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嵨树了][钢音之剑][第2卷][台/简]在把妹手面前,志贵士朗集什么的弱爆了


本帖最后由 夜の星痕 于 2012-7-16 13:38 编辑


----------------------------------------------------------------------
扫图:AJ
录入:夜
修图:伊织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SF轻小说频道
------------------------------------------------------------------------












序章 崩落的古城

——瓦砾堆上,站着一名男子。

满地瓦砾原为一座古城,当时的雄伟气派已不复见。
古城庄严肃穆的气势遭压倒性的力量摧毁,如今甚至连个废墟也称不上。
“……逃掉了啊。”
男子悠然眺望眼前景色,发出并非感慨,仅是思绪流泄而出的低声呢喃。
——在残破的遇迹里,男子的打扮显得格格不入。
他穿着一套近似铁锈血色的赤红色西装,尽管暮色昏暗,他仍戴着一副遮蔽视线的黑色墨镜。
那身装扮看似与背景冲突,两者却出奇融合。这幅景象与这个男子,皆拥有悖离现实的“不寻常”气氛。
红衣男子如履薄冰般缓步前进时,后方传来了说话声。
“看这样子……是遭到入侵了吧?”
同样戴着黑色墨镜,但是身穿黑西装的男子请教似地出言询问。
红衣男子瞥了黑衣男子一眼,又将视线挪回周遭的景象。
“不对。你仔细观察这里留下的破坏痕迹,这像是遭敌人入侵、受外界攻击留下的吗?况且,‘我们’很明白那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当然,那么——”
存在这地方的并非是什么古董级的古城,而是以牢不可破著称的一处难攻不落的要塞。
然而,眼前的现实彻底扭转了黑衣男子对不落神话的理解。
红衣男子低头望向脚边,视线远深入地表深处。
“放置在城堡地底下的东西不见了……原因就出在这里吧。”
红衣男子的话中透露出一丝愉悦,黑衣男子听了,一时哑口无言。
只要留心察看古城的残骸,不难理解红衣男子说这话的意思。
这场破坏是从城内——更正确地说是由地底造成崩毁,而且出自单一的压倒性力量,甚至没有留下攻防痕迹。
黑衣男子的理解遭到红衣男子纠正,他像是在想像些什么……造成这幅景象、具有压倒性力量的某个东西。
“——该不会是……可是,宗主您确实将那个东西……!”
突然传出类似曝炸的声响,打断了黑衣男子惊愕的语声。
在黑衣男子背后,瓦砾冲上天际,扬起阵阵沙尘。
“看来……同志们原有奋战到底的打算。”
沙尘遮蔽视线,被称为宗主的红衣男子不看也知道出现的是什么。
足以撼动大地的低鸣自沙尘中响起,随着低鸣产生的剧烈震动,尘埃散去,其中的物体愈发清晰可见。

从瓦砾堆中现身的是——“巨人”。

那东西拥有人类的外型,体型却较人类大上十来倍,并由坚硬物质型塑而成,以支撑庞大身躯——真要形容起来,只有“巨人”一词足以指称。
庞然大物浑身散发出令人畏惧的气息,使周围的空气瞬间凝结。
黑衣男子的表情倏地染上战意,双手握住两柄短剑,摆出了备战姿势。面对突来的敌意,他瞬间展现出战士与生俱来的灵敏反应。
“同志,你们解开他人的枷锁,变成了非人的存在吗!宗主,这里是——”
语声未毕,巨人一拳落在他脚边,将碎裂的瓦砾击得更加粉碎。
黑衣男子敏捷地跳离崩陷的地面,顺势展开攻击,挥出猎杀的刀刃。
“我要以这把剑,为同志献上微薄心意——!”
然而,巨大的拳头摧毁了他的战意、剑刃,甚至是身躯。
黑衣男子的身体,在巨人以飞快速度挥出的拳下被压扁,成了支离破碎的肉块,随处飞散。
巨人毫不保留地展现出与外表相符的臂力,以及出乎意料的灵活身手。
“在压倒性的破坏力前找不到一丝希望,因而崩溃;又或许是即使抛弃理性,也要阻挡这股力量继续破坏下去……有这两种可能性。”
红衣男子亲眼目睹黑衣男子惨死,依然悠闲地眺望面前的巨人。
“无论是哪种情形,你终究是输了。既然如此,就这么乖乖迎向死亡也就没事了……身体都成了这副德性,你还打算继续作战下去吗?”
明知巨人听不懂人话,红衣男子还是调侃了一下巨人狼狈的模样。
由外表看来,巨人散发出骇人魄力,全身却是伤痕累累。他的左下臂断了,侧腹缺了一块,站姿歪斜,就像是在硬撑起不稳的身体。
气势尽管强悍,那副模样简直是濒死的战败者。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巨人猛然发出一阵狂吼。
这阵吼叫像是在回应红衣男子的嘲讽,也像是在鞭策濒死的身躯。
——生命即为均衡,死亡可视为均衡的崩坏。
循环一旦崩毁,生命也随之瓦解,唯有迈向死亡一途。巨人尽全力抵抗死亡,也只能拖延一时,绝无法站上“生命”的巅峰。
遍体麟伤的巨人仍试图填满体内源源不绝涌起的破坏冲动——仿佛那是他“生前”最后的期望。
“不战到最后一刻势不罢休……不愧是〈战锁的威令〉同志。”
红衣男子为巨人的执着展露出敬畏之意。仿佛他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了巨人的攻击目标——仿佛他明白巨人的行为只是徒劳无功。
——突然刮起一阵强风,巨人以无伤的右手抡起拳头,朝红衣男子挥了过去。
巨人全力挥拳的模样,像极了一座巨大的炮台,他的拳头就是炮弹。
以超高速挥出巨拳的这一击,单纯又无坚不摧,只有更强大的力量才能加以阻止。
“——就让我来回击你这充满自信的一拳吧。”

喀啦喀啦——

然而轻松拎起红衣男子身体的巨大拳头扑了个空,击落在地;而且不只是拳头,巨人的身体宛如遭人一把推倒,落在瓦砾堆上。
红衣男子从容不迫地伫立在原地,只做出捧起右臂般向外伸出的动作。当然,压制且推倒巨人的并非是这只远较巨人纤细的I特。
——红衣男子的手臂伸出了一条锁炼。
锁炼重重缠绕住巨人的身体。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唧!
巨人再次发出怒吼,像是希望能藉此摆脱自身的丑态。
不过,那终究只是虚张声势,他绝对不可能再度起身站立。
在庞大的身躯与臂力面前显得藐小、不堪一击的锁炼,夺去了他的自由。
“〈战锁的威令〉之主,耶萨·诺克提斯在此命令——”
红衣男子低头俯视无法动弹的巨人不停挣扎,说出神谕般的话语。
锁炼与他的话语相互呼应,紧绑住巨人,巨人因此疼得一再挣扎。
那副模样简直像是在缠紧奴隶手上的绳索。
“——在因果循环下消逝吧。”
喀啦,耶萨轻拉了下锁炼。
巨人就这么轰隆隆地瓦解了。
不是肉的某物所形成的巨人身体,宛如一块块积木在刹那间崩塌散去。
曾是巨人的物体最后化成片片瓦砾,没入瓦砾堆中。
耶萨待卷起的尘埃归于平静后,悠悠转身,再度眺望起遍地瓦砾的景象。
“抛弃了人类的东西……竟能彻底摧毁这座存在几位熟习弃术之人的要塞城堡……”
他将自己不费吹灰之力解决的难题抛在一旁,感慨着造成破坏的物体。
“不愧是封印至高无上的〈幻想的根源〉的〈无比尊贵的艺术品〉。”
红衣男子像是在忍住不大笑出声,喉咙略咯作响。
他不愤怒,不恨,也不怕那个杀害他同胞、破坏古城的东西,只觉得可笑,竟没有事物能阻挡那个东西。在他心中,甚至对那东西涌起了怜爱之情。
他的眼神停留在远方一点,遥望一无所有的天空。
在那不存在任何东西的地方,男子像是发现了什么。
——宛如在眺望造成破坏的物体消失后留下的踪迹。
“啊啊——”
他说出了这么一个名字,语气中流露出焦虑。
“——〈奉龙的祭祀人偶〉(Dragon Killer)……!”

空空荡荡的天际。
有个微弱的影子在虚空深处摇晃。
一件比暗无光线的黑暗更深的漆黑外套,如杂讯般悄悄现形。
在黑衣上,一张白色的面具在半空中漂浮。
不知不觉中,那个异形消失了。
只留下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感到兴致盎然的愉脱神色。


第一章 死里逃生的少年与失物少女

——少女的身影出现在虚空之中。

身材娇小,年纪尚幼的少女载浮载沉地飘在空中。
少女本该稚气未脱的脸上,简直不带一丝情感。
她并非像洋娃娃一样有着僵硬无表情的脸孔,若以颜色比喻,她脸上带着的是白色的表情。
她的表情看不出些微动摇,在这幅景色中,摇曳的只有少女在空中飞舞的长发。
扎成两束的银丝般秀发,在深黑一词也不足以形容的夜空中摇摆。
经过了不晓待多久时间,他注意到那双宛如实石的碧蓝瞳孔看了过来。
由少女的瞳孔投来的视线澄澈透明。
他注意到少女的视线,察觉——“自己”认识这名少女。
这种感觉驱使着他的思考,只是他遍寻记忆,就是想不起这位如银器般纤细美丽的少女。
即使只是擦身而过,偶然萍水相逢,这样的少女也令人难以忘怀——他觉得有印象,却不知道是什么印象。
——他并非想不起来,而是不知道。
他确定“自己”认识这位他应该不晓得是谁的少女。
宛如一道消失但仍残留在原地的“痕迹”。
他停下一无所获的思考,回望少女的视线。
不知为何,少女的身影显得有几分哀伤。
她的表情与瞳孔依然透明——银白少女的身影毫无变化。
然而,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也就是说,改变的不是少女,而是自己对少女的认知。
无从捉摸的记忆,为他心中涌起的感情加上了“轮廓”。
“他”认识这个少女——他明白少女的“哀伤”。
他由自身的感情出发,试图探寻更深处的诅忆,却无功而返。
——思考掠过了脑海。
尽管如此,他依然尽力寻觅到最后一个角落——要找出“这个”记忆究竟是“什么”记忆。
我和这个少女……——



——一睁开眼,映入他眼帘的是喧嚣的教室。
他让模糊的视线聚焦,望向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发现早已过了放学时间。
“……我……在作梦吗?”
他觉得自己死命地在思考着什么……可是就状况上来说,他只是睡了一觉。那个想不起来的拚命思考,不过是一场梦境。
矢上玖朗为驱赶睡意,从座位上起身,伸展了下背脊,思索着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却完全唤不醒记忆。
玖朗以掌心撑起下颚,为厘清茫然的思绪陷入沉思,但是就是找不到梦的内容和究竟是何时睡着的相关线索。
“啊!”
不过,别件事情掉进了思考布下的网子,令他不禁惊呼出声。
一想起这件事,原本占据思考的所有琐事市刻被抛在脑后,他迅速打开书包,准备踏上归途。
“哟,玖朗……咦,太快了吧!你要走啦?”
玖朗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俐落地动手整理书包时,背后传来莫名开朗的声音。
“原来是御堂啊……有什么事吗?”
他回头确认出声的人是谁,发现同班同学御堂戒司站在他的背后。御堂将中指抵在时髦的眼镜镜框上,装模作样地向他搭话。
“玖朗,你刚才睡超熟的耶?导师注意到你睡着了,一直在瞪你呢。”
“…………你的意思是我在班会开始前就睡死了?”
“不不不,你在说什么梦话啊?你在前一堂的数学课就睡着啦,而且就这么一动也不动地睡到班会,刚刚才醒过来的不是吗?不过你数学课是上到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倒是没那么仔细注意。”
御堂娓娓道来,玖朗听得迷迷糊糊,只知道自己疑似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明天再去道歉吧。”
玖朗在犹豫后,难为情地低喃道。御堂听到这话,打趣似地咧嘴笑了一下。
“你如果过意不去,也可以现在马上就去道歉啊,竟然特地拖到明天?算啦,既然你等下有约也没办——”
“……御堂,你怎么还在教室?等一下学生会不是要开会吗?”
御堂双臂环胸,挖苦的话还没说完,就有别的声音重叠了上来。
玖朗循着语气冷淡的声音望去,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熟识的脸。他从小学以来的青梅竹马,奏月真抚就站在那里。她留着一头乱翘的栗色短发,更突显出俏皮可爱的一面。
真抚双手扠腰,以斥责的眼神瞪视御堂。
“为……为什么奏月会知道只有学生会干部才知道的会议?而且这种事情就算知道也没意义!难道你是学生会的幕后干部吗?这实在是冲击性的重大发现!”
“……我是受和你同属学生会的成员拜托,要我转告你别开溜了。”
御堂显得惊愕不已,频频后退,真抚只是冷冷地做出回应。
玖朗听真抚这么一提,才记起御堂是代表一年级全体学生的学生会干部——即使心里有底,还是看不出他有这么一面。
“这样啊……玖朗,我们这种受欢迎的人还真辛苦。”
御堂将手轻轻放在玖朗肩上,眼神温柔地望着他。
“好啦好啦,不要再闹了,快去吧。”
御堂摆出正人君子的表情,真抚则是一掌往他的后脑勺劈了下去。
呃噗!御堂从喉咙里吐出不晓得怎么发出的声音。
御堂的相貌可算得上是一表人才,又有足以担任学生会干部的优秀成绩,也颇具行动力,可惜就是举止轻率,这成了他唯一的缺点。
玖朗望着御堂和真抚斗嘴,轻轻吐了口气。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平凡的日常生活吧,日常生活……是吗?)
他正想得出神,真抚抛下发出闷声的御常,将目光转到玖朗身上。
“玖朗也别发呆了,你不是有事吗?”
“……啊。”
真抚的话提醒了玖朗刚才想起的中情,
糟糕……已经因为睡过头晚了一步开始收拾,又被一堆事情拖延,浪费许多时间。
“——对不起,真抚!”
玖朗手忙脚乱地收好书包,匆匆道了声再见就冲了出去.
“真是的……再见!帮我和九季冢学姊问好!”
真抚像是对玖朗的目的了然于心,在最后抛出了一句送别的话。



玖朗从三楼的一年级教室一口气往下冲向校舍玄关,在放学时间的拥挤人潮中,一鼓作气地赶忙换好鞋子,找寻到此的“目的”。
然后——他马上就找到了。
尽管眼前有许多穿着相同制服的学生,也不成问题。
不对,其实不需要特地扫视,他的视线也会被主动吸引;不需要特地寻觅,他的目光也会主动停留——玖朗就是为了这样的人,来到这里。
校舍玄关一角——有个少女正倚着柱子站立。
少女的身材纤细修长,穿着酒红色的制服,留着一头及腰的乌黑亮一丽秀发。她一出现,就美得令人屏息。
站在那里的正是任谁都会情不自禁地深受吸引,优美的少女——九季冢钢音。
“——玖朗。”
他从如此一位美人的唇中听见自己的名字。在他开口之前,对方抢先一步发现他的到来,唤出他的名字。
“钢音同学!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玖朗调匀有些喘不过来的呼吸,叫着少女的名字,赶到她身边。
放学后,有许多学生约在玄关附近碰面,将玄关挤得水泄不通,她所在的位置却正好空旷无人。由于玄关一角的柱子和玄关有点距离,再加上周遭的人们自然而然地意识到她的存在,最终导致没有半个人影靠近她身边。
接近她,仿佛登上舞会般……显眼。
玖朗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感受到周围的视线正住他身上集中。
他有过无数次相同的经验,可是——四周的人应该也目睹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大家并非关心钢音这样的美少女竟会和平凡无奇的玖朗相约碰面,其实更近似于把这当成一种诡异的现象看待。
——玖朗感觉到身后弥漫着分不清是惊讶还是嫉妒的诡异气氛。
(算了,反正我也觉得很难以置信……)
“……说不定有一天会变成校园七大怪事之一呢。”
“嗯?怎么了?”
玖朗的嘴和表情泄漏出他脑子里自嘲的念头,钢音见状敏感地做出反应,开口询问。
不过,玖朗不打算解释,只是随口敷衍:“抱歉.没什么。”
为了让她安心,玖朗刻意装出笑容,不料钢音似乎认为笑容背后另有隐情,更盯紧了他的脸.窥探他的脸色。
“……玖朗?”
“……钢、钢音同学?”
钢古那水晶般深邃而澄净的瞳孔就这么逼近了他的脸。
两人眼神交会,凝神注视着对方.他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玖朗感到无法呼吸,身子才一僵,钢音就缓缓开口:
“从那一天开始……到今天……大概一个月了。”
钢音也显得有些腼腆,轻声低语着。
“而且,你昨天因为时间比平常充裕,是不是太勉强了?所以,那个……你的身体状况还





好吗?”
钢音垂下细长的眼瞳与柳眉,盯平他瞧。他也察觉,钢音的动作和表情表现出的不是难为情,她只是单纯地在为自己担心。
——她修长的指尖窥探似地抵住玖朗的胸口。
她并未直接碰触到玖朗,玖朗却觉得制服下的胸膛隐隐发烫。
她的指尖让他觉得紧张——这当然是其中一个因素,他同时也忆起一个月前胸口遭到贯穿,以及从那里注入的力量,热度自然逐渐上升。

——濒死之际,她救了自己的景象在脑中苏醒。

照这样子看来,她是在意玖朗会迟到以及露出自嘲的表情,说不定与他死里逃生后的身体状况相关,为此担忧不已。
不过她大可放心,这次的情形与那件事情完全无关。
“一点问题也没有!”
玖朗语带歉意,像是要为她一扫阴霾似地大声说道:
“对不起,我会迟到都是我的错,因为我被御堂缠住了……”
玖朗猛地一声大喊,钢音有些受到惊吓,霎时睁大了眼。不过,片刻之后,她说了句:
“那就好。”朝他抛出一个微笑。
这一笑,笑得他内心狂跳,半晌说不出话。
“………………玖朗?”
“——!是!”
“玖朗……你果然在逞强。”
“没、没有!我没有逞强!这件事我很难解释,总之我很好!”
“……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好吧。”
(我怎么可能表明……其实是我的心被钢音同学夺走了呢。)
“………………嗯?”
他一方面感叹自己对钢音的心意……同时发现弥漫在周遭空气中的情感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周围的视线尖锐地集中在他身上,而且不像刚才只是感到稀奇,如今更多的是带刺的好奇心。
(………………咦、咦、咦?)
在无意识中,他察觉到了什么,冒出一滴冷汗。
他感受着脸颊上的冰冷,反覆思量,客观回想刚才的情形。两人的这一连串互动看在外人眼里、听在外人耳里,究竟会是怎么样的情形呢。
……相互凝视的两人……少女脸上羞涩的表情……少女带着这表情说出的话……自己像是在掩饰什么的语气……
他意识到自己遭到误会,又飙出一滴冷汗。
(不不不不……不对!刚才不是那么一口事,先不管那一回事是怎么回事,总之那些话有更深入的涵义……!)
高声辩解的冲动从他的喉咙深处涌起,不过他又不能就这么大声喊叫,只得用力吞下这股冲动,勉强自己缓慢张开了嘴。
“……钢音、同学。”
钢音听着玖朗僵硬的语气,不禁感到疑惑。
(啊啊,对不起……!)
玖朗见到钢音回望时的纯真神情,在心中不停致歉。
“我……我们该走了吧!”
说完,玖朗像是要重新提振起精神,气势十足地迈出步伐。

——玖朗心想。
——如同钢音所说,一个月前正是“开始”。

矢上玖朗在“倒楣”遇害时,“碰巧”遇上九季冢钢音,她救了自己一命。
然而,这件倒楣事不单纯只是意外,少女也不单纯只是个美少女。
他卷入了荒唐无稽的“不可能发生的事”,在学校拥有〈谜幻的美丽才女〉别名的钢音其实是“正义的使者”,也是名“魔法师”。
——一般来说,无论对方的说明再怎么真挚诚恳,这种话大多可以一笑置之。
只可惜,尽管颠覆常识,“那些话”都是现实,有个与以往不同的“那个”世界存在。
与日常生活脱节——将幻想视为真实的世界。
钢音将“奇迹”分给玖朗,延长了他的生命。他一度感到怀疑,想把这当成一场梦境,但是异形在眼前发动攻击,遭到钢音轻松解决,此一现实,扫尽了他的疑惑。
他不得不相信,这的确是现实。
不过,若真有那个世界,普通人绝对不会想扯上关系——更何况他还有过一次死里逃生的经验,所以,他们的“相遇”是“倒楣的巧遇”,总有一天会成为无法抹灭的“回忆”。
——至少,钢音对玖朗有这样的期许。
可是,玖朗无法将与钢音的“相遇”当成“回忆”。
他希望能和被称为〈救世执行者〉、持续与异形奋战的钢音,共同承担命运。
因此,他选择与为保住性命暂时注入体内、可说是她半身的“奇迹”力量——〈因神意而疯狂的百默之剑〉共存。
——他在自己身上刻划真实的“幻想”,投入幻想的世界,欣然接受“奇迹”所引来的、永无止尽的荒唐战斗。
他接受这一切——那一天,矢上玖朗誓言要成为钢音的剑。
玖朗他——希望能伴随在钢音左右。
呃,反正就是……他下定了决心,要待在一见钟情的少女身边。

当然,钢音的生存方式,是一直以来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自认绝对是全世界最不热哀过活——的玖朗在一朝一夕间模仿不来的……



——钢音理所当然似地从虚无中取出厚重的“杖”。
“今天就别太勉强了,稍微复习适应一下就好。”
尽管玖朗表示不要紧,她还是有所顾虑地交代着,并示范性地将“杖”化为实体。
那把杖——与她的身高差不多长,厚重如钝器,也类似钉刑使用的十字架,是只有外型还隐约留有些杖形的一把“杖”。
她不是从别的地方,正是从自己的体内,显现那把散发出压倒性存在感的杖。
〈凿穿叛神颅骨之杖〉——那是她为对抗异形所使用的异世界武器。
“那把杖”是形成她半身的“奇迹”力量——玖朗体内拥有的则是过去同样是她半身的力量。
钢音气定神闲地看向玖朗,他点了个头。
他模仿钢音的动作,让“奇迹”具体现形。
“…………〈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
他呼唤奇迹之名,意识着力量。
剑出现在意识里的那一瞬间,四散在体内的“力量”随之像是记起存在意义似地蠢蠢欲动。他知道,〈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所拥有的庞大战斗记录正进入脑中。
〈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的存在侵入玖朗的意识,将万物视为屠杀对象的存在所拥有的“意志”,正在为玖朗的整体思考注入战意。
(……这就是与钢音同学的命运共存的力量……!)
〈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以强大的力量与严苛的意志焚烧他的身体,折磨他的思绪,引起他的错觉。
(我……发誓要接受的力量……!)
玖朗将誓言放在心上,坚持自己的意志,以思考掌握摧残体内、试图冲出体外的力量,进而安抚压抑。
接着,他对存在于体内的强大力量施予明确的意象——以思考为无形之力铸型。
最后,为了让想像成为现实,他任凭身体随意志行动——伸出手臂,张开手掌往虚空中一抓。
——将错觉引入现实。
“————…………!”
藉由自觉与认知,他将手中紧握的东西固定为实体。
——奇迹成形,化为现实。
过没多久,笼罩在那东西上的光芒剥落——露出钢色的剑刃。
那是没有剑锷,遑论华丽装饰,只有剑刃与剑柄,质朴粗糙——除此之外找不到适当的字可以形容,显而易见的……一把“剑”。
玖朗大口喘气,了解自己的手上工握着一把剑——然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
“嗯?你做得很好,为什么要道歉?”
“唔……你教了我好几次,要让剑现形是不成问题,可是……我的速度和钢音同学还差得远了……”
玖朗想到自己远远不及刚才钢音展现出的速度,不由得垂下了肩膀。
“既然你已经能成功让剑现形,又持续在进步当中,其实不需要太在意……而且,我是力量的原主,玖朗则是灵魂与力量同化,说不定两者在细微的感觉或其他地方有些不太一样。”
钢音将沮丧的玖朗当成“深受困扰的孩子”,激励着他。
“第一次让剑现形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浑然忘我,进行得很顺利……要是能唤起当时的感觉,或许能加快现形的速度,可惜我就是搞不太懂现在和那时候究竟差在哪里……”
“大概是因为玖朗那时候处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现在则是有意识地在做这件事。要给予不定形的力量意象,在质感及形状等每个细节都需要缜密地在心中描绘,在驾驭力量的同时,发挥思考的想像力。
既然你的顺序没错,这就是你现在需要训练的步骤。习惯了之后——只要钻研与反覆练习——就能和那个时候一样,在无意识中使剑现形。你现在现形的速度不是比刚开始快多了吗?只要能达到那种程度,你就可以分出意识给‘其他要素’,或是达到无缝现形——”
钢音说着,让杖化成四处迸散的光点。然后,她再一次挥动空无一物的手臂——挥完,杖又出现在她手中。
“……!”
玖朗完全看不出她到底是在何时取出了杖。
“——像这样,在对手眨眼或意识出现缝隙的瞬间取出武器。”
钢音以行动实际示范她所说的话。
看来就像是钢音以自己的方式.鼓励不满足于现状的玖朗。
同时,那也是将两者的差距活生生地摆在眼前,这样的鼓励方式是否能收到效果,实在令人质疑,但是——
“谢谢你,钢音同学。”
——玖朗笑着向她道谢。
他并非是在说客套话,一字一句都出自真心。只要钢音的心里有他,他就心满意足了。

玖朗在钢音有些笨拙的鼓励下露出笑容,重新打量四周。
他们在荒凉的广场上——九季冢钢音家的庭院内,再普通不过地进行着由空中取出杖和剑等“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钢音家垂立于市区外的山丘上,是栋充满历史气息的老旧建筑物。
这里不只山地宽广,又远离住宅区,以石壁与外界区隔,简直是与世隔绝,因此不需要在意周田的目光,正好适合拿来当作进行这种训练的场所。
玖朗和钢音每一天都会来到这地方,勤加锻炼。
“对了,玖朗——”
“……有什么事吗?”
休息中的玖朗听到声音,转头看向钢音,只见她让杖如雾般散尽,缓慢朝他走近。
她边走着,双手移往颈项,掏出藏在制服底下的东西——项链。她的脖子上挂着两条项链——她优雅地取下其中一条。
“那是……”
在看见那条项链的瞬间,玖朗不自觉地发出声音。
钢音将“那条项链”递给玖朗,链子上串着不是十字的剑型饰品——“剑型十字架”。
玖朗记得这个“剑型十字架”……不,他根本忘也忘不了,那是钢音一个月前交给他,他又归还给钢音的东西。
十字架是一种作为媒介的装饰品,作用是抽取、分化,无负担地行使钢音的力量〈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
她为了不让玖朗背负〈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的命运,将“剑型十字架”交给了玖朗——玖朗则是为取得战力,即使需要独自承担命运也在所不惜,又将“剑型十字架”还给了她。
玖朗将“剑型十字架”还给钢音,表明自己选择与她同行的决心。
因此,他实在想不通钢音为什么又递出了“剑型十字架”。
“钢音同学……呃,这是?”
“啊啊……你别误会了。你的灵魂已经和〈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同化,这交给你不是为了那个用途……这个东西我在从自己的力量中过滤〈凿穿叛神颅骨之杖〉的力量时也会用到,可以帮助你想像‘剑’的形象,还有——”
钢音往自己的胸口找寻另一个杖型的十字架,指示玖朗将显现的剑放在一旁。
玖朗在钢音的指示下,将剑插入地面并且放手。他的手一放,剑刃旋即化为光束,刚才费尽千辛万吉、好不容易才现形的剑,极其自然地消散在空中。
“现在的玖朗本身就是‘剑’,藉由目前方式显现、固定的剑,只要一离开身体,就没办法维持形状了对吧?如果透过这个十字架作为媒介,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使剑持续显现……虽然我不认为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不过你还是可以试着将使用过后的感觉运用在之后的步骤。”
钢音建议他可以将“剑型十字架”当作辅助工具使用,先试着用过一次,再以那样的感觉练习使用方式,应该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玖朗在明白钢音的目的后,接下了“剑型十字架”。
“我知道了——可是,这么做好吗?钢音同学现在可能用不到这东西,可是……这东西很重要吧?”
玖朗悄悄看了钢音一眼,这个装饰品不论派不派得上用场,一定和〈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的力量一样,是与她息息相关的物品,玖朗仍在衡量是否能轻易以“便利性”作为理由收下。
钢音像是察觉到玖朗的想法,脸上透露出笑意,将自己的手叠上玖朗拿着十字架的掌心,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所以啰,如果我说,希望玖朗能拿着这东西呢?”
——听她这么一说,玖朗也找不到理由反对。
他的掌心在钢音的手中愈来愈烫——令他察觉,自己无可救药地迷恋眼前的少女。
玖朗本想以微笑回应钢音的用心,笑容却在中途戛然而止。

——嘎叽叽叽叽叽!

一个宛如往温暖心房上浇冷水的尖锐声音响起,那是俐落得像只会在电视里听到的紧急刹车声。
玖朗的视线里没有出现半台车,惊吓之余,他眼神猜疑地望向钢音家的入口。
出了钢音家,外面当然就是马路,不过这里远离闹区,他实在搞不懂,怎么会出现需要让车子发出那种声音的状况……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茫然察看了一会儿,发现有人缓缓步上石阶。
——眼前出现一名妙龄美女。
玖朗没见过这号人物——他的意识深处刚要升起警戒,就听见钢音叹息般的低语。
“……镜火。”
他斜眼看向钢音,注意到钢音正快怏不悦地瞪视前方的美女。
“嗳,这地方那么空旷,车子一不小心开得有点太猛了呢……危险,真是危险。”
穿着西装裤装的美女,撩起长及肩膀、刚硬的自然卷发,嘀咕着走了过来。走到一半,她便发现庭院里有人,以及钢音凶狠的视线。
她稍微加快脚步,笔直走到钢音面前——
“好久不见!钢音。”
“什么——?”
然后,她不分青红皂白地一把抱住钢音。
“镜火……我记得上次和上上次我都提醒过你,来的时候安静点。”
“哎呀!呃……每次我都想着要安静,这就叫做力不从心吧?何况我可没有超速喔!”
(这两个人……认识吗?而且她为什么要特地做出一点可信度也没有的解释……)
他愣望着两人的互动,美女似乎这才发现庭院里还有另一个人。
她的手臂紧抱住钢音的身体,转身面向玖朗。
美女居高临下地盯着玖朗的脸。
“………………敌人吗?”
接着,她冷不防地做出暗含敌意的推测。
钢音喝斥了一声“镜火!”,美女随即爽朗地向他道歉。
“哎呀,抱歉。和钢音在一起的家伙大多是对战中的敌人嘛,像是那个时候这个时候还有某个时候啊,还是得先确认一下才行……对吧?”
看来她就喜欢开这种玩笑。
“玖朗……对不起,她就是这种个性。”
“没关系,我不在意。”
“……谢谢。好,我来介绍你们认识。”
钢音转换心情似地轻咳一声,吸了凵气。
“我是在‘某个’事件中认识她的,你放心,她也知道我和‘这个世界’的事情。”
“——我是华月镜火。”
美女报上自己的名字,嫣然一笑。
玖朗依然绷紧了神经,再度观察起这位知道“这个世界”的美女——华月。
钢音的身材修长,她甚至更胜一等,笔挺的西装呈现出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是位无庸置疑的绝色佳人。她全身散发出天真烂漫的活泼气氛,消弭了及肩的刚硬自然卷发原有的艳丽风情。
“……那么,这个年轻人是?”
华月认为自己的介绍已经结束,饶富兴致地催促着钢音。
钢音再来要介绍的当然就是玖朗,但是她说起话来支支吾吾,显然是不晓得该如何介绍才好。
“他是……唔,我的——”
“——我的名字是矢上玖朗。”
玖朗刻意往前跨出一步,说出自己的名字。
“因为许多缘故.你可以把我看成是她的伙伴。”
——我是钢音的伙伴。
他有些难为情地将这件事说出口,为了强迫对方接受“这只是没什么大不了的琐事”,他说着伸出了手表示友好。
“呵……钢音的伙伴啊。”
华月的脸上挂着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伸出纤纤玉手,与玖朗相握——就这么顺势朝玖朗发动攻击。
“——!”
她瞬间往握住的手注入推力,在玖朗反射性地站稳身体后,又一口气把他的手往下拉。
她显然是以“技巧”而非蛮力取胜,华丽的动作更是令玖朗惊愕不已。
为了保持姿势平稳所做出的反射动作,反而使玖朗动弹不得,僵直了身子,华月于是使用空着的左手,往死尸般的身体轻快地挥出一拳。
“哎呀——?”
这一次,换她大感惊愕——玖朗采取的动作出乎她的意料。
——玖朗不再站稳脚步,而是任由身体被拉扯前进。
华月将玖朗反射性的身体动作列入考童,反而没有逮到攻击时机;玖朗则抓紧空隙,甩开她的手臂,挡下她的攻击。
窣窣——两人停下了动作。
“……”
片刻过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放手,离开对方。
“招呼打到这里就行了吧?”
玖朗一问,华月立刻扬起嘴角,重新慎重地打量起玖朗,满意地做出回应。
“好,你合格了。看来是个可靠的男孩子,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才是可靠的大姊——我这么说你不会介意吧?”
他们互相试探对方,察觉对方其实与自己“相似”。
他们在交手中,看出彼此都为了“避免伤害钢音的友人”而手下留情。
“那么就请多多指教啰——矢上玖朗小弟。”
“请多多指教——华月小姐。”
华月笑容满而地伸出手,玖朗苦笑着回应了她的动作。




“对不起喔,玖朗小弟好像是被我赶回去的一样。”
——招呼过后,玖朗藉口有事先走了。看他那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只是仍然看得出来他这么做是顾虑到难得来访的华月。
“你不觉得矢上玖朗小弟还满有意思的吗?”
华月眺望窗外暮色,意有所指地说。
钢音朝乐在其中的华月抛去一道尖锐的目光后,在与高雅的房子相称的精致高级木桌上,静静放下两杯煮好的咖啡。
由钢音的样子看来,她并非在责怪华月对玖朗出手,可是不在场的玖朗对华月的举动有何想法,让她依然有些耿耿于怀。
“抱歉啦,因为他理直气壮地表示自己是钢音的伙伴嘛,身为姊姊,我当然会在意啊……你说对吧?”
华月收起轻浮的态度,露出关爱的眼神。
也许是感受到华月的真心,钢音为了掩饰羞赧赶紧开口。
“好了,别说这个了。所以呢——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你不可能只是来聊天的吧?”
“你竟然说得这么直接,姊姊好伤心啊……不过大人可悲的地方就在这里,答案也不能给得太直接。嗯,我是真的很想和好久没见到面的钢音叙旧,不过我也是真的有件小事要来拜托你。”
华月答道,语气里尽是淘气。
钢音听着这话也不禁垂下眼帘,摇头叹了声“唉”,然后像是早已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似地,说了句“真是的”。她仰起头,发现华月不知为何指向窗外。
“今天真是贵客云集呢。”
在华月的怂恿下,钢音也将视线挪向窗外,透过玻璃,她看见有个人影正走上石阶。
那是留着金色长发,身穿浅色洋装,在某种意义上与华月完全相反类型的美女。
钢音认识这位宛如由幻想中走出来的美女。
她像是为了确认自己的记忆无误,轻轻唤了声她——来自异世界的圣剑随从——的名字。



公园前的街灯闪烁,正好亮了起来。
“——啊啊,好,那就下次再说啰。”
玖朗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低喃似的道别声后,便将平板手机从耳边拿开,挂掉电话。
“唉……被放鸽子啦。”
他嘟囔着叹了口气。
(……我本来还想,要是能实际演练,可以更快习惯用剑呢。)
他盯着一片漆黑的手机液晶荧幕,脑中浮现的是和他通电话的对象。
(没办法,堂堂勇者大人还是赢不过母亲啊。)
为了打起精神,他擅自想像电话另一头的情形,不禁苦笑。

玖朗在公园里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咖啡,坐在附近的长椅上。
——他拉开罐装咖啡拉环,稍作休息。
他决定悠闲享受这段因为遭人爽约而多出来的空档。
“……对了,就是这个公园呢。”
他喝了口咖啡,自然而然地吐出了这句话。
彼御公园——一座看似森林公园的大公园。也许是地理位置的关系,公园平常就显得荒凉冷清,这个时间更是不见半个人影。
玖朗向来将这个公园当成捷径。
他一向如此——就和今天一样,那一天他也走过了这里。
(〈幻想的根源〉……〈绝对睿智〉啊。)
他在已里念着不曾出现在日常生活中的辞汇。
如同谣言其来有自,现在听来虚幻的妄想与传说、神话、幻想都有其源头。
——存在于谎言与虚假的开端,真正的根源。
由异世界“降临”,本来不可能存在这世界的“奇迹”——那就是〈幻想的根源〉。
一个月前,玖朗曾经差点丧命。在遥远的过去曾到达真理的贤者所留下的最高智慧〈绝对睿智〉——他便是遭到这么一个〈幻想的根源〉贯穿身体。
原本能使用不存在这世界、由异世界降临于此的魔法与奇迹的,只有身上存在着“异世界法则”之人。
拥有由异世界“降临于此”之人的血统,是必要的资质与条件——但是玖朗是个不具备这种资质的凡人,他只是碰巧成为〈绝对睿智〉此一奇迹的触媒。
发生这件事情的地方——他遭到〈绝对睿智〉贯穿身体的地方——就是这个公园。
在过度负担异常力量的情形下,玖朗的存在面临崩坏,陷入濒死危机。
他以为自己只能缓步走向死亡,但是她——钢音救了他一命。
她将自身的力量分给玖朗,延长了他的性命。
最后,〈绝对睿智〉这个奇迹的显现失败并且消失,他则选择和钢音传给他的力量同化,与奇迹共存。
(那时候……我还以为是第一次见到她……)
才过了一个月,他却感到莫名怀念,因为事情实在过于荒谬,简直宛如一场梦境……但是不仅如此。
矢上玖朗年幼时便失去双亲,他以为自己是一不小心死里逃生,在那之后,他对生命失去热情,终日过着漫无目的的生活。然而,自从玖朗发誓要待在她身边的那一天起,他不再否定生命,与她共度的每一个日子,都是充实的一天。尤其他以往从不曾回顾过去的日子,和那时候相比,现在只是过没多久的小事,也能令他感慨万千。
(……结果我满脑子都是钢音同学……)
他本来只打算稍微沉浸在思绪里,却忆起过往种种,不自觉陷入沉思。他振作似地吐了口气后,为了转换心情,将视线往上移。
——他不经意地眺望夜空。
不过,眼前出现的并非寻常的夜空。
“——咦?”
玖朗抬头,瞧见一道“杂讯”在正上方的天空奔弛。
那道杂讯一个劲地往前奔驰,同时扩大,仿佛撕裂了天际。如电视荧幕断讯般的杂讯填满整片天空,又瞬间收缩。
“这……这是怎么回事——!”
玖朗像是发现不能看到的世界的“裂缝”,惊叫出声。
他眯着眼,重新观察起恢复平静的天空。
他再次感到困惑。
在杂讯消失的天空里——
“……有个女孩子?”
——有个年幼的少女。
片刻过后,不知何时出现在空中旳少女,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少女就如字面所述,毫无窒碍地飘落地面。
“哇啊————!”
玖朗急忙抛开手中的咖啡,伸出双臂,试图接住快要落地的少女。

——尘土声沙沙作响。

“好……好痛。”
玖朗以身体直接承受少女落下的力道,当场摔倒在地,姿势惨不忍睹。他甚至来不及采取防御动作,只得以背部着地,好不容易才将少女抱在怀中。
“……啊啊,真是的。”
他凝视在地上滚动的空咖啡罐,嘟哝说着。身体的疼痛减轻后,接着传来的是怀里抱着少女的感觉。(吐槽:系统:玖朗获得“软妹”一只)
“这不是……梦吧。”
他很清楚——少女从天而降。
“不过,如果不是梦,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其实也搞不懂该向谁问,只是任凭自己朝夜空发出无解的疑问。

总之,玖朗先将少女放在自己刚才坐的长椅上。
少女落下时,只有玖朗惊慌失措,少女像是早在落下前就失去意识,未曾发出一声惨叫。
玖朗轻轻放下娇小的少女,让她在长椅上躺着。
(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玖朗放开手,独自苦恼着。
少女的身材娇弱——年纪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
她扎成左右两束马尾的发丝银白,仿佛闪烁着灼灼光辉,富有光泽,肌肤如陶器般白皙,身上穿着的则是装饰华丽的洋装。
由她从天落下的情况可知,她不是位普通的少女,但姑且不论她出人意表的现身方式,她看上去也不像是一般少女。
若将钢音比喻为美如雕像的少女,眼前的少女就宛如丽质的人偶获得生命般完美无瑕。
玖朗蓦然想起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子——但是他想破了头,还是毫无头绪。
(这样的女孩子应该只要见过一眼,就很难忘记才是。)
他在心里嘀咕着,认定是自己误会了,再度深陷迷惘。
他低头瞧着美少女,在她身边发出“嗯——”的沉吟声,双臂环胸,以相当引人侧目的姿势,烦恼着不知该如何处理。
在苦恼的玖朗背后,出现了一道声音。

“——看来好像给您添麻烦了,真是抱歉。”

在这时间,公园内竟然有人和自己搭话,玖朗深感讶异,回头看向对方。
日已西沉,四周一片漆黑。
唯一的光源——以固定间隔设置的街灯,照亮了那个人的身影。
刹那间——玖朗在以视觉捕捉到对方的身影前,无意识中摆出了备战姿势。
阴沉的红衣男子——这是他从男子身上散发的气息中得到的第一印象。
男子的身材细长,身穿近似血锈的赤红色西装,留着黑发却充满异国风情。墨镜底下的那双眼瞳看不清楚,但是透过镜片,也能感觉到他朝这方向射来锐利的目光。
男子的打扮怪异,但只消一眼就可察觉,男子的怪异并非来自那身装扮。与服装无关,而是男子的存在本身,带来足以压制四周的异样气息。
玖朗咽了下口水。
“因为我们的一时疏忽,造成您的困扰,我在这里要向您致歉。”
红衣男子慢慢走近,说话的口气彬彬有礼。
“您捡到了我‘遗失的物品’。噢,您放心,只要一拿回来,我马上就会离开。”
红衣男子点了个头致意。这么做也许是因为他察觉到玖朗露出警戒的态度,为了让玖朗放下戒心——抑或只是出于形式,他根本不把玖朗放在眼里。
红衣男子一味前进,甚至对玖朗有何反应不屑一顾。
“住手。”
玖朗像是要保护在他背后沉睡的少女,伸出左臂,制止红衣男子继续往前。
“不管你多么诚恳地提出要求……你以为我会随便应一句‘噢,这样啊’,就把她交给一个浑身上下流露出肃杀之气的家伙吗?况且——”
玖朗感受到空气刺骨,背上渗满汗水,他明确地表示拒绝,驳斥红衣男子那句他怎么也无法容忍的话。
“——我才不是捡到什么物品……!”
他发出怒吼。
面对玖朗的怒气,红衣男子完全不为所动,反倒朝他投去轻蔑的眼神。
“年轻人……那的确是个‘物品’喔。”





他的语气平静且凶狠,然后,他像是感到遗憾般摇了摇头。
“可惜,我就算解释你也听不懂吧……所以,算了。”
“——!”
一阵寒颤窜过玖朗的神经,红衣男子朝他发出明确的杀意。
红衣男子在话中暗示,不论玖朗有什么想法,打算采取什么行动,也只是白费力气。
——喀啦喀啦。
不知不觉间,男子的手中垂下一条与那套西装格格不入、缠绕在右臂的沉重长锁炼。
——世界在玖朗面前扭曲了。
他身处在与日常生活完全隔绝的现实当中。
他心底对“这个世界”的感觉让他理解到这一点,红衣男子手中的锁炼不只是条铁锁炼,更是个致命武器。
“不打……不行了。”
玖朗如果从公园离开,男子大概不会特地追上前来。如此一来,他便可以重回安稳的日常生活,但是这个选项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玖朗意识着内在的“力量”。
矢上玖朗接收了钢音的力量,发誓——要与她走在同一条路上。他也明白,这是条既不平坦也不安全的路。
因此,他无法在这种状况下抛下少女离开。
他紧握右拳,将决心传至四肢。
(接下来就等……看看红衣男子会不会给我显现的时间。)
玖朗消除心中不安,集中意识,手无寸铁毕竟难以应战。
然而,下个瞬间,一个决心与觉悟尽失的感觉侵袭他全身。
“——!”
由他的背后,传出一股海啸般凶残的“气息”,消弭了前方异样的压迫感。
玖朗像是受到惊吓,反射性地回头。
他的脑子还没动,身体就单纯因为危机感展开行动,在身体做出反应后,思考才慢了一步开始运转。他以为,背后出现了红衣男子的同伴或其他危险。
“——!”
他的双眼捕捉到背后的情形,起先脑中感受到的只有困惑。即使出现异形或怪物也不足为奇,但是情形正好相反,他的背后“一无所有”。
玖朗哑然望向虚空。
他凝神注视,眼前除了睡在长椅上的少女,什么也没出现。
他以理性抑制不可置信的感觉,将视线挪回前方。尽管背后没有威胁出现,前方的异样感依然存在。
他料想红衣男子会以恭敬有礼的态度站在原地,出乎意料的是,红衣男子虽然戴着墨镜,看不清楚眼神,表情却显得很苦涩。
“……看来束缚完全解除了。依我现在的能力,实在无法应付……还是算了。”
“……你在说什么?”
“能追到转移的地点已经算是侥幸,下次再卷土重来。”
红衣男子挥了下手臂,俐落地收起垂在手中的长锁炼。
“喂、喂!”
红衣男子缓缓往后退去,没有回应玖朗的呼眵。
他犹如融入街灯照不到的黑暗中,就这么消失了气息。
“……可恶。”
玖朗察觉男子的气息消失了,紧张感一时仍无法消解。红衣男子最后说的话以及离开的理由,依然成谜。
他凝视黑夜,伫立了一会儿。

“唔……”
背后传来近似吐气的声音,松懈了他紧绷的情绪。
他一回头,少女的身体轻轻动了一下。
“咦……你醒啦?”
他松了口气,赶向少女身边。
在他弯下膝盖,注视着少女的脸时,少女正好微微睁开了眼睑。
少女缓缓睁开眼,像在确认眼前状况似地眨了好几次眼,然后,她的手动了起来。
她将掌心贴在眼前的玖朗脸上,仿佛在找寻映照在眼里的物体。
“……你还好吗?”
玖朗尽管有些担心语言不通,但又认为烦恼也是无济于事,于是抛开了迟疑,直接对着少女发问。
他旳询问引起了少女的反应,她的掌心沿着玖朗的脸颊移动。
然后,她张开小巧的唇瓣,发出了声音。
“玖、朗。”
——玖朗。
少女唤着玖朗的名字。
玖朗顿时无法思考,身体僵硬。
那个他担心不晓得能不能沟通、还没说过一句话、从天而降的少女,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心里满是惊讶与困惑。
没多久,玖朗摇了摇头,摒除混乱的思绪。就算只有外表恢复平静,他也要再次向少女确认。
(也许只是我听错了?)
他逼自己相信。仔细想想,这种可能性高多了。
(没错……吧。素未谋面的少女,怎么可能叫出我的名字?)
就在他努力说服自己的同时,少女又再次垂下眼睑。
少女碧玉般的双眸显得朦胧。
“……喂,等一下!至少再说一句话——”
既然不能出手摇晃少女娇小的身躯,他只好以叫声制止。
——少女轻柔阖上碧蓝色眼瞳。
不过,少女在最后以微弱的气息,又说出了一句话。
那仿佛回应玖朗拚命呼喊的一句话,再次冻结了玖朗的思考。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少女在最后说出的,不是玖朗的名字。
那是与玖朗关系密切,甚至贯穿身体,深深印人体内的物体名称。
‘————’
少女的小嘴吐出丝丝话语。
她的声音模糊,犹如喘息。
因此,要当成只不过是耳误便置之不理,简直轻而易举。
可是,玖朗怎么也难以做到。
他非常清楚,自己不可能听错这个名字。
“——〈绝对睿智〉。”
他在无意识中反刍着少女睡前最后说出的话。
他喃喃说着那一天,使自己命在旦夕,进而与钢音相遇——造成因果起点的“奇迹”之名。


第二章 蜜丝丽·艾芙琼恩


玖朗沐浴在早晨特有的凉爽空气与温暖阳光中,站在独自一人居住的公寓门口。
平常他总是在固定时间出门,和已经站在门口的钢音一起上学,今天他则是提早出门,站在门口等待钢音到来。
“——玖朗?”
等了一会儿,穿着制服的钢音来了。她难得见到玖朗等在外头,显得有些惊讶。
“早安,钢音同学。”
“早——怎么了吗?”
她察觉玖朗特地站在门口等候,必有隐情,于是开门见山地问了。
“其实是有件事情,我想在上学前跟你讨论……可以到我的房间来一下吗?”
玖朗表现出口头说明不如眼见为凭的态度,邀她进自己的房间。
钢音也没当场深入追问,跟着玖朗进了公寓。
——进房后,钢音朝玖朗抛去质疑的眼神。
她会有这种反应也无可厚非,她在玖朗的要求下,进入独居男子家中,映入眼帘的情景,
竟然是和男子没有血缘等任何关系的可爱女孩子躺在床上沉睡。
不管是从哪个角度……就算从整体看来……怎么看都是罪证确凿。
因此钢音的眼神是“正确”的反应,当然,邀她进房的玖朗早已有所觉悟。
“玖朗,你……”
……他是有所觉悟,可是实际遭到心爱的人如此对待,带来的痛苦更甚于想像。
“你昨天有事先走,就是为了这个……”
钢音开手掩住嘴,投来取代质疑的悲痛目光。
“不……你误会了!总之先听我解释——”
他明白一定会遭到误解,还是请钢音进屋,原本打算以冷静且诚挚的态度化解误会,可是玖朗怎么也忍受不了她严厉的视线,克制不住想尽早解开误会的冲动。
他提高了音量,急忙想做辩解,只见钢音阖上眼,“呼”地吐了口气,回到和平常一样的严肃神情,重新面向玖朗。
“——我只是在开玩笑的,所以你不需要急着解开误会。你可以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形,为什么会导致这种状况了吗?”
玖朗松了一口气,告诉钢音昨天发生的事情以及来龙去脉。
他说明少女就如字面上的意义“从天而降”,差点遭到奇怪的红衣男子攻击。在红衣男子离开后,少女曾一度醒来,说出玖朗和〈绝对睿智〉这两个名字。
在那之后,他没办法抛下少女离去,或是把少女送到别的地方,于是就这么带了回家。
“我不好意思那么晚了还到钢音同学家打扰……就先把她带回家,等到今天早上。”
钢音听完玖朗的话,用掌心捂住了嘴,显得犹豫不决。
然后,她说出了一句话:
“将〈绝对睿智〉挂在嘴边的少女啊。”
她最在意的果然还是这一点。
钢音将眼尾细长的双眸眯得更细,朝沉睡的少女投去锐利的眼神,接着,她缓步接近少女,触摸少女的身体。
玖朗身上的每一吋肌肤,都感觉到房间里的空气庄严肃穆,他不发一语地注视着钢音的动作。
“——”
四周充满透明的寂静,钢音和伸出手触摸时相同,慢慢地放开手。
“怎么样……我这么问应该不会太奇怪吧?”
玖朗趁她注意力分散的时候问,钢音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但那听起来不像回答问题,倒像是藉由说出口的方式,确认自己的感觉。
“她睡得很沉,存在本身没有活动,因此无法顺利摸索……可是如果要比喻,不同于寄宿在我身上的……和碰触到〈幻想的根源〉时的感觉相似……”
“……〈幻想的根源〉吗……?”
“对。”
玖朗屏住呼吸,复述了一遍钢音用以譬喻的物体名称,开口问道。
他实在没办法将从那个名称延伸出的想像,和眼前熟睡的少女连结在一起。
——“年轻人……那的确是个‘物品’喔。”
红衣男子说过的话,悄悄掠过他的脑海。

结果因为时间不够,玖朗只得先去上学。
“呃,这么做好吗?”
“——她既然没醒,自然没办法问话,不是吗?”
“确实,总不可能为了等她醒,一直待在她身边。”
“毕竟她已经睡了一整个晚上……等放学后我再来好好调查吧。”
“……好,那就拜托你了。”
纵使放着年幼的少女一人独自在家令人在意,在钢音的催促下,玖朗还是离开了房间。
钢音催促他的态度显得有些焦急。
她或许没察觉,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想赶紧远离少女所在的地方。
“今天只上半天课,等我一下喔,小公主。”
离去时,玖朗为了掩饰歉意,喃喃说道。



——房间里没有人的气息。
——少女醒了。

她睁着刚醒来的惺忪睡眼打量四周,缓慢起身。
她从床上放下脚,再度环顾周围,当然,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在给人枯燥印象的空旷房间里,只有少女一人。
她的瞳孔渐趋明亮,思绪却依然恍惚。
混浊的意识不顾一切地运转,在混入杂质的思考中,只有一个名词明确地浮现脑海。
少女的思考拉近了“那个东西”,在脑中一再重复。
她一次又一次重复……总算明白那个词的含义。
——我必须做些什么。
一理解那个词,思考也跟着清晰。
——必须做些什么不行。
她在心中反覆思考。
可是,她不管再怎么思考,也想不出下一步。
她的脑中充斥杂质,阻碍她进行思考。
最后,她依然找不出答案。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必须采取行动,却不知道该采取什么行动。
她因此判断再想下去也无济于事,停止了思绪。
接着,她轻巧地跳下床。
然后,她走了起来。她无奈地被破碎的拼图局限着行动的范畴。
——她脑中明确浮现的只有一个字眼。
——而她必须采取行动。
这是她唯一的理解,以及她仅有的思绪。
因此,少女走向了“那个东西”。
无论如何,要采取行动,就得待在那个东西旁边。
少女在模糊的意识中,以明确的意志踏出步伐。

“矢上玖朗。”

在她脑中反覆播放的名字,自唇边流泻而出。



星期六早上的课一结束,玖朗就打算赶紧回家……可惜事与愿违。
他因为轮到值日生,必须简单地打扫一下教室。
——玖朗就读的彼御高中规定隔周六上课,每个月大约会轮到两次。基本上,学生并不乐见上课日数增加,不过规定就是规定,他们也就把这当成寻常且理所当然的情形适应了。
反正学校不管实行什么措施都会招人怨,星期六上课已经被定位为“麻烦,可是只要半天就能解脱的快活日子”。
学生们因此无不引颈期盼整个下午的空闲时间。御堂不晓得有什么计划,刚才就一马当先,得意洋洋地抢先离开了教室。
“怎么啦,玖朗,你比平常还要呆滞呢?”
玖朗手拿扫把随便扫着教室地板,打扫完外面回到教室的真抚对着他说。
“……听你这种说法,好像我老是在发呆耶。”
玖朗板着一张脸,驳斥真抚的揶揄,但是,他无法否认真抚说的确实没错。
今天一整天,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安顿在家的少女,就如真抚所指出的,他肯定显得心不在焉。
“别这么说,你别这么谦虚了。在我看来,干劲十足的玖朗反而更稀奇呢——不过你老实说,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真抚再怎么说都是玖朗从小学就认识的朋友,说话总是直言不讳,问起事来一针见血,看来这个青梅竹马,看穿了玖朗笼罩在与平常不同的气氛当中。
“真抚你……观察真仔细。”
“因为是玖朗的事情嘛——……啊!不,不是……我哪有啊!”
“——?”
真抚的反应让玖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既然无法坦白说出——自己在意的是昨天捡来放在房里的银发少女——于是便趁着真抚陷入慌张之际,转移话题。
“对了……我下次可以到真抚家的道场露个脸吗?”
“——咦?”
他心里有个小小的构想,由于机会难得,便随口问了。真抚听完惊叫出声,可见她对玖朗会说出这话感到意外不已。
真抚的老家经营古武术道馆,玖朗在国中时曾经因为“过度缺乏干劲”这种牵强的理由,被真抚强制拉去练习。
当时他依约天天去道馆报到,但等约定的时间一过,就再也不曾踏进道馆一步,惹得真抚抱怨连连。
“………………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啊?”
“……不,也没有啦。因为之前有机会用上当初学到的武术……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再帮我看一下动作?”
他自然而然地想起昨天傍晚和华月“打招呼”的过程,说完才想到也许会遭真抚吐槽“是什么机会可以用上武术”,不过真抚只是微露笑意,答应了他的要求。
“好啊,道馆随时欢迎你,外公也会很高兴的。”
“事到如今还提出这种要求,实在很不好意思……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真抚轻轻一笑,玖朗也跟着笑了起来。

——喀哒喀哒。
他和真抚聊着,空无他人的教室里猛然响起开门声,他们还以为是来巡逻的老师,漫不经心地望向教室前门。
“……御堂?”
早就收好书包走人的御堂戒司,不知为何出现在门口。
“玖朗……还有真抚也在啊?”
御堂看着他们,说话的口气与平常迥异,显得异常沉稳。
“唔,你是御堂没错吧?”
真抚讶异问着,像是在确认理所当然的事情,御堂听了不发一语,只是微微点头。
御堂的表情带着不同于以往的沉着冷静。他若闭上嘴,势必大有可为;而绝不静观其变的男人御堂戒司,此刻正散发出沉默的气氛。
玖朗被他的气势压倒,说不出话,只是默默等他发言。
御堂仿佛在等他们两人做好心理准备,停顿片刻才点了个头,缓缓开口。
接着,他说出这么一句话:

“——我捡到了一名美少女。”

——称不上沉默的完全空白,支配了整间教室。
在那一瞬间,玖朗甚至无法理解这么一句简单的话、那几个简单的字词是什么意思。
他反覆思量着御堂的话,取回差点失去的意识。
他往身边一瞧,真抚依然面带微笑,用尽力气握紧了拳头。
也许真抚以为御堂是闹着玩的……从握拳的声音不难发现她使出了多大力气。
那股怒意明明与自己无关,玖朗仍然戚觉背脊发寒,而直接承受怒意的对象,肯定更觉得有个恐怖的“什么东西”窜上背脊。
御堂似乎发觉自己惹上了杀身之祸,赶紧一反原先的沉默,飞速地辩解:
“我、我是说其的!我没有说谎……不然,当当!”
他自行发出奇怪的音效,而教室死角处真的站着一位“女孩子”。
这证实了御堂没有撒谎,他自以为可以藉此逃过生命危险,可惜他根本搞错前提。
“……御堂。”
“…………什么事?”
真抚的目光溢满悲痛,简直和早上钢音望向玖朗的眼神一模一样。
而且——诡异的是,让他产生这种既视感的原因,竟然来自“同一个东西”。
“——!”
玖朗茫然凝视着那个“女孩子”。
银白色的双马尾轻盈飞舞,宝石般闪耀的瞳孔正注视着他。
玖朗一时头晕目眩,但那并非是因为少女过于耀眼——
“玖朗。”
——出现在他面前的,正是应该在他房里沉睡的少女。
“……玖朗?”
真抚诧异地复述了一遍少女说出的话。
那……不是别人,正是玖朗的名字。
“没错,就是玖朗!这个女孩子在学校附近徘徊,东张西望,我呢,出于一片好心上前询问,她说‘我想见玖朗’,所以我就把她带来啦!我是乐于助人的代表!要论善恶,我当然属于善的那边啰,可是这一路上,所有人都用冰冷的眼神瞪着我。”
“你没做错事,可是也怪不得他们会有那种反应……”
“可恶,贯彻正义……居然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御堂和文抚和平常一样斗起嘴来,玖朗的目光却迟迟无法从少女身上移开。
少女在出现后,也是同样日不转睛地凝望着玖朗。
玖朗先是为了少女醒后好端端地站在眼前松一口气,接着,他又因为不知所措,感到彷徨与踌躇。
面对无法理解的突发状况,他从未考虑过该如何是好,走到这一步,他才惊觉——自己对这少女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少女是敌是友,安全还是危险——他什么也不知道,甚至没办法将少女粗略地分入某一类。事情若发生在极为普通的日常生活当中,就算不做出这么吓人的判断,或是无法判断也不成问题,只是这件事肯定不属于日常生活的世界。
——玖朗只能由贫乏的经验中判断出,少女身材娇小又年幼,这样的外表构不成威胁。
“……”
在玖朗犹豫不决时,少女默默地缓慢移动起脚步。她走向玖朗,速度愈来愈快,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
玖朗尚未做出判断,身体也没来得及反应,只是愣站在原地。
然后——
“玖朗!”
玖朗感觉到柔软的冲击,随着少女的呼唤声而来。
他毫无防备地被少女——抱住了。
“……咦?”
少女甩着银白色长发,将自己的身子埋进玖朗怀里,抱住了他。
玖朗搞不清楚状况,在无意识中试探性地环顾四周……发现御堂和真抚正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
“…………”
“…………”
“…………呃,那个……”
真抚与御堂的冰冷视线令他昏眩。
他今天二度遭既视感袭击,正打算大声辩解,解开由这状况衍生而出的误会时,巨大的开门声打断了他的声音。
开门声还没停下,教室外头就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玖朗,你在里头吗——我感觉到有些在意的气……息。”
来势汹汹的话声戛然而止。
伴随着那个话音,急促地快步进入教室又停下脚步的人——正是钢音。
玖朗凝视钢音的双眼——这意味着,玖朗的身影也同样映入了钢音的眼帘。
当然,玖朗的怀里还抱着个女孩子。
他深刻感受到,这幅景象确实映入了钢音眼里。
……无可言喻的沉默控制了四周。
“不……你误会了——”
玖朗承受不住煎熬,正想高声打破僵局,只是还没发出声音,他就断了这个念头。
——这次他没有受到其他声音阻扰,迫使他放弃出声的是“杀气”。
钢音朝着他的方向,散发出近乎杀气的尖锐气息——正确说来,她发出杀气的对象其实是针对少女。
邻近的御堂和真抚也因为这股尖锐的气息,感受到难以形容的紧张。
“……这简直是战场嘛!”御堂的发言显然搞错了重点。
现场只有玖朗发觉这般“杀气”的含意。
——这股杀气是无形的“牵制”。
解读对手的动作,然后出招。
玖朗知道,钢音打算藉此测试少女的反应,她在捕捉到少女身影的那一瞬间做出判断,进而采取行动。
然而,少女的反应却是——
“?”
——少女不是毫无反应,只是对钢音毫无兴趣。
她缩起身子,伸到玖朗背后的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玖朗穷于应付少女这样的举动——但又松了口气。钢音的杀气并未引起少女的敌意。
玖朗以安心的眼神看向钢音,钢音不知为何仍旧绷着一张脸,而且仔细一瞧,和刚才紧迫盯人的感觉不同,她的脸上明显带着愠怒。
“嗯?钢音同学?”
“——…………”
玖朗看不出钢音表情里的意图,钢音就这么笔直地朝着他走近。
她走到玖朗和少女身边,一把拉开他们两人。少女抱得很紧,不过钢音还是干脆地分开了他们。
(……我可以把这当成是为了我的生命安全着想吧?)
“啊啊。”
在玖朗思考旳同时,少女发出了如同玩具被抢走的落寞叹息。
钢音就这么挡在分开的两人中间,面向少女,以充满威严的口气发问:
“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究竟是什么?”
在无言的牵制后,她单刀直入地提出问题。没错——尽管没有敌意,少女的身分依然不明。
听到这话,少女且直地回望钢音的瞳孔。
不同于目前为止的行动与外表,少女以坚决的语气,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意志。
“我是蜜丝丽·艾芙琼恩——我来是为了……”
少女说出自己的名字,停顿了一下,移开视线。她不再望着钢音,改望进玖朗的双眼,如宜告神谕般说出:
“我来到这里,是为了玖朗。”




“……差不多可以了吧?”
玖朗窥视着锅里喃喃自语。
他绷紧神经,一手拿着厨房计时器,正在煮义大利面。他所在的地方并非是单调的单人套房里的小厨房,而是应有尽有的豪华大厨房。
玖朗不在自己家里,他人正在钢音家中准备餐点。
——钢音在放学后的教室里碰巧撞见少女,决定先换个地方说话,在诸多考量下,来到了钢音家。
顺带一提,离开前,由于还是得向御堂和真抚大致交代一下蜜丝丽的身分,他们便牵强地以蜜丝丽是“钢音和玖朗共同的朋友的朋友的关系者的女儿”敷衍了过去。
这种解释,怎么想都令人难以置信……但是钢音以严正的态度和流畅的声音解释“就是这么一回事”,听者也只得回答“原来是这样啊”……钢音散发出优雅无声的压力,简直令人回不了嘴。
由于今天上半天课不用带便当,玖朗现在正在准备稍迟的午餐。
“呃……下一个步骤是什么?”
他努力思考,以眼角余光搜索着食谱上的文字,使出浑身解数准备午餐。

“久等了!”
玖朗将盛着盘子的托盘放在客厅桌上。
“谢谢你,玖朗。”
身为一家之主的钢音大概是因为麻烦玖朗下厨,显得不太好意思,只是她这样的态度,反倒惹得玖朗过意不去。
“千万别这么说,我才觉得抱歉,直到现在,最紧张的都还是把菜端上桌的这一刻……今天我也只准备了加入市售调理包的义大利面,以及简单的沙拉而已。”
玖朗说的话字字真心,不是客套。
一升上国中,玖朗就住进现在住的那间单人套房,开始一个人的生活。在那之后经过整整三年,他在这段期间完全没下过厨,如果硬要说促使他下厨的契机,那就是与钢音的相遇。因此,从他开始下厨做菜到现在,不过才短短的一个月。
老实说,他自己随便吃吃也就算了,但是像这样让钢音享用自己做出的料理,带给他的紧张更甚于让剑显现。
他为自己缺乏生活技能苦笑,将盘子一个个摆到桌上。
“给你——蜜丝丽。”
最后,他将叉子递给端庄地坐在椅上的少女。
蜜丝丽朝叉子确认了两三眼,伸出了手。
“嗯……谢谢。”
少女接过叉子,小声地道了谢。
——最让他提心吊胆的味道还算差强人意。
只要看到钢音和蜜丝丽都吃得津津有味,玖朗就心满意足了。
他无意问发现,自己以前从未在意食物美味与否。基本上,他一年到头三餐都是靠便利商店便当这类现成的食物解决,只求能填饱肚子就好。站在那时的角度看来,现在这样的想法虽然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是一大改变,甚至是一大进步。
“……结果你有问出些什么吗?”
玖朗边收拾吃完的盘子,边问着钢音。钢音一手拿着餐后的咖啡,遗憾地偏过了头。
“没有——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应该说不记得还比较贴切。”
“——不记得……?”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钢音没有问出个所以然,但是钢音回答的角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她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是蜜丝丽·艾芙琼恩,目的是‘待在玖朗身边’……其他事情好像全忘了。”
“也就是说,她在学校就已经全盘托出啰?”
“可以这么说没错。”
钢音将视线移向少女。蜜丝丽正在客厅里四处乱窜,起先她就像来到邻居家中的小猫一样乖巧,也许是一顿饭松懈了她的心防,她现在活蹦乱跳地忙个不停。
钢音的家格调高雅,就算是件小东西,也有令人叹为观止的设计。
蜜丝丽对这些东西感动不已,当然,她并未发出感叹的声音。
她只是单纯地、而且无比纯粹地大受感动。
她不为镜子的高级程度惊讶,而是为镜子本身吃惊——简直像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似的。
“或许是玖朗遇见她时发生的那个状况,造成她丧失记忆,暂时想不起过去的事……也可能打从一开始,她就遭到控制,禁止她想起过去的事。从现状看来,一切还不明朗。”
“遭到……控制吗?”
玖朗望着蜜丝一丽天真活泼的身影,记起红衣男子曾将少女比喻为物品。
他摇头甩开浮上脑海的想法,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清理完餐具,他拿出了放在冰箱冷冻库里的东西。
他快步走回客厅,唤来少女。
“蜜丝丽,这个给你。”
在玖朗的呼唤下,蜜丝丽啪嗒啪嗒地靠近玖朗。她盯着玖朗手中的东西,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玖、玖朗……这是什么?”
“呃……这只是冰淇淋而已,本来是想能让你开心就好,看到你这样的反应……反而让我觉得很心痛。”
玖朗递给蜜丝丽一盒冰淇淋。
在前往钢音家的途中,他为了采买食物进了便利商店,由于蜜丝丽眺望着摆放冰淇淋的冷冻柜时,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他便偷偷买了下来……他没料到蜜丝丽竟然会感动成这副模样。
蜜丝丽恭敬地以双手接下冰淇淋,雀跃地坐在桌旁的椅子上,吃起了冰淇淋。
她这么感动,要是不好吃肯定会很沮丧……玖朗兀自烦恼着,不过看来他单纯只是杞人忧天。
“……玖朗!这好好吃喔!”
她坦率地说出感想,玖朗听了自然而然地扬起嘴角。
“刚才玖朗做的义大利面和沙拉也很好吃,不过这个比那些好吃十倍!”
少女非常直率地说出了她的感觉。
玖朗因此明白,自己尽全力做的料理,还比不上这一盒冰淇淋。
没关系,只要她们吃得开心就好……玖朗在心中低喃。
“……我喜欢玖朗的料理喔。”
“咦!是、是吗?”
也许是不忍心看到玖朗失落的神情,钢音悄声说道。或许是因为害羞,她没将视线放在玖朗身上,但她确实在为玖朗打气。





“虽然偶尔还是会失败,但是我能感觉到玖朗尽了力,也吃得出来玖朗的烹饪技巧愈来愈进步了。”
……这应该是在打气吧?
“……唔,玖朗…………我刚才说错话了吗?”
玖朗颓丧地垂下肩膀,手肘撑在桌上,蜜丝丽见状,缩紧了原本就显得娇小的身躯,开口问着玖朗。她像是怕遭到遗弃,轻轻吊起眼角,窥视着他的反应。
“喏,玖朗……?”
蜜丝丽的小手请求似地抓住了玖朗的衣袖。少女的心意藉由这个动作,传进了玖朗心中。
隔了一会儿,玖朗徐徐开口,告诉蜜丝丽,她刚才没说错话,自己也不会因此弃她不顾。
“蜜丝丽,没关系,你可以直接表达心里的想法——不,应该说,我听了也会觉得很高兴吧。”
“……高兴?”
“嗯,有很多事不说出口,对方根本不会知道……我希望你能将心里的想法告诉我。当然,也有很多事不用说出口,只靠心意就能传达,不过如果对方是重要的人,还是不免会想回应那份心情的吧?所以呢,我希望你能尽量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会说出…………自己的想法。”
蜜丝丽轻声说着,以感到不可思议的神情听着玖朗的话。
玖朗依人数买了三盒冰淇淋,给了钢音一盒,自己也拿了一盒。他只吃了一口,就没办法再吃第二口了。因为他才刚吃下第一口,就和吃完冰淇淋的蜜丝丽对上了眼。
蜜丝丽露出纯洁的眼神,宛如在实践刚才的承诺似地要求:
“玖、玖朗如果不想吃,那就给我!”
她说得直率,玖朗也不好以“我怎么可能不想吃”一口回绝,只好默默点头,将冰淇淋递给了蜜丝丽。
玖朗同时摸了摸蜜丝丽的头,仿佛在称赞她“做得很好”。蜜丝丽被这么一摸,顿时愣了一下——经过一段宛如在细细思量摸头这件事的时间后——她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玖朗,谢谢!”
玖朗心想,能得到这样一个笑容,听到这样一句话,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了。(吐槽:少年你树FLAG了)

玖朗为了填满嘴里的空虚,啜饮起倒在杯子里的冰水。他看了下天真地吃着第二盒冰淇淋的蜜丝丽,又转头望向钢音。
正经的钢音,和单手拿着冰淇淋的模样显得不太搭,看起来十分可爱。他着迷地盯着钢音不放,钢音接着开了口:
“我会再调查一下这个女孩子。”
钢音将汤匙插入冰淇淋,一边说着。
“……我不太懂,这有办法调查吗?”
“我不确定,也不知道可以调查出什么结果。不过,有件事情我很在意,明天我会先从那里查起,至于这个女孩子以及玖朗遇到的红衣男子,我也会着手进行调查。就目前的状况而言,她要是不恢复记忆,我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玖朗难以想像钢音究竟在说些什么,他和“这个世界”来往的日子还不算长,也没有多深入的了解,只能将事情交由钢音处理。
“确实……我能为蜜丝丽做的,也只有把冰淇淋给她而已。”
他喃喃说着,心里很清楚这和完全帮不上忙是同样的意思,虽然……说不定,蜜丝丽其实对现状感到十分满足。
“对了,我这么说没有顺便的意思,不过还是由钢音同学照顾蜜丝丽比较妥当吧?”
玖朗望向窗外,随口问了件突然想起的事。时序进入六月,白昼愈来愈长,尽管已是傍晚时分,天色仍未见昏暗。
他心想,再过一会儿自己也得回家了,不料他一开口发问——
“不行。”
钢音还没回答,蜜丝丽就抢先拒绝。
“蜜丝丽?”
她轻盈地跳下椅子,走到玖朗身边,紧抓住玖朗的手臂.似乎在暗示她心意已决。
“别这样,我不会马上走,况且明天放假,我早上就会来陪你了。”
玖朗正打算解释明天刚好是星期天,蜜丝丽那张惹人怜爱的脸庞已经流露出不满,看上去就像是在责备玖朗。
“不行啦。”
“呃……”
面对一意孤行的蜜丝丽,玖朗无可奈何,不得不选择退让。
“她好像劝不听,今天还是由我带她回家,明天再来,这样可以吗?”
他本来就在询问钢音“该怎么做才好”,这下只是改问起钢音对这折衷的提议有何意见。
“那可不行。”
“……咦?”
钢音坚决表示反对,玖朗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不行吗?”
他还以为心脏在刹那间停止跳动,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问起钢音理由。
钢音回答得那么迅速,他怀疑这件事情也许隐含着自己预料之外的危险性。
“……毕竟玖朗是自己一个人住吧?”
钢音垂下眉梢,从不同的角度说出答案。
——玖朗确实是一个人住。
——蜜丝丽如果住进他家……会有危险?
“呃……咦?你的意思是会发生那种事情吗?从外界的观点看来,这种情形确实很难解释清楚……”
“——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唔、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不是啦!不管你信不信,老实说,我们对蜜丝丽……对这个女孩子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尽管她现在没有散发出敌意……只要不清楚她为什么坚持跟着玖朗,就不能大意——”
钢音一口气说完,像是要一吐闷气似地深深呼了口气,脸颊甚至隐约染上几许嫣红……
“我、我知道了……那么该怎么办呢?”
他充分理解到钢音是为了他的生命安全着想。
就在他们一来一往讨论的时候,蜜丝丽依然紧抓住他,像是挽着他的手臂一样,强烈地表现出绝不屈服的坚定意志。
(总之……蜜丝丽坚持不离开我,可是我们又不能两个人共度一夜……应该是这样吧。)
玖朗陷入了沉思,有什么方法能一次解决这个矛盾的情形?
不过,他还来不及烦恼——钢音就以与其说是提议,不如说更接近宣告既定事项的口吻道出:
“玖朗……你今天就住在这里吧。”
他们后来又讨论了一会儿,可是玖朗根本不可能拒绝钢音的建议,最后还是在钢音家住了下来。
玖朗在晚餐过后,整理完之前准备午餐时也使用过的厨房,回到客厅,迎接他的却是和刚才热闹气氛不同的一片寂静。
“钢音可能正带着蜜丝丽参观家里吧?”
钢音家是一处“豪华宅邸”,和玖朗住的那间狭小单人套房简直有天壤之别。他认为她们到了其他房间,便在客厅的椅子上坐下。
他装模作样地吸了口气,接着出乎意料地重重叹了口气,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远比料想中还要来得疲累。
他思考了一下,接受了现状。
回想起来,今天一整天忙得不可开交。
唉……他在嘟囔声中追溯的回忆,令他不禁苦笑。他再次体会到,少女正是惹出今天这一连串风波的中心人物。

——蜜丝丽·艾芙琼恩。


从空中落下,轻声唤着〈绝对睿智〉,不知为何对自己感兴趣的少女。
他在心中低喃那个至今仍不清楚究竟是何许人物、丧失记忆的少女名字。
——此时能确定的只有少女不是个“普通”人,除此之外,他们对少女一无所知。
钢音说的没错,在知道她想待在自己身边的理由之前,必须随时提高警觉……可是,玖朗实在提不起戒心。
现在的蜜丝丽显然没有敌意,既然如此,不管她究竟是谁,难道不能把她当成“没有敌意的女孩”吗?
要说他单纯,他的确很单纯——要说他肤浅,他也确实很肤浅。
但是,面对蜜丝丽那纯真的心意——他就是自然而然地想回应摆在眼前的那份确实的心意。
“如果我有兄弟姊妹,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摊开双手,盯着自己的掌心——仿佛在确认不曾握在自己掌中的东西。
他形单影只地活在这世上,不与他人积极来往,因此不是很清楚该如何与少女互动,如何回应少女的心意。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蜜丝丽只是被摸个头,就显得乐不可支的模样——
(她的反应简直像是第一次被摸头……还有那粲然的笑颜……呃,虽然她可能是因为冰淇淋,才显得这么开心。)
“我如果有妹妹,也会像那个样子吗——”
他握紧拳头,正悄声说着,便听见了少女的声音。
“……玖朗!”
他一回头,就看见蜜丝丽站在那里,脸上露出“找到你啦”的表情。
少女依然如银器般亮丽,打扮却和刚才完全不同。
她身上穿的不再是精美的洋装——那大概是她穿在洋装底下的衣服——只有一件单薄的小背心。
“呃——蜜、蜜丝丽……?”
他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还以为这是妄想——“不对,除了钢音同学,我的眼里应该容不下别人啦!”甚至否定了自己旳思考……他想了又想,总算承认眼前见到的情景正发生在现实生活中。
承认是承认了,但他还是无法理解状况,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看向蜜丝丽。
——她露出了透明白皙的肌肤。
她曝露在外的身躯既平坦又不艳丽,却混合了稚嫩虚幻的美与悖德感,散发出一丝淡淡的娇艳。
他好几次想挪开视线,每次都打消了念头,直盯着蜜丝丽。
蜜丝丽看他迟迟不出声,于是以感到不可思议的语气问着玖朗:
“玖朗要一起洗澡吗?”
“——咦?”
蜜丝丽的这句话,一口气将玖朗拉回了现实。
玖朗仔细思岂蜜丝丽说出的话和眼前的状况,然后做出推测。
看来蜜丝丽是因为要和某个人一起洗澡,于是认为玖朗也要一起洗,才来叫他。
而且只要稍微思考一下现在住在这个家里的人,轻而易举就可以推敲出那个要和蜜丝丽一起洗澡的人是谁。
既不是他自己,也不是蜜丝丽……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消去法了。
“蜜丝丽……你穿成那个样子是跑去哪里了?”
“啊!”
玖朗猜中了。
为了寻找不见人影的蜜丝丽,“钢音”走进了客厅。
蜜丝丽似乎是衣服被脱到一半就逃了出来,帮她脱下衣服的钢音,看来也是在同样的状况下跑出来找人。
钢音身上没穿着制服,而是围了条浴巾。
当然,她不可能是在制服外面再围条浴巾。
原本钢音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修长的身材,现在的模样更突显出她充满魅力的曲线,以及如陶器般光滑的肌府和富有弹性的四肢。钢音的身影让玖朗一见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钢、钢音同学。”
“玖、玖朗。”
他们各发一语,随即僵在原地。
“————”
玖朗在沉默中依然感到脑袋发烫——他死命地压抑,不让表情出现变化。
(之前不是也发生过类似的状况吗?矢上玖朗!不,不要紧的。钢音同学身上只围了条浴巾,可是她并未意识到那方面去——反而是气定神闲,呃……或许还有点冷静……在这种状态下,只有我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状况,那怎么——……可、以?)
玖朗为了保持平静,竭尽所能地说服自己,慢了半拍才注意到,眼前钢音做出的反应,与自己预期的大相迳庭。
“啊……”
钢音惊呼一声。
她将双臂抱在胸前,像是要遮住包在浴巾底下的胸部,端正的脸涨得通红。
她因为不知该如何是好而低垂着双眼,眼里还泛着泪光。
玖朗面对这意料之外的反应,一样羞红了脸。
两人的视线在这样的状态下交会——同时别过了脸。
钢音转过身,玖朗则是反射性地低下头。
——仿佛他们不敢直视对方的脸。
“唔,钢音同学……对不起。”
玖朗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道歉,他只是顺应内心的想法,向钢音致歉。
“玖朗不需要……说对不起,不过,可以……请你闭上眼睛吗?”
钢音像在逞强似地,回答的语气极为严肃。
“好……好!”
一闭上眼,钢音刚才烙印在自己脑内的身影,势必会鲜明地浮现在眼底……但他毕竟不能把这当藉口,还是照着钢音的要求,不得已地阖上了眼。

忙乱而漫长的一天——还要再持续一会儿。


第三章 <战锁的威令>(War Cry)与<无比尊贵的艺术品>(Artifact)


玖朗在钢音家里住了一夜,隔天早上——
“那就拜托你看家啰。”
钢音将手放在玄关门上交代着。
今天是星期天,钢音自然不是一身制服打扮。
她穿着以黑色为基调,设计简单俐落的衬衫和裙子,强调出柔和的身体曲线,更显美艳动人。
“我知道了。”
玖朗答道。钢音这一趟的目的地不是学校,她打算详加调查,打听昨天提到的事情。
她原本考虑带蜜丝丽同行,但碍于在目前这一阶段,仍无法预测事情会出现“什么变化”,因此只有钢音独自前往调查。
“……不过,你得小心一点。”
钢音忧心忡忡地提醒他。至今两人仍无法对蜜丝丽以及情势做出判断,她不免感到害怕。
玖朗本来打算尽可能开朗地回应钢音,不过又闭上了嘴。钢音犹豫着,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玖朗于是决定等她继续说下去。
在一阵挣扎过后,钢音告诉玖朗:
“我知道那孩子没有敌意,你对她也没有戒心……不过我就是忍不住担心——这该不会是力量引来的事件吧。”
“引来的……?”
“之前……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奇迹会吸引奇迹。”
钢音答得有些落寞,玖朗记起钢音以前说过的话。
——奇迹会吸引奇迹,可是那并不是光明闪烁的奇迹,而是“不应该存在的怪物”或“荒唐无稽的怪事”,甚至是以其为目标的“恶意”。
玖朗身上存在着过去曾是钢音的力量、至高无上的奇迹〈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钢音在这股力量与玖朗同化时,告诉他:“你只能继续战斗下去了。”
玖朗察觉钢音眼里不单纯只有不安,还有罪恶感混在其中。事到如今,她依然认为自己害玖朗“卷进”了最好不要知道的世界,而且也许是因为自己传给玖朗“力量”,才会引来蜜丝丽。
“——钢音同学。”
玖朗察觉到钢音内心的痛苦,将手放在她肩上,朝着她粲然一笑。
“不会有事的。”
他没有多加解释,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玖朗依从自己的意志,选择待在钢音身边。他以眼神告诉钢音,她不需要为这件事感到愧疚。
钢音望着他,像是明白了他的想法,表情霎时满是歉意。不过她终究还是恢复了以往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
“我会尽量早点回来。”
她的脸上挂着笑容,再次向玖朗告别。然后.她咳了一声。
“还有一件事——”
她像是为了掩饰害臊,戏剧性地伸出食指,指向玖朗,在临走前补充了一句忠告:
“你别和她靠得太近了。”




“和昨天的一样好吃!”
蜜丝丽在钢音出门后,又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才起床,玖朗于是帮她准备了份和午餐结合在一起的早午餐。
“这样啊……刚烤好的面包涂上奶油的魅力,果然无人能挡……”
蜜丝丽嘴里塞得鼓鼓的,笑容满面地称赞玖朗准备的料理,他听了心花怒放,不过说到底,光是烤一下外面买来的面包再涂上奶油,能算是“料理”吗?他其实不太有把握……
他的心情有点复杂,而蜜丝丽大快朵颐的模样,又让他联想到一些小事。
“……记忆丧失了,也会忘记味觉吗?”
他望着吃得津津有味的蜜丝一丽,将摆在心里的疑问说了出口。
他会觉得这么不可思议,是因为蜜丝丽不管吃什么都觉得新奇,惊讶得有如第一次吃到一般。
他好像从哪里听过,回忆纵使丧失,“刻划在身体里”的记忆和感觉不会忘记,仍会留存在体内。那么,味道也算是“回忆”的一种吗?
“呃,总不可能这辈子从没吃过东西吧?”
他玩笑似地说着,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或是她吃东西从没管过味道……?)
“……那也很让人不敢置信。”

他苦笑着阻止自己胡乱猜想,接着在下一刻,他感受到尖锐的视线。

他察见有异,看向蜜丝丽,蜜丝丽则是以锋利的目光面对着他。
她那样子不足被玩笑惹恼,因为她的视线根本没放在玖朗身上,而是放在玖朗后方——她瞪向了窗外。
玖朗循着她的视线,察看外头的动静。
然而,外头没有任何异状,为了看得更广,他移动脚步,朝窗户靠近。这时,他听见后面传来喀哒的声音。
一挪回视线,他发现蜜丝丽已经不坐在椅子上了 。
他急忙寻找蜜丝丽的身影,正好瞧见她打开门,冲了出去。
“——蜜丝丽!”

他用力打开玄关大门,追了上去,就这么跑出门外。
蜜丝丽在不远处的庭院石板路上停下脚步。
玖朗确认少女停了下来,松了口气,缓缓走向她身旁。
不过走到一半,他察觉到了一件事情,于是他没出声,就这么经过少女身边,走到她前方。
——挡在少女和他注意到的对象之间。
“早安——这时间说早有点太晚了吗?”
外表诡异但语气稳重的红衣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庭院里,向玖朗问好。
“你是……!”
玖朗没有打招呼,而是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哟,年轻人。”
身穿铁锈血色西装的男子不理会玖朗的目光,亲昵地说着:
“我来是为了讨回遗失的物品。”
红衣男子刻意以食指指向蜜丝丽。
这个举动触怒了玖朗,他敞开双臂,挡在少女面前。
“你要是能改变心意,我也轻松多了……不,其实也没多大的差别。”
红衣男子笑了笑,仿佛觉得玖朗的反应有趣。不知不觉中,一条长锁炼从他的右臂垂了下来。
——喀啦喀啦。
红衣男子人刺剌地将武器拿在手中,露出吓阻之意。
缠绕在红衣男子身上的异样感倍增,玖朗的脑里发出“这家伙相当危险”的警告,身体遭到压制的错觉同时袭来。
“……玖朗!”
这时,背后的蜜丝尴抓住了玖朗的衣服下摆。
玖朗将视线从红衣男子身上移开,望向蜜丝丽。他强装笑容,一手摸着蜜丝丽的头,好让惊恐不安的她安心。
“不用怕。”
他甩开错觉,像是要保护少女似地往前走了几步。
“你才是和之前一样,完全没变。”
玖朗语气凶狠地说。
既然双方对彼此的认知都没有改变,便自然而然地延续了之前在公园里未完的对决。
正确来说,玖朗的想法已经不同于那个时候。当初他不明所以地保护少女,如今他则是抱持必须保护“蜜丝丽”的信念而战。
玖朗为与男子对峙,将意识摆在自己体内的“力量”。
——〈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
刹那间,他感觉全身火烫。他控制着这股燃烧的感觉,并赐予形体。
“噢……年轻人,你也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啊……我还以为你是个普通人呢。那么我得向你说声抱歉,之前擅自认定‘就算解释你也听不懂’。”
男子的左掌捂着脸颊,做出夸张的吃惊反应。
玖朗毫不在意男子的嘲弄,将庞大的能量注入意识,打造出一把“剑”。
“那么你后面的存在究竟是‘什么东西’,我现在就来告诉你吧。”
玖朗为了让说个不停、像是在戏弄他的男子住嘴,拔出了剑。
“别说了……!立刻——”
——将错觉引入现实。
玖朗伸出右臂,由虚空中拉出一道光芒。
体内的“剑”随之显现——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
锁炼缠住了那道光芒,以及玖朗的右臂。
“你就慢慢听我说吧。”
红衣男子轻轻动了下手特,摇晃向外伸出的长锁炼。
“什么——!”
遭锁炼牵制的“光束”在瞬间四散,消失于无形。
接着,玖朗感觉到缠在右臂上的锁炼传来千斤重,于是弯下了膝盖。
右臂顺势重重地落住石板路上。
玖朗觉得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才想着要重新站起,抬起手臂,不料右臂失去知觉,身体的其他部位连动也动不了。
“你……你做了什么……!”
“你打算显现的力量……不是属于以旁门左道的途径钻法则漏洞的魔术师所有,而是运用异世界本身的法则,是真正的‘魔法’师的力量……你自以为拥有绝对力量,因此骄傲自满,不懂得何时该逃。”
红衣男子以玖朗不知道的常识作为前提,嘲笑着他。
“你们……究竟是谁?”
红衣男子撩起往后梳的一头黑发,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是耶萨·诺克提斯,我们是以斗争为手段的魔术结社——〈战锁的威令〉。”
男子愉悦地扬起嘴角,在说出名字的瞬间,响起了阵阵金属声。
玖朗本能地察觉到危机,反射性地转过头。
“蜜丝丽!”

——少女趴倒在地的模样映入他眼中。

少女倒在地上,身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与玖朗右臂上一样的锁炼。要找出锁炼从何而来并不难,十名左右的黑西装男子仿佛要将少女团团包围似地,围绕在少女身边。
玖朗见状,立刻想冲上前去,可惜沉重的右臂提配了他,他根本动弹不得。
(可恶……竟然被这么一条锁炼困住……!蜜丝丽现在不晓得怎么了?)
玖朗瞪视红衣男子,目光里尽是无法动弹的愤怒,以及关心蜜丝丽的焦躁。
“为什么要对那孩子做出这种事……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红衣男子——自称耶萨的男人,以劝导的语气悠悠开口:
“你叫她‘那孩子’啊……那是错觉喔。我不是说过了吗?那是个物品……”
耶萨解释着,宛如正在为玖朗揭开魔术背后的真相。
“那是封印〈幻想的根源〉的〈无比尊贵的艺术品〉。”
玖朗不是很明白男子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是他的脑海深处,涌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不安。
“你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那个女孩子是〈幻想的根源〉,而且还是什么〈无比尊贵的艺术品〉吗!”
“——没错。它会拥有人的形体,其实也不是多稀奇的一件事。人类的身体非常适合寄宿……常被当成做工精致细密的零件使用。〈幻想的根源〉会把人类当作触媒显现,人类也会被用为发动魔法的要素之一,这你也知道吧?还有,就像我现在做的……也可以将人打造为魔术道具。”
玖朗循着耶萨兴致盎然的眼神,看见了黑衣男子。他凝视着这些人,发觉有些不对劲。他们维持着抛出长锁炼绑住蜜丝丽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甚至没有呼吸,就这么站在原地。
“在调律和准备上需要花费一点时间呢。”
“他……他们不是你的同伴吗……?”
“他们是‘同志’,为了完成我的目的,而成为我的‘锁炼’。”
这些黑衣男子是“锁炼”——红衣男子的魔术道具。
他们的真实身分令玖朗震惊不已,耶萨却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和他们一样,有人形却不是人的东西……那个少女正是身上封印着〈幻想的根源〉的‘物品’。”
耶萨如此形容蜜丝丽。
玖朗仍不明白,这个男子执意追求的〈幻想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你到底……把那么娇小的女孩子强压在地,把自己的同志变成那副模样……你到底想要什么!?”
“——……【龙】。”
红衣男子的语气洒脱。
“我们〈战锁的威令〉是以斗争为动力,以向‘上’攀升为最高准则的结社,而那个东西就是我们一直以来不断追求的纯粹‘力量’。它从另一个世界降临到这里,在古老的年代里,它使思想尚未萌芽的人类敬畏,是真实存在的梦幻……”
耶萨滔滔不绝地说:
“无谓东西,不分善恶,超越一切,纯粹力量的幻想象征,那就是——【龙】。”
他的双掌祈祷似地向上朝天。
“献给【龙】的〈无比尊贵的艺术品〉——就是那个少女,〈奉龙的祭祀人偶〉。”
说完,耶萨的动作不再夸大,轻巧地转了个身。
“我们曾经取得它,却因为莫名的原因,它的束缚被解开了,脱离了我们的掌控……我这趟来的目的,就是把它收回来。”
耶萨动了动生手,控制那些作为“锁炼’的黑衣男子。
他们遵从红衣男子的指令,操纵由手臂伸出的长锁炼,牢牢绑住蜜丝丽的身体。
少女因此发出惨叫,声音却被金属声盖了过去。
“住手……!”
“年轻人……你就趴在那里有着吧。”
玖朗的身体反射性地想要采取行动,耶萨于是出言告诚:
“接下来要进行再次束缚〈无比尊贵的艺术品〉的‘仪式’——连自己武器也拿不稳的小伙子,就静静地闪到一边去。”
“——你说什么……!”
耶萨的语气不变,只是冷酷地道出事实:
“你刚才要使用力量的时候,感到‘害怕’了吧?你怕力量过于强大,身体负荷不了。我们认为,武器是将内在思考化为外在现实的手段——是肉体与意志的延伸。没有粉身碎骨的决心,就不该拿起武器。所以呢……你还是乖乖睡吧。”
耶萨挥动右臂,锁炼传来一阵震动,玖朗随之倒地。
“可、可恶!”
耶萨瞄了倒在地上的玖朗一眼,缓慢跨出步伐。
玖朗的脸贴着地面,瞪视男子一步步走向蜜丝丽。
(……啊啊,太可恨了。)
玖朗在心中咒骂——他骂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居然说我……“害怕”力量?他以为我害怕〈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吗?)
他默默省思耶萨断然说出的话语,独自吞下苦楚。
他意识着存在自己体内〈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的力量,描绘出练习过好几次的精致意象——描绘到一半,他放弃了。
(啊啊……原来如此……我太焦急了,我太急着要控制这股庞大的力量了。)
玖朗的存在与〈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密不可分。
玖朗即〈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即玖朗。
然而,试图控制力量这个想法却是错的。
这是我的力量,我的剑。
我只要从剑鞘里拔出剑就行了。
我只要命令自己的手臂采取动作就行了。
“——原来是这样的啊。”
他总算了解钢音当初教他的事。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剑已经在手中。
只须依从自己的意志,挥动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行了。
——他斩断了绑住右臂的锁炼。
“——耶萨!”
他咆哮着站起身,挥开缠在身上的那些不再具有效力的锁炼。
耶萨停步,难掩震惊地望着他。
玖朗手握简朴的剑,将剑锋对准耶萨。
“年轻人,你就这么急着送死吗……我实在搞不懂。”
耶萨恢复原本的表情,语气明显流露出讶异〡
“抱歉……保护这么娇小的女孩子,我不认为需要什么理由。”
——玖朗则回以揶揄的口吻。
耶萨收回被从中斩成两半的长锁链,再度摆出应战姿势。
“不过呢,年轻人,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胜负并非单纯取决于强弱,唯有能满足胜利条件的人,才能成为胜者。”
他轻盈一跳,与玖朗保持距离。
“我们的目的是再度束缚【龙】的少女,这个目的其实已经可以算是圆满达成了。”
他在空中跳跃,做出胜利宣言。
“住手————!”
“〈战锁的威令〉之主,耶萨·诺克提斯在此——!”
耶萨高举右臂,正要下达命令,玖朗也察觉他的意图,正要高声吓阻,但在这一瞬间,两人同时哑然失声。
那个夜晚感兑到的,像是能消弭一切事物——吞噬存在般的凶残气息,再度笼罩四周。意识表层遭到强行拉扯的错觉席卷而来,全身的肌肉紧绷,身体犹如遭到冻结,刹那间动弹不得。
玖朗两次体验到这种感觉,他总算明白——这是敬畏。
这是生命最原始、也是最无法抗拒的情感。
他一认清到这点,随即将目光转向引起“敬畏”的根源。站在他面前的耶萨同样僵在原地,看向了“那个东西”。
使四周充满敬畏的存在,缓缓站了起来。
那个东西不在乎身上缠满了锁炼——锁炼简直成了无用之物——悠然起身。
银白色发丝在静止的风中摇曳。
“……蜜丝、丽。”
浑身充斥暴戾之气,令人不由自主敬畏的,便是蜜丝丽·艾芙琼恩。
碧蓝色的眼珠染成了靛紫色,凝望着空无一物的天际。
面无表情的纯白脸庞。
蜜丝丽的双眸转紫,左脸颊上浮现了近似烙印的深紫色图样。她环顾四周,慢慢绽开笑颜,图样也随之扭曲。
她的微笑天真可爱,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安稳。
她浑身散发出尖锐的敌意,抹杀了安稳的气息。
玖朗和耶萨,以及那些没有生命的黑衣男子,全都不发一语,一动也不动地伫立在原地。
现场唯独蜜丝丽的行为举止从容不迫。她望向耶萨,天真——又语带嘲讽地问:
“嗳,你该不会以为这种链子可以绑住我吧?你真以为你可以对付——〈奉龙的祭祀人偶〉吗?”
喀啦喀啦,蜜丝丽无视缠在身上的锁炼,举起娇弱的手臂。
“〈无间召唤〉——(Download)”
她轻声低吟。
杂讯呼应她的声音而来,奔出她掌心覆盖的空间。玖朗见到这一幕,想起蜜丝丽落下前出现的那片杂讯。现在的情形和当时相同,杂讯填满空间,又瞬间收缩。
杂讯消失后,出现了一把阴森利刃,接着,少女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接下了那把浮在半空中的刃。
“〈蒙屠戮祝福而噬血之魔刃〉(Anat Astrate)。”
少女诅咒似地叫出应该是那把刃的名称。
那把刃比寻常的刀剑来得庞大,与少女纤细娇小的身材形成强烈对比,而且形状诡异,简直像是把刀刃装上了炮身。
——蜜丝丽轻巧地挥出笨重的魔刃。
只消这么轻轻一挥,缠绕在少女身上的重重锁炼便被斩成碎片,随处飞散。
“——怎么可能!”
耶萨此时才终于如梦初醒,发出惊愕的声音。
他死命地压抑着敬畏之情,调整姿势.大声喊叫。
“重新施术——再度进行束缚!”
他像个指挥者般挥动手臂,朝黑衣男子下达指令。接到命令的黑衣男子将碎裂的长锁炼收回手中,摆出阵仗,吟唱起填补着什么似的咒文。
不过,他们居然自以为能抓住对方发动攻击前的短暂空档,这样的想法实在肤浅,而且过于傲慢。
“吞噬吧——〈蒙屠戮祝福而噬血之魔刃〉。”
蜜丝丽缓缓跳起——银白闪耀的秀发在空中飞舞。





深紫色光芒在刀身上闪烁。
——咻、唰、唰、唰、唰!
少女仿佛感觉不到重力,她挥舞重剑,以名为〈蒙屠戮祝福而噬血之魔刃〉的刀刃,一闪划过那些男人。
那些遭到斩杀的男人就如少女所言,存在像是被吞食般自这世上消失。余劲甚至刨起周围地表,卷起一阵暴风。
“怎、怎么可能……”
耶萨奄奄一息地重复着和刚才一样的话。
玖朗也因为事出突然,欠缺实际感受,只能愣望着这一切事情的发生。
“为什么……你明明是……〈奉龙的祭祀人偶〉……!”
耶萨愕然凝视蜜丝丽,仿佛拚了命地要从眼前的现实中找出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明明只是封印【龙】的〈幻想的根源〉……为什么会拥有力量……为什么!你不是在疯狂杀戮,你甚至可以依自己的意志行使力量……!”
耶萨竭尽所能地弥补现实与理解之间的鸿沟。少女看着那副模样,也许是觉得滑稽,略略地笑了起来。
“噢,你以为我是献给【龙】的少女吗?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我的存在不是为了献给【龙】——”
蜜丝丽说着举起手臂,刀锋指向耶萨。
“——是【龙】献给了我。”
装有刀刃的炮身看在玖朗眼里,宛如张开血盆大口的下颚。
“和你们这些只是碰巧拾获的人不同,真正的主人——‘父亲’创造了我,交付我应完成的使命——以【龙】的‘力量’来达成。”
耶萨扭曲着一张脸,往后退了几步。
“弑龙者……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指的不是封印的容器,而是降伏并且操控【龙】的组织……!”
耶萨即使被逼入困境,依然试图趁机逃走,可惜只是徒劳无功。
“永别了。”
——光芒射出。
玖朗注意到时,光芒已经穿过他身旁,扬长而去。
少女手中握着的那把阴森魔刃,犹如下颚的“炮身”中,迸射出一道紫光。
玖朗能做到的,只有在结束后确认攻击导致的结果。
现场遗留下被削去的地表,与耶萨消失后残留的那股诡异气息——他完全无法抵抗,就这么失去了踪影。

“……蜜丝丽。”
玖朗茫然凝望半晌,好不容易唤出这一声。
少女的视线里应该有玖朗的存在,不过却像是听到这一声呼唤,才第一次发现他。
蜜丝丽将瞳孔转向他,开了口。
“————”
她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倒了下去。
“蜜丝丽!”
玖朗大叫着她的名字,赶紧冲了过去。
在千钧一发之际,玖朗抱住了她,没让她摔倒在地上。
玖朗抱好少女,将她的脸转向自己,观察着她……听到了柔和的呼吸声。
蜜丝丽失去意识,陷入了昏睡。



——啊啊。
男子在漆黑的黑暗中醒来。
他失去了半个身体。
浊黑晕染他身上那件红胜鲜血的衣服,长锁炼像是覆盖他全身,缠绕着他的身体。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只是为了避开攻击,没有指定空间跳跃……应该不会跳得太远才对。”
男子吐着血,费尽力气地确认模糊的视线。映照在眼里的景象,简直令他不敢置信。
他的身边什么也没有——只有漆黑。他甚至搞不懂自己躺着的地面是哪来的。他无法确认自己的身形,宛如身处丧失视力的世界。
“欢迎来到不属于世界任何地方的‘缝隙’。”
在不晓得适不适合以漆黑形容的“黑暗”世界里,响起了声音。
“在遭受攻击的那一刹那,你以长锁炼张开屏障,削弱了一点威力。”
男子气若游丝,搜寻声音来源。他挪动无法自由行动、仅剩的半个身体,艰难地移动视线,环顾四周,果然什么也没发现。
但是,声音再次响起,传进耳中。
“你更进一步地将锁炼绑在自己身上,控制濒死的肉体,企图藉此延长自己的生命……哎呀。”
“……是谁……不,你是什么东西!”
“太精彩了……!以锁炼为媒介,干涉对象的生命均衡,进而操控之术……甚至还能施行在自己身上,那种技巧和精神……实在令人叹为观止,真是非常高明的‘奇术’。”
那语带讥讽的声音,使男子原本痛苦扭曲的脸因愤怒更显歪斜,怒目瞪视着虚空。
“〈战锁的威令〉这个结社肯定是以你为中心的群体吧。遵从单一意志行动的武装集团……我对你们的活动很有兴趣……不过即使再有兴趣,反正都已经不存在了,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作为。”
男子用尽全身力气怒吼,却叫不出声。
“——!”
虚空中出现一只手,一把抓住男子的脸。
“为了将来需要,你就教我一下你那套‘奇术’吧……那套操纵他人之术。”
男子挣扎着,试图甩开那只漆黑的手。不过,空间仿佛固定住了,那只手完全不为所动。
而且,抓住男子的指尖愈来愈用力。
黑色的指尖撕裂皮肤,陷进肉里,男子发出了无声的哀号。
“我对你这副生命失去均衡的肉体没有兴趣……你的奇术就由我来发扬光大吧。”
黑暗雀跃地说。
这句话同时也是停手的讯号。
压倒性的力气传到指尖,压碎骨头,粉碎男子——耶萨·诺克提斯的头颅。
噗叽一声,响起了捏爆肉块、骨头碎裂的声音。
声音飞散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世界里。
“……好了。”
漆黑空间中浮起一个白点。
“我该起身去迎接她了……你也想得到手的遗失的公主。”
白色的面具上印着又哭又笑的图样,悄悄现身于黑暗之中。



她明白意识已经苏醒,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她躺在昨天睡着的床上。
她静静起身,四下张望。
她环顾宁静的房间,房内一个人也没有。


银白色发丝轻晃,蜜丝丽徐徐吐了口气。
“我……”
她像是要说出心中所想,发出了声音。
她将视线转向窗外,从床上看不见庭院,但是她还记得自己刚才在那里做了什么。
——从自己体内涌现的“力量”。
——取出握在手里的“刃”。
——然后……
她凝神注视如今空荡荡的掌心。
“我…………!”
她忍不住再次开口发出声音。
——她全想起来了。
——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为何存在。
——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她来到这里的目的。
她浑身颤抖,过了一会儿才好不容易仰起头——强装出笑容。
“他……不是〈绝对睿智〉。”
她出声确认自己的判断。
“他的……身上没有〈绝对睿智〉……!”
她再次以自己的耳朵确认自己说出的话。
“所以……没关系吧。”
最后,她以祈祷般的口吻低喃。
“蜜丝丽不需要杀掉玖朗吧。”
她在心中再三确认,安抚内心——然后,她才终于察觉自己的心情。
——我不想杀了玖朗。
她讶异着自己的心里居然理所当然地这么认为。
她的心注意到她的讶异,回想起醒来后,与他相遇的这短短一天内所发生的事情。
——她的心里充满温暖。
苏醒的回忆不同于昨天发生的事情,在几千、几万倍长的回忆里,找不到类似与他一起度过的这种时光。
她不自觉地将手放在头上——像是在细细体会被他摸头这件事。
她不曾被摸过头,不曾被温柔触摸。
不过,她明白,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在永无止尽的战斗中,不可能有安稳的一刻。
何况,也不需要安稳。
“这就是我。”
……所以,这一天是个错误。
——所以,我过了错误的一天。
蜜丝丽起身看向外面。
(我不应该留在这里。)
她没有费心思考,自然浮现这个念头。
“……可是……”
她了解自己的使命所在,可是……又为到手的东西感到可惜。
她明白自己不配。
那是她不应该拥有的东西。不,是她不能拥有的东西。
不过,就算要放手,她还是希望能记得那种触感。
“就这么一天,应该没关系吧。”
蜜丝丽将这份回忆埋藏在心底,再度往无尽的旅程出发。

然而——

“哎呀……你要去哪里啊?”
在只有自己一人的房间里,响起了声音。
“——!”
蜜丝丽提高警觉,转过了身。
那是个沉稳又惹人愠怒的奇怪嗓音。
她一回头,过了一秒才发现那个东西的存在。
房间椅子上,坐着一个面戴白色面具、身穿黑外套的“异形”。
那是带有冲突、脱离常轨的异物。异形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地坐在椅子上。蜜丝丽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你、你是……”
“好久不见,这么说对吗?〈奉龙的祭祀人偶〉蜜丝丽·艾芙琼恩。抱歉,我对时间的感觉和人类不太一样,不晓得该怎么打招呼才恰当……噢,你也是一样呢。”
戴着白色面只的异形慢条斯理地揶揄着.站起了身。
“好啦。”
蜜丝丽思索着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东西。
她取回了全部记忆,却想不起这个东西,大概是因为意识避开了与这个存在相关的所有记忆。
那一天,在她毁灭了束缚她、惹恼她的魔术结社〈战锁的威令〉的根据地时,是谁提醒她身上所背负的使命?
——是谁低声要她别再沉睡,前往完成自己的使命?
——是谁告诉她,矢上玖朗是被《绝对睿智》选为显现媒介的人?
“好了——好戏正要上场呢。”
戴着白色面具的异形大大地敞开双臂,以庆贺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蜜丝一丽浑身颤栗,不是因为害怕眼前的存在。
她怕的是这个存在接下来要说出的话。
“……别说了。”
异形以抚慰般的轻柔语气说着:
“你的使命还没完成吧……?”

——少女的眼落下了豆大的泪珠。



玖朗轻转门把,悄悄打开房门。
那场战斗之后,玖朗让迟迟没有恢复意识的蜜丝丽躺在钢音家的床上。
他以为蜜丝丽还在睡,小心翼翼地进入房间。
进房后,他看见少女伸出了脚,将床当成椅子坐在上头。
“蜜丝丽……太好了,你醒啦?”
他松了口气,走近蜜丝丽,走到一半却不得不停下脚步。
他不由自主地停在原地。
少女以陶器般不带表情的双眸,凝视着他。
玖朗瞬间忆起刚才那一战,赶紧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摒除。
他下定决心,重新凝望少女,确认她的瞳孔颜色。少女的瞳孔从那时候的靛紫色,恢复成了迷人的碧蓝色,脸颊上的紫色图样也消失了,更重要的是,她身上不再围绕着令人敬畏的险恶氛围。
玖朗的意识告诉他“不要紧”,一次又一次抹去自己的不安,但就是抹不去一丝异样的感受。
“怎么了,蜜丝丽?你还没清醒——”
“——玖朗。”
故作开朗的声音打断了玖朗的话。
“玖朗是——〈绝对睿智〉吗?”
她低声轻问。
嗓音里却带着令人误以为遭刀刃刺杀的锐利。
玖朗故意苦笑,打算随便唬弄瞒混过去……但是他没这么做。
他没办法敷衍地同应少女的表情。
他板起脸,笔直地回望蜜丝丽凝视他的眼神。
他不明白,蜜丝丽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不过——
“不是。”
他以坚定的意志,回答了少女请求似的疑问。
“我不是〈绝对睿智〉。”
他在否认后,继续做出解释。
“我确实曾经遭到〈绝对睿智〉贯穿身体,差点被迫成为显现的媒介。”
他自然地伸手摸向当时遭到贯穿的胸膛。
“可是,‘显现’失败了,虽然还是害得我差点丧命,又死里逃生……但毕竟我只是个不符合条件的普通人,〈绝对睿智〉也就再度烟消云散啰。”
玖朗为了化解可能加诸自己身上的误会,将自己理解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讲了出来。
足以存在至世界终结之日、拥有永恒命运的睿智,如今应该在四处流浪,等待下一次转生。
“所以呢,蜜丝丽……”
为了让她安心,他缓缓接近。
蜜丝丽像是在回应他的动作,双脚落地,抬头仰望着他。
玖朗的脸上总算浮现出放心的笑容。
少女慢慢伸出手触摸玖朗的身体,就在紧绷的气氛终于松懈的那一瞬间——玖朗发现自己的身体被猛地一拉。
“咦——”
少女的身材娇小,力气却大得惊人,她一把拉过玖朗,一下子就将他推倒在床。
玖朗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蜜丝丽的脸庞近在眼前。
“那么,玖朗……”
玖朗试着动了一下,身体却动弹不得,这才理解少女牢牢压住了他。
“告诉我……你为什么能活着呢?”
蜜丝丽问着,彼此的距离近到玖朗可以清楚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
玖朗盯着她的眼——说不出话。他在年幼少女的眼中,看见了无比悲伤。
“蜜——”
玖朗冲动地发出声音。一见到少女的双眼,他再也忍受不住,打破了沉默。
他无法正确捉摸到心中的想法,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可惜这确实象征他心意的声音,被少女打断了。
“你不用说了——我可以自己看。”
“————!”
蜜丝丽将自己的唇贴上了玖朗的嘴。
他感受着少女柔软的双唇,唇边传来的感觉渐渐往内扩散。
仿佛以两人接触的地方为起点,体内逐渐遭到侵袭。
——麻痹的刺激感窜过背脊与脑子深处。
宛如由体内被挖开,整个存在全被摊了开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意识瞬间空白。
脑子里仿佛有闪电击落。
无数不属于自己脑内的记忆闪过脑海——银白色少女的身影似乎也在其中。
(……那是……)
脑里浮现的情景,与眼里的景象融而为一,世界的轮廓渐趋模糊。
发麻的感觉从背脊逐步扩散。
但是,这种感觉尚未袭至全身,他的身体就突如其来地获得了解放。

“——玖朗!”

他看见电光一闪,蜜丝丽为了闪躲那道光芒,放开了他的身体。
尽管他的意识朦胧,对那道光芒的印象依然深刻。
那道光发自〈凿穿叛神颅骨之杖〉,是他忘也忘不了的奇迹之光。
“…………那是钢音同学发出的光。”
他以这句话作为重心,硬是撑起自己的身体,甩动恍惚的脑袋。
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他环视房内,发现一把沉重的杖——钢音握着〈凿穿叛神颅骨之杖〉的身影映入眼中。
“……我不是警告过你,别和她靠太近吗?”
两人的眼神交会,钢音就像是在斥责窝囊学生似地骂着他。
“……实在太丢脸了。”
玖朗也诚恳地摆出了一脸惭愧的表情向钢音道歉,接着他望向钢音以杖的前端指着的方向,发现蜜丝一丽正站在窗边,遥望着他。
泪水濡湿了少女的面颊。
“……不行吗?”
玖朗望着她的表情,久久说不出话来。
蜜丝丽那张姣好的脸庞哭成了个泪人儿。
“玖朗不是〈绝对睿智〉,可是……你为什么还活着呢?那道痕迹……你为什么会被〈绝对睿智〉选上成为显现媒介的人呢…………!”
她喊叫的对象不是玖朗,她控诉着无可改变的事实,一嘶吼就止不住恸哭。
“既然……既然这样的话……”
她的面容因悲伤而扭曲,眼里的泪水扑簌簌地滑落。
“我非杀了你不可。”
钢音听见少女的口中吐出威胁的字句,动了下杖的前端,但是被玖朗自然而然地挡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
少女的疑问没有针对任何人,不过——
“为什么我必须杀了你呢?”
——听来却像是在寻求救赎。
砰的一声,蜜丝丽背后的窗户像是被风吹开了。
“——!等等!”
突然一阵狂风扫进房内。
模糊的视线里,只见蜜丝丽从打开的窗户一跃而出。
“等一下……!”
玖朗奋力抵抗强风,高声呼喊:
“等一下,蜜丝丽!”
可惜,风声盖过了他的喊叫。
“蜜丝丽——————!”
风停了,房间里只剩下玖朗和钢音。
——白银般的少女,消失在夜空之中。



“——……平静一点了吗?”
玖朗一在客厅的椅子上坐下,钢音就开口询问。
“是……谢谢。”
咖啡同时递到了他们面前。玖朗心怀感激地接下咖啡,露出了苦笑。
“嗳,难得钢音会来找我,要我一起过来,这里怎么好像发生什么大事了?”
玖朗以指尖感受杯子的温暖,爽朗的声音随之响起。
盘音的主人是隔着一张桌子、坐在他正对面椅子上的美女——华月镜火。
钢音带着华月口到家里,看来她今天出门拜访的人正是华月。
“我们才刚到,就发现庭院的地形改变,钢音一看见这情形,二话不说,马上把我丢在一边,冲进屋里……”
“——镜火……抱歉,玖朗。那么……可以请你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钢音打断华月滔滔不绝的发言,要求玖朗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好……其实我也不是很能理解,总之我就按照时间顺序,把我看到的告诉你们。”
玖朗妮娓道来,详细叙述钢音出门后发生的事。
——他依序一一说明包括他们遭到一群自称〈战锁的威令〉的集团攻击,被束缚的蜜丝丽击退了那些人,以及在蜜丝丽失去意识后两人之间的互动。
“……这时,钢音同学就来了。”
他说到钢音前来搭救,话也就到此告一段落。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思,首先出声的是华月。
“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像是理解了玖朗的说明,意味深远地应了一句。
华月朝钢音使了个眼色,继续说道:
“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已经报过我的名字,也说了我和钢音是在某个机缘下认识的……唉呦,别摆出那张‘怎么现在还在讲这个’的脸,我接下来会再‘深入’解释的嘛。”
或许是个性使然,她的说话方式,总是能自然地舒缓紧张气氛。
“你应该听钢音说过,‘我们这边’的世界有许多结社和组织吧?我隶属于其中一个组织——〈秩序的后继者〉。听到是‘我们这边’的组织,你可能没有太好的印象,不过其实各式各样的组织都有喔。”
“确实,我遇过的结社,不是像刚才发动攻击的那群人,就是不死者集团,根本没有一个让我留下好印象……”
“这么说也是,不过,如果要以一句话说明我所隶属的〈秩序的后继者〉,应该是‘追求安定的组织’吧。”
“……安定?”
“嗯,世界即使分成了表里两面,台面上有各种势力相互角力,其实台面下的世界也不遑多让。”
——有人旁若无人地使用真正的“奇迹”或真正的“魔法”,只为了让自己能达成最高目标;另一方面,也有人痛恨被视为不存在的“奇迹”和“魔法”浮上台面。
原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一旦发生了还是得有人处理。因此,她所属的〈秩序的后继者〉便与表面上的机构携手合作,为解决“不该存在的事件”而展开共同行动。
“本来组织的组成分子,是秉持‘让神秘回归神秘’、将睿智视为特权的隐居炼金术师,以及为惩罚暴力分子所组成的集团,还有台面上不希望世界另一面曝光的人们,由这些主张各有不同的人们聚集而成……呃,我好像有点离题了。反正就是有这么一个组织,而我是其中的





一分子。”
“那个组织……简单来说,就是正义的组织吗?”
玖朗试探性地问着,华月应了声“嗯”,语气显得十分苦恼。
“我很感激你这么想,可是还是有点不太一样。我是因为自己的妹妹受过〈秩序的后继者〉帮助,才会为组织效力,当然我认为自己做的是正当的行为。
所谓的‘为所欲为’……到头来,我们也和其他的组织一样,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行事。我们的行动与其说是基于正义,其实更接近维护秩序,何况组织在根本上也混杂了各种思想及疑虑。”
华月以不同于诙谐、充满省思的口吻做出回应。尽管失礼,玖朗依然对于她的回答和想像之间有所落差而感到惊讶。
“……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啊,玖朗小弟?”
也许是玖朗的脸上流露出感情,华月朝他嫣然一笑,他于是赶紧板起了脸。
“那、那么,钢音同学这次为什么会去找华月小姐呢……之前钢音同学说过有件事情让她耿耿于怀,难道是有什么线索吗?”
玖朗来回看着钢音与华月问道。
“前天,镜火不是到这里来了吗?那时候她说的话让我有点在意,所以……”
钢音看向华月,华月于是接着回答:
“其实是我所属的组织〈秩序的后继者〉,监控过某个魔术结社的动向,那是以斗争作为通往更高阶段仪式的危险组织。”
“以……斗争?”
玖朗听到这个说明,不禁瞪大了眼。
“那个组织突然遭到歼灭……周围张有坚固的防卫魔术,奉斗争为至高信念的强大战力所在的根据地,在毫无预警的状况下一夜瓦解。”
华月注意到玖朗的反应,刻意一口气说了下去。
“‘我们这边’的世界存在无数危险的结社和组织……就算事前没有征兆,也难保不会因为内斗或遭对市斗组织攻击导致毁灭……这种可能性虽然也不是没有——”
“在众多的组织当中,你们特别关注这件事情,足因为你们认为毁了那个结社的理由不单纯是争斗吗?”
玖朗忍不住插话。
不祥的预感——他慢慢发现这绝对不是个有趣的话题,但还是催着华月继续说下去。
“嗯,他们拿到了一个处于休眠状态中的东西,并以魔术加以调律、洗脑,将其当成了宝物。他们藉由那个东西所拥有的庞大威势与敬畏之力,得以急速扩展势力范围,而他们得到的
‘力量’正是——”
玖朗不自觉地屏住气息,华月也停顿了片刻,才再度开口:
“蜜丝丽·艾芙琼恩——被称为〈奉龙的祭祀人偶〉的〈无比尊贵的艺术品〉。”
华月说出的句子,和从耶萨那里听来的话交叠在一起。
“她是……〈无比尊贵的艺术品〉——”
玖朗反覆思量这个词,他从耶萨口中听过一次,尽管在场目睹事情的发生经过,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其实是我不愿意相信吧……)
华月一边顾虑他的反应,一边又再往下说:
“我们在结社遗址没找到〈奉龙的祭祀人偶〉,而我会来钢音这里,是因为发现〈战锁的威令〉余党在这条街上活动,所以前来警告钢音有这么一群家伙出没,也拜托她如果察觉到异状,就来通知我一声。
我原本以为那些余党带着〈奉龙的祭祀人偶〉,正在寻觅藏身之地……想不到〈无比尊贵的艺术品〉居然能自律,他们也在找寻她的下落。”
“自律……!她可是有自己的意志……也有感情的啊……!”
玖朗明知华月没有恶意,还是忍不住反驳。但是话一出口,他就自觉“说错话了”,赶紧向华月道歉。说着,他想起蜜丝丽,并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我明白她不是个普通女孩子了。不过她为什么知道我……知道〈绝对睿智〉,而且那么执着呢?那个叫做耶萨的结社男人说,她只是身上封印着【龙】的〈幻想的根源〉,可是她又宣称自己背负着更重大的使命……”
——就算弄清事实真相,也无法减轻痛苦。
“其实一开始,她可能就是追踪〈绝对睿智〉留下的痕迹,才会来到我身边……她究竟是……?”
纵然痛苦,不过还是要问个水落石出。他怀抱着这样的念头,要求说明。
“〈战锁的威令〉那群人,以为那只是封印【龙】的〈幻想的根源〉的贵重物品——”
“——玖朗,她呢……”
钢音抢着接过华月的话——仿佛表示既然要说,这件事就该由她亲自说出口。
“她是用来破坏〈绝对睿智〉的东西喔。”
钢音眯起细长的双眸,笔直地看向玖朗。
“蜜丝丽……不,那个被称为〈奉龙的祭祀人偶〉的东西,是好几世纪前一群主张隐匿知识的炼金术师,因为畏惧〈绝对睿智〉的存在,进而打造的破坏性武器。”
制造出蜜丝丽的人——他隐约觉得才刚听过类似的理念。他下意识地转移视线,只见华月垂下眉梢,无声地肯定了玖朗的想像。
“我不是说过了吗?每个团体各有各的主张……也算不上正义。”——她仿佛这么说着。
玖朗先将华月的事情搁在心底,向钢音提出疑问。
毕竟她的解释和自己的认知分歧,甚至相互矛盾。
“钢音同学……你说要破坏〈绝对睿智〉……那是什么意思呢?”
在玖朗的认知里,〈绝对睿智〉会不断重复集合与分散的过程,是“不灭”的知识。他不认为有办法破坏经由“世界”传承的知识,更何况〈绝对睿智〉的显现媒介——得到睿智的人就算惨遭杀害,〈绝对睿智〉只要再度转生,不就能继续保存下去了吗——就像灵魂不会因为轮回转生而消失一样。
玖朗在发问时,联想到很多事情……想着想着,他停止了思考。
他不愿相信思绪中所出现的想法。
他紧咬臼齿,嘴角歪曲。
他不愿意相信,不愿意说出口……不过他还是坚定着意志,在刚才询问钢音的问题后面继续补充道:
“……她是在好几个世纪以前……被制造出来的吧。”
“对。”
“而〈绝对睿智〉转生的周期是——大约一百年……一
“十七世纪初,有个无名的炼金术师同盟将她制造出来……为了达到目的,她一直存活到现在……”
钢音低垂着眼帘,仿佛有千头万绪闪过脑海——隔了一会儿,她的目光转回玖朗身上,说出“答案”。
“获得【龙】献上的无限力量,肩负消灭不灭睿智使命的东西——”
她开口道出少女的命运:
“——她的生存,注定是一场永恒的战斗。”

玖朗感觉,钢音的话狠狠贯穿他的胸口。
——在了解少女的遭遇后,他依然无能为力。
这一切听在他耳里,仿佛一场梦境。
他不认为钢音和华月说的是假话,只是听在耳里,却有如凝望一幅幻想交织的景象。
不过,这里是将幻想视为现实的世界。
听来虚幻的解释,正是现实。
(……我救不了她。)
玖朗抓紧自己的胸口,强压住内心深处无意识的颤抖——仿佛不需要为此感到心痛。
——他的脑海中浮现少女的身影。
【龙】的〈幻想的根源〉……〈无比尊贵的艺术品〉……由炼金术师打造而成……为破坏〈绝对睿智〉而生的存在……
他试图藉由刚才听到的描述,理解少女的存在。
可是这么一想,反而模糊了少女的轮廓。
他摇头,再一次在脑中描绘与自己相遇的少女——蜜丝丽·艾芙琼恩。
这一次,他描绘得鲜明生动。
天真地表达出内心的想法——对眼前所见的一切打从内心感到惊奇——吃冰淇淋吃得津津有味,把两颊都塞得鼓鼓的——对摸头这件事露出感到不可思议的喜悦表情——这样的一名少女。
在玖朗心中,“那个样子”才是蜜丝丽。
蜜丝丽的心底肯定存有各种不同的事情和记忆——不过,蜜丝丽在他面前表现出的反应不可能有半点虚伪。
(我救不了她……吗?)
他自嘲地反覆思量,厘清思绪。
(——既然如此,为什么?)
(我不是认为有救,才想救她。)
胸口被贯穿的铅觉不知不觉消失了。
(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眼前掠过少女啜泣着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
就算他将生命危险抛在脑后,也没有可以挽救少女的任何依据。
(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流泪呢——)
他心中只有对少女的思念,以及决心。


断章 龙的幻想与银质少女


——知识不分善恶。
因此——知识是恐怖的。
拥有知识者,将操控知识。

因此——更可怕的是,由愚昧无知者拥有知识。
他们不懂知识展示的重量,不了解其意义,徒然扰乱尘世。
这是不被允许的行为。
这是灾祸。

“父亲”们如此说道。
“父亲”们教导我正确的想法。
“父亲”们告诉我,我是为拨乱反正而来到这世上。

我在期望与祝福之下诞生。
当我第一次张开眼,他们全兴高采烈地鼓掌欢迎我的到来。
围绕在我身边的“父亲”们望着我,个个笑容满面。
‘你的身体里住着【龙】喔。那不是由传说衍生出来的赝品……是降临于此的源头——【龙】的〈幻想的根源〉。’
‘稳定度简直高得惊人啊!之前用的身体连五分钟也撑不了,而且和精炼银细胞也相容得很顺利,这都得拜欧涅勒斯所赐……多亏有他提供刚出生的——’
‘其实我们也要感谢小心翼翼收藏这么贵重的〈幻想的根源〉的那些——人啊。’
‘他们不懂这东西的真正价值,只是依循传统供奉祭拜罢了。而且那些愚不可及的人们竟敢拒绝我们的要求,不愿意交出〈幻想的根源〉。我们更应该感谢将他们一个也不剩地——全部带来这里的巴尔特拉。’
‘无论如何……是完成了,我们长久以来的夙愿终于实现了……艾芙琼恩……正是你所描绘的支配无限幻想的永生之子啊。’
——我听不太懂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不过,我知道,他们制造了我,他们为我的诞生感到喜悦。
他们的脸上充满祝福的笑容。
我记得很清楚。
我忘不了他们的笑容。
——因为,这是他们唯一对我笑过的一次。

“父亲”不只制造,还赐给了我生存的使命。
〈绝对睿智〉——最初的贤者所留下的巨大祸害。
知识是恐怖的。
透过通晓世界万物的知识,能衍生出多少结果呢?
而这都将属于被随意选上之人所有。
只不过,“传承知识”并非他们的目的。
‘我们现在掌握的知识一旦公开,也会造成恐怖的下场吧。’
其中一位“父亲”告诉我,悲壮的表情扭曲了他的面容。
‘知识必须由被选上的人管理。蒙昧的人即使得到知识,也发挥不了效用……无法带来幸福,只会引发悲剧。’
“父亲”说着,朝我伸出手——但是绝不碰触我的身体——告诉我:
‘你要一直不断地破坏灾厄——永远、永远、永远……直到粉碎永远。’
我确认着握在手中的刃。
“父亲”将理所当然的话,理所当然地宣告着。
‘因为你活着,就只是为了这个目的。’

——啊啊。
——没错。
“我活着,就只是为了这个目的。”
——我若不挥刃……
——那么……
——我就不是蜜丝丽·艾芙琼恩了。

我独自一人站在瓦砾山上。
“呼……呼……啊啊啊啊……!”
无法抑制、恸哭般的叫声响遍瓦砾堆。
我将〈蒙屠戮祝福而噬血之魔刃〉插在地上拄着,好不容易撑起了身子。
环顾四周,我见到化为残骸的街道;低下头,我见到身上的祭袍宛如曾经浸卧血泊之中,与手上握着的魔刃同样鲜红。
“又来……了。”
我认清现实,脑里浮现〈绝对睿智〉选上的显现媒介之人。
那个人,到了我伸手无法触及之处。
一个我伸长了手,我挥刃,都碰触不到的地方。
那个显现媒介者破坏一个又一个城镇,最后甚至牺牲自己的故乡,就为了充分享受与我作战的乐趣——终于自取灭亡。
‘啊啊……太愉快了。’
他临终前愉悦地放声大笑,那笑声在我耳边回荡,挥也挥不去。他知道我的目的是要“杀”了他,于是大闹特闹,为了避免遭到杀害,自行走上绝路。
“又来了……又没杀死它……——被它给溜了。”
在我说出想法的那一瞬间,握住刃柄的手因为血一滑,整个人顺势跪倒在瓦砾堆上。
不管他是自杀还是被杀,结果都一样——不对。我必须破坏、破坏、破坏,将〈绝对睿智〉破坏殆尽——我非消灭〈绝对睿智〉不可。
我非得卯足全力,消灭那个无法消灭的存在不可。
我是为此而存在,否则,我的存在将毫无意义。
可是——我质在提不起力气。
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没有体力,还是失去气力。
“……‘父亲’。”
这句话在无意识中从我的口中流泄而出。明知得不到回应的一句话。
“父亲”离开了这个世界。最后的“父亲”死后,又过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早已无法准确记得,在那之后又有多少年月流逝。
“下一次……我一定会达成使命。”
我知道“父亲”不在了,我知道我这一声呼唤只是枉然。不过,我一定得喊出来。
失去了这个誓言,我不过是个空壳。
“我一定…………我一定会杀了它!”
立誓的呼喊没人听见,就这么在崩毁的街道中融化、消失。
沉入残骸的刃倒了,我也随之倒卧在瓦砾中。




“你记起来了吗……‘父亲’的期许,和自己发过的誓言。”
蜜丝丽宛如被声音拉了出来,悠悠睁开双眼。
她的脑里映照着的不是梦也不是记忆,而是此刻映入眼帘的情景。
然而,出现在视觉里的影像,全无真实感。
深沉的黑暗中,站在她眼前的是一个脸上戴着白色面具、仿佛飘在空中的东西。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存在。她意识到的只有自己,和眼前这个怪模怪样的异形,其他的,就只有分不出是不是黑暗的一片漆黑。
戴着白色面具的异形理解到蜜丝丽恢复意识,拉近了原本就接近的距离。
接着,他漆黑的双手稳稳搭上蜜丝丽的双肩,面具也跟着凑近,像是要瞧清楚她的脸一般。
纯白的面具上头,绘有又哭又笑的图样。面具上没有瞳孔,她却感觉到从中射出的视线刺入了肌a。
“你是——”
“〈奉龙的祭祀人偶〉。”
戴着白色面具的异形说一句,蜜丝丽的嘴便擅自接下一句。
“你的使命是——”
“破坏〈绝对睿智〉……持续破坏〈绝对睿智〉。”
蜜丝丽因为嘴唇违背意志自顾自地动了起来,不由得感到混乱。但是她的声音却极为流畅——自然地说出话语。
“所以,你——”
“我……会杀了玖朗。”
她的嘴无视意志纠葛,只是把字吐了出来。简直像是受到戴着白色面具的异形所说的话操纵——以及牵动一般。
“就是这样。”
戴着白色面具的异形似乎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重重点了个头,表示欣喜。仿佛他不在乎蜜丝丽没有表现在脸上的困扰,唯有她的承诺才真正代表她的心意。
戴着白色面具的异形甩动身上的黑外套,敞开双手。
“〈绝对睿智〉会集合、显现在适合的媒介上,并随着媒介死亡散去……必定如此。”
他像是要让某人明白似地,滔滔不绝地解说了起来。
“颜料一旦混合,就回不到原来的颜色,即使相似,基本上已经是别的颜色。不会有人曾经是〈绝对睿智〉的媒介,唯有死亡才能解放〈绝对睿智〉……在这漫长的光阴中,从没有那样的人存在……”
戴着白色面具的异形——不知由何处发出声音——语调和缓。不过,他嗓音里的坚定意志透过空气传进蜜丝丽耳里,直击脑门——晃动她的思绪。
“〈绝对睿智〉就算已经不在那人体内,那人还是脱离不了关系。就像擦掉后还是会在媒介上留下笔迹,治愈后仍会在身体上留下伤痕一样。那人身上即使没有〈绝对睿智〉,也绝对无法抹灭曾经存在的‘事实’。何况睿智……知识不是独一无二的无形物体……你要如何确定它不会像复印一样烙印在媒介身上?”
一个又一个“字”进入脑中,阻碍思考。不知不觉中,这些字句占据脑海,从外部进入的话语逐渐取代内部的思考。
传进她脑中的话,成了她的思考。
“你得杀了他。无论他是什么样的存在,无论他是什么人……因为,你必须杀了〈绝对睿智〉的显现媒介者。”
戴着白色面具的异形再次将掌心放在蜜丝丽肩上,轻柔裹覆般触摸着她。
“——你心里的想法是错的。”
“……我心里的想法是错的。”
她的嘴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刚才话语与思考之间的矛盾已不复见。戴着白色面具的异形说出的话就是蜜丝丽的思考,她是依自己的意志将话说出口。
“你要杀了他,确实达成使命。那就是你存在的理由——也是你唯一的存在理由。”
戴着白色面具的异形的手臂,抚摸着少女的头。
接着,她将异形说出的话转换为自己的思考,如此说道:
“我会杀了他……”
我会杀了玖朗——…………

她的意志遭到控制,没有苦恼,也没有迷惘。
她的嘴角扭曲,扬起笑意,脸上浮现雨过天晴般的微笑,一粒泪珠滑落她的脸庞。


第四章 为谁、为何


“附近的人应该全清空了。不过这一带本来就很冷清,就那方面的意义看来,可以尽管放心。”
华月单手拿着手机,如此告诉对方。穿着西装的美女折起紫红色手机的模样相当赏心悦目。
“谢谢。”
“没什么,防范于未然也是‘工作’之一嘛。”
日已西沉,夜色笼罩四周,月光与街灯成了照亮周围仅有的光源。
等距离设置的街灯由街道一路延伸到公园里。
玖朗他们来到了彼御公园前。
“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希望可以将破坏范围控制在这附近……”
钢音的黑发在夜风中摇曳,轻盈飘舞。
她斜眼打量了下冷清的街道,华月见状像是领悟到了什么。
“知道了,那些粗鲁的事情我不在行,至于我擅长的领域就让我好好发挥吧,我会竭尽所能的。”
华月朝钢音伸出拳头,俐落地竖起大拇指,调皮地眨了下眼。
(华月小姐对粗鲁的事情不在行啊……?)
玖朗忆起前天握手时的感觉,不禁这么想着。
“玖朗小弟怎么好像又在想一些失礼的事情了?”
“才、才没有。”
玖朗被一语道中,回得结结巴巴,华月于是重重拍了下玖朗的肩膀,嘱咐着他:
“这次我就放过你一马。既然你自称是她的伙伴,那就一切拜托啦!”
玖朗露出苦笑,不过还是认真地做出回应。

玖朗和钢音缓步走在街灯照亮的路上,朝公园深处走去。
“对不起……麻烦你们帮我这个忙。”
玖朗一手摸着后脑勺,满脸歉意地向钢音道歉。钢音并肩走在玖朗身旁,斜着眼看向玖朗。
“嗳,玖朗……我没有生气喔。”
“咦……没有吗?我还以为你肯定受不了我这么乱来,不想理我了……”
“……我没有不想理你。”
“…………谢、谢谢你。虽然在这种场合可能是我误会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
“……咦?为什么要向我逆谢呢?”
说出这话的人没注意到自己话中的含意,玖朗的心底因此更是又羞又喜。
“不,没什么!倒是钢音同学,你怎么好像很紧张……”
“那、那是……我只是……”
玖朗这么一问,钢音显得吞吞吐吐,焦躁地瞥了他好几眼,最后像是放弃挣扎,张开了唇。
“我只是——担心玖朗而已。”
她垂下目光,双颊微微染上绯红,说出了这句话。
“钢音、同学。”
“你别搞错了……不是那样……我担心的是玖朗你本身。”
钢音摇摇头,喃喃吐露出心声。
“玖朗…………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
“你来这里是为了见蜜丝丽吧?见到她之后,你要怎么做呢……你……做得到吗?”
玖朗看得出来,钢音环抱双臂的手用力掐紧了手臂。
他细细思量钢音的质疑,并加以理解。
——蜜丝丽被设定为使〈绝对睿智〉永远消失的存在。
——玖朗被视为〈绝对睿智〉选上的显现媒介者。
玖朗的体内不存在〈绝对睿智〉,然而现在的情形和解不解开误会无关,否则事情早就在那个房间里划下句点了。
钢音犹豫平继续说了下去:
“蜜丝丽……那孩子在吻你……碰到你的时候,应该已经明白〈绝对睿智〉消散了,但是她背负着〈奉龙的祭祀人偶〉的使命……如果她抑制不住对你的杀意,只有你们其中一个人‘死’,才能做个了结。”
钢音的声音轻颤,仿佛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继续说道:
“我一回到家,看见庭院的那副惨状,忍不住跑了起来。然后,我在房间里发现你们的时候……我觉得很害怕,好像玖朗就要离我而去了。”
钢音说着,也许是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由得僵直了身体。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又在害怕保护不了你。不过,不是的。我……不想失去玖朗。光是想到你不在身边,都会让我害怕……”
“钢音……同学。”
站在那里的是一名不愿失去重要的东西、彷徨无助的少女。
玖朗能理解钢音的不安,也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就像我也无法想像钢音同学不在的世界,连想都不敢想……不,她的心情一定和我一样。)
钢音不知道玖朗打算做什么,不安在心中蔓延,她希望玖朗能亲口说出这句话——
我这趟不是去赴死,我不会消失。
“你如果做不到,我可以——”
“——钢音同学。”
玖朗打断了钢音正要说出口的决心,坚定地凝视着她神色悲壮的双眼。
“别担心,我不是为了丢掉性命而来。”
“玖朗……”
为了一扫她的不安与担忧,玖朗将来到这里的意义和自己的想法,毫不保留地全说了出来。





“……她对任何事物都出奇地感到惊讶。”
他字斟句酌,缓缓道出内心的想法。
“她会那么单纯地感到惊奇,不是她忘了……一定是因为她真的不知道。”
——玖朗注视着自己的掌心,忆起被摸了头之后,双眼睁得浑圆的少女。
(现在我知道了——就连这种事,也真的没有人对她做过……那是她第一次被摸头。)
他在脑中描绘的少女身影,不知何时成了最后映入眼中的那副啜泣的模样。那幅景象深深烙印在脑海,无法抹灭。
“她一无所知,不知道其他事物的存在,就这么走在〈奉龙的祭祀人偶〉的道路上……从她出生后一直、一直、一直……”
他想像着少女一路走来的漫长岁月,这也让他明白,他无法真正描绘出少女过着的漫无止尽的日子。
他握紧拳头,像是要紧握住言语无法表达的情感。
“可是,尽管如此……”
内心的想法流泄而出。
他将少女的身影与过去的自己重叠。在他认加自己活在世上是个错误,浑浑噩噩度过的日子里,将来并不存在。他从未放弃,也从未绝望,只是以为随波逐流才是“正确”的生活方式。
“就算她昨天和前天,甚不更早的时候,从很久以前就过着这样的生活……”
不过,他错了。一次的相遇,让他明了自己的谬误。
错不在他秉持的生活方式不“正确”,只是他的心变了。
他的世界也因此改变。
——她的情形和我相仿,正因为如此,我想告诉她。
“但也不需要每天过着一成变的日子啊,不是吗?”
他加了压抑不知不觉高涨的情绪,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他接着说:
“所以我想和她当面谈谈——我想知道,蜜丝丽的打算。”
玖朗〣〣钢打,向"-99'e她的双眼。
“在听到她的答案后——我希望能达成她的期待。”
他的“回答”和钢音想要将一切一刀两断的“决心”不同,是在挣扎中说出的“觉悟”。
钢音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微笑着接受了玖朗的眼神和话语。
她的反应让玖朗松了一口气,同时他也发现,自己为了拭去她的不安,将心声全倾泻了出来, 一时间惊慌失措。
“啊啊,对不起!你明明是配合我的任性才来的……!’
钢音仿佛要告诉玖朗不用忙于转圜,将自己的掌心轻轻覆上玖朗的手掌。她温暖的体温传进玖朗的身体,使他的心如止水般平静。
“我很清楚……毕竟我已经体会过你的任性了。”



两人抵达了公园正中央的宽敞广场。
没有人告诉玖朗,但是他确定来到这里就能见到蜜丝丽。
这个公园是他们最先相遇的地方,而且还是起于少女从天而降这样荒唐无稽的情形。
他现在知道了,蜜丝丽当时会落下,是因为自己在“这里”。少女是受他的牵引,来到这个地方。
他明明没有半点根据,却相信能在这里与蜜丝丽“相会”。也许,这次反过来,换他受到少女牵引。
他的信念化成了事实。玖朗的双眸映出了少女的身影。
“——蜜丝丽!”
他大声喊叫,一阵风同时吹起,少女的银白色发丝在幽暗中飞舞。
柔和的月光注入少女的丝丝秀发,照耀得耀眼灿烂。
蜜丝一世背向他,仰望天空。然后,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她缓缓转身。
“——玖朗。”
蜜丝丽的表情显露在脸上。
那张曾经熟识的天真脸庞失去了情感,表现出冷漠。
玖朗不由自主地狠狠握紧拳头,气让她成为那副模样的状况,也气自己居然容许眼前出现这样的情形。
眼前的情景实在令他不忍卒睹,不过为了接受这痛苦的事实,他露出了更加坚定的眼神,盯着蜜丝丽。
然后,当他正打算再呼唤一次蜜丝丽的名字时,他察觉到眼前的景象不太寻常。
“……钢音同学……那是——”
玖朗没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还是为了确认自己的理解没错,开口问了钢音。
那个东西就在蜜丝丽身旁。
在银白色的少女背后,距离不到几步之遥,有个黑色的异形伴随在旁、伫立在那里。
“——嗯,那家伙一开始就在了。”
“怎么会……不,的确是这样没错。”
没错——那个异形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尽管事出突然,异形并非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悄现身,而是和蜜丝丽一样,打从一开始就站在那个地方。
只是,玖朗没注意到他的存在。理所当然地伫立在那地方的东西宛如背景,简直像是融入了“世界”。然而,他身上散发出一旦发现他的存在,就无法将他从意识中驱离的存在感。
玖朗微微摇头,试图甩去感觉中的杂质。然后,他再次询问钢音关于眼前的东西:
“白色面具……黑外套。钢音同学……那是……”
脸上戴着白色而具,身穿黑外套,毛骨悚然的气氛渗透全身的东西从他记忆中苏醒。
〈畏惧死亡的不死者〉——他的脑海中映照出钢音过去一度赶尽杀绝的不死者异形。
不过——玖朗庄意到两者并不相同,于是闭上了嘴。
(不一样。)
他的理性还在联想,身体就立即做出否定。
——两者有决定性的不同。
也许他们的外表和“质性”类似,不过玖朗还是反射性地明白那和眼前的东西完全不同。
在不自觉的情形下,他的本能像是察觉到事物的本质。那种感觉无法形容,硬要比喻的话,两者间具有压倒性的“巨大差距”。
〈畏惧死亡的不死者〉的骨骼明显不同于人类,那个东西则是轮廓更为锐利而且接近人类,只是一点也不像人。他下意识地坚决拒绝接受理性的判断。
“你是——什么东西?”
像是为了填补玖朗因为矛盾而深感困惑的空档,钢音往前踏出了一步。
“我是引领弱小可怜的少女前进的——带路者。”
戴着白色面具的男子笑着说道,黑色手掌搭在少女肩上,像是要抱住少女肩膀一般。
“她想起了自己的命运,也希望能走在这条路上——去吧。”
没有五官的面具歪斜,催促少女尽快采取行动——简直就像是要把小孩子赶上游戏的舞台。
“永无止尽的延续,直到轮回尽头——”
异形像是嘲笑蜜丝丽的命运般呢喃着,惹怒了玖朗,就在那一瞬间——一道闪光射出。
——啪叽、叩!
玖朗先注意到光芒,慢了半拍才望向身边的钢音。她手中已经握住〈凿穿叛神颅骨之杖〉,杖的前端自然是指向异形。
杖发出的光芒粉碎了白色面具。
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脖子像是承受不住冲击应声断裂,往后倒去。
“……咦?”
短暂的片刻过后,他挺起了脖子,回复原本的样貌。
“哈哈哈,我明白你很心急……那么就开始吧!”
“玖朗——!”
戴着白色面具的异形说话的口气充满喜悦,仿佛完全不在意“死亡”,钢音则是在同时大喊玖朗的名字,以示警告,瞬间打破了紧绷的空气。
“——蜜丝丽!”
玖朗也跟着高声呼喊。
如同钢音的警告,玖朗一回神,就发现蜜丝丽逼近到他眼前。
原本在数公尺外的娇小少女单脚一蹬,跳了起来。
“〈无间召唤〉——〈蒙屠戮祝福而噬血之魔刃〉。”
她跃在空中,掌心覆盖的空间窜出杂讯,巨大的刃凭空现形。待她跃到玖朗跟前时,手上已经牢握并且高高举起那把阴森的刃,那刃曾一挥扫尽黑衣男子,一砍消灭耶萨。
玖朗的双眸与少女冰冷的眼神交会。

——铿锵!

爆炸声响起。
——刀刃在玖朗身边撞击。
一把是蜜丝丽手持的异形魔刃——另一把则是简朴的剑。
“蜜丝丽——我们得谈谈!”
玖朗抱着与耶萨对战时的觉悟,瞬间显现〈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挡下逼近的刀刃。
〈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的记忆流入意识,感受战场的空气,显得气势激昂。
玖朗握好剑柄,重新注入力量。
战斗意志的凝聚与准备都已完成。
——非战不可。
少女肩负的使命实在过于沉重,而且哀伤。
不过,不管再怎么沉重,再如何哀伤,都没有理由弃少女不顾。
因此他起而战斗。
空有心意,还是传不到她的心中。
——为了传达自己的心意,他选择挥剑应战。




“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戴着白色面具的男子称赞钢音。
被光芒一击粉碎的面具完好无缺地恢复了原吠。
“要置不死者于死地需要技巧……由习惯对付不死者的你来动手是再适合不过了。”
——钢音正在与戴着白色面具的异形对峙。
如同戴着白色面具的异形兴致盎然的话语所示,钢音算准距离,诱使对方朝定位移动,远离玖朗与蜜丝丽。
她离开两人身边,意味着让那两人远离这个异形——她早决定将戴着白色面具的异形视为自己的对手。
这么做.也是尊重玖朗的意志.信任他,将少女交由他处理——
“可是呢……前提是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不死者。”
——她体会到,必须由自己应付面前这个神秘莫测的存在。
钢音数度挥杖,好挥去异形散发出的骇人气息。
外形犹如钉刑时使用的十字架,握在娇小少女手里显得格格不入的一把沉重的杖——灵活地在少女的手中摆动,撕裂空气,发出轰天巨响。
“——你的气息……尽管细微,但是我确实有印象——在我消灭〈畏惧死亡的不死者〉时,你应该就是其中一个丧命的不死者……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哪一个。”
“啊啊,那时候我的确……因为好玩而演了这么一个角色。我可能一开始就遭到杀害,也可能抵抗到了最后一刻。也许我干脆俐落地死去,又或者我在乞求饶命时殒命……不管把哪个当成是我都无所谓,随你高兴。”
他神色自若地大放厥词。
“你好像没把自己当成不死者的余党……看来你和那些家伙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其实假扮成没用的家伙还挺有趣的呢……哈哈哈。”
“……你的意思好像是自己不会死一样。”
“不,抱歉……这就是我的命运,你要……试试看吗——〈救世执行者〉九季冢钢音?”
戴着白色面具的异形以戏弄的口吻唤着钢音的别名。
“你好像满了解我的嘛,不过,对不起,我对你一点也不清楚……我不知道你是谁,甚至不知道你是什么束西……我该怎么称呼你才好呢?”
“别在意,名字这种东西早已在悠长的时光中磨灭,你要怎么称呼都行,不过……”
他手抚白色面具,摆出沉思的姿势。在考虑过后,他提出了这么一个建议。
“〈无存于世界的留存者〉——杰诺吉欧,这是主人叫我的名字,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戴着白色而具的异形——杰诺吉欧将掌心朝着钢音伸了出去。
“杰诺吉欧……你果然就是拉拢略无和〈畏惧死亡的不死者〉,唆使他们的戴着白色面具的人……没钳吧?”
钢音从这算不上名字的名称,记起圣剑侍从说过的话。
“说什么唆使……那都是他们各自依照自己的意志行动所导致的结果。不管是他们……还是她。”
杰诺言欧夸大的语气传达出弦外之音。钢音认为既然得不到正面回应,光是听到这样的答案也就够了,于是没有深入追究。
“算了——反正这不会改变我要做的事情。∟
钢音的双手再次握住宛如刑具般的沉重之杖,将前端指向杰诺吉欧。
“〈无存于世界的留存者〉,就让我来测试看看……足以磨灭无形的‘名字’、你所引以为傲的不死能撑到什么地步。”
——钢音手上的〈凿穿叛神颅骨之杖〉发出光芒,照亮了夜空。



少女的手臂轻盈挥舞,使出暴风雨般的攻击。
巨大的刀身散发出阴森气息,刀刃饥渴地逼近玖朗。玖朗则是以剑身宽度约仅一半的剑应战,勉强挡住攻势。
——刀剑声此起彼落,响遍闇夜的公园。
“看不出来……你的攻击还真是豪迈!”
玖朗的身体透过刀刃感受冲击,忍不住惊叹。
幼小的美丽少女粗暴地挥动着刃。
少女的动作如漫天飞舞的白羽毛,丝毫感觉不到重力。然而,刃里蕴藏的力量却重得足以斩断万物。
娇小的少女与庞大的刃,轻巧的动作与强劲的力道。这一切看来宛如一个玩笑,仿佛身处梦境,只有压倒性的破坏力提醒眼前的景象是真实,并非虚幻。
刃划过地面,刨起地表,挥偏的刀锋所及之处,树木应势而倒。
玖朗光凭流畅的剑术,就削减了对方的威力,抵挡了攻势。
刀剑相互擦撞、扭曲等各种怪声响起,少女的嗓音也钻进了这些声音的缝隙。
“我要杀了你——因为那是我的存在意义——”
她挥着刃,一次又一次低吟着同样的字句。
“——别说了。”
玖朗一次又一次听着她的话语,终于忍不住开口制止。
他以愠怒的日光盯着少女。少女的表情看不出思绪——不对,那是张一无所思的空洞表睛。
“你用不着再演戏了。”
他摇头,仿佛不忍再看少女的身影,凶狠地说着。
蜜丝丽像是听不懂玖朗话里的意思,序下了动作。
“——演、戏?”
没有情感的表情有些动摇,尽管不明白玖朗的真正目的,不过少女似乎认为玖朗的意图,是要模糊并且耍弄自己的存在与决心。
“我要杀你——”
“那么,为什么你会因为我说的话停止动作?为什么你的刀刃会与我的相擦而过……为什么你要特地演这出互砍的戏?你如果以蜜丝丽的意志尽全力斩杀,只要用那把刃把我砍飞出去不就解决了吗?”
玖朗不给蜜丝丽反驳的机会,继续以言语追击。
“蜜丝丽……你根本无心杀我……你不过是随手挥刃而已……你唯一的念头就是,如果能这样懵懵懂懂地结束就好了。”
说完,他稍微偏过头,眼神锐利地瞪视少女。
蜜丝丽听了玖朗的话,双眸流露出冰若寒霜的怒气。
“…………你凭什么乱猜——”
“你别想敷衍!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压制住蜜丝丽,不过我很清楚,站在我面前的你,不是真正的蜜丝丽,你做出这样的行为,根本不是出自蜜丝丽的真心。”
“你少自以为是了!为什么……为什么,玖朗你又懂什么!”
“我当然懂……因为我从蜜丝丽的刃里面感觉到空虚。”(吐槽:快去裸飘吧……)
玖朗说着,将自己的剑刺入地面。
“那种空虚、毫无意志可言的刃.我斩不下手。”
然后,他放开手——剑缓慢化成光粒,消散于无形。
蜜丝丽的脸霎时扭曲。
她像是因为受辱而感到愤怒——也像是最后抱持的一缕期望遭斩断而悲伤不已。
“————玖朗!”
她为了挥去心中的动摇,反射性地挥出遭到制止的刃。
这一挥,直接朝玖朗攻击——刃以令人闪避不及的速度,袭向无力阻挡的玖朗。
唰!刃果断地落下,像是要切开地面似地插进大地。
蜜丝丽维持挥刃的动作,静止不动。
“——看吧?”
玖朗四肢健全地伫立在原地。
理应是避不开也接不住的一击,玖朗只是微微偏了下身子,便毫发无伤地闪开了。他动作俐落地稍微偏离轨道,因此得以在极微距离避开攻击。
不只如此,面对只要一碰到就粉身碎骨的这一击,他表现得十分镇定。
简直像是在说这么点小攻击,不值得畏惧。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点也不怕呢!”
蜜丝丽低头盯着碎裂的地面,朝着玖朗怒吼。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的刃上没有杀意。”
玖朗毅然决然答道。
“我死里逃生过太多次了……对‘死’特别敏感,能比其他人还明确地看出‘死线’。很遗憾,蜜丝丽,那把欺瞒自己内心、没有杀气的刃,是杀不了我的。”(吐槽:噗……直死中枪了)
“我……不想杀了玖朗……?”
蜜丝丽颤抖着声音,回问玖朗。
“——对。我说呢,蜜丝丽……”
玖朗毫不迟疑地回应蜜丝丽的问题,又接着说了下去。
“……蜜丝丽,你不想杀我——”
玖朗的眼神哀戚,仿佛在替少女说出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心情。
“你认为只有自己死,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对吧?”
两人之间弥漫着沉寂。
玖朗的话,似乎在面无表情的少女心中掀起了波纹。
寂静中,玖朗笔直凝视着少女的身影。
美如银器的少女。
娇小可爱的身形——不管怎么看,她都只是个女孩子。
“……蜜丝丽。”
玖朗轻唤少女的名字,少女的嘴角呼应似地动了一下。
她的唇微微打着哆嗦。
那副模样像是拚了命地要尝试做不到的事情。
“……——”
她想说些什么,又犹豫着——闭上了嘴。
她噘嘴似地微启粉唇,又在半途放弃,歪斜了嘴角。
她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意,抚平内心的波动,奋力扭曲了脸庞。
“玖朗……如果真是像你说的一样……”
蜜丝丽露出忍了又忍的笑容,面向玖朗。
“那又怎样呢?”
她发出了单纯的疑问。
“——我可是〈奉龙的祭祀人偶〉喔?”
她的语气像是不懂为什么玖朗会提出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甚至无法忍受遭到质疑。
“不管蜜丝丽怎么想,〈奉龙的祭祀人偶〉该尽的使命还是不会改变。所以呢,玖朗……这些全都没有意义,你的想法,我的心意,全部、全部、全部都没有意义!因为我是消灭〈绝对睿智〉的存在,除此以外我什么都不是!”
“蜜丝丽……!”
少女拔出深陷大地的〈蒙屠戮祝福而噬血之魔刃〉,重新握在手中。
“引起重大灾祸的关键〈绝对睿智〉,及其附身的媒介……使世界的谬误重回轮回——”
少女挥去哀伤,恶狠狠地瞪向玖朗。
然后,她缓缓阖眼,过了一秒再慢慢睁开。
出现在她眼里的是令人敬畏的靛紫色。
闪烁碧蓝光芒的瞳孔逐渐转变为混浊的靛紫色,接着,她的左颊出现深紫色的图样——宛如由瞳孔滴落的泪珠。
刹那间,〈蒙屠戮祝福而噬血之魔刃〉的刀身爬满了摇曳的紫色火焰。
“将轮回破坏至灭绝!”
少女全身散发出对玖朗的战意,像是为了回应这股霸气与怒气,少女浑身无处不迸出火花般的紫光。
撼动空气的杀意迎面而来,玖朗露出了苦笑。
“等我一下,蜜丝丽。”
在这种情况下,玖朗觉得自己总算见到了蜜丝丽。
蜜丝丽像是不懂玖朗低喃的话语带着什么意思,愤怒的脸微微蹙起眉头。
看着蜜丝丽的表情,玖朗心想,不管她是愤怒还是充满杀意,总比毫无感情来得好,因为那正显示她的内心出现起伏。
“在清除了掩饰情感、抑制内心的障碍物之前——”
——玖朗自虚空拔出剑,将剑握入掌心,动作与显现配合得天衣无缝。(吐槽:集你跑错片场了)
“直到与不是〈奉龙的祭祀人偶〉、率直的蜜丝丽重逢前,就由我来奉陪。”
玖朗的话激起蜜丝丽的怒意,吐出轻蔑的低语。
“——简直是愚不可及。”
蜜丝丽比刚才更迅速,而且更用力地挥刃。
“你以为光凭那把剑就阻止得了我吗!”
蜜丝丽一击削下剑身,再击粉碎剑身。
玖朗感到不可思议地望着可视为自己分身的剑就这么化成碎片,漫天飞舞。
不过,失去手中武器的他无暇发愣。他利用朝自己而来的冲击,往后一跳,拉开距离,跳离少女手中那把庞然大刃的攻击范围。他试图在刃攻击不到的范围外,重新调整架势。
他万万没想到,那里虽然不在刃的攻击范围内,却不在〈蒙屠戮祝福而噬血之魔刃〉的射程范围外。
“——!”
玖朗还没来得及挺直身子,就先依直觉反应跳了开来。他一闪身,靛紫色的闪光随即自他刚才所在的空间狂奔而去,紧接着宛如烧焦空间的声响追逐光芒而来,充斥耳中。
光芒散去,在他回复清晰的视线前方,出现了缠绕着火焰的阴森刃锋。
大剑上如下颚的炮口轰出了紫炎的炮击。
“笼罩在高温中的刃……正面迎击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呢?”
玖朗盯着剑身碎裂后残存的剑柄,喃喃自语。
他放手,让剑柄恢复为光粒,重新集中力量与意识。
接着,再一次——显现出剑。他在脑中描绘着流畅拔剑的动作,高举起空手。
“不过,我别无选择……上吧!”
用力划过空气的掌中握着一把钢色的剑,玖朗连看也没看一眼,光凭感觉确认手中的剑,便跳了起来。
——沉重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少女原本打算一口气拉近距离,在玖朗进入攻击范围的同时挥刃,可惜刃还没挥出就被挡了下来。
刀锋在瞬间交会,少女欺身逼近。玖朗就近窥伺,发现她的脸上显露出焦躁的神色。
“真是的——烦死人了!”
蜜丝丽像是挥去尘埃一般,轻松挥起遭挡下的刃。
轰!刀身上的紫炎爆炸,传出轰天巨响。玖朗瞬间后退,还是没能来得及闪避,就这么遭到爆炸的火焰挤压,被轰飞了出去。
他的动作避开了直击,减轻了冲击,却闪不过紫炎随处飞散的火花飞溅到身上,带来刺骨的疼痛。
“呃!”
他立刻以意识抑制疼痛,准备起身。但是他的膝盖还没来得及离开地面,紫炎“炮击”旋即轰了过来。
“——!”
刹那间,他体认到这一击是躲不开了,就算攻而不防,也很难全身而退。
(既然退不开,也躲不开——)
他赶在理性判断这是个鲁莽的行为之前,朝炮击挥出了剑。
“——我就只能斩开这一击了,喝!”
紫炎扩散,不知是光还是黑暗覆盖了视野。
火焰爆炸了,但并未轻易消失。火焰的碎片在消失前灼烧他的身体,为他带来痛楚。
玖朗苦笑着,感受全身传来的苦痛。光芒消逝后,他的身体依然受痛苦折磨,既然能感觉到痛,正表示自己安然无碍。
光芒退去,曾经毁于一旦的视野再次恢复清呦。
视野异常开阔——本应映入眼帘的东西不见了。
玖朗注意到,原本应该出现在眼前的东西——他挥出的剑已经遭到烧毁。
一回过神,玖朗立刻拔腿,死命狂奔。
失去剑并未让他惊愕或哑然,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没有时间多想了。
他的直觉成了现实。
不到片刻,一道紫光从他刚才所在的地方呼啸而过。
他不顾一切往前冲,蜜丝丽也没因为攻击失败而沮丧,只是调整行动,迅速展开下一波攻击。
阴森的刃锋移动,再次轰出紫炎炮击。
“尽噬万物吧,〈蒙屠戮祝福而噬血之魔刃〉!”
“——呃!”
从射出到击中.几乎是发生在转瞬之间的一闪。
玖朗发觉这次也没机会和对方交手,伸出了掌中空无一物的手臂。
他这么做不是自暴自弃。
——笔直前进的光之洪流被劈成了两半。
他抓紧被击中前的短暂空隙,显现出剑,斩断光芒。
“——呵!”
他的嘴角抽搐歪斜。在震天价响的轰隆声中,他听见自己的嘴里发出了干笑声。
(啊啊——)
后脑勺深处——咽喉的上端内部——脑的中枢发颤,引起眼珠干涸的错觉,喉咙同时闪现遭刀刃抚过的冰冷触感。
玖朗很明白这种感觉代表什么意思。矢上玖朗这个男人很清楚,在不远的前方,有什么样的未来正等着他。
(——死亡。)
他正面临——死亡的边境。
他抑制住侵袭全身的感觉,他的灵魂则是看出死亡将近,以〈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迎击。灵魂与力量的齿轮以求生的绝对行动为轴心,结合转动。
为抵抗并斩断难以抗拒的现实——他显现出一把更加刚强、更加坚固的剑。
紫炎猛地一闪,从他身旁穿过。
他紧握剑柄,观察剑身。
剑刃遭到灼烧,削掉了一片,但是剑没有消失。
他大动作拔出,挥动眼前的剑,将意识注入剑身,使削掉的部分再生。
“谢谢你……钢音同学。”
玖朗记起钢音说过的话。与过去集中全副精神,将自己内心的错觉集结成真时不同;现在





的他,是为了达成更精致、更强固的显现而集中精神。
他能不自觉地往前踏入那个领域,全仰赖钢音的一句话。是钢音让他知道,前方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反正……什么也改变不了。”
少女颤抖着声苗,仿佛正在努力压抑情感。
“既然一开始就决定好了,你为什么要挣扎呢?”
蜜丝丽像是因为攻击遇阻而大为光火,气呼呼地咆哮。
她甩乱一头柔顺的绚丽银发,握住刃,再次由刀身的下颚射出光芒。
刚才那一击落空她也不在意,只是不间断地持续发动攻势。
“——!”
玖朗斩落连续袭来的光弹,正面迎击。
他斩了又斩,不停地斩——不晓得在受到第几次攻击时,剑在一击中粉碎。
纵使这把剑比以往坚固,不会被一击烧毁,但也不可能毫无损伤。在损害一再累积的情形下,剑最后就只有碎裂一途,何况不曾停歇的连续攻击,一下子就超过了剑所能承受的攻击次数。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玖朗转身,使剑再度显现。他以可说是即时的超快速度使剑现形,总算赶得及挡住下一波攻势。

——以光芒攻击的蜜丝丽,与以剑斩光的玖朗。

场面火爆,双方互不撤退,也互不相让,看似势均力敌,其实绝非如此。
实际情形,是蜜丝丽单方面地发动攻击。
表面上,玖朗挡下了攻势,不过那只是错觉。举例来说,玖朗的状态就像在壕沟里躲避接踵而来的炮弹雨。
他无暇喘息,体力渐失,火焰的碎片刺在他身上,疼痛逐渐累积。
他的精神只能勉强维持住平衡,总不可能永无止尽地集中精神,从不松懈。他免不了会露出破绽,而那就意味着结束的时候到了。
蜜丝丽大概是看穿了这一点,因此即使攻击被挡了下来,也不以为意。
要击退对手,不管是以这一击抑或是下一击都没多大差别。她很清楚,就算不是致命的“一击”,也接近了致命的“结果”。
“!?”
然后,平衡崩毁的时候到了。
玖朗再也撑不住身体了。
导致这种情形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由于地面在持续不停的攻防中被毁得面目全非,他一时没站稳,反应稍微慢了一些。如果在平常,这样的动作根本不会造成什么大碍,不过他现在绷紧了神经,在问不容发的危急状况下采取行动,身体因此承受不住任何细微的差错,就这么倒了下去。
他往下一倒,双膝着地,抬头仰望。
——身体遭到吞噬的错觉袭向全身。
他的脑以眼里捕捉到的情报为基础.敞出推测,本能地形成错觉。
他的眼里,映照出手握〈蒙屠戮祝福而噬血之魔刃〉的蜜丝丽。
覆盖在刀身上的紫炎炽烈更甚以往,并且一口气全往炮口收缩,少女以十二万分的速度利用了刹那的空隙。玖朗看得出来,蜜丝丽打算在这一击注入全身的力量。
他的大脑深处再次涌过电流。
——也许来得及让剑显现,但还是挡不住这一击——非逃不可,不过在这个姿势下起身,也没时间逃出射击范围——
他的思考高速运转,摸索回避危机的方式,只是这些方式全遭到否定。他的意识试图找出最佳方式,最后却只是让他明白,根本没有最佳方式存在。
他的思考遭到全面阻塞、封闭。
他再也描绘不出未来的景象。
然而——

——叮铃。

撕裂黑暗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
“——!”
一线光芒注入他的思考。
让他能够再次描绘前景的不是全心全意的思考,而是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所以啰,如果我说,希望玖朗能拿着这东西呢?”
他将从钢音那里拿到的“剑型十字架”挂在脖子上。
金属碰撞声便是剑型十字架在胸口碰撞的声音。
思考尚未成形,他便率先采取行动。
他的手中紧握着十字架。




蜜丝丽在玖朗倒下的那一瞬间重新握住了刃。
她知道,结束的这一刻终于来临。
她犹豫着该直接以〈蒙屠戮祝福而噬血之魔刃〉将他一刀毙命,还是保持距离,以紫炎炮击将他烧死。经过考虑,她选择后者。
从一开始的正面交锋,蜜丝丽便领教过玖朗的剑术,于是尽量避免与他近距离交战。
她不认为自己的攻击不如人,只是唯一需要提防玖朗的就是刀锋相接。说到底,玖朗只能以剑采取攻势,只要他没办法发挥,自然没有半点赢面。
玖朗的能力与技巧都在蜜丝丽的掌握之中——她自认不管用什么方式,结果都是一样——不过她还是选了最确实的方式。
蜜丝丽充分利用玖朗倒下的短暂片刻,将屠戮的光芒注入刃中。
“永别了,玖朗。”
光芒填充完毕,她的手指正要扣下意识的扳机时,与玖朗的回忆如走马灯般在意识里不停旋转。
(事到如今,为什么……!)
面对无意识所引发的情形,意识深感困惑,吐出恶言。
“我一定得杀了玖朗……毁了〈绝对睿智〉!我的想法根本不重要!”
蜜丝丽朝着自己怒吼的同时,无意识也屈服于意识之下——扣下了扳机。
“一切都结束了!”
扳机一扣下,再后悔也来不及,没人能阻挡飞出去的子弹。
(结束了。)
她了解,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脑海里浮现了遥不可及的空想。
(如果,我不是〈奉龙的祭祀人偶〉……情形又会如何呢?我可以接触到各种不同的事物吗?我可以吃到各式各样的食物吗?玖朗会对着我笑,常常摸我的头,和我有更多接触吗?我还想——)
由紧张感中解放的思考,描绘起也许可能实现——如今已绝不可能成真——的未来。
她明白再怎么想也无法传达心意,所以才能如此描绘。
其实,蜜丝丽也清楚,自己没有资格想这些事。
扣下扳机的人,是她自己。
蜜丝丽以〈奉龙的祭祀人偶〉的身分,选择消灭〈绝对睿智〉的显现媒介者。
因此,她必须抛弃对玖朗的心意,放弃玖朗。
既然是自己下的决定,就不准自怨自艾。
(——玖朗。)
——结束了。
〈蒙屠戮祝福而噬血之魔刃〉摆脱她的意志,主动使出破坏性的力量。
不论是以哪一种方式,玖朗都得死。
——应该是这样的。
巨大的紫炎理应可将玖朗这个〈绝对睿智〉的显现媒介者轰得片甲不留,实际上却没碰到他半根寒毛。
“——什么!”
光芒在迸射的瞬间——就在蜜丝丽的眼前爆炸了。
“为什么?”
蜜丝丽从碎裂四散的光芒缝隙瞧见纯白剑身。
“为什么不让我结束呢!”
她唯一的反应只有呐喊。



——“现在的玖朗本身就是‘剑’,藉由目前方式显现、固定的剑,只要一离开身体,就没办法维持形状了对吧?如果透过这个十字架作为媒介,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使剑持续显现。”
玖朗毫不迟疑地迅速抛出手中的东西。
他抛出的不是十字架。
“〈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
“剑型十字架”像是回应玖朗的呼喊,变成了一把“剑”。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把拥有纯白刀身,没有剑柄——轻薄短小的双刃剑。(吐槽:于是习得御剑术了么)
——剑撕裂天际,贯穿光芒。
在蜜丝丽扣下意识的扳机、炮身轰出紫炎光芒的那一瞬间,剑射中了炮口。冲击使得聚集庞大力量的光芒失去控制,当场爆裂。
蜜丝丽承受紫炎自爆的冲击,脚步微微踉跄。
“为什么……为什么……!只要一次就好……不要再让我……再让我……”
少女握紧晃动的巨刃,标致的脸庞染上苦涩的神色。
“不要再让我扣下扳机了!”
——爆炸的闪光散去。
剑消失了,一个发出轻微金属碰撞声的十字架饰品掉落地面。
蜜丝丽站起身,调整姿势,将刃锋指向玖朗。但是,这次改由玖朗趁着蜜丝丽的行动出现空隙之际,冲到她的身边。
“蜜丝丽————!”
“别过来————!”
玖朗攻向蜜丝丽,为了阻挡,她赶紧装填下一发炮弹,并抢在玖朗接近前发射。
蜜丝丽击出了火焰狂潮,〈蒙屠戮祝福而噬血之魔刃〉发出的光芒甚至不愿浪费时间收缩,凶猛地袭向玖朗。
不过这一次,玖朗握紧了手中那把简朴的剑,接住并劈开光芒。
光芒的碰触逐渐削细了刀身。
但是玖朗没有退缩,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笔直前进。
他甚至没有试图取回平衡,就这么一路斩开洪流,奔向蜜丝丽。
光遭到斩断的余波波及玖朗,灼伤他的身体,冲击使他浑身刺痛难耐。可是他不把身上的疼痛当一回事,投入全副意志重造被削细的剑。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原本早就可以结束啦!”
蜜丝丽的吼叫声回荡在四周,靛紫色光芒照亮了没入闇夜的公园。
“我都已经丢弃了!放弃了!那么做……不就行了吗!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她的呐喊没针对任何人,就这么消失在夜空中。呐喊声完全消失后,在随之而来的寂静里——响起刀刃交锋的枯燥撞击声。
然后,双方的攻防宣告终结。
“——啊!”
蜜丝丽手上的〈蒙屠戮祝福而噬血之魔刃〉,与玖朗所持的破烂剑身相接。
“——逮到你了。”
这句话正表示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蜜丝丽停下攻击,她的模样简直像是接过了一度放弃的物品,困惑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抱歉……蜜丝丽,我很固执的。”
玖朗浑身是伤,苦笑着说。
“……我不懂。”
蜜丝丽的表情宛如破碎的镜子。前方若是只有绝望,希望与温柔又和绝望有什么两样?她不懂,既然如此,到底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对待这一切。
“我……我不懂啦!”
她强忍泪水,硬是挤出不同于内心的表情。
“我好不容易才丢弃的,难道要我再做一次吗!”
她将刃稍微往后拉,娇小的手掌握住了柄。然后,为了掩饰混乱,她用力挥出足以撼动大气的一记斩击。
玖朗没有闪躲,也没有挥剑。
他唯一做出的动作,只有让剑离开掌心。
〈蒙屠戮祝福而噬血之魔刃〉可粉碎万物的一击,像是要驱赶被抛上空中的剑——玖朗那把化为光粒、失去质量的剑——将其彻底粉碎。
“啊——”
斩击带来的破坏仅止于此。
毁灭万物的一击没有击中将剑抛出的玖朗,徒然在空中肆虐。
蜜丝丽靛紫色的瞳孔圆睁,表情惊讶地僵直了身体。刃这一挥空,她才惊觉——
〈蒙屠戮祝福而噬血之魔刃〉的这一击是挥向玖朗的剑。因此,刃粉碎了剑,就这么乘着轨道在空中往前推进。
眼前的光景清楚显示出少女在刃里注入的“意志”。
——刃的目的是粉碎剑。
——少女的刃不是挥向玖朗,而是他手中的剑。
“蜜丝丽,这才是你想要的吧?”
力气从少女的手中流失。
也许是无力的手控制不了惯性,阴森魔刃从她小巧的指间滑落,划过天际,扬长而去。

远方传来刀刃刺入地面的声音。
少女哭丧着脸,茫然伫立。

玖朗往前跨出一步,两人互砍的剑都已不在手上。
他缓缓靠近少女。
〈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的意志要他抓紧这个机会,大喊着攻击范围内存在一个毫无防备的对手,现在正是攻击的绝佳时机,要他赶紧展开攻势。
玖朗自己也明白,这样的机会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少女认知上的误差,带给了他这机会。
少女的“力量”一定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发展完成,因此误判该如何抵抗玖朗未完成的力量。只要一击就能毁灭的剑,随着战斗逐渐增强威力;而只能以剑攻击的玖朗,却抛出了手中的剑。
他填补误差带来的空隙,粉身碎骨才争取到这个瞬间。
如果蜜丝丽再次起而奋战,他势必无法走到这一步。
因此,〈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怒吼着要他“攻击”。
因此,〈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要求的“攻击”才是正确的选择。
〈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拥有庞大的战斗记录,所下的判断都是为了取得绝对胜利。
现在的他可以在眨眼间取出剑,双方的距离也近到可以让他确实斩下致命的一击。
这么一击,就能轻松解决这一切。
一切就结束了。
——玖朗用力握紧了拳头。

少女自然地阖上眼。
然后,她缓慢仰起下颚。
她抬头,宛如交出了自己的项上人头。

——不过,玖朗只是慢慢地张开掌心。
接着,他将手放在少女献出的头上。
——轻摸着少女的头。
他就这么在她的头上轻抚画圆,以空无一物的掌心,抚摸少女柔滑的银白发丝。
“哇哇哇!哇哇哇哇!”
蜜丝丽因为出乎意料的触感发出怪叫声,睁开了眼。
她花了一点时间确认状况后,茫然望向玖朗。
“为什么……”
“我一开始不就说了吗?”
少女疑惑的声音和视线都表现出不解,玖朗于是叹了口气。
“我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拚到这一刻。我不是为了杀蜜丝丽……才赌上自己的性命。 ”
玖朗和将手放在蜜丝丽头上时一样.缓缓移开了手。
他大可以取出剑,朝少女发动攻击。
但是他并未取出剑,遑论朝少女发动攻击。
他选择以自己的掌心轻抚少女。
他露出微笑,直视少女的眼眸。

“我们慢慢聊吧,小公主。”

他以尽管死亡逼近眼前也毫不在意的玩笑语气,装模作样地说着。
少女仿佛受到玖朗纯真而温柔的笑容吸引似地定睛凝视,然后——放声大哭。



“怒吼吧——〈凿穿叛神颅骨之杖〉!”
散布于空间里的无数光球射出闪光。
轰的一声,庞大的热气一举在空间里奔腾,卷起暴风。
闪光由四而八方袭向戴着白色面具的异形——杰诺吉欧,烧灼他全身。
钢音的攻击不是斩杀,而是以光芒消灭其形体。在压倒性的力量前,没有物质能维持原本的结构。
然而,炮火的中心传出了低语。
“埋葬万物的魔炮〈凿穿叛神颅骨之杖〉啊……呵呵,这表现方式真贴切。”
好几道闪光直接射中杰诺吉欧,本应会贯穿毁灭他的身体,只是在暴风停歇后,杰诺吉欧却毫发无伤地伫立在原地。
“可恶——”
钢音重新举起〈凿穿叛神颅骨之杖〉。她气愤,但并不惊讶,毕竟她已经数次杀死戴着白色面具的不死者了。
眼前不是错觉,也不是幻觉。实际上,戴着白色面具的异形尽管一再遭到毁灭性攻击,依然神色自若。
既然质问对手为什么不会死只是白费唇舌,她于是握住了杖,重新思考。
她试着想出更高深巧妙,可以毁灭眼前存在的方法。
悠然伫立的杰诺吉欧像是察觉到钢音心里在盘算些什么,挖苦地说:
“你不觉得不满吗?凭你的力量,居然需要考虑这么无聊的事情?”
“你……说什么?”
“——你不仅失去〈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为了交出力量,你不是连残留在自己身上的力量都消耗掉了吗?而且由于消耗的量实在过于庞大,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恢复——你如果处在‘万全’的状态下,现在的情形又会如何呢?你看来只发挥了数成力量——”
钢音因为遭到对方看穿而感到惊愕,原本机伶的表情顿时显得扭曲。
杰诺吉欧偏过头,兴味十足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然后,他疑惑似地将掌心向上,朝向钢音
“这么做能超越吗?你那必须面对一切荒谬之事的命运……你不后悔释出〈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的力量——拯救玖朗那个死里逃生的人吗?”
啪嚓——陶器碎裂的声音响起。那是纯白色面具破碎的声音。
钢音手中的杖瞬间贯穿杰诺吉欧的面具。
“住嘴——”
“哎呀呀……你怎么气成这样呢?还是被我说中了——”
“——闭上你的嘴!”
钢音的表情不为所动,只有眼里带着激动的神色。
“哈哈哈……这样你觉得如何?如果我教你从他身上取回力量的术法,你——”
“我不是叫你——”
钢音朝杰诺古欧露出意图射杀般的眼神,在他又想提些捉弄人的建议时——强迫他闭嘴。
“别说了吗!”
钢音动作俐落地抽出贯穿面具的杖,就这么以水平的方向朝杰诺吉欧的头痛殴。不过,她不只攻击这么一下。紧接着,她又以杖朝杰诺吉欧因冲击力道而倾斜的头颅使出全力一击。
杰诺吉欧宛如敬礼致意似地猛撞上地面,头颅在大地与沉重之杖的夹击下粉碎。
扭曲的低沉盘音与陶器碎裂的锐利声幵混杂,在地面回响着。
“我一点也不后悔。今后也绝不会后悔。就算我会为了自己的无力感到气馁,就算我会埋怨自己,我也绝对不会后悔在那天做出的事情!”
钢音缓缓抽出杖,宣誓般地说出自己的心意。
她不认为目前这种程度的攻击足以重创对手,但她就是忍受不了继续沉默。
应该已经被压碎头颅的杰诺吉欧,在不知不觉中戴上了完好无缺的面具,重新站了起来。
钢音再次摆出与杰诺吉欧对峙的姿势。不过,杰诺古欧只是干笑,然后像是对应朝自己而来的敌意般摆出闪躲的可笑动作。
钢音被杰诺言欧的反应搞得一头雾水,他又接着开口解释:
“看来那个普通的少年——〈不死之身〉赢了玩具少女……哎呀哎呀,第二幕终于揭开序幕了。”
戴着白色面具的异形移开没有瞳孔的视线,眺望远方。
然后,他用一种戏剧性的态度敬了个礼.告诉钢音:
“少女身上的枷锁,可不是光靠心意就能解开的喔?”




——世界是个笼子。
一个没有栅栏、没有枷锁的笼子。因此,也没办法破坏。
一个延伸至地平线的笼子——因此,整个世界就是个大牢笼。
——少女认为自己一辈子都得在笼里度过。
她从未想过,在笼里有何乐趣可言。
那些高兴、快乐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连“想”都没想过。
她如果细心注意,那一定是随时都在她身边的东西。
就在她一路前行的道路旁。
但是,她不知道。
那些是她擅自决定与自己无关,连碰也不愿意碰的东西。
在她忘记一切、忘记认定那些东西与自己无关时,她才第一次接触,第一次知道。
在这世界上——除了〈绝对睿智〉与〈奉龙的祭祀人偶〉之外,还有其他东西。
那些她当成背景、以为是摆饰的东西,每一个都有“意义”。
——原来,这世界上有“意义”的存在。
与他共度的时间——教了她,世界并非牢笼。
那不过是一段极为短暂的时间——在她曾度过的漫长岁月里,那段时间,宛如沙漠里的一粒沙子般渺小。
不知道的话,就不会想了吧。
不过,还是知道了。
她得到了。
任何东西也无可取代的,一粒的思念。
所以,少女——

“我……不用……再战了吗?”
蜜丝丽像是对自己提出的问题感到困惑,但还是开口问了玖朗。
“我不用……杀了你吗?”
玖朗朝当场瘫倒在地的少女伸出了手。
他回应了少女的疑问。
“对——”
玖朗告诉她,不需要怀疑,也不需要迷惘,要她认清自己的想法。
“蜜丝丽不用继续战下去,也不用杀了我。这种事情不是由别人决定的……而是由你决定,只有你的想法,才能决定你要怎么做。”
玖朗的语调坚毅,眼神却很温柔。
“——蜜丝丽,你想怎么做呢?”
蜜丝丽由正面接受玖朗抛出的问题。
刚开始,她觉得混乱,不过还是在心中仔细思考一番——接着下了决定。
“我——”
蜜丝丽挺直了身子,将自己的手伸向玖朗的掌心。
她小巧的粉唇说了句:
“我不想杀玖朗。”
为了确认彼此的心意,两人的手逐渐接近——却没能触摸到对方。蜜丝丽倒了下去,两人的手终究没有交叠。
“蜜丝丽!”
少女倒地的身体里开始溢出光芒。
“啊……啊,玖朗……快、快逃…………!”
蜜丝丽双臂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正拚了命地压抑住从内涌现的“某个东西”。
然而,光芒倾泻般地溢出少女的身体。
少女的身体在紫炎散发出的光芒包覆下,缓缓沉没。

“蜜丝丽——————!”
玖朗呐喊着少女的名字,将手伸进了洪流般的光芒。


“因为明白〈绝对睿智〉为无比凶险的灾厄——不灭的奇迹,前人因此制造了〈无比尊贵的艺术品〉,也就是她,来与之对抗……献上的也是可与其匹敌、至高无上的〈幻想的根源〉。”
杰诺吉欧斜眼看着这一幕,说出的话简直像是早已准备好的台词。
“容器少女一旦拒绝被授予的使命,内容物【龙】势必会失去志向,流溢而出——被解开项圈的幻想将灼烧其身。”
“【龙】会……流溢而出?你到底在说——”
“那么,就请以你有限的力量,试着扭转命运吧!尚未解开因果纠结的你愈是活跃,那位大人也会更加愉快。”
杰诺吉欧恭敬地朝她鞠了个躬,接着往后退去。钢音察觉到他的动作,举起了杖,杰诺言欧见状摇了摇头——仿佛在说,她搞错对象了。
“好了!拥有原理魔导人纯洁血统的唯一后裔,请尽情发挥力量吧!请让我们见识一下,这个‘世界’唯一容许的奇迹——为拯救世界而行使的正当暴力吧!”
戴着白色面具的异形高声大笑,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

“——为生挣扎,为死疯狂吧(It's a show time. )。”


第五章 无法分离的奇迹与无法拆散的羁绊

由少女的体内溢出的紫炎光芒蔓延,笼罩了附近一带。火焰的奔流占据原地,停留了一会儿,没多久就像拥有自己的意志,开始骚动。
火焰先是吞没插进大地、遭到遗弃的〈蒙屠戮祝福而噬血之魔刃〉,接着以剑为中心形成轮廓。
纯粹的能量向上熊熊燃烧,摇撼大气,发出轰天巨响。紫炎鼓动着同时收缩,逐渐升高密度,发出的声音音质也有所改变。
那声音不再是受到周围能量影响发出的声音,而是出自紫炎本身的轰声。光取得重量,炎化为物质。

——幻想成为现实。

“——【龙】。”
眼见幻想逐渐成形,玖朗不自觉地唤出这个名字。
他看见这个形状尚未固定,身形如波浪般扭山的东西,自然衍生出这个想法。
不久,“那个东西”像是要证实玖朗的想法,出现了明确的形状。
牙齿、下颚、头部、身体、臂、爪、足、尾巴——那个东西变成了一条【龙】。
甚至没有人会怀疑那个东西只是看似为龙,除了龙之外,别无其他可能。
少女在沉入光芒的瞬间,玖朗将她从洪流里拉了出来,抱在怀中。眼前的情量让他想起了少女的别名。
“——〈奉龙的祭祀人偶〉蜜丝丽·艾芙琼恩。”
少女是献上【龙】此一〈幻想的根源〉而成就的〈无比尊贵的艺术品〉。
玖朗找出许多记忆,以思考将这些片段串连在一起——加以理解。
这是烙印在可视为人类本能的意识底层,【龙】这个幻想的基础。
在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那一刹那,尚未完全定形的【龙】张大了口。
由海市蜃楼般摇曳的喉咙深处,可窥见明显的“毁灭”光芒。
“——!”
玖朗抬头仰望独占全部视野的【龙】,反射性地往后跳开。
他的预感成真。他一闪开,【龙】旋即吼出〈紫炎的咆哮〉。
不过——冲击的规模远大于他的预料,而且攻击方式虽然近似〈蒙屠戮祝福而噬血之魔刃〉,但两者的威力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玖朗在跳开的同时,发现自己根本躲不过攻击。他的怀里抱着蜜丝丽,又遍体麟伤,依他逃脱的速度,实在逃不出紫炎广大的焚烧范围。
(至少要保护蜜丝丽……!)
他像是要护住少女般,正打算背朝火焰时,一道光束攻击并驱散紫炎,救了他一命。
“——玖朗!”
“唔!钢音同学!”
他一理解这道闪光是来自〈凿穿叛神颅骨之杖〉,就听见了钢音的声音。
他没有停下脚步,赶紧与【龙】拉开距离,奔向钢音。
“谢谢你。”
“你好像勉强算是没什么大碍。”
钢音看着玖朗筋疲力尽的模样,说出了这句话。玖朗见到她平安无事,也松了口气。
但是,他们彼此都明白,眼前没有时间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
“钢音同学,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玖朗开门见山,直接向钢音提出疑问。
“也许是直觉吧,我的本能告诉我,那是条【龙】,不过该怎么说呢……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要‘如何’对付……”
钢音眺望着【龙】,一边聆听玖朗的疑问。
【龙】在颤动。【龙】全身轻颤,仿佛在为成形做最后的准备。
钢音将从华月和戴着白色面具的异形那里听来的话加以推测,再加上自己的见解,一并告诉玖朗。
——献给少女的是【龙】的〈幻想的根源〉。
——少女是创造来破坏〈绝对睿智〉的物品。
——少女否定了自己的命运。
“那是【龙】的力量——由蜜丝丽身上流出的幻想的力量。”
为了消灭玖朗——〈绝对睿智〉,【龙】的〈幻想的根源〉失去了控制。原本由【龙】这个存在生出的庞大力量,是透过〈无比尊贵的艺术品〉作为回路,加以操纵、控制。
但是蜜丝丽拒绝战斗,回路因此遭到阻塞,导致力量顿失宣泄出口而任意肆虐。
在无法停止回转的引擎上全力煞车——所引起的磨擦,连车体也会失控歪斜。
“【龙】与蜜丝丽的意志——双方无法协调,陷入过度负荷状态。那正是撕裂蜜丝丽身体而向外溢出的、剩余的【龙】之力量。”
“……就算蜜丝丽的意志表示拒绝,也无法遏止溢出的纯粹力量……是吗?”
“对——不过,不定形的力量没有就这么失控、大肆破坏,应该是因为碰巧得到了可作为基础的媒介。只是,有固定形状究竟是好是坏还很难说。”
钢音压低声音说着,又望向了【龙】。
海市蜃楼般的摇晃渐渐平息——宛如胎动结束。
“把它的头砍下来……好像也解决不了。”
玖朗循着钢音的视线,明知行不通还是开口问了。钢音微微摇头,语气遗憾地答道:
“嗯——那就试试看吧。”
钢音举起〈凿穿叛神颅骨之杖〉,发出亮光。破碎的光芒贯穿【龙】的头颅,飞散而去。
然而,被贯穿过的部位只形成轻微损伤,甚至立刻由紫炎填补再生。
“尽管是【龙】的象征,那毕竟是由〈幻想的根源〉流出的纯粹力量,没有维持生命的机能,也没有核心机关。”
钢音痛恨地瞪着【龙】。
“就像不可能砍灭火焰,若不一击消灭溢出的全部力量——存在于那里的【龙】,那么不管再怎么攻击都是徒劳无功。”
钢音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的杖,苦恼地再次握紧。
“一整只……龙吗?”
玖朗重新望向那副高耸巨大的身躯。
“条件是要把它轰得不留下半点碎片才行,所以现在……非得补充十二分的力量,以进行仪式不可。”
玖朗解读钢音的话中含意,发出疑问:
“你是指……在补充的这段时间,我得想办法应付那只【龙】?”
“对,它现在只要稍微动一下就能摇晃大地,如果力量轻易获得解放……”
玖朗想起刚才朝四周射出的〈紫炎的咆哮〉,屏住了呼吸。
“对手没有任何的意志与目的,纯粹是破坏力量的结合体。因此,要出其不意地拉开距离,反而……做不到。”
“既然没有目的,就读不出对手的行动。要拉开距离争取时间,也是不可能的吧。”
(也就是说,将对手牵制在这个地方,让钢音同学做好准备,是最妥当的方法。)
钢音尽管担心造成损伤,也绝不说打不倒龙。
“……我会尽我所能。”
玖朗意味深远的低喃引来钢音的反应,钢音转过了头。玖朗与她视线交会,说出早已决定的选择。
“我会绊住它的。”
钢竹像足了然于心,露出痛苦的眼神同望玖朗。
“……玖朗。”
钢音的呢喃与【龙】的咆哮声重叠。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龙】迈出了脚步。那副模样一看就知道,它不是为了破坏某个特定的东西而行动,它行动是为了将所有东西破坏殆尽。
要将没有行动目的的存在固定在这地方,唯一的办法只有以攻击阻挡它的行动。
对手是毫不留情摧毁万物的庞然怪物.他只有一把剑就想应战,实在是有勇无谋。
不过,两人都领悟到,这是现在所能采取的最佳对策了。
“玖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钢音同学,你不用担心我了。那么,在你补充好力量之前,我必须撑多久?”
“…………玖朗,以我现在一个人的力量……嗯,如果能加上玖朗的力量又另当别论,不过就算这样,也不可能不花时间,所以……还是……”
钢古不经意地道出心中的想法。在沉思过后,她拾起头,给了答案。
“——十分钟……拜托你帮忙撑个十分钟。”
钢音压抑着不让感情外露,板起脸孔,语气严肃。
玖朗默默点头,张开了嘴,正想认真敞出回应。
话还没从他嘴里说出,就有其他的声音响起。

“十分钟——只要玩这么一下就行了吗?”

少年的声音传来。
照理已经成为战场的无人公园里,响起了少年的声音。
由于事出突然,甚至连钢音都与玖朗一同疑惑地移动视线,寻找声音的主人。
——那是个年约十岁、外表俊俏的少年。
在少年背后,与他相隔一步之遥的地方,有位金发美女随行。少年的脸上浮现自信的笑容,站在深夜的公园里。
玖朗连看一眼都不必,也听得出说话的那人是谁。
那个与年龄不符、桀骜不逊的声音,他非常熟悉——那个人曾经将自己置于死地,他就算想忘也忘不了。
“好像很有趣呢,失上玖朗。”
唾弃安稳,认为安逸生活实在无聊透顶的少年。
被圣剑选中,前往讨伐“魔王”,拯救另一个世界的勇者少年。
“——略无。”
草那岐略无慵懒地将单手插进口袋,由随从爱丽丝抱着一把巨大的剑,悠然现身。



“好久不见,玖朗先生。”
如梦似幻的美女微微一笑,朝玖朗打了声招呵。
“啊啊,好久不见……咦,爱丽丝!还有略无也是!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爱丽丝柔和又自然的招呼,使玖朗有那么一瞬,差点若无其事地回应她的问候,接着才惊觉应该感到“惊讶”。何况,华月现在应该封锁了这地方才是。
“我们在公园入口遇到镜火小姐,从她口中得知,你们人在这里。虽然情形和我们听到的有些不太一样……”
“爱丽丝,你认识……华月小姐吗?”
玖朗一问,爱丽丝往钢音瞧了一眼,答道.
“是,不久前碰巧有机会认识。当时我以为她和我们在追踪的事情没有关系……不过,好像还是有交集的。”
爱丽丝接着环顾四周,看向略无。略无一副对他们的谈话没兴趣的模样,打量着周围。
“……我是因为察觉到那个戴着白色面具的异形,才过来这里的……”
略无打量完后厌倦地吐了口气,像是在说“真是的”,摇了摇头。
“看来……我们刚好错过了。”
尽管眼前出现了一只【龙】,公园也是一副遭过肆虐的景象,略无说话的口气却没有表现出动摇或是其他反应。
“那个戴着白色面兵、自称杰诺吉欧的人,直到刚才都还在这里,他果然就是爱丽丝之前提到的与你们接触过的人……”
钢音听着略无的话,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为了确认而开口询问。不过,略无将这个问题交由爱丽丝回答,自己则是毫无反应。爱丽丝了解略无的意思,朝钢音使了个眼色,并且点头表示没错。
略无等爱丽丝和钢音达成共识,就像是对两人的沟通兴致缺缺似地高举右手。
爱丽丝似乎光凭这个动作便能察觉他的意思,立刻将抱在胸前、约与少年同高的大剑递到





他手中。
“算了……反正不管追不追……〈幻想的根源〉还是会受到同样的‘异质’吸引……既然这么热闹,我怎么能缺席呢?”
少年以与身形相符的纤细手臂,轻巧地从剑鞘拔出与身量不合的一把大剑。
“——不过,还真是让人兴奋呢。”
在黑夜的掌控中,闪亮得吓人的剑身散发出耀眼光芒。
“勇者”少年手持圣剑,缓慢前进——朝向【龙】的幻想所在之处。
“——略无!”
略无理所当然似地跨出步伐,玖朗于是出声唤住了他。
略无的脸动了一下,打趣地回应道:
“难得遇到这种情形,就让我玩玩嘛,看起来满有趣的呢!”
——吼吼吼吼吼吼吼!
【龙】发出如雷咆哮,盖过了略无轻佻的发言。仿佛在警告那个误将眼前的现实当成虚构的某人,自己是真实存在的威胁。
“你可别妨碍我喔?”
略无的脸上挂起挖苦似的微笑。玖朗听着他的话——毕竟话出自少年口中,玖朗其实也不敢断定自己没有误会——听出了弦外之音。
“——略无……”
玖朗心想,这时不该道谢,于是苦笑着吐槽了他。
“……你这次可别再临阵脱逃啦!”
玖朗提起之前约在这个公园见面的事——略无不发一语,回他一个笑容。
“——五分钟!”
钢音的声音响起,插入两人的对话。她这么说,似乎是察觉到了略无的用心,急忙要把烫手山芋抛给愿意接手的人。
“……给我五分钟,由我来解决……!”
接下烫手山芋的略无,则是朝钢音做出“你根本没搞懂嘛”的反应。
“我只是擅自来找【龙】取乐,消磨时间……你要做什么请自便,我才不管。”
略无说出意指要她别太在意的话,向爱丽丝使了个眼色,接着看向玖朗。
“——看来跟你们在一起,根本不用担心无聊呢。”
这句话不是要说给谁听,只是流露出心中想法的低喃。
少年的脸上再度浮现趾高气昂的笑容,正式迎战狂暴的【龙】。




玖朗移开口送略无的视线,转换心情。接下来的时间是由略无争取来的,他铭记在心。
他正打算转身面对钢音时,爱丽丝早一步走到他身边。
“那个少女请交由我照顾——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吧?”
爱丽丝朝玖朗敞开双臂,催促着他,他于是轻轻地将抱在怀里的蜜丝丽交给了爱丽丝。
“谢谢你,爱丽丝。”
她的怀里不再拥着圣剑,而是轻柔地抱着蜜丝丽,日光慈祥地落在少女身上,那副模样令人不禁联想到圣母。
接着,爱丽丝尽责地缓缓后退。
玖朗确认了下双手已经恢复自由,转身面向钢音。
他与钢音的视线交会,看见她无言地点了下头。
玖朗虽有决心,却仍然不知道接下来该采取什么行动,于是先就钢音刚才说的话问起。
“刚才你说……如果能加上我的力量……”
她在犹豫时,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口。
——“……嗯,如果能加上玖朗的力量叉另当别论。”
他心里挂念着这句话,怎么样也挥不去。
在意识中,他细细思量这句话的含意,体内自然地出现颤动。
——〈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
那股力量,原本是属于〈救世执行者〉钢音所有。
那是为了拯救自己的性命,由她那里借来的力量。起先预定只要短短几天就可以结束,将力量还给她,所有事情都会如幻影般消失。
不过,玖朗为了挥动〈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让力量与自己的灵魂同化。
——玖朗的灵魂与〈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的力量,双方从此密不可分。
玖朗决定背负〈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的命运时,毫不迟疑。但是,他现在总算明白,这样的选择,等于夺走了原本由钢音所拥有的事物。
——那一天,玖朗发誓要成为钢音的剑,伴随在她身边。
他的誓言依然坚定,他一点也不后悔,只是钢音若需要这份力量,要他归还,那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即使要他死,他也在所不惜——他早已做好毅然交出力量的觉悟。
“如果你需要这份力量,又有方法可以还给你的话……我一定做到!”
钢音也许感受到了他的觉悟,微微摇了摇头。
“玖朗,你误会了,我刚才说的话不是那个意思。〈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已经是属于你的力量了——就算死也无法分离,明白了吗?”
钢音的语气劝导中又不乏内疚的悔意。
然后,她回复严肃的表情,解释起话中的真正意义:
“我打算在我的〈凿穿叛神颅骨之杖〉上,加上玖朗的〈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的力量,我希望能附加上你的力量。”
“钢音同学的杖,和我的剑的力量……?”
“只要让存在的‘周波数’重叠,使力量产生共振,就能击出更强大的‘ 击’——”
“就像振动数相同的声音会引起共鸣一样……应该差不多吧?这么一想,倒是容易想像多了……不过,要怎么做……?”
玖朗不是在质疑钢音,他只是单纯想知道方法。
“那当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不同的存在,要像相同的东西一样重叠……一般是做不到的。”
一般是做不到的——这句话不带否定的意味。因为钢音与玖朗、〈凿穿叛神颅骨之杖〉与〈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根本不是一般的关系。
“既无法分离也无法拆散的存在——原本就存在于一体之内,彼此相近的两股‘力量’。以我的〈凿穿叛神颅骨之杖〉为触媒,能直接操纵玖朗的〈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只要能直接进行调律……这绝对不是做不到的事。”
钢音将手贴在自己的胸口,瞧着玖朗的胸膛。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总而言之,为了让你可以调律,我要做什么呢?”
玖朗对钢音的话不抱一点怀疑,完全接受。他不问真假,不问成功的机率,只关心在实行上自己该怎么配合。
钢音停顿了一下,重新解释起必要事项。
“我必须更接近,而且更深入干涉玖朗的存在……可以吗?”
钢音显得踌躇,反倒问起他实行的可行性。
“嗯?我本来就打算献出自己的性命,要怎么做,请尽管说就是了。”
“这、这样啊,谢谢……那么、唔、那个……”
听到玖朗的回应,钢音明眸低垂,缓缓道来。
告诉他,为了对存在进行最深度的干涉所需要的必要步骤。

“——我要吻你。”

玖朗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他不是没听到。
他逐字将整句话在心中重新念过一遍,总算理解钢音这话的“含意”。
(……吻?)
理解之后,他想像着“那是什么意思”,想到脑子都爆炸了。
‘不可能,她在这里提到的吻应该是一种比喻,意指别种意义的其他行为,不不不……’他强迫自己认定,这样的想法要不是太早下定论就是误解,赶紧再次启动思考。
但是,当他一看见眼前的钢音仰起原本低垂的双眸,窥视着他的那张脸——他的信心顿时瓦解。
钢音好不容易才以意志力让双眼转向玖朗,然而,她依然抑制不住双颊染上嫣红。
玖朗内心挣扎,但还是承认并且理解,“吻”就是“吻”。
——他思考着吻的含意,“那一天”的回忆再度浮现脑海。
他们在雨中相遇,钢音将(因神意而疯狂的百兽之剑〉的力量注入他体内时,将剑刺入他的身体,同时亲吻了他。
由于事情发生在濒死之际,意识朦胧,至今他仍以为那是一场梦,但那是在现实中发生的事,钢音确实吻了他。
想到这里,他将那时的回忆与现在的话语重叠——将意义串连在一起。
其实稍微仔细思考就能发现,她不可能无来由地说出“这种事情”。
下一刻,他忐忑不安地猜想,自己的脸上正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然后,他的视线里又出现了钢音的脸庞。
那张总是令他迷恋、蕴藏着光辉的清丽容颜,正以比平常更水润的眼睛直视着他。
听到她提出这种要求,绝对不会有人拒绝。不过,如果她向其他人说出这种话——光是这么一想,他就觉得心快碎了。
在这么想着的同时,玖朗无法谅解就算只有短暂的瞬间,自己竟然让她觉得尴尬、感到不安。因此,他认为只说一句知道了还不够,必须表现出自己的决心。
他鼓起勇气,牢牢抓紧钢音的双肩。
“玖、玖朗?”
“钢——钢音同学。”
他因为握得太用力,反而慌张了起来。尤其是他透过衣服,感受到钢音娇小的身躯,心脏猛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他的视线自然地——停留在钢音的唇上,而且一停,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他凑近钢音的脸,发现艳丽的双唇正因为害羞而轻颤。
“请让我吻你——不,那个,我要吻钢音同学。”
不管怎么说,结果还是——不一样。玖朗认为两种说法完全不同,朝钢音说出了自己的心意,显然他的脑子已经热到快烧起来了。
——啊啊。
玖朗话一说出口,也没等钢音回应,就将唇贴近了钢音的唇边。
当他发现钢音轻轻点了头,两人的唇已经交叠。
——他深深为钢音着迷,无法遏抑。

——玖朗。
玖朗的意识中响起她不成声的低语。
低语回响的同时,身体的感觉愈来愈稀薄。
存在的界线变得暧昧,甚至带来融化的错觉。
但是他的心中没有不安。
藉由手中的触感,他明白对方确实存在。对方的存在,也就证实了自己的存在。
——他确信自己与钢音同在。







【龙】发出〈紫炎的咆哮〉,直接击向略无。
冲击的力道粉碎大地,卷起尘土。但是,在漫天纷飞的尘土中,一道闪光射出,将紫炎从中劈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位于爆炸中心的略无持剑摆出战斗姿势,从容地伫立在原地。
略无挥出无数次斩击,控制紫炎的方向,将其斩断并消灭。
听来纵使十分荒唐无稽,略无却以高超的剑术使其成真。
“好久没‘杀龙’了……真让人热血沸腾!”
【龙】像是被从容不迫的略无惹毛了,咆哮着甩出右前脚。
它以从体型看不出来的灵活动作,掠过了略无所站的地面。
略无轻松跳起,躲开了这一击。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啊!’
略无打趣地说。
【龙】以左脚攻向略无。
巨大的质量撕裂天空,与轰声同时袭向略无。
略无在空中无法自由行动,无处可逃,而【龙】发出的又是一击毙命的攻击——尽管如此,笑容始终不曾从略无脸上退去。
“原来你不只外表吓人,还是会动脑子的嘛——不过呢……”
略无熟练地挥舞手中大剑,利用惯性调整姿势,并在【龙】的脚将要击中他的那一瞬间,击出剑刃,抵消了攻击的威力。
“你太小看我了喔?”
略无微笑挥剑,利用反作用力拉开距离。
“别光想挥走我嘛!把我彻底击垮、烧得灰飞烟灭,要是不用这种心态对付我……那很麻烦的呢!不这么做的话……”
略无与【龙】共舞得不亦乐乎。
他活用空间与速度发动攻势,应付巨大的【龙】。他挥动大剑斩杀,展开反击,一进一退地攻防交战。
他吐了口气,状似愉悦地大放厥词:
“看来我自己就可以轻松解决了嘛!”
确认了下圣剑握在手中的触感,过去在异世界展开的战斗在略无的脑中苏醒。
“好啦……你下一步要怎么做呢?”
他重新樨好剑,等待下一波攻势,但是在下一个瞬间,他反射性地将目光移向背后。
“!”
直觉告诉他,背后有个比眼前的【龙】更恐怖的东西,因而引起了他无法控制的反射动作。
“——时间到啦?”
他转动双眸,捕捉到那个惊人的存在。
略无看着那个东西的身影,嘴角两侧用力往上扬起,出现了歪斜的笑容。
“这就是〈救世执行者〉……”
他遥望悠然伫立,摆出应战姿势的钢音。尽管那是他曾经一度制伏的对手,他也在瞬间领悟到,此时的她已不可同日而语。
由于察觉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略无立刻跳开,拉开距离。
“原来如此……这才是背负救世命运所获得的代价——受到‘世界’允许、唯一的奇迹。”
他凝视少女,宛如眺望优美的自然现象。
就像望着彩虹与极光,自然会被吸引住日光一样。
在她面前,【龙】简直只是个“不自然”的存在。
少女散发出绝对“正确”的气息。
那是对付荒谬的压倒性力量的绝对光辉。
“这就是——拥有纯洁血统的唯一后裔——奇迹的力量!”

在略无大喊的同时,光芒四射。
其实,以光芒四射定义眼前的情形并不正确。钢音这一击不是以光轰出炮击,也不是一道闪光——纯粹是压倒性的光芒。
光芒普照大地,宛如太阳。
在攻击发出的瞬间,触目可及的所有空间随即充满无限光芒。
甚至连【龙】也无从抵抗。
犹如黑暗一受到光的照射便会消失,【龙】在光里丧失了存在。



少女缓慢睁开双眼。她脸颊上的图样消失了,双眸呈现——耀眼的碧蓝色。
“……你醒啦?”
玖朗不像是在和少女说话,而是低喃着确认少女的意识。
少女依然恍恍惚惚,但看得出来她的视线逐渐清晰,注意到了出现在面前的脸。她的意识还有些混沌,不过依然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嘴。
“…………结束了吗?”
“嗯。”
“……这样好吗?我明明还活着啊……这样真的可以吗?”
少女虽然无力,但仍是用尽了力气高声喊叫。
“……我不是说过了吗?能决定这种事的人不是我,也不是其他人。”
少女的双眸噙满泪水。
“……玖朗!”
地平线彼端透出了光芒。
光芒照了过来,照亮少女的身影,让晶莹的泪珠闪烁着光彩。
——黑夜过后,曙光终将来临。
少女朝玖朗伸出手,试着以触感确认玖朗人在眼前的事实。
玖朗开口,回应了她的动作。
“蜜丝丽。”
他紧紧握住蜜丝丽的小手。
然后,他就这么缓缓搂住蜜丝丽,以另一只手轻抚她的头。
“——太好了。”
蜜丝丽潸潸泪下,羞涩地微微一笑。
“谢谢你……玖朗!”


终章 期望


星期五的班会结束后,玖朗急忙冲向校舍玄关。他环顾周围,发现站在角落柱子前的钢音,出声唤了她的名字。
周围因为他的呼唤而集中视线,这几乎已经成了他每天的例行公事。
“玖朗。”
“让你久等了,钢音同学。”
两人打了个招呼,互相笑了一下,也没有谁先谁后,就这么迈开了步伐。
他们自然而然地踏着相同的步调,玖朗与钢音保持半步的距离,跟随在她身后。
季节进入盛夏,傍晚的天色依然十分明亮。
为了躲避阳光,他们走在校园里行道树的树荫底下,一路走向校门口。
“对了……蜜丝丽好像过得还不错喔。”
他们漫步走着,钢音开口说道。
钢音这句话勾起了玖朗的种种回忆。
在那之后,蜜丝丽交由华月的组织加以保护。
对于蜜丝丽要离开自己身边这件事,他心里难免也有不安,但是,华月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保护蜜丝丽。
‘你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蜜丝丽·艾芙琼恩,不会把她当成是〈奉龙的祭祀人偶〉,你就把这视为是一个和她缘分不浅的组织,唯一能为她做到的事吧!’
华月表示会负起责任照顾,因为钢音相信华月的保证,玖朗也就放下了不安。
接着就只剩下蜜丝丽本人的意愿,但是她——意外地——乖乖接受了这个安排。
‘我会请他们教我很多事情。你放心,如果有什么不满我会大叫不要、然后逃跑出来的。’
她说着,脸上堆满了调皮的笑容。
不久,他听说蜜丝丽搬到华月家,和华月住在一起。
“……太好了。”
“华月之前用手机寄了照片过来,你要看吗?”
在玖朗感慨万千地回答之后,钢音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就是因为华月寄了照片,钢音今天才会提到蜜丝丽吧。
“喔……咦,钢音同学,你有手机啊?”
钢音动作流畅地从书包取出手机,打开手机荧幕,显示出画面。玖朗正要看的时候,发出了与照片完全无关的惊叹。
“……玖朗没有手机吗?”
钢音被这么一问,反倒以不同角度的疑问来回应。
“我有手机啦!不……我的意思不是那样……该怎么说才好呢……”
钢音同学完全不像是会带手机在身上的人,这种话他说不出口,不得已只好提出在知道钢音有手机后的请求。
“……等一下请告诉我电话号码。”
钢音听了,小小声说着:“这么说起来,我们还没交换过电话号码呢。”
玖朗重新提起精神,看着显示在手机液晶荧幕上的照片。
照片里可以看见华月,以及笑容满面的蜜丝丽。
“蜜丝丽的状态好像满稳定的,放心吧。”
也许是看到玖朗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钢音又补充说道。
那一晚,【龙】的显现——玖朗担心蜜丝丽会因为拒绝命运的安排,力量再度失控,不过看来这只是他在杞人忧天。
他原本以为需要进行大规模的处置与封印——这也是华月主张由组织代为照料的其中一个理由——但是,结果才发现,好像也没那个必要。
虽然需要仔细监控情况变化,不过目前一切还算顺利。
华月与组织里的人,甚至是钢音都对此感到匪夷所思,玖朗则认为这既非什么好值得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也不是奇迹。
——过去,她是〈奉龙的祭祀人偶〉;今后,她决定要以蜜丝丽·艾芙琼恩的身分活下去;仅只如此而已。
尽管〈奉龙的祭祀人偶〉的力量操控着她,她依然没有选择放弃,而是全盘接受,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玖朗心想,情形其实再单纯不过了。
——只要一个小小的变化,就能为人生带来截然不同的改变,玖朗很明白这一点。
——而这正是他想传达给少女的讯息。
“谢谢。不过,明明事情才刚过不久……却觉得好怀念喔。”
玖朗感谢钢音的费心,泄漏出心中感伤的一面。
夏目的风吹来阵阵暑热,轻抚过脸颊。
“要去找她吗?”
在玖朗眺望眼前景色时,钢音提出了这个建议。
因为她的话实在过于简洁,玖朗起先还搞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等到他了解话中含意后,不禁对自己错愕的反应露出苦笑。
——我怎么没注意到这么简单的事情呢?
“好啊。”
玖朗答道,同意了钢音的提议。
“改天再去找她吧。”
想见面的话随时可以去找她见上一面,不就是这样而已吗?
“——玖朗!”
没错——她一定会以这样活力十足的声音,迎接自己的来访。
“玖、朗~~~!”
突来的撞击驱走感伤,撞上玖朗。
“——!”
玖朗冷不防遭到突击,被撞倒在地,不过比起身上所受的伤,少女出其不意地现身更叫他感到混乱。
“蜜、蜜丝丽!”
扎着两束马尾、紧抱住自己胸膛的少女,确实就是蜜丝丽。
他刚刚心里才在挂念,还以为这是妄想爆发或是白日梦,不过经由身体承受的冲击,与抚摸少女的头的触感,他总算确认这“真的”是“本人”。
“哎呀,我要她等你们放暑假再来,可是怎么说都说不听。”
一道轻快又不负责任的声音响起。玖朗受到熟悉的声音牵引,往校门口一瞧,就看到华月把手放在头上,笑脸盈盈地走了过来。
“怎、怎么了,蜜丝丽!”
因为两人突然跑到学校里来,玖朗惊讶得赶紧回问,少女于是以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
“我想见玖朗嘛!”
少女的脸上满是笑意,她的理由就只有这么简短的一句话。
话一说完,她忸忸怩怩地认真做起玖朗教过她的事,补充说道:
“喏,我呢,我想见玖朗嘛!我想见玖朗,我要见玖朗……所以我就自己做了决定,来见玖朗啰!”
娇小的少女尽力诉说自己的心意,告诉玖朗,她是凭自己的决心,自己决定要到这里。
不成理由的理由——不对,没有比这更好的理由了。
“真是的……你一下子成熟多了呢。”
玖朗想起自己刚才的那副模样,一脸苦笑。
然后,他不经意地抬起头,发现钢音正以轻蔑的眼神盯着他。
“……咦?”
“——真是太好了呢,玖朗。”
钢音说着。她脸上的表情显然与口中说出的话不相符合。
玖朗接着又打量起四周,事到如今,他才总算记起自己人在什么地方。
——现在是放学时间。
——这里是学校里的行道树下。
学生们走在放学的路上,无不将视线往他的方向集中,并且刻意避免靠他靠得太近。他认为会有这种反应很正常。如果双方立场颠倒,他应该也不想接近,不过还是忍不住感到兴趣。
他感受着无以言喻的注目,不由得惊慌失措。不过,蜜丝丽根本不在意这样的状况,又继续说:
“我很高兴……见到玖朗。”
蜜丝丽虽然犹豫不决,不过还是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玖朗见到我高兴吗?”
表达心意后,她天真地问着,并且露出担心的神色,转动着眼珠往上窥探。
玖朗经过一番苦思,还是不想敷衍了事,坚定地直视她的双眼,做出回应。





“啊啊——太好了……我很高兴喔。”
尽管经历过许多风风雨雨,不过那确实是没有半片乌云遮掩的、他真正的心情。

——蜜丝丽听了他的回应,乐不可支地叫着:
“那我们结婚吧!”
少女完全不理会周遭的目光。
“镜火说,两情相悦的人就应该长相厮守。所以——”
蜜丝丽像是在模仿教她这件事的老师,摇晃食指,得意洋洋地解释起理由。
玖朗回答不出“好”、“不好”,或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眼神恨恨地望向蜜丝丽提到的华月,教她这件事的当事人则是难过地憋住笑意。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抱歉、抱歉”,毫无恶意地向他道了歉。
“咦——?这不是那时候的女孩子吗?”
玖朗正不知该如何对应时,背后传来了说话彗。
他一回头,就看见真抚朝他走了过来。真抚原先普通的眼神,在弄清楚周围的状况,走到他身边时,已经转变成像盯着怪人的目光。
“你们——在做什么?”
真抚问了个他现在最难回答的问题,他反倒希望有人能给他答案。这时,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了回应。
“其实呢,有人正公开向玖朗求婚呢!”
“咦——!”
御堂刚才应该是在旁边津津有味地观赏这一幕,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跑了出来。
然后,他给了真抚一个称不上误解,却十足偏颇的答案。真抚不愧是真抚,听到这种玩笑般的回答,居然只是单纯地发出惊呼声。
接着,她不知为何反射性地望向钢音。
“九、九季冢学姊……”
“咦!不、不是!不是我……!”
钢音原本以无声的目光刺向玖朗,这时因为迎上真抚误解的眼神而满脸通红,答得结结巴巴。
“……其实还可以加上这位大姊姊,凑成四角关系吗?”
御堂也真不愧是御堂,竟然气定神闲地向第一次见面的华月搭话。
华月先是干脆地应道:“啊~跟我没关系。”加以否认之后,她又刻意意有所指地表示:
“不过将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喔?”
她不知怎地,也朝钢音投去了恶作剧似的眼神。
“只是怕到时候对钢音很不好意思呢。”
“镜、镜火——你这玩笑开得太过分啰!”
玖朗抱在怀中的蜜丝丽不知何时停止了解释,抱怨着肚子好饿。

啊啊——玖朗没有出声,在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自枝叶间洒落的阳光依然强烈、炽热。不过,此刻唯有沉默的热气才能让他觉得舒畅。
片刻过后,他下定了决心。
如今的状况已经不受玖朗控制,自顾自地发展,令他不知道该如何收拾。
可是,总不能老是被牵着鼻子走。
玖朗声嘶力竭地大叫:
“我——”
为了说出自己的决定——说出自己真实的心意。


后记


初次见面的读者,以及好久不见的读者,大家好,我是无嵨树了。
承蒙各位阅读《钢音之剑》第二集,实在感激不尽。

……《钢音之剑》推出了第二集,这一切都要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前一集是我的第一部作品,这次则是续集……首次推出第二集,和上一次的经验不同,总是处在手忙脚乱的状态中。不过,我还是不断努力,终于能以实体书的形式呈现在大家面前。
在知道要推出第二集的那一天,我走在回家路上,心想“实在太感谢了……我得好好写才行”。我就这么想着想着,想得迷糊了,竟然在电车的摇晃中,沉思起“第二集……第二集?第二集究竟是……什么?”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如今回想起来可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呢。应该吧。
开始动笔时,我的内心充满各种挣扎,不过现在的我只有一个想法:“能写出来真是太好了!”
各位读者若能乐在其中,将是我莫大的荣幸。






22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0

全部評論 56

  • 1
  • 2
  • 3
前往
10000
drei 子爵
大哥,你红色大衣掉了orz(为啥看到了某右手光环,打一次一只妹纸的节奏??)

10 年前 0 回復

草薙護堂 子爵
第一映像那把剑挺帅的

12 年前 0 回復

星碎雷袭AE 騎士
终于完了第二卷还行吧,跟其它小说有点大同小异的感觉,不过还是多谢楼主了,录入辛苦了

12 年前 0 回復

ab23 王爵
標題搞怪很惹眼啊
點進來看畫風不錯
想說找下第一集
沒想到是換過畫師的
資歷尚淺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換插畫的
不得不說這插畫換的好啊

12 年前 0 回復

JSMuYan 平民
这个封面给我强烈的《绯弹的亚里亚》的即视感

12 年前 0 回復

leealan 子爵
男猪最后喊了什么?   还有封面总觉得想男猪拿着把菜刀的样子!!

12 年前 0 回復

tjcjdxzh 公爵
又重新看了一遍第一卷   总算把剧情连起来了     红衣男开场这么NB    直接被秒啊    男主的后宫正式开起来了    妹子好萌啊

12 年前 0 回復

poiu310110 公爵
奇怪把妹手不是当麻吗?

12 年前 0 回復

yi95 王爵
第1卷是睿智 这一卷是力量吗 

12 年前 0 回復

x9021 侯爵
感覺還不錯,
看來可以繼續看下去。

12 年前 0 回復

wefwjeoifew 勳爵
感谢楼主录入 不过第1卷原来是去年的啊....

12 年前 0 回復

xkdlfltqy 伯爵
作画好像女神异闻录的感觉,养肥点先把

12 年前 0 回復

y01tatf52 騎士
觉得好像漫画的画面呢。尤其是目录页。捡到一个少女是个近来常见的题材,觉得很吸引人。题目直接翻译成“把妹”好像有点随便。

12 年前 0 回復

临班男孩 王爵
读着的时候就发觉了:这本书整体而言特别像那本冷门作《Right X Light》啊!话说这本书第五集上个月就由尖端发售了,没有录入哟!楼主有兴趣否?本书日文版目前貌似只有这两卷而已。

12 年前 0 回復

zaqxswcde 子爵
啃完了!果然換了插畫師怎樣看都不習慣呀!

誠如標題君所言,在把妹手面前,推土貴土狼什麽的弱爆了!!

御堂少年喲,所謂正義往往都是伴隨著痛苦(拍肩)

12 年前 0 回復

Askar 公爵
让我们继续刷节操!目标是0节操!

12 年前 0 回復

TennosAthena 王爵
志贵士朗集第一反应是这货是谁啊,想一想对喔这是三个人...另外封面这张构图不是跟一张罪恶王冠的图一模一样么

12 年前 0 回復

zaqxswcde 子爵
本帖最后由 zaqxswcde 于 2012-7-18 21:22 编辑


終於等到了第二卷的台版了!

話說.......第一卷的劇情都忘得差不多了!

雖然還有點印象,但還是必須要回去溫習一下呀= =|||

PS:難怪總有點違和感!剛翻看了第一卷,發現插畫師換人了!這對於輕小說來說可是硬傷呀!畢竟第一卷已經固定風格給改了!!

12 年前 0 回復

范协伟 王爵
感谢楼主录入,不过士“朗”是何许人也?集本来貌似就是个屌丝

12 年前 0 回復

qq330130482 伯爵
终于等到第二卷了
不容易啊
看起看起

12 年前 0 回復

  • 1
  • 2
  • 3
前往
夜の星痕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54 粉絲
0 關注
371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