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川浩]剧团Theatre(全書錄入完成~!!)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2-8-13 22:5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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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团Theatre
作者:有川 浩
目 录
prologue
act.1
act.2
act.3
act.4
act.5
act.6
后 记
代替解说











——有多少人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曾经体验过众人一起惊喜、狂欢、哭泣?

「两年间要赚回三百万,不然就收团!」
旗子剧团面临创团以来的最大危机!
超级新星一入团,却引发演员们的离团潮,
而且,剧团竟然负债高达三百万!

「守财奴有什么不好!钱才是正义!」——铁血宰相
「就是需要钱嘛!如果不付钱,我会被告!」——爱哭鬼团长
「我并不是被随便做做的戏吸引而入团的。」——超级新星
「这块招牌我暂时不会让给任何人。」——当家花旦
「牧子都这么说了,绝对错不了!」——忠犬石丸
「原来哥哥是继承了两方的基因啊!真是对惹人厌的兄弟。」——演技派帅哥
「我喜欢演戏,但不喜欢贫穷。」——浪花现实主义者
「两年三百万,正好用来测试我们的实力啊!」——绰号大师
「要是做了却失败,不是很悲哀吗?」——胖子悲观主义者
「我觉得我一定会捅娄子……」——粗心铃兵卫
「你真的很让人火大耶!」——热血派硬汉
拥有鲜明个性的十位团员,加上守财奴债主春川司,
彼此间的强烈羁绊会产生出什么样的化学作用?
而在司的鞭策之下,旗子剧团是否能在两年内还清负债,
朝向职业级剧团迈进——?



有川浩的新作来了~~所以深深潜水中的小猪又浮上来录入了~!!
还是那句,速度别抱有太高的期待~!
但我会尽我的可能来保持速度更新~!!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2-7-28 10:42 编辑


prologue
*
小我三岁的弟弟非常怕生又内向。
他自懂事以来就老是被欺负,每到托儿所游戏时间,他总是因为害怕被其他孩子欺负而躲起来,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我还是一起上托儿所的时候,可以带他到大班来保护他,但我上了小学以后就没办法了。自从他独自一人上托儿所以后,几乎处于拒绝上学的状态。
上了小学,他根深蒂固的易受霸凌体质依然没有改善;每天一放学,就被爱欺负人的孩子追着跑,一面哭一面逃回家。假如我能陪他回家倒还好,但我是四年级生,放学时间比一年级生晚多了;他若要留下来等我,等待时又会被那些孩子追打。
结果弟弟才小学一年级就罹患了神经性胃炎,每天一到学校就向保健室报到。
这种情况相当糟糕。小孩是种很残酷的生物,绝不容许与自己不同生态的生物加入;弟弟越常跑保健室,和同学之间的鸿沟就变得越来越深。
加入学校是野生世界,弟弟一定是一个遭淘汰的弱小个体。上了二年级以后,他的生命力已经衰弱到三不五时请假了。
「哥。」
弟弟住家里也不常说话。当时我以为他本来就是这种性格,事后回想才发觉并非如此。他出外时,开口说的话常成为被欺负的起因;为了保护自己,才养成沉默寡言的习惯。
弟弟向我和妈妈要求什么时鲜少开口明说,但从动作就大致可以猜出他的意思。当弟弟一面把玩着战队英雄软胶玩具一面叫我时,就是「陪我玩」的意思。
当时,世上能让弟弟放松心情一起玩耍的小孩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年幼的我也觉得他很可怜,因此每次他要求我陪他玩,我大多会答应。
我们玩的游戏每次都一样,就是玩偶大战。红色的英雄软胶玩偶是弟弟,蓝色的是我。
那是早就播映完毕的影集玩偶,妈有好几次都想买新的给弟弟,但弟弟却坚持只用同一个玩偶。「不用花钱是很好啦……」妈似乎希望弟弟至少在买玩具这件事上可以任性一点。
为何弟弟如此执着于过时的玩偶?理由我相当清楚。
弟弟替他每个玩偶做了细致的设定,而他的设定和电视播映的故事完全不同。战队影集一年播映一季就结束,最后一集主角打倒敌人,圆满收场;但在弟弟心中,「然而新的敌人又出现了!」下一场大战便再度展开。
一般而言,玩偶游戏往往因母亲的一句「差不多该收了喔」而结束,下次再玩的时候,前一次的内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但弟弟不一样。今天玩到哪里他记得一清二楚,隔天就接着今天的剧情玩下去。
不见得次次参与的我所扮演的蓝色队员,设定为一个随心所欲、来去无踪的角色,就算没登场也不会显得不自然。玩偶如果有了损伤,弟弟也会加入剧情之中:「这道伤痕是打倒强敌时留下的勋章。」
弟弟的每一个玩偶都是他壮阔传奇中的登场人物。传奇中的登场人物当然不能胡乱换角,所以弟弟也不能轻易更换新玩偶。
唯有玩这个传奇游戏时,弟弟才会变成一个非常多话的小孩。
妈看见我们在玩时,常会暗自饮泣:要是那孩子在外头也能这么开心就好了。
话说回来,每当回想起孩提时代,爸爸的身影总是半途就消失了。
我们的爸妈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离婚了。
理由是因为爸爸是个「一直无法成名的演员」。
演员这个职业听起来光鲜亮丽,但其实能宣称演员是自己的「职业」——换句话说,能靠当演员「吃饭」的人少之又少,待在小剧团里的无名演员就更是不用说了。
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演员和乞丐只要当个三天就无法自拔。」当演员不需要任何证照或资格,真是关键所在。即使实际上的收入来源大多是打工,即使找上门的永远只有龙套角色,只要继续演戏,就能自称演员。
在惯性使然之下,即使已经没有角色可演,还是会继续坚称自己是演员;有些人常因此离不开这个行业,陷入无法转行的状态——
我爸正是这种陷入「无法转行」状态的人。
妈是个充满母性的人,年轻时看见爸爸全心投入演戏、不顾一切的模样,觉得「我一定得在身边支持他」,所以才爱上爸爸;但孩子出生以后,她的母性全都转移到孩子身上了。
她对生了两个孩子以后依然毫无定性的天真老公说道:「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照顾。孩子我会养。」然后依然决然地提了离婚。如果等到我上小学以后才离婚,便会产生改姓的问题,所以对妈来说,上小学就是这个家庭结构的清算期限。
他们离婚并不是因为关系变差,单纯是基于厉害衡量:「让这个男人继续当配偶,对养育小孩没有任何好处。」最好的证据就是,离婚时妈依然耐心十足地鼓励哭哭啼啼的爸爸,而离婚后他们也会定期见面。
「我现在得养两个孩子,没余力养你了,所以立刻给我滚蛋!」——我这个妈妈实在是个充满男子气魄的可怕女人啊!
妈是个女强人,在经济上,养育我们完全不成问题;但弟弟老师改不了极度怕生又内向的的个性,现在又濒临拒绝上学边缘,让她十分痛心。
「只有,妈妈果然不行吗?」她曾这么问过亲戚,亲戚则激励她:「那种游手好闲的男人就算留下来,又能帮上什么忙?」
——然而,这个游手好闲的男人居然改变了弟弟被淘汰的命运,只能说人生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啊!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2-7-31 10:13 编辑


act.1
*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着。
糟了!春川司在内心咂了下嘴。他正在和客户讨论公事,却忘了关掉手机电源。
手机响过三声以后会自动切换到语音信箱,因此他置之不理,继续说话。这回的客户是要改建房子的中年夫妇,今天已是第三次来访,似乎也已经比较过好几家建筑公司,这次应该可以拿下合约吧!这对夫妇对于房子很讲究,应该乐于接受各种改建方案。
「两位说过想做个日式地炉,所以我准备了几个我们公司的施工案例。」
司拿出事先备好的资料,一度安分下来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了。到底是哪个白痴啊!既然没接就别再打了!
虽然手机已经调成震动模式,但面对面说话,客户还是听得到震动声。夫人接过资料,微微地笑了笑。
「我们看资料,你先接电话没关系。」
「不好意思。」
司一面起身,一面从长裤口袋中拉出手机。手机荧幕显示的是——【春川巧】。
那个混账,已经说过好几次,别在我工作时打电话来——!司当场关掉电源。
「不接没关系吗?」
「对,好像是打错电话。」
司露出了拥有「年轻有为,号称全公司第一」之誉的营业用笑容,回到座位上。
夫妇看中了其中几张样本照片,兴致勃勃地询问设计以及相关配件事宜。
此时,担任行政事务的女孩从会客区屏风背后微微探出头来。
「春川先生,有你的电话。」
司奋力抑制着快要龟裂的营业用笑容,回答道:
「——告诉他我待会再回电。」
但女孩却为难地歪了歪头。
「但是你弟弟说家里发生不幸,一定要叫你接听……」
——那个白痴!
司的脸开始抽搐的瞬间,夫人突然惊呼一声:「唉呀!那可糟了。」
「快去接电话吧!刚才的电话是不是顾虑到我们才没接的?」
司无法抗拒这对善良夫妇的善心建议。
「对不起。」
司一走出会客区,营业用的表情便碎裂了。见到这一瞬间的同事都开始打颤。
「几线?」
转接的女孩胆怯地告知内线号码。司走到自己的座位,拿起话筒。
「——喂!」
「啊,哥!是我啦!巧!你为什么不接手机啊!我现在碰上大麻烦,拜托你救救我——」
什么不幸啊?这个白痴。
司用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哭哭啼啼的弟弟。
「要是你再打来,我就把你吊起来。」
说完,他立刻挂断电话。
司一抬起头来,周围的员工立刻将视线移开。司无视他们,走向留言用的白板,在空白处大大地写下了以下文字。
【会客中,转接电话给我者处以吊刑。 春川】
颤栗传遍了办公室,转接电话的女孩浑身僵硬。
「对不起,我不该转接的!」
「我也有疏忽之处,没办法。——下不为例,你要注意。」
事务员女孩面色铁青地猛点头。
吊刑?要吊在哪里啊?该不会是顶楼吧?同事交头接耳,司转过身,再度挂上营业用笑容,回到会客区。
*
司的家位于府中市,是栋老旧的透天厝。
那是司读高中时过世的外婆留给母亲的,母亲再婚之后搬到乡下去住,现在只剩司一个人住在这里。
在这座老旧房子的玄关前,有道全身蜷缩在一起的人影。
发掘到司走近的脚步声而抬起头来的,是一个比司的五官更加女性化一点的秀气男子。他就是司的弟弟春川巧。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哥!」
司用手按住眉间,忍住突然袭来的头痛。这小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蹲在家门口的啊?司威胁巧再打电话来就处以吊刑以后,巧就没有再来电。原以为他安分下来了,谁知竟然来这招。
司不容分说地直接赏了弟弟的脑门一记手刀。
「好痛!干什么啊!我都没打电话,乖乖在这里等你了!」
「家门口有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蹲着,你觉得别人会怎么看待我啊!你干嘛不直接进去?又不是没有钥匙!」
「太久没用弄丢了嘛!有什么办法?」
「要是邻居说闲话该怎么办!我和你这个浪荡子不一样,是个认真负责又优秀至极的一般社会人士!」
「居然说自己优秀至极,好样的。不过我也很喜欢哥的厚脸皮。」
「滚回去。风头没过之前,别在我面前出现。」
巧嫌司唠叨,读大学时就搬出去独居,平时绝不靠近这栋房子。每当他像这样哭着上门求助时,一定都带了某种麻烦回来。
「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兄弟耶!别说这种话嘛!」
「啰唆!」
司打开门,想从门缝滑进玄关,但巧用身体死命卡住门。无言的攻防持续片刻之后——
「要是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在门口过夜!」
这深谙事理的哥哥还是输给了荒诞不经的弟弟。
「打扫得好干净喔!哥还是老样子,比大家一起住的时候更整齐耶!」
入了家门的巧在餐桌的老位子上坐了下来。
「是你住的地方太乱了。」
司去过巧的住处几次,巧的房间反映了房客的邋遢性格,毫无秩序可言。从前大家一起住的时候,屋子通常有一半是巧一个人弄乱的。
「拿去。」
司从冰箱里拿出以前买来存放的发泡酒,巧接过后,嘿嘿地笑了几声。
「哥人真好,最后还是会拿饮料出来请我喝。」
糟了!司内心懊悔不已。他就是这种个性,才会被这个伤脑筋的弟弟利用。
司解开领带,跟着打开饮料罐。
「……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唉!在这种时候还主动替他起话头,就是我的坏毛病。司如此告诫自己。到头来,他还是无法置弟弟于不顾。
正开心喝酒润喉的巧似乎这才想起来,表情变得相当凝重。——你这家伙,根本把现实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这时,巧突然一把抓住司。
「怎么办,哥!」
「白痴,先把罐子放下!」
司的斥责只是徒劳无功,罐中的液体四处飞溅。
「再这样下去,我的剧团会倒啦——!」
巧小时候明明很矮小,进入发育期后却快速成长,一下子就追上了司。被他的长手长脚纠缠,实在教人厌烦至极。
「干脆趁这个机会倒了算了!」
司一面怒吼,一面踹向巧的胸膛,将他一脚踢开。
*
将年幼的巧从淘汰者命运中拯救出来的,是身为无名演员的父亲。
「——欸,司。」
母亲蹲下来说道。每次有重要的事情拜托孩子时,母亲都会配合我们的视线高度说话。
「你可不可以陪巧一起去学才艺?」
内心怕生到被逼到常常窝在保健室的巧哪里敢独自去上才艺班?不管做任何事,巧总是需要司陪同。
「我想让巧学演戏。」
当时,离婚的父亲在朋友的戏剧工作坊帮忙。是一个以透过戏剧让一般人了解「表达」乐趣为宗旨的戏剧教室。
是父亲主动提议:「要不要送巧来上儿童班?这个讲座对训练沟通技巧也有帮助,或许能让巧克服怕生的毛病。」这个放荡的父亲难得如此认真为孩子着想。
讲座是以亲近戏剧为目的,气氛较为散漫,这可说是优点,也是缺点。儿童班刚开设不久,学员包含司和巧在内共有七个人。这些孩子来上课的理由都和巧差不多,以作陪为目的的司反而是异类。司还记得当时他根本没在听课,只顾着留意巧。
讲师则是由主办的剧团演员担任,指导发声及韵律体操,父亲也在主办人员之内。
讲师群中有父亲,再加上除了哥哥以外没有其他小孩认识自己,让巧放松许多。参加发声练习游戏及韵律体操等课程时,他虽然有点害羞,却还蛮自在的。
接着,转机造访了。为了让讲座有个圆满的收尾,主办人员决定让小孩们集思广益,制作一部舞台剧。
说是舞台剧,其实只是把家家酒更加精致化一点的小短剧,制作完成后,将在家长及主办人员面前上演。
男生想演英雄故事,女生却想演公主故事,双方阵营各执一词,僵持不下。司年纪最大,又是为了照顾巧才来的,所以一直乖乖地默不吭声,但其他孩子的自我主张却相当惊人。
主办人员似乎早做好诱导双方相互妥协的准备,但在主办人员介入协调之前,巧却先一步提出意见。他怯生生地拉了拉父亲的衬衫衣摆说:
「如果演英雄救公主的故事呢?」
——天才!父亲如此大叫,或许有过度吹捧的嫌疑,但其他主办人员也异口同声地赞扬这个自发性提案,孩子们由于不用让步,也都欢天喜地地赞成了。
主办人员们先拟了个简单的大纲:一群英雄前去拯救内邪恶怪人掳走的公主,并设计了登场人物。英雄三人组、公主、侍女,还有掳走公主的怪人及怪人的部下。
决定配角时有时一阵波澜。男生都不想演坏蛋,女生都想演公主。
而巧就是从这个阶段开始崭露锋芒。
「不如写成怪人喜欢公主吧?他希望公主能注意到他,才会掳走公主,但因为自己是坏人,所以不敢开口说他喜欢公主。」
「公主也渐渐被这样的怪人打动,一颗心在英雄和怪人之间摇摆不定。」
「侍女和公主感情很好,为了保护公主不惜牺牲生命,是个充满勇气的女孩。」
「怪人的部下也是女的,其实她喜欢怪人,但却选择退让,替怪人的恋情加油。」
这时候,大人们已经不单是称赞巧而已,主办人员也认真地提出各种想法,巧再针对这些想法提出自己的意见。剧本就在大人和巧合力之下逐渐完成。
——有谁能够想象这么一个内心的孩子心中居然沉睡着如此丰富的故事?
在巧的构思之下,每个配角都有自己的一段故事。司本来以为自己年纪最大,铁定得被迫接演怪人角色,没想到怪人角色炙手可热,人人抢着要演。女生们也为角色的魅力所惑,不再一窝蜂地争着演公主了。
「巧有编剧的才能!」
父亲得意洋洋。如果这是才能,司从很久以前就值得巧的才能了——巧的独角戏。
巧用过时的战队玩偶构筑而成,百玩不腻的传奇故事。啊!原来如此,巧是靠着这种才能在玩的啊!这时,司不禁瞠目结舌。只有有个让巧不害怕、好好说话的环境,巧就能成为如此魅力四射的孩子。
不久后上演的舞台剧剧情细腻得教人不敢相信是由小孩主导制作而成的。观众虽然尽是亲朋好友,却大为赞许;巧以故事作者之姿被介绍上台时,台下掌声如雷。
母亲看见巧上台时的问候应对都很得体,不禁万分感动。她过去根本无法想象巧在人前好好说话的模样。
「谢谢你,司。多亏有你陪你巧一起上课。」
父亲只顾着吹捧出奇活跃的巧,但母亲却没忘记陪同上课的司,所以司才能毫无妒意地替巧高兴,也能宽容地原谅父亲这种没有恶意却有欠体贴的行为。
最让司高兴的,就是弟弟没被欺负。以前他曾在路边看见弟弟被其他小孩吊起来,当时那种宛若整颗心都背涂黑般的感觉,他永远忘不了。
巧的胸前和背后都背着书包,两只手也各拿着一个,沉重的书包压得像趴倒在地,其他小孩则硬要把他拉起来。
当然,当时司立刻出面制止,把其他小孩赶跑(对小学生而言,三岁的年龄差距莫大无比),但一想到自己不在场的时候,巧一直遭受这种对待,司便相当难受。
一思及此,巧受大家称赞,自己却被晾在一旁的事就没什么好介意的了。——说归说,最忽视他的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实在有点夸张,但爸爸原本就是只长个儿不长脑,心思和小孩差不多,没办法。
之后,巧开口表示他想继续去工作坊上课。
司因为要补习,无法继续作陪,但巧说他自己一个人去也没问题。——那个怕生的巧居然会这么说。
这个是非常重要的转折点。就连幼小的司也明白这个道理,母亲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当时巧读二年级才读到一半,一等到学期结束,母亲就立刻办手续,让巧转学到不同学区的学校去。
多亏了工作坊,巧学会了不被欺负的说话方式;但在原来的学校,阶级关系已经成形,而阶级关系一旦成形,就很难推翻。既然如此,还不如到新环境重新开始,要来得简单多了。
于是乎,巧脱离了被淘汰者的路线。如果他没有邂逅舞台剧——一想到这一点,司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就这件事上,他不得不感谢父亲。
*
……如果故事就此结束,便是段佳话,但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巧达成了有生以来初次的自我实现,全心全意投入舞台剧。国高中时代加入戏剧社,大学时代则招朋引伴,成立了专辑的戏团。巧负责剧本及导演,鲜少亲自演出。他还是对创作故事比较感兴趣。
每次公演,司都被迫购票观看,上演的都是些不熟悉舞台剧的人也能看得尽兴的浅显戏码。
挺厉害的嘛!这种乐见其成的心态仅限于学生时期。当见到巧大学毕业后仍不打算就业,依然沉迷于舞台剧之中,司可就忍不住大皱眉头了。不用连这种地方都像父亲吧!
非但如此——
「演员突然走掉一大半。」
见到巧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司不禁叹气。
每次一遇到问题,巧就跑来向司哭诉。尤其是——
「所以,借我钱。」
「又来了!」
巧将双手拱成碗状伸出来,司则毫不留情地给了他的脑门一拳。巧每次一陷入金钱危机,就把司当成提款机。
「你要游手好闲就算了。」司早就放弃了。「但是不要给我添麻烦!而且你刚才的说明也跳太快了!为什么演员不干了就缺钱?你要付他们遣散费啊?」
「就是需要钱嘛!如果不付钱,我会被告!」
「给我好好说清楚!」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天分全集中到写剧本上了,巧非常缺乏处理一般事务的能力。
在司厉声逼问直下,巧总算一五一十地招来了。原来不光是演员,连负责剧团行政事务的制作人也要离职了。
这个制作人过去一直自掏腰包,替剧团填补亏损;现在她要离职,便要求巧还她钱。对方已经摆出不惜雇用律师的态度,看来是撕破脸了。
「这是你的剧团,你居然让别人自掏腰包来补亏损?」
「我不知道啊!因为我把资金全都交给她管理了!」
「多少钱?」
「三百万!」
远远超乎预料的金额,使得怒吼卡在喉咙里。司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三百万。今年三十一岁的司半年的收入还不到这个数字。
「……那个制作是什么人啊……?」
「是常来看戏的女孩。小戏团的制作人很多都是常客不支薪义务帮忙的。」
「几岁?」
「应该比我小两、三岁。」
「……喂!」
司狠狠瞪了巧一眼。
「不过二十五、六岁,而且还是不支薪帮忙的女孩怎么会默默地替你垫那么多钱?一般领薪水的员工也不会替公司垫钱啊!」
「我们又不是公司,大概是因为她喜欢戏剧吧?」
巧若无其事般地回答,司只觉得头痛欲裂。
喜欢戏剧?就因为喜欢戏剧,垫了三百万?——他完全无法理解。
「……拜托你给点可以说服我的理由。」
「呃……她是这次离职演员的女朋友,她原本是哪个演员的粉丝倒追之后两人才成为情侣。后来她就帮忙担任剧团的制作人。她很爱她的女朋友,大概是不想把亏损的事说出来,让男朋友失望吧。再加上她接下账务的时候,帐面上碰巧有盈余……或许她以为亏损是自己造成的,所以不敢说出来。」
男友不干了,于是她也想跟着出走;但因为不知道之前代垫的那些钱该怎么办,只好和父母商量,结果他们一听之下勃然大怒:「我女儿义务帮忙,居然还要被迫垫钱!」所以才发展成现在的事态。
「那当然。如果我是父母,我也会生气。」
「可是我不知道啊!」
「你过去不是常因公演入不敷出,向我伸手要钱吗?剧团的财务状况突然改善,你都不觉得奇怪?」
「我还以为是上轨道了……」
光是把资金全丢给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女孩管理而不抱任何疑问,对司而言就是种无法理解的行径了。
「好,钱我可以设法替你解决,你把剧团收了。虽然我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演员突然走掉大半,可见剧团经营得并不顺利吧?」
「不用!」
出乎意料之外的强烈拒绝。
司直直地凝视着巧,巧咬着嘴唇,低下头来。
「……好不容易得到认同,我想继续努力下去。」
唉!在这种时候还主动替他起话头,就是我的坏毛病——
司一面叹气,一面催促。
「说来听听吧!」
*
事情要追溯到两个月之前。
有人造访了巧担任团长的剧团——旗子剧团,表达希望加入剧团的意愿。
羽田千岁,二十五岁,女性。虽然不算美女,但长得还挺可爱的,一张有着圆圆大圆的脸蛋在舞台上很醒目,有利于当演员。
「羽田和千岁?」(注1:羽田和千岁皆为日本的机场名称。)
刚看到履历表时,巧注意到的只有那个像开玩笑般的名字;然而在入团考试上实际见识到她的演技之后,才知道她是个不可思议的演员。
面试的项目之一是替「你好」这句台词赋予各种变化,但羽田千岁的变化却大出巧及所有在场团员的意表之外。
「你好」这是种稚气幼儿的声音。
「你好」这是人小鬼大的少女声音。
「你好」这是活泼少年的声音。
「你好」这是文静女孩的声音。
「你好」这是沉稳青年的声音。
「你好」这是高雅淑女的声音。
「你好」这是妖艳女性的声音。
「你好」这是爽朗中年妇女的声音。
「你好」这是神经质中年妇女的声音。
「你好」这是温和老婆婆的声音。
「你好」这是老成练达的老人声音。
——众人都哑然无言。
一般所说的变化,都是指情景上的变化;但她变化的却是说出台词的人物。从小孩到大人,从男人到女人。她的声音中没出现的只有壮年的男人,应该是受到音质上的界限所致。就算如此——声域还是极为广泛。
来了一个不得了的人才!大家都兴奋不已。
然而,在附加动作的表演课题上,她的表现却显得不够精彩。
她的表现并不差,有一定水准,但无法到达水平之上。看得出来她做过基本功课,但举手投足间也流露出照本宣科的僵硬感。
绝妙的口白与僵硬的动作造成的失衡感,让人在正反两面上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觉得呢?」
「台词说得很棒啦,可是只有台词好,动作不好,反而更显得不自然。喂,从女演员的观点来看呢?」
「透过训练应该可以改善……但一时之间要变得炉火纯青是不可能的,谁都做不到。」
「她的动作如果跟得上她的声音,可就不得了啦!」
「是个将来值得期待的角色。」
测验结束之后,众人围在一起大肆评论,其中有一个人突然说他对这个以机场名称相加而成的名字有印象。
羽田千岁。
上网搜寻名字之后,才知道她是职业声优。
「哇!你看这个经历!她超红的耶!」
羽田千岁不过二十五岁,就已经有十年以上的演艺经历了。她是儿童剧团出身,后来转行当声优;她担任配音的主角虽然不多,但经常担任重要的配角,看来是个实力派。
难怪说起台词来那么巧妙。
「喂,她好像有很多粉丝耶!应该可以吸引不少观众吧?」
不可否认,巧自己也打着团员所说的如意算盘。
不过,早在看到履历表上的应征动机时,巧就已经决定录取羽田千岁了。
在应征动机的栏位上,用很女孩子气的圆润字体写着——
「我非常喜欢这种让不常看戏的人也能轻松观赏的浅白舞台剧。」
春川巧的剧本总是被人批评:太好懂了。
轻浮、肤浅、没深度。
让观众开怀大笑、开心回家的戏剧有什么不好?
好懂不行吗?做一部人人都看得懂的戏剧有什么不好?虽然巧这么想,但每当听见别人的批评,总是忍不住动摇。
很好看,但是太轻佻了,扣分。
公演的问卷调查表上若是出现这种感想,巧就觉得想哭。旗子剧团的特色就是轻快,观众们一面享受轻快带来的乐趣,却又批评太过轻佻,要他怎么办?
这种重视轻快的价值观终究只是瑕疵吗?若是如此,他岂不是拥有只能制作瑕疵品?只能让团员陪着他制作瑕疵品?
但羽田千岁却说她喜欢这样的旗子剧团,还前来应征。
声优和演员的领域虽然不同,但一样是演艺人员,靠着演艺事业吃饭的行家说她喜欢我们的戏剧——
我写的东西,我们制作的东西得到了行家的认同。在演艺圈待了十几年以上的羽田千岁认同我们。
——既然如此,我也想……
既然能够得到认同,我也想前往她所在的世界——靠自己的才艺赚钱的职业世界。
我想追上她,我想和认同我们的她站在同一个地方。
团员也能理解自己的想法吧,巧如此地相信着。
「……结果团员并不理解?」
司问道,巧沮丧地低下头来。
「看了下次公演的剧本,大家都生气了……」
要以职业剧团为目标,必须获得商业上的成功;换句话说,至少公演得赚钱才行,否则称不上职业剧团。
要赚钱就一定要吸引顾客,要吸引顾客就只要演出的戏剧够好看就可以了。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该怎么做?巧得出的结论就是精简剧本中的登场人物。
「没想到你还有点脑筋嘛!」
司常被迫购票,所以公演几乎都看过,每次都觉得登场人物太多。过去的剧本是:只要剧场空间容纳得下,就让所有演员都登场,对观众而言是相当大的负担。
换句话说,就是容易造成观众混淆。舞台剧不能暂停,也不能倒转;只要舞台上的演员继续演戏,观众就得持续解读演员的台词及行动,持续记忆。人物一多,脑容量自然就饱和了。
巧的剧本容纳了那么多人,却还称得上条理分明,可见得他的笔下工夫确实有过人之处。不过,他的剧本时好时坏,水准参差不齐。
有时候,他能把为数众多的登场人物及桥段完美结合,不留分毫空隙;但有时候却是架构松散,虎头蛇尾。毕竟人物太多,难以次次都达到完美。以观众的角度来看,司觉得若是将卡司规模控制在十人左右,看戏时才不会有压力。
如果减少登场人数,每次的公演一定能变得更加精致,因为巧具有在区区两小时的上演时间中顾及近二十人的戏份,却又不至于左支右绌的本领。
「我也觉得减少人数,提升质感比较好。以前总是勉强弄出一堆人物来,搞得乱七八糟……可是……」
看了精简卡司的剧本之后,近半数的演员反弹了。
防弹的演员是这么主张的:就是因为登台机会多,我们才留在旗子剧团;如果以后都要采用精简卡司方针,我们也没必要再待下去。
司无法理解。
「他们不认为为了提升观众的满意度,应该忍耐一下吗?要获得商业上的成功,就该以顾客为优先啊!」
「出走的人都认为如果没办法登台,宁可不要什么商业上的成功。亏损的部分,大家一起分摊就好了。我们过去都是抱着玩社团的心态,牺牲质感,尽可能让每个人都有上台机会,所以现在他们无法接受。」
「可是你们一直有向观众收门票钱耶!难道没有半点戏剧销售人员的责任感吗?」
「或许没有吧。」
共演的收入大多消耗在剧场租金、外包人员费用以及道具服装等经费之上,鲜少成为团员的收入。公演的收入没进自己的口袋,素以团员也欠缺「收了观众的钱」的意识。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
观众可是付了比电影票还贵的费用买票入场,说这种话实在太没责任感了。看来他们真的是抱着玩社团的心态在制作舞台剧。
「公演一年顶多两、三次,这次分配不到角色,就得等到近半年后才有下一个登台机会。剧团又没付薪水给演员,如果没角色可演,绑在固定剧团里根本没好处。东京的剧团多如繁星,不如另外去找肯用自己的地方。」
「……事关自己的时候,倒是很精打细算啊!」
说穿了,人类无法具体想象和自己没有直接关联的事物。门票钱不会回馈到自己身上,所以责任感变得稀薄。但他们对于没支付薪水,剧团就不具约束力这件事,反应却很灵敏。
常有人说自薪资由亲手递发改为直接汇入账户之后,父亲的权威也随之降低;这或许也是因为父亲会带钱回家的形象变得不明显之故吧!
「这么一想,剧团真是种奇妙的共同体啊!」
公司用薪水绑住人才,但剧团付不出薪水,所以团员是基于金钱以外的价值而聚在一块。喜欢该剧团制作的戏剧、和该剧团的团员合得来……理由有很多种,而巧能写出登场角色众多的剧本,想必也是旗子剧团的价值之一。
「可是,我说要精简角色,还是有人愿意留下来。……千岁也是,虽然她刚入团就碰上这种问题,还是留下来了。」
给了巧深层冲击的羽田千岁,看来她是巧人生中的第二个转折点。
「哥,求求你!」
巧突然俯首叩头。
「借我钱!」
「要借你钱也行。」
巧一脸错愕地抬起头来。他没想到司竟然会如此轻易就点头。
「但是我有条件。」
「条件……?」
「条件我要当着所有剧团团员的面说,你把剩下的团员全都集合起来。」
接下来司不肯再透露半点口风,巧只能抱着忐忑不安的心回家。
*
巧安排的会面时间是平日的夜晚,地点则是巧的公寓。
司下班后直接前往赴会。离公寓最近的车站是西荻漥站,大约不行十五分钟就可以抵达。
傍晚天色就开始变差,到了晚上终于下起雨来了。司走出剪票口,正在犹豫该买把伞还是搭计程车之时,背后有人叫住了他。
「巧?怎么了?你居然穿西装,真稀奇。」
司回头一看,眼前的人长得和网路搜寻到的经纪公司大头照一样——是羽田千岁。
司还没开口,羽田千岁就发现自己认错人了。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那带着些许迷蒙又具备独特存在感的声音,也和经纪公司提供的声音试听片段一样——正确说来,是一部分相同。因为在长约两分钟的试听片段之中,羽田千岁就展露出好几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羽田千岁小姐。」
司一开口,羽田千岁似乎被吓到了,整个表情瞬间变得僵硬;但下一瞬间,她又立刻换上亲切的笑容。这种笑容司很熟悉,在公司时,司也常会对厂商或客户露出同一种笑容。换句话说——是营业用笑容。
啊,我知道了。——她把我当成「羽田千岁」的粉丝。
不认识的陌生人认得自己——这种情况在她的日常生活中应该常发生。
「对不起,你长得和我的朋友很像,所以认错了。」
「不,我们应该算是间接认识,所以你不用害怕,我对你的工作并没有兴趣。」
羽田千岁的营业用笑容上多了几分困惑。司揭晓答案:
「你把我误认成春川巧。——对吧?」
「啊!」羽田千岁叫出声来。
「嗯,我是他的哥哥春川司。我们预定在他的公寓见面。」
「对不起!」
羽田千岁深深地低下头。
「我真是太失礼数了。」
礼数?没想到她会用这么古典的字眼。
「居然比要借钱给我们的人更晚到,太失礼了。」
看来她已经知道聚会的目的了。羽田千岁说了声:「我先走一步!」便慌慌张张地打算冲出车站。
「等一下。」
司叫住她缩着肩膀的娇小背影。
「我没带伞,可不可和你共用?」
羽田千岁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来。
「我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改变主意,而不借钱给你们。——或者该说,要不要借,决定权反而是在你们手上。」
羽田千岁微微举起了朝外撑开的雨伞,看来应该是同意了吧。
司从打算帮自己撑伞的千岁手中抢过雨伞。
「或许你觉得无所谓,不过请顾虑一下社会的观感问题。」
让身高只到他眼睛的女孩替他撑伞,十之八九会被归类成烂男人吧!
「请问……」
千岁支支吾吾了好几次,总算开口问道:
「刚才你为什么要我不用害怕……」
「因为你看起来像在害怕。我说错了吗?」
千岁含糊地说了个「不」字,又喃喃说道:
「你怎么知道?」
「一般人都会怕吧?路过的陌生人居然认识自己。」
如果是艺人,别人认得自己是理所当然;但声优这个行业的定位却很尴尬,狂热的粉丝或许认得出,但在对动画没兴趣的人眼里,却只是没没无闻的普通人。声优在心态上不像艺人那样放得开,碰上认得自己的人,当然会吓一跳了。
「资讯不对等,的确是种恐怖的状态,等于被人掌握了主导权。我在谈生意时,如果对方认得我,我却不认得对方,我也会焦急。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认识我的,心里难免有疙瘩。」
司突然发现千岁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抱歉,我扯太远了?」
「不是的。」千岁又喃喃说道:
「不过,以我的情况而言,我马上就能联想到是认识我的观众朋友,所以不要紧。」
观众朋友。——如果不是卖人气的行业,是不会用这种字眼的。她显然深谙拉拢观众之道,这正是走红的人才有的言行举止。
这样的人加入了旗子剧团,司至今仍觉得难以置信。
「呃,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请。」
司猜得出她要问什么。果不其然——
「你为什么要援助旗子剧团?我听说你不太赞成巧继续做舞台剧。」
「岂止不太赞成,是大力反对。我一直希望他快点转行,找份正当工作来做。」
「……说得也是。」
司还以为千岁会反弹,没想到她点头赞同。让他略感错愕。
「如果好友的男朋友是小剧团的演员,我一定会非常替她担心。假如只是当作平时的兴趣,那倒还好……」
「没想到你挺实际的嘛!」
「毕竟能够靠演戏吃饭的只有少部分人,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且,演员越是投入工作,就越为戏剧而活;连把所爱的人摆在第一位这种理所当然的事都办不到。」
无法把伴侣摆在第一位的演员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司也知道。岂止伴侣,连自己在人生中都只能排老二。
「我和巧的爸爸就是无名演员。我们是妈妈养大的,我爸虽然穷,却还是紧抓着演员的身份不放。我以前就常想,他八成会落魄而死,没想到真被我料中了。」
父亲因为没钱,身体不适也无法就医,导致罹患了重大疾病却未能及时发现,还不到五十岁就过世了。这是司还是大学生时候的事了。
他没向母亲求助,大概是因为当时母亲已经和现在的再婚对象交往,男人的自尊心作崇让他开不了口之故吧!
至于母亲,则是等到巧大学毕业之后——换句话说,把前一个男人的孩子都安顿好之后才再婚。她和再婚对象一起搬到乡下去住,母子见面的机会也跟着变少了。总之,是个极有男子气概的女人。
离开东京的时候,她最担心的就是巧。用担心这个字眼,司会觉得浑身不对劲;但说实话,司也一直未巧忧心。
巧的人生宛若一路追随父亲似的,该不会连末路都要重蹈父亲的覆辙吧?
千岁听了司的一番话,头完全垂了下来。
「所以我完全没有援助旗子剧团的打算。我甚至希望剧团趁这个机会解散算了。」
「那你为什么……」
「你知道人对一件事彻底死心的必要条件是什么吗?」
司对着等待答案揭晓的千岁一笑。他猜自己的表情一定显得非常邪恶。
「就是全力以赴却以失败收场。」
*
巧住的是二十八年的老公寓,没有浴室,但有两个房间和厨房。之所以不讲究设备及屋龄而以房间数目为优先考量,是因为巧的住处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剧团办公室所致。
当司和千岁抵达公寓时,其他团员已经都到齐了。加上巧和千岁,总共有十个人,男的比女的多两个。
「千岁,你和司一起来啊?」
「嗯,我在车站把司错认成巧叫住他,他认得我,所以我们就一起来了。」
「巧怎么可能穿西装啊!」
「我以为巧为了谈借钱的事儿盛装打扮嘛。」
看千岁和先到的团员说话的样子,似乎已经融入剧团了。
出来千岁以外的演员司都认识。他们都是些健谈又豪爽的人,正因为如此,司也刻意和他们保持距离。
若是混熟了,免不了又要为他们担心将来。现在光是巧一个人就已经够让司头痛了。
「司,你真的肯借三百万给我们吗?」
开口询问的是黑川胜人。他的人如其名,个性好胜又开朗,但今天却一反常态,神情显得相当凝重。
基本上,演舞台剧的人大多靠打工或当派遣职员为生;因为一到公演时期,就得连续请假好几天,很难从事固定的工作。对于收入不稳定的人而言,三百万是笔大钱;就算从事固定工作,这笔钱也不是小数目。
「反正我们也还不出钱,算了啦!如果在这时候倒了,那也是旗子剧团的命运。」
这自暴自弃的口吻,是出自于伸出狭窄房间之中更显得占空间的秦泉寺太志。他个头虽然大,却很神经质,对事情吹毛求疵。
「不要说那种赌气话,秦!」
黑川毫不掩饰自己的焦虑,对着秦泉寺怒吼。
其他人则是申请凝重,正襟危坐哥,呃……。
巧战战兢兢地开口发问,司趁这个时机找个空位坐下来,从公事包中拿出了几束钞票。每束一百万,一共三束。
众人倒抽了一口气。
「呃……你说的借钱条件是……」
司笔直地凝视开口发问的巧。
「你们先决定要不要借钱,我再说条件。一旦决定了就不能反悔,好好考虑。当然你们也可以平均分摊债务,每人负担三十万。」
若不先提示些其他方法的话,会显得不公平。
「如果你们需要时间讨论的话,我先到外面去。」
「……不用。」
巧摆出「我说了算」的表情。
「旗子剧团是由我做主。」
「好,你说的喔!」
说着,司将钞票砸向巧的跟前。
「从今天起,我就是债权人,而旗子剧团是债务团体。从现在起算,两年内你们得把钱还清,只准用剧团的收益还钱。——如果还不出来,就把旗子剧团收了。」
众人倒抽了一口气。司露出邪恶的笑容。
「你不是说要让旗子剧团变成一个赚钱的剧团吗?两年之内还不出区区三百万,是不可能变成职业剧团的。」
司知道千岁正睁着一双大眼凝视着他。——看吧!
我不是来帮你们的。
人只有在全力以赴却以失败收场的时候,才会彻底死心,也才会认清那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实现的梦想。
「债务期间内,资金由我管理,所有预算也都由我来审核。你们别意外可以像以前那样随领随花。」
「——司,你从一开始就想弄垮旗子剧团吧!」
黑川责难,司则反口驳斥。
「借钱当然得承担风险!」
黑川一时语塞,司又乘胜追击:
「这笔从天而降的债务是三百万,你们平均分摊也不过才一人三十万!一群人长这么大了,却连这点小钱也凑不出来,该引以为耻才对!没有利息却在两年内还无法还清,就代表你们没有才能!这两年给我拼命地去做!认清自己有多无力!最好为了借款忙得昏头转向,把梦想和希望都耗光!」
「混账,你这个守财奴!」
黑川说来也厉害,居然能坐着跺脚。司嗤之以鼻:
「守财奴有什么不好!钱才是正义!」
——之后被称为「旗子剧团铁血宰相」的春川司制作人,就在这一瞬间诞生了。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2-8-4 19:50 编辑


act.2
*
「再见,接下来请各位尽情抱怨吧!」
春川司留下神清气爽的笑容,走出房间。
众人听着司走下廉价钢筋楼梯的脚步声,默默无语地望着他留下的钞票。
「——妈的!」
黑川突然起身,粗鲁地抓起钞票。
「喂,黑川!」
「你要干嘛?」
黑川并未回答,冲出房间。毛毛细雨中,司没撑伞的背影仍在可见范围之内。
黑川冲下楼梯,追了上去。
「司!」
他朝着回过头来的司递出钞票。
「还你!」
司并未接过,而是直视着黑川。
「我们是因为喜欢巧的剧本,所以才会一起搞剧团!才不要被你用这种拿钞票打脸似的方式硬逼着解散!」
「那就别来求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啊!」
司的声音比以往更加冰冷。
「你们以为到了最后关头,只要哭着求我就能解决,对吧?以为我会像过去一样,虽然嘴上嘀咕,还是在你们有困难的时候借钱给你们?老是要别人替你们擦屁股,还敢谈什么喜欢不喜欢?拜托你们别再说这种天真的话了。只有自己能替自己擦屁股的人才有资格说这种话。」
一阵踩着积木的啪沙声传来:
「黑川!哥!」
巧一追上来,劈头就对司说道:
「我没有要还!我要借!」
接着他从黑川手上抢过钞票。
「不要大刺刺地抓着这种东西跑出来,很危险耶!」
巧一面埋怨,一面将钞票塞进衬衫,抱在怀里。
「哥,这个给你。」
巧递出自己的伞。
「千岁说你没带伞。」
司默默地接过伞。黑川一直看着地面,直到司离去。
「好了,黑川,回去吧!」
「……你无所谓吗?」
黑川责难似地喃喃说道:
「收下这笔钱,要是两年内还不出来,旗子剧团就完了耶!」
他用下巴指了指巧的怀中,而巧则泰然自若地说道:
「没问题啦!只要成功还钱就没事啦!再说……」
巧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要是连这点钱都还不出来,再继续下去也没用。」
啊,巧已经走上另一条路了——黑川如此想道。
黑川、秦泉寺和巧读的是同一所大学,也是旗子剧团成立时的元老。
因为热爱戏剧才搞社团,只要开心就好,不必在乎外人的眼光。黑川一直抱着这种心态随心所欲地演习,以为以后也能这么随心所欲地演下去。
「我本来也这么想,可是,我们不能永远停留在二十几岁。像这样漫无目标地继续下去,要是十年后什么都不剩,该怎么办?」
十年后、二十年后,等到年纪大了以后。——这个念头时常闪过脑海,但巧总是想:「那么久以后的事,现在想有什么用?」然后不断逃避问题。
「如果旗子剧团能做出一些成绩,纵使有一天做不下去解散,我们还可以引以为傲地说:『这就是我们当年的心血』。可是现在的旗子剧团,只能说是『漫无目标地在做,最后撑不下去只好收掉』。」
「……既然你有这种想法,干嘛不说出来?」
黑川这句话颇有怨怼之意。巧听了,腼腆地抓了抓头。
「其实我也是最近才开始这么想的。」
「因为得到了千岁的认可。」他小声说道。
「连她这个行家都认同我们的戏,或许我们可以做得更好啊!」
从那腼腆的声音,可以知道千岁带给巧多大的震撼。
撼动他的不是同在旗子剧团一起演了十年戏的战机,而是刚加入的千岁。
就因为千岁的一句话,巧决心赌上旗子剧团过去的这十年。
那你和千岁两个人去奋斗不就得了?正当黑川心中忿忿不平之际,巧说:
「一起奋斗嘛!黑川。虽然成败还是未知数,但既然要全力以赴,少了你怎么行呢?」
巧是彻头彻尾的老么性格,一碰到问题,就会拿出最高明的撒娇手段。
司大概也是败在巧这一点上,黑川不由得稍微同情起司来了。
回到房里,团员们正在传阅一份文件。
「你们在看什么啊?」
巧一面将怀中的钞票收进书桌,一面问道。早濑牧子回答:「你的宝物。」她是旗子剧团的当家花旦。
「宝物……啊!你们不要随便拿出来啦!」
巧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抢,却被牧子躲开了。
写满了铅笔字的文件,是公演时发的问卷。这些全都是司填写的问卷。
司在公演时填写的问卷,巧总是特别挑出来慎重地收藏着——这件事巧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但其实除了入团时日尚浅的千岁以外,所有团员都知道。文件就藏在摆放笔电的书桌最下面那排的抽屉里。
「司的问卷每次都写得满满的。」
牧子喃喃说道。嘴角带着笑意。
「他每次都弓着背,盯着一张臭脸写;但他一定会提及所有人的表现,比如某局台词很好,某一幕的某个动作很棒。」
「挑起毛病来也最狠。」
常演帅哥角色的小宫山了太露出苦笑。
「那个,同一次公演的问卷有两张耶……」
千岁开口询问,同龄的清水铃替她解答。
「就算是同一次公演,司每看一场就会写一次问卷。」
「卖不出去的票也是,他嘴上虽然埋怨,还是会买下来。」
「哦……」
千岁对巧微微一笑。
「好棒的宝物。」
「那不是宝物啦!」
巧嘟起嘴来,黑川戳了戳他的后脑勺。
「现在才想掩饰,已经来不及啦!恋兄癖。」
「不过,我觉得司的恋弟情结也很严重。」
小宫山一面念问卷,一面吃吃笑。
「故事写得很差,编剧根本没拿出全力来。……这个人到底有多喜欢巧啊!」
「别看了啦!真是的!」
巧从团员手中逐一抢过问卷。虽然动作很粗鲁,但一看就知道是可以装出来的。
「结果,其实司才是咱们的头号戏迷。虽然嘴上嫌东嫌西,但咱们有困难的时候,他一定会帮忙……」
大野由香里用关西腔喃喃说道。她来东京已经十年了,说话却还是保有口音,说关西腔的登场人物通常由她来演。
「就是因为他老是帮我们,我们太过依赖他了。」
说着,牧子环顾所有团员。
「我的感觉是:这回终于被打屁股了。你们觉得呢?」
「牧子都这么说了,绝对错不了!」
举手的是因为疯狂迷恋牧子而在三年前入团的石丸翼。旗子剧团分裂时,他也说:「我要和牧子同进退!」就某种意义而言,可说是坚定不移。
和他一样坚定不移的是入团五年的茅原尚比古。
「我的看法和一开始说过的一样。」
如果旗子剧团倒了,我就去其他剧团,无所谓。他打一开始就采取静观其变的态度。
「两年三百万,正好用来测试我们的实力啊!」
「……那两年后的今天,就是旗子剧团消灭的日子了。」
秦泉寺用消极的口吻泼冷水。
「你干嘛说丧气话啊,秦!」
黑川责难道,秦泉寺则反驳:「我有说错吗?」
「司不准我们用剧团收益以外的钱还债耶!但我们的公演根本没盈余啊!每次都是勉强收支打平。」
但那是前制作人垫钱填补亏损,制造收支打平的假象,所以旗子剧团这几年来完全没靠公演赚过钱。认清了这个事实,众人不禁倍感挫折。
「说什么司是来打屁股的,想得未免太美了。站在司的立场,他当然希望巧别再搞剧团啊!对他而言,我们只是带坏弟弟的猪朋狗友。这次他借钱给我们,说穿了就是『这次我替你们擦屁股,以后你们别再和我弟弟来往了』吧?」
黑川对着嘀嘀咕咕的秦泉寺怒吼:
「两年以后的事,不做怎么知道结果如何?不要龟龟缩缩地说那些烦死人的话!」
「要是做了却失败,不是很悲哀吗?」
秦泉寺突然激动起来,黑川以及周围的众人都倒抽了一口气。秦泉寺因为性格的缘故,平时就常说些悲观的话语,一天到晚都被黑川骂,但他是头一次这样厉声反击。
「要是认真做了还是失败,梦想不久破灭了吗?司提出的目标那么严苛,如果我们做不到,就得承认自己没有才能!」
追根究底——秦泉寺对千岁怒目相视。
「本来大家都已经有共识了!为了做自己喜欢的事 ,穷也没办法!我一直认为,就算以后不能靠舞台剧生活,只要能定期和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公演就好;都是因为你来了,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千岁一震,缩起了身子。「秦!」巧高声制止,但秦泉寺只是把矛头转向巧,并未停止。
「如果千岁没来,你也不会做这种春秋大梦!旗子剧团分裂,我们为了借款搞得焦头烂额,全都是因为……」
「秦!」
巧怒吼,秦像是吓到似地倒抽了一口气,巧见状后声音也放软了,活像是哀求一般地说道:
「……感觉很不好,别再说了啦!」
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中,牧子开口了。
「亏损的问题迟早会发现的。现在发现,伤口还不深,反而比较好,不是吗?压实等到积欠更多的时候才发现,就真的没救了。」
秦泉寺露出小孩赌气的表情,沉默片刻之后,说了声:「我要回去了。」便起身离去。
没有人开口挽留,而当时的气氛看来也无法留住他。
秦泉寺回去之后,其他人也先后告辞离去。
千岁和牧子路线一样,所以一起回家。
雨已经停了。
「我还以为秦会哭出来呢!」
牧子一面苦笑,一面喃喃说道。千岁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
「呃,牧子……」
「羽田千岁来了以后,旗子剧团整个变了。」
牧子一派轻松地说道,千岁不知如何回答。——刚才自己想问什么?
又希望牧子说些什么话来安慰自己?
旗子剧团变成这样,是我害的吗?
秦讨厌我吗?
旗子剧团的团员都觉得我入团是种麻烦吗?
这些可能冲口而出的问题每个都很窝囊,如果牧子好言安慰「没这回事」,就显得自己更加可悲了。
旗子剧团因为我来而改变了?
牧子先发制人,使得没问成的问题变成了这种内容。牧子向来善解人意,旗子剧团资历最长的是黑川和秦泉寺,但剧团的中心却是牧子;如果牧子选择离开旗子剧团,旗子剧团应该就分崩离析了。
千岁不禁暗自感谢她留下来。一方面当然是因为牧子在旗子剧团瓦解前一刻力挽狂澜,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千岁刚入团,还没机会和牧子同台。
「我想秦大概也受伤了。」
也。——这么说来,牧子和其他人也受伤了?
「黑川和秦入团十年,我入团八年。我们和巧在一起的时间这么长,但巧从来不曾为了我们拿出全力。」
「——我并不是被随随便便的戏吸引而入团的。」
千岁含蓄睇反驳,牧子则露出困扰的笑容。
「我们当然不是随便做做,但我们从没想过要靠公演赚钱。大家都觉得开心就好,一直原地踏步。如果能赚钱才配成为职业剧团,那我们打一开始就放弃成为职业剧团了。观众和同行们一直以来所指摘的缺点,我们也从来没想过要改。」登场人物过多,剧情松散。这确实是千岁当观众时也无法忽视的缺点。
「要提升质感,这是头一个该改善的部分。以巧的本事,随时都可以改善;但他没这么做。当然,他是在包含这个缺点的前提之下努力做出最好的戏,但从来没试过克服这个缺点。」
关凭这一点,牧子说巧从未拿出全力,可说是形容得十分贴切。换句话说,春川巧从来没对观众展现过真本领。
「我们无法让巧拿出真本事,无法让巧下决心割舍那些一旦分配不到角色就逃走的演员,提升质感。」
曾有演员为此和巧谈判,但巧一直以剧团的和谐为优先考量,有些人受不了他这种作风,便选择离开。
「羽田千岁出现,让春川巧认真起来了。」
千岁没必要道歉。但如果立场相反,她不知道会多么不甘心,以及多么受伤?
牧子自嘲的笑容闪过嘴角。
「认真起来的春川巧对我们来说,就像是一颗酸葡萄。」
本来大家都已经有共识了!为了做自己喜欢的事,穷也没办法!——在哪嘶吼的声音和愤懑心态背后的想法。
反正葡萄一定是算的,我才不要咧——明明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
但你为何这么轻易就把葡萄摘下来?
「你别跟秦计较。——其实我也希望巧能为我拿出真本事来。」
无法像秦一样找人出气的牧子只能默默地伤心,而她想必比秦伤得更深。千岁无言以对,低下了头。
她觉得想从牧子身上寻求安慰的自己窝囊极了。
*
司的三百万解决了旗子剧团的借款问题,不久后巧搬离独居的公寓,回到了老家。
「回家住就不用付房租了,还可以把押金拿回来。虽然借款在我哥的资助之下还清了,但公演还是要花钱啊!」
剧团的收入主要来自于公演的门票钱,但要拿到钱,得等到公演结束之后。
然而公演经费原则上都是事先付清或当场付款。莫说剧场费和排练场地费,就连舞台美术、小道具、服装等材料费及传单印刷费、公演中的外送伙食都不能赊欠。
为了公演,必须多留一点资金备用,直到收入实际进账为止。
「公演的费用一向都是大家平均分摊,又没人要你一个人出。」
黑川一面说话,一面将行李塞进从超市搜刮来的纸箱中。巧没钱雇用搬家公司,只好找有空的团员帮忙搬家。
「当然也得靠你们,但团长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嘛!」
巧在黑川的指示之下乖乖地折衣服。他一开始打包便摸东摸西,完全没进展。由于效率太差,黑川看不下去,便说:「除了我指示的工作以外,你什么都别做。」然后只分配单纯的工作给他做。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找不到人手啊!和巧两个人打包行李,就像要一面照顾小孩一面工作一样。」
「辛苦你啦,黑川。」
「不要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巧无视于他,看了看手表,离中午只剩一个小时左右。
「秦差不多该来了吧?」
秦泉寺和他们约好中午过后要开着家里的小货车来会合。
「他也一样,嘴上嫌东嫌西,但最后还是会帮忙。」
「秦太爱操心了。……啊,电话。」
是秦吗?巧从牛仔裤袋中拉出手机,但手机上显示的却不是秦泉寺太志。
见了这个意外的名字,巧歪了歪头,接起电话来。
「千岁?有事吗?」
「你是今天搬家吧?我在傍晚之前都有空,想去帮你的忙。」
「咦……可是……」
巧忍不住结巴,但他又想不到适当的说词,只好照实说了。
「秦也会来耶!」
前几天,秦才在这个房间里头指责千岁;要让这件事不了了之,时间似乎还不够长。
但千岁的声音之中并无胆怯之色。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去。」
带着决心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看来千岁也不是完全不觉得尴尬。
我在傍晚之前都有空。——正确说来,应该是她特地挪出空档来的吧!
「我知道了,谢谢。」
千岁说她已经到了车站前。一挂断电话,在一旁看着的黑川便轻轻敲了巧的头一下。
「你这个天生的老么总是全方位滴水不漏地撒娇,竟然要千岁多费这些心思。」
至少该帮忙打打圆场,消除他们之间的尴尬啊!黑川说完,再度开始打包。
秦泉寺似乎也为指责千岁之事感到愧疚,和千岁碰面时,显得颇为尴尬;但多亏千岁积极地和他交谈,和解顺水推舟地成立了。
只不过他吹毛求疵又悲观的老毛病依然没变。
「节省房租根本是杯水车薪,自我满足而已。不过既然巧爱搞这一套,就尽量搞吧!」
「你真的很让人火大耶!把车留下,滚回去!」
「货车是我家的,你凭什么指挥我啊?」
他大致上已经恢复常态了。
过了没多久,行李全搬上小货车了。他们分成小货车组及电车组,分别朝位于府中市的春川家出发。
「我可以搭小货车吗?」
千岁主动提议,而当司机的秦泉寺露出疲倦的表情。
「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拜托你饶了我吧!」
千岁的和好攻势似乎让他相当疲累。黑川坐到举手投降的秦泉寺身旁。
「千岁,你还是搭电车,顺便记路吧!以后的聚会地点就变成司他家了。」
「什么叫司他家啊!」巧对着黑川嘟起嘴巴:
「那也是我家耶!」
「再怎么想,户长都是司吧!」
黑川一点也没理会巧,说了声:「我们先走啦!」便搭着小货车出发了。巧和千岁自动纳入电车组。
「抱歉,千岁。」
「为什么要道歉?」
「黑川训了我一顿,说我居然让你多费心思。本来遇上这种情况,应该由我出面调停的。」
「我真没用啊。」巧喃喃说着这些话,千岁听了,则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想大家喜欢的应该就是没用的巧吧!」
「啊,好过分!这是应该要说『不会啦』才对吧?」
「能够引发别人的保护欲,也是一种才能啊。」
「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如果大家都觉得你没问题,有时候反而很寂寞。」
平淡的语气激发了巧的想象力。——千岁有时候会感到很寂寞吗?
在旗子剧团里,石丸翼及清水铃和千岁同龄,但千岁感觉上比他们成熟多了,尤其是在与地位辈分高于自己的人之间的距离感上,更是掌握得比一般人好上许多。她平时虽然平易近人,但该守的分际绝不马虎。说来可怜,相较之下,翼与铃显得极不牢靠。
巧的身边也有这种人。他一想到,便脱口而出:
「——你或许和我哥挺像的。」
千岁不解地歪了歪头,这个举动引得巧继续说下去。
「我哥也一样,从小就很懂事,所以常被放牛吃草。尤其我又是那种让人操心的小孩。我以前常被欺负。」
那个仿佛全被涂抹成黑色般的孩提时代。当时的巧只有在家里才能喘口气。一到外面,光是看到同龄小孩的影子就会感到害怕。他的朋友只有软胶制成的英雄玩偶,能够正常交谈的小孩除了哥哥以外一个也没有。
光是要逃离霸凌,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气力;受家人保护,对他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正确说来,他连察觉自己受到保护的余力都没有。
在父亲的穿针引线之下开始学习戏剧以后,他才开始觉得世上或许还有些许乐趣,或许还有被霸凌以外的命运。
当他和其他小孩一起玩平时用软胶玩偶玩的游戏以后,才知道玩偶只是替代品。其实他一直想和真人玩。
他的世界重新涂上了鲜艳的色彩。起先他只觉得眩目。渐渐地,眼睛习惯了,他才终于看见身处黑暗当中时看不见的事物。
巧好厉害,真是天才!——得意洋洋地称赞自己的爸爸,被称赞的自己。
还有望着父亲和自己,总是带着心死般表情的哥哥。
他一直以为哥哥司什么都有。不被霸凌的命运,走在外头时不用屏住呼吸的坚强,母亲及周遭大人的信赖。大人总是夸赞司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但正因为司懂事——因为有巧这样一个弟弟,有些事情是司一开始就注定得不到的。
让人操心的孩子和不用操心的孩子,让人操心的孩子脆弱得快被世界压垮,身旁的大人自然时时以脆弱的孩子为优先。无条件得到庇护与关心的永远是巧,司只能当老二。
到工作坊学演戏时 ,父亲也只顾着巧,不关心「不用操心」的司。而其他的孩子是客人,多少得照顾一下;相较之下,司得到的关心搞不好比其他小孩还少。
司并不会因此闹脾气。岂止如此,他连落寞的神情都没展现过,只是带着心死的表情退到一旁。他早已习惯当老二了。
「当时我哥去工作坊,也是为了陪我,我有哥一起陪我,很安心,也很开心……但我哥受我妈之托来作陪,已经当了一次老二;来到教室,又被老爸露骨地晾在一旁,或许他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巧笑了一笑,但鼻腔却发酸,心里不由得慌了一下。搭电车时,千岁问他:「怎么了?」看来是流露到表情上了。
「或许他一点也不觉得开心。」这句话是无心之言,但当自己的声音传进耳里,却令巧十分痛心。
「……不知道我哥当时开不开心?如果他觉得无聊,我会很难过。」
巧不喜欢司叨念他:「又不能当饭吃,别再搞舞台剧了!」所以鲜少回家;但每到公演,还是会上门推销门票。这不是因为他希望司掏钱买票。
而是因为他希望司来看戏。
巧还在玩战队玩偶的时候,司是唯一的共演者,也是唯一的观众。对巧而言,司是第一个伙伴,也是无可取代的人。
千岁困扰地仰望着巧。
「……他的问卷总是写得密密麻麻的呢。」
说太多显得空泛,所以千岁只说了这一句话。这正是「懂事」的千岁的作风——谨守分际的的安慰法。
不说好听话惯坏对方,这种严格的作风也和司很像。
小货车经已先到了。
待巧合千岁一到,众人便使用人还战术搬卸行李。男团员在公演时帮忙布置及拆卸舞台,早做惯了粗活,所以动作很快。
「巧,全都放到你二楼的房间就行了吗?」
「行李我自己拆,你们放着就好!」
「废话!自己的窝自己筑!」
众人一面喧闹一面工作,花了半小时就把行李全部安置好了。
「巧,赏点饮料吧!」
黑川和秦泉寺在学生时代就来过好几次,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他们自行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和因为过于客气,连走路都变得蹑手蹑脚的千岁截然不同。
「瓶装饮料有开的只有矿泉水,可以开茶来喝吗?」
「你们去客厅等,我拿杯子。」
「……怎么这里好像变成你们家?」
巧歪了歪头,却还是把饮料交给两人准备,带着千岁到客厅去了。
「哇!」
「你白痴喔,黑川!」
背后一阵巨响,巧回过头一看,原来是茶洒到桌子上了。他奔向大呼小叫的两人。
「哇,惨了,有些文件泡水了。」
「都是黑川啦!偷懒用单手倒茶。」
「别说了,快擦干净啦!到时候挨我哥骂的是我耶!」
巧连忙拿起抹布,丢给他们。秦泉寺接下抹布,擦拭桌面;黑川则拿起湿透的纸叠,不知如何是好。
「惨了,要是重要文件该怎么办啊?巧,你来看看。」
「我哪看得懂我哥的文件啊!」
说归说,巧还是接过来检查。「不要紧吧?」千岁从一旁窥视,巧一时答不上话。
「这个是……」
他翻阅了几张湿透的文件,黑川和秦泉寺也跟着探头。
那是用电脑打成的收支表,但费用项目却和一般收支表不太一样。入场费收入、会场费、舞台费、礼金、宣传费——这些都是巧再熟悉不过的费用项目,表格的格式也很眼熟。
「这不是我们公演的收支表吗?申请补助金用的。」
黑川喃喃说道,秦泉寺从巧手中抢了几张过来。
「嗯,没错。你看,这是去年在荻漥综合文化中心上演的,这是新宿音乐厅的。」
申请舞台剧补助金时必须附上收支预算表,这些收支表使用的便是规定格式,上头的数字则是旗子剧团过去公演的数据。
「咦?司怎么又这个……巧,你给他的?」
「等等,连很久以前的都有耶!这不可能是我们做的。」
他们是从前几次公演才开始申请补助金,应该不会有之前的收支表。
巧总算回答了。
「我想应该是哥做的。前一阵子他要我把旗子剧团的所有票据都给他,我就给了。」
前制作人记的账簿和备忘录差不多,并不详实;或许是因此觉得不安,各种票据她都留着。她辞职的时候,把这些东西一起塞还给巧,分量有一个纸箱之多。
从司做好的收支表来看,那些账簿和票据大约有五、六年左右。
「你是什么时候给他的?」
千岁询问,巧回溯自己最近的记忆。
「五、六天前……」
「短短五、六天就做了这么多?光是把票据分类就不知道要花上几天耶!」
依司的个性,想必连那些繁杂的票据都整理好了。
「一般人哪会这么卖力?如果不是……」
千岁说到这儿就没再说下去了,但巧知道下文是什么。——如果不是很重视对方。
哼!秦泉寺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想得太美了,千岁。司打算全力弄垮旗子剧团,所以才要先把账目摸清楚,好把我们逼上绝路。」
「——嗯。」
巧一面笑,一面点头。
「我这个独立自主又优秀至极的哥哥是不会留情的。我想他是真的想把我们逼上绝路,让我们连藉口都找不到。——不过……」
秦泉寺嘴上那么说,其实心里应该也明白。
「不过,哥一旦插手,绝对不会搞小动作。」
司会好好管账,光明正大地将旗子剧团逼上绝路。然后说出「我帮你们管账还这样,你们不过如此而已嘛!」之类的话。
有司来管理资金,却还连区区三百万都还不起的话,就代表旗子剧团只有这点斤两,永远也成不了气候。
黑川晃了晃湿透的纸张。
「连账目都做了,已经等于是制作人了嘛!」
「制作人?说他是铁血宰相比较贴切吧!」
秦泉寺讽刺道,黑川拍了拍膝盖。
「很合适啊!铁血宰相·春川司。反正他本来就是个守财奴。」
巧合千岁四目相交,耸了耸肩来掩饰自己的难为情。——他刚才在路上不该说丧气话的。
可是唯一的共演者既唯一的观众,是第一个伙伴,也是无可取代的人。
或许现在又能和他一起制作戏剧了。
*
午休时间,司正在看旗子剧团的收支表时,经理从背后探头窥视。
「你工作认真啊,春川。」
「不,这是私事。」
司回答,经理看了收支表的标题,说道:
「旗子剧团……舞台剧啊?」
「我有个朋友在小剧团,托我替他看看财务状态。」
收支表上满江红,他实在不好意思说是家人开的剧团。此时,经理突然高声说道:「挺厉害的嘛!」
「……哪里厉害?」
这种让他制表制到头疼的财务状态,究竟是有哪一点可以用厉害来形容?司诧异地歪了歪头。
然而上司看的似乎并不是整体数字。
「观众有一千五百人,规模挺大的嘛!」
表格左列最先映入眼帘的位置上,是入场费收入的栏位,分为预售票及现场票等种类,并统计了入场观众人次。这张表上的是一四五六人,公演场数是五天七场。
「这个数字很厉害吗?」
「很厉害,很厉害。别看我这样,年轻的时候我也是个舞台剧青年呢。」
经理开心地谈起往事。爱提当年勇,是中年人的通病。
「我以前公演,入场人数没有一次达到一千人的。」
「……这不是因为经理的剧团不红吗?」
「你怎么踩我的痛脚?没错,的确不红。不过在小剧团的世界,能够吸引到一千个观众,就算得上是小众中的主流啦!我已经很久没搞剧团了,不清楚最近的情况是怎么样,但我想这个剧团应该小有名气才对。」
「哦?是吗?」
虽然过世的父亲是无名演员,弟弟又是赤字剧团的团长,但司对舞台剧了解并不多。有父亲这个前车之鉴,无名演员的生态他很清楚;但他碍于不赞成巧搞剧团的表面立场,总是刻意避免接触相关资讯。
「听我朋友说,每回公演人数都有这么多;这样规模大概有说大?」
经理略微思考过后,说道:
「如果年轻时的我是在街上自弹自唱的等级,那这个剧团大概就是独立制作发片的等级吧!能卖多少另当别论。」
这个比喻相当切实,司可以意会。
「原来舞台剧的市场这么小啊!」
「我还在搞剧团的时代,入场观众三千人是小众和主流的界线。」
「……好迷你的世界。」
「哈,外人看了就是这种感觉吧!但其实挺好玩的。」
司完全无法了解其中的乐趣。落魄而死的父亲,以及步上父亲后尘的弟弟。对家属而言,舞台剧只是种麻烦的嗜好。不过——
弟弟却因此脱离淘汰的命运,重新找回了天真无邪的笑容。就这一点之上,他不得不认同舞台剧的价值。
「这个剧团的戏好看吗?」
「嗯,还不错。」
「我可以买票捧场,需要的时候随时来找我。」
经理留下这句话后,便开开心心地离去了。望着他的背影,司犹豫着该不该替旗子剧团拉客。他并没有帮助旗子剧团营运的意思。但他既然防滑要团员全力以赴,彻底死心,自己当然也该在两年期限之内全力支援他们——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妈的!」
司发现自己活像在向谁辩解一样,觉得浑身不自在,粗鲁地抓了抓脑袋。
话说回来——
「没想到旗子剧团的规模还算大的。」
倘若观众三千人是主流的界线,能够固定招徕一千五百个观众的旗子剧团的确是小众中的主流,大约是中坚等级的规模。
他知道旗子剧团的作陪品种虽然不甚稳定,但向来维持轻松逗趣的风格;只是他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观众支持。
「这样还赚不了钱……」
他无法理解中坚等级的团体为何无法获利。是舞台剧业界的结构缺陷?再不然就是——
「……乱花钱造成的。」
司将收支表收好,结束了午休。
回家时,家里的灯是亮着的。
这么一提,家里的灯是亮着的。
这么一提,巧说过他今天要搬回来。司打开玄关大门,发现厨房里似乎有人。
「回来啦!」
巧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我用现成的东西随便煮了些吃的,马上就好了。哥,你要一起吃吗?」
司和巧生长在单亲家庭,基本的家事都会做。
「用我买的材料煮成的东西,我岂有不吃的道理?」
「煮好了叫我一声。」司留下这句话,回到他位于二楼的房间。他看了看巧的房间,行李似乎才整理到一半。
巧离家应该有五、六年之久了吧?巧在大学毕业之前就搬出去住了,母亲也在同一个时期再婚,搬到夫家去住。从那时候起,司边一个人住在这栋屋子里。
纵使没听见声响,也能感觉到家里有人。这是种睽违已久的感觉。
不知道巧什么时候又会搬出去住?司换上家居服,打开电脑。
他用惯用的搜寻引擎输入关键字「旗子剧团」。过去他一直刻意不去搜寻相关资讯。
在小剧团的世界,能够吸引到一千个观众,就算得上是小众中的主流了。如果白天经理所言属实,那么搜寻结果笔数应该不少。
他将滑鼠游标移到搜寻键上,略微迟疑,不知该不该点下去。——一旦点下去,就会接触到旗子剧团的现实;一直以来,他不去看、不去解除的事实。
舞台剧只是种消遣,不能做一辈子,现在正是转换跑道的时候——他打一开始就如此认定。
我到底期望哪种结果?看吧!你们果然只有这点斤两,乖乖死心收掉吧!照理说,能够这么说的结果才是司所期望的。
那么手指又为何犹豫?混账!
司对于自己迟疑的手感到相当气愤。他用力按下滑鼠。不过一瞬间,结果就显示出来了。
呼!他将屏住的气吐了出来。——六位数。如果四舍五入,还可以再增加一位数。这真是让人没想到——
他松了口气,不知道是因为期待落空而感到失望之故,还是因为放下心来之故。事实上,和这两种感觉都很类似。
头一笔搜寻结果是旗子剧团的官方网站。令司意外的事,官网做得还挺精美的,尤其是页面设计上保有主流感这点最好。内容有剧团公演经历,下回公演介绍及演员介绍等,该有的一样都没少。
下回公演的剧名还没定,但日期和会场已经决定好了。日期是四个月后的十月,还有一季的时间;会场则是旗子剧团过去也曾使用的荻漥综合文化中心。这是区公所经营的多功能表演厅。里头除了大小两厅堂以外,还有各种教室,举办着各式各样的活动。
网站是谁架的?司的脑中浮现了旗子剧团的团员。可以确定不是巧,依他的个性,根本无法好好管理网站。
司又点选官网以外的搜寻结果,发现个人感想占压倒性多数。他看了几个感想,大多给予极高的评价。这时候司才知道旗子剧团小有名气。
「这是什么?模特儿……?」
司对演艺界不熟,完全不认得;如果个人档案的内容属实,就连平面模特儿及年轻艺人也在部落格上提及旗子剧团。
「表现方式不搞怪,很直接,是个让人很有好感的剧团。最近我很支持这个剧团。」
「我去看了许多网友推荐的『旗子剧团』舞台剧,是部有笑有泪、让人安心的温馨好戏☆」
这些评语全都充满了某种即将爆发开来般的期待感。旗子剧团在相关论坛上屡屡登上推荐榜前几名,可见这些评语并非偶然。
没想到他们挺厉害的嘛!该承认的事实还是得承认。不过这么一来,司就更不明白旗子剧团的财务为何如此糟糕,平均每次公演都会亏损几十万。
「舞台剧是一个支出必然会大于收入的世界吗?」
依常理判断,绝不可能。所有企划案都是以获利为目标编列预算;不是从预估收入来倒推预算,就是以回收预算以上金额为方针推动企划。无论用哪一种方法,绝不可能从一开始就编列有赔无赚的预算。
舞台剧的公演场数和表演厅的座位数都是固定的,预估收入的上限自然也跟着固定。更何况旗子剧团的观众人数向来维持在一千几百人水准,预算应该很好编才对啊!以一千个观众为基准来编列预算的话,就会有几百人份的盈余。
舞台剧的作为数目有限,不能和一般商品一样,卖得好就增产,卖越多赚越多;但即使范围有限,还是可以设定利润。
至少打平收支不难吧?正当司百思不解之时,巧在楼下通知他晚饭做好了。
「……你干嘛煮红豆饭啊?」
碗里的米饭是红色的。会煮红豆饭的二十八岁男性相当少见,这也是拜单亲家庭所赐。
「因为我很开心啊!」
「开心什么?」
「这个!」
巧扭扭捏捏地递出了几张纸。那些纸张上似乎沾到茶水,染成了淡褐色,上头的印刷字体也变得模模糊糊。仔细一看,原来是旗子剧团的收支表。司做完表格列印出来看过以后,就搁到一旁去了。
「哥在短短几天内就替我们做好这些表格,可见是真心在替旗子剧团着想……」
「收起来。」
「不用害羞嘛!哥果然是个大好人。」
「我教你别把那种倒人胃口的烂财务表拿到餐桌上来!你是存心要我吃不下饭吗?」
「咦?有那么烂吗?」
「如果你要问烂还是不烂,那就是烂;要问烂还是烂透了,那就是烂透了!」
司不耐烦地指着巧的鼻尖。
「你要是再继续拿着那个东西乱晃,接下来就直接进入说教时间,知道饭菜冷掉为止。你没异议吧?」
还悠哉傻笑着的巧连忙收起收支表。
「因为大家都很高兴嘛!」
「……大家是谁?」
「黑川、秦和千岁。他们今天来帮我搬家。」
司忍不住皱起眉头来。如果众人都做了和巧一样幸福美满的解读回家,他可就尴尬了。
「羽田千岁很闲啊?」
司对着餐桌合掌一拜,转移话题。巧也对着餐桌合掌一拜,开始动筷。
「不,我猜她是勉强挪出空当来帮忙的。她说过晚上还有工作。」
「你搬家也不是什么需要人家面前抽空帮忙的事吧?」
「她的主要目的不是帮我搬家。她之前和秦起了争执,应该是为了和好才来的。」
司歪了歪头。前几天见面时,千岁和其他演员明明处得不错,似乎已经确保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司还以为是因为她自小就在大人的社会里工作,善于交际——
「上次你回去以后,秦变得有点竭斯底里,拿千岁出气。」
都是因为千岁,巧才会作春秋大梦。如果千岁没来,旗子剧团就不会分裂,也不用向司借钱应急——秦泉寺有着和高达身材格格不入的神经质性格,的确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虽然这番话分明是迁怒,但听在入团不久的千岁耳里,想必很难受。
司逼迫他们收掉剧团是这件事的导火线,他难免有点罪恶感。
「……她和秦和好了吗?」
「千岁棋高一着,一直秦啊秦地跟前跟后地叫,硬是化解了尴尬的气氛。」
「哦!」
司故作平静地附和,内心却是松了口气。
晚餐的菜色是红豆饭加韭菜炒猪肝,实在是种令人难以高兴的组合;司饭吃到一半决定把韭菜炒猪肝拿来当下酒菜,便起身去拿发泡酒。
「啊,好耶!我也可以喝吗?」
懂得征求赞助商同意,还算识相。看在这个份上,司递了一罐发泡酒给巧。
「你干嘛煮韭菜炒猪肝来配红豆饭啊?一般应该是炖鱼之类的吧!」
「冰箱里没有于啊!买了红豆和糯米以后就没钱了。」
两人份的鱼也不过几百元而已,连这点钱都没有?司瞪着巧。
「我话说在前头,伙食费你也得出。」
「别担心,周末就能收到稿费了。」
不是打工钱也不是薪水,而是稿费?听了这个一般人不常用的名词,司露出讶异之色。
「什么稿费?」
「我接了电台和电视台的节目文案工作……有时候也有剧本工作上门喔!」
司一直以为巧全靠打工为生,大感意外。
「稿源稳定吗?」
「最近还不错。」
「所以能像羽田千岁那样,当成职业咯?」
巧一面苦笑,一面摆手。
「还不到千岁那种等级啦!能够挂我名字的工作近乎于零,工作少的时候,还是得靠打工。像我这样的人,业界到处都是。」
千岁的等级真的不一样!巧的眼神之中带有崇拜之色。
「用自己的名字赚钱,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像我,做的都是些别人也能做的工作;只要一次没做好,就会被人取代。但是千岁做的却是非她不可的工作,真厉害。平时说话的时候,明明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啊!」
这司也知道。他还清楚记得千岁被陌生人叫出名字时的惊慌模样。
「在我们面前就和普通女孩没两样。」
「——用自己的名字赚钱应该是件很恐怖的事吧!」
听了司脱口而出的话语,巧歪了歪头。
「我只是觉得,自己的名字成为成为招牌公开晾在社会大众面前,感觉应该很恐怖。」
「怎么说?」
司这才想起这小子也不是一般的社会人士。
「以上班族为例,就算捅娄子,受到舆论非议的也是公司的招牌。」
见巧依旧一头雾水,司又进一步举例。
「比方家电大厂的产品有瑕疵,必须全面回收,这时候舆论批判的是公司,并不会把每个员工都点名骂过一遍。被丢石头的是公司的招牌,不是员工。但是羽田千岁如果工作出了错,石头却是直接朝她飞过去,对吧?」
巧终于露出了理解之色。
「她待的是个可怕的世界。要是我,一定怕得待不下去。」
「——所以我得变得更坚强,石头砸也杂不倒,对吧?」
没想到你挺有野心的嘛!司虽然没说出口,心里却对巧另眼相看。
吃完饭后,他们谈起至今调度问题。
「有哪些预算是无法删减的?」
「首先是剧场费。」
那倒是。
「再来是工作人员的酬劳。」
「工作人员是指谁?不是剧团团员吗?」
「不是不是,是外包的人。舞台总监、美术、照明、音响之类的。」
「你们明明是赤字团体,居然还雇外包人员?」
司瞪大了眼,重新审视收支表上的费用项目。
「而且还很贵!舞台总监一个人就三十万!」
若是连机器、材料的费用一起计算,光是外包费用就近百万。
「不,可是外包不雇不行啊!再说他们已经用很低的价码在接案了!」
「只要教团员轮流做外包的工作就行了吧!」
「不行啦!那是专业工作耶!」
「别的不说,舞台总监是干嘛的啊?既然叫总监,就是负责人吧?你自己当就好啦!」
「哥,你好歹也是演员的儿子,怎么什么都不懂啊?」
「老爸除了播种以外,从来没照顾到我!这种对我的人生没半点助益的东西,我连一位元的脑容量都不想花在上头!」
两人在舞台剧价值观上的鸿沟倏然显现出来了。同样有个演员老爸,却成长为完全相反的;两个人,说起来也挺稀奇的。
继续争吵也不是办法。因此他们共同努力填补价值观的鸿沟。
「……也就是说,比方某个场景要下雪,是由我这个导演来决定;但让舞台上下出我要的雪的,却是舞台总监。」
「把纸片从上空撒下来,不就是下雪了?」
「如果我指定的是『斜飞的雪』呢?」
司被将了一军,沉默下来。这种状况在平时鲜少发生。
「舞台总监知道各种下雪的方式,其他工作人员也有他们的专业。虽然有的灯光师是无师自通,但终究比不上专业的。要制作高品质的舞台剧,专家是不可或缺的。」
走进剧场之前,导演是最有权力的人;但从走进剧场的那一瞬间起,权力便转移到舞台总监手中去了。
「话说回来,舞台剧真是个奇妙的世界啊!」
司歪了歪头。
剧团团员除了少数例外以外,都是无给职;但协助剧团制作戏剧的外包人员居然有酬劳,而且这还是一门行业。舞台总监、美术、照明、音响,全都是没有剧团便无法成立的行业;但雇用他们的剧团却三餐不继。
三餐不继的人花钱养业界的技术人员——这种公式对于一般人而言,实在太诡异了。
代换成司任职的建筑公司,就等于在赚不了钱的前提之下雇用各种业界来兴建房屋。
「一般人早被吃垮了……部,该说这种经济活动根本不可能成立啊!」
「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满奇怪的……不过舞台剧就是这样。我也一样,在旗子剧团写剧本、当导演,一毛钱都拿不到;但其他剧团找我跨刀的时候,或多或少可以拿点酬劳。演员也是,在自己的剧团演戏没钱领,但客串演出的时候可以拿到一点钱。」
「我不懂,无法理解。」
「唉,这一行是个单靠工作乐趣在旋转的世界。」
简单地说,小剧团的世界并不是一种完全成立的经济活动。
「所以付酬劳给自己的演员,是每个团长的梦想。」
「你先还钱给我再说吧!」
司毫不容情地泼了巧一盆冷水,又将视线移回收支表。现在已经知道哪些费用项目不能删减,接下来司便可以自行裁量,大刀阔斧地整顿一番了。
「对了,你们的官网是谁架的啊?」
「是茅原,他很会做网页,平时也有接网页设计工作。」
「原来是他啊!」
光论长相,茅原并不逊于常演帅哥角色的小宫山了太;但他丝毫不怕破坏形象,与善于运用体型的秦泉寺一样,较常扮演甘草人物。
茅原说话的时候给人洒脱不羁、难以捉摸的印象,但却是是个灵巧型的人。
「我看了你们的网站,原来下次公演的日期和会场都已经决定了?」
「嗯,一、二年前就已经决定好了。不早点订,会订不到剧场。」
下下次的公演也已经订好剧场,付了订金。
对剧团而言,最大的宣传机会就是公演;而观众对剧团最感兴趣的时刻,就是刚看完舞台剧以后。在这个时候能够发布下回公演的预定日程,将大幅左右下次公演的票房。
「马上就得着手进行下回公演的票券管理了。」
司根本不懂何谓票券管理。更加巧充满感性的说明,门票销售及各项相关管理工作全都统称为票券管理;订定票价和管理空位也包含在其中。
再过一个月,旗子剧团就会透过大型售票代理处或者网路售票系统开始售票,演员也会开始亲手卖票。
「这些事以前都是制作人在做的,但是她辞职了……」
见到巧因为失去卖票司令塔而不安的神情,司心里极不痛快。
难道我会比不上那个搞出三百万亏损的小女孩吗?
「总之就是得类整资讯,指挥大局,对吧?这么一点小事我还办得到。」
他狠狠地瞪了巧一眼。
「我可不希望事后听你找藉口,说什么因为制作人不干了,所以票才卖不出去。」
司觉得自己是在放狠话,但巧似乎又误会了,露出一脸感动的表情。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2-8-9 22:23 编辑


act.3
*
「哥,我洗完澡了!」
当巧扬声说这句话的时候,此时司正在客厅里重新检视收支表。
他叫住了在厨房喝过麦茶、正准备上二楼的巧。
「旗子剧团团长春川巧先生,我有个重大消息要通知你。」
巧一脸错愕地回过头来,司朝着他竖起食指。
「奇幻。」
接着又竖起中指。
「科幻。」
再竖起无名指。
「时代剧。」
竖起三根手指之后,司宣布道:
「旗子剧团的剧本暂时禁止加入这三种元素。」
「咦?为什么?」
司没回答,只是把一张收支表递给巧。那是两年前的公演收支表。
那场公演演的是科幻故事,内容是现实世界中的玩家闯进了架空的奇幻RPG世界。
「看了这个,就该知道理由了吧!」
「咦?可是这次公演的风评很好,入场观众人数也是历代公演中数一数二,很成功啊!」
「——你坐下,给我正座。」
司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正对面,巧胆战心惊地靠过来坐下。司瞥了他一眼,他连忙并拢膝盖坐好。
「就算有一百万人起立鼓掌,只要亏钱,就不能叫成功!这是社会的常识,你给我好好刻在脑子里!」
巧像只小乌龟似地缩了缩头,司又继续骂道:
「这个舞台美术费和服装费是怎么回事!两个加起来都快花了一百万!你带亏损最多的公演,还敢说很成功,笑死人了!消息我把你吊起来!」
由于故事是奇幻世界与现实世界交错,那场公演的服装有战士的铠甲,也有贵妇的洋装,件件精雕细琢,以求表现出真实的质感;而舞台机关也精心设计,以求能够迅速地在游戏世界和现实世界间切换。
身为观众,只须观赏赞叹即可;但身为财务监督者,可就另当别论了。旗子剧团的累积亏损中有四成都是这场公演造成的。
「这种非日常的设定很花钱,懂了吗?」
奇幻、科幻、东西洋时代剧,从「现代」开看都是非日常。就算只是一段小插曲,只要牵涉到这些元素,就得花大钱才能达到视觉效果。
「只要别花钱,要演什么随便你。所以如果只是在于故事上的诠释的话,不管你要搞科幻、奇幻都没关系。」
「……等等,我怎么觉得限制越来越多了?」
这回巧还算灵光。
「当然,就算是现代剧,也不准采用花钱的设定。」
有些设定意外地花钱,校园剧就是其中一例。一般服装费的上限是五万元,但演校园剧得准备好几件同样款式的制服,光是学生的服装就得花上近两倍的钱。要打造出教室场景,也得花上不少小道具费。
「以此类推,穿制服的职业剧也不准演,而打从服装、穿戴到发妆都得花钱的正统和服也不适合出现在戏里。尽量写些可以用免费物品制作服装和道具的剧本。」
「你不要把门槛越拉越高行不行啊!」
「还有……」
「还有啊?」巧大声惨叫,司说出了最关键的条件。
「剧本要在公演前三个月写好。」
巧反射性地仰望墙上的月历,顿了一顿,大概是在倒推时间吧。
「……只剩两个礼拜耶!公演是十月,时间还很充裕——」
「充裕的只有你!」
司不让巧把话说完,便打断了他,滔滔不绝地说道:
「我问过旗子剧团的人了。听说你常常到了登台三天前,剧本还是一片空白!现在我就告诉你剧本延误会对公演产生多大的影相,耳朵给我掏干净仔细听!」
「我……我知道这样会减少排练时间,造成演员的负担……」
「演员的负担干我屁事!」
司大喝,巧哑然无语。
「剧本越晚出来,钱就花得越多!」
对于管理财务的司而言,这个才是重点。
「你给我好好记住,时间和金钱是成反比的。越花时间就越省钱,越花钱就越省时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构成的。为什么特快车比普快车贵?那是因为票价中还多了购买时间的费用。」
公演准备也一样。剧本一片空白,就无法正式开始准备;光靠编剧的印象,能准备的东西有限。要在短时间内制好所有道具及服装,唯有砸钱一途。
布景只要半天就可以搭好,但要业者赶工设计制作,就得另谈价码。就算提前做好,一有变动或追加,剧团又得掏腰包加钱。
如果是单纯的布景,用不着专家也能做出像样的;但旗子剧团为了让演员的动线呈现高低之别,常在舞台上设置夹层,为了安全起见,只能委托业者制作。
有些物品如果花时间去找,花费并不高;但要在短时间内调度,只能用定价购买。再加上演员得全新排练,因此得雇用外人来进行准备工作。就算拜托熟人帮忙,临时请人当救火队,总不好意思要求别人免费服务。
搞不好连一些剧团本来可以自行备妥的小道具都必须丢给业界统一采购,届时经费就更是水涨船高了。
「你一个人把时间浪费光了,恶果却由整个剧团来承担,还得财务状况变成这副德性。」
——处于满江红状态的收支表。
「可、可是我听说剧作家井上仁大师曾到了公演当天都还没写出剧本……」
巧情急之下使了条推托之计,却被司迎头反击。
「那我问你,你是井上仁吗?」
「不是,对不起!」
巧立刻察觉自己用错了计,几乎要伏地磕头了;但这么做完全无助于闪避司的狮子吼。
「亏你有脸拿业界的顶尖人物来替自己开脱!如果人家是神,你就是个连脊椎都还没开始长的昆虫!」
「至少说哺乳类吧!」
「给我闭嘴!你找的藉口肤浅得和虫一样!如果旗子剧团在公演首日无法开演,退票的钱是要由谁来出……!」
栩栩如生的想象闪过脑海之中,反而让司说不下去了。
旗子剧团一天至少有两百个观众入场,如果首日退票——即使以预售票价格换算,也得花五十万元以上。羽田千岁姑且不论,那些穷困潦倒的演员怎么可能当天就拿得出这笔钱?到时又得由司代垫。
司的脑海中甚至浮现了自己跑向银行ATM的身影。那是个有害心脏的画面。
巧趁着怒吼声停止,又战战兢兢地提出了另一套藉口。
「可是,有时候剧本不是想写就写得出来的……」
「这个藉口也没用。」
司狠狠地瞪着巧。
「听说你帮外人写剧本时速度挺快的嘛!牧子都跟我说了。为什么帮外人的时候写得出来,帮自己的剧团就写不出来?」
「那是因为……自己的剧团最能自由发挥,点子也最多,教人难以选择……」
「别说那种小孩般的藉口。」
再说,司要求巧提前写好剧本,并不光是为了节省经费。
「要增加营收,也得提早写好剧本。」
见巧一脸大惑不解,司忍不住皱起眉头。为什么这家伙永远不懂得站在消费者的立场思考?
「如果你是观众,会想看那种知道公演前一颗才知道要演什么的戏吗?」
司使用网路售票系统查询舞台剧公演后,发现许多新上架的公演公布的资讯都只有日期、会场和暂定剧名而已;莫说是剧情简介,有些连票价都未定。
从网路售票系统可以连结到剧团的官网,司原以为能在官网上看到详细资讯,谁知连过去一看,不是只写了句「详细内容待决定后再行公布」,就是直接连到首页,根本找不到刊载公演详细资讯的页面。
站在一般人的角度,这种公演资讯根本无法激发看戏的意愿。除非相当支持该剧团,否则一般人也不会定期确认有无新资讯,到最后就是忘得一干二净。
要在大型售票代理处争取曝光焦点并不容易,但网路售票系统不同,只要一登陆,无论再弱小的团体,都能以最新资讯之姿登上首页最醒目的位置。
既然要利用这些系统,不趁登录的时候附上激发观众观赏意愿的资讯,手续费就有一半算是白付了。
「团员亲手卖票也是一样,内容未定的票应该不好卖吧?」
巧口中嘀嘀咕咕,但并未反驳;看来他也知道自己太混了。
「还有,你似乎还不了解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债权人要你这个月写出来,你就得写。给我写一套必要经费无限趋于零的剧本出来。」
虽然加上了无限趋于零的限制,但司容许必要经费存在,已经是充分让步了。
「又不是夏洛克(注2:夏洛克,莎士比亚作品《威尼斯商人》中的登场角色,是一名以放高利贷致富的犹太人。),满嘴都是钱……」
巧故意用司听得见的音量说了这句话,以做为最后的反击,但司根本不痛不痒。
「比起把三百万借款扔给我处理的不肖弟弟,我还比较认同夏洛克。只要我还是债权人的一天,旗子剧团花一毛钱就等于流一滴血,这点你给我好好记住!」
巧正想爬着开溜,司又说道:「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忘了说。」巧的肩膀猛然一震,缩了起来。
「记得把羽田千岁写成主要角色。她的初次登台是旗子剧团最大的卖点。」
巧显然松了口气。看来就这个方针上,他们的意见是一致的。
*
「牧子,你不要跟我哥多嘴啦!」
巧对来访的早濑牧子发脾气。
团员有事没事就会到巧的住处集合,是从巧仍在公寓时就有的惯例。表面上说是开讨论会,其实真正的目的是刺探巧的剧本进度并加以鞭策。
巧回到老家之后,这个惯例依然持续着。住处变成了独栋透天厝,开讨论会时不用担心吵到邻居。而说来教人意外,一家之主司对于他们来访并无微词,所以反而更方便他们聚会了。
当天是周末前的夜晚,来访的除了牧子以外,还有小宫山了太、大野由香里以及迷恋牧子的石丸翼。
「我多嘴什么了?」
「你跟他说我帮外人写剧本时写得很快!」
哦!牧子恍然大悟,接着朝着楼下——
「司!巧不检讨自己,还怪我跟你打小报告!」
「不要不要不要!」
巧像女生一样尖声大叫,慌慌张张地冲去把房门关上。
「你好过分,牧子!」
「不,牧子是对的!」
「就算牧子拿刀刺我,你也会帮她说话吧?」
「那当然啊!」
石丸挺起胸膛来说道:
「如果发生这种事,铁定是因为巧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我会挺身而出,在法庭上做出有利于牧子的伪证!」
「翼,假如你以为这么说能替你加分,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挨了牧子的冷眼,翼大为惊慌:「咦!为什么?」
「在法庭做伪证能加分才有鬼!」
小宫山吐槽,由香里骂了句「呆瓜」,吃吃笑了起来。
「不过我也觉得牧子是对的。巧,你的剧本真的太慢了。」
听了小宫山的话,牧子点头赞同。
「如果巧在司的鞭策之下能够早些写好剧本,那么搬回老家就是正确的选择。剧本到了最后一刻才出炉,根本无法好好排练。过去有很多公演都让我觉得很懊悔。」
旗子剧团排练向来以四十天为目标,大约在公演两个月前开始进行,但剧本从来不曾赶上排练首日。
如果巧心中已经有了故事的雏形,团员就会采用即兴剧形式排练,延伸故事;但有时延伸到一半,又要重新来过,效率很差。好不容易记住的台词不是有所变动,就是整段删除。
平均四十天的排练日大多消耗在基础练习及即兴剧上,剧本知道即将公演时才完成,公演一周前能完成已属万幸,最糟的记录是公演前一天。根据元老黑川及秦的遣词,剧团刚成立时曾有过公演一个月前完成的记录;但对其他演员而言,那根本有如都市传说。
「排练时间不够,一定会影响到品质。」
时间紧迫,只能以赶上公演为最优先事项,有些地方便草草带过。要制作一部高品质的舞台剧,最理想的状态时排练首日剧本已经完成。
巧也自知理亏,一提到这方面,他就浑身不自在。
「可是,哥并不是为了提早排练才催我写快点。他还说演员的负担干他屁事。」
他想把司拖下水,但计策并未成功。
「怕花钱而催你快写,很符合司的作风啊!要是司要求你为了咱们快点写,反而很诡异。」
由香里若无其事地说道,其他团员也没有异议。
「我喜欢懂得理财的人。」
「咦?」小宫山叫出声来。
「由香里,你喜欢司那一型的啊?」
「不是,我是说我欣赏具有这种特质的人。毕竟钱很重要啊!」
由香里吐了吐舌头。
「老实说,我有想过该不该离开旗子剧团。」
「咦?是吗?」
石丸瞪大了眼睛。由香里在女演员中资历仅次于牧子,在剧团分裂风波时并没有露出赞成反弹组的态度。
「我喜欢演戏,但不喜欢贫穷。一听到别人说什么『为了做自己喜欢的事,穷也没办法』就觉得火大。所以秦前一阵子对千岁发脾气的时候,我也很生气。」
秦泉寺正是拿这套理论来责难千岁,说大家都已经有这种共识。
「我的确很穷,但我可没这种共识,干嘛把我扯进去啊?我可是希望能靠演戏赚钱的。」
由香里一直很积极参加连续剧配角或临时演员的试镜。
「由香里,秦是……」
牧子想替秦缓颊,由香里说了句「我知道」,制止了她。
「秦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爱唱反调的。再说这次秦也留下来了。」
为了吸引观众,必须提升质感;为了提升质感,必须重新检讨全员演出型的剧本——反对这个方针的演员已经全部离开了。
「我早就在想,如果那些人不走,就换我走。我才不想和那些把和气演戏看得比转亏为盈重要的人一起搞舞台剧。如果没发生这次的事,我大概在下次公演前就会离开了。」
「抱歉。」巧微微地耸了耸肩,由香里故作怒态。
「就是说啊!你太小看自己了。明明有才能,却老是看周围的脸色办事,畏畏缩缩的。」
「有话直说就是由香里厉害的地方。」
小宫山面露苦笑,牧子则拍了拍巧的肩膀。
「有空垂头丧气,不如把时间拿来写剧本吧!再说,下回公演,你打算让千岁登台亮相吧?她还不习惯舞台剧,没给她充足的时间排练,演起来一定很吃力。」
「我知道,可是有铁血宰相的限制……」
巧抱头呻吟。比起必须演时代剧,「别花钱」这道限制更难。
「他要我写可以用免费物品制作服装和布景的剧本。」
「春川巧办得到的。」
牧子若无其事地说道,笑了一笑。
「我带了有醒脑功用的茶叶来,替你泡一杯吧!接一下厨房。」
牧子从包包中拿出一个纸包,站了起来。石丸立即说:「我来帮你!」有如忠犬一般跟在牧子身后。
待他们两人下楼之后,由香里轻轻耸了耸肩。
「真可怜,人家根本不理他。」
「牧子不喜欢年纪比自己小的男生啊?」
巧问道,小宫山则冷淡地吐槽:「不是那个问题吧。」
「巧那是天生的吗?」
由香里喃喃地说,小宫山回答:
「不是天生的回事什么?」
离开春川家后,他们来到了一家便宜的居酒屋。
「为什么他这么没用,却那么有女人缘啊?离开的团员里也有个女生喜欢他吧?」
DNA的关系吧?」
老交情的团员都知道巧的家庭环境。春川兄弟的父亲是无名演员,毫无谋生能力,但说来不可思议,却很有女人缘。而他们的母亲则是个被无名演员激发了母性本能的女强人。
「司就没继承到这种没用却有女人缘的DNA。」
「司继承到妈妈的DNA吧?很明显啊!再说,司也不是没女人缘,虽然他现在好像没对象,打他以前也带过疑似女友的女孩来看公演啊!只不过对象一直换而已。」
「原来哥哥两方的基因都继承了啊!真是对惹人厌的兄弟。」
由香里一面戳着凉拌豆腐,一面说道:
「你也很有女人缘啊!帅哥演员。你的粉丝可多着呢!」
「我并不想受不特定多数女孩喜爱,只要有一个女孩真心爱我就好。」
「你也很惹人厌。」
大家都知道忠犬石丸的露骨恋情不会有开花结果的一天,除了他本人不知道以外。
「说真的,我还以为牧子会因为这回的事而离开。」
而大家也都知道牧子芳心所属。——石丸和巧除外。
「嗯,就算千岁是行家,这个打击也够大了。」
精简剧本的登场人物以提升质感——几乎所有留下来的演员都曾如此提议过,其中尤以牧子最为锲而不舍。
——单凭羽田千岁的出现。
原有的团员都为此受到了打击。
「或许离开的人也受到了打击。他们一起离开,就像是故意要气巧一样。」
由香里皱了皱眉头,说道:「虽然这种做法我也不喜欢。」
看你要选羽田千岁还是选我们——他们离开的方式宛若在逼迫巧做抉择一样。决定留下的人最后也放弃调停,背着千岁鼓励巧:「别认输,我们会留下来,不用向他们低头。」
没有强烈表示意见的人也找机会表明自己会留下来,包含责难千岁的秦泉寺在内。
当巧快投降的时候,最热心鼓励他的正是牧子。
「有时候我真的很气巧。」
由香里啜了口廉价感十足的沙瓦。
「牧子的恋情无法开花结果,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我也不希望巧的开花结果。」
「巧有没有自觉都还是个迷呢!」
「不过我很感谢千岁,因为她替我们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小宫山也点头赞同由香里。
「我也很感谢她。再说,我们至少得和她公事两年。」
说着,小宫山举起自己的酒杯,轻轻地碰了由香里的酒杯一下。
*
一早起来,手机的来电记录留下了【铁血宰相·春川司】字样。电话是昨天深夜打来的,还有语音留言。
茅原尚比古歪了歪头。他想不出司为何会打电话给他。铁血宰相是秦泉寺取的外号,当时茅原一听,便立刻打开通讯录,在司的姓名之前加上这四个字。
茅原在输入旗子剧团团员的电话时都加上了外号。不过多半是茅原自己偷偷取的外号。巧是爱哭鬼团长,黑川是热血派硬汉,秦泉寺是胖子悲观主义者,以此类推。刚入团的时候,他为了尽早记住团员的名字,便依特征替团员取外号,一起记忆;这就是当时养成的习惯。
他本来替司取了暂定外号「冷血计算机」,但铁血宰相不愧是历史上的名号,犀利程度不同一般。说来不甘心,在命名天分上,他输给了替司冠上这个名号秦泉寺。而在扮演甘草人物这方面,秦泉寺也是茅原的劲敌。
司在语音信箱中要求茅原有空时回电话给他。
是工作上的事吗?茅原一面揣测,一面回电,司立刻接起电话。看来司今天似乎休假。
「我是茅原,我听到你的语音留言了。」
「哦,谢谢你回电。昨天那么晚打电话给你,不好意思。巧跟我说半夜打也没关系。」
「嗯,没关系。反正我在家工作,又是夜猫子。」
他有固定的工作,又是一个人住,比较能自由安排时间。
「昨天只是碰巧比较早睡……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更动一下旗子剧团网站的内容,大概要多少时间?」
「要看该什么而定,如果只是改一下版面或增加一点功能,技术上不用花多少时间,只是得等我有空的时候才能做。」
「钱怎么算?」
不愧是铁血宰相。这句话茅原没说出口。
「这不是工作,不用收技术费,就随你决定吧。不收钱也可以啊,反正网页这种东西,如果只是当消遣,连外行人也可以不花钱做出来。」
「好。」
司的言下之意就是要茅原做白工。接着,司在电话彼端告知了更动内容。
*
「怎么样!」
司刚下班回到家,鼻子前便冒出一叠列印文件。这天正是剧本截稿日。
「你至少先让我进屋吧!」
司从气喘吁吁的巧手上接过文件,走进屋里。他是头一次直接阅读巧的剧本。由舞台指示和台词组合而成的独特格式,在一般书籍上并不常见。
司一面浏览内容,一面朝屋内走,巧则毛毛躁躁地跟在他左右。巧还替他拿着公事包,似乎是为了方便他翻阅剧本。
司在客厅的矮几旁盘腿坐下,看完了全文,抬起头说道:
「——只要有心,你还是做得到嘛!」
巧整张脸亮了起来。见了他那毫不掩饰的喜悦表情,称赞的人反而觉得尴尬。——我不过称赞一句,用不着那么开心吧!
「这确实是不花钱的设定,无可挑剔。」
「咦?只有设定?剧情呢?有趣吗?还是很无聊?」
巧喋喋不休地追问,司一脸不耐地甩开他。
「外行人的感想不重要吧?」
「最重要!」
巧立刻鼓起腮帮子反驳。
「因为你是观众。」
的确,观众是外行人;而司对旗子剧团而言,是近在咫尺的观众样本。巧说得没错。
「很有趣。」
司直视着巧回答。闻言,巧开心地笑了。
「好久没听你不透过问卷亲口说感想了。」
司究竟有多久没对巧亲口说「很有趣」了?随着年岁增长,兄弟间要当面赞美,总教他浑身不自在,所以渐渐也就不说了。
不过一句话就能让他这么开心,偶尔说说应该也无妨吧?望着心花怒放地准备晚餐的巧,司心中暗自想道。
*
剧本完成的当周末,旗子剧团的所有团员都聚集到春川家来。他们以千岁的行程为优先,因此聚会日成了星期日下午。
十个团员一到,便一股脑儿地往巧的房间挤;司探头进来,对他们说道:
「你们干嘛全挤在这个小房间里?到隔壁去吧!闷死了。」
巧的房间隔壁是母亲再婚前使用的房间,有八张榻榻米打。司说完话就走了,一行人听从他的劝告,转移阵地。
转移阵地后,巧将用订书针简单钉起的剧本发给众人,众人都埋头阅读起来。剧名是《垃圾埋宝藏》。
「亏你想得出来!」
阅读完毕后,黑川胜人吹了吹口哨。
「用狗窝当舞台,的确不用花钱。」
主角是房间乱得像狗窝的重考生,他考上了东京的大学,今天就要搬家;但懒散的他完全没做搬家的准备,房间里依然乱七八糟——这就是故事的背景。
朋友和女性朋友前来帮忙,但主角依然浑水摸鱼,根本不认真打包行李。搬家公司的员工都来了,房里还是一团乱;就在此时,一个神秘的美女来到了狗窝——
整个故事都是在主角的狗窝里展开的。
「嗯,这个故事设定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是这个明明当天要搬家却完全不认真打包的主角。」
巧对着出演调侃的黑川吐了吐舌头。巧搬回家时,搬家工作全都是黑川在指挥。
「我有把握逼真地演出那种不爽的感觉。」
帮主角搬家的朋友是由黑川和秦泉寺饰演,正好和现实吻合。
女性朋友由清水铃饰演,搬家公司的员工则是早濑牧子和茅原尚比古。
而神秘美女则是——
「这是我的角色?」
千岁一脸困惑地从剧本中抬起视线。
神秘美女的真实身份是在东京工作的表姐,她先主角一步离职回到家乡。这个角色肩负着以充满神秘色彩的行动吸引观众兴趣的重大任务。
巧反过来窥视千岁的表情。
「这是我为你量身打造的角色,你觉得如何?」
先找好演员,再依照演员的特质撰写登场人物的手法,就叫量身打造。巧在撰写旗子剧团的剧本时,常使用这种量身打造的手法。
「我当然很高兴,可是这个角色太重要了……我是头一次登台耶!」
「你在说什么啊!」
牧子轻轻地打了下千岁的头。
「你可是替全国播放的动画配音的人耶!一次就得面对几万个观众,我们的公演一天顶多三百人来看,有什么好怕的?全吞下去吧!」
「如果你怕,我可以接替你。」
出言恐吓的大野由香里这回担任幕后人员。
「不行,这是千岁的角色!」
巧连忙制止,由香里皱了皱眉头。
「我是开玩笑的,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
「对、对不起。」
巧尴尬地耸了耸肩。听了这段对话,千岁打直腰杆,对由香里举起手来。
「抱歉,我有点临阵退缩。不过这个角色我不会让给由香里或任何人。我会好好加油,以免拖大家后腿。」
由香里说了句「我拭目以待」,从容地笑了。
「我觉得我一定会捅娄子……」
铃不安地翻着剧本。散乱的舞台上,有几个绝不能搞丢的重要小道具。
「狗窝里乱成一团,不知道我会不会搞丢?」
「你可要当心啊!粗心铃兵卫。」
「小茅你别这样啦!」
旗子剧团中最粗心的就属铃,而茅原则是头一个套用水户黄门的名角粗心八兵卫(注3:粗心八兵卫,电视剧时代剧「水户黄门」中的一名主要角色。犯错时习惯说:『这是不小心的啦。』因而被称为粗心八兵卫。)的名字来称呼她的人。铃虽然强烈抗拒,但由于所有团员都深有同感,这个绰号一瞬间便定型了。没因为铃的粗心大意而遭池鱼之殃的人,只有刚入团的千岁一个。
「主角由谁演?」
秦泉寺问道。夹在剧本里的角色分配表上只有主角一栏还是空白的。
「嗯,我也有点犹豫……」
巧困扰地抓了抓脑袋。剩下的演员是小宫山了太和石丸翼两人。
此时,小宫山开口说道:
「这个角色应该由翼来演吧?其实饰演表姐,所以主角最好由和她年龄相仿的人来演。巧,你在犹豫什么啊?」
「千岁没经验,我觉得安排老手和她对戏可能比较好。小宫山,你只要打扮得年轻一点,要演高中生也没问题吧?」
「可是啊!」小宫山翻开剧本。
「这个角色的形象和翼比较吻合啊!我一看就知道了。」
「是、是吗?」
石丸高声说道。他还没演过主角。
秦泉寺也点头赞叹小宫山的意见。
「这种既愚蠢又容易得意忘形的感觉非翼莫属。我还在奇怪角色分配表上干嘛不填上他的名字咧!」
「啊!我很高兴,但是又很难过!」
就在石丸抱头苦恼之际,众人投票表决,最后一致决定由石丸饰演主角。
众人鼓掌,石丸一脸腼腆地致意。
正当大家热烈讨论着剧本时,千岁觉得喉咙有点痒,摸了摸喉咙。
或许是因为兴奋过度说了太多话之故,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昨晚工作到半夜,疲劳应该也是原因之一吧。
「对不起,借一下洗手台。」
「你知道在哪里吧?」
千岁对巧点了点头,走出房间。她走下楼,迈步走向位于一楼尽头的洗手台。
她用双手掬了一些水,漱了漱口。由于职业的关系,她早已养成了保养后来的习惯。她的声音是一项商品。
她正要回房之时,突然听见由出发那边传来熟悉的歌曲。
「这首歌是……」
她探头一看,只见司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看电视,电视画面上播映着动画的片头曲。
她的脸倏然发红。
「司、司?」
司回过头来,只见他手边堆着成堆的出租DVD盒。
「你在看什么!」
「看什么……你看不出来吗?」
「看是看得出来,可是……!」
电视上播放着小女孩爱看的系列动画,是千岁几年前配音的作品。令她感到熟悉的曲子,是那部动画的片头曲。
「巧租了一堆你配音的动画,机会难得,我就拿来看了。」
千岁长年从事声优工作,但依然不习惯熟人在眼前观赏自己配音的作品。
司一本正经地看着小女孩爱看的变身少女动画,实在是种诡异的画面。
「呃,你觉得好看吗?」
莫说收视年龄层不同,司看起来根本不像喜欢这类动画的人。
「人物关系我大概了解了。简单地说,这就是女生版的战队动画吧?」
「嗯,对。」
「老实说,有些作品的内容莫名其妙,但我觉得很厉害。」
千岁歪了歪头,司望着电视说道:
「我看了几部作品,听起来都是角色本人的声音,而不是羽田千岁的声音。」
每当熟人看见自己的配音作品,千岁总是很难为情,因为她一直缺乏自信;但即使如此,旁人的赞许还是令她窃喜。
「我终于知道,就是因为行家们全力欺骗小孩,小孩才会那么迷动画和特摄片。明明只是图画和布偶装,小时候却深信那是真的,认为和怪兽战斗的动画主角及会变身的战队英雄真的存在于世界上,只是不在我家附近而已。」
——对于从事相关工作的人而言,这是最高级的赞美。
「就是因为小时候被行家全力欺骗,长大以后才能跟得上动画和特摄片的手法,投入剧情之中。——你的工作真的很了不起,发挥了世界上最初的烙印作用。」
司猛然省悟过来,抬头仰望千岁。
「抱歉,我是不是说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话?」
被司这么一问,千岁才回过神来。
「对不起,不是的,我很开心……」
她慎重地挑选措词。
「但是却讨厌因此而得意忘形的自己。」
每当千岁发现自己受到赞美而窃喜时,就会让自己冷却下来,这已经近乎习性了。羽田千岁,你以为你这种半瓶醋有资格开心吗——在窃喜的心头之下,有道冰冷的声音涌上来斥责她。
对小孩发挥了世界上最初的烙印作用。千岁的工作具备这种可能性,但自己真的做到了吗?
「明明还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却得意忘形,感觉很糟糕。」
「或许你是谦虚,但这种话最好别说。」
「我不是谦虚……」
「那就更糟了。」
淡然的声音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让千岁有待你胆寒。
「你在卖你的声音,怎么可以在客户面前说自己卖的商品不好呢?」
千岁有种被掴了一巴掌的感觉。
「……可是,我就是对自己没信心……」
「这种心态太嫩了。」
切中要点却毫不容情的话题连续攻来。
「卖家有卖家的责任,哪有卖家自己跑出来降低商品价值的?说得好听一点是诚实,其实只是偷懒,不想努力。乳沟卖家偷工减料,那就另当别论;但如果没有偷工减料,卖家有义务挺起胸膛说自己『做得很好』。」
「但是有时候顾客并不满意啊!」
「我打个比方。如果你去餐厅吃饭,向店方抱怨餐点难吃,店方会怎么说?『对不起,我们的餐点太难吃了』吗?」
突然扯远的对话令千岁一瞬间困惑了。
「……『对不起,我们的餐点不合你的胃口』?」
她窥探司的反应,司点了点头。
「不这么说的话,满意餐点的客人算什么?」
千岁豁然开朗。这种感觉非常爽快,她食髓知味,便一股脑儿地将平日的烦恼宣泄出来。
「我希望能变得更好,希望能够喜欢自己。」
「你不喜欢自己?」
司宛如附和一般地问道,用手势示意千岁坐下。
「因为我是为了逃避自己才开始做这份工作的。」
起先她加入的是儿童剧团。双亲为了治好她怕生的毛病,让她参加剧团;而她正是透过那个剧团的介绍开始从事配音工作。
在人前总是畏畏缩缩,不敢说话的她一到了麦克风前,就变成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将自己代入华丽地活跃于画面中的角色身上,感觉很好。
「从前的我,是个机灵却胆小的孩子。我总是畏畏缩缩地窥探周遭人们的脸色,所以知道大人们想要什么。虽然我既平凡,又没有其他长处,但是站在麦克风前的时候,却可以得到夸奖。我很开心,所以就照着大人的指示继续演下去。」
她恨不得能永远演下去,想忘了胆小的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然而有一天,她突然发现了。
「周围有许多厉害的人。」
孩提时代,身边都是大人,她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是理所当然;然而不知不觉间,她的年龄已经追上了孩提时代拉拔自己的人。
如果过去的我现在出现于眼前,我能够像那些人一样引导孩提时代的自己嘛?——我办不到。当千岁察觉此事的瞬间,她崩溃了。
她开始觉得害怕。原来自己是靠着一点小聪明撑到现在。
「我一直自我逃避,在我心中,根本没留下任何足以自豪的东西。我开始感到焦虑,过去的我到底在做什么……?从现在起,我得好好进修才行。」
之所以动起演舞台剧的念头,是因为有不少老手声优都在演舞台剧。千岁什么都不懂,只好样样尝试,摸索出路。
「既然要进修,我希望能在喜欢的剧团进修。」
「……原来你不是从天而降的仙女啊!」
司喃喃说道,千岁歪了歪头。
「哦,我这么说,是因为巧好像是这么看待你的。」
这个夸张的比喻让千岁有点难为情,但她知道巧的确很看重她。
「看来你们是同一系统的生物。你和巧有点像。」
的确。他们接触舞台剧的契机是相同的。千岁一面点头,一面微笑。
你和我哥挺像的。——以前巧也这么说过。完全相反的兄弟说着相同的话语,实在很有趣。
「我倒是觉得,能够替自己的技艺标价的人用不着向巧学习。」
「我希望我能配得上自己的价码。」
千岁仍然不觉得自己价副其实,因此回起话来有点像在唱反调。
电视中,千岁配音的角色开始变身了。司一本正经地看着画面,说着: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价码。但钱是最值得信赖的价值观。物品的价码无法靠义理、人情来决定。我的价码是我的薪水,而你的价码是你的酬劳;无论你自卑或自大,现在的价码都不会有所改变。」
钱才是正义。——初次见面的那一晚司便如此说过,这个论调的确符合他的风格。
「不过,想把自己的价值提升到现在的价码之上,应该是件好事吧!」
「……这些话你不对巧说吗?」
司鼓励千岁这个外人,却要巧全力以赴、彻底死心。他看来并不讨厌巧制作的戏剧,为何如此对待巧?
「你和巧的条件不一样。」
司一脸无聊地用手拄着脸颊。
「你们两个孩提时代的际遇相似,自卑的老毛病也相似;但你有你的价码,他没有。现在的他,只是因为你突然出现而得意忘形而已。」
看来在巧用数字展现出成果之前,这个人是不会相信巧的——千岁如此想道。司划下的界线清楚分明,无可动摇。
他要求的数字是两年三百万。
「我常在想,或许对那小子而言,舞台剧只是奈勒斯的毛毯(注4:奈勒斯·潘贝鲁特,漫画《史努比》当中的登场角色,总是喜欢拿着毛毯到处走。)」
——奈勒斯·查理·布朗的朋友,不抱着心爱的毛毯便无法安心的小孩。用奈勒斯来比喻巧的这番话,听起来就像是司头一次感到动摇。
「我这个有价码的人认为旗子剧团很有趣。」
实际尝试过后,千岁才知道拿数字当盾牌的滋味还不赖。
「旗子剧团一定能够达成你的要求。我也会尽我所能,绝对会让旗子剧团生存下来。」
「哦?是吗?那正好。」
司微微一笑,看来平易近人——却毫无空隙,是将对手逼入死路的从容笑容。
「为了旗子剧团,请你好好利用自己的招牌。」
我上当了?千岁发觉自己落入圈套,忍不住打颤。
「过几天要请你用羽田千岁的名义开部落格。部落格和旗子剧团的官网相互连结,以后请在部落格上多多公布,宣传公演资讯。细节你不用担心,茅原已经替你架好部落格了。」
「——咦?」
千岁大叫,司一脸泰然。
「为了让旗子剧团生存下来,必须招揽观众;要招揽观众,必须提升知名度;要提升知名度,让已经成名的人当广告塔,是最简单确实的方法。——你对这个完美又简洁的三段论法所归纳出来的结论有什么异议吗?」
怎么可能有异议?
「如果你有更好的论点,我当然从善如流,请尽情发表意见。」
「你说茅原已经架好部落格,是怎么回事……」
「你这么忙,连申请、设定部落格都要你自己做,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吗?」
「在我不知情的状态之下架设我的部落格就近人情了吗!」
抗议已经近乎尖叫,但司丝毫不以为意。
「你不是说要尽你所能吗?现在不过是先斩后奏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我真的很不会用部落格这类东西啊……」
许多同行都有部落格或个人网站,以便宣传自己的活动。千岁的经纪公司对这类工作外的活动采取开放态度,要架站不成问题,但千岁过去从未动过架站的念头。
「我知道,听说你作文不太行?」
听了这句话,千岁知道周围的人都被司收买了。喜欢的科目是国文,但是作文不太行——她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提过好几次。司是经过调查之后才故意做这种蛮横决定的。
「羽田千岁的第一个部落格开张!如果在部落格贴上旗子剧团的连结,宣传效果应该很棒。当然,这得看你对旗子剧团有多用心,我不勉强你。」
千岁无言以对,趴在桌子上。
「大人好龌龊……!」
「谢谢。」
司看来毫不介意,那泰然的表情让千岁懊恼不已。
「哥,你对千岁做了什么事?」
当晚,团员离去之后,巧一脸诧异地询问司。
司坐在自己房间的电脑前,抬起头来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她一直嘀咕着『大人好龌龊』。」
听了这个报告,司忍不住噗嗤一笑。看来千岁很不甘心自己中计。见司吃吃笑个不停,巧不安地皱起眉头来。
「你该不会欺负她吧?她才刚入团,你不要像跟其他人说话时一样那么直接,会吓到她的。她还不习惯你的作风。」
「我才不管那么多!不管过程如何,既然她是旗子剧团的演员,岂有特别优厚她的道理?」
「你果然对她说了什么?」
「我借了你们三百万,为了讨回这笔钱,我是不会跟你们客气的。」
司又噗嗤一笑。
「再说,她也不是会被一点小事吓到的人,用不着把她当公主吧!」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啦!」
巧心急如焚的模样很有趣,因此司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对了,巧。」
他用下巴指了指电脑画面,画面上的是收支表。
「这个物贩收入是什么?」
上次和上上次的公演中都有这个名目的收入。巧看了收支表一眼,回答:
「我们有推出节目手册和几片比较受欢迎的过去公演DVD,摆在门口贩卖。」
这么一提,司才想起观赏公演后离场时的情况。公演结束后,如果继续逗留,巧就会黏上来追问「好不好看?」,所以他总是混在观众群中溜之大吉。当时他虽然觉得出口异常拥挤,却没去确认原因。
「收入还不少耶!」
物贩收入没分细目,看不出哪样物品卖了多少钱,但总计有三十万左右的营收。以公演现场票换算,大约有一百人份,绝不是一笔小钱。
「不过那个其实没赚多少钱,尤其是节目手册。」
节目手册印了三百份,印刷费大约花费二十万,没分定价为一千元,结果卖出的分数只够勉强打平印刷费。而且现在团员少了一半,剩下的不能继续卖,全成了瑕疵库存品。
使用过去公演的影片制成DVD利润倒是不错。
「秦的老家是影像制作公司的外包商,我们都是委托他们录影;秦也会帮忙剪片和压片,所以几乎都是成本价。」
「太棒了,简直是金鸡蛋。」
物贩的黑字几乎都是靠DVD挣来的。
「可是观众人数有限,DVD不能无限贩卖,而节目手册又赚不了钱;再加上这些东西制作起来很麻烦,大家都觉得物贩不太好赚……」
「不,要视方法而定。」
司瞪着收支表,盘起手臂。物贩的数字是个「可惜」的数字,有一搏的价值。
「好,你可以走了。」
他挥手赶走巧,巧则一面嘀咕着:「你到底跟千岁说了什么啦……」一面离去。
和团员道别,剩下一人独处时,早濑牧子叹了口小小的气。
她回顾自己在春川家时的表现。
你在说什么啊!
有什么好怕的?全吞下去吧!
激励因为接演大角色而产生怯意的千岁时,我的态度自然吗?拍千岁的肩膀时,我的表情够爽朗吗?
牧子知道千岁是巧的转折点。如果再那么漫无目标地继续下去,总有一天,旗子剧团将会褪色解散。年轻时,我们也曾逐梦——当时他们都把时间花在编织这种美好的回忆之上。
是千岁改变了一切。虽然两年后面临的是结束或继续仍未可知,但如果旗子剧团能够扬名立万,开端便是千岁。
即便如此。
——这是千岁的角色!
如果你怕,我可以接替你。当由香里如此开玩笑时,巧立刻尖声反对。过去巧可曾像这样疾言厉色过?
牧子只能认清事实。——不是我。
如果我试图成为巧的转折点,结果会是如何?如果我强烈要求巧改变呢?
她在脑中不断演算着这些事到如今已经无从验证的可悲假设,却怎么样也无法想象出能够打动巧的自己。
巧在成长过程的影响之下,极端害怕纷争;要改变剧团得过且过的体质,势必引起人际关系上的龃龉。过去也有演员要求,但巧不愿引起剧团间的不睦,一直没有采取行动。面对高声主张不革新就要离去的演员,他也只当作是无可奈何,任由他们离开。
就算牧子强烈要求,结果八成也是一样的。牧子心知肚明,所以开不了口。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成为千岁。我想成为改变巧的那个人。——一旦松懈下来,她的妒意便会外泄。
都是千岁的错。司定下两年期限的最后通牒时,如此责难千岁的秦泉寺实在太过丑陋、滑稽、可悲,所以牧子才能及时克制自己。
她不想变成当时的秦泉寺。就算不能改变巧,她也不想堕落到那种地步。
虽然她在心中轻蔑这秦泉寺,却又感谢秦泉寺暴露丑态。谢谢你让我看清那张脸又多么可悲丑陋——自己是多么卑劣啊!坦率表露妒意的秦泉寺要来得可爱多了。
所以那句话不是在替秦泉寺帮腔,而是替自己帮腔。——你别跟秦计较。
她在紧要关头选择了文饰自己,已经不能像秦泉寺那样坦率地嫉妒。
既然如此,就继续伪装下去吧!当个光明磊落的前辈,博得千岁的尊敬与崇拜。
让千岁拿自己当目标,而不是由香里或铃。让千岁追随自己,亲手塑造千岁。这是牧子唯一能够赢过千岁的方法。
说到做到。牧子抬起下巴。我可是演员啊——
就算千岁已经是直也世界的居民,在舞台上,她才刚踏出怯生生的第一步。我要在舞台中央华丽舞动,吸引千岁的所有目光。
让这个心血来潮降临旗子剧团的仙女一心为我着迷,完全不理会迷恋她的巧。
就在牧子通过剪票口的前一秒。
「牧子!」
有道声音叫住了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刚刚才道别的石丸。他似乎是用跑的过来,整个人气喘吁吁。
「怎么了?」
石丸扭扭捏捏地搓着手。
「呃,我是第一次当主角,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吃饭,替我庆祝一下……?」
「为什么我得替你庆祝啊?」
「啊啊好坏心!但我就是喜欢这一点!」
「你好恶心。」
牧子完全不留情面,但石丸却不屈不挠地粘过来。
「你请客的话我就去。」牧子如此回复,石丸一脸苦恼地打开皮夹,数了数钱,才又低头说道:「拜托了!」
「我真的好开心!我们剧团又小宫山和黑川在,所以我一直以为要到很久以后才能有机会演主角……」
石丸兴高采烈的青涩模样令牧子忍不住会心一笑。第一次演主角,对牧子而言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牧子头一次演主角,是在旗子剧团。当巧指名她出演时,她的感觉就像漫步在云端一样。巧笔下的女主角往往带着滑稽的另一面,并不好演;牧子最擅长演这种角色,因此关键时刻被点名的总是她。
不过,以后情况或许不同了。《垃圾堆宝藏》虽然没有指明谁是女主角,但千岁的角色显然最接近女主角的地位。这个角色和过去旗子剧团常出现的女主角不同,是个一板一眼、容易钻牛角尖的真诚女性;而旗子剧团的特色——诙谐元素则是由主角及其他角色分担。
以后我还有机会演主角吗——
石丸还在牧子如此自伤自怜的瞬间开口说话,可说是挑错了时机。
「假如和我演对手戏的是牧子,就更好了!」
「如果你这么想,不如别演了?」
带刺的话语抢在自制力发挥作用之前冲口而出。
「让观众认为这个组合是最佳搭档、绝无仅有,不正是我们的工作吗?」
石丸宛如被责打的小狗一样垂头丧气。见了他沮丧的模样,牧子才回过神来。——不是的,对不起,石丸。
千岁将扮演自己没扮演过的角色。牧子对自己的嫉妒感到心虚,所以才对石丸疾言厉色。
此时,石丸猛然抬起头来,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声音大得连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回过头来看。
「你做什么!」
「我清醒了,谢谢!」
石丸拉起牧子的手,高举到面前。
「我最爱会在这种时候责骂我的牧子了!看着吧!我一定会完美诠释见了美女表姐就神魂颠倒的没用处男!」
「别在大马路上嚷嚷处男二字!还有,不要趁机握我的手!」
牧子从石丸手中抽回自己的手,顺势敲了他的头一下。——石丸的单细胞有时可算得上是一种才能,他那直来直往的蠢样抚慰了牧子的心灵。
「不过,看在你干劲十足的份上,这次的饭钱就各付各的吧!」
牧子带着谢罪之意如此提议,石丸闻言立刻高举双手,大叫:「谢谢!」
*
公演两个半月前,官网公布了《垃圾堆宝藏》的详细资讯,千岁的部落格也紧接着开张。
收到通知以后,司立刻去参观千岁的部落格。
门票将在公演一个半月前开卖,先行架设部落格的目的,就是为了加强宣传。
「羽田千岁的日记」。这个毫无创意的名字是茅原让千岁自己取的,可以看得出她确实缺乏写作天分。
不将千岁的部落格放在旗子剧团的官网中,而是独立出来,相互连结,正是为了将羽田千岁的知名度做最大的利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给人留下自卖自夸的印象。
大家好,我是羽田千岁。
我不擅长写文章,这次是被邪恶的大人欺骗,才开了部落格。
充满怨怼的开头让司想起了千岁生气的脸庞,不禁发笑。
日记首先报告了她开始演舞台剧之事,接着介绍旗子剧团及部落格内的连结。虽然她说她不擅长写作,但文章其实相当工整易读,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整体稍嫌僵硬,读起来仿佛在看报告书似的。
她本人似乎也有自觉,从字里行间可看出她试图将文字写得更加平易近人的痕迹,直教人感动得痛哭流涕。
唆使我写部落格的是旗子剧团两大笑星之一的茅原尚比古(请看官网的团员介绍!顺道一提,另一位笑星是秦泉寺太志)和旗子剧团的幕后黑手·铁血宰相。
不过,既然开始演舞台剧,写写日记当记录也不错。不擅长写作的我绝对不可能主动开始写日记,所以我还挺感谢邪恶的大人。
正当司歪头不解之际,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羽田千岁】。
「我完成我的义务了!」
听了这道充满挑战之意的宣言,司又忍不住发笑。
「嗯,我正在看。虽然有点生硬,但这种生涩的感觉也不错。」
「……谢谢。」
「对了,铁血宰相是什么啊?」
「咦?」电话彼端的千岁焦急地拉高了音调。
「哇!怎么办?原来你不知道啊?」
「不,从文意可以看出是在说我,我只是想知道是谁取这种外号的。」
「我不知道!不知不觉间大家都这样叫,是自然发生的!」
她这种全盘否定的回答法,显然知道凶手是谁;但她不慎泄密,只好全力防堵司追究下去。比起黑川说的守财奴,这个外号要来得又创意一些。
「以后请常常更新。还有,你现在手上每个礼拜有两个广播节目吧?有机会就在广播节目中宣传你的部落格。你上其他节目的时候,如果主持人问到了你的近况,你就猛提舞台剧和部落格。当然,接受杂志采访时也一样。下一季有不少动画的主要角色都是由你担纲配音,应该会持续曝光吧?」
「为什么你对别人的工作那么清楚啊?」
「大人认真起来收集情报就是这样。你是目前旗子剧团里最具资产价值的人才,当然得物尽其用啊!」
「大人好龌龊!……啊!」
千岁在电话彼端和某人小声交谈了几句。看来她似乎身在工作地点。
「谢谢你百忙之中抽空打电话报告。再见。」
司正要挂断电话,又想到一件事,补上一句:
「我这个邪恶的大人居然能获得你的感谢,真是教我百般惶恐。」
「不客气。」千岁也满不在乎地挂掉了电话。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2-8-13 18:58 编辑


act.4
*
虽然租用排练场正式排练的时期还没到,但参与演出的人常会安排时间聚集到春川家对词。
某一晚,包含幕后人员在内的所有团员齐聚一堂,司来到了对词用的大房间说道:
「排练场已经订好了。」
排练场由司负责安排,团员全都在等他的消息。
话一说完,司便将排练场的日程表发给齐声欢呼的众人。
「这是什么啊!」
高声大叫的是第一个接过日程表的黑川胜人。司立刻敲了他的脑袋。
「不要用丹田大吼大叫!这里是住宅区耶!」
「可是这个……!」
「你对我订好的排练场由什么意见?」
「地点也太散了吧!」
表上写着排练场的地址和最近的车站,但地点却是五花八门。府中市、练马区、杉并区、中野区、西东京市、立川市。在府中排练后接着前往练马,隔天又要移动到立川,宛如四处流浪的吉普赛人一般;连续两天在同一地点租借排练场的例子连一个也找不到。
「当然啊!世上哪有公共设施可以让同一个团体长期租用的?」
表上所载的全都是市民会馆等公共设施。
「地点这么散,交通很不方便耶!」
「你们哪来的钱去租大家交通都方便的排练场?」
公共设施分为「上午」、「下午」及「晚间」等时段,每一时段大约千元左右;即使是面积较大的会堂或体育室,一天顶多一、两万元就能租用。民间的排练室每小时就要价数千元,比较昂贵的地方甚至超过一万元。
「可是以前的制作人都会帮我们找交通方便的地方啊!」
「然后花了巨额的排练场地费!」
司瞪大眼睛,黑川吓得不敢动弹。
「别的不说,我什么时候变成旗子剧团的制作人了?我只是为了讨回借款而监督财务而已!只要我照子还是亮的,绝不容许你们这种满是赤字的弱小团体花用庞大的排练场地费!」
司首先决定删减的就是排练场地费。只要利用公共设施来排练,就可以剩下不少钱。公共设施的好处在于只要团体之中有人居住于当地,便可以优惠价格租用;非但如此,还提供线上预约等服务。全员的居住区中可利用的公共设施司全都注册了,并在注册之后逐一申请使用许可。
只有排练档期的最后几天才租用民间排练室。为了让演员熟记公演时的舞台配置,必须使用和舞台同等大小的空间排练;没订到大型公共设施的日子,便租用民间排练室。站在司的角度来看,这么做已经很大手笔了。
「这个世界上可以享受方便的只有有钱人。」
「可是这样千岁应该很不方便吧……」
秦泉寺顾虑到忙碌的千岁。他的块头虽然大,心思却很细腻,常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羽田小姐,你希望剧团给你方便吗?」
司问道,千岁说了句:「当然不。」摇了摇头。
「我的状况是我个人的问题,不能要求大家为我多花钱。」
千岁理所当然地回答,司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答案。其他人都露出意外的表情。
「就算给我方便,我也无法参加全部的排练。」
由于配音工作之故,有些日子她无法参加。
「其他日子我会尽量参加,请多指教。」
旗子剧团缺乏的正是这种心态。千岁忙碌,是她个人的问题,成不了旗子剧团为她额外支付排练场地费的理由。
要动用预算就得有理由,理由是以组织的理论来决定;而所谓组织的理论,就是经营。为了团员方便起见,在方便之处租借排练场——采用这种预算编列方式,钱再多也不够用,更何况只是为了单一团员的方便,就更不用说了。当然不行,像千岁这样拒绝剧团为她开方便之门才是一般人的心态。
旗子剧团缺乏的不是才能,而是经济敏感度及社会技能。「分摊不足的费用是理所当然」的意识已经深深扎了根,因此团员明明没钱,却不把钱用在刀口上。许多团员都是从学生直接踏入舞台剧直路,没出过社会,这更是旗子剧团的要害。从财务及行政手续的马虎,也可窥知一二。
司一直认为,如果团员之中有出过社会的人,旗子剧团的营运状况应该会大不相同吧!
「接下来是物贩……」
司一说出这句话,千岁以外的团员便露出了五味杂陈的表情。他们互相使眼色,最后由早濑牧子代表发言。
「司,物贩我们以前也做过,但成果不大……」
「我听巧说过。我有我的办法。」
什么办法?众人的表情依旧一样复杂。
「首先是节目手册。销售的营业额有达到印刷费的金额吧?既然如此,只要让印刷费归零,就能赚钱。」
「……不花钱要怎么印刷啊!」
黑川吐槽,司却立刻反驳:
「那宣传单是怎么印出来的?这年头就连求职快讯都有免费的。」
啊!有几个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在节目手册里加上广告。只要能卖出超过印刷费以上的广告,事实上就等于没花钱。」
节目手册为A4尺寸,司订定的广告费为A4全版四万元,接着每减少一半版面便降一万元,以此类推,八分之一版面要价一万元。
「只要能卖出二十万元的广告,就能做出上次那种水准的节目手册。」
成了下次库存的节目手册全彩印刷,共计二十八页,印了三百本;每本定价为一千元,大约卖出了两百本。
「四万元的广告我已经卖出一个了。」
司向原为舞台剧青年的经理交涉,请他出钱买版面替公司打广告。「剩下的十六万你们自己想办法。」
最大版面的广告卖出一份,似乎增添了众人的真实感;只见他们开始谈论起可能购买广告的对象:「某某人应该肯出钱买一万元的广告……」就算只有一万元,只要卖出十六份,就能达到目标金额。是个团员同心协力,并非遥不可及的数字。
「卖广告的时候,记得把上次做的节目手册一起带去给客户看。」
比起在没有成品的状态之下卖广告,有样本供人观看,比较能够激发客户的购买欲。上次的节目手册精美程度不逊于电影节目手册,应该能发挥极佳的推销效果。购买小剧团的广告和捐钱差不多,实际成品越精美,越能给客户留下好印象。
「再来是DVD。」
说着,司转向秦泉寺。DVD是委托秦泉寺的家人制作的。
「如果要在《垃圾堆宝藏》公演期间制作《垃圾堆宝藏》的DVD来贩卖,在技术层面上有没有问他?」
秦泉寺眨了眨眼,陷入沉思。
「要压片是没办法,但是烧录的话,应该录影隔天就做得出来了。不过封盒得事先做好。」
「好,那就交给你了。」
「可是压片看起来比较精美耶!可以先录影,事后开放订购……」
「不,速度优先。」
观众的购买欲最强烈的时刻,便是在刚看完公演后。
「你们也一样,常在看完电影以后一时冲动,购买节目手册或周边商品吧?」
更何况舞台剧是由演员亲自在观众面前演出,临场感绝非不上不下的电影所能比拟。只要在舞台剧上高知观众刚才收看的舞台剧现已制成DVD贩卖,一定能够趁势大卖。
「再说,还有羽田千岁初次登台这个附加价值啊!」
千岁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但司装作没看见。千岁的票房吸引能力已经获得了证实,网路售票首卖成绩为历年来最高。这回的公演和过去不同之处,就是团员减少及千岁加入;前者不太可能对票房有助益,所以应该是千岁的功劳错不了。
小宫山了太露出苦笑。
「司,你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耶!完全把千岁当成商品了。」
「因为她是目前最具备商品吸引力的人才。」
司叮咛节目手册的广告事宜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对完台词后,时间还早。
「要不要喝一杯啊?」
小宫山提议。
「赞成!」
大野由香里举手附议。在这次公演中担任幕后人员的两人,当演员对词的时候只能在一旁出出意见,似乎不太满足。
「不知道赞助商肯不肯出钱?」
说着,巧便冲到司的房间去。「我要去超商,要不要顺便帮你买什么?」他装出一副亲切的模样,随即又问:「找的零钱可以给我吗?」
结果巧还真的靠这套小孩般的交涉法要到了几张千元钞。黑川苦笑:「说来说去,司就是拿巧没辙。」
众人三三两两地走向超商的途中,巧突然发现千岁不见了。她本来很含蓄地跟在最后头。
「欸,千岁呢?」
巧问后头的人本来和千岁走在一起的清水铃一脸为难地回答:
「刚才在通往车站的路上就和我道别,先回去了。她说她还要准备明天的工作。」
「咦?你怎么没说啊?」黑川问道,铃嘟起嘴吧。
「因为她说怕坏了大家的兴致,要我事后再跟你们说一声。」
「她还是跟我们不亲。」小宫山喃喃说道:
「老是这么客套,实在太见外了。」
不好意思,今天我有事,先回去了。对于连这么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的千岁而言,我们依然是外人吗?
思及此的瞬间,巧的身体自行动了。
「改变目的地!」
他如此宣言,朝着来时路奔跑。
巧弯进通往车站的道路,追上了穿着白色衬衫的背影。
「千岁!」
巧大叫,千岁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巧对着瞪大眼睛的她半开玩笑地嘟起嘴吧。
「不要一个人偷偷溜走嘛!这样多寂寞啊!」
「可是……」千岁结结巴巴,而巧则笑着说:
「如果你要回家,我们可以改去站前的超商啊!反正距离差不多。」
千岁的脸皱了起来,巧心下一惊:她该不会要哭吧?
「你不要突然起跑啦!」
巧对着随后追上的黑川嬉皮笑脸地说了句「对不起~」。当他回过头来看千岁时,又换上了一张笑容可掬的表情。
「走吧!」
巧催促道,千岁大大地点了头。平时的她总是成熟稳重,这是她头一次看起来像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女孩。
巧拉着千岁走进站前的超商,要千岁选一样零食。
「哥要我们大家一起买零食。」
他说的「大家」当然也包括千岁,所以——
「巧,你真像小孩。」
千岁一面笑,一面挑了包喉糖,这大概是职业病吧。
走出超商后,他们互相道别。
「我先走了。」
千岁带着开朗的笑容挥了挥手,走向车站。巧目送她离去之后,才迈开脚步;黑川在他的身边贼笑。
「其实今天的巧是格外成熟啊!」
黑川听见千岁取消巧像小孩的那句话。
「没关系,她能笑着回家就好。」
比起边顾虑着我们边偷偷回家还要好上一万倍。
抱歉,我有事,先走一步。希望我们能够成为让千岁如此轻松高知的朋友。
希望旗子剧团对千岁而言,能够成为这样的场所。不只千岁,希望对任何人而言,旗子剧团都是个让人放松心情的场所。
巧在心中喃喃说出这番话后,才发现这其实是个相当宏大的心愿。
距离下一班的电车进站,还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千岁坐在空长椅上,吃了颗喉糖,薄荷香直窜鼻腔。
不要一个人偷偷溜走嘛!这样多寂寞啊!——嘟起嘴吧装可爱的表情,教人难以相信他比自己大三岁。
然而,多亏了巧,现在的千岁并不怎么寂寞。
对不起,我现在了。她在铃耳边如此小声说道。
对词后一起喝酒,想必是一大乐事;但他为了参加对词,明天的行程排得满满的,如果有空档,得先准备明天的工作。
欸,千岁说她要先回去——铃想告诉大家,千岁连忙阻止她。
我不想坏了大家的兴致,事后再跟大家说一声就好了。
她做了小小的拜托手势,和铃道别后,叹了口气。——我怎么老是这样啊?
在大家兴致高昂的时候独自开溜。打从孩提时代,她就一直如此。她从小学就开始配音,因此无论是学校活动或同学聚会,她都会中途离席。
除了工作以外,她没有「留到最后一刻」的经验。大家都视她为情况特殊的小孩,从不勉强她;但也正因为如此,其实走到哪里都是「客人」、都是外人。大家随时都原因放她走人,但相对地,她永远成不了大家的伙伴。
工作较少的时期,她反而无处容身。平时作息总是不同的人碰巧在某一时期变得和大家相同,并不代表就能加入大家。
虽然校方宣传放学后的时间由学生自由运用,但学校活动的联系或准备都是利用放学后进行,表面上说是只有参加,其实根本是义务参加。如果有要事,可以免除义务;但补习或上才艺班等层级的事根本算不上要事,而没参加的人往往被视为没尽义务。
千岁虽然可以免除义务,却无法免除没尽义务的事实。而学校这个世界,是不容许没尽义务的人享受权利的。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所以其实一直以为自己在旗子剧团依旧只能当「客人」。
能够参与活动、从中学习已是万幸,不该奢求更多。
缩着肩膀道歉,偷偷离去,是她不知几时开始养成的习惯。她一直以为,既然无法随时与大家同在,至少得维持在不在都没差的模糊地位,否则会造成大家的困扰。她已经够不合群了,要是再乱出风头,会造成周遭的龃龉。一直以来,这都是正确的立身之道。
但巧却追上来了,其他团员也一样。——虽然巧平时散漫又靠不住,但只要他一起跑,大家就会跟上。
她无法随时和大家同在,也无法承担所有义务。
即使如此,当巧在眼前起跑的时候,她也想和其他伙伴们一起追上去。这个念头是可以被容许的吗?
口中的薄荷块溶成了一小块之际,等候的电车滑进了月台。
*
回家以后上网,已经成了司的日课。
《垃圾堆宝藏》开始售票之后,旗子剧团架了一个团圆登录的留言板。
司连上留言板一看,最新的留言者是黑川。
「周六matinēe」:黑川
卖掉3张。
「……matinēe是什么啊?」
听说这是舞台剧相关人士惯用的单字,但对于司这种外行人而言,只会造成混淆而已。matinēe是日间公演,soirēe是夜间公演,司得稍微思考,才想得起正确的意义。据说这两种说法是来自法国,为何日本的舞台剧用语要导入法语?司完全不懂。
虽然司一开始便下了通牒;我会混淆,所以不要用专业用语;但团员们用惯了,一不小心还是会使用。
司开始计算黑川等人新卖出的门票数,并确认网路售票状况,在留言板上发表了总计数目。
「期中报告」:春川司
周三/ 93张(+3
周四/ 71张(+2
周五/ 64张(+1
周六/ 152张(+7
/ 103张(+8
周日/ 112张(+3
/ 87张(+0
周三、四、五、日晚上观众太多,必须加强售票。
尤其是平日,空位太多,给人的印象会变差,得把座位填满。
如果任团员随意卖票,观众都会集中在假日或假日前一晚等方便看戏的场次;某些场次观众少,就会给人不流行的印象,口碑也会跟着变差,因此票房务求平均(这也会影响到演员的表现——巧曾这么说过,但司才不管这些)。
能够控制的子还有演员亲手卖的票;为了填补观众较少的场次,必须分享每场次的最新售票资讯,以便团员平均售票。过去有制作人类整网路售票及亲手售票的资讯,但现在制作人离职了。
于是众人商量改由谁代为类整资讯,此时司提出了一个方案;建立一个能够俯瞰整体售票状况的系统;因此他们便架设留言板来分享资讯。
团员只要卖出票,便道留言板上发文;而司每天都会确认一次网路售票状况,将两边的数字统计起来。司已事先将网路售票系统的登入密码告知所有团员,因此就算司尚未更新统计数字,团员也可自行确认留言板及售票系统,掌握售票状况。
使用手机也可连上留言板,只要有手机,随时都可阅览最新资讯。
司身为财务总监,当然希望能够随时掌握售票状况;但他有工作在身,没有办法随时接团员电话,为了方便起见,才决定使用留言板。没想到这个不用假手他人便能确认现况的方便手法大受好评。
打完留言,司最后又加上一句话。
P.S. 禁用专业用语。黑川已经三犯,下次要罚钱
团员减半,照理说手帕战力也该减半才是,但这回的手帕状况却相当顺利。
据说开卖首日如果能卖出三百张一闪个,或是各场次都卖出五十张以上的话,票房就能一路长红;以旗子剧团的票房能力换算,代表首日只要能卖出三成座位,前景就是一片大好。
而这回旗子剧团克服了团员减少的不利条件,达成了首日卖出三成的目标值。
羽田千岁效果果然惊人。多了一个名人,差别居然这么大?团员都感叹不已。抢在门票开卖之前开张的部落格发挥了功效,千岁本人也相当积极地在公私场合宣传。
不知不觉间,部落格的连结数量也增加了,主要都是声优。千岁取得相互链接的承诺之后,便拜托茅原增加连结。
虽然她是在受骗之下被迫写部落格,但经营起来却相当积极,大概是因为生性认真吧!而她的努力也确实达到了宣传效果。
「哥,吃饭了。」
前来叫司吃饭的巧窥探荧幕画面,问了一句:「你还在弄这个啊?」
「卖得好快喔!这种情形在我们剧团还是头一遭。有的场次说不定在预售阶段就可以卖光所有门票。」
过去从未有过卖光门票的记录。
「这是羽田千岁的期待值。你可要好好教她演戏啊!」
期待越高,演出成果不佳时造成的反动就越大。一般人和死忠拥护者不同,若是认定「羽田千岁不过尔尔」,看过一次就不会再来了;同样地,如果看在噱头及知名度的份上让不同领域的人加入演出,却拉低了整体水准,也容易引起老观众的反弹。
巧不服气地抬起下巴。
「我才不会让水准不够的人上台演出呢!」
平时总是嬉皮笑脸的巧难得露出这种表情。
「抱歉。」
司乖乖道歉。他能够管理资金,却无法管理作品。他从不怀疑自己身为社会人士的能力,但巧处理的事务却是他的能力所不及的。
话说回来——
司并不是为了让旗子剧团成功而帮忙的。他是为了让团员认清现实;有我帮忙,你们还是撑不了气候,可见你们根本不适合干这一行,快点转行吧!
司才不管舞台剧成果如何。最好彻底失败,他才能用这个把柄逼巧立刻舞台剧。司对于自己说出这种担忧的话语感到非常不快。
「这回没搞受骗配额制,我本来还很担心呢!」
规定每个演员至少得卖出多少门票,是小剧团界的习俗;但司废止了这项规定。
「采用售票配额的话,卖不出去的时候你们就会自掏腰包垫钱了事吧。我才不不给你们制造退路的机会咧!」
司一面说,一面扒着碗里的饭。
「如果不搞售票配额就提不起劲卖票的话,干脆别干了。」
别的不说,如果把售票配额所得的利润当成事前确保的公演资金,那么团员减半,利润不就跟着减半了?
或许是司订下的还款大限发挥了功效,所以这次虽然没采用售票配额制度,团员还是十分努力地卖票。
考量到CP值,这回旗子剧团不再使用收费高昂的大型售票代理处,而是透过多个网路售票系统来售票,这个策略目前也发挥了功效。
过去旗子剧团都是透过业界规模最大的售票代理处售票。但一来售票代理处根本不会替小团体大力宣传,二来就算门票偶然大卖,也会被抽成,根本赚不到钱。
「既然这样,干嘛不把电视台的也停掉?」
巧所指的,是他透过广播节目工作的管道使用的电视台售票中心。这是该电视台的副业,知名度不如一般售票代理处。
司起先也将它列入头号删减项目之中,但听了条件以后,便改变主意了。它的价格虽然比知名售票代理处高,但服务项目中却包含了数次广播广告。
「如果要另外付钱买同一时段的广播广告,得花上两倍的钱。我已经不把它当售票系统,而是把它当成宣传工具了。」
若说这个商品是广播广告附带售票系统也不为过。
「录广告的时候,记得配合羽田小姐的行程。」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广播加上声优,可说是最强组合。
突然,巧动了动身子,从口袋中拿出手机。
「你好,我是旗子剧团的春川。」
听巧的声音,司判断应该是观众来电,便将电视的音量转小。
无论是DM、委托其他剧团代发的传单,或是团员各自利用管道借放在酒馆及餐饮店的宣传单上,都印有巧合小宫山的手机号码,作为联络窗口。虽然传单上已经说明了网路售票系统的使用方法,但有些人还是会直接打电话订票。
巧一面做笔记一面回答,看来果然是订票电话。
「周六白天,两张。」
「趁着还没忘记的时候写到留言板上吧!」
巧直接用手机到留言板留言。
「别忘了划位。」
网路售票系统附有划位功能,管理座位十分简单。过去没有线上管理系统,划位相当麻烦。
巧怕忘记,饭吃到一半便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回顾近几次公演的平均入场人数,这次已经卖出了五成的票房。预售票定价二千五百元,现场票三千元,目前的总营收已经超过两百万。
「如果这笔钱能够事前拿到,就没得挑剔了……」
在舞台剧的世界,就算是演员卖出的票,也得等到公演前几天或当天才收得到钱;至于网路售票系统及售票中心卖出的票,则得等到公演数周或数个月后才能回收。
相对地,应付款项却都得在公演前付清,因此资金调度是个大难题。以往通常是靠着售票配额筹钱,又或者又团长或制作人代垫;这回这是以公演参加费为名目,由全体团员分担。
巧虽然向司拜托过:「要是不够,你要借我喔!」但基本上还是大神自力筹款,这种精神倒是值得嘉许。司本来以为巧会顺手向他借公演经费。
司用巧的名义开了个账户,将收集到的资金存在户头里,存簿则有司管理。存簿里的余额一开始就已经超过两百万了,看来他们相当努力。
剧场费已经先付了一半做为订金,这笔钱包含在三百万的借款中,最大的支出剧场费已经付掉一半,让剧团的负担减轻不少。
巧在二楼完成作业以后,又喜孜孜地回到餐桌边。
「排练还没开始就卖掉这么多票,这还是头一次耶!如果公关票也能发挥效果就更好了。」
观众席大约有三百个座位,每个场次都有保留不卖的位子。旗子剧团打算发送公关票给媒体及制片公司,这些座位便是为了他们保留的。
司列出了致力于舞台剧的制片公司及熟悉舞台剧的制作人名单。如果只邀请认识的人,难以拓展公关圈。千岁和巧最常接触媒体,司也给了他们充足的公关票,以便他们自由运用。
司还以舞台剧杂志为中心发出了许多公关稿,但目前完全没有回应。
「舞台剧杂志很少报导我们……对我们的评价也不高。」
轻浮、浅薄。这是旗子剧团的一贯评价,巧一直耿耿于怀。
「就算这样,羽田千岁还是选择了你们啊!」
「我们或许无法回报她。」
「你们哪有本事用实质的利益回报她啊?别臭美了。」
司冷淡地说道:
「回想一下羽田千岁是看上你们的哪一点吧!要是你们做出那种讲一堆狗屁道理的戏,我就立刻走人不干。」
我非常喜欢这种不常看戏的人也能轻松观赏的浅白舞台剧。这是羽田千岁的入团动机。
旗子剧团的主要观众群不是舞台剧专家,而是对舞台剧了解不深的一般观众。要抓住对该领域毫无兴趣的一般观众究竟有多难,这些当事人完全不明白。更何况旗子剧团不但吸引一般观众再度上门,还靠着这些观众的口碑吸引更多的观众。
无论在哪种业界,能够拓展消费层的通常都不是内行人喜爱的商品,而是外行人也能轻松享用的商品。通俗商品才是业界的主力,而轻视通俗商品的业者只有凋零一途,因为他们将新客户拒于门外。
不光是旗子剧团,凡是以通俗娱乐为目标的剧团都无法获得高评价。据说也有具备上万票房的大众路线剧团,但该剧团至今仍被主流派漠视。虽说咸鱼翻身之后,不愁没人锦上添花;但都吸引上万观众了还被漠视,到底要怎么样才算翻身成功?
当然,内行人赞许的商品并不是不好,这些商品确实是业界需要的商品。然而,一味地排斥能够带来新客源的商品,绝对成不了社会的主流。轻视通俗商品,便等于侮辱商业活动不可欠缺的一般客人。
谁想把钱花在瞧不起自己喜爱商品的业者身上?
站在外人的角度来看,这种价值观根本愚不可及。一想到自己的亲人居然被这种价值观耍得团团转,司便满心不快。
当晚,电话响起;但响的不是手机,而是家里的电话。司和巧大多用手机和人联络,打到家里的电话几乎都是推销。
司略带警戒地接起电话,传来的事一道暌违数月的声音。
「——妈。」
母亲再婚离开东京以后,司不常主动联络她,但母亲却会定期打电话来。
「爸爸近来好吗?」
比母亲年少的继父有个正值青春期的孩子;司终觉得母亲已经是另一个家庭的人,不该打扰她。母亲一手拉拔他们兄弟俩长大成人,而司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没有不靠父母无法解决的事,所以他认为该是放母亲自由的时候了。要在新的家庭幸福生活,三十几岁的儿子只是种多余的羁绊,还是趁早斩断为宜。
「好得很,你们有空可以来玩啊!」
继父和生父已不用,是个通达事理又独立自主的成年人,但司总不能真的因此厚着脸皮上门拜访。到了他这把年纪,已经无法毫无顾忌地和新爸爸建立感情了。
「听说巧搬回家啦?」
——看来弟弟似乎和这些顾忌无缘。
「嗯,他想省房租。」
「听说你现在在帮剧团的忙?」
你干嘛什么都讲啊!司在内心对巧吐槽。
「只帮两年。」
「而且你还借他三百万?」
你到底说了多少啊白痴!司决定挂上电话以后立刻去扁巧一顿。
然而,一手拉拔两个儿子长大成人的女人并未因此退缩。
「其实他也不用向你借,这点小钱跟我讲一声就好啦!」
别把三百万说成小钱!这回他改在内心对母亲吐槽。
「别担心,我会讨回来的。」
「话说回来,你那么反对巧搞舞台剧,居然还会帮他。」
若是其他人用「帮」这个字眼,司绝不会承认;但现在用这个字眼的事母亲,若他否认,也只是显得心口不一而已,因此他只能闭上嘴巴,左耳进、右耳出。
「我有附加条件,如果两年内还不出来,就要把剧团收掉。」
他微微地强调自己并非无条件相助。
「他的实力如何?还得出钱吗?」
母亲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言下之意,是想见识一下巧的本领。她对自己的儿子也是毫不容情。
「这个嘛。」司想着该如何回答。
「比我想象中的还好。」
虽说有羽田千岁这股助力,但看到巧能够卖出比电影票更加昂贵的门票,司还是不得不佩服。其实这些家伙挺厉害的嘛!
他甚至觉得:如果他们赚不了钱,铁定是舞台剧世界的结构有缺陷。——倘若真是如此,他决不能坐视弟弟陷在这种世界中。
「既然我要测试他的实力,这两年就会好好支援他。至少他看起来比老爸有希望。」
「唉,你爸真的很窝囊。」
听母亲哈哈大笑,司只能苦笑。
「那你干嘛和他结婚啊?」
「因为他窝囊归窝囊,投入戏剧的时候却格外帅气。」
母亲答得如此干脆,令司有些不自在。她在现在的家里说这种话没问题吗?
「世上没有比他更好的追梦人,所以我不在找离尘脱俗型的男人了。现在我已经找到了最好的脚踏实地型的男人。」
我输了。司露出苦笑。
「如果连那小子都会落魄而死,就肯定是这个业界有问题。只要一出现征兆,我会立刻拉他出来。」
要是你亲口对巧这么会说,他一定高兴得痛哭流涕。母亲如此笑道。
*
正式排练开始了。
司只要有时间,便会到排练场去。
「我是大野由香里,这次担任幕后人员。」
由香里摆出最上镜的表情,对着司可爱地挥了挥手。正确说来,不是对着司,而是对着司手中的掌上型摄影机。
为了制作节目手册及DVD的特典映像,他们决定将排练花絮拍成照片及影片。幕后人员忙着和外包人员确认舞台制作事宜,因此这类杂务就由司接下了。
「今天替大家介绍服装,这是今天才刚完成的。」
这次的剧本在服装及小道具上几乎不花钱,但早濑牧子和茅原尚比古扮演的是搬家公司员工,必须穿制服。以前的舞台剧曾用过几套款式相同的作业服,这回便把旧衣服挖出来重新加工利用了。
「作业服是在美横商店街买的,一套一千元左右。我们在背后加上搬家公司的商标。」
「商标是怎么做的?」
问题事后会打成字幕,现场则是由司提问,扩展话题。
「我们是用电脑来设计商标,之后打成纸版……接着就靠毅力手工缝纫。我的缝纫功夫挺高明的喔!」
「用象龟当商标的搬家公司感觉上效率很差。」
这个设计是取自某个以「我喜欢大象」而闻名的搬家公司(注5:此处所指的为日本松本搬家公司(松本引越セソタ—株式会社),于2008年申请破产重整。文中所述之「我喜欢大象」为该公司的广告台词。)。
「这个商标的涵义是:像乌龟一样缓慢慎重地搬运行李。」
「不,就算你说得再好听,缓慢还是成不了卖点吧?还有,典故来源的公司不是已经破产重整了吗?」
「等一下就请牧子和茅原试穿。」
司的吐槽完全被忽视了。
「……好。」
司暂时结束录影,寻找其他有空的人。
「欸,你要多用我的影片喔!这回我是幕后,多给我一点亮相机会。」
「好、好。」司一面漫不经心地回答,一面望着演员拍戏。
演员正在按照剧本对戏,巧在一旁默默地观看。
等到告一段落时,巧开口喊停,所有演员都一脸紧张地注视着巧。平时巧都得靠旁人拉拔,个性也不擅长主导;唯有这个时候,演员们才会仰仗巧。
「黑川骂翼的部分,试着再让情绪更亢奋一点。」
他说的是扮演朋友的黑川对着主角石丸翼破口大骂的那一幕。
大介 「为什么都到搬家当天了,你的房间还是这副德性?」
裕二 「昨天我超忙的。我朋友突然死了……搞得焦头烂额,耗了一整夜。」
大介 「咦?谁?我怎么没听说?」
裕二 「昨天在酒场遇见的魔法师啊!都走到迷宫深处了,会用回复魔法的队友却突然挂点,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咧!」
大介 「你干脆死一死算了!」
裕二 「好过分!」
大介 「过分的是你!要求人家帮你搬家,自己却熬夜打线上游戏!」
黑川听了巧的指摘,歪了歪头。
「太过亢奋,感觉起来不会假假的吗?」
「就是要假一点才好。要是你骂得太逼真,观众会讨厌裕二。大介说的话很有道理,所以观众很容易就能和大介产生共鸣。」
「原来如此。」
「再说,大介并不是讨厌裕二。你们要让观众觉得裕二是个伤脑筋但让人无法讨厌的人。」
听说导演在剧团中有着绝对的权威,但从柔声建议的巧身上,实在感受不到这种权威。
「那这样如何?『你干脆死一死算了!』」
「嗯,表现得滑稽一点比较好。因为台词本身已经很刻薄了。加入投入太多情绪,反而让人不舒服。」
演技指导常常演变成讨论会。巧总是钜细靡遗地听取演员的意见,反馈到演技指导之上。一方面是因为巧很了解演员,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本来就善于制造让演员尽情发言的氛围。
最重要的是,他很会带动演员的干劲。
「裕二看起来有没有魅力,全都取决于大介责骂他的方式;反过来说,大介给观众的印象也取决于裕二。裕二要好好撒娇,以免大介变成啰唆又烦人的角色。」
听了这番话,黑川和石丸都开始摩拳擦掌。
如果在公司,巧或许是深谙用人之道的那一型——司一面看着他们说话,一面如此暗想。
接着,秦泉寺太志饰演的第二个朋友广志及清水铃饰演的女性朋友绘美也来到狗窝,四个人一起开始打包。
然而物品根本还没收拾好,搬家公司的早濑牧子和茅原尚比古就来了,又引起一阵骚动;最后连搬家公司的两个员工都得帮忙收拾狗窝。
裕二本来就在折衣服,折着折着居然开起服装秀来了,气得搬家公司女员工菅原破口大骂:「这个随心所欲的家伙是来捣乱的吗!」吓得大介转而替裕二缓颊;广志虽然很努力帮忙,无奈笨手笨脚又笨头笨脑,老师扯后腿;至于男员工岸则是个和裕二臭味相投的乌龙员工,所以实际上的战力只有大介、绘美及菅原。一场手忙脚乱的喜剧就在这种状况之下展开了。
接着是千岁登场。
门铃声响起
裕二正忙着阅读要拿去丢掉的旧杂志。
裕二 「门没锁,请进!」
丽华客客气气地打开门,微微探头进来。
丽华 「你好……」
裕二 「咦……耶?」
丽华 「好久不见。」
裕二 「咦?小丽!不会吧,是真的吗?你怎么会来?」
大介 「喂,这个美女是谁啊?」
裕二 「我的表姐小丽!她在东京的公司当秘书!」
大介 「哇,美女秘书!我是头一次在A片以外的地方看到!」
裕二 「怎么啦?小丽,你今天休假啊?」
丽华 「嗯。我刚才回家,听说你要退租,搬到东京去……你考上大学了?恭喜。我想来送你一程……」
丽华环顾仍未整顿好的狗窝。
大介 「很惨吧?搬家公司都来了,房间却还是这副德性!」
「但我们是朋友,很乐意帮忙,呵呵!」
大介 「喂,龟标搬家中心的!你不是朋友吧!抢什么功啊!」
丽华对着裕二的朋友们露出微笑。
丽华 「谢谢你们来帮忙。裕二,你的朋友人真好。」
广志 「对不起我只是只扯大家后腿的步行虫根本没资格接受表姐道谢对不起我不该出生的!」
裕二见到久违的丽华,心花怒放;而对裕二抱有淡淡爱意的绘美则对丽华露出了明显的竞争意识。
「千岁,你的台词和动作没对上。」
巧已经提醒过好几次了。千岁只要一专心念台词,动作就会慢半拍。
「对不起!」
千岁道歉,心焦地咬着嘴唇,显然很气恼自己。
「不如休息一下吧!」
巧如此建议,千岁气急败坏地抬起头来。
「我还可以继续排练!」
「遇到瓶颈的时候,休息一下比较好。我们可以先排其他部分。」
「我不要紧!」
那固执的声音听来完全不像不要紧。和千岁演对手戏的铃也一脸为难;铃演的是找千岁碴的角色,但现在确实千岁变得咄咄逼人,怎么对得好戏?
「不行,快去休息。」
巧厉声说道。
「你再继续排练下去,只会扯铃的后退。去让脑子冷静一下吧!」
原来关键时刻他还是会骂人的啊?司对巧有些刮目相看。巧似乎将千岁视为崇拜对象,但他并没有因为崇拜及尊敬而失去原则。
千岁的表情就像挨了一耳光,似乎清醒过来了,立刻低头说了句对不起,行了一个礼后,走出了排练场。
巧瞥了司一眼,用眼神拜托司去看看千岁。司看了千岁沮丧的背影也有点担心,便依令尾随千岁而去了。
穿着淡蓝色运动服的千岁缩着身子坐在楼梯上,垂头丧气。
司在她面前蹲下。千岁察觉到有人而抬起头来,惊讶得往后仰。
「你在干什么!」
「拍摄幕后花絮,说不定能拍到演员拍戏排到落泪的画面。」
「拍不到!」
千岁气呼呼地用手推开司拿着摄影机的手。摄影机是秦泉寺借的,她似乎怕波及无辜。
「司你有时真的会做一些让人不敢相信的事耶!一般人哪会在这种时候拿摄影机过来啊!」
「臭男人哭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年轻漂亮的女孩哭可就不同了;经过剪接以后,就是部感人的连续剧。动人肺腑的幕后秘辛我最欢迎了。其实换成铃和牧子也行。」
「老不修!」
千岁皱起鼻头。
「羽田小姐,你今年二十五岁?」
「那又怎么样?」
「你这是在对六年后的自己丢石头。等你到了三十一岁,我就立刻把你归类成老女人。」
「哇!气死人了——!」
千岁曲着膝跺脚。
「既然是来安慰我的,干嘛不用正常一点的方法啊!」
「这里有个好傻好天真的女孩耶!人家明明什么都没说,居然认定对方是来安慰自己的,好好笑!」
司作势转动镜头,千岁打了他的肩膀一下。
「你的脸皮真的很薄耶!」
千岁哼笑了声,奋力摆出挑战的表情。
「对巧也是一样,心里明明替他加油,却死不承认。」
「还能说话讽刺人,应该没问题吧,我先走啦。」
眼看司就要起身离去,千岁连忙伸出手来。她原本想抓住司的袖子留住他,却又及时克制自己,停下了手。司再度坐下。
「好,请说吧!我在听。」
千岁一面犹豫,一面开口:
「在你看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自量力地找人斗嘴,结果自爆收场的可笑女孩。」
「我不是说这个!」
千岁叫道,随即又垂下双眼。
「……我在旗子剧团里有容身之地吗?」
「现在的旗子剧团有很多地方仰赖你耶!」
「但那只是我的附加条件。在最重要的演戏方面,我老是给大家添麻烦。」
千岁的脸因懊恼而扭曲。
「不能每天来排练,又只会出声音,演得一点也不好……我做的事是不是很不伦不类?」
「不伦不类?」
「我已经有一份工作,却还想找寻另一块天地,这种想法是不是错的?」
排练的速度如何,司并不明白;但可以确定的是,千岁并不满意自己目前的水准。焦虑让她的思考变得消极。
司略微思考过后,回答:
「如果有工作就不能找寻另一块天地的话,那我不就只能待在公司里?」
「咦?」千岁歪了歪头。
「只有工作的人生早就过时了。除了工作以外没有任何心灵寄托的人士很脆弱的,一旦退休,就只能成为湿落叶族(注6:湿落叶族(濡れ落ち叶族),意指没有工作、嗜好及朋友,像湿掉的落叶紧贴着地面一样,事事都依附老婆的退休男子。)」
「……为什么变成这种话题了?咦?」
千岁认真地烦恼起来。她天生就是一板一眼的个性。
「我知道你喜欢工作,乐在其中;不过喜欢工作不代表只能工作。我反而很羡慕你,除了工作以外,还有能够让你全新投入到掉泪的事物。」
「……我又没哭。」
刚才明明就快哭了。还嘴硬?司嗤之以鼻。
「再说,你不就是为了进修才加入旗子剧团的吗?那还烦恼扯不扯后腿干嘛?你也只能虚心求教啦!」
对吧?司朝着背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来的果然是巧。
「对不起。」千岁垂下头。
「你已经提醒我要注意动作好几次了,我却……」
「没办法啦!毕竟这是要你做和工作完全相反的事啊!」
巧笑着摆了摆手。听说配音时必须待在麦克风前,不能乱动;因为声优只能用用声音表演,如果动作太大,会分散表演的力道。
在舞台剧,边动边说是理所当然的行为;但对千岁而言,却是得违反十几年来的禁忌才能达成的行为。
「排练本来就是修正调整的阶段。你不用那么自责,动作和习惯差不多,得花时间养成;我们以公演为目标,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说着,巧在千岁身旁坐下。
「你的动作虽然慢半拍,但该做的动作绝对不会忘。」
千岁只要一集中在台词之上,动作就会跟不上,但巧指示的动作她从未遗漏过。
「而且还会深入解读剧本。对我来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是……」
还不够。千岁带着这个意思摇了摇头。
「我说的不是技术,是心态。」
巧一本正经地说着,千岁也一本正经地听着。
啊,这是创作者才懂的语言——司恍然大悟,用手势致意后,便离开现场了。
真亏巧能一本正经地说那种恶心巴拉的话。这是非创作者的观感,但对于创作者而言,这番话并不是恶心巴拉的空谈,而是切身体会的事实。
即使待在同一个地方,听着同一番话,也绝对无法领略。「他们」拥有这样的领域;巧、千岁、旗子剧团的每个团员——以及死去的父亲都有。
但我不是拥有这种领域的人种——司偶尔会想起这个事实。他是在孩提时代和巧一起到工作坊学戏时发现这个事实的。
司不懂巧合父亲在说什么,他只能硬生生地吞下那股无法言语的疏离感,度过上课时光。他唯一懂得的,就是无论自己功课再好、运动再强、再怎么乖巧懂事,父亲对巧露出的笑容永远不会对着自己展露。
司回到排练场时,牧子正好走出来。
「司,他们两个呢?」
司指了指楼梯。
「千岁不要紧吧?」
「应该不要紧吧!那么担心的话,不如自己去看看她吧?」
司催促道,牧子垂下眼睛。
「巧已经去了……或许没有我介入的余地。」
司讶异地歪了歪头。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们是同一边的人吧!」
所谓的「无法介入」,是指司这种立场的人。
「既然这么担心就去看看啊!女人的感受应该是女人比较懂吧?再说羽田小姐平时似乎也很亲近你。」
千岁在排练场遇到困难时,最常求助的对象就是牧子。有时巧忙得分不开身,牧子便会教她演戏。牧子常看巧指导演技,帮千岁复习还不成问题。
想必牧子也全力回复了巧的情书。
「……也是。不闹脾气了,多难看啊!」
牧子跑向楼梯。
「谢谢你,司。」
司不明白牧子为何向他道谢,一面诧异,一面走进排练场。
*
司抵达离当天的排练场最近的车站时,天空开始下起了无声的细雨。
他觉得用不着买伞,正要迈开脚步——
「叔叔,要不要一起撑?」
背后有道童音传来,他回头一看,递出伞的竟是千岁。
「哈哈!被骗了吧?」
见了得意洋洋的千岁,司又是佩服,又是苦笑。他完全被骗了。听声音,他以为是个幼小的男孩,所以当时他的脸上浮现的是不知该为了突然被叫成叔叔而不高兴,还是该为了从天而降的善意感动的复杂表情。
他想起初次和千岁见面时,也曾借用她的伞。
这时候排练已经开始了,千岁事先报备过她会晚点到。
「能在这里碰见你,太好了。今天我有事想快点跟你报告。」
千岁兴奋地说道:
「我卖掉广告了,一个四万元的和两个两万元的。」
「干得好!」
虽然广告一直有陆续卖出,但能卖掉三份高额广告,功劳非同小可。
「有些工作上认识的单位肯买高额广告,比如我参与的节目……等于是靠关系卖出去的。」
「靠关系又有何妨?钱不分贵贱。」
「你真是一路走来,始终如一耶!」千岁忍不住扑哧一笑。
「不过先前牧子也这么说过。」
就在她担忧自己没有容身之地的那一天。
「她说:有空自怨自艾,不如好好招揽观众。如果你觉得扯了大家的后腿,就用你才有的东西来弥补。」
千岁的表情显得神清气爽,似乎已经抛开了迷惘。业界的关系及独特的知名度确实是千岁才有的东西。
看来牧子用对了激励方法。
他们讨论着广告档案要如何传送,千岁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
「节目手册由谁制作?」
上一次制作节目手册的团员已经因为分裂风波而离开了。
「我来做。我在公司也做过好几次手册。」
虽然司的工作是业务,但中小企业向来是能者多劳,有人丢工作过来,司就得做;日积月累之下,他也无师自通地学会不少技术。
「那你要写报导罗?好期待!」
「我一个人哪能填满所有页数啊?你们也得写些感言当材料。」
「咦?」千岁露出了明显的逃避之色。
「我都已经在写部落格了,还要写感言啊?我真的不会写文章……」
「你太谦虚了。你的部落格不是写得很好吗?」
司每天都会去逛千岁的部落格。千岁谨守司时常更新的指示,更新的间隔顶多一、两天。
「怎么样?我写的文章还算有趣吗?」
司对着那张半是不安、半是期待的表情点了点头。
「那种有事没事装High的生硬感挺可爱的,显然写得很勉强。」
千岁突然一把抢过雨伞跑开。
「怎么啦?」
「我不借你撑了。先走一步!」
「我已经追上了。」
「别过来,老不修!」
「你在生什么气啊?六年后的老女人。」
司觉得他使用可爱两字,当然是称赞之意,完全不懂千岁为何不高兴。
他们就这样一路斗嘴斗到了排练场;司一面被骂老不修,一面走进排练场里。
「我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一个?」
休息时间,司突然说出这番话,引起众人一阵狐疑;最后由牧子代表回答:
「照惯例,先听坏消息。」
「那我就先宣布坏消息。」
司睥睨着紧张不安的众团员,宣布。
「小道具的塑胶垃圾出现了蟑螂,心里有数的人往前站一步。」
没有人往前站一步,倒有人退了一步。
「原来是你——!」
司给了黑川的脑门一记手刀。
为了在舞台上制造狗窝,团员分头收集垃圾及一些零星的家用品,送到春川家来;谁知堆放垃圾的仓库中竟出现了大量蟑螂。调查之下,发现蟑螂是来自于装着塑胶盘的袋子。
「抱歉,我以为用水冲过就行了。」
「你希望我把你吊起来是吧!那种装了菜肴的油腻盘子,怎么可能用水冲一冲就变干净!你想把我家变成真正的狗窝吗?」
「哥很讨厌蟑螂。」
「世上有谁喜欢那种东西啊!」
司回想起一面怒骂巧一面驱除蟑螂的光景,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那么怕蟑螂啊?」小宫山询问,巧一脸得意地点了点头。
「哥从小就是个会读书、会运动、乖巧懂事、面面俱到的好孩子,唯独拿蟑螂没辙。他读大学的时候,还因此被男朋友甩了。」
「咦?为什么?」
「女朋友的房间出现蟑螂的时候,他丢下女朋友逃走了。」
「太糟糕了。」由香里在一旁点头。
「不要在那边说些有的没的,小心我连你一起吊起来!」
巧缩了缩脖子,闭上嘴巴;司瞪了胆颤心惊的黑川一眼。
「驱除用品费五千元,我会向你请款!」
「你买了多少啊?」
黑川惊讶地问道,同时,有个人忍不住扑哧一笑,原来是千岁。铃也跟着笑了起来。
「铁血宰相反差超大的!好萌喔~!」
「铃,你觉得这样很萌?丢下女朋友逃走耶?」
接着众人便开始谈论起反差萌的定义,留下司独自摆着苦瓜脸。
他没想到狗窝设定居然会带有这种风险。
「……总之以后送来这里的垃圾全都要用洗碗精洗过!」
他硬生生地打断话题,宣布另一个消息。
「接着是好消息。」
众人刚才拿司当话题开怀畅谈,场子整个暖了起来。司心有不甘,故意冷淡地说道:
「周六夜间公演的票卖完了。」
一瞬间,整个房间鸦雀无声。接着——
一阵刺耳的欢呼声爆开来。
司甚至感受到物理上的冲击力,忍不住地往后仰。
这阵狂吼声巨大得让司根本没想到该厉声要求他们安静。
团员抓着彼此,又抱又跳——所有表达喜悦的方式全出笼了。
哦——原来开心过了头真的会掉泪啊?独自旁观的司如此想道。他在电视上看过这种光景,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种光景是虚构的,是因为在电视上看过才知道。
有多少人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曾经体验过众人一起惊喜、狂欢、哭泣的事?
而在这一刻,司又重新体认到:无论再怎么从旁相助,自己仍是个外人。
当天排练完后,所有团员一起喝酒庆祝;有几个人坐末班电车时坐过了头,最后全挤到春川家过夜。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2-9-3 20:20 编辑


act.5
*
「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旗子剧团的?」
听了这一本正经的口吻,千岁不禁发笑,又硬生生地将笑意吞下去。
在排练场角落进行采访的是司。节目手册中将刊登信任介绍专栏,因此千岁得接受采访。
「喜欢看舞台剧的朋友告诉我的?」
「为什么用疑问句啊?」
司吐槽,千岁不自在地扭动身子。
「我不习惯嘛!」
接受采访时家常便饭,但熟人当采访员,可就是从未有过的经验了。
「这个采访时用来赚钱的,你认真一点。」
至于司呢?只要牵涉到金钱,再怎么匪夷所思的任务,他都能一本正经地达成。打从刚才起,他便泰然自若地进行采访。
「是朋友邀你一起来看戏,所以才知道的?」
「不,是我在找有趣的剧团……主动去问熟悉舞台剧的人。」
咦?司意外地歪了歪头。
「真稀奇。」
「是吗?」
「嗯,舞台剧不是一种贴近生活的娱乐,除非亲朋好友中有人当演员,或是朋友相邀,否则很难有机会自发性地对舞台剧产生兴趣。声优业界和舞台剧的关系果然比较密切吗?」
这个问题看似单纯,却意外地犀利。
「不一定,也有很多声优和舞台剧没有任何交集。我是碰巧对舞台剧产生兴趣的。」
「哦?为什么?」
司只说他在公司制作过手册,没想到他也如此擅长带动话题。
「因为我亲眼见识了某个拥有舞台剧经历的声优展现出惊人功力。」
声优和演员虽然相似,但性质完全不同。
在舞台剧的世界里,有为演员量身打造的故事;但在动画世界里,主角永远是影片,不是声音。声音既不能妨碍影片,也不能比不上影片。替影片配音,就和拼上最后一块拼图一样,是种相当精密的作业。
声优并不参与制作影片的过程。制作主角——影片的,是另一个领域的专业人士;或许正因为如此,动画世界的分工性质特别强烈。动画师、声优、音响、剪接、各个阶段各有专家发挥他们的专业。
然而,千岁曾看过一次声音超越影片的状况。那是在替某部改编动画配音的时候,一名资深声优居然脱稿演出。
那个声优在预演时硬加上了一句因时间缘故而删除的原作台词。事后大家都说听见那句台词时,鸡皮疙瘩全冒出来了。剧本上没有的那句台词点出了原作中的重大命题,有没有那句台词,甚至会影响该角色的解读,十分重要。
硬加入的台词最后被采用了。影片制作者改变了;听了他的声音,他们认同那是句不能删除的台词。
这句台词怎么能删除呢?温和的他如此笑道。他刚接到剧本,便发现少了那句台词;于是他计算影片秒数,对照原作流程,在预演时全力诠释那句台词。他相信制作者只要听了,一定会变更影片——而他成功了。声音改变了现实。
对于认定影片即是绝对的千岁而言,这是个莫大的震撼。无关紧要的即兴演出获得采用,是常有的事;但她从没想过声优居然能以一己之力挽救故事的根基。
「而且他并不是口头说明,而是用他的演技说服大家。」
他在无预警的状态下硬加了句剧本上没有的台词,当然引起了周围的混乱;但大家虽然混乱,依然跟着他演下去——大家都觉得必须跟着他演下去。他的声音有着如此强烈的牵引力。
这件事让千岁对舞台剧产生兴趣,因为那个声优年轻时演过舞台剧。他在紧要关头展现的果决与胆量,应该是出自于他的舞台剧经验。
于是乎,在喜欢观赏舞台剧的朋友推荐之下,千岁看了生平第一部舞台剧,而那正是旗子剧团的舞台剧。
「看了以后,我觉得很震撼……」
一群人齐心合力、从无到有创造一部作品的力量震撼了她。未知的世界就在眼前。
当时她正为了自己名不副实的资历感到不安,因此,这股力量显得十分耀眼。
那个声优就是因为曾经体验过这种世界,曾经「创造」过,才有勇气以声优的立场指摘剧本的缺陷。
「提升自我的方法有很多,我会选择舞台剧,一方面是因为那个声优带给我的震撼太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尊敬的声优之中,有很多人在演舞台剧。而且,我以前从没尝试过『合力创作』……旗子剧团的人看起来既快乐又有趣,我很希望能够和他们一起创作。」
「哇!这边在说感人的小故事耶!」
大野由香里突然跑来搅合。
「大家快过来!」
「不要啦!好丢脸!」
然而强势的由香里并不停千岁的恳求,对靠拢过来的团员们巨细靡遗地重现了采访内容。
「嘿!真让人不好意思!」
黑川一个劲儿地害羞,牧子则调侃道:「好感人的一番话啊!羽田千岁。」
「现在正在采访!」
千岁试图驱散团员,但司却打断了她。
「让这样的羽田千岁入团的旗子剧团又有什么感想呢?团长春川巧先生。」
突然被指名的巧「咦?」了一声,愣在原地,接着才一脸困扰地说道:
「起先我吓了一跳,因为她的声音很厉害。」
接着,巧谈起了千岁入团时的情况。接受入团考试时,千岁为了制造冲击性,将自己能用的声音全用上了。
「老实说,她的演技还是未知数……但如果声音能够得到发挥,一定很惊人。我很想看看她琢磨成器之后的样子。」
千岁觉得胸口痒痒的,和快哭出来时的感觉一样。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仗着一点小聪明撑到现在,原来在日积月累之下,她所培养的实力已经足以成为跨足其他领域时的武器。
「千岁来了以后,我才知道我们的舞台剧也得到了行家的认同,非常高兴;我希望能做出更好的舞台剧,让随不会后悔加入我们……可以了吗?怪难为情的。」
巧可怜兮兮地恳求司,采访便在这里打住了。
啊,糟了。
由香里偷偷瞄了牧子一眼。她觉得好玩才去搅和,没想到司居然把话题扯到巧身上。司只是为了替采访内容增添色彩,才转换方向,但是——
「抱歉……」
她忍不住对着身边的牧子喃喃说道。牧子听了,带着满面笑容狠狠地踩了由香里一脚。
「……!」
由香里吞下哀嚎声,痛得猛翻白眼;牧子笑着邀她:「我们一起去上厕所吧!」平时牧子根本不是会结伴上厕所的人。
我踩到大地雷了。由香里胆颤心惊地跟着牧子到厕所去。
一进厕所,牧子立刻回过头来。她已久笑容满面,反而教人害怕。
「对不起!牧子,饶了我吧!」
「别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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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子依然带着笑容打断由香里。
「难道以后只要发生类似的情况,我都得被你同情吗?少瞧不起人啦!」
由香里缩了缩脖子。她总算明白自己踩到哪一种地雷了。
「是我错了……」
「知道就好。」
恋情不顺遂而被同情,对女人而言是种莫大的屈辱。
「都已经单相思八年了,我才不会为了这种小事灰心呢!偶尔会难过就是了。再说,我已经转换心情了。」
「咦?你死心啦?」
「不,我转换心情,打算报仇。」
由香里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但牧子的神色却很正经。
「不行啦牧子!千岁是无辜的,你不能堕落到那种地步啊!」
由香里忍不住抓住牧子,却被狠狠地揍了一拳:「我是那种人吗!」
「我是要向巧报仇!」
「——怎么做?」
巧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啊——由香里硬生生地吞下这句会是暴力加剧的吐槽。正确说来,不止牧子,巧过去从没把任何女人放在眼里。由香里甚至曾怀疑过巧是不是同性恋。
「我要把千岁抢过来。」
牧子露出豪气万丈的笑容,如此宣言:
「如果千岁光顾着追逐我,连看也不看巧一眼,多痛快啊!巧那么迷恋千岁,却被晾在一旁,身为团长的面子肯定挂不住。我就是要让他颜面扫地!」
这番话应该是在逞强,但这种逞强法却极符合牧子的本色,爽快利落。由香里微微地笑了。
「……旗子剧团的招牌女演员果然是牧子。」
「那当然!这块招牌我暂时不会让给任何人。」
「千岁一定会追逐你的。」
因为我也一样——由香里在心中喃喃说道。
*
经纪人打了通电话来,通知千岁有人上门采访。
「《娱乐月刊》?」
千岁反问,女性经纪人问道:「你应该知道吧?」
那是本拥有广大读者群的大众文化资讯刊物,杂志中也有动画专栏,因此千岁过去也曾受访过几次。
「是要访问哪个作品?」
现在受瞩目的是哪个作品?千岁的脑中浮现了几个她参与配音的作品名称。
「这次不是动画,是舞台剧专栏要采访你。听说旗子剧团有发公关稿给他们。」
「咦?」千岁忍不住叫道。说来遗憾,司的公关稿完全没有获得舞台剧杂志的回应;但他锁定《娱乐月刊》这类大众刊物,倒是个很好的着眼点。当然,千岁的存在也在他的计算之内。
「采访得透过经纪公司,所以他们直接找上门了。」
「你要接受采访吗?」经纪人问道。经纪人很支持千岁演舞台剧,贩卖《垃圾堆宝藏》节目手册上的广告时也帮了不少忙。
千岁二话不说,立刻拜托经纪人替她挪出行程。她雀跃不已地朝着下一个配音现场出发。
——不愧是铁血宰相。
公然宣称「钱才是正义」,毫不忌惮;就算只是一张邮票,若没说明用途,决不允许使用经费购买;不止如此,为人暴躁易怒,既可怕又坏心。虽然司老拿着借款当令箭,目中无人,独裁专断,但他不是光说不练的人,所以大家都信赖他。
而且司在重要的地方绝不省钱,发公关稿就是一例。用一般信函,只要花八十元邮费;但他为了避免折叠A4纸面,采用小包寄送,多花了一笔钱。
团员平时老被逼着撙节经费,这回逮到机会,爱耍嘴皮的黑川便见猎心喜地挑司的语病:「这就不算浪费喔?」却被司严词反驳。
你知道负责人一天会收到多少公关稿吗?几十、几百封耶!像那种还得摊开才能看到公关稿,铁定是看也不看就被丢掉。——听了这番说教,众人大为震撼。
他们一定以为只要寄到公关稿窗口,就一定有人会看。
只要能提升让人过目的几率,多付一笔小包邮资不叫浪费。——出言调侃的黑川只能摸摸鼻子退回去。
明确地判断什么钱该花、什么钱不该花,也是一种能力。许多剧团成立时不带商业目的,缺乏获得这种能力的机会。司担任制作人,让旗子剧团毫不费力地获得了这种能力。
不过司似乎不是制作人。
司曾说过:「我什么时候变成制作人了?」如果不是制作人,那是什么?想来想去,还是秦泉寺所说的铁血宰相最为贴切。
采访当天,千岁和记者约好傍晚配音工作结束后,在录音室附近的咖啡店碰面。
在经纪人陪同之下,双方先进行自我介绍,接着记者递了张名片给千岁。上了杂志名称《娱乐月刊》字样的名片之上,印着仁志正巳四字。
「今天请多指教。」
才打了句老套的招呼,千岁的心情便莫名其妙地烦乱起来。不详的预感成真了。
这个记者一直用粗鲁无礼的方式问话,为了得到具有话题性的答案,不惜激怒采访对象。
「你从儿童剧团转行当声优,为什么现在又回头去演舞台剧?」
「这是跨足演员界的战略吗?」
「要兼顾声优和舞台剧是件难事,你有多少自信?」
无礼的问题接二连三,但在经纪人的帮腔之下,其实平安无事地过了关。《娱乐月刊》是个大媒体,如果得罪了他,日后可就糟了。曾有声优和某个杂志的记者吵架,后来该杂志永不刊登那个声音的资讯。
「对手经纪公司的○○○也在挑战演员之路,你是为了和她互别苗头吗?」
听了这个问题,其实总算明白记者的目的了。仁志提及的声优和千岁同年,又常争取同一个角色,周遭常把她们拱成敌手。
「不,我没有这种意思……」
千岁和那个声优的志向根本不同。那个声优是在经纪公司的安排之下,朝艺人之路发展;但其实加入剧团确实私人活动,经纪公司并未插手。
「但是○○○似乎把你当敌手。」
「……我想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
其实没有明白点出记者说话。那个声优走的是全方位发展路线,但其千岁却没有打算将重心移开声优界,两人的目标根本不同,自然不把对方当敌手。
仁志听出了千岁指他胡说的言下之意,露骨地表现出不快之色。
「要不要多谈点舞台剧和剧团的事?」
经纪人扯开话题,让千岁松了口气。这下子应该能谈些正经的话题了吧?
然而仁志却因此获得灵感,改从另一个角度进攻。
「为什么要选择旗子剧团这种无名剧团?这代表你只把舞台剧当兴趣吗?」
千岁不明白他的意思。对《娱乐月刊》的记者而言,旗子剧团的确没没无闻,但他为何能因此导出只把舞台剧当兴趣的结论?
「假如你想累积经验,应该可以选择更有名的剧团。还是因为考不上有名的剧团?」
「因为我喜欢旗子剧团。」
答案脱口而出,抢先了正要插嘴的经纪人一步。
「我在朋友的推荐之下看的第一部舞台剧,就是旗子剧团的戏。我觉得很震撼,原来可以靠着自己的力量从无到有,完全一部作品。」
前几天,司也问过千岁如何得知旗子剧团,当时的回答成了如今让她悬崖勒马的缰绳。
她一生气,便会落人口实。现在在这一瞬间,旗子剧团的评价全落在她的双肩上,她一发怒就完了。
「他们看起来很有趣、很快乐,我很希望和他们一起创作。」
「很有趣、很快乐啊……。你因为工作忙碌,学生时代大概没什么玩乐到吧,趁现在找回清楚也不错。」
千岁深深地体会到何谓徒劳无功。
她这才知道,面对存心曲解的人,再怎么真诚都没有用;就像拍打着隔音玻璃说话一般,无法沟通。
千岁好不容易捱到采访结束。见千岁始终没有失态,仁志流露出不满之色。
经纪人一再叮咛采访稿完成之后得让她确认一次,仁志一脸不耐,起身就要离去。
此时,千岁突然灵机一动,打开包包,拿出《垃圾袋宝藏》的公关票。那是司交给她自由运用的,她一直随身携带,以防错过赠票的机会。——拜托。
拜托,帮帮我。
「如果你不嫌弃,请收下。希望你来观赏我们制作的舞台剧。」
仁志一脸困惑地接过公关票,临走前还不忘泼了盆冷水:「我不见得有空去看。」
经纪人暴跳如雷,但千岁已经耗尽气力,连气都生不起来了。她在最生气的瞬间硬生生地吞下了怒意,现在只觉得疲累万分。
「千岁,我差不多该回公司了……」
你不要紧吧?经纪人窥探千岁的脸色,千岁对她笑着点了点头。旗子剧团是千岁的私人活动,公司的协助完全是出于好意,她不能过分依赖。
「我待会儿也得去排练,在这里休息一下就走。」
今天要接受采访,所以千岁事前已经向剧团报备过会晚到。目送经纪人离去后,她又加点了一杯咖啡。
她一面想着喝完就出发,一面啜饮咖啡;喝着喝着,含进嘴里的量却越来越少,才喝到一半,咖啡就变得又冷又涩。
大家知道有采访,都非常开心;到了排练场后,一定会问起结果如何。——但那个记者显然不会写正面报导。
千岁拿出手机,犹豫片刻,终于从电话簿中选择了司的号码。司一直维持着与旗子剧团相隔一线的立场。
即使如此,她还是提不起勇气直接通话,而是选择发简讯。
「对不起,今天我要请假。」
发完简讯,肩上的重担总算卸下了。——过了一晚,我一定可以冷静下来,一定可以委婉地传达今天的事,避免团员受到打击。
她正要将手机收入包包里时,有人打电话来。液晶荧幕上现实的名字是【春川司】。第一次,她没有理睬;然而手机随即又响起,她忽视了三次以后,终于认输了。
对不起,我刚刚在搭电车。她一面在脑中演练着藉口,一面接起电话。
「——喂?」
「你在哪里?」
询问的声音有着不容分说的魄力。
「呃……」
「你在哪里?」
司不容千岁辩解,再度问道。千岁被他的其实压过,照实回答,正要说明缘由的时候,司又说了句:「我三十分钟后再听。」便挂断了电话。真是我行我素啊!
千岁点了第三杯咖啡,还没喝完。铁血宰相便现身了。他不容分说地在千岁对面坐下,一口气喝光了女服务生送来的水,点了杯饮料之后,转向千岁。
千岁的喉咙就像被人用看不见的绳子绑住一般,一阵绞痛。司静待千岁开口说话。
千岁冷静下来之后,说了句:「对不起。」抬起头来。司回答:「没关系。」啜了口送来的红茶。
「有巧在,我早就习惯了。」
巧在旗子剧团中是公认的爱哭撒娇鬼,他最常使出哭功的对象想必就是司。
千岁娓娓道来。当她说到自己送公关票给记者时,司唤了声:「羽田小姐。」她以为司要责怪她多此一举。
「太帅了。」
千岁的喉咙又一阵紧缩。
「可是,我或许给大家添麻烦了……我想那个记者应该不会写什么好话。」
「能登上版面就是好事。就算他写得再怎么尖酸刻薄,总比没人知道旗子剧团好。」
「别说这个了。」司抬起头来对千岁说道:
「以后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千岁大惑不解,司举起茶杯,却又放了下来。茶杯似乎已经空了。
「公关稿。以后还要继续寄给《娱乐月刊》吗?」
「为什么问我?」
「我寄公关稿,靠的是你的名气,所以你有权利决定要寄给哪些地方。我不会寄给你不想寄的单位。」
——哥有点插手,绝对不会搞小动作。
巧搬家时曾这么说过:他看到司制作的收支表时,又是高兴,又是感动。
「就算他写得尖酸刻薄,对我们也有帮助?」
「有帮助。」
「那就寄吧!」
司说了声「好」,拿起账单,站了起来。
「我要直接去排练场。我会向他们说明经过,如果你想参加排练,晚一点再过来。」
待千岁一吐为快之后,司立刻结束话题,快得教人错愕。他并没有温言安慰千岁,但他说要做的事,却是千岁最希望他替自己做的。
所以大家才喜欢这个人。千岁如此想道。
喝了三杯咖啡,整个肚子里全是液体。千岁看着带来的剧本杀时间。正当她犹豫着该不该参加排练之时,手机连续发出了声响。是简讯,一封封接连不断地传来。
「我刚才听司说了!我以后再也不买娱乐月刊!」——由香里。
「别放在心上,加油!」——石丸。
「谢谢你忍辱负重接受采访。」——小宫山。
「辛苦了,今天好好休息吧!」——铃。
「我们等你。」——黑川。
「别太勉强自己。」——茅原。
「不用担心我们。」——秦泉寺。
「如果你能来排练的话就来吧!」——巧。
有的人要千岁去排练,有的人要千岁休息;其中有句话格外强势。
「现在立刻过来!要对戏了!」
是牧子。团长巧用的是能来的时候再来的消极邀请法,但牧子却像在斥责她——别为了那种人沮丧!
啊,原来如此。如果我因此沮丧请假就输了。
距离公演首日只剩一个月。强势宛如被驱赶追赶一般,急急忙忙地收拾物品,起身离开。
*
「三万?」
司等着报价单,皱起眉头。那是巧战战兢兢地拿到房里来的。
「舞台总监希望门能用真的。他说门常常开开关关,如果不够坚固,怕出问题。」
考量耐久性与质感,花的材料费就和一般建材的门板差不多。
司暗忖:三万元的价格,应该是合板门,后门常用的那一种。舞台背景是廉价公寓,朴素型的就够用了。
「那就用我们公司的……」
透过工作上的管道,司可以买到较为便宜的建材。他正在思索该找哪家业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不是全新的也没关系吧?」
「我们是打算把新品弄脏,搭配舞台。因为这次的背景设定是老公寓。」
「我会指定日期,到时你带舞台总监到练马来。有间屋子要打掉重建,会有好几扇门清出来丢掉,就用那些门。」
那是之前表示想盖地炉的客户。房子要整个打掉重建,他们夫妇俩对于住家又很讲究,花了不少时间设计,所以知道入秋之际才开始拆除房屋。
「可以吗?」
「反正最后也是拿去丢掉。我会事先征求客户的许可。你可别打扰人家施工啊!」
之前司替客户免除了废弃物品清理费,所以他猜想客户应该不会拒绝;果不其然,客户一口就答应了。
客户还说如果有其他能用的东西,尽管拿走无妨;因此搬货当天,舞台总监便开了台两吨的卡车来。
巧和舞台总监一面讨论,一面挑选废材;已经收工的工人们兴味盎然地看着他们。司是在废材已经同意堆放在庭院里面等待回收的状态之下叫巧合舞台总监来的,用不着工人们帮忙,所以他们其实可以回家了;但他们听了缘由之后,觉得好玩,便留下来了。
「对不起,突然来打扰。」
「没关系。不过废材可以拿来做舞台吗?」
「好像可以。」
打掉的非常活脱是座产业垃圾山,舞台却给人光鲜亮丽的印象;用废材制作舞台,对于工人而言似乎是件无法理解的事。
「可以去看戏吗?我很想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其实客户也提出了同样的请求。人似乎都这样,一旦牵涉到自己,就算是一以前毫无兴趣的事也会产生兴趣。司给了客户公关票,至于工人,这是给予预售票价格的优惠。
「那我要周四晚上七点的。」
工头订了一张,其余的工人也争先订购,结果所有工人都订了票。
「六日的场次还有空位,你们要平日的吗?」
「不,六日要陪家人,平日比较好。当作是去喝酒,就不觉得麻烦了。」
哦?司听了工头这句话,满心意外。不想耗掉假日——这是他过去从未发现的观点。
这么一提,虽然同是假日,周日夜间的票却卖得不太好。的确,将心比心一想,明天得工作,今晚自然懒得外出了。看电影也是同样的道理,语气看周日晚场,不如干脆看平日晚场。
看来我还不到家啊!司暗自反省。要抓住对舞台剧没兴趣的顾客群,平日的夜晚意外地有效。以下班时间估算,七点开演或许早了一点,下回得重新检讨。
如果改成八点,下班后前往剧场,时间上绰绰有余;但是散场时间太晚,心理上会有负担。不如折衷取七点半吧?正当司如此思索之时,工头略带惊叹地说道:
「要用到三片门板啊?」
「咦?」
司可没听说过要用这么多。
「喂,你们拿那么多门板干嘛?」
司跑上前去询问,已经见过许多次面的舞台总监尴尬地抓了抓脑袋。巧在一旁帮腔:
「机会难得,他想多拿一点。因为他还有在做其他的舞台。」
仔细一看,卡车上堆的废材远超过制作老公寓中的一间狗窝所需的分量。大学的匾额和水缸与租屋的考生格格不入。
也罢,反正是要丢的东西——司本来这么想,但随即又在脑中打起算盘来。
「这些废材是靠我的关系才能拿到的,你居然要拿去做其他舞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啊?至少酬劳该打个折扣意思一下吧!」
「你们的心制作人真精明啊!」
「不,我不是制作人。」
他们当场讨价还价起来,最后舞台总监同样酬劳减少两万元。
*
公演首日前发售的《娱乐月刊》在千岁的采访文中顺便附上了公演资讯。虽然报导使用的是讽刺论调,但还是达到了宣传效果。
旗子剧团又以某场次门票销售一空为噱头进行宣传,使得《垃圾堆宝藏》的总售票数在预售阶段便超过一千七百张,超出了旗子剧团最高票房纪录两百人左右。虽然其他场次的门票未能在预售阶段售完,但已经是盛况空前了。
再加上这回排练时间充裕,成果斐然;旗子剧团以历年来最佳状态踏进了剧场。
这回公演的剧场位于荻漥综合文化中心的一楼主厅,可容纳三百人。
搭建舞台得花一天,预演又得花一天,因此剧团星期一就前往剧场了。
「司都不来。」
黑川不满地发牢骚。除了黑川意外,来到春川家的还有一早便开着卡车报到的秦泉寺及石丸;他们要将这几个月来积放在春川家的垃圾运到剧场去。
从书柜、书桌等小型家具及家电,到独居男子房里常见的小物品,全都是用不要的东西和团员的私人物品凑齐的。
「没办法,我哥是上班族嘛!」
我已经义务帮你们忙了,还要我请假?想都别想!如此这般,司要等到下班后才会前往剧场和大家会合。
「但是他周末回配合我们排休,公演首日也会提早下班过来。」
司在建筑公司工作,周六员工得轮流上班,所以必须事先排休。
「没有司带头指挥,总觉得有点散漫。」
石丸一面说话,一面将垃圾塞进纸箱里。「你在说什么啊!」秦泉寺对此嗤之以鼻。
「司哪有本事指挥公演啊?他在财务以外都是外行人。别老是依赖别人,又不是小孩。」
「他在财务方面也不算专业人士啊!他是业务员。」
「铁血宰相的天赋不就是守财奴吗?」
无论对谁都一视同仁地讽刺,是秦泉寺的老毛病。
「但他的事务处理能力很高,有他在就很安心,或该说很方便?」
「没想到拿着钞票去退还给人家的人居然会说这种话。」
「不要旧事重提,肥猪!」
石丸,没理会开始吵架的两个元老,对巧问道:
「钱的方面没问题吗?有赚吗?」
「没问题,听说有几十万的利润。」
「真的假的?」
黑川把吵架抛到一旁追问道。
「我根本不敢问这个问题!」
强势却出奇胆小的黑川个性就和《垃圾堆宝藏》的大介一角一模一样。
「可是我们每年基本上只办两次公演……两年要还三百万,一次得赚七十五万才够。」
秦泉寺又立刻泼了盆冷水。
「为什么你老爱说这种扫兴的话啊!我们可以多办几次公演啊!一年办个三次的的话……」
「两年六次,一次也要五十万。」
「不行啦!我根本不觉得能达成!」
石丸猛抓脑袋。旗子剧团过去的最高利润只够付庆功宴的钱。
「现在别想这些了。」
巧笑着拍了拍石丸的背。
「有哥管钱还不行的话,谁来做都没辙。我们只能交给他,这两年内全力冲刺。」
「要是剧团倒了……还能再东山再起吗?」
石丸也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
「我大概不会再成立剧团了。」
黑川和秦泉寺都屏住呼吸,停下动作。
——司提出的目标那么严苛。
两年还三百万。如果我们做不到,就得承认自己没有才能——当时说这番话的是秦泉寺。
「我也这么想。大家全力以赴,要是无法达成,我就死心。」
说来连巧自己都感到意外,他的声音并无勉强之色。虽然有一半得归功于司的鞭策,但巧自认这回已经全力以赴。以往他总是留有一些遗憾;如果剧本能再精细一点,如果能更早写好,如果能多排几次戏……
若能继续保持这个状态努力下去,两年后不管是什么结果,他觉得自己都能接受。
黑川再度动起手来。
「说句无关紧要的话,司是不是故意放给我们看的啊?」
说着,他用下巴指了指仓库角落,哪儿放着成堆的樟脑丸。
「有必要放这么多吗……?」
黑川带来的垃圾没洗干净而引来蟑螂一事,至今记忆犹新。
「哥的房里堆得更多。」
「不会吧?」
黑川一面咕哝,一面将塞了资源垃圾的垃圾袋传给石丸。
司晚上前来会合之时,舞台已经搭好了。
「真是个无可挑剔的狗窝啊!」
这就是司站在观众席上仰望舞台时的感想。舞台上呈现的是一个乱七八糟的狗窝。
到了这个阶段,已经没有司可做的事了。舞台和工作人员之间的规矩他不懂,只能听从小宫山和由香里的指示行动。
「司帮我们保管钱就好。」
摊位得处理现场票及现场兑票券,经手的款项不少。旗子剧团的观众大多透过售票系统购票,但也有人用现金购票;包含预备用来找零的钱在内,摊位一天得经手数十万元的现金,服装管理这笔钱的是制作人。
旗子剧团使用的保管方法十分原始;把装现金用的包包绑在身上,随身携带。
「这就是包包。」
小宫山把一个帆布侧肩包递给司。见了如此随便的保管法,司简直快晕倒了。把几十万现金胡乱塞在包包里的保管方式并不存在于司的常识之中。
「放在休息室里说不定会遭小偷,就算搬保险柜来也不安全。」
休息室常有工作人员、业者、工读生进出,人多手杂,外人容易混进来。听说每个剧场都有专找休息室下手的小偷。
「他们当天回帮忙顾摊位。」
由香里介绍了几个年轻的男女工读生。不光是顾摊位,他们还会帮忙整理会场及处理各项杂物,公演期间天天报到,但工读费只有五千元。司无法理解怎么有人愿意接这么不划算的打工。
一问之下,原来又是基于「喜欢舞台剧」这等非理性的动机。
「司,你有没有什么要交代他们的?」
小宫山将发言权交给司,但司知道工读生应该比他更清楚该做什么。
「财务问题找我,其他事请听小宫山和由香里的指示。」
司明确地划分责任分工,简洁地结束了致词。
千岁从舞台上眺望观众席。观众席仍是空的,只有工作人员在席间移动。
公演首日观众入场之后会变得如何?千岁还无法想象。
千岁问过由香里,由香里说她一向很仔细观察观众席,如果有熟人在,她会立刻发现,对于观众的反应液很敏感,这的确符合由香里积极的性格。
铃正好相反,因为害怕,焦点总是刻意错开观众席。
「牧子是哪一型的?」
「不看观众的反应,怎么在舞台上掌舵?」
牧子理所当然的回答来自于她的资历。她是旗子剧团的招牌演员之一,也是能够在舞台上调整戏剧平衡的贵重人才。
「不知道我能不能变得和牧子一样……」
排练时也一样,只要和牧子在一起,千岁就感到安心。因为牧子会替她掌握住节奏。
千岁突然发现牧子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像是自豪,却又像是想哭——
「暂时先依赖我吧!」
牧子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活脱就是平时那个可靠的剧团大姐头,刚才泫然欲泣的表情应该是千岁看错了。
也对,牧子是老手,怎么可能紧张得想哭?千岁认为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
结束了公演前一天的最终预演,终于来到了公演首日。
当天宅配送来了许多花,旗子剧团临时在摊位增加桌子摆放。这些话大多是送给羽田千岁的,但送给剧团的也不少。从高架花篮到小花篮,在各色花卉的点缀之下,摊位变得五彩缤纷。
「这种时候收到花就很开心。」
花又不能吃,只是占位子而已——这是没情调的三十岁男人常有的冷酷认知;但在活动会场摆上附了名牌的花篮,不但能营造出主流感,还能暗自夸示「我们可是有这么多人送花篮来的团体」,倒是不坏。
谈生意的时候,装阔也是很重要的。如果穿得太随便,只会被人瞧不起。
六点半开始入场,起点开演;还没开始入场,摊位前已经大排长龙了。这次的剧场全是对号入座,观众入场时较有秩序,工作人员只须带领买现成票的观众到空位上即可。司已经事先利用会场平面图制作了空位表,因此带位工作也进行得相当顺利。
首日的观众超过二百五十人,要在三十分钟内把这么多人塞进剧场里,教人忙得晕头转向。
开演铃响、布幕升起之后,司依然没有离开摊位。一方面是因为有些观众会迟到,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负责管理先进,不能离开摊位。收受先进的现场最容易发生问题;就算没有问题,反正他除了财务以外帮不上忙,无处可去。
迟到的观众大多是下班后赶过来的,看来七点开演对于上班族而言相当匆促啊!
还是该选在七点半开演才对。司的心中产生了一股迟来的后悔。他自己也是上班族,竟然无法揣摩上班族观众的处境。
弟弟开了剧团,所以我才去看——这是司对于舞台剧的一贯态度,他向来不是以上班族的立场去看戏。对于自己的思虑不周,他感到十分懊悔。
「司,现在已经没客人了,你要不要去看戏?」
一个男工读生对他说道。「春川」在旗子剧团里指的是巧,所以司向来都让外人直呼自己的名字。
「如果有事,立刻叫我。」
司带着联络用的无线电。他把零钱交给工读生,悄悄溜进会场。
司在最后一排的观众席上望着舞台,心中暗想:看来以后没机会完整欣赏旗子剧团的公演了。他现在成了帮手,连排练和预演时都很难坐下来好好看完整部戏。
他只帮忙两年——两年以后,坐在观众席上观赏旗子剧团舞台剧的机会可会再度到来?旗子剧团如果还不出三百万,就得解散。
假如没有办法再看第二场,倒是有点可惜。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但司按下决心,就不告诉任何人。
羽田千岁独自站在舞台上。她饰演的丽华被迫一个人留在狗窝里看家。这时观众还不知道丽华为何突然回乡。
等到房间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丽华打开了自己的包包,遮遮掩掩地拿出了几束钞票。
她凝视着钞票片刻。
「这种钱……!」
她激动地将钞票砸到地板上。啪!随着一道钝重的声音,钞票往四面弹开,她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捡回钞票。
她一束一束地捡,总共捡了五束。
丽华抓着钞票,心力交瘁地垂下头来;片刻过后,她将钞票塞进还没收拾好的垃圾堆中。
这些钞票究竟是哪里来的?为何要藏在主角裕二的房间里?留下了这些神秘的谜团之后,其他登场任务再度回到狗窝。
丽华若无其事地迎接他们。
了不起。司眺望着舞台上的千岁。她相当镇定,教人不敢相信她是初次登台。听说有些动漫活动动辄数千名观众参加,或许她早已习惯站在观众面前了吧。
钞票看起来就和真钞无异,也让司颇为赞叹。那是整人玩具的钞票便条纸,远远看去就和真的一样。
无线电耳机里传来小宫山的呼叫声。休息室似乎发生了小问题,司趁着舞台上吵闹场景时偷偷溜出会场。
到了后半,钞票之谜将会揭晓;司在剧本上看过剧情,但看来是无缘在观众席上观看了。
司配合舞台剧结束时间,将摊位上的花篮搬到一旁,开设了商品贩售专区。
除了节目手册和过去公演的DVD以外,剧本也在商品之列。不过旗子剧团没钱印刷,只是用制书工具将影印店引出来的内页装订成册而已。
电影院有时会同时贩卖原作及节目手册;剧本的感觉也很类似,或许也是种能够吸引观众兴趣的商品。因此司灵机一动,在公演三天前指挥众人连夜赶工,制作了五十份。
观众三三两两地靠过来。拿起节目手册翻阅。以有人购买,其他人便立刻跟进。
最畅销的是剧本。剧本制作起来较费工夫,又有制书工具等材料费用,因此价格订得比较贵,一本一千五百元;虽然如此,销路却比一千元的节目手册还要好。
剧本提早完成,才能制作这种商品。催促巧早日完成剧本果然是正确的。
「请问一下……」
买了一本节目手册的女性观众问道:
「可以请羽田千岁签名吗?」
原来她是某部外国影集的忠实观众,而千岁正好帮该影集的主要角色配音。
「我听说替凯恩配音的人要演出,所以今天才特地来看的……」
千岁在那部外国影集中替某个少年角色配音,该角色是她的成名角色之一。
原来如此,还可以利用这种方法提升商品价值啊!司在内心敲了下手。
「请稍等一下,我去看看她有没有空。」
留下这句话后,司跑向休息室。
「羽田千岁!」
千岁身子一震,回过头来。她已经换上排练时穿的轻便服装了。司小小地咂了下嘴;穿戏服比较有噱头。
「什么事?」
「有观众想要你的签名,你去摊位上替她签。」
「咦?可是我穿成这样耶!」
「反而稀奇!」司强词夺理。「人家还在等,快去!」
司硬拉着千岁回到摊位,和朋友一同等候的女性观众见了,整张脸亮了起来。
「我是《K+》的忠实观众!你配音配得好棒!」
千岁被观众的亢奋态度吓得心惊胆跳,但还是笑脸迎人。
「要签在哪一页?」
「签在羽田小姐的介绍页!我超喜欢《K+》的凯恩!」
千岁露出暧昧的笑容,振笔签名。观众在旗子剧团的公演上大谈别的影集,似乎让她感到五味杂陈。
不过,若是这个观众因此再度上门,那就非常值得了。你可要好好讨她欢心啊!司在守候着。
千岁一面递上签完名的节目手册,一面说道:
「谢谢,下次也要来捧场喔!」
这道潇洒的少年声音便是凯恩的声音。女性观众发出尖叫。干得好!司在心中大呼快哉。
见到这幕,几名男性观众也纷纷开口请求:「也可以帮我签名吗?」他们不是影迷,而是千岁的粉丝。
「她好像是名人耶!」「我们也去要签名好了。」
其他观众也兴致勃勃地窥探着贩售专区。
一如司的算盘,摊位开起了临时签名会,买气大增。
「请问一下,可以请茅原签名吗?」
「小宫山这次没演,是不是就不能请他签名了?」
有几个女性观众讨签名,似乎从以前就是粉丝了。小宫山和茅原长得帅,女性粉丝很多。
「请稍等一下。」
司将贩售工作交给工读生,走到暗处,拿出无线电和小宫山通话。
「你和茅原一起过来,有女性观众想要你们的签名。」
「咦?」小宫山大叫。
「我不会签名啦!又不是千岁!」
「现在立刻给我画出来!」
「怎么这样?」司无视小宫山的哭诉,回到等候的女性观众身边。
「他们马上就来,请稍候。」
他毫不吝惜地展现有全公司第一之誉的营业用笑容。
当天,司要求所有团员在物贩的节目手册上签名。由于剧场已经关闭,他们在附近的家庭餐厅中占据了两张桌子签名,一个人签完便传给下一个人签,共签了一百本。
「不够我再找你们签。」
「司有够会使唤人的!」
签名时大家乖乖埋头苦干,但一签完便嘘声四起。
「千岁还穿着运动服就被拉去见人,好可怜!」
铃和千岁年龄相仿,对此非常同情,高声责备着司。
「又不是要她脱光,穿着运动服有什么好可怜的?」
司毫不惭愧地说道。铃听了,大声尖叫:「老不修!」由香里也在一旁附和:「真差劲!」
「你们现在才知道司是老不修啊?」
千岁逮住机会落井下石,司虽然遭受众人白眼,却视若无睹。
「从明天起,演员穿着戏服到贩售区来。」
接下来几天,千岁等演员全都成了顾摊位的贩售员;不知观众是否是抱着商品兼作红包之意,买气比一开始还好。
「你太会使唤人啦!」
黑川抱怨,但司依旧充耳不闻,不容分说地宣告解散。
回家时,日期依旧变了。
司隔天还得上班,因此回家时间太晚时,向来是司优先洗澡。自从进入公演准备期间以来,巧往往等着等着便睡着了。
「你早上可要记得洗澡啊!剧团代表浑身汗臭味在剧场里晃来晃去,成何体统?」
虽然首日尚无成果,但受到公关票的业界相关人士如果到场,自然是由巧负责接待。
「我知道啦。」
巧漫不经心地回答,走上二楼。他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铃骂司是老不修,而千岁跟着附和。
「你们现在才知道司是老不修啊?」
嘲讽的口吻。
——这么一提,她对其他人从不会这样说话。
「千岁好像很爱喝司抬杠耶!」黑川曾不经意地如此说过。听他这么一说,巧才发现千岁的确常和司斗嘴。
她面对旗子剧团的团员时,反而彬彬有礼。——见外到要先回家时是采取不告而别的方式。
她不能像和司斗嘴时一样和团员斗嘴吗?——对我也是。
巧觉得有点落寞。
不和对方客套,才能抬杠斗嘴。反过来说,她对剧团团员仍未完全卸下心防。
平时成熟稳重的表情只有在面对司时才会变得与年龄相符。只有看见她和司斗嘴抬杠时,巧才会想起她的年纪和铃及石丸其实差不多。
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用那种面貌面对我——
「……或许是我太奢求了吧。」
千岁从天而降,已经是意想不到的幸运了。
楼下传来了于是的水声,巧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
委托秦泉寺的老家制作DVD用的记录影片,将在公演第二天录制,DVD则在第三天星期五开卖。
如司所预期,买气并不差;宣传看板上的「内附幕后花絮」一词相当凑效。DVD利润极高,是有力商品。剧本虽然也在加制中,但费时费工,无法大量制作,成不了主力商品。
不过,加总过后,物贩的营业额应该成长不少。
「能达到七十五万吗……?」
司在睡前调整电脑上的收支表。
如果以一年公演两次来计算,两年要还清三百万借款,平均每次公演都必须达到七十五万的收入。
要赚个几十万铁定没问题,但能不能达到七十五万却很难说。
现在已经无法减少支出,只能寄望门票和物贩的营业额成长了。
「不知道口碑效应有多大?」
目前旗子剧团在论坛上的评价不坏,整体而言相当优良,每天都会增加几篇推荐文;但这种草根性的宣传方式能否立即见效却是个问题。长远来看,效果倒是不容置疑——
「……如果……」
司将说到一半的话吞了下去。
如果期限是三年,他们应该就能够轻松还清借款吧——司决不允许自己有这种主动降低门槛的念头。
「达不到目标,就收掉剧团。」
取而代之的话语就连司自己都觉得虚假。他的眉心在不自觉的状态下不快地皱了起来。
*
接着道了公演第四天——预售票销售一空的周六日间公演。
危机突然降临了《垃圾堆宝藏》的舞台。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2-8-13 21:50 编辑


act.6
*
「找到了没?」
牧子气急败坏地问道,秦泉寺一脸铁青地摇了摇头:「还没。」
「这可不是一句没找到就能了结的!」
「等一下上台的时候我再从上头照一次!」
千岁说着就要走向舞台侧翼,牧子却抓住她的肩膀制止她。「脸!」经牧子提醒,千岁才发现自己的表情很僵硬,便用力动了动脸上的肌肉。
千岁在舞台上藏起来的钞票失踪了——这个意外让后台陷入一阵混乱。
千岁饰演的丽华藏在狗窝里的钞票,是关系到重头戏的重要物品。
丽华将钞票藏起来之后,其他登场人物打包行李时,又在不知情的状况之下移动了钞票,最后才由牧子饰演的搬家公司员工菅原发现。
如果随意移动物品,区区的五束钞票很容易迷失在散乱的房间之中,因此他们订定了移动钞票的规则。
在藏钞票的场景到来之前,铃饰演的绘美先将资源垃圾塞进指定的垃圾袋中,约到半满左右;到时钞票就藏在这个垃圾袋里,之后经手只要小心别搞混即可。谁知道了关键场景,千岁站上舞台时,却找不到资源垃圾袋。
千岁刚登场就把钞票砸到地上了,如果这时候才开始打包资源垃圾,显得太过突兀。
铃为什么没打包呢?千岁硬逼自己压抑下慌乱的心情,一面捡钞票,一面寻找替代的隐藏地点。如果她四下张望,就显得不自然;她的视线必须落在捡拾的钞票之上,用余光窥探四周。一束、两束……有一束钞票飞到一旁,换作平时,其实是跪在地上捡,但这回她选择半蹲,因为半蹲时的视野比单膝跪地时宽广。
在离其实不远之处的组合音响前有包大小适中的塑胶垃圾。听天由命吧!千岁将钞票塞进这包垃圾中。此时,饰演朋友广志的秦泉寺和饰演朋友大介的黑川登场了。
「丽华,喝茶可以吗?」
「谢谢。」
千岁一面接过黑川递来的茶,一面寻找机会通知他们隐藏地点变了。
「话说回来,要搬家的明明是那小子耶!他到底想不想搬啊!」
黑川说出这句台词之后,大介和广志的快节奏对话便跟着开始,千岁该退场了。她拼命朝着组合音响使眼色,黑川和秦泉寺虽然察觉她有话想说,却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走出房门后,从观众席上就看不见演员了。千岁对着幕后人员尖声叫道:
「给我能写字的东西!还有粗的麦克笔!」
她没时间仔细说明。听千岁的声音如此急迫,有人拿了块切剩的胶合板和粗体麦克笔给她。
她拿起麦克笔,字能写多大就写多大。
【藏钞票的地方变了。音响前的塑胶垃圾。】
周围的人见状,都倒抽了一口气。
「拿去给他们两个看!」
幕后人员抓起胶合板,跑向舞台侧翼,将板子举给正在演戏的两人看;然而当然正好是两人一面说话一面整理房间的场景,组合音响前的垃圾早已变了位置。
黑川和秦泉寺装出收拾垃圾的样子,连开好几个垃圾袋寻找钞票,但一直没找到。
「千岁,对不起!」
铃泫然欲泣地抓住千岁。
「我太紧张了,没把资源垃圾弄好!只装了一点点……」
袋子里的垃圾量太少,其实分辨不出来。
「别哭,呆瓜!」
牧子从身后打了铃的脑袋一下。
「妆花了怎么办!」
事情传开了,主要成员都聚集到后台来。
「巧,距离发现钞票的场景还有几分钟?」
司问道,巧翻了翻剧本。
「顶多四十五分钟……」
「小宫山,你去买钞票便条纸。搭计程车去没关系。」
说着,司从营收里抽出几张一万元纸钞交给小宫山,又叮咛了一句:「别忘了拿收据!」小宫山冲出休息室。
「有没有人看到千岁藏钱的那一幕?」
工作人员全都忙进忙出,没人有那个闲情逸致从观众席方向观赏舞台剧。
有个工读生看到藏钱的场景。
「那个垃圾袋是怎样?」
面对众人的逼问,男工读生浑身僵硬。
「呃,半透明的……」
「我们用的垃圾袋全都是半透明的啊!」
「放在组合音响前面……」
「黑川和秦泉寺已经移动过了啦!」
逼真得足以震撼观众的狗窝非常大,要瞒着观众挖掘遗失的小道具太难了。
「早知道就做成单房的公寓!」
他们搭建的舞台是个包含厨房在内共有两房的公寓。
「对不起,我和观众对上视线,一时紧张就……!」
铃变得更加慌乱,其他人只好强制命令她脱离讨论会。要是她再慌下去,恐怕会影响演出。
巧忙着和舞台总监讨论。剧场里权力最大的是舞台总监,巧只能当顾问。
「能不能提早把垃圾搬下来?」
巧提议将垃圾主义搬到后台,使用人海战术搜寻钞票;但舞台总监面有难色。
「要是收得太快,会显得虎头蛇尾。」
按照剧本,众人随着故事进行慢慢收拾狗窝,直到最后一幕才把所有物品清空。
「我倒觉得该等小宫山回来比较好。」
「那我们把节奏放慢好了?」
巧问道,舞台总监点了点头。
「一面拖戏,一面偷偷找钞票,找到了就放到组合音响前。先把一些比较可疑的垃圾袋优先搬下来找。」
如果在搬下来的垃圾中找到钞票,就找个理由把那袋垃圾搬回舞台上去。
舞台总监要求巧想个放回垃圾时用的台词,巧略微思索。无论是谁把垃圾放回去都能使用的台词——
巧将千岁刚才使用的胶合板翻面,用麦克笔在上头写道:
放回垃圾的人 「等等!这个没分类耶!」
舞台上 「啊,抱歉抱歉。」
接过垃圾的人装出分类的样子,将垃圾袋放到组合音响前。
他将写好的胶合板立在后台墙边。
「如果变成这样,拜托各位演员配合!」
即将上场的石丸从舞台侧翼窥探舞台。
「要把垃圾搬下来?一次要搬一袋还是两袋?哪些垃圾比较可疑?」
舞台总监对着慌张的石丸下指示。
「先从组合音响周围那些装塑胶垃圾的袋子开始搬。一次搬一袋、两袋都行,别显得不自然就好,临机应变。」
接着,石丸上台,秦泉寺则下了台。
「秦,组合音响前的塑胶垃圾拿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一开始移了好多次!黑川还把垃圾拿到厨房去!」
由于得赶在最后一幕之前打包好所有的物品,演员必须一点一点地将垃圾移到离入口较近的厨房。
「而且塑胶垃圾最多耶!」
塑胶垃圾重量轻又占位子,常用来表现房间的散乱,最适合当狗窝的小道具。
「为什么钞票会失踪啊!」
「铃又发挥她的粗心本领了。」
茅原和秦泉寺正好相反,用平稳的声音回答。
「又来了?铃还是老样子,真的是天灾耶!」
在人们逐渐淡忘的时候卷土重来的粗心铃兵卫。千岁是头一次遭受池鱼之殃,确实是天灾级的破坏力。
「我该藏在其他垃圾里的……!」
塑胶垃圾最多。听了秦泉寺的指摘,千岁懊悔不已。她只顾着保持自然的演技,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挑选容易分辨的垃圾袋藏东西。
「茅原,轮到你了!」
牧子到来,如一阵风似地和茅原一起上了舞台。
出外购物的小宫山冲到剧场前的道路上。
「没有!」
放眼望去,没看见半台计程车。这座剧场前的道路交通量本来就少。他徒步跑了几分钟,回到车站前,冲进其中一辆排班计程车。
「到最近的唐吉或LOFT!请开快一点!(注7:唐吉为唐吉诃德的简称,和LOFT都是日本的杂货用品连锁量贩店。)」
面对这唐突的要求,司机困惑地发动车子。
距离找到钱的场景只剩四十分钟左右。
一路上的红灯让小宫山满心焦虑;待车子使向吉祥寺,停在LOFT前面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五分钟。
「我去买个东西就回来,你等我!」
小宫山跑向电扶梯,冲向杂货专区。
休息室里,司将演员搬下台的垃圾倒出来,加入了寻找钞票的行列。他也共享了胃袋上冲似的焦躁感。
亲自参与的活动若是失败,他铁定睡不好觉。如果钞票没找到,该怎么演下去?他虽然已经指派小宫山去买,但来不来得及很难说。
此时,司为了方便联络而开机的手机开始震动。液晶荧幕上的名字是【小宫山】。
「怎么样?」
司低声问道,小宫山劈头就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在卖。现在去其他店找已经来不及了。」
「……我知道了。」
听了司的回答,竖起耳朵倾听的工作人员似乎也明白结果了,个个沮丧地垂下肩膀。
「有空沮丧,不如快点找!」
在由香里的斥喝之下,众人又开始拆起堆积如山的垃圾袋来了。
「怎么样?」
抱着垃圾从舞台回来的牧子问道,但是失物依然尚未找到。
「舞台那边如何?」
「不行。千岁还在撑……但是石丸演这一段又不能帮忙找。」
目前的桥段是千岁饰演的丽华帮忙收拾,石丸饰演的主角裕二在她身旁打转碍事,而铃饰演的绘美见状妒火中烧。
「铃现在六神无主,不用指望她了。」
从舞台侧翼观看,可看出她光是按照排练内容演出就已经用去所有心力了。
「没想到其实这么能撑……」
「说来说去,一开始就不该搞规模这么大的狗窝!」
由香里一面发脾气,一面把另一袋垃圾倒出来。
司也一面搜垃圾堆,一面拼命动脑。
干脆用真钞算了——不,不行。ATM一天最多只能领五十万,但剧中却是五百万元,需要十个账户里有五十万元以上的人才能凑齐。今天是星期六,银行没开;就算有开,他也没带印鉴和存簿。
正当他思考调度现金的方法只是,突然想到一个点子。
「喂,巧。」
正在搜另一袋垃圾的巧带着无助的表情回过头来。看来还没人「中奖」。
「能不能用这个?」
司从随身携带的帆布金库包中取出数张万元钞。
「扎几捆白纸,只有正反两面用真钞,行不行?」
这样的话,只要有十万元真钞,就能做出五百万元份的钞票束。
巧露出复杂的表情。「来得及吗……」演出仍在进行中,距离关键场景顶多只剩二十分钟。
「试试看吧!」
舞台总监当机立断。
「有没有什么纸可以用?」
「我去买!」
工作人员拔腿就跑,司却制止了他。
「纸有现成的!」
「没有那么整齐的纸可以做钞票束啦!」
巧的声音近乎哀嚎。
「把剧本拿来!」
用来贩售的剧本还剩下十来本。
「可是那时拿来卖的……」
司对着迟疑的由香里喝了一句:「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反正只是影印出来的东西,全部剪掉也不过损失五千元的成本!」
如果去外头买,顶多数百元;但现在时间不足。
——时间和金钱……
是成反比的。越花时间就越省钱,越花钱就越省时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构成的。
「用五千元买到十分钟,已经很便宜了!」
就算跑到最近的超商去买,来回也差不多要花这样的时间。
由香里跑向摊位,过了不久便抱着剧本回来了。众人分工合作,将万元真钞打版,并用美工刀利落地裁剪下来。
裁剪五百万元份的纸张意外地辛苦。休息室里四处都是垃圾,没有空闲进行琐碎的作业,众人只好带着工具到走廊上做。
折腾一阵过后,他们终于做好了厚度适中的纸束,在上下放上万元钞,并用即席封条封好。
「太白了……」
美术人员皱了皱眉头,远远一看,白得很不自然。
由香里敲了下手心。
「粉底!扑一下粉就好了!」
她冲进休息室,拿了化妆包回来,在纸的剖面上扑粉。影印纸的苍白色调变得自然多了。
「好,全都拿去扑粉!」
「——哥。」
巧用沉重的声音呼唤道,司回头一看,只见巧一脸沉痛地摇了摇头。
「没用了。」
「为什么!时间还没到吧!」
「因为戏已经迈入高潮了。」
舞台上正值裕二老粘着丽华,绘美终于怒气爆发的场景。「什么嘛!两个人在那边打情骂俏!反正我只是普通朋友啦!」本来这时候绘美该闹脾气冲出房间,但饰演绘美的铃似乎因为这场意外而过于动摇,说这句台词居然带着泪意。
这也是一种表演法。只不过,随即就是发现钞票的场景,在那之前上台的只有搬家公司的茅原;他是前来催促还在屋内帮忙的上司牧子。
在这个状况之下,如果送回装了钞票的垃圾袋并加深说明桥段,紧张的气氛便会崩盘。现在得直接进入重头戏。
「不然要怎么办!」
司满心焦急,嗓门也跟着变大了。
代用品明明来得及做好,却不能送上舞台。
「别开玩笑了,怎么能为了这种事砸锅!」
司是头一次见识弟弟创作;巧虽然笨头笨脑、缺乏金钱观又荒诞不经,却能创作出聪明伶俐、具备金钱观且通达事理的他所无法创作的东西。
司就近观看他们创作,以为总算能够看到他们的创作成为经济活动的一天——到时候,或许他就愿意肯定他们了。
「不会砸锅的。」
巧平静地回答。
「因为有牧子在,还有追随牧子的石丸和千岁在。」
「可不可以算我一份啊?」
茅原一派轻松地说道,和冲下后台的铃擦身而过,走向舞台。
*
由于铃说台词时带了泪意,舞台上的气氛一口气朝着重头戏加速。
就连经验尚浅的千岁也知道钞票赶不上了。
现在已经不能开垃圾袋找钞票,但要从后台送上来,又显得不自然。
铃冲出房间,牧子啼笑皆非地叹了口气。
「别把外人卷进你们的三角关系行不行?真是的。时间已经不够用了,你们表姐弟有空打情骂俏,不如把时间拿来打包吧!」
「对不起……」
「拜托,绘美在生什么气啊?我们又没交往,莫名其妙。」
「你问我,我问谁啊!反正你快点给我打包啦万年处男!你以为是谁要搬家啊!」
「好过分!这个欧巴桑居然在小丽面前说这种话!」
此时,玄关大门再度开启,茅原登场了。——他果然没拎着垃圾。
「发生什么事啦?长得比较丑的那个女生哭着跑走了耶!」
「你这种辨别法也太没礼貌了吧?」
经牧子吐槽,茅原略为思考。
「肚脐凸凸的那个女生。」
「你就不能说头发比较长或穿牛仔裤的那个女生吗?」
「别说这些了,真的没时间了啦!公司很生气耶!」
「所以啦!」
牧子叉着腰,转头对千岁及石丸说道:
「可以请两位快带那打包吗?万年处男和美女秘书。」
「这个组合听起来满色情的耶!」
茅原调侃道,被牧子打了一拳。千岁一脸尴尬地转向石丸。
「裕二,好好打包吧!以后你就要一个人在东京生活了,不可能这么散漫。」
呿!石丸一脸没趣。千岁背向搬家公司二人组,开始打包。
——这个时候,背后的搬家公司二人组该发现钞票了。
「真是的,为什么我们还得帮忙清垃圾——……这是什么啊?」
「就我所见……应该是大量的现金。」
「哇!」
依照原来的剧本,此时牧子该吃惊地将钞票扔到地上。
做出浑身僵硬模样的千岁听了牧子的叫声,回过头来。
跌坐在地板上的牧子目瞪口呆地凝视着丢在房间中央的纸袋——就是这个。她瞪大的眼睛如此诉说着。
「为什么这种狗窝里会有这么多钱?」
「有种犯罪的味道。」
石丸对着抽动鼻子的茅原慌慌张张地说道:
「我……我不知道喔!要是我有这么多钱,哪会住这种破公寓啊!」
千岁默默地爬向纸袋,拉过来抱在怀里。
「这是……那个……」
「哪个?」
「我帮忙打包的时候不小心放进去的。」
「太牵强了!有谁会不小心把五百万放进可燃垃圾里啊?」
「很可疑喔!充满刑案的气息。」
「真的没什么……」
千岁将纸袋塞进自己的包包中。为了制造纸袋的重量感,里头似乎放了袖珍书。
「小丽,你为什么把那些钱……丢在我房里?」
石丸询问,千岁别开视线。真是的!牧子站了起来。
「我才不想被扯进这种诡异的事情里!我们没看见那些钞票!现在我们有事要出去一下,拜托你们在我们回来之前把那些麻烦事解决掉!走吧,岸!」
「我们有什么事啊?菅原。」
「你识相一点行不行啊!不会配合我一下喔!」
搬家公司二人组如一阵风似地离去,留下了千岁与石丸。
「小丽……」
千岁依然跌坐在地上,抱紧包包垂着头。
「裕二,其实你害怕去东京,对吧?所以才不认真打包。我懂,因为东京真的很可怕,一点也不美好。」
「你在东京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是努力工作而已。」
千岁又将收进包包里的纸袋拿出来。
「努力工作,却只剩下这个。」
「什么意思?」
「我为了出人头地,努力工作,不知不觉间,帮公司做了许多坏事;做了那么多坏事,弄脏双手之后,就被扔到一旁了。他们说我留在公司的话,会对派系不利。……这是遣散费。」
千岁抖着声音说道:
「他们还说像我这么年轻的女性员工本来领不到这么多遣散费的,说我该心存感激。这些根本就是封口费嘛!来源都是不正当的钱。他们怕我说出去,才拿这些不正当的钱给我,而我居然收下了。」
她的双手紧紧地抓住纸袋。
「我回家以后,不敢跟家人说我被开除了……听说你今天要搬家,我突然想来看看你。如果在你去东京之前见到你,或许我就能恢复成你崇拜的好姐姐……」
「可是果然不行呢。」抬起脸来的千岁露出了半哭半笑的表情。
「因为我拿着这个,拿着这些脏钱。我不愿意带着这些脏钱待在你面前,所以才偷偷丢掉;但就算丢了,我也不会变干净。」
「不会啦……小丽很干净啊!」
「别说谎了!拿着这种脏钱的我哪里干净了!」
「我没说谎!」
石丸气急败坏地叫道,扑向千岁,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压倒在凌乱的地板上。
「你又漂亮又帅气,是我以前一直崇拜的对象!爱慕的对象!接受我吧!」
「不行,住手!」
两人拉扯了一阵子后,千岁虚脱无力地啜泣起来。
「你说得是『以前』崇拜的对象、『以前』爱慕的对象吧?又不是先知。」
石丸猛然省悟过来,浑身僵硬。
「别拿我来逃避。你去了东京以后要多加油,别变成我这样。」
石丸缓缓地离开千岁,茫然地跌坐下来。
千岁整理好凌乱的衣服,站了起来。
「我要走了。抱歉,弄得一团糟。」
「……你要去哪里?」
石丸问道,千岁背过身去。这一幕她得用背影演戏。
「……如果我向警察说明这些钱的来源,应该有人很伤脑筋吧!」
「可是你……」
「就算我被警察逮捕,你还是会觉得我又漂亮又帅气吗?」
「……最崇拜。」石丸细若蚊声地喃喃说道,接着又大叫:
「你永远都是又漂亮又帅气,永远都是我最崇拜的姐姐!」
「谢谢。——再见。」
接着,千岁走出房间,没再回头看石丸半次。
千岁一回到后台便软了脚,跌坐下来。
紧张的丝弦断了,泪水涌了上来。——我办到了。
我没搞砸,我撑过来了——
「千岁!」
突然有人从正面抱住她。她发现是巧以后,微微僵住了。
「谢谢,真的谢谢你!」
就算是感动万分之下的肢体语言,也未免太大胆了一点。千岁原想轻轻推开巧,但巧却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哭了起来。
「太好了,我虽然跟哥夸口说没问题,但心里好担心好担心!」
这个人还真是个爱哭鬼啊——千岁不由得露出了苦笑。她不忍心推开巧,便默默地将肩膀借给他。
「你要抱到什么时候啊,爱哭的色狼团长!」
由香里打了巧的脑袋一下,巧连忙说了距「对不起」,慌慌张张地跳开。
仔细一看,那个听巧夸口的对象居然在数钞票。
这种时候他在算什么钱啊?其实百思不解,司突然瞪大眼睛抬起头来。
「喂,少了一张!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快找!」
刚才众人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在找钞票束,因此后台堆满了垃圾。一听见司所说的话,在场的工作人员全都一齐趴到地板上。
「咦?怎么了?」
其实询问周围的人,由香里回答:
「刚才司想了个点子,要用真钞夹纸来代替钞票束……可是真钞好像搞丢了。」
跨越难关的感动被抛到九霄云外去,千岁也加入翻垃圾的行列,寻找消失的一万元钞票。
在他们寻找钞票之时,演员仍然不断地将垃圾及物品从舞台上搬下来。此时正好演到裕二改变心情决定积极搬家,众人随着片尾曲的节奏轻快地收拾狗窝;其中还加入了裕二和绘美开始来电的片段。
在曲子结束之前,东西会一件接一件地丢进后台来。万元钞搜索队长司怒吼道:「钱还没找到,不要丢到这里来!」
*
散场及贩售工作结束之后,众人都燃烧殆尽了。
后来钞票束在最后搬下舞台的垃圾袋中找到了。
「这种东西居然也会卖光!」
直到终演前一刻才回来的小宫山累得摊在休息室里。
「对不起!」
铃抽抽噎噎,周围的人纷纷靠过来打她。「你害我都吓得寿命缩短了!」黑川用拳头猛钻铃的太阳穴。
「我就觉得奇怪,铃怎么到开演前一天都还没捅娄子?」
茅原坏心地笑着,铃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们还是做一份备用的钞票束比较好吧?」
秦泉寺提议,巧回答:
「哥已经做了一份替代品了,不用担心。」
哥可是拼了命地替我们做呢!巧一脸开心地拉着司,司的表情就像吃了黄连一样,支支吾吾地找藉口:「观众都入场了,只好想办法解决啊!」
「我太感动了!没想到铁血宰相为了保住我的舞台,不惜剪坏商品!」
什么时候变成你的舞台了?吐槽从四面八方攻向石丸。
「你别得意忘形!」
牧子也轻轻地戳了石丸一下,并窥探千岁的模样。千岁度过难关后,似乎仍处于虚脱状态,只是缩着身子坐在休息室角落的椅子上,并没加入众人。
「辛苦你了。」
牧子拿了罐冰果汁抵在千岁的额头上。
「谢谢。」
千岁也没和她客气,结果果汁,拉开拉环。
「你是今天的MVP。第一次公演就碰上这种意外,真亏你能跟上来。」
牧子临时来了断把纸袋当钞票的即兴演出,倘若千岁没跟上就完蛋了。当时千岁背对着搬家公司二人组,根本看不见牧子和茅原拿什么当钞票。
千岁当时一定很想转过头来看看背后演了什么。得在回过头的瞬间跟上背后的即兴演出——这种状况连牧子都不敢领教。
然而千岁在回过头来之前,完全没有显露出浮躁不安的样子。虽然牧子只看得到千岁的背部,但她看得出千岁仍在表演。
牧子用眼神示意纸袋是代用品。千岁立刻会意过来。观众看了千岁没看见的剧情,如果千岁解读错误,碰了其他物品,整部戏会立刻泡汤。
一个初学者居然能在这种状况之下跟上。
「抱歉。老实说,我本来有点轻视你。」
牧子以为背景雄厚的千岁只把剧团当成才艺班看待,认为千岁连排练都无法定期参加,根本是玩票性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千岁轻易地改变了她一直想改变却无法改变的食物,令她心里有点吃味之故。
但千岁并不是玩票性质,她参加排练的次数虽少,却能跟上其他团员的步调,在其他领域培养的技术也充分地发挥了效果。这代表她在背后做了许多努力。
「你是个值得信赖的演员,以后也请多多指教啦!」
千岁带着半哭半笑的表情,笑着点了点头。
「对不起,千岁!」
铃冲进两人之间,抱住千岁。
「我下次绝对不会再犯了!」
「当然啊!这种有害心脏健康的大失误,有下次还得了!」
牧子抢在千岁之前吐槽,千岁也笑着说道:「以后可别再来这招了。」
当晚的场次并未发生同样的失误,旗子剧团平安无事地结束了周六的公演。
*
隔天是周日,公演最终日。
团员进入剧场,开始准备日间场次的公演时——馆内的警铃突然响了。
众人一阵错愕,纷纷抬头仰望装有馆内扩音器的天花板。
「该不会是有人用火没注意吧?」
舞台总监的怒吼声飞来,几个人连忙跑向休息室及大厅等摆放烟灰缸的地点检查。
「会不会是恶作剧啊?」
「有人误触警铃?」
响个不停的警铃让众人不安地窃窃私语。
「……会不会是其他地方的?」
司皱着眉头喃喃说道。这回的会场荻漥综合文化中心共有三楼,每楼都有表演厅及教室。旗子剧团使用的是一楼主厅,但今天是周日,每个楼层都有不少团体在举办活动或文化教室。
不久后,扩音器有了动静,馆内广播似乎要开始了。
拜托,千万要是误触警铃——在那一瞬间,众人全都如此祈祷,但他们的祈祷却未能传达到天上。
因为过于焦急反而显得平板的中年男性声音高知楼上起火,要求馆内所有人员立刻避难。
「——搞什么!」
几道叫声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叫的。
「把贵重物品带着,快出去!」
司怒吼,但众人似乎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仍在迟疑。或许等一下广播说是弄错了——
「奇迹不会出现的,快走!」
在司的催促之下,众人总算开始行动。
遗漏并无火灾迹象。火是由由下往上延烧,如果连一楼也起火,代表整栋建筑物都毁了。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啊,果然不是弄错。众人的脸上充满失望之色。
起火点是三楼的料理教室。
火势很快就扑灭了,只有三楼部分区域遭殃;但从消防栓接过来的水管爬得馆内满地都是。
如果没有这些蜿蜒的水管,一楼看起来根本不像火灾现场。
「……剧场不能用了吗?」
黑川喃喃说道。灾情并不严重,反而让人难以死心。司叹了口气,回答:「能用才怪。」
「可是距离公演还有好几个小时耶!」
日场是从下午两点开始,距离开演时间还有三小时。
「就算馆方允许使用剧场,你们也会被贴上『同一栋建筑物起火,却硬要继续公演的荒唐团体』标签。」
这带给旗子剧团的伤害铁定比公演最终日报销还要大。
「可是……!」
牧子的声音带着泪意。
公演最终日因为天外飞来的横祸而报销,令她难以承受。
「别哭,现在没空哭!」
司高声说道。
「距离开演时间只剩三小时。」
「又不能演!」
由香里反驳,司却怒吼:
「不知情的观众会来!」
众人这才猛然省悟过来。
「巧,你回家拿营收过来,退票用的。」
公演中的营收全都放在家里保管。
「带一百五十万过来,别拿万元钞,这样要退今天的票钱应该够了。秦泉寺一起去,回程开我的车。」
巧一个人靠不住,万事吹毛求疵的秦泉寺正适合管钱。
司无暇目送两人去车站,随即又开始和舞台总监讨论如何分配工作;最后决定由舞台总监负责处理舞台及指挥外包人员。
「茅原,你先回家去,在官网上公告公演取消的消息。要注意写法,别让人误以为火灾是我们引起的。」
「写『由于荻漥综合文化中心三楼的料理教室起火』就行了吧?」
司点头回应,茅原办事一向周到,可以放心交给他。
「女生去做说明原因的海报,材料多准备一些,方便重写。还有,取消外烩。外包人员和工读生的饮食用现金支付,一人两餐两千元。」
说着,司将装了零钱的金库包交给由香里。
「团员自己找时间自费解决。」
剩下的团员还有黑川、小宫山及石丸,另外还有几个工读生。
「我去和职员谈判,你们等我一下。」
接着司便冲进闹哄哄的玄关大厅,去找文化中心的 职员了。
司和职员谈判的事项有两点,一是要求馆方准许他们进入表演厅收拾物品,一是替他们准备退票用的场所。
由于一楼没有灾情,职员很快就同意他们进入表演厅;至于退票场所,则选在职员停车场。停车场是露天的,离文化中心有数分钟的路程。这全是司趁着职员焦头烂额之际死缠烂打而获得的成果。
「好,搬东西了!要贩售的商品优先!」
司带着一票男丁走向表演厅。商品有DVD和节目手册,共计两箱。
「摆摊用的桌子该怎么办?」
小宫山问道。他们必须准备退票用的摊位;之前他们是向文化中心借折叠式的长桌来布置贩售摊位。
「没关系,直接借来用!」
司当机立断,吼道:
「我们无辜遭受火灾波及,被迫取消公演,是受害者,借张桌子不会有报应的,之后再还就好。反正现在乱成一团,没人会计较这些!」
石丸惨叫:「这种理论好像趁火打劫的小偷在用的!」
「趁火打劫还肯归还,已经很好了!」
「等等!」
黑川举起手来。
「舞台的桌子可以用吧?」
厨房里有张旧餐桌。
「就用那个,去拿吧!」
反正舞台也得拆掉,黑川带头奔上舞台。
众人在停车场设置了退票摊位,他们在文化中心前放了立牌海报,并由团员轮流引导观众前来退票。
巧和秦泉寺带着现金回来时,正好是公演开始时间的一小时前。
这时候已经有观众三三两两地前来退票了。由于这回是无妄之灾,没有观众埋怨剧团,大多都是对于无缘观赏公演表示遗憾。也有观众询问有无补演计划,但就预算而言,要择日补演是不可能的。
团员全体出动,一面道歉一面退票,并发送已定下日期及会场的下回公演宣传单。宣传单里也夹带了其他剧团委托代发的传单,必须尽量找机会发完。
「司,让在会场前引路的团员也一起发传单比较好吧?」
半途,秦泉寺如此提议。
「现场买票或持兑换券兑票的观众不用退钱,会直接离开,不会来这里。」
不愧是秦泉寺,总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也对,谁要帮忙跑一趟?」
「我去。」
秦泉寺自个儿抱起传单跑开了。他虽然胖,但毕竟是演员,跑起来并不觉得吃力。
到了傍晚,馆方允许相关人员回到建筑物内;看来现场调查已经结束了。然而设施依然不准使用,只准入场撤收物品。
在司的交涉之下,馆方同意让剧团在人口办理退票手续;众人将退票摊位搬回表演厅前,继续办理退票。
夜场的观众还不知情,三三两两地到来了。
表演厅中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拆除舞台。团员无暇望着拆掉的舞台感叹;这时候,忙碌反而是好事。
「啊……」
离开摊位到一旁数钱的千岁叫了一声。她的手停了下来,眼睛直盯着观众群。
间千岁的表情似乎带了点怯意,司走到她身边,问道:
「怎么了?」
「那个人……就是采访我的……」
「发生纠纷的《娱乐月刊》记者吗?」司也跟着望去。
「哪一个?」
「那个……戴帽子的男人。」
戴帽子的男人只有一个。他戴着灰色的扁帽。
司听千岁说过她给了记者公关票,没想到记者真的来了。如果他看了演出,以后写千岁的报导时可会改变一贯的讽刺笔调?
这一点不得而知。不过……
司抓住巧的手臂,将他拉过来。
「那边那个戴帽子的男人就是《娱乐月刊》的记者。」
「咦?」闻言,巧的表情整个冻结了。司从商品的箱子抽出一份这次公演的DVD交给巧。
巧似乎领悟了司的用意,一脸为难地看着司。
「我去可能会被看不起,还是哥……」
「不行,你去!你不去的话就放弃吧!旗子剧团的负责人是你。」
如果只是单纯的事务处理,司很愿意替他做,就算是火灾的善后工作也行。
但能自称为旗子剧团团长的只有巧一个人。
「在这种状况之下,团长逃走,由部下出面,会更让人看不起!」
对外接洽时,只能以制作人一职来说明司的身份,因此司算是巧的部下。
巧抿紧嘴唇。
「去吧!」
司用力打了巧的背部一拳。
巧宛如弹开似地冲出摊位。司目送巧离去,紧紧握住打出的拳头。
你能轻松做出我绝对做不出来的东西,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被欺负的小孩了。
让我看看你奋战的样子吧!
在众人焦头烂额地办理退票手续之时,只有司和千岁屏气凝神地目送巧奔向记者。
故意在报道中丑化千岁和旗子剧团的记者,对于巧而言,可以说是长大成人以后卷土重来的霸凌者。
司送他前去迎战,期待他凯旋归来。
巧走向记者,记者似乎有点慌张,眼神飘忽不定。是因为写了那篇报导而心虚吗?
没问题的,哥。因为我和他不一样,可以坦然面对任何人——
「你就是报导我们的《娱乐月刊》记者吧?」
记者微微地点了点头。巧自我介绍:
「我是旗子剧团的团长春川巧。我听羽田说过她送了公关票给你,谢谢你来捧场。」
「嗯,呃……我正好有空。不过……」
说明状况的海报就贴在文化中心入口。
「对,其他楼层起火,所以最好一天的公演泡汤了。」
「嗯,真倒霉啊!」
记者拼命地保持优势。演技真差,旗子剧团里可没有演技这么拙劣的演员。
「难得你来捧场,却看不到戏,真是太遗憾了。如果不嫌弃,请你收下。」
巧将DVD递给记者。
「这是我们这次公演的DVD,请你务必看一看。羽田也有演出。」
记者的气势似乎被巧压过了,乖乖地接下DVD
「还有……」
巧拉出臀部裤袋里的皮夹,拿出了一张工作用的名片。
「请收下。」
或许是出于习惯,记者接过后,也递了自己的名片给巧。
名片上写着仁志。
「仁志先生,以后我们也可以寄公关票给你吗?」
「嗯,你们想寄就寄。」
「谢谢。」巧深深地垂下了头。
「希望下次能让你亲眼观赏我们的舞台剧。」
「是啊,有机会的话。」
仁志知道离去之前,都还拼命保持傲慢的态度。
他回头望向摊位,只见黑川和小宫山偷空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大家似乎都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巧也竖起大拇指回应。
舞台拆除完毕之后,工作人员先回去了。
退票摊位撑到当初预定的公演结束时间才收摊。
工读生也先回去了,剩下的只有剧团团员。
离开剧场之后,每个人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走起路来无精打采。
「好,我们去庆功吧!」
听了司的话,大伙儿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看看你们那是什么表情?这种时候该把霉气甩掉以后再回家啊!」
「可是公演最终日报销了耶!」
说这句话的秦泉寺哭丧着脸。
「暗示意外,又不是你们造成的。再说,你们不为周六之前的自己庆功吗?」
「可是营收已经少了一天份,而且是假日。」
黑川气嘟嘟地凸出下唇。
「要是去庆功,营收就少更多了。要达到三百万的目标已经够难了。」
今天的剧场费当然不必付,但以旗子剧团的票房能力计算,门票收入远比一天的剧场费高上许多。这回的损失相当大。
「我要请客。让你们这些小鬼就这样哭哭啼啼回家,我会睡不好觉!」
「真的吗?」
以蠢为卖点的石丸立刻附议。
「我提议吃烧肉!我想吃烧肉!」
「火灾当天吃烧肉?你还真是好样的啊!」
牧子啼笑皆非,石丸垂头丧气地说道:
「因为公演前得减少打工,我已经一个月以上没吃肉了。」
「我也赞成吃烧肉。」
由香里举起后来。
「吃烧肉来报火灾之仇!」
「反对吃肉的人举手。」
司说道,但没人举手。
于是他们决定吃烧肉,接着又开始吵吵闹闹地讨论要去哪家店吃。
*
「春川!」
到了星期一,经理对着前来上班的司说道:
「真遗憾啊!听说最后一天的公演因为火灾而取消了?」
荻漥文化中心发生火灾的消息在当天的午间新闻报导过,经理看了以后还上旗子剧团的官方网站查证。
身为前舞台剧青年的经理观赏的是周六的日间公演。
「真可惜,很好看耶!」
「很好看吗?」
司询问。「嗯!」经理点了点头。
「说来不甘心,我年轻的时候搞的舞台剧根本不能相比。」
听到不甘心三字,司忍不住笑了。经理热中与舞台剧已经是许久一寝的事了,但他的心态仍然处于同一个舞台上。这就是表演者的心理吗?司对此觉得兴味盎然。
去观赏娱乐节目却感到不甘心的心理,司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不过,能够见证令人不甘心的作品诞生的那一刻,倒是挺有趣的。
慷慨赠送废材的中年夫妇和工人们似乎也觉得好看;或许是客套话,但他们都在问卷上写了「下次还想再看」。
「下次公演我也会去看的,别太难过。」
擅自认定司正在难过的经理留下这句话就离去了。
*
公演结束约过了两周,春川家举办了公演收支报告会。
售票系统的收入要过一阵子才会入账,因此款项上尉结算完毕;但团员想尽早得知收支状况,几时只是概算也无妨。
「这只是暂定而已。」
司一面强调,一面发收支表。
一天的公演报销果然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如果按照计划上演,收入远超过一百万。退回的剧场费还不到这个金额的一半。
而且剧团为了感谢外包人员协助处理突发状况,还得多付一点酬劳当谢礼。
「……这是真的吗?」
巧从收支表中抬起脸来。他虽然和司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为了和团员一起听结果,并未事先询问司。
收支相减之后,还赚三万元。
不光是巧,众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观众较多的假日未能顺利公演,他们早已做好亏损的心理准备了。
「辅助金还没算进去。」
以提振文化为目的的辅助金有好几种,若是申请成功,还能增加几十万的收入;但过去旗子剧团从未成功过,所以不能指望。
「但是物贩的收入增加了,正好可以弥补。」
众人屏气凝神地聆听司注意说明各个项目。
「如果没有火灾,应该能达到七十五万。」
欢呼声——爆发了。
「安静,现在是晚上耶!」
司赏了身边每个男性团员的脑袋一掌。叫声笼罩在室内,房里的空气倏然变热了。
司皱着眉头瞪着收支表。
「不过是用一般的方法做了一般的事,收支居然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千岁效果的确增加了观众,但能转亏为盈,还是得归功于重新检讨经费用途。
「在我看来,一改变用钱的方法就差了这么多,正好证明你们一起的经营方式有多散漫。」
「因为我们从没想过要经营嘛!」
巧毫不惭愧地说道。
搞舞台剧,穷是当然的——这个事实成了他们的藉口与理由。剧团是由一群只爱演戏的人结合而成,谁会想接管无趣又棘手的账务工作?过去的旗子剧团便是如此幼稚的集团。
「没想到真的能赚钱耶!我的干劲都来了!」
黑川难以克制兴奋之情,嗓门依旧很大。
「观众的反应如何?」
茅原很关心。他对于观众的感想一向敏感。
「问卷我还没统计好,你要看吗?」
茅原点头,于是司便会自己的房间拿取统计前的问卷。散场前,剧团会请观众填写问卷,这次回收了数百张。
茅原随手拿了些问卷过来,众人一起观看。不久后——
「好惊人喔!石丸。」
牧子意有所指地笑道,而石丸这是越看问卷肩膀垂得越低。
「我……我又不是自愿压倒千岁的!混账!」
想必是千岁的粉丝吧!有个观众针对剧中压倒千岁的石丸留下了大量的愤怒感想。所谓憎其人者,恶其余胥;连石丸的演技也遭受严厉的批评。
「那是演戏耶!剧本就这样写啊!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压倒牧子——!」
「呃、那个……」
千岁一脸困扰地替石丸打圆场。
「对不起,我不是牧子。」
但她显然完全打错方向了。
「翼,你的『宁愿』两字对牧子也很失礼。」
小宫山不愧是情场老手,一针见血。
「所以你说的话才没人要当真。」
「要当真!拜托你千万要当真牧子!我随时都是真心想压倒你!」
听了这差劲透顶的发言,所有女性团员都面露嫌恶之色;石丸根本是越描越黑。
总而言之,除了对石丸的严词批评以外,其他的观众都给了极高的评价。巧精简剧本一决胜负的计划可说是成功了。
「改天我会再做最终的手指结算,今天就先这样。」
说着,司交代众人别太吵闹以后,便起身离去了。
司回到房间不久后,有道含蓄的敲门声响起。
他说了声请进,探头进来的是千岁。
「什么事?」
「呃……」
千岁支吾一阵之后,才开口问道:
「你写的问卷在哪里?」
听了千岁的问题,司不解地歪了歪头。
「我没写。」
「咦?为什么?」
千岁的语调已经近乎责备。
「因为我根本没有完整地看过『垃圾堆宝藏』啊!」
最终预演时,他因为工作没到场;公演中也看得断断续续。
「没看要怎么写感想?」
「咦,可是……」
「问卷回收了一堆,够你参考了吧?」
「可是!」
千岁打断司,不服气地低下了头。
「就只有我没让你写到问卷……」
啊,我看过这种表情。司回想起从前。
就只有我这样。每当兄弟没有受到同样的对待时,巧总会说这句话闹脾气。他们兄弟也不过两个人,哪有什么「就只有我」可言?但巧每次没和司一样,就会使性子。
「巧把你过去所写的文件全都保留下来……上面有你对每个演员的感想……」
他留那些文件干嘛啊?司想起巧,露出不快的表情。
「我看见你那么仔细地观察大家的表现,觉得好羡慕……我还以为旗子剧团的每个人都能获得你的感想。」
大家都有,只有我没有。这是小孩闹脾气时最浅显易懂的理由。
刚认识的时候,司觉得千岁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但最近的千岁完全颠覆了这个印象。
「而且你都直呼大家的名字,只有叫我的时候会加上小姐两个字。」
那是因为认识的时间长短不同。——不过对于千岁而言,司的相待方式或许成了融入旗子剧团多深的指标吧?
为什么现在又多了一个巧啊?司皱起眉头。
「……看到你即兴演出,成功救戏的那一幕,我都起鸡皮疙瘩了。或许是因为我知道后台的状况,但我真的觉得你很厉害。」
司先从印象最深的部分讲起。
「你有时候过于求好心切,结果演技反而显得有点浮夸。放松心情来演,观众也比较容易有亲近感。」
千岁一面聆听,一面频频点头。司说到一半就投降了。
「我没看,只能说这些。不过我可没当面对其他人说过感想。」
言下之意就是要千岁看在这点的份上放过他。
千岁虽然不太满意,但还是让步了。
「……希望有一天你能在观众席看完全剧,替我们写问卷。」
「嗯,是哭是笑,得看两年后了。」
司轻轻地耸了耸肩。
「你们好好加油,让两年后的我能够专心当观众吧!」
千岁用力地点了点头,回到其他团员的身边去了。
*
小司三岁的弟弟非常怕生又内向,在他黑暗的幼年期中,只有司是他的玩伴。
「欸、欸,你看这个!」
巧手上的是充满伤痕的老旧战队玩偶,分别是红色和蓝色的。
为了存放布置舞台用的垃圾道具,他们打开了尘封已久的仓库;玩偶就是在仓库里找到的。
司接过自己扮演的蓝色队员。
随心所欲、来去无踪,虽然不是随时同在,却是个既酷又可靠的队友。
现在回想起来,巧派给他的角色还挺好的。
「这个伤痕是我中了敌人的圈套时留下的,对吧?」
司说的是背上的大伤痕。每多一道伤痕,便会多一个设定。
巧露出开心又满足的笑容。
「或许哥觉得很烦,但是哥陪我玩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不对吧!」
司冷淡地订正。
正确说来,是在邂逅舞台剧之前。邂逅舞台剧之后,巧脱离了黑暗的幼年期;但代价却是被舞台剧迷得神魂颠倒。
战队玩偶是巧邂逅舞台剧之前的暂代品。现在他的玩伴已经不是玩偶,也不是司了。
而是为了和他一起制作戏剧而齐聚一堂的伙伴。
「但我的根是在这里啊!」
巧转动红色队员的手臂,替它摆姿势。
「所以能和哥一起创作,我真的很搞笑。」
「你又说错了。」
司再度订正。
「创作的人是你,我只是旁观而已。」
「你很顽固耶!」
巧不满地嘟起嘴唇。
「我的意思是说,我不会创作。」
我做不到。这句话是大人所用的最高级赞赏,但巧似乎没发现,司也不多加解释。
「再说,我也不想去沾染舞台剧这种低生产力的活动。自己的亲人沉迷于这种东西,更是不能置之不理。」
所以司来拉巧一把,向追随落拓父亲脚步的弟弟下了最后通牒。
证明你有能力继续走这条路,不会像老爸那样落魄而死。
「总有一点点好玩的感觉吧!」
巧咕哝着,但司只是保持沉默。
他绝不会说出其实自己有点期待巧能推翻这道最后通牒。
旗子剧团还剩下二百九十七万元的借款未偿还——既然我下了最后通牒,就会奉陪到底。这句话司依然放在心里。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2-8-13 22:52 编辑


后 记
替《图书馆战争》中柴崎麻子一角配音的泽城美雪,加入了一个名为「Theatre剧团子」的剧团,演出舞台剧。
「有空时请来捧场。」应她之邀,我前去看戏。
「美雪,我去看了,很好看耶!」
「哇!老师,谢谢你!」
「这个剧团的舞台剧很有趣耶!」
「其实我们现在正以成为赚得到钱的剧团为目标努力。」
「咦?听起来很有意思耶!说来给姐姐听吧!」
——这就是这篇故事诞生的契机。因为我喜欢有金钱观的人。
在各方人士的协助之下,经过了多番脑力激荡及天马行空的想象,角色总算起跑了。我的责编比我更不了解舞台剧,所以请了其他出版社的编辑代为指导。别说我了,责编T田也得对幻冬社和文艺春秋出版社心怀感激才行。
希望从各位协助取材的朋友们身上撷取到的精华,都能够融入旗子剧团的每个成员身上。
我原本打算走五章结束的精巧路线,没想到秃笔不受控制,居然写到了第六章。不过这是家常便饭,实在不配称为幕后花絮。
故事中的角色是一群随心所欲的脱缰野马和勉强操控缰绳的哥哥;但哥哥的基本立场是「剧团干脆倒了算了」,所以我也满担心的。要是剧团倒了,最伤脑筋的人是我耶!拜托你多为我想想吧!我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情打字。弟弟和这几位愉快的伙伴们是群自由自在的家伙,根本完全靠不住。
其实最受不了弟弟的搞不好不是哥哥,而是我。这家伙根本动不起来!
顺道一提,这回旗子剧团上演的《垃圾袋宝藏》其实是有典故的。
它的典故就是「Theatre剧团子」从前的公演戏码《藏着宝藏的街道08》。撰写本书时,我征得团长石山英宪先生的同意,将「Theatre剧团子」的戏码加以改编,写进书中。
希望看过这部舞台剧的朋友阅读本作时能够会心一笑。
没看过这部舞台剧的朋友也不必遗憾。「Theatre剧团子」的公演大多发行了DVD,今后也会继续推出新公演。详情请参照官方网站(http://www.gekidango.jp/)。
我一直认为小说题材是可遇不可求的;本作亦然,如果没有邂逅美雪和「Theatre剧团子」,这部小说根本不会诞生。
我感谢所有的邂逅,也认为平时就该好好锻炼握力和瞬间爆发力,好在邂逅题材时瞬间抓住题材。
本作从抓住题材的瞬间到写成为止,共花了近三个月。我是在毫无相关知识的状态之下开始动笔的,这样的反应速度应该算快了。
无论是哪种领域,能够见证一个集团从业余阶段迈向商业的瞬间,是种很宝贵的经验。
但听了这样一个励志集团的故事之后,为什么会生出一个团长是爱哭鬼又欠了一屁股债的剧团呢?老实说,我也不明白。我每次都掌握不住故事的走向。
总之,弟弟和愉快的伙伴们在哥哥的鞭策之下,总算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终点。
请各位读者慢慢观赏这些笨拙的人全力疾奔的模样吧!
有川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2-8-13 22:51 编辑


代替解说
Theatre剧团子
团长 石山英宪
我头一次和有川老师交谈,是在某个乡下的剧场。我一如往常,在休息室里寻找自己的一席之地;此时,团员泽城美雪摇摇晃晃地抱着一个大纸箱走进来说:「这是老师送来的慰劳品,如果大家不嫌弃,请一起享用。」接着就把东西发给每一个演员。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平日相当关照她的作家,不远千里地来观赏我们的舞台剧,因此我决定去向这位作家致意,顺便道谢。一路上,我为了多增加一点预备知识,不断地询问泽城问题。
「那个作家很厉害吗?」「要问厉不厉害,就是非常厉害。」「可不可怕?会不会一见面就打我啊?」「应该不会吧!」「她会不会那招啊?瞬间把稿纸揉成一团丢掉。」「我不知道。」
如此这般。我问这些蠢问题是有理由的;我一直以为干作家这一行的人基本上不爱出门,总是散发着难搞的气息,目光有时望向远方。老实说,根本是偏见。
「这位就是有川老师。」
然而泽城介绍的女性却完全背叛了我的想象,英姿凛凛、温和稳重,最重要的是,她拥有一双真诚的眼眸。我心中那幅幼稚拙劣的作家像应声碎裂了。
我询问她对舞台剧的感想,她回答:「我觉得很好看,但是更觉得不甘心。」这对创作者而言,可说是最高级的赞美。有川老师便是个能够毫不骄矜地说出这番话的人。身为一个创作同行,能够如此坦然回答,实在很厉害。老实说,换作是我,我顶多只会说「很好看」,不会说「很不甘心」;但她却能够毫不迟疑地说这句话。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有川老师从不拘泥于「我写的」或「别人写的」,总是怀着爱看待「作品」之故。
「我想采访你们,写一部作品。」
老师总是用正中直球决胜负。这本书就是从有川老师的这句话开始的。我们这种微不足道的小剧团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立刻就答应了。然而,潜藏在我心中的可爱恶魔却盛气凌人地说:「嘿!别开玩笑了!我可是演了十七年的舞台剧!这种错综复杂的小剧团世界,岂是你想写就写得出来的?」(个性有点问题)谁知有川老师包含取材在内,只花了三个月就写出来了。我的十七年究竟算什么?我们小剧团的世界实在太狭小了。我衷心感谢聚焦于这个小世界的有川老师及各位编辑。但愿从今以后,对舞台剧感兴趣的人会变得更多
最后,我要告诉有川老师:这本书真的很好看!也真的很令我不甘心!





基本上现在我是只录入有川的书了,其他时间都是神隐状态~!!




哇咔咔,基本是可以的吖,基本上有出中文的我都有收呢~!!親可以在論壇裏面搜一下,基本都全了。


錄入完成了~!趁著最近稍微空閒一點,就趕緊一口氣地錄完,要不然又不知道要拖到什麽時候了~!!感謝大家的支持呢!!




有川老师的书都是这类型的呢,超好看的哦,建议亲把自卫队三部曲和图书馆战争系列看一下,很精彩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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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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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尘 勳爵
相当精彩。不废话了,我去看第二集了。

11 年前 0 回復

funbust 平民
啊,是有川的新书啊!感谢录入!我先慢慢看~~~~

11 年前 0 回復

ever 勳爵
目前读到的有川浩作品都很有保障,劇團!Theatre更是萌到意外!!!
私觉得对司这类的男性角色设定是爱无限的,腹黑毒舌女王别扭,这么傲娇的大哥哥好想要一枚,巧弟弟要不要烦恼下是选女朋友还是选哥哥呢
话说现在的暗恋线好长,石丸→牧子→巧→千岁→司
司哥哥你就都吃到吧

P·S 感觉后记里面的美雪都轻小说化了呢 好微妙

11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这种故事,真的感觉挺不错的,日常性的有趣是很难写的,就像文中说的,科幻战斗剧才是易卖品

12 年前 0 回復

十六夜 騎士
哎呀,真是太喜欢有川老师了,从图书馆系列开始简直要成为她的fan
每个登场人物都很有趣,既然有2的话,我可以恶趣味地期待一下兄弟争夺女主这等狗血戏么
正色,总是充满人情味大概是老师的特色,果然是写给成人的轻小说,非常理想化却又不失真诚

12 年前 0 回復

草薙護堂 子爵
又有新的小说可以读了谢谢了

12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哦,有趣的作品,其实还可以写,但这种故事没有结局才是最好的。。


楼主辛苦哦,错字一样不少就是了。。逃

12 年前 0 回復

T口T囧 騎士
好好看!有川大人的书真的绝对不会让人失望啊!

看完以后最大的感想是

——写太少了吧!有川大人哟!6章什么的根本不够看啊!话说现在只赚到3万,还有297万要赚馁!请好好的多写一点!【笑】

还有..感情线都没有发展是怎样啦?!司和千岁这一对在下可是很看好的呢!这种到最后都若有若无的暧昧根本不够啦!

PS:纳尼!居然是真人真事改编噢!居然是在下最近非常IN的泽城姐姐的事迹!感觉好高兴!好像马上跑去入手哪个DVD呐!

12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有川属于纯文学和轻小说之间的作家吧,她的书很现实,很好看。

12 年前 0 回復

yuyuismcat 平民
樓主錄入辛苦了!!
有川浩的這本入手原文很久了一直懶得拿出來看~~現在有中譯的好方便啊!!
雖然乍看標題會覺得吸引力普普,
但有川文筆間的魔力就是會讓人一讀就停不下來~怎麼會這麼有趣!!
能看到這篇這是太好了,再次感謝:)!!

12 年前 0 回復

只为百合 子爵
这书还会有后续么?不过就算还清了也算是在意料之中吧…

12 年前 0 回復

husr 伯爵
哇,一下就爆发了,一口气看完真的挺爽的。其实还想看到更多这个剧团的故事,感觉上好多东西都还没有展开。
不过,这样的结尾也还好啦,意犹未尽,有想象的空间。

12 年前 0 回復

manill 子爵
小猪辛苦了!!!大感谢!

12 年前 0 回復

临班男孩 王爵
好的!多谢楼主推荐。

12 年前 0 回復

159484373 伯爵
名字很有意思 没看过不知道如何

12 年前 0 回復

临班男孩 王爵
这就是所谓的轻文学吗?虽然是非主流,人气不高,不过,值得一读!楼主录入辛苦啦。

12 年前 0 回復

只为百合 子爵
有川浩的作品都挺有意思的,这部也不错哦

12 年前 0 回復

rinsletwork 王爵
哇喔~~是新作嗎?
似乎是青春又熱鬧的作品
挺不錯的
期待接下來的劇情

12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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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小猪 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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