就行了吧?」
「……这样啊。」
「虽然由我来说不太对,但你真的顽固又不懂得通融。」
常叶轻声一笑走出玄关。身穿紫阳花浴衣的她,撑起搭配衣服花样的阳伞,踩着木屐逐渐离去。没有随便穿双海滩鞋或凉鞋求个方便,很符合常叶的作风。
「学姊!」
常叶走出外门转身时,伊织忽然想到一件事连忙出声。
「——谢谢学姊特地过来,饭团很好吃!」
「…………」
常叶有些腼腆地让嘴角绽放笑容,以适合和服的动作轻轻示意之后,带着莉莉瓯妮离开了。与平常英姿焕发地在校内凛凛阔步的常叶王子不同,是非常有女人味的举止。
「——话说回来,我问你。」
克莉丝直到莉莉瓯妮消失在视野中后依然用力挥手道别,伊织把手放在她的头上低声询问。
「我刚才看了一下,剩下的饭团几乎都剥成两半,是我的错觉吗?」
「咦?不是错觉喔!因为克莉丝全都剥开了!」
克莉丝不知为何以炫耀的语气回答。伊织手指按住眉心淡然询问。
「……告诉我理由吧。」
「因为~里头藏了很苦的饭团啊!」
「这么说来,我刚才吃的饭糯包的是炖蜂斗菜。」
「所以剩下的都给伊织吃!!」
「……我完全明白了。」
简单来说,克莉丝应该是剥开所有饭团确认材料,只留下不爱吃的苦味蜂斗菜饭团,再把其他口味吃光。
「好~!那就午睡到莉莉瓯过来吧~!」
克莉丝满足地拍了拍肚子,冲上二楼去拿爱用的枕头,然后冲进家里唯一有冷气的书斋。
「……真是忠于自己的欲望。」
伊织锁上玄关大门,抚着脖子叹了口气。
克莉丝单纯因为有更多机会与莉莉瓯妮玩而开心,但是换个说法,就表示伊织如此频繁受到常叶的照顾。
伊织对此颇感五味杂陈。不只是常叶的照顾令他过意不去,与常叶加深交流更令他有所踌躇。或许总有一天,这样的担子会成为沉重脚枷束缚自己——伊织最近经常在思考这种问题。
至今的人际关系大多令伊织感到烦躁,但是与大路常叶这名少女之间的关系,不会令他有这样的感觉,也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伊织这么告诉自己,并且回到书斋。
克莉丝已经仰躺在大沙发上呼呼大睡了。
伊织把冷气的设定温度稍微提高,坐在克莉丝身旁闭上眼睛。
※
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牧岛皐月翻阅着手边的发型型录,对身旁的露缇琪雅讲悄悄话。
「……我可以说吗?」
「说什么?」
「那个……好像很贵的样子。」
「会吗?」
「因为这里没有学生理发价……光是剪个头发就要五六千圆。你看,这个一万圆的烫发是怎么回事——」
对于与时尚无缘的皐月来说,她不懂为什么剪头发要花这么多钱。她是因为露缇琪雅要帮忙出钱才被拉进这里,不过至少皐月认为,刚成为高中生的自己没必要进行这种投资。
「你就是因为会讲这种话,才没办法摆脱土气。」
翻越时尚杂志的露缇琪雅冷酷说出这种话。听到露缇琪雅这样的美少女讲这种话,臯月实在无从反驳。
「你需要琢磨自己的女人味,何况素质原本就不差。」
「可,可是——」
「在你身边的我不想丢脸,差不多该下定决心了啦~」
露缇琪雅斜眼瞪向皐月,以手指卷动少女垂到肩膀的黑发。
「——总之禁止马尾,这样赢不了常叶。」
「没,没有什么输赢的问题——」
「总之禁止。这样会跟常叶重复。」
「…………」
确实,皐月并没有坚持绑马尾的理由,只是为了与双胞胎妹妹有所区别,从小学开始不知不觉就维持这个发型,就某种意义来说,或许象征着皐月至今的消极心态。
皐月微微叹息,再度看向墙上的价目表。
「啊……如果是那个浏海剪,我或许不会很抗拒,只要一千五百圆。」
「……你是知道浏海剪的意思才这么说吗?」
「啊?」
「我不在意你阅读艰深的书,但偶尔也要看点时尚杂志,不然你身为女人的人生就会结束喔?怎么可以还没开始就结束?」
「唔……」
「我来帮你决定发型,你乖乖坐着。——稍微挑染没关系吧?」
「要,要是弄得太花俏,学校那边会……」
「放心放心,交给我吧~」
能够毫不在乎拍肩膀,是因为你并非当事人吧——虽然皐月很想这么说,但现在的她没胆量说出口。
皐月暗自叹息,吸着店里招待的冰红茶。
面对街道整片墙壁都是落地窗的这间店,充满盛夏的自然阳光与人工的冰凉奎气。除了皐月与露缇琪雅,在这里聆听疗愈系音乐剪头发的都是粉领族,如实反映出这间发廊的客层。
重新确认自己位于格格不入场所的皐月,坐立不安将视线投向窗外。
「——咦?」
皐月察觉到下方人行道有熟悉的脸孔而蹙眉。
「皐月,怎么了?」
「啊,嗯,我看到同班同学。」
「皐月的同班同学?所以就是伊织的同班同学?」
「嗯。」
「哪一个?哪边?」
「那边,有点刺猬头的那个——」
「矮个子男生?」
「对……他本人似乎挺在意身高的事情。」
「他是不是带着女生?」
「啊?」
露缇琪雅这句话,使得皐月贴在窗边专注凝视。
皐月在人群里发现的人,是班上坐在斜后方座位的山崎雅明。
现在是暑假,他在午餐时间将近的这时候上街闲晃并不稀奇,但要是他带着女生就不一样了。山崎雅明在旁人眼中,就是这种与女生无缘的角色。
「——山崎同学有女朋友?不会吧?真的?」
「可是,看样子就是这种感觉吧?」
「唔……嗯。」
逐渐远离的山崎身旁,有一个身穿黑色无袖连身裙的少女。从这里看不清楚长相,不过从发型与穿着推测,至少不是班上的女生。
「是谁啊……?我们学校的学生吗?不过话说回来,山崎同学身边居然有女生——」
「那个叫做山崎的人,不太可能会这样?」
「唔,嗯,虽然明讲有点失礼……但他不是女生喜欢的类型。」
「这样啊……」
点头的露缇琪雅似乎在笑。不知道是笑他不受女生欢迎,还是想到什么鬼主意——坦白说,是很适合这名美少女的笑容。
「那个,露缇琪雅小姐——」
「皐月,你就剪成这样吧?」
露缇琪雅无视于想要提问的皐月,指着型录上的一名发型模特儿。
「啊!?等一下——空,空气烫!?这是什么意思?」
「真要说的语……就是轻柔飘逸?渴望爱情?」
「我,我并没有渴望那种东西……」
「如果皐月要对抗常叶,唯一的方法就是要得到常叶没有的武器吧?以皐月的状况,这就是武器!」
露缇琪雅像是已经决议般阖上型录,并且扬起嘴角。
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看,看来这里的最低消费,确实跟星巴克或麦当劳完全不一样……!」
山崎雅明握拳拭去额头冒出的汗水,隔着玻璃凝视店内自言自语。
重现爱尔兰酒馆的风格——这是山崎后来从伊织那里得知的——充满情调的茶馆门口,装饰着一块记载主力商品的小黑板,山崎看一眼就被迫理解到,这种地方原本不会与他的人生出现任何交集。
「太,太离谱了……在自动贩卖机用一五〇圆就能买到的东西,为什么在这里要花到一千圆?那种玩意用茶包就够吧!宫本伊织真可怕……!原来那个家伙平常都在这种地方喝茶——」
「山崎先生,怎么了?」
凝视价目表嘀咕的山崎,被人从身后轻拍肩膀。
「——有烦恼可以向我倾诉喔?」
「咦?啊,不,没,没什么的,嗯!」
山崎连忙转身摇头示意。
「……真的吗?偶尔停下脚步深思人生是好事喔?神就是为此将智慧传授给人类的。」
茱莉安大大眼镜后方的闪亮双眼笔直凝视着山崎。由于茱莉安身材高瘦,这样面对面会像是在俯视山崎。在感受得到对方呼吸的极近距离被低头注视,使得山崎的脸变得火烫。
「真,真的!是真的!总之站在这里很热,我,我们快进去吧!到里面去!」
「感谢你的关心。」
茱莉安低头致意,在山崎的邀请之下摇响门铃进入店内。
「欢迎光临。」
中性外型的亲切女服务生前来迎接,带领山崎他们来到窗边的座位。
「不过我很意外。」
「啊?」
「山崎先生居然知道这样的店……平常是跟什么样的千金小姐过来光顾呢?」
山崎打开价目表之后,对面的茱莉安眯细眼睛露出笑容。
「没,没那回事……我,我是第一次带人来这里!……不过我也是第一次来……」
吧台数个座位,加上大小共六张桌子——坐十五人就会客满的小店里,充盈着红茶的芳香。目前除了山崎他们没有其他的客人,看来是由刚才拿价目表过来的女服务生独自打理一切。
茱莉安把玩着胸前的十字架,并且打开价目表。
「既然这样——我想品尝瑟林堡茶园去年的夏摘茶与松饼组合。」
「啊?哪,哪个?」
山崎连忙打开价目表,浏览整排的红茶列表,但是怎么看都看不懂。他只听过大吉岭或阿萨姆这种红茶的类别,但如果是生产的茶园,就全都是完全无法理解的陌生名字。
「瑟,瑟林,瑟——?」
「瑟林堡茶园……山崎先生要喝哪一种?」
「那,那我就,呃—那个——」
「如果是刚接触大吉岭的人,我推荐玛格丽特茶园喔?如果要喝奶茶,艾斯拉比的乌瓦茶叶也不错,而且适合搭配甜点。」
「啊,啊啊……嗯。」
山崎想在茱莉安面前好好表现,才特地向伊织打听这间店并且前来,然而茱莉安在这方面比较还熟,反倒令他丢脸。所以山崎这时候没有无谓逞强,点了茱莉安推荐的红茶与松饼。
山崎阖上价目表的瞬间,在数学课很少运作的头脑,瞬间算出两人份红茶加甜点的总金额,但山崎目前刻意不去思考这件事,不然他或许完全无法享受平常没机会喝的道地红茶。
点餐之后松一口气的山崎,从桌面探出上半身,像是现在才想到般询问茱莉安。
「——这是我擅自挑选的店,还可以吗?」
「那当然,山崎先生是为我挑选这间店吧?」
茱莉安双手在胸前合十,眼神闪闪发亮。
「唔,嗯,是啊……」
「既然这样,请务必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报恩!」
「啊,慢着——」
茱莉安无视于山崎的制止,拿起十字架开始轻声祈祷。
「要是没这个该有多好——」
山崎托腮以茱莉安听不到的音量自言自语。
对于生长在日本平凡家庭的山崎来说,茱莉安光是这种动不动就向神祈祷的举动,就足以令她成为奇特的女孩了。
不只如此,还会说「神魔最终决战的日子终将来临」或是「恶魔已经静悄悄来到我们身边」这种宗教气息浓厚的话语,山崎每次听到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要是不感兴趣却还是敷衍配合话题,会像是在瞧不起茱莉安的这份纯真,令山崎过意不去,然而即使如此,也没办法完全当作没听到。
总归来说,茱莉安是非常奇特又麻烦的少女。
但她同时也是特级的美少女。
即使言行与常人稍微脱节,茱莉安首屈一指的美少女外型,也足以轻松抵消这种缺点。
后来山崎——明明在初遇当天大吼大叫——抛弃常人「虽然是美少女却很棘手所以要远离她」的选项,自愿选择「虽然棘手却是美少女所以要接近她」的选项。
「——好好吃……!」
看到茱莉安以叉子享用随着红茶一起上桌的松饼,山崎在桌面下方握拳微微颤抖,像是要讲给自己听一样轻声欢呼胜利。
「很好……!这是约会!无论别人怎么说都是约会,除了约会没有别种解释!我超强的啦!」
其实山崎是今天第一次与茱莉安进行这种算是约会的互动。虽然至今见过好几次,但每次山崎都担心会被带到诡异的集会场合,或是被硬塞奇怪的介绍手册,基于这种不安心态而不敢更进一步。
不过依照山崎的标准,像这样进行第一次约会的时间点开始,他与茱莉安就完全是一对情侣了。凭这种肤浅的来往就主张茱莉安是女朋友实在过于牵强,不过山崎在这方面乐观到无谓的程度。
即使山崎至今还不知道茱莉安的全名、切确年龄,以及生日血型等个人资料,两人也毋庸置疑已经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
「——话说回来,山崎先生。」
茱莉安已经把份量实在的松饼吃掉一半以上了,她以纸巾擦拭嘴唇沾上的鲜奶油与蓝莓果酱。
茱莉安的下唇比上唇稍微丰厚,没涂唇蜜却充满水嫩光泽,而且唇边有颗小小的痣,看起来莫名诱人。从双唇发出宛如鸟啭的悦耳声音,也是山崎欣赏的部分。
「……山崎先生?」
呆呆注视少女嘴唇的山崎,被茱莉安的话语从妄想拉回现实,虽然没沾到东西却慌张握拳擦嘴。
「不久之前——不过也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之前的事了,我看到山崎先生与学友经过商店街……请问他是哪位呢?」
「学友?朋友的意思吗?咦,是怎样的家伙?应、应该不是女生吧?」
「比山崎先生高一点,戴着胶框眼镜的男生。」
班上不少男同学比山崎高或是戴眼镜,不过同时满足两项条件,又会与山崎一起在附近行定的男生就不多了。
「所以果然是宫本吧……既然时间是一个多星期前……啊啊,记得我和那个家伙去过商业大楼的书店一趟,是当时的事情吧?」
「宫本……先生?」
「嗯,宫本伊织……平常总是在看书,个性有点古怪,但不是坏人。」
山崎回答之后,忽然咽了口气脸色苍白。
认定「我们正在交往!」的只有山崎,无法保证茱莉安也有这种想法,说不定即使是现在这一瞬间,茱莉安也不认为这是约会,而且只把山崎单纯当成熟人。
「难,难道茱莉安——你要我介绍宫本给你认识——」
「不,我不会忽然这样要求。」
「不会忽然要求!?也,也就是说,慢慢来就有可能!?最后还是要我介绍宫本给你认识!?」
「也不是这个意思……真是的,请稍微冷静下来啦。」
「啊,啊啊……嗯。」
差点在内心拟定宫本伊织抹杀计划的山崎,在茱莉安苦笑着安抚下,让稍微离开椅子的身体静静坐下。
「山崎先生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嚼?」
「啊?茱莉安说过的话?」
「我在初遇当天说的话。」
「呃~……关于神的话题?」
「这也包含在内,不过我是说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你脸上出现的死兆。」
「啊啊……你似乎讲过这种话。」
「关于这件事……」
「咦?那不是玩笑话?」
「为什么我要在初次见面的时候讲这种玩笑话?那我不就成为怪人了?」
「不……你当时那样已经很像怪人了……」
「总之关于我提到的死兆,就我看来越来越明显了。」
「咦咦!?慢,慢着,别这样啦!你在开玩笑吧!?」
「我不是说过这不是玩笑话吗?」
茱莉安将大大的眼镜往上推,忽然紧握山崎的手,刻意压低声音说:
「……就我看来,山崎先生出现死兆,似乎与那位学友脱不了关系。」
「啊?你,你说宫本!?」
「是的。那位宫本先生大概是被某种东西——不,应该是被恶魔附身了。最近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不,不对劲的地方——」
山崎即使感到困惑,却还是回忆伊织从今年初春至今的言行举止。
「跟国中时代没什么变,一样是个冷漠没礼貌的家伙——啊,不过……」
回想起来,最近班上女生似乎会经常提到伊织,自从他与二年级常叶学姊的交情传开之后,像是「莫名变得成熟了」,「原来并不是只有阴沉的个性」或是「看起来比山崎这种幼稚的男生可靠许多」这种重新评价伊织的意见时有耳闻。
山崎至今依然不清楚伊织哪里有变,但是在异性眼中似乎有变。大概与山崎会眼尖发现班上女生胸围改变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但也因此令山崎觉得不是滋味。
「……为什么就只有宫本的评价变好?」
「果然有某些地方不对劲吧?」
「虽然称不上变化,不过从初春开始,就像是只有那个家伙开始走桃花运——啊啊,刚好就是食客住进他家的那时候。」
「食客?」
「嗯。宫本家基于某些家庭的隐情所以没有父母,代为担任监护人的叔父是个走遍世界的放浪家伙,把自己在美国的女儿送回来要宫本帮忙照顾。」
茱莉安眼中的光辉增加了。
「……就是这个了。」
「啊?」
「我认为那个女生有嫌疑,肯定是从万魔殿派来蛊惑人心的邪恶尖兵,是恶魔。」
「慢着,这种说法再怎么样也——」
「这个恶魔附身在你的学友,如今甚至想对山崎先生伸出魔掌!这样下去不只是那位学友,连山崎先生都会有生命危险!」
「等,等一下,茱莉安——」
茱莉安讲话不合常理也无妨。
身穿黑色衣服胸前挂着大大的十字架,打扮成驱魔风格也无妨。
信仰任何宗教也无妨,对山崎讲这种宗教话题也无妨。
将这些要素全部包含在内,山崎依然喜欢茱莉安。个性偏激的人在世上比比皆是,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茱莉安言行还在能容许的范围,何况茱莉安是首屈一指的美少女。
但要是她说伊织表妹是恶魔,还说伊织与山崎会因此来日不长,终究不是闹着玩的。即使是玩笑话也有好坏之分。
山崎蹙眉回握茱莉安的手。
「那个,茱莉安,虽然我这么说像是在反驳,不过宫本他——」
「山崎先生,你要不要在这时候帮他出点力?」
「——啊?」
茱莉安的视线,从正前方射穿山崎。
「山崎先生很重视朋友吧?」
「……嗯。」
数秒后,山崎内心涌现的愤怒整个抛到九霄云外,像是豢养已久的家犬乖乖点头。
※
「啊!是莉莉瓯跟常叶!」
打开玄关大门的克莉丝,一看到常叶她们就笑颜逐开。
「——伊织!莉莉瓯来了!还有常叶也来了!」
对于这名少女来说,常叶或许是莉莉瓯妮的附属品,但克莉丝并没有完全忘记常叶,肯定是因为克莉丝把常叶当成会带大量饭团来家里的人。
克莉丝充满活力跑向厨房,取而代之来到玄关前面的,是频频打呵欠的露缇琪雅。
「嗨~两位小姐,不用客气进来吧。」
「怎么看都像是刚起床的样子。」
「要是那孩子没有大呼小叫,我还想再睡三个小时。」
穿着单薄细肩带背心与平口内裤的露缇琪雅,漫不在乎地邀请两人进屋,并且走向厨房。
「没想过早点起来帮宫本学弟做家事吗?」
「因为就算我不做,常叶也会来做吧?」
露缇琪雅转头看向常叶,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比起叫我做,交给常叶比较能够放心。伊织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学姊确实比你值得信赖,不过就算这样,我可不记得曾经准你游手好闲。」
常叶她们进入厨房时,一个不太高兴的乾哑声音如此迎接。
「宫本学弟……?」
往厨房里一看,穿着学校运动服的伊织,站在采光良好的流理台前面,不晓得在忙什么事情。他缓缓转过来的脸是苍白的,下半张脸覆盖着白色口罩。
「……学姊好。」
「唔,嗯。」
「要是传染给学姊就抱歉了……」
伊织随口扔下这句话,把开水注入大玻璃杯,蜂蜜与柠檬的香味随即充斥在空气里。
常叶蹙眉凝视伊织。
「难道你……感冒了?」
「……似乎如此。」
喝着蜂蜜柠檬热饮的伊织,声音完全沙哑了。
「为什么又——」
「是啊,为什么呢……」
伊织如此说着,以冰冷视线交互看向克莉丝与露缇琪雅。露缇琪雅随着这道视线露出愧疚的表情,常叶因而察觉到个中原因,把布包放茌桌上夸张叹了口气。
「……大概是宫本学弟睡觉的时候,你们两个觉得太热,就把冷气温度调太低吧?」
「简单来说,就是伊织的喉咙太不中用了。」
露缇琪雅再度不以为意如此回答耸了耸肩,看向常叶的布包咧嘴一笑。
「——不提这个,既然常叶专程带慰问品过来,要不要先来吃早午餐?」
「可以的话请务必这么做。」
伊织以不耐烦的表情同意露缇琪雅的提议。
「这两个家伙……都好烦——」
「咦~?克莉丝哪有烦啦,人家只是肚子饿了啦!」
「露也没有烦啦~人家只是肚子饿了啦~!」
克莉丝一副真的很不以为然的样子,露缇琪雅明显只是在调侃,两个人就这样鼓起脸颊向伊织抗议。大概是两人刚才都在要求卧病在床的伊织做东西给她们吃吧。
「真是的……」
常叶以熟练的动作将身上浴衣绑好固定并穿上围裙,打开流理台上方的橱柜,取出附有把手的锅子。
「宫本学弟,我就借用厨房了,今天我带了已经吐沙的海瓜子要做味噌汤。」
「那真是得救了……我没什么食欲,所以——」
「也对,你还是休息比较好。」
「……好的,受学姊照顾了。」
伊织朝常叶微微低头致意,以不像他会有的呆愣表情无力离开厨房。
「那么——」
「常叶,克莉丝可以吃饭团吗?」
「嗯,可以。」
「好~!」
克莉丝还没回话就开始剥饭团了。露缇琪雅看向餐盒的内容物之后,蹙眉询问常叶。
「常叶,有甜的东西能吃吗?」
「没有。」
「啊?可是我不太需要炭水化合物……」
「你又没生病,想吃甜的到外面买就好吧?」
「就是因为懒得出门,我才会有所期待的——」
露缇琪雅垂头丧气从冰箱取出一盒芒果汁,吃起很难称为甜点的甘甜煎蛋卷。
「不过,偶尔吃日式料理也不错。」
常叶以小鱼乾简单熬成的高汤煮沸,放入预先处理好的海瓜子。就在旁边观看的莉莉瓯妮,以低于平常音量的声音说:
「……常叶的特训成果出来了……好棒。」
「——这种话不需要讲出来。」
常叶微微红着脸告诫莉莉瓯妮。为了在这里做味噌汤,常叶在家里反覆练习无数次,这是不能被伊织知道的秘密。
「常叶的饭团好好吃!」
克莉丝双手高举着已经确认馅料的饭团开心大喊,常叶转头朝她露出笑容。
「谢谢……不过,你真正的意思是仅次于宫本学弟做的饭团吧?」
「嗯!伊织的饭团比较好吃!」
「克莉丝真老实。」
常叶把刚完成的味噌汤盛入碗里放在克莉丝面前,面带苦笑走向宫本家的浴室。
「那么——?」
常叶以为里头肯定堆满大量脏衣物,更衣间的衣篮却出乎预料空空如也,相对的,看起来像是刚从洗衣机拿出来的衣物,在浴缸盖子上堆成一座小山。
常叶仰望整齐晾在浴室的五颜六色内衣,拉高音量呼唤露缇琪雅。
「露缇琪雅!可以过来一下吗?」
「——什么事~?」
露缇琪雅咬着饭团走到更衣间。
「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
「这些是你洗的?」
「嗯,不过只限于我的内衣,因为这是La Perla耶?当然不可能随便扔给洗衣机洗,都是我手洗的唷,手洗的。」
「那这座小山呢?」
「这些就扔进洗衣机随便洗。——不过晾衣服意外麻烦吧?要搬到二楼阳台也很累人。」
即使如此,对于这个懒惰的美少女来说,肯用洗衣机或许已经及格了。常叶默默轻拍露缇琪雅的肩膀,把洗好的衣物放进空篮子搬到二楼。
「常叶……我也来帮忙……」
「太好了。」
常叶带着不知何时前来的莉莉瓯妮,一起前往二楼阳台。
走到盛夏的阳光底下,没多久就缓缓冒出汗水。洗好的衣物在这种天气应该很快就会乾。
「……来,常叶。」
「谢谢。」
常叶依序拿起莉莉瓯妮摊开递过来的衣物挂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她感受到有视线投向这里而看向楼下。
「————」
宫本家的大门前面,有一名少年仰望着常叶。他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睁大眼睛凝视。
常叶还没回想起这名少年的名字,他就惊慌推开门冲进宫本家了。
「刚才那是——」
常叶回想起少年是伊织的同班同学,急忙收拾洗好的衣物下楼。
※
「给我说明吧,立刻说明!要是没给个万人能接受的解释,我不会离开这里半步!!」
「……吵死了。」
伊织隔着口罩咳嗽,瞪向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同班同学。
「闭嘴!宫本,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吗!?」
「……不知道。」
「没错!你不可能知道我的心情!真要譬喻的话,就是吕布知道王允要把貂蝉嫁给他而乐不可支,却发现貂蝉不知何时变成董卓的女人,从天堂一下子被踢进地狱的心情!现在的我正在感受这种绝望的心情!」
「……你的比方还是老样子这么难懂,用不着勉强打比方没关系的。」
伊织虚弱起身微微拉开口罩,以吸管饮用冰红茶。
「喂!别悠哉喝红茶了,快给我说明啊!为什么常叶王子会在你家阳台晾你的内裤!?」
「你特地过来……是为了问这种问题?」
「不准转移话题!你果然跟牧岛说的一样,和学姊——」
「你啊——」
「嗨。」
伊织忍不住要拉高音量时,常叶开门进房了。她手上捧着装有麦茶玻璃杯的托盘。
「啊……」
山崎凝视常叶愣在原地。
「你是宫本学弟的同学吧?要喝杯茶吗?」
「好的。——不过,请,请问……常叶学姊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是奶奶的吩咐。我奶奶舆他已故的爷爷是老朋友。」
山崎战战兢兢如此询问,常叶则像是从一开始就准备好这个答案般流利回应。
「——基于这样的缘分,以前我奶奶病倒的时候,宫本学弟有来探望,听到他最近身体状况很差,所以轮到我过来探望做为回礼,就是这么回事。」
「这样啊……」
即使是山崎,听到常叶亲口这么说,也不可能大喊「骗人!」提出异议。伊织在心中感谢常叶巧妙打圆场,接着再度询问。
「——所以你只是为了这种事过来?还是又要索取约会指南?」
「不,不是那样啦!」
山崎连忙否定。
「我,我只是想打听你家成员的事情……」
「我家成员?」
「就,就是那个小女生,还有中式旗袍的女生——」
「我不是说过那是越南长衫吗……知道吗?你讲话毫无脉络可循,为什么事到如今要打听这种事?」
「问我为什么……没有啦,只是有点在意——」
「克莉丝或露缇琪雅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我到底想说什么啊——」
山崎按住额头摇头,一鼓作气喝光麦茶起身,就这么低声嘀咕离开宫本家了。
「……你朋友挺奇怪的。」
「肯定是热昏了。」
山崎很奇怪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今天则是更加奇怪。但是现在的伊织,在精神上没有余力顾虑到山崎的事情。他以冰红茶冷却刺痛的喉咙,深深叹了口气。
「宫本学弟,还好吗?」
回过神一看,常叶坐在沙发的扶手窥视伊织,
「感冒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头痛与四肢无力的症状一直没好,应该是贫血的关系。」
「有服用增血剂吗?」
「有,我有在吃老师给的药。」
与派屈克交战之后,药子曾经过来探视,并且在当时留下许多增血剂当成必备药物。
「——总之,已经比之前好多了,我明天会去医院一趟。」
「需要陪你去吗?应该不用吧?」
「是的,我比较希望学姊处理一下克莉丝。她如果知道我要去医院,明明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的地方,也绝对会想黏着我一起去。」
从周围的些许气息,感觉得到常叶默默收起空杯离开书斋。
常叶回到厨房一看,莉莉瓯妮与克莉丝正在清洗用过的餐具。两人在流理台前面摆两张椅子,把周围弄得湿答答并肩奋战的模样,使得常叶忍不住露出苦笑。
「没打破碗盘吧?」
「没问题……」
莉莉瓯妮转身对常叶点头。莉莉瓯妮在大路家也没帮忙做过这种家事,也就是说,她应该是看到常叶在忙,所以想要多尽点心力。至于克莉丝之所以也一起帮忙,肯定还是当成在玩。
相较于像这样努力做家事的年幼少女们,看起来与常叶年龄相近的露缇琪雅,却是懒散趴在餐桌上玩手机。
见到这幅光景的常叶,刻意以明显的音量说:
「晚点我会买冰淇淋给莉莉瓯妮与克莉丝。」
「唔……」
「真的吗!?太棒了~!」
「常叶,那我呢?」
「我觉得你应该先好好思考,自己付出的劳力是否值得接受奖赏。」
常叶平淡驳回露缇琪雅厚颜无耻的这番话,拿出深汤锅做准备。她打算在回家之前煮好一大锅面线放着。
此时露缇琪雅赤脚走过来,故意朝常叶耳际吹一口气并且低语。
「常~叶~学~姊~♪」
「……怎么了?」
「伊织的同班同学刚离开不久吧?」
「所以呢?」
「我有个小道消息,想听吗?」
「你所谓的小道消息,是哪方面的情报?」
「要是错过这个情报,可能会造成非~常严重的事态。」
「————」
常叶转身看向露缇琪雅。就在眼前的美少女,闪耀如星的双眼眯细展露笑意,不晓得在高兴什么。不过常叶已经明白,露缇琪雅是个会把大部分事情当成玩笑看待的轻浮少女。
而且常叶也知道,这名少女即使经常捉弄人,却不会胡言乱语。
「……你的意思是,会对宫本学弟造成严重的事态?」
「不只是伊织,或许对于你我都是如此。」
「说来听听吧。」
常叶微微点头之后,露缇琪雅转身面向莉莉瓯妮与克莉丝。
「来~想吃哈根达斯的人举手~!」
「我要吃!」
克莉丝立刻甩着泡沫举手,接着莉莉瓯妮用毛巾把手擦干净后,也发出「唔……」的声音举起手。
露缇琪雅确认全场一致通过,露出满面笑容轻拍常叶的肩膀。
「——就是这样罗♪既然要说,就边吃冰淇淋边说吧?」
「……明白了,我现在去买。」
「啊,如果要出门,就带着这孩子一起去吧。」
露缇琪雅随意将手放在莉莉瓯妮的头上。
「——这是以防万一。」
「————」
露缇琪雅在这时候刻意强调这种事,常叶也已经在某种程度推测到她所谓的「严重事态」了。常叶微微皱眉点头示意,脱下围裙与固定浴衣的绳子,带着莉莉瓯妮走出宫本家。
「——莉莉瓯妮,宫本学弟的同学刚才有来这里,你有看到吗?」
「一下子而已……」
「怎么样?」
「没怎么样……」
「是吗……我看不出任何端倪。」
常叶打开阳伞遮住耀眼到可恨的阳光,叹气踏出脚步。
※
郁闷的心情总是挥之不去。
山崎离开宫本家之后,就像是饥饿闹脾气的狮子或老虎,漫无目的在街上闲晃。
这种无法释怀的心情,基本上来自他对伊织的不信任感——应该说嫉妒。
事到如今,山崎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会去宫本家,总之山崎造访宫本家,并且在那里见到大路常叶。她穿着在学校无缘拜见的浴衣和圉裙,正在晾伊织的贴身衣物。
常叶说她是基于双方爷爷与奶奶的交情而来探视伊织,但山崎实在不认为他们只是这种表面上的关系。
「学姊那样的美少女,会基于这种程度的关系,就帮一个不是家人的男生洗内裤?不,并不会!洗内裤就证明两人交情匪浅!」
忿恨不平的低语,随着怒气从山崎口中宣泄而出。
「可恶……宫本那家伙,到底是使用何种神算妙计和常叶学姊走得这么近?家里都已经住了蓝眼美少女,这也太奢侈了吧!不,那个小表妹没什么好羡慕的,不过像是那个旗袍女生还有牧岛,最近连班上其他女生都在谈论宫本的事情!老是宫本尝甜头也太奇怪了吧!那种小型后宫是怎么回事!?」
山崎皱眉踢飞脚边的小石头。
「那个家伙,该不会使用了诡异的法术吧?不然就是跟恶魔签约之类的,要是没发生这种神奇的事情,我实在想不透为什么只有宫本走桃花运!」
「山崎先生终于也发现真相了。」
「唔哇!?」
烦躁心情无从宣泄的山崎,被忽然从天而降的这个声音吓得缩起脖子。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茱,茱莉安——」
抬头一看,黑衣少女蹲在围墙上俯视山崎。
盛夏太阳刚好在这个时候躲到云层后方,使得周围忽然变暗。在阴暗之中,茱莉安的镜片承受微光散发异样的光辉。
「……关于那些寄住的少女,有查到什么详情吗?」
「啊……?」
「我不是说那些少女有问题,请你去调查她们吗……山崎先生的这位学友,果然被那些少女附身了。」
茱莉安紧握胸前的大十字架,将眼睛眯得如剃刀般锐利。
「要赶走附身的坏东西,这是最佳的利器……山崎先生运气很好耶?」
「赶,赶走是指——?」
山崎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
「只要用这个用力打下去,那位学友就会恢复正常……山崎先生,为了拯救这位学友,就请你帮忙出点力吧?」
「拯救……宫本……?」
「是的,这是救人,是非常好的善行喔?……而且有我在,这种事易如反掌。」
茱莉安轻盈跳到山崎身旁,把手放在少年肩上,简直像是在舔耳垂般细语。
「……这么一来,你和我就会成为真正意义的搭档……难道山崎先生讨厌我?」
「这么说来……那,那个,我,我们,是,是这种,关系……吗?」
山畸全身失去力量,已经难以自己站稳了。
茱莉安轻轻将山崎搂入怀中。
「山崎先生没察觉吗?我们从邂逅的瞬间就是这种关系罗?我们的邂逅是命中注定。」
「是这样,吗……」
脸埋进茱莉安柔软胸口的山崎,就这样缓缓闭上眼睛。虽然被美少女抱入怀中,却无法察觉自己的幸运,意识逐渐被黑暗吞噬。
「我与你是命运共同体。」
山崎在完全昏迷前,似乎听到某种恶质的嘲笑。
「所以——就好好为老娘效力吧?」
※
露缇琪雅平常会看的书就只有时尚杂志,所以永远无法理解伊织或皐月为何会以阅读当成休闲娱乐,不过伊织常作的香草冰淇淋佐草莓果酱非常美味,她对此毫无异议。
露缇琪雅把汤匙插入哈根达斯品脱桶,挖起沾了草莓果酱的冰淇淋慢慢舔着,并大幅点了点头。如果伊织看到这一幕,肯定会骂她不准在床上吃东西,幸好那个罗唆的屋主正在楼下书斋读书。
「嗯,对。——这边只要适度提高警觉就行吧?而且有必要的时候可以叫伊织出动,应该没问题吧?」
「太奸诈了!!露居然一个人吃冰淇淋!」
身穿睡衣的克莉丝,跑到正在讲手机的露缇琪雅身旁。
「等一下,我在讲电话耶?安静一点好吗。」
「可是太奸诈了!克莉丝也想吃!只有露一个人故意吃给人家看,这样太不检点了!」
「故意吃给你看是什么意思?何况只是你在我吃的时候擅自跑进来吧?我又没有要吃给你看。」
「因为露是大人,克莉丝是小孩啊!伊织也有说过,这种时候大人要礼让小孩!」
「而且到头来,是你在白天就把自己的份吃光吧?都这样了还想吃我的份,你如意算盘打得太响了吧?」
「这是两回事!」
克莉丝笔直指着露缇琪雅,开始遥行不讲理的主张。露缇琪雅不耐烦叹了口气,把左手所抱着的哈根达斯桶递给克莉丝。
「我讲完电话就要还我喔?」
「耶~♪」
「真是的……啊,没事没事,是我这边发生状况,克莉丝刚才在耍赖。」
露缇琪雅以趾尖俐落推开窗户,坐在窗边继续讲电话。
「——所以,说到哪里?啊?不可以告诉伊织?为什么?用不着对那种神经大条的男生费这种心思吧?」
或许是风比较强,今晚没有平常那种闷热的感觉。露缇琪雅解开出浴时绑起来的头发任凭晚风吹拂,嘴角泛起笑容。
「既然这么说,把那边处理妥当不就行了?学姊,期待你的表现罗?」
这天晚上,山崎出生以来第一次没有知会父母就擅自溜出家门。
虽然山崎在学校的发言总是引来各方面质疑,实际上生活态度却是意外认真——应该说胆小,简单来说,他不敢做出父母发现之后会生气的事情。
这样的山崎,却在推测双亲已经熟睡之后,拿着鞋子从二楼窗户偷偷外出。
盛夏夜晚的闷热空气,与偶尔吹拂的风搅拌在一起。远离车站闹区的住宅区杳无人烟,濒临故障的路灯微弱照亮夜路,山崎缩着上半身的影子看起来也颇为无力。
「据说恶魔会以美丽的外表隐瞒丑陋的真面目。」
应该只有山崎独自行走的柏油路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影子。
「——你的学友就是被这样的恶魔附身,那是伪装成可爱少女的恶魔。只要杀掉恶魔,他肯定会恢复原状。」
山崎以令人担忧的不稳脚步缓缓前进,茱莉安依偎在他的身旁朝耳际细语,并紧握胸前的十字架。
「不用同情,无须留情,如果想拯救宫本伊织,即使对方是娇怜美少女也不能犹豫。山崎先生,这样明白了吧?」
山崎以失焦的视线注视着前方黑暗默默点头。
「这么一来,宫本伊织肯定也会对你另眼相看抱持谢意,班上女生对山崎先生的看法也会改变……明白了吧?绝对不能迷惘——」
在少年耳际灌输这种危险观念的茱莉安,却在此时忽然停顿下来,按住山崎的肩膀。
「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一名身穿制服的少女,无声无息从路灯照不到的暗处现身。少女露出无惧一切的笑容注视山崎与茱莉安,束成马尾的乌黑长发随着晚风摇曳。
「……确实,即使距离这么近,我也看不出来。」
大路常叶闭上左眼大幅点了点头。
「莉莉瓯妮,你看得到吗?」
「看得到……不过真的只有一点点。」
常叶身旁的莉莉瓯妮,笔直注视茱莉安如此细语。
「连战争妖精也察觉不到身分的战争妖精吗……要是露缇琪雅没有告诉我,或许就一直没能察觉了。」
「……学……姊……?」
一脸茫然伫立在原地的山崎,似乎现在才发现常叶的存在,挤出这种诧异的声音。
「山崎,我再问一次——时间这么晚了,你到底想去哪里?」
「我、我要——我要……咦?」
山崎明显皱眉,凝视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
「我,为什么……?咦?」
「……啧。」
茱莉安朝着嘀咕的山崎一瞥,扭曲嘴角咂嘴作响,随手抓住山崎的后方衣领。
「——呜咕!?」
茱莉安轻松拖着痛苦呻吟的山崎,转眼跳上旁边民宅的屋顶。
「老娘怎么没听说!居然还有其他的『鞘之主』(Lord),跟之前预料的差太多了吧!」
茱莉安丰盈的双唇流出恶言咒骂,试图带着山崎逃离现场。
「虽然不愿意主动进攻——不过既然你的目标是宫本学弟,我就不能坐视不管了。——莉莉瓯妮!」
「唔……」
银发少女微微点头的同时,没有色彩的世界从脚边高速扩展开来。
远方某处传来的阴郁钟声终于止息。
东京特有的无星夜空化为永恒的黄昏,带着热度的晚风不知何时也变得冰凉。
在万象冻结的无人路口,两组少女与搭档正在对峙。
「你这家伙……为什么会知道?为什么会发现老娘?」
茱莉安只以中指将眼镜往上推,忿恨扔出这句话。
「你的语气从刚才就完全变了,这才是本性?」
「乖乖回答问题就够了。——你在哪里发现老娘的?」
「最初发现的不是我。」
常叶掩嘴一笑。
「——战争妖精可以使用『隐身』(Void)技能完全压抑磷光,但也不是百分之百,即使能骗过鞘之主(Lord),也无法骗过仔细观察的战争妖精(Warlike),如果是熟悉『隐身』(Void)技能的战争妖精(Warlike)就更不用说了。」
首先发现茱莉安是战争妖精(Warlike)的人,并不是常叶或莉莉瓯妮,而是露缇琪雅。而且真的只是和皐月在发廊时碰巧目击。
不过露缇琪雅会发现茱莉安的真面目,也是因为她在巴黎的时候,曾经与同样使用「隐身」(Void)的战争妖精共同生活,不然露缇琪雅肯定不会怀疑茱莉安的真实身分。
「开什么玩笑!」
随着刺耳的金属声响,区隔车道与人行道的护栏大幅变形。茱莉安以穿着白色平底鞋的细嫩美脚猛踹护栏。
「蠢蛋!既然自己没察觉,就这么当作不知道不就好了!丫头,你刻意介入是想早点投胎吗!?」
茱莉安双手猛抓长发,歇斯底里放声大喊。
「啊~火大火大,真让人满肚子火!想说那个鞘之主(Lord)受伤不太能动,就可以把两个战争妖精(Warlike)当成肥羊宰掉!实际上却有两个鞘之主(Lord)跟三个战争妖精(Warlike)!」
「……也就是说,你想趁宫本学弟不便于行的时候悄悄偷袭吗?」
「啥!?这不是废话吗!把握胜机拿下胜利,这是战斗的铁则吧!你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你是蠢蛋?」
「不,我只是确认你没有同情的余地而已。」
常叶的心急速冷却,刚才主动引战的踌躇与愧疚感已经完全消失。
「真是的,所以我不就说跟预料的不一样吗!你们和平共存是什么意思!?」
「我们并没有和宫本学弟同居。」
「少罗唆,明明是饲料就给我闭嘴!」
「……饲料?」
茱莉安朝护栏宣泄烦躁情绪好一阵子之后,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常叶,不慌不忙将山崎搂过来。
「——小子!既然这样,你也给老娘上战场吧!反正你肯定是初吻吧?第一次的对象是我茱莉安妮大人,你该谢天谢地了!」
茱莉安——战争妖精茱莉安妮刚说完这番话,就抓稳山崎的脸热情夺走他的唇。这种狰狞的接触与其说是接吻,更像是要吃掉对方。
「……真是的。」
常叶按住额头叹了口气.轻轻抱起莉莉瓯妮。
「莉莉瓯妮,为了维护宫本家的和平,开战吧。」
「……唔。」
莉莉瓯妮几乎在接吻同时离开常叶的怀抱,沉入冰冷柏油路面的影子。
在莉莉瓯妮「变形」的这段期间,常叶依然紧盯着茱莉安妮。
经过宛如将对方精气连根吸走的热吻,山崎当场无力倒下。他身旁的茱莉安妮轻抹嘴角,镜片后方的双眼闪闪发亮,随着阴惨的笑容沉入影子。
『……不过冷静想想,只是稍微变动顺序罢了。』
影子里冒出锐利的剑尖。笔直延伸的剑身宽约十公分,似乎是一把左右对称的双刀剑。
『先收拾你们两个,再除掉那个叫作宫本的小子吧。』
「很抱歉,我认为不会如你的意。」
『老娘已经叫你闭嘴了,你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吗?你犯蠢吗?』
泛黑的剑刃微微振动,茱莉安妮的恶意话语传入常叶耳中。
终于展现全貌的这把剑,是又长又大的双手剑,剑柄设计成十字架的造型。比照茱莉安妮歇斯底里的言行,武器造型正统得出乎意料。
此时山崎忽然起身,握住茱莉安妮的剑柄。
「学姊……我……没办法接受——」
山崎发出空洞的声音。
「为什么只有那个家伙——只有宫本受欢迎……?」
「放眼世间,比他还受欢迎的男生比比皆是。」
现在的山崎怎么看都不正常,应该不只是受到「魔性之血」(ElfinBlood)的影响,茱莉安妮的「魅惑」(LoveTalker)技能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常叶明白这一点,却还是中规中矩回答山崎的询问。常叶认为即使山崎受到茱莉安妮的操纵,他口中说出的这番话,依然透露出山崎压抑已久的部分真心话。
常叶紧握化为白银长柄刀的莉莉瓯妮摆好架式。
「想要吸引女性,就必须磨练自己。——不过,如果宫本学弟真的受到周围女性青睐,或许是因为他完全没有这种非分之想。至少我不太喜欢那种色眯眯想受到女生欢迎的男生。」
「所以——所以学姊果然喜欢宫本吗!?」
缩着上半身嘀咕的山崎,以鞋底磨到冒烟的气势,一鼓作气冲到常叶面前。
同唔哈!小子,虽然不愿意,但我跟你的调性似乎很不错啊!』
「比起我,学姊更喜欢宫本吧!?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吧!?」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说法?」
硬碰硬不是常叶的作凰。常叶轻盈后退,架开山崎突刺而来的剑尖,立刻绕到侧边。
「喝!」
常叶这一脚命中山崎膝窝,山崎猛然失去平衡,却还是只以左手挥动剑刃将近一公尺的剑。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学姊,请和我交往吧!」
「……啊?」
「既然没有和宫本交往,那不就好了吗!反正那家伙身边有别的女人!」
「……这确实是他压抑已久的真心话吧。」
常叶将差点露出苦笑的表情绷紧,跳到空中躲开这记水平挥砍。
『丫头!别忘了你的对手不是这小子,是老娘啊!』
「!?」
随着茱莉安妮这声嘲笑,剑刃射出无数光箭。
『常叶……!』
「我知道——!」
常叶踏着身后的路灯跳得更高,在半空中转身躲开所有来袭的「魔箭」。
「学姊……太漂亮了!宫本那家伙配不上你!!」
山崎抓准常叶的着地位置向上斜砍。
「我并没有在和宫本学弟交往——不过关于谁适合谁,谁配得上谁的问题……」
面对急袭而来的茱莉安妮剑刃,常叶将长柄刀插在柏油路面,以刀柄格开,翻动裙摆旋转半圈,朝山崎侧腹使出后回旋踢。
「咕呜——!」
「——我不想听别人评定这种事!我自己知道自己配得上谁就够了!」
「这种毫不留情的一面……也,也很棒——」
往后撞上无人派出所的山崎,拍掉细小的玻璃碎片起身,全身的细微割伤也在眼见之下愈合,看来茱莉安妮与山崎的调性确实很合。
山崎拭去额头流下的血,将剑高高举起。
「不过,请学姊想一下吧!那家伙没付出任何努力就经常走桃花运,果然有问题吧!?」
撕裂空气砍下来的这一剑,产生数量惊人的光箭射向常叶。
「那个家伙跟恶魔签约了!用恶魔之力成为万人迷!那个家伙其实是现代的浮士德博士!肯定没错!」
山崎一厢情愿的呐喊,使常叶皱起柳眉。
「把克莉丝当成恶魔吗……居然灌输这种无聊的观念。」
『……唔。』
常叶使劲挥动莉莉瓯妮,刀刃同样射出无数光箭。
双方光箭激烈冲突,绽放耀眼的光辉相互抵消,常叶趁机舆山崎拉近距离。
不同于「魔箭」之类的射击武器,如果是实际以武器交锋的近身战,就会明显反映出战争妖精(Warlike)己身的能力,以及使用武器的鞘之主(Lord)实力。常叶是薙刀高手,身为万年回家社的山崎没参加任何社团也没有格斗或武术造诣,双方在技巧层面的差距显而易见。
「——!?」
面对常叶打向肩头的这一招,山崎以远超过常人的反应速度挡住,但常叶立刻收回刀锋,以柄尖打向山崎小腿。
「呃啊……!不,不愧是,常叶王子——!」
山崎按着小腿向后跳企图拉开距离,此时茱莉安妮破口大骂。
『喂,小子!少在那里废话连篇,快给老娘解决掉!你这家伙只有调性好,却连一点用都没有!』
「……那你是不是也应该闭嘴?」
精神层面不太容易受到魔性之血(ElfinBlood)影响的常叶,依然难以压抑内心对茱莉安妮的愤怒。
「明明是女人——我不想讲这种像是脑袋僵化大人的话,先不论你的口气,总之你的声音很碍耳,继续听会让我受不了。」
『啥!?区区饲料竟敢讲这种鬼话,垃圾!一堆垃圾!你们人类只不过是我们的饲料罢了!这个蠢蛋!』
「……你说什么?饲料?」
『本来就是这样吧!所有人类逻早都会被战争妖精(Warlike)吃掉!认清自己的身分吧,蠢蛋!』
「什么意思——?」
茱莉安妮意义深远的这番话令常叶瞬间分心,但她针对战斗强化的意识,立刻将这个疑问赶出脑海。现在不是深思这种事的时候,是一决胜负的时候。
常叶缩短间距,从下段往上斜劈,山崎向后跳闪躲这一招,就这样踩着护栏想跳过常叶头顶。
「要是学姊这样的美女成为我的女朋友,我也会很有面子!不只是能向班上同学炫耀,最重要的是能让我觉得赢了宫本!」
「……把我当成满足你虚荣心的奖盃吗?」
常叶不是以目光,而是以气息捕捉山崎的位置,以柄尖朝斜后方突刺。
「噗!」
柄尖打入山崎的心窝,将他的身体震到对街的人行道。
「不懂恋爱的我讲这种话或许很奇怪,但是只要你用这种角度看待女性,你就不会得到女性的青睐。」
『小子!快点站起来!不然会被杀啊!?』
「我不会做那种事。」
山崎狠狠撞上人行道设置的变电箱发出呻吟,常叶迅速接近过去,在少年握稳剑之前再度翻裙踢腿。
「好痛!」
茱莉安妮从他的右手被踢飞,旋转飞上半空中。
『等等……!』
「我不会做出砍杀学弟的举动。」
常叶纵身一跃追上茱莉安妮。
「……但是,我不太能原谅你。」
常叶从正上方将茱莉安妮劈到柏油路面,再连同自己的体重砍下第二刀。
『——!』
尖锐金属声代替惨叫声响起,茱莉安妮的剑身被劈成两半。
「……我自认不会外行到被妖言迷惑。」
常叶放松紧绷的情绪,让莉莉瓯妮离手。
宛如被响起的镇魂钟声送行,被打断的茱莉安妮,化为磷光颗粒缓缓消失。莉莉瓯妮在看着这一幕的常叶身旁现身,晃动浴衣裙摆转过身去,走向靠在发电箱旁边昏迷的山崎。
「……怎么办?」
「啊,是说山崎吗?」
常叶叉腰简单活动筋骨,然后转身看向山崎。
「可以的话我想送他回家,可惜我不知道他住哪里。」
「……要丢着不管?」
「现在不是寒冬,不会死人的。」
从「逢魔之刻」(Twilight)回到现实世界的常叶,轻摸莉莉瓯妮的头踏出脚步。
「——我不知道平常的山崎是怎样的人,但他情绪起伏似乎挺激烈的,宫本学弟要应付他应该很费神吧。」
常叶侧身朝山崎一瞥,并且叹了口气。
茱莉安妮消失乏后,山崎应该会失去今晚的所有记忆,即使从茱莉安妮那里得知战争妖精(Warlike)的细节,等他清醒之后也不可能记得。
要是顺便忘掉曾经去过宫本家就好了——虽然常叶如此期待,但这种愿望或许太过称心如意了。
无论如何,战争妖精(Warlike)盯上克莉丝,并且利用山崎想对伊织下手的这件事,对于伊织来说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至少要把这件事隐瞒到伊织康复比较好。如此心想的常叶,在以手机邮件告知露缇琪雅今晚战果的同时,也额外多加一段叮咛以防万一。
※
山崎雅明继昨天之后再度强行造访,出面迎接的宫本伊织毫不隐瞒厌恶的神色,深锁眉头瞪向这名同班同学。
「……又要讲那个幻想女友的事情?」
「啊!?你说幻想是什么意思!」
各处贴着OK绷现身的山崎,像是深表遗憾拍打桌面。
「——我想要的不是幻想女友,是现实的女友!我的幻想能力确实是三国第一,但终究没有超能力能将幻想化为现实!又不是漫画!」
「啊……?」
休养一天就取下口罩的伊织,喝了一口加了果糖的冰伯爵茶,然后轻揉鼻头。因为还在鼻塞,他几乎感受不到佛手柑的香气。
「记得你上次过来的时候,不是有提到女友的事情吗?」
「我才要觉得不对劲吧!虽然不是自豪,但我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
「……真是强力的否定,这确实不是自豪,是自虐。」
「总之!如果我真的有女友,我就不会拐弯抹角跟你讲这种话题,肯定会立刻带来给你看吧!不然你绝对不会相信,而且会坚持说我在幻想!」
「你终于察觉到自己讲话的可信度有多低吗……」
「我的意思是你太多疑了!」
「……就说你太大声了。」
伊织按着太阳穴,刻意大声叹了口气。
山崎上次过来的时候,确实说他交了女朋友。记得当时山崎拜托伊织提供约会用的时尚茶馆,伊织虽不情愿也告诉他了。
但山崎今天对此全盘否认。究竟是出崎说谎,还是一场误会,抑或是伊织的记忆出错——
伊织思考数秒之后,立刻察觉这是在浪费时间。这种时候几乎百分之百是山崎搞错了,伊织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记忆会出错。
然而伊织不想刻意指出这一点,与山崎进行无止尽的争论。
「……所以,你是来强调自己有多么没女人缘吗?」
「不是啦!——就是学姊啊,常叶王子!她今天也有来探望你吧?想装蒜也瞒不住喔?玄关有一双女用木屐。」
「……是又怎么样?」
「没有啦~其实我今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倒在路边……」
山崎抓了抓贴着OK绷的脸颊笑嘻嘻地说着。
「我身上到处是擦伤,而且还有瘀青,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全身使不上力气。」
「……你这次是被拖到哪个联谊场合灌酒?」
「并没有!我昨晚就跟平常一样在家吃饭睡觉!可是快天亮的时候突然冷醒,就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倒卧在柏油路面……而且脑袋昏沉全身无力,是中暑常见的症状吧?所以我觉得自己应该也中暑了。」
中暑不可能有这种症状。如果山崎没说谎,这怎么想都是梦游症状。
「笨蛋!梦游的人哪可能规规矩矩换掉睡衣,还把鞋带绑好才出门!!」
「既然这样,你果然是在联谊被灌酒失忆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中暑。」
「不,事到如今是不是中暑都无所谓!」
「那你至今讲这堆开场白有什么意义……」
伊织感到一阵强烈晕眩,把头靠在沙发椅背仰望天花板。
「只不过,宫本啊……!身为我的刎颈之交,能在最后听我一个小小的心愿吗?」
「你……真的知道刎颈之交的意思吗?」
「那当然!要我详细说明吗?」
「不,免了……不提这个,你所说的愿望是什么?如果这是你最后一个不讲理的愿望,我姑且可以听你说说看。」
「其实、那个……我、我能不能,也在这里接受王子的照料?」
「————」
伊织冷淡凝视着扭扭捏捏如此提议的山崎,另一方面也感受到灼热的怒火涌上心头。
常叶今天确实也有来,不过对伊织来说,是为了打理克莉丝与露缇琪雅的吃饭问题,并不是来探望伊织,要她照顾称不上病人的山崎也太过意不去了,伊织甚至不愿提出这种请求。
伊织拚命压抑放声大喊的冲动指向门口。
「……我要睡了,你……给我回去。」
「啊啊!?我忍辱负重这么拜托,你这是什么反应!?你果然想独占王子照料的美好回忆吧?这个幸福小偷!」
「总之给我回去……!不然我打电话给你父母?」
「啊啊!?你、你这家伙,居然要将小孩吵架波及到家长!?」
伊织知道山崎意外胆小,不太敢违抗父母,而且现在因为期末考的惨澹结果以及连络簿的内容,山崎在家里肯定更加抬不起头来。正如预料,山崎非常狼狈从沙发起身了。
「——宫、宫本!你给我记住!第二学期开始之后,我绝对要把这件事问清楚!我也要对牧岛告状!」
「……总之给我回去。」
伊织摇了摇手,目送山崎含泪离开书斋。
在三楼伊织房间摺衣服的常叶,聆听着玄关大门用力关上的声音,想像楼下刚才发生的事情露出微笑。
「常叶,怎么了?」
笨拙地协助常叶的克莉丝,察觉到少女的微笑歪过脑袋。
「不,没事。——只是觉得宫本学弟的感冒幸好不严重,明天应该就能恢复正常生活。」
「…………」
听到这番话的克莉丝,与莉莉瓯妮相视好一阵子之后,像是终于察觉般瞪大眼睛。
「咦!?那莉莉瓯明天之后就不会来了!?」
「……唔。」
「咦~?」
「克莉丝,既然这样,下次就和伊织一起来我家玩吧,毕竟之前的约定一直拖延到现在。不然的话,我们也可以过来接受宫本学弟亲自下厨款待。」
「对喔!这么说来我都忘了!」
「咦?有这种约定?」
悠哉躺在伊织床上看漫画的露缇琪雅,听到少女们的对话之后起身。
「——那么事不宜迟,这周末就去吧!常叶家就是那种风格吧?茶,茶……茶馆式?」
「你想说『茶室型建筑』?」
「就是那个!总之就是日式风格的住家吧?我一直想在这种屋子住住看!啊,还要借浴衣给我穿!正式的那种!」
「既然这样,就得先说服你们房东了。」
常叶叠好伊织的贴身衣物放在桌上起身。
「——好啦,那就到楼下喝茶吧。」
「可以去找伊织了吗?那个很吵的人已经走了?」
「山崎刚才哭着离开了……不知道伊织对他说了什么。」
「耶~♪那就去念书给伊织听吧~!」
开心冲出房间的克莉丝,腋下抱着贴有市立图书馆标签的食谱,大概是受到封面料理的吸引才借回来看的。另一方面,一起离开的莉莉瓯妮拿着伊织房间里的国语辞典,两本都不像是可以念给病人听的书。
目送两人离开的常叶,忽然收起笑容询问露缇琪雅。
「……这么说来,关于我昨晚打倒的战争妬精……」
「怎么了?」
「她说所有人类都是战争妖精(Warlike)的饲料……这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不会知道吧?」
露缇琪雅扔下没看完的漫画用力伸懒腰。
「——到头来,我对『妖精之书』或『乐园』(Elysium)这种东西没兴趣,昨晚那件事也只是因为我想维持现在的生活,才会向你透露消息。如果你因为增加谜团而烦恼,就跟伊织分享谜团一起烦恼吧?」
「就这么留着谜团不解?你真的愿意这样?」
「总比死掉好吧?好奇心会杀死猫。」
露缇琪雅在门口转身对常叶耸肩。
「——话说,不是要喝茶吗?」
「……嗯。」
虽然常叶内心某处依然留着无法释怀的芥蒂,但是露缇琪雅不愿意多说什么,追问下去大概也是徒然。
常叶心不在焉眺望伊织房间好一阵子,然后静静关上门。
总之,常叶决定关于在告诉伊织这次事件之前,也要对药子保密。
没有根据。
只是女人的直觉。
后记
以前……不过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每次想作奶油培根义大利面都会失败。
如今几乎可以断言不会失败了,伊织制作的奶油培根义大利面,完全就是我的作法。为什么能把那么简单后记
在冬季气温逐渐变得严寒的这个时期,各位是如何度过每一天呢?我是嬉野秋彦。
本次献给各位的是《我的她是战争妖精 小诗篇》第一集,由于增加「小诗篇」三个字,或许应该有读者已经知道了,简单来说就是将Fami通官网「FBonline」连载的短篇收录成册。
所谓的短篇,无论如何都容易解释成外传,当成与主线剧情独立的分支剧情,不过我在本作品不太想写这种短篇,而是希望填补至今四集各章节的不足之处,并且随手加入一些只看正传会在没察觉的状况下忽略的重要情报,应该说我已经基于这种想法写出短篇了。
总之虽然有些画蛇添足,不过接下来会对本次收录的三部短篇,包含与至今主线剧情的时间顺序进行解说。
首先,第一篇《Lebor Caointeach 泣诉少女之书》,记得是二〇〇八年年底到〇九年年初,分两次在官网刊载的短篇。当时第二集刚上市(日本方面),所以官网也有制作本作品的特集,我依稀记得当年的这个时候,正为了赶上特集而努力写稿——
以时间点来说,刚好在第一集与第二集之间,就是伊织刚成为「鞘之主」(Lord),还没认识常叶与莉莉瓯妮的时期。
本次在收录成册时有重新校润,发现克莉丝的说话方式与现在若干不同,不禁令我苦笑。克莉丝如今的言行举止真的只像是小学低年级,不过当时的对话内容比较常用汉字,看起来似乎挺聪明的。
总觉得她随着集数忘记汉字怎么使用而逐渐变笨——如果以善意角度解释,也可以形容成「是多多运用片假名表现克莉丝的结巴语气!」……毕竟她还处于「美少女战士!」的年纪。
关于具体的剧情内容,各位在实际阅读这部短篇之后,会稍微接触到伊织家族成员之类的情报,把这些情报留在心里,或许会在看到后续剧情时惊呼出声,但我还没确定何时会写出这样的后续剧情就是了。
补充一点,虽然直到最后都没有机会阐明,但那名战争妖精(Warlike)的本名是玛迪莉娜。至于舞台会设定在北鎌仓,单纯只是因为我喜欢涩泽龙彦。
第二篇收录的《Lebor Geancannah 叙爱者之书》,是二〇〇九年初春到黄金周期间刊载于官网,以由良健二&玛拉海朵为主角的作品。
这篇的时间轴设定在第一集之前,伊织快要升上高中的时期。以份量来看,在本次收录的三部短篇里像是主要章节(也为了将短篇集与正传区隔),所以本次封面的年龄层稍微拉高,由这两人担纲演出。
这是在第二集出版之后撰写而成,理所当然是小健与小玛登场之后的事情,连我自己都出乎意料喜欢上这对搭档,想说难得有这个机会就稍微增加角色深度,不只是两人的邂逅与健二的往事,还把菈·贝露的目的等各种要素写进去了(回想起来,健二与玛拉海朵原本部是只出现在第二集的炮灰配角)。
这篇也同样是相隔甚久重新校润,但是很神奇地,并没有克莉丝那种前后角色有所差异的状况,应该说在第二集登场的这两人,在这时候就已经完全定型了。
接下来这件事或许不重要,不过在至今登场的战争妖精们之中,单纯以食量来说,最会吃的是克莉丝或玛拉海朵。不过克莉丝身材娇小而且吃相豪迈(换个方式形容就是没教养),给人的印象或许比较强烈吧。
第三篇《Lebor Cermait 甜言蜜语之书》,是为本书全新撰写的内容。各位读者看过就知道,这篇的时间轴位于第四集刚结束,伊织等人刚进入暑假的时期(进一步来说,第五集是紧接在这篇之后开始)。
官网在刊载玛拉海朵篇之后,刊载了露缇琪雅来到日本之前的插曲,照道理应该要收录这篇内容,但如果本书都是收录既有短篇,只剩下插图的附加价值,对读者来说实在是服务不周,何况露缇琪雅篇的份量过多,所以才会留封下一本短篇集,这次则是收录全新撰写的这部短篇。
在开会讨论新短篇题材的时候,责任编辑N先生主张要写药子&艾可杜恩,不然就是常叶&莉莉瓯妮,但我无论如何都想写山崎,我至今依然搞不懂当时为何会这么想,或许是中了孔明的陷阱吧,不过以结果来说,虽然是以山崎为主角,实际活跃的却是小常&莉莉瓯。
山崎啊……嗯,其实我会在不同作品撰写名为山崎的角色。虽然只限于以现代日本为舞台的部分作品,但总是会出现山崎这个名字,立场设定为主角的好朋友,而且肯定会以某种型式嫉妒主角!
这部作品的山崎,虽然并不是伊织的好友,但因为伊织几乎没有朋友(真悲哀……),相对来说就成为交情最好的同班同学了。虽然很喜欢某部历史模拟游戏而且没什么戏分,但我个人非常欣赏这个角色。
一次就好,希望这样的山崎能得到女生青睐。或许我是受到这种念头推动而撰写的。
总之,以上是对各短篇进行简单的解说,后记篇幅也用得差不多了,所以请容我一如往常向各位致谢做为总结。
首先是绘制插图的フルーツパンチ小姐。本集我个人评价最高的插图,是莉莉瓯妮的口水。莉莉瓯看起来比克莉丝懂事,其实在这方面没什么定力,本次也感谢您的协助!
接下来是小健与小玛的救命恩人,责任编辑N先生,至今每次都受您照顾了。原本以为这次有一半以上都是收录既有的连载应该很轻松,实际上并非如此。下次我会努力早点完成!
再来是各位读者,非常感谢各位的捧场。今后的天气将越来越寒冷,请保重自己的身体,虽然有点早,不过请各位舒服过个好年。
后会有期!
嬉野秋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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