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姬物语 第四章 夏日插曲【高野和】【译/黄种德】【录入完结】



─────────────────────────
译者:黄种德
图源:光夜
录入:kugou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未经许可 请勿转载────
─────────────────────────


七姬物语 第四章 夏日插曲
[/align]



东和之地,拥立七名宫姬的世界。
拥有七宫称号的空澄姬与对立的三宫常磐姬进行会谈,并且在众人面前示意和解。只是,各势力的对立依然不断持续。
就在各宫纷争之际,人称空姬的少女化身为平民女孩阿空来到鼓城──就是过去曾经拥戴琥珀色公主的水都鼓城。不断踏步前进的少女抬头仰望许多人、与许多人见面、擦身而过、再会。于是少女的目光终于找到她寻寻觅觅的光景──
少女阿空眼中的世界。
第9届电击电玩小说大赏〈金赏〉得奖作品、众人引颈期待的第四章『夏日插曲』开幕!


作者 高野和
日本爱知县名古屋市人。出生于一九七二年,A型。人生半数的岁月都用在投稿,终于在二○○二年以《七姬物语》一书获得第九届电击小说大赏〈金赏〉,并且以该书出道。之后一直从事该系列的写作工作。



「骨肉之争才是最难善了。一方面拥有资源、一方面资源匮乏,正因为关系深厚,得失之间的差别更容易早成心理不平衡。」我觉得受伤的不只是因为战败失去地位的琥珀姬,这位公主也受了不少委屈。即使满腹委屈,她依走到这一步。能够像这样跟这位公主见面,我觉得是很荣幸的一件事。
「即便如此……」
这是我的想法。
「嗯?」
常磐姬用询问的眼神望向把视线落在红漆茶碗上的我。
「总有一天,我得跟那位公主……不、是跟那几位公主见面。」
一开始浮现在我脑海里的只有身穿黑衣的背影,
但是我马上想起二宫、五宫、六宫这几位至今我只能透过公主画像与传闻来认识的公主,所以赶紧订正自己的说法。


「我现在很焦急吗?」
年轻男子如此扪心自问。
脸上瞬间露出这个年纪的男人特有的表情。
「我可能太过在意那个男人。」
实在无法不在意这名深不可测的瘦小男子。
「杜艾尔·陶。我无法容忍那个男人过得太过自由。」


人们居住的范围也是因此变得越来越大。
开辟山林,理平原野,开拓适合居住的土地。
随著一代又一代不断开拓,
最后终於出现都市──这是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学到的。
「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来这里了。」
不仅是付之一炬的工艺馆还有其他建筑,
往后就连脚下的土地也会改头换面。
虽然我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心中还是有些惆怅。
「趁有机会的时候把想记的东西记住吧。
消失的东西是不会再回来的。」
雾羽先生说完之后静静看著我。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4-20 16:19 编辑 ]


序节 背对背



  季节不断流转,抬头仰望已是春日的天空。
  然而早晨的空气依然带着寒意,呼出的气息偶而还是夹杂着几丝白雾。
  虽然春天接近尾声,但清晨时分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寒冷,这就是东和的气候。
  随着太阳升高,温度也跟着逐渐上升。
  正当我在感受气温变化,突然听见脚下传来钝重的声响,好像是潮湿土块崩解的声音。
  我的脚下突然晃了一下。
  「哇!」
  我一边不争气地发出惊呼,一边抓紧扶手。
  「喂!我们可是公主!小心一点!」
  还有一个人摇晃着凌乱的头发大声叱喝。
  一大清早,两道姬影闹成一团。
  同样是公主,我们两人却是大不同。
  常磐姬始终维持放松的姿势,任由束在脑后的长发晃动,背靠着山车的六角栏杆,脸上露出一副不满的表情。
  这位公主几乎都是一脸不满。
  我觉得随时保持平静端正的表情,是公主殿下的职责之一。在我看来,这位总是在生气的公主一点也不像是公主。
  如果硬是要说,我觉得她比较接近武装公主,杜艾大人跟展大人一定也会赞同我的想法。
  「七宫没事吧?」
  她没有看着我,只是一直望着下头的侍从,就这么出乎意料地发问。
  她从来不叫我「空澄」,而是称呼我为「七宫」。
  「没事。事前已经听说会摇得很厉害,差不多习惯了。」
  这还是她从搭上山车之后第一次对我说话,我有点高兴地用开朗的语气回答。
  「觉得不舒服最好早点说。以前我就试着硬撑,结果之后反而更痛苦。」
  「非常感谢您的关心。」
  我们俩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又停了。
  这位公主的三宫夏目跟我们的七宫贺川,直到不久之前都还处于交战状态。
  在去年的四宫攻防战之后,历经多次的冲突,两个都市终于达成和议。双方将军队驻留在鼓城北部与南部,一方面彼此监视,一方面警告其他都市。
  就在不久之前,三宫常磐姬殿下与七宫空澄姬殿下向东和全土发表共同声明:以旧四宫鼓城为中心的争端已经平息于未然。三宫与七宫虽有零星的冲突,如今决定采取和平的解决方式。
  那是还不到半个月前的事。
  局势尚未稳定,想要安心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
  自从我跟这位公主在叶樱下相遇以来,这也不过是第二次和她独处,一时之间还找不到可以跟她聊天的话题。
  「你说的以前,是指和琥珀姬在一起的时候吗?」
  我的视线望向常磐姬,她看着其他的方向点头:
  「我和她曾在这里举杯,彼此祈求鼓城还有夏目的繁荣。从我们还跟现在的七宫一样大的时候开始,几乎每年都会这么做。」
  缔结友好关系的两个宫都市,双方公主的会面典礼。
  这是针对另一个邻国的同盟,为的是对新兴都市七宫贺川施加压力。
  两个都市对新兴都市所采取的强硬外交政策便是以此为发端。然而早在之前,贺川与这两个都市就一直保持微妙的关系。
  东和西边最大的鼓城,以及长年以来一直是鼓城最大交易对象的夏目。
  经济处于弱势的夏目以及单方面繁荣的鼓城,这种经济上的不均衡衍生高额借贷,同时也使两个都市的关系逐渐扭曲。
  在此同时,先前地位屈居两都市之后的七宫贺川开始迅速成长茁壮,为两个都市已经扭曲的关系增添更多变数。这些事情是我的左府阁下告诉我的。
  「不过,那样的关系早已经断绝。」
  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看向常磐姬的侧脸,只见她的视线望着远方。
  当成发饰的常磐绿跟淡黄色小纸片,随着束起的头发摇动。
  我们站在山车上方的了望台,高度比周围的樱树还高,宜人的微风徐徐吹来,轻轻摇动她的头发跟发饰。
  「三个都市应该以四宫鼓城为主轴,与我们三宫夏目还有你们七宫贺川携手合作,乘着西方山脉的风,接受中央大河的孕育,共有群山与清水的恩惠。」
  我也认为这对于地处东和西部的这个地方来说,应该是最好的办法。
  还记得有一次,官拜右府的人跟官拜左府的人在下棋时聊过这件事。
  「听说彼此都有不得已的理由。」
  即使到了现在,年纪还小的我仍有许多无法理解的事,所以只能等待常磐姬继续说下去。
  「我们并不想被七宫贺川夺去原有的地位。鼓城与七宫贺川的关系越密切,我们的国力就会越衰弱,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都得让鼓城站在我们这边,而鼓城也想趁这个形势继续施恩。」
  两个宫都市都想透过对贺川采取强硬态度,维持自身的利益,或是藉此找出新的利基。
  然而七宫贺川却对两个都市加以抵抗。
  「我们也有自己的理由,才会走到这一步。」
  介入鼓城与贺川,切断两者的联系。
  「这就是各自立场不同。别人或许有别的看法,但我跟七宫只要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有人抱持不同的论调,也有人主张不同的真相,但我认为眼前的状况就是毫无虚假的真实。或许事实并非如此,不过我还是这么觉得。
  所以我点点头,双手放在胸口。
  「虽然毁掉的东西无法复原,但是沉闷的空气可以替换。城市的重建每天都在进行,此时此刻亦是如此。」
  我慢慢把脸转向常磐姬眺望的方向。
  从高耸的山车上放眼望去,整座鼓城尽收眼底。无数的房层拼凑出一个平面,远处传来工人敲打木槌及切割石材的声响。
  混乱的时期已经过去,这个城市正要迎接安稳的早晨。
  在平地上整齐排列的泥灰墙壁、木头柱子、红蓝相间的屋瓦,还有宽阔道路与路旁水道。
  我用力吸了一口早晨的清冷空气。
  这让我仿佛能与眼前所见融为一体。
  在此同时,这座比我们的贺川还有她的夏目都要宽广丰饶的城市,已经占满我们的视野。

  身穿黑衣的公主在早餐过后举行一场茶会。
  与会者只有寥寥数人,地点是在重重叠叠的房舍深处,一个寂静至极的大房间。
  这里位于中央大河上游的鼓城北部,距离鼓城市区大约半天路程,在一宫神川为了祭祀而在各地建立的神社之中,也算是规模特别大的一处。人们在建筑四周发展出小型的聚落,也形成了鼓城的外廓。
  这里受到在地有力人士的管理,四周搭起无数黑色帐幕,并且竖立黑色旗帜。
  一宫神川的饰旗随处可见,如果不是其中夹杂紫色与蓝色的贵族旗帜,这个安静的营地简直像是在举行葬礼。
  无声无息的使者快步前进,穿过以黑色为基调的骑士团肃然而方的走廊。面对求见公主的使者,身穿黑衣的侍女显得有些为难。
  身穿将公主装束加以简化的侍女服,侍女正在烦恼是否该在公主小憩之时打扰她,此时一阵轻柔的声音从侍女背后传来。
  「无妨,让使者进来吧。」
  茶会的主人透过纸门如此说道。
  她不想在古老的神社使用易碎的玻璃,因此这里保留使用薄纸的古典风格。
  涂上黑漆的地板散发黯淡的光泽,来自神川的使者穿着长摆的正式服装现身,在深深行礼之后缓步走到公主面前。
  「我是一宫的黑曜,有劳使者了。」
  口里说着慰劳使者的话,公主将喝到一半的茶杯放在一旁,朝着使者的方向端正坐姿态。
  就连春季样式的坐垫也是一片漆黑,公主身上的装束更是比平常更黑。
  或许是为了搭配这座古朴的神社,这身装束也带有古朴的样式,与她在一宫神川一身异国风情的打扮相比,别有一番不同的风味。
  这位公主平日爱戴的大帽子也是异国文化的产物,但在这个早晨的房间里,她的一头亮丽黑发没有施加任何装饰。
  在木头地板直接摆着坐垫,公主按照古代礼仪跪坐在坐垫上面。虽然中央早已习惯使用椅子的生活,但是一宫宫姬的坐姿丝毫不失公主应有的仪态,就像每天都是如此一般,端坐在她的拥立者派来的使者面前。
  「一宫姬殿下,议会再三请求殿下归来,想必殿下应早有耳闻。恳请公主殿下此次务必回应臣等的请求。」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也是第四位使者。
  同时也是第一次要求自己回国。
  第一次的来使只是形式,为的只是祝贺自己平安达成任务,以及通知祝贺典礼即将举行。
  第一次只要隐含要求自己回国的暗示;第二次的使者则是以安定一宫政情为由,清楚作出早日回国的请求;第三次是藉由通知远房亲戚噩耗的委婉方式;然后就是今天早上。
  「话虽如此,这个时期的大河受风向与融雪影响,不适合乘船逆流而上。若是要改采陆路,则必须准备足够的资金,因此我们现在无法立刻动身。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我们还肩负监视其他都市的重要任务。」
  「西军阁下已经出马确保陆路的安全,途中的投宿地点也已经准备妥当,绝不会让姬殿下感到任何不适。无论如何,还请姬殿下务必考虑臣等的恳求。」
  「我们已经决定要逆流而上,请问有何不妥吗?」
  乍听之下若无其事的询问,其实隐含不妥协的意思,这一点使者也知道。
  「春天雪水融化,想要在这个时期逆流而上实属困难,更何况逆流而行的船程只会对姬殿下的贵体造成不必要的负担,宫姬实应以自身安康为重。」
  「如此说来,二宫的公主也会走陆路吧?若是如此恐怕难以避免武力冲突。」
  「那是对方的事,吾等大可不必在意,只要走属于自己的路。」
  「她打算在回程的时候逆流而上吧?」
  位于黑衣之上的完美脸庞露出看穿一切的表情。
  就算是在宽阔平缓的大河逆流而上,仍是与水流对抗的行为。
  逆流远比顺流更加困难,对船及人员都会有很大的负担。为了减轻负担,每艘船的载运人数势必得大幅减少。
  防备减弱的一宫姬与二宫姬若在同一时期走上同一条路,任谁都会看得出来其中大有问题。毕竟这两个都市实在不算和睦。
  而且双方都不可能让路,这一点彼此都很清楚。
  「我等绝对不可能让路。若是让二宫摆出凯旋而归的姿态,一宫神川的人民会作何感想?」
  「二宫同样也在准备撤退。吾等只需在途中光明正大展现一宫的威容,如此一宫的威严必能在民间广为散布。」
  「那也必须等到确定二宫撤退之后再动身。」
  一宫的公主一步也不退让。
  「我等若先行动身,留下来的二宫必定擅自行动。夏目与贺川虽然已平静下来,但并不代表整个东和已经归于平静。」

  「一宫如果不动,我等也绝对不能动。我等一旦先行撤退,难保一宫不会擅用外交政策或武力交涉对付鼓城与周遭势力。」
  二宫锡马的军队原本一直在鼓城附近与黑骑团对峙,如今已经稍微拉开距离,落脚在支持者所提供的村落。
  村落居民几乎全部都是真都同盟的成员,这样的聚落散布在东和各地,对于拥有真都同盟的二宫锡马来说,的确是一大优势。
  身穿翡翠色法衣的公主正对并排而立的心腹发表意见。
  地点是照得到明亮阳光的高台庭园。
  「若被误解我等是因为一宫的威吓而撤退,我等不但难以面对各都市,甚至连真正改革派的声誉都会受人诋毁。」
  精致的翡翠、澄澈的眼神与声音带有一股独特的力量,就连年纪远在她之上的心腹也被她深深打动。
  「黑姬无视议会的再三要求,直到现在仍以高姿态压迫鼓城及周边都市,她的做法是错的。在对方撤退之前,我等绝不能就此离开。」
  说到这里,二宫锡马翡翠姬静静闭上双眼。
  竖耳倾听,隐约可以听到聚集在庭园外面的众多人群鼓躁声。
  民众受到翡翠姬、东和真姬的名字吸引前来,为的就是一睹她清丽的身段。在将近半个月的逗留期间里,有越来越多人聚集此地。
  民众并非受到召集,而是因为真姬声望的吸引自然而然靠过来。这个对翡翠姬来说随处可见的寻常情景,现在就出现在庭园围墙的另一头。
  因此她悄然而立,任由他们的声音传入自己耳中。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眼神里已多了一股强大的信念。
  「什么东西都比不上这些民众的声音,这才是真都同盟追求的人民心声。人民不支持只会互相争斗的三都,这些声音正代表他们的决意。我们比谁都更被这块土地需要,所以我们应当尽可能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

  「真是些令人困扰的人。」
  「每个都在找理由,为的只是继续留在鼓城附近。」
  有着相同容貌的两位公主并排而坐,看着窗边藤花造形的装饰品随着震动不停摇摆。
  朱红马车上描绘着黄色与萌葱色的纹饰,揭示象征五宫与六宫的饰旗。
  「为了持续对鼓城施加压力,以彼此的存在为理由驻留在原地。」
  「如此一来就能在三宫夏目与七宫贺川发生问题之时马上采取行动,赢得最后的胜利。」
  「即使没有发生问题,也能主张是因为来自中央的抑制力发挥成效。」
  「双方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恐怕都不会离开。」
  五宫仓濑的浅黄姬殿下,还有六宫牧濑的萌葱姬殿下,两位公主正在前往相邻双子都市的归途。由于距离根据地已经不远,巡行队伍的行进速度相当缓慢。
  鼓城之乱发生时,在聚集鼓城周围的各股势力当中,这两位公主以及拥护她们的双子都市最早看清形势,同时也是最早撤军的势力。
  打从一开始,这两位公主,以及拥立两人的仓濑、牧濑对于其他都市就没有太多执着。
  因此她们跟每个势力保持一定距离,不管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都是如此。
  及早看清形势,在遭到一宫与二宫利用之前收手是明智决定。但是反过来说,她们也无法扩大支持自己的力量,对于东和的统一更是毫无帮助。
  「就算成天喊着统一也是毫无意义。」
  「不管是不是国家,只懂得追求形式的做法,只能说是不知变通。」
  「只要大家共有东和这个框架,和谐之道自然清晰可见。」
  「柔和的暧昧才是东和应有的模样。」
  浅黄与萌葱,两名公主以极为接近的声调一搭一唱,然后轻叹口气。
  「我们才是正确的。」
  「若只懂诉诸争执,这个国家又有什么资格以东方之和自许。」
  「和并非教化,而是慈祥的文化。」
  「只是因此显得淡薄。」
  「就像我们的颜色,容易遭到强烈的色彩渲染。」
  「一旦染上强烈的颜色便无法复原。」
  两位公主牵手并肩,与名字相同的公主装束温柔地叠在一起,彼此感受对方的温度。
  「一宫与二宫无比强大。」
  「三宫与七宫的基础未坚。」
  两人静静感受彼此的温暖与车身的震动。
  「就只有我们在沉静之中编织历史。」
  听着浅黄色公主的话,萌葱色公主闭上眼睛,用沉默表示赞同。

  「吾等的公主展现明快的决断与行动。为了传达两位公主的意思,彩家的春濑谨代表两都市前来拜见。」
  以正式使节的身分前来,毕恭毕敬地递出手中高雅书简的青年,就是春濑·彩。
  他正打算进入鼓城,但是入城要道此刻受到三宫夏目军的严格把守。
  「士道将军忙着维持城内的治安,日前无法抽身。能否请您等到傍晚呢?」
  自称将军侍从的少年兵似乎不懂如何应付来使,回答里头充满不确定。
  打从收下书简的时候开始,他就一脸不安地不停环顾四周,想找一个能信赖的大人帮忙。
  「在下身为双子都市的使节,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够出席今日的祭典。请您务必立刻安排在下与将军见面。」
  青年摆出强硬的态度。
  少年则是搬出基本原则:
  「禁止泄露执行军务者的行踪。这是军规。」
  「那么负责外交事务的官员,或是三宫常磐姬殿下的随从是否在此?拜会公主殿下才是在下最主要的目的。」
  「大家都前去参加祭典了。毕竟与七宫还有鼓城的磋商工作实在是困难重重,现在每个人都必须待在公主殿下身边出力才行。」
  少年兵一本正经地回答,但是表情却挂着一抹阴霾。
  这是对此次和谈的结果感到不满的稚气表情,可以看出他并不认为和谈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同样的表情在周围的许多士兵脸上都能见到。
  因为没能一决胜负而感到不满,还有能够有所成果安心回国的氛围同时弥漫在军中。春濑也感受到这种气氛,只是他满不在乎地摇头:
  「若不是吾等五宫六宫在外交上竭尽心力,难保现在不会变成无可挽回的事态。三宫夏目从以前开始就不注重外交,所以才会与鼓城产生冲突,还得被迫跟七宫签下充满不确定的协定。」
  春濑故意说出不客气的发言。
  「这、这么说就太过分了!」
  少年拉高了声调:
  「与东征这个恶人合作绝非我们所愿!一切都是为了不让鼓城遭受战火摧毁,我们是为了东和的和平才做出如此痛苦的选择。」
  少年说的这些话,其实是身为总指挥官的士道将军在几天前对着万名将士说过的话。
  高亢的语气除了紧张,同时也是出自当事人的迷惘。
  「公主殿下的英明决断也得到夏目执政院的支持。鼓城的和平是由我们来守护,不是五宫六宫,而是我们的公主还有士道大人!」
  「七宫恐怕打算利用你们,在暧昧的情况下掌控鼓城。」
  「我们如此努力就是为了避免发生这种情形。其他都市若是胡乱插手,对我们来说只是徒增困扰而已。」
  「在下早已作好遭受责难的心理准备!」
  心中的激动让春濑的语气变得激烈,不过他还是冷静下来,在向对方道歉之后便回到护卫等待的地方。
  彩家的护卫立刻出来迎接。
  「眼前就先作个人情给夏目。」
  部下还不及开口,脸上依然带着一丝激动的春濑已经用冷静到吓人的语气开口:
  「就算赶不上这次的典礼也没关系。只要制造夏目的疏忽,造成两都市的使节行程受阻的事实,下次交涉我们就多了一些筹码。」
  激动的表情原来是故意的,春濑的这番话让护卫安心许多。
  从父亲那边继承的干练老部下们默默点头。
  这位年轻的商人巧妙运用「年轻」这项本钱。
  他故意采取有点激进的言行,把不管是身边的这些男子,还是在远处观望的三宫民众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名青年身上。
  集中而来的视线并未让春濑·彩动摇,他眯起眼睛往上看。
  太阳逐渐升高,天空明亮到有些刺眼,寒冷的空气逐渐遭到驱散。
  朝着正面看去,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景色。
  起伏平缓的春季草原、散布在草原上的零星树木,还有将草原一分为二的白色路面,路上可以看到稀稀落落的人群。
  在另一头可以看到城市的远景,红褐色的石壁像是丘陵一般伸展,同时可以看到好几座塔按照一定的间隔林立。
  这条就是通往位在不远处的东和西部最大都市──旧四宫鼓城的路。
  他看着眼前宁静的风景。
  虽然从这里无法看见,但是在太阳高高升起的此时,许多人正在那里过着自己的生活,两位公主应该也在人们面前现身。
  两道姬影并不属于他所拥护的公主,而是其他的公主。
  「一宫与二宫正在互相牵制,得趁这个机会把事情谈成。」
  他用压抑感情的声音喃喃自语,让人听不出他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在对声音传不到的远方人们说话。
  「以这座鼓城为中心的潮流并不属于象征性的公主。我们商界才是都市议会的主流,若是少了七叶,东和这棵大树绝对无法屹立不摇。」

  阳光之下,捏在指尖上的白木棋子显得特别耀眼。
  「七叶鼓城派认为我们很碍事。」
  一边说话,一边移动棋子。
  「我想也是。七宫贺川派是七叶里地位最低的新兴势力,凭他们的实力应该赢不过鼓城派。」
  「喀啦!」一声,前进的棋子被一旁的棋子跳过来吃掉。
  「对鼓城派来说,夏目派跟贺川派只是实力不如自己的商场对手罢了。」
  伴随有如小孩的吆喝声,这次是刚才跳过来的棋子被吃掉。
  「得设法让他们和睦共处才行。要是让区区的商人动摇大树的根基,那可不妙了。」
  「话虽如此,让区区的府中跟议会动摇大树,也不是什么好事。」
  棋子忙着动来动去。
  每走一步,坚硬橡木制成的棋子便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树不该用来摇动,而是应该细心培育照顾吧?」
  「我可不想把一切都奉献给一棵大树,要培育也是培育一座森林。」
  「所以是要为了都市并吞?还是坐吃山空?」
  高大的男子一边下棋一边哈哈大笑。
  他的身体向前弯,把头靠近小型将棋盘。
  膨松杂乱的头发几乎快要碰到对手的头。
  「你说的都市是哪里?鼓城?三宫夏目?还是我们的七宫贺川?」
  瘦小的男子坐在棋盘另一边,有着一头黑色短发的他正以冷静的表情默默移动手中的棋子。
  「每个地方都是都市。一宫神川、二宫锡马、五宫仓濑,还有六宫牧濑都是。」
  语气还是一样轻松,下棋的速度也很快。
  仿佛未经思考的下棋方式,看起来似乎只是随兴移动棋子,期待在棋盘上看到有趣的变化。
  只要有趣就好,其余不重要。
  隔着棋盘相对而坐的两个男人,下棋的目的只是为了享受乐趣。
  就在棋局快要分出胜负之时,两人不约而同抬起盯着棋盘的头,伸展手脚摆出放松的姿势。
  「我们是不是玩过头了?」
  「连下二十局果然会腻。」
  「我是说并吞鼓城。」
  「我们花了一年。如果连同准备时间在内,从拥立公主殿下之前开始到现在,已经花了五年的时候。以花费的心力来看,我们这样不算过分。」
  「府中一直在叫我们回去──我跟公主跟你。」
  瘦小的男子话中带着一点无奈。
  「七宫贺川也开始觉得我们碍事啦?」
  高大的男子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
  「看样子是鼓城派在暗中搞鬼。他们大概对贺川派开出丰厚的条件交换我们的离开,而且贺川本身也不希望我们再次有所表现。」
  「他们该不会在害怕一宫、二宫真的出手对付他们吧?也对,对商人来说,已经赚到的钱还是赶紧落袋为安比较好。」
  「商家其实是很保守的,而且保守到吓人。」
  「为什么?」
  「他们有自己的家族,不能只顾虑到自己这一代。」
  「那又怎样?真的要照他们说的退回贺川吗?」
  「撤退吧。反正一直待在鼓城也得花不少钱,而且我们还有很多事得在明年之前弄好。」
  「也好。老实说,我们这边还有一大堆非得好好训练不可的新兵。」
  结束了仿佛是在讨论棋局的对话,高大的男子站起身来。
  因为身高实在太高,两人头上深绿色的枝叶几乎快要碰到他的头发。
  摆在树荫下的棋桌,并非他们自己带来的。
  陈旧的木桌跟椅子,上头满是大小伤痕。这些东西长年以来一直放置在这里,任何人都可以自由使用。
  站在行道树排排站立的大街一角,起身的男子活动筋骨,腰上的大刀随之发出声响。
  粗犷的大刀是份量十足的实战武器,但收纳它的全新刀鞘却施以高雅的装饰。那是为了参加典礼而特别订掉的。
  一边收拾自己带来的棋子,小个子的男子说道:
  「你的将士也开始怀念故乡了吧?」
  高大的男子愉快地回答:
  「不是我的,是空澄姬殿下的将士。」
  「宫姬的都市、宫军吗?那么宫将军,今天也要拜托你了。」
  「宫军师也是。」
  深知彼此的两人同时露出笑容,远处传来阵阵的钟声。
  早餐时间结束,将军与大臣的部下陆续聚集而来。
  无论是军官或文官,每个人都换上典礼用的正式服装,瘦小的军师与高大的将军也不例外。
  「该去迎接我们的公主还有她的姊姬了。」
  瘦小的青年正在和与会的人打招呼。
  两个人环顾四周,衣装笔挺的将士一手拿着彩穗装饰的长枪,抬头挺胸列队在大街上。
  每个士兵的长枪前端都用白布以繁杂的方式包起来,避免枪满面春风外露。这是双方约定不流血的条件之一。由府中派遗的神僧施加的封印若是在今日解开,势必引发严重的后果。
  一向随便的两人也跟众人一起站直身体,同时戴上部下送来的典礼礼帽。
  曝晒在阳光底下的黑发越来越热,有的人因此脱下帽子重新戴上。远处传来高雅的音色。
  乐师演奏的笛声与打击乐器的声音正在逐渐接近。
  庄严澄澈的曲子,是专为巡行队伍与这场典礼所作。
  典礼如同计划进行,两人不约而同露出满意的表情。
  「现在我们要前去迎接公主。各位必须克尽自己的职责,不可有所疏忽。
  位居将军的男子以与刚才玩闹时截然不同,充满威严的语气对部属下达号令。
  担任军师的青年站在将军身后,一身整齐的文官正式服装,脸上挂着符合职位的表情。
  远远传来的打击乐器声开始混杂铃铛的声响时,由市外朝着市内行进的巡行队伍终于在众人面前展现威容。
  山车原本是一种靠人力或牛马拖行,在陆上移动的交通工具。」
  因此山车这种东西不应该在这里出现。
  然而两层楼高的山车出现在众人眼前,顶端有着了望台的山车浮在水上,靠着人力的划动缓缓前进。
  这是水运发达的鼓城引以为傲的大运河。被两条大街夹在中间的运河流经市区各处,号称通往四方的运河则冠上「四方运河」之名,是大河赐给鼓城的恩惠。
  朱红色的船身载着山车,在顶端旗帜飘扬的了望台上,隐约可以看见两道人影。
  其中一个是常磐色人影,另一个是空色人影。
  两道姬影一起伫立在装饰华美的木造了望台上。

  进入市区之后,或许是城墙遮蔽的关系,原本吹个不停的河风停了。
  或许围绕鼓城的高耸石壁,主要用途不是用来阻挡洪水与外敌,而是用来挡风。
  原本一直忙着调音的乐师在进入鼓城之后,开始弹奏单调但饶富传统情调的音色,也让周围的气氛为之一变。
  原本已经回暖的空气,因为这阵旋律仿佛又让时间回到清冷的早晨。
  站上山车顶端只够勉强伸展身体的了望台,我凝神看着前方的风景。
  鼓城的街景映入眼帘。城内大多数的房屋都是木材与泥灰建成的平房,并排的屋顶正好跟我的眼睛高度相同。
  了望台大概跟两层楼的客栈一样高,是麻雀之类的小鸟飞行时的高度。上面的视野很辽阔,运河与左右两边街上整然罗列的样子尽收眼底。
  虽然并非逆流而行,但是沉重的船身让行进速度变得缓慢,四周的景物以步行的速度缓缓向后流逝。
  站在高度远超过一般客船的了望台,船上还载着大群的船夫、乐师还有侍从,让我不禁觉得自己正待在一栋水上房屋里。
  在海上航行的宝船或许就是这种感觉吧?还是说为了不输给风暴跟波浪那些难以抗拒的力量,船身还得做得更大更坚固才行?
  了望台上的风景让我开始思考这样的问题。依照山车样式建造的了望台无法对抗强风,因此只能在市区里的典礼使用。
  「七宫是第一次看见鼓城的运河吧?但应该听过四方运河的名字吧?」
  在我背后眺望其他方向的常磐姬主动跟我说话。
  「有听过,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来到鼓城。」
  我专心看着周围的风景,甚至忘了应该回头看着对方回答的礼貌。
  眼前水蓝色的光景在阳光照耀之下闪闪发亮。
  从高处往下看,脚下是切开水面不断前进的船身形成的涟漪反射阳光扩散开来。
  在山车周围的红色甲板上,可以看到保护我们的华服卫兵,以及穿着传统正式服装的乐师。
  不是朱红马车,而是朱船。这是在这个都市还叫四宫鼓城的时代,东和宫姬所使用的东西。过去这艘船上挂着染上「四」字的旗帜。
  然而现在挂在船缘的是空色的旗子跟深绿色的旗子,上面分别写着「七」与「三」。
  于是大小建筑物排列整齐的大街出现在我眼前。大街沿着水路笔直延伸,路旁则是一整排翠绿的樱树。
  船来到沿着运河兴建的大街起点,前来迎接的人们在街上列队,左边是三宫的人,右边则是七宫的人。
  我跟常磐姬都各对方的同胞行礼,同时也对自己的出迎队伍做出介绍彼此的动作。
  朱船位于运河中央,再加上立在甲板上的祭祀山车、两边阵营的人都无法看清我们站在山车上面的表情。
  就算看得见,我们也施上典礼的正式化妆,现在的我们应该跟平常大不相同。
  为了参加这场重要的祭祀,我们的脸都抹上比平常更厚的白粉,看起来几乎像是人偶。这样的妆只会在祭祀场合使用,为的是让公主看起来更加庄严。至于参加一般典礼的时候,因为必须面对群众,所以很少会化这么厚的妆。
  即便如此,岸上的人群似乎还是能从公主装饰的华丽颜色分辨出我们,虽然值勤中的人们无法大声喧哗,但是两边的阵营都响起零星的欢呼声。负责指挥七宫的展大人与杜艾大人都认出我来,而常磐姬的手下似乎也发现她了。
  卫兵在一声令下开始动作,跟随缓缓前进的朱船迈开步伐,形成从左右护卫朱船的队伍。
  眼前的大街只看得到守护我们的护卫,再往前走就是一般大众也能进入的区域,到时又是另外一番不同的景象。
  运河另一头传来群众的声音,喧嚣声逐渐盖过乐曲的声音。
  引自中央大河及支流的水道,以和缓的水流载运我们。
  往旧四宫鼓城的中心前进。



一节 祭铃响起



  「哇啊、这也吵得太夸张了!」
  四周此起彼落的欢呼声,让瘦小的年轻人不禁捂住耳朵。
  仿佛是要抵抗周围的喧嚣,他一个人用力叫唤,可是声音却传不到任何人耳中。
  就连管弦乐的音色也只剩下铃铛的声响勉强可闻,其余全被人群的喧闹声掩盖。
  年轻人背着装有生财工具跟几件衣服的竹娄,在人潮里东闪西躲、来回穿梭。
  绘津·杨都。
  竹娄上用蜡写着他的名字,久经使用的画笔束成一束,跟其他画具一起杂乱塞进竹娄。
  「看不见!这样根本看不见公主殿下的样子啊!」
  他今年十七岁,虽然跟两位公主之一同年,但是细瘦的身体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加柔弱。细长的体态让他看起来很高,但是如果和同年龄的年轻人站在一起,他的个子其实有点矮。
  所以他只能顶着明亮的阳光,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来回穿梭,从一个人背后走到另一个人背后,在头与头之间寻找空隙,试图追上眼前载着高雅宫姬队伍顺流前进的船。
  想要一睹姬船风采的人们占满整条大街,这让姗姗来迟的外来者很难找到一个看得见风景的空位。
  街上靠近运河的一侧围上红色与白色的绳子,还有纸饰挂在绳上迎风摇动。绳子的另一头禁止观众进入,由手持大盾与长枪的鼓城士兵负责守卫。三宫夏目、七宫贺川的卫兵列队也在那里跟随姬船行进。
  就是这一点令人讨厌。
  对于以前曾经居住在此的年轻人来说,记忆中宽阔的街道让他觉得大可不必着急。
  「光是这些家伙就占了半条街,这样根本不叫大街!」
  年轻人在心中暗叹,早知如此,当初应该多拉拢一下那位正直的公主才对。不过就算是那位公主,也不可能连参加仪式或典礼的时候也把自己带在身边。
  虽说船的大小跟房子差不多,但是华丽的辽望台就占了大半空间,因此实际能够容纳的人数并不多,光凭画师或小丑这种可疑的身分根本不可能上船。
  「哼、这边就算了。」
  虽然试着从人墙中的些微空隙钻进去,却被一位发福的中年妇女挤出来,逼不得已的绘津只好放弃从近处仰望两位公主的念头。
  转念一想,远处未必就看不见公主。
  之所以特地在船上搭建了望台,就是为了让远处的群众也能清楚看见。
  绘津离开人墙,后退几步走到民宅的围墙旁边。
  接近中午的阳光十分刺眼,他伸手放在额头张望,越过万头躜动的人群,终于看见用红布围起的了望塔,还有上面附有顶盖的平台。
  而且位置比想像中还要前面。
  平台四周没有墙壁,绘津可以看到公主的背影还有背后华丽的发饰,不过这也表示他在不知不觉间已被公主的船抛到后面。
  就连铃铛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远。
  「至少要看到侧脸。」
  绘津奋力挤过人群,想要追上不断前进的姬船。
  公主的娇小背影逐渐靠近,看得越来越清楚。
  常磐姬身穿相同颜色的羽织,不过样式却与平常不同。
  那是祭祀用的服装,就连在她身边做过事的绘津也没看过这身带有古风的装扮。平常的她总是把一头长发高高绑在头上,现在则是用发饰绑在肩膀附近。
  绘津没看过这种打扮的公主,所以更想瞧个仔细。
  更重要的是常磐姬身旁,还有另一位公主的身影。
  虽然这位公主跟常磐姬一样挺直身体,不过还是比一旁的常磐色公主装束来得娇小许多。
  绘津位在属于夏目这边的左侧大街,使得靠近另一侧的公主背影显得更加娇小。
  一头黑发用古式编法绑在左右两侧,身上穿着看似天空的蓝白双色羽织,那个背影正对着前来迎接的人们挥手致意。
  东和七宫空澄姬。
  这位年轻人曾经希望一睹容颜,最后终究未能如愿的七宫贺川姬。
  带有清凉感的公主装束,似乎是专为春末夏初的季节所设计,那种配色看起来十分舒服,甚至有种与天空融为一体的感觉。
  眼前的情景仿佛是落在深绿竹林旁边的天空碎片。
  绘津就这样一边抬头张望,一边向前奔跑。
  曾经照顾自己的公主,还有自己想见的公主。三宫夏目跟七宫贺川都是自己待过的地方,这让他很想好好看清楚两位公主站在一起的样子。
  身为一名画师,无论如何都想把两个人的站姿、眼神,还有身上的公主装束牢记在脑海里。
  虽然距离太过遥远,很难看清楚她们的长相,不过即使只能远观,绘津还是想从正面一睹她们的容颜,不禁拼命在人群之中穿梭。
  音乐声逐渐靠近,高亢的笛声穿过嘈杂的人群断断续续传来,已经可以看见公主的侧脸。
  追上朱船,终于看见常磐姬一本正经的侧脸。
  她似乎不擅长在这种场面露出笑容,脸上的表情虽然柔和,却又带着生硬的感觉,不过这正是画师熟悉的公主。只是在白粉与口红的衬托之下,现在的她散发一种神圣的气氛,乍看之下又有点像是来自不知名异国的公主殿下。
  还看不见七宫的公主,所以他再次加快脚步。
  只要再前进一点,就算看不清楚也没关系,就算距离太远也没关系,他只希望能够看见七宫贺川的公主,那位以天空为名的公主。
  就在此时,脚下突然踩空。
  紧接着膝盖也失去支撑,这是失足的特有感觉。
  「哇啊!?」
  这下糟糕,他瞬间明白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虽然明白,依然无计可施。人生在世总会碰到几次这样的意外,在这种情况下不管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原本紧盯高处的视线往下移动,看着脚下应该是地面,此刻却空无一物的地方。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自己的状况已经清晰映入眼帘。
  地面已被摇晃的水面取代,耳朵还能听见脚下传来的水声。
  然后同一阵浩大的落水声,穿破水面之后只能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附近突然传来一阵「哗啦!」的声音,于是我回头确认:
  「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语气显得有点惊慌,常磐姬也回头看去。
  就在这艘山车船的背后,我们才刚通过的地方溅起一道水柱。
  四处飞散的水沫,就好像有人把一个大桶子丢进水中。
  水柱溅起的地方并不是我们经过的运河,而是流经市内各地的运河分支水道。这个景象很快吸引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离夏天还早得很,怎么有人现在就开始玩水?」
  听见常磐姬不以为意地说道,我才知道有人不小心跌进水道。
  「不知道那个人是否平安?运河支流好像很深。」
  乍看之下似乎比我的身高还深。
  「大概是哪个兴奋过头的家伙。看起来是我这边的人,真是不好意思。」
  常磐姬一脸不满地望着发生意外的地点,船依然继续前进。在人群的遮掩之下,那位落水的人一下子便消失无踪。
  「祭典时常会发生这种事。如果是在水面月,配合月份的咏名戏水倒也风雅。」
  常磐姬笑了,用征求同意的眼神看向我。
  「可惜现在还是绿渡,天气还是有点冷。」
  您真是坏心眼──我用苦笑对常磐姬作出回应,然而她只是耸耸肩。
  虽说咏名并没有以精确的时间加以区分,但是现在距离水面月还早得很。
  现在是五月,在东和的人们用来吟诗时光的词句里,这个月的咏名是绿渡,代表大地萌生绿意的季节。接下来的六月称为水面月,从山区溶解的地水流遍各地,因此为这个波光粼粼的季节取了这个名字。
  异国称之「梅雨」的漫长雨季,在东和并不存在。话虽如此,五、六月的天气还是很不稳定,虽然不像夏天那样变幻莫测,但是此时的天气还是缺乏春天该有的安稳。
  气温在这段时间里一点一点缓慢上升。
  晚春与初夏并没有明确的界线,是个让人有点不安的时期。
  过了这个时期,便是空澄与高夏接踵而来,也是东和唯一能够让人感受暑气的短暂夏季。
  常磐姬看了一眼喧嚣的人群,同时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之后皱眉说道:
  「鼓城的人民真是善变,到处都看不到四宫的饰文,记得去年我跟琥珀一起站在这里,家家户户都还在门口贴上饰文。」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一会儿才说:
  「这几个月来,是由我的将军驻守此地。」
  我用委婉的方式承认眼前的现象是七宫造成的。
  「看看那些用笑容看着我们的人群。我可不认为他们只是因为不必打仗,或是为了七宫军与东征的撤退声明感到高兴。」
  常磐姬尽可能用柔和的表情环视左右两边,以及前方街上的人群,可是语气之中却带着莫可奈何的意味。
  就在昨天,驻守鼓城的七宫军正式发布与三宫军和谈的消息,同时还对全东和宣示东征将军及其军队将在夏季来临之前,全数撤返七宫贺川城。
  这段象征鼓城即将回归独立的宣言,造就眼前这些人的笑容。若非如此,常磐姬跟我恐怕不太可能在如此和睦的气氛下受到鼓城居民的欢迎。
  从好几天前开始,我的左大臣就不停发布消息以及进行各种准备工作,如今这些准备工作的成果确实显现出来。
  如果只是阻止战争发生,人们对宫姬的态度不会像现在这样亲切。虽然我这么想,但是也并非不能理解常磐姬的说法。
  「此地居民或许已经开始遗忘琥珀姬。只是我相信他们之中还有许多人还没忘记,还没忘记这个颜色。」
  我把右手靠到胸口,视线落在袖口上。
  染成琥珀色的袖口,我的梳妆师为了今天所准备的公主装束上有少许那位公主的颜色。
  「但是也有不少人在上次的战争里受了无法治愈的伤。还有先前的小冲突也是。」
  常磐姬差点做出双手抱胸的动作,不过一想到这样有失公主仪态,所以半途就住手。她的腰带同样也是琥珀色。
  我们不约而同用自己的方式表现对那位公主的敬意。
  「或许会发生暴动也不一定,就算现在压制下来,难保不会有人趁夜起事。七宫的公主打算在此停留到几时?在这里待得越久,表面的和平就会变得越脆弱。」
  「近日之内就会回到七宫贺川,为这次不幸冲突而身亡的人们服丧,同时以公主的身分静修养性。」
  「这样最好。短期之内最好不要有大动作,免得他国有可趁之机。」
  眼前这位公主早已公开表示马上就要回国。为了防范至今还没有下一步的一宫与二宫,她似乎想强调战争已经结束的事实。
  对于三宫夏目来说,没有什么事比大国趁虚而入更令他们厌恶。
  「不着边际的五宫、六宫双人组这次倒是令人刮目相看。赶在大国出手干涉之前早一步回去是聪明的做法。」
  不着边际的双人组应该是指浅黄姬与萌葱姬吧。
  「我从未见过她们两位,听说两位公主长相十分相似。」
  「她们似乎是孪生姊妹。七宫姬出现之前,我曾经见过她们一、两次,只能说她们的长相相似到令人难以分辨。也有人说她们不是孪生,只是长得很像又年龄相近的姊妹。」
  「为何会有这种说法呢?」
  「两人若是不同年就难免有姊妹之分,为了避免这样的区别,硬是把她们说成双胞胎。不过我觉得孪生姊妹的说法应该不假,毕竟她们是出身名家。」
  我大概可以理解,比起相貌相似的普通姊妹,真正的双胞胎更有资格作为双子都市的像征。
  其实每位公主都被人擅自加上显赫的出身背景,每个人都号称是先王的私生女,然而真正被认同的似乎只有出生神川的一宫公主,而且只是王室的旁系血亲。只能说我们这些公主的血缘关系十分随便。
  「这么说来,我跟七宫也是姊妹。」
  这是理应如此的事。
  「是的,这么说来的确没错。」
  以公主殿下来说,这样的答案有点奇怪。
  常磐姬面露苦笑,这种表情很有她的风格。
  「但是我们一点也不像,我跟琥珀不像,跟七宫也不像。」
  于是我们两人相视而笑。
  这位公主对七姬的正统性似乎没有太大兴趣。这么说来,我跟琥珀姬也没有谈过这个话题。
  「很遗憾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先王,所以很少去思考这方面的事。」
  「大家都是如此,我根本不喜欢他。」
  还是得顾及周围的群众才行,于是我们各自对着围观的人们挥手,在不面对彼此的情况下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没听过关于先王的不好传闻。无论是在贺川还是鼓城,都没人提过他曾经施行恶政之类的说法不是吗?」
  耳边传来一声冷笑,因为我们背对彼此,面对两边的人群,所以声音是从背后传来。
  「确实如此,那是因为那个人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于是便以疑惑的语气回问。
  说起来奇怪,我似乎对于自己的家人不太关心,甚至连自己的双亲是什么样的人都不太清楚。我想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脑里早已被展大人还有杜艾大人这些围绕在我身边的人占满,所以才会变得对自己的身世毫无兴趣。
  「什么都没做,只是不断旅行。那个人用视察、巡幸的名义走遍各地,向人民鼓吹和平与发展,满口都是富足的明天。」
  常磐姬用淡淡的,甚至可以说是满不在乎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他什么都没做,唯一做的事就是到各地散布笑容。不管走到哪里,最后只留下一个又一个的传闻,以及为数不少的私生子。先王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这么说来……好像也没错。」
  虽说批评一个过世的人没有太大意义,但是先王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人,就算有七个人同时自称是他的私生子,人们也丝毫不感到意外。
  虽然没有人讨厌他,先王似乎不是值得倚靠的人。
  若非如此,神川、锡马还有东和各地的问题,也不会演变到必须透过战争之类的激烈手段来解决。先王若是勤奋的统治者,今日堆积如山的问题早该解决了一半。
  「什么都没做,自然也不会产生任何东西,包括憎恨与愤怒。东和之王只是随时摆出亲切表情高谈和平的偶像。我可不想担当这种角色。」
  我点头之后才想起我们俩现在并非面对面,于是出声说道:
  「为了重建跟改革,一宫与二宫的公主似乎打算做些什么。」
  那两位公主大概不想再重蹈前一代的覆辙。
  「我也不喜欢她们。」
  啊,真像这位公主会说的话。
  「一宫太过残酷。她曾经派遣使者造访四宫跟我的同盟,暗地里要求我们维持这个地区的和平。然而一旦真的发生冲突,她就只会在一边旁观,把我们当成弃子。」
  所谓的使者会不会就是那个人呢?或者是别的形式?
  琥珀姬知道那个人的真实身分。就是她告诉我黑衣少女并非黑衣公主的使者,而是那个人。
  这位公主对于那个人的事又了解多少?虽然想问,我还是决定等这位公主继续说下去。
  「二宫总是利用别人的破绽扩张自己的势力。不管是我、琥珀姬还是七宫,只要一露出破绽就会遭到并吞。每个势力都是为了中央而行动,她只不过是想把我们这些地方变成自己的财源。」
  我想我得好好学习才行。
  我所不知道的事,还有想要知道的事又增加了。
  「对方或许是想成为东和的正统公主。」
  「我是夏目的正统公主,这样就够了。」
  意思是除此之外皆非自己所愿,这位公主还真是顽固。
  一旦别人危及这个地位,她就会高声质疑这些人的正当性。
  「这会是条艰难的路,我们必须通力合作。」
  「只可惜我们志向不同。」
  我们背对背,不约而同露出微笑。
  这是三宫夏目的公主与七宫贺川的公主合力完成的第一件工作。

  「呀──!死定了、死定了!救命啊!」
  双脚在水中拼命踢个不停,却怎么都碰不到底。
  直到快要灭顶之时,脚尖才好不容易碰到水底的石板。
  赶紧用脚踢了一下水底,让自己重新浮出水面,虽然想趁势用手抓住水道的墙壁,但是湿滑的墙壁没有着力点,手一滑又沉了下去。
  眼看快要撑不下去,只好再踢水底一脚让自己浮起来,接着又沉下去。
  混杂高山雪水的渠水十分冰冷,无论怎么挣扎,四周仍是一片冰水。
  不管再怎么动,身体丝毫无法累积热量,反而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冰冷。
  麻烦大了。
  这下子不得了了。
  虽说画师绘津懂得水性,但现在的时间是绿渡五月,在夏季十分短暂的东和,人们能够好好游泳的时节只有八月的高夏。
  现在这个时期,有着相当深度的水道里灌满冰冷的渠水,突然掉下去的人连想要移动身体都很困难,加上来自山区的水十分混浊,沉进水里之后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穿着长袖上衣,背上背着竹娄的上半身很难行动,脚下的靴子在吸水之后变得有如铅坠一样沉重,竹娄里的行李虽然有点浮力,背部浮起来反而把脸往水里压,成了另一个麻烦。
  绘津无计可施地在水中载浮载沉,伸手可及的墙壁上找不到任何可供攀附的突起。水道旁虽然有人伸手试图搭救,不过距离总是差了一点,没有人能够抓住水中的画师。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水流速度不快,绘津拼命浮上水面,用力想要抓住岸上某个人的手。
  忽然间,他感觉自己抓住某样东西。
  一次又一次的挥手,他的右手握住某种细长的东西,原本沉在水里的身体也得已露出水面。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欢呼,即使绘津的眼前一片朦胧,也知道自己被路过的某人救了一命。
  他一边难过地咳了几声,一边抬头确认自己抓住什么。
  一根樱树树枝映入满是泪水的眼中,少数还未散落的花瓣仍留在细细的树枝上。
  绘津的视线延着一旁路树折来的树枝往上看。
  「得、得救啦!」
  还来不及喘口气,就想要出声道谢,可是定睛一看,绘津不禁吓了一跳。
  在视线前方的水道上方,有个瘦小身影蹲在路旁伸出手来。
  头发的颜色是灰色,据说这是居住在比东和还要东方,大海另一头的人民特有的颜色,身上的羽织也是相同颜色,底下是黑色的贴身衣物。
  一名穿着打扮令人感到熟悉,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的少年。
  「冷静一点就爬得上来。」
  果不其然,这个人不仅看起来面熟,声音也似曾相识。
  「原来是小哥,多谢啦!」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被熟人搭救,绘津不禁发出欢喜的声音。
  尴尬的是年轻的画师一时之间记不起这位救了自己一命的少年,究竟叫什么名字。

  将人们的声音与视线抛在后方,我们搭乘的船来到鼓城中心。
  侍从前来告知下船之后必须徒步,于是我与常磐姬一前一后步下了望台的阶梯。
  「公主殿下辛苦了。」
  「接下来才辛苦吧。」
  常磐姬正在与心腹老臣说些什么。
  「请更换披肩与发饰。」
  我忙着让梳妆师换装。
  把原本金银相间的华丽发饰换成比较朴素的银灰色发饰之后,常磐姬对我说道:
  「七宫的服装真是多变。」
  「如果不靠服装来打扮,我看起来就不像公主了。」
  我笑着回答,常磐姬也对我露出微笑。
  「要表现出公主的模样是很难的,特别是在身处异国之时。这里的琥珀天生丽质,不管穿什么都很漂亮,所以我早就决定不跟她比较,专心表现像个武家之女就好了。」
  常磐姬嘴里这么说,随手拿下固定头发的朱红发簪,把它丢给身边的侍女。
  接下来这段路没有观众,因此我们可以卸下部份不必要的装饰。典礼进行到此,已经从展示性的仪式进入典礼性的仪式。
  换上比较轻便的服装之后,我们一人搭上一顶轿子,从运河的终点出发,朝翠绿庭园前进。
  负责抬轿的神僧一边前进一边发出沙沙脚步声,传入被薄纱围绕,坐在轿中的我们耳中。
  广大的庭园遍植桂树与枫树,洁白的玉石铺成园中的步道。
  四周一片寂静,偶而传来几声鸟鸣。
  轿子终于停下,我们轻轻落在步道上,眼前是白色的庭园。
  地上铺满白色的圆形石板,看起来似乎是石英之类的材质。
  白色石板的中间镶上碧玉,在地上形成某种图案。
  我试着用视线追踪碧玉形成的复杂轨迹,结果眼前出现一个螺旋。
  弯弯曲曲的螺旋,看起来就像一道封闭的阶梯。
  我看过这个图案。
  不同的是我以前所见是用画的,这里的图案则是以石板铺设而成。
  这里是四宫鼓城的祭祀馆,是拥戴宫姬的人们为了维护宫都市地位所建造。
  琥珀色的公主曾在此处与大河的恩泽定下誓约,化身守护这座都市的巫女姬。
  在祭祀之时人称「水姬」的那位公主,如今身在遥远的南方。现在立于此地的是与西方山脉定下誓约的七宫空澄姬,以及与灵山神野定下誓约的三宫常磐姬。
  我的思绪有些混乱。
  在丰润的水之商都中心,那位水姬已然失去踪影,一同被称为「仙姬」的两位公主取代她在祭祀馆进行典礼。
  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此刻的感觉。
  是害怕吗?总觉得脚底下空空荡荡。
  为了摆脱这种感觉,我抬头观察四周,看见一棵棵修剪整齐的树木。神僧站在树下,背对前来参加典礼的文官,以及待在远处守护的武官。
  「三宫夏目常磐姬殿下。」
  前方传来肃穆的声音。
  我们两人分别伫立在与圆心同等距离的位置。
  圆心是花岗石所搭建的台座,德高望重的神僧站在作为祭坛的台座上,首先呼唤身为姊姬的常磐姬。
  「七宫贺川空澄姬殿下。」
  接着呼唤我的名字。
  「为了两都市和平永存,请两位公主殿下在此宣颂祝词。」
  我们先是面对彼此,以公主的姿态向对方深深行礼。
  两人手中拿着搭上轿子之前,神僧交给我们的神木枝条。
  枝条中间绑着写有祝词与盟约的薄纸。
  于是我们走向花岗石台座,在那里又一次面对面行礼。
  「为彼此之福祉,谨此献上祝词与誓词。」
  常磐色的公主先开口。
  「为彼此期望之未来,谨此出示诚意表征。」
  我们双手递出枝条与誓词,按照礼仪交换交叉在身前的枝条,枝条发出些微的沙沙声。
  就这样,透过宫与宫的代表共同执行的典礼,三宫夏目与七宫贺川两座宫都市正式立下同盟的誓约。
  加上担任见证人的旧四宫鼓城,三都同盟到此算是完成昭告天下所需的一切程序。
  「愿彼此的生命万世长存。」
  ──常磐姬。
  「愿祝福的话语流传千载。」
  ──空澄姬。
  同时说出背诵的词句,我们深深低头,为明日的和平作出发自内心的祈求。
  叮呤一声,铃音响起。
  见证人从怀中取出玻璃铃铛,用缓慢的动作摇出清脆声响,远处的神僧也拿出同样的东西。
  叮呤,叮呤,清脆澄澈的声音往四周扩散。
  铃声毫不止歇,好像许多风铃同时被风吹动,也像是河流的潺潺水声,不断扩散直到充满整个空间。
  正因为是易碎的玻璃,所以才有如此澄澈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形成共鸣。
  此时此刻,我们只是静静伫立在这里,倾听有如潮水一般涌来的铃声。

  「小哥,你到这里做什么啊?」
  「工作。」
  「也对,因为凤·展跟陶·杜艾都来了。」
  用蔑称称呼照顾过自己的人,边说边点头的画师正在水道旁边的石板路上烤火。
  这里是城里的自治队为不小心的观光客所准备的地方,画师脱下身上的衣服,坐在灰色少年对面,任由火光烘干他的衣服。
  「那些水道又没有围笼,会掉下去也是难免的。」
  曾经在这个城市住过一段时间的绘津不停点头,像是在安慰自己。
  「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掉下去,哈哈哈。」
  绘津一个人哈哈大笑,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见日影正心不在焉地环顾四周。
  宫姬的巡行队伍通过之后,街道变回平常的样子。
  往路旁的水道那里看去,士兵们正以悠闲的步调收拾划分区块的绳子。
  「对了,小姐上哪去啦?」
  「工作。」
  「公主的工作?」
  这么说来,那位小姐好像是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听到画师的问题,小年沉默点头。
  「伺候公主殿下的工作应该很辛苦吧?」
  「你呢?」
  「我?我原本也是在工作。」
  面对声调毫无起伏的询问,年轻画师的反应异常开朗:
  「不过我好像被炒鱿鱼了,现在应该算是失业吧。」
  在常磐姬手下描绘行军过程的工作,大致上都已经结束了。
  当公主开始忙着到处应付公事之后,画师一下子闲了下来,所以他才会独自来到自己熟悉的都市随意漫步。
  常磐姬似乎忙得不可开交,绘津这几天只有在偶而遇见的时候才有机会跟公主打声招呼。他原本期望至少能从观众的角度好好描绘宫姬的巡行队伍,但是这个计划最后是以落水告终。
  遇到这种情况,装着高价颜料的玻璃壶没摔破,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画师毕竟没什么地位啊。如果是畅销画家又另当别论。」
  绘津一个人笑着说道,眼睛望向天空。
  正午刚过,现在正是太阳最耀眼的时间。绘津眯着眼睛迎向还称不上夏日的和煦阳光,现在的阳光以春天来说算是很大,但是跟夏天相比又弱上许多。
  距离初夏还有一段时间吧──绘津一边伸手遮住阳光一边这么想。
  「对了,我还见到了雾羽大爷。」
  灰色少年没有回答,但是绘津隐约感觉他对这个话题有兴趣,于是继续说道:
  「他现在也在工作,而且对手似乎是一支很厉害的军队。」

  三宫夏目旗帜的官方徽记是三根竹节构成的图案,有时还会在竹节两旁加上常绿树的剪影。
  这个旗帜现在正在鼓城南部的碉堡上飘扬。
  直到不久之前,这里还是七宫东征将军展·凤对抗三宫军的驻扎地,如今飘扬于此的七宫旗已经换成比较不起眼的同盟旗,无论是营帐还是士兵的军装都印着三宫的徽记。
  谁都看得出来,此地换了一批驻军。
  在昔日东征将军用以运筹帷幄的营帐旁,两位将军并肩眺望周围的丘陵,一名将领正在他们背后报告:
  「两位公主的巡行队伍一路顺利,目前已在祭祀馆完成使命。」
  听见副将的报告,两位将军相对而视。
  「这样一来,三都同盟就成定局了。」
  虽然没有东征将军那么魁梧,身材依然高大的武将把长发束在身后,左手握着长刀刀鞘。
  他是人称佣兵将军的男子,名叫雾羽,是武家名门良沙一族的头领。
  「你不喜欢吗?」
  身材有点矮的老将如此问道。
  三宫夏目派来鼓城的军队,全由这位将军指挥,他是常磐姬麾下的宿将,同时也是常磐姬的亲戚,士道将军。
  「原本以为鼓城方面的反抗势力会趁机生事,看来是被东征镇压了。」
  雾羽的回答透露对鼓城的不信任。
  从东和近年的混乱局势来看,鼓城内部应该有人主张彻底抗战,因此眼前毫无动静的状况反而显得有些诡异。
  「或许这个国家什么都不在乎。」
  士道将军盯着脚下,以沉重的语气回答。
  看到裹着军靴的脚正踩在坚硬的土地上。
  「他们或许只想引诱你、我,还有东征跟他国战斗。自己在一旁袖手旁观。」
  「只管出钱,其他一律不插手吗?」
  或许这就是商业都市的处世方法──不抵抗乱世,也不顺从乱世。
  「不过我们夏目缺乏这些钱,七宫贺川也打算利用这些钱扩张自己的势力。」
  两位将军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高大的男子说道:
  「他们又是作何打算?」
  士道将军没有回答,只是凝神注视前方。
  雾羽也将视线望向远处。
  两人的视线对准远方山丘的骑兵。
  这队骑兵高揭醒目的旗帜,骑着比任何势力都要精壮的战马,身上的穿着也是从远处便可清楚辨认的漆黑军装。
  在骑兵队的斜坡后方,数量众多的步兵正在悄然布下稳固的阵势,并且持续观察骑兵队以及驻守这座碉堡、号称为数一万的夏目军。
  一宫神川黑骑团以及二宫锡马真都同盟军。
  两个势力一方面互相牵制,另一方面也不断监视夏目与贺川在鼓城的动向。

  黑马嘶鸣,同时不断用后蹄挖掘地面。
  马是一种生性温驯的动物。
  若非如此,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受人驯养,更不可能任人驱策。
  然而在众多马中,偶而还是会出现桀傲不群的烈马。
  一名轻装骑士下了烈马,一面伸手安抚马匹,一面将有点松脱的马鞍重新系紧。
  难以操纵的爱马经常出现无谓的动作,因此骑手非得经常重新系紧松脱的马鞍。
  「该收手了。」
  用手安抚黑马,身穿黑色军服的骑士喃喃自语。
  这是一名年轻骑士。
  虽然是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骑士,但在周围的五十名骑兵之中,他的马具与军装都是最华丽的,任谁都看得出他是地位颇高的军官。
  然而他的穿着并不严谨,卷起的衣袖给人年轻人特有的粗犷形象。虽然身上一袭代表高阶军官的军装让他看起来有些老成,不过年纪应该相当轻才对。
  「游击长是说我们该撤退了吗?」
  在年轻骑士附近待命的另一名骑士也下马了。
  下马说话是面对高阶军官的基本礼仪。
  「夏目的士道加上良沙一门的雾羽,东征竟然如此轻易交出碉堡。」
  鼓城南部的碉堡就在前方,但是并非能够轻易攻陷的对象。
  碉堡本身是急就章搭建的,因此不算坚固,然而进驻这座碉堡的夏目军虽然不是毫发无伤,但也没有明显的损耗,而且碉堡本身也因为先前的冲突没有扩大,因此没有太大的损伤。
  如今这座碉堡是由名声远播的两位将军及其麾下精兵共同镇守,正面冲突可是相当危险。再加上对方与七宫已经缔结同盟,东征将军的部队还有受他控制的鼓城军队随时可能增援。
  「一旦开战,不管输赢都是一场大战,这可不妙。」
  一宫是以消弭战争的名义出兵,如今原本敌对的两个势力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宫与宫之间都达成和解,一宫若继续进逼,在道理上就站不住脚。
  「可是二宫还在。」
  下属的意思是不能置之不理。
  东和第二大的都市势力正在他们背后布阵。
  一宫是以锻炼骑兵为由,二宫则打着消弭鼓城内乱的旗号,双方以各自的理由在此示威。
  一宫与二宫,名义上是采取无视对方存在的态度。
  彼此互不冲突,也不打算合作。两个势力以自己的理由派遣军队与宫姬来到鼓城附近。
  「虽然我们的公主殿下还在坚持,但是身为宫姬终究不能一直拒绝议会的要求。最慢在下一个使者来的时候,我们就得给对方一个满意的答案。」
  「也就是说我们要回去了吗?」
  「我也不敢断定。如果随便就让士兵觉得可以回家了,士气一定会因此下降。不过也差不多是该有所打算的时候了。」
  不看南方的鼓城,也不看后方的二宫军,拥有游击长头衔的男子专心安抚黑马。
  「算了,我看二宫应该也在烦恼什么时候回去。」

  「神川的公主终于懂得控制自己的任性了吗?」
  在宿舍的茶室里,二宫翡翠姬面对着她的政治幕僚如此说道。
  一宫公主再过不久就要回国的消息,还有她与议会之间的往来,几乎完全在翡翠姬的掌握之中。之所以能够如此清楚,除了神川与锡马是邻国之外,也是因为真都同盟拥有比任何势力都要广阔的人脉。
  「此地的民众期望我等长留于此,而且鼓城的人民也在等待真都同盟的到访,不过我等的当务之急是压抑一宫的暴行,展现锡马永不屈服的气势。」
  两位宫姬在不久前演出的和解戏码,很快传遍整个东和。
  继续在此地布阵,很难避免招致世间的反感。
  照眼前的情势看来,二宫即使不想离开也找不到有力的理由可以留在此地。
  「必须让鼓城的同胞知道我等即将回国的消息,就请民间人士担任使者吧。我等已经为鼓城的和平竭尽心力,此刻即将凯旋而归。」
  「吾等全力支持公主殿下的明断。问题在于如何与一宫的公主协调。」
  翡翠姬也赞成幕僚所说的话。
  「该有的形式还是得做到。毕竟神川还是旧王都,必须顾及身为古都还有大国的面子。没关系,这次我等就把路让给他们。我等真都同盟要的是实际利益,可以利用这次机会作个人情给一宫,藉此改善跟他们的关系。」
  话才说完,翡翠姬便命令身边的人指派使者前去办妥相关事宜。
  「这样真的好吗?神川可是吾等的宿敌。」
  「同时也是我等的邻居。只有打破僵局才能为东和的真统合开辟新的道路,无益的斗争与杀戮并非本意,我等是为了和平而战,正因为对方是宿敌,更必须设法寻求他们的理解。」
  「微臣不认为这些只懂得独善其身的庸碌之辈,能够理解吾等理想的未来。与其如此,不如设法压制鼓城,藉此展现真都的实力。」
  「这方面可以尝试透过政治手段解决,但是军队必须撤退。」
  翡翠姬用如同名字一般的澄澈嗓音如此宣示,满室的幕僚随即低头,以沉默表现对公主的赞同与顺从。
  此时一名使者带着急报慌忙来到茶室。
  「冷静一点,发生什么事了?」
  公主从侍从手中接过未开封的文件,以清丽的姿态站在原地读了起来。
  脸色突然一变。
  一直以来就像胸前的翡翠宝石般沉稳的表情,突然变得沉重无比。过了一会儿,这名公主用一点也不像她的声音说道:
  「来自锡马的通知,要我即刻赶回本国。」
  无力地将视线转向四周,用颤抖的语气说下去:
  「祖父大人病倒了。」
  原来是真都同盟中心人物的病危通知。
  周围立刻陷入哗然,每个人都显得不知所措。
  对他们来说,掌控真都同盟将近半世纪的这个人,不但是无与伦比的重要人士,同时也是这名少女的最大后盾。
  「难道……」
  周围的人全都慌慌张张说些什么,但是她看不到也听不到。
  「在这个时刻传来这种消息?这对神川、对那个女人来说也未免太过凑巧。」
  翡翠姬喃喃自语,同时努力抬起视线,想变回平常的自己。
  原本无力的眼神锐利看向一宫宫姬所在的方向。
  「是你干的好事吗?一宫黑曜,你又再次做出无可原谅的事吗?」

  「二宫翡翠啊,你又把错怪在我头上了吗?」
  种满山茶花的庭园中,流水映出的黑衣身影浅浅一笑。
  头上一如往常戴着遮阳的黑帽子。
  二宫翡翠姬在收到急报之后,随即搭乘快船离开此地。
  由于事出突然,只有少数几名随从随行,并且紧急编组为数两千的护卫队随后赶上。
  急报是在中午送达,二宫在午后便作出决断并且展开行动,当一宫察觉她的动作之时,翡翠姬早已失去踪影。
  只剩拥有最多兵力的二宫锡马真都军,几乎全数留在原地。
  过不了多久,集结在鼓城的三都同盟,还有已经离开的仓濑与牧濑也会察觉这件事。
  「二宫的大师年事已高,据说他的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太好。」
  跟在黑姬后方的骑团长说的没错。
  「然而事情发生时机过于敏感,对我们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骑团长身旁,担任政治顾问的老人以带有疑问的语气如此说道。
  翡翠姬已经离去,但是她的势力依然留在原地。
  因为希冀和平的宫姬在场而不能轻易发动战争的军队,就某种意义而言算是获得自由。
  虽然二宫军已经预定陆续撤退,但是少了宫姬这个枷锁的他们,对于敌对势力来说仍然是很大的威胁。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发生偶发性的战斗,这支军队也能以指挥者不在为由,将其归类为意外事件。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所拥戴的公主都不容易遭到非议,因此跟其他宫姬军相比,现在的二宫锡马军是处于方便行事的状态。每个势力都有自己的问题,也很容易找到藉口。
  就某种意义来说,宫姬因为迫不得已的理由回国一事,完全符合战意昂扬的远征军期望。
  先前远征鼓城的时候,黑骑团曾经大败阻止一宫军登陆的二宫民兵,因此他们心中当然有为同伴报仇的想法。这些民众属于二宫势力这件事并未公开,这让眼前的状况显得更加不稳定。
  「我决定走陆路,请西军阁下代为向议会传达。」
  一宫的公主丝毫没有犹豫。
  她决定在议会派出下一个使者之前主动表示回国的意愿。
  若是跟在因为亲人发生不幸而赶着回国的二宫公主后面,就算一宫没有这样的意愿,情况也会变成一宫趁人之危追击二宫。如此一来不只是二宫的真都同盟,恐怕就连其他势力也会对一宫的行为加以谴责。
  更何况这位公主以及她的亲卫队都是一身黑衣。
  二宫的当权者身体状况尚未明朗,此时采取会让人联想到送葬队伍的行动,在人道上是不被允许的。就算现在处于一触即发的状况,甚至是在战争中也一样。
  一宫黑曜姬殿下并非前线指挥官,而是正统的首都一宫神川及其子民的象征,因此绝不能在世人面前做出逾矩的行为。
  她的每一项行为都必须合乎正道才行。
  「微臣立刻对鼓城方面派出使者。请问三宫与七宫又该如何处置?」
  身为政治顾问的老人面露欲言又止的表情。
  就算不回头,他的主人也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有话要说。
  「我想听听顾问阁下的意见。」
  所以她柔声催促他发言。
  「微臣认为应该以公主殿下的名义,递送鼓城重建的委任书。」
  「你是说一宫表态认可她们地位的册封状吗?」
  一般所谓的册封状,指的是国主将领地或权力赐与地方大族以及领主时立下的契约书。
  因为有了来自中央的明文保障,地方领主才能够以正统名义行使权力。
  「倘若他们接近中央的册封,那代表他们承认自己还是接受神川庇护的地方都市。光是做到这一点,此次的远征便算是不虚此行。」
  一方面阻止地方势力的冲突,一方面在政治上对东和展现中央的威信。若是这个手段能够成功,一宫神川便能确保优势地位屹立不摇。
  「假如对方拒绝接受,或者无视中央的册封又该如何?」
  「他们若是如此不知抬举,便表示他们已经作好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
  一旦对方明确摆出拒绝接受中央指挥的态度,黑骑团与聚集当地的地方势力,还有后方的西军部队便有充分理由展开行动。
  公主一言不发,陷入少有的沉默。
  以聪慧闻名的星姬脸上出现难得一见的烦恼神情。
  接着她的黑帽子左右摇摆,一头黑发随之晃动。
  「这个建议非常好,不过我决定暂不采用。」
  听见意料之外的回答,老臣不禁张大眼睛。
  以一位亲自率领亲卫队展开远征的公主来说,这样的回答显得有些缺乏魄力。
  「一宫早已发出承认她们地位的口头声明,若是再让步,神川议会恐怕无法容许。」
  意思是说宫姬要谨守分际,册封状应该由议会发布。
  「即便稍嫌独断,微臣相信议会必将支持公主殿下的决定。」
  老臣继续进言。他认为只要放手去做,事成之后就无人能够反对。
  言外之意是希望他的主人在某种程度独断独行。
  「如果我是女王,如此行为还无可厚非。不过我是宫姬,是地位仅限一代的过客,也是象征和睦的巫女姬。」
  脸上露出一抹不太适合她的微笑。
  「若然如此,微臣亦无话可说。微臣只希望透过鼓城对两都市传达一宫的宽容之心。」
  「有劳你了。」
  一边欣赏园里的山茶花,一边把手放在黑帽子上面。
  「如果被人说是利用二宫的不幸,趁火打劫就麻烦了。」
  黑衣公主转过身来,静静露出微笑。

  实际面对面之后,我才发现眼前这位公主的确是七姬之中身高数一数二的,而我大概是其中最娇小的一个。
  当典礼跟仪式全部结束,所有的公务告一段落之后,时间已经接近黄昏,斜射的阳光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祭祀馆的中庭铺上红色地垫,我们两人跪坐在上头。
  这是一场茶会,在外围众多侍从的守护之下,我们各自端起名匠制作的茶杯。
  带有透明感的红色器皿装着温热的饮料。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饮料。
  究竟是什么呢?乍看之下是有些浓稠的白浊液体。
  感觉起来是用米做的。
  我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喝了一口。
  啊、这是什么味道?有点苦又有点甜,奇妙的味道在口中扩散。
  我试着用舌头探索口中的味道,感觉有些粘稠,甚至让我想要咀嚼。
  「七宫不喜欢甘酒吗?」
  「不,我是第一次喝,还说不上喜不喜欢。」
  回答常磐姬的问题之后,我又喝了一口。
  吞下第二口之后,我才稍微习惯这种浓厚的味道。
  「味道还不错。但是这种饮料的口感真是独特。」
  「嗯。异国传来的红茶格调太高,我不是很喜欢。」
  看样子这位公主连嗜好也有自己独特的坚持。
  她看起来不在乎礼仪,在我面前大口喝着甘酒,所以我也学她的方式放口大喝,几口下肚之后,开始感觉自己的脸颊发烫。
  就像是不小心出糗时那种两颊发热的感觉。
  「身体好像变温暖了,是因为酒的关系吗?」
  「或许吧。天气冷的时候喝甘酒对身体很好,不过现在要是让七宫喝太多,我大概会被骂。」
  「也对。如果是国王就可以举行酒宴,只不过我们的角色是公主。」
  于是我们相视而笑。
  虽然这位公主经常摆出严肃的表情,但是笑容丝毫不带半点虚饰,所以我也放心笑了。
  相信这位公主一定很受到周围的人爱戴。
  这场茶会是由常磐姬主动提议举行,为的是在离去前的最后进一步加深彼此的亲睦。
  这位公主今晚就会回到自己的阵营,明天启程返回三宫夏目。
  如此一来,短期之间我们将不会再有机会见面。
  毕竟双方距离遥远,而且各有各自己的立场。其中一方前去会见另一方,势必会劳师动众。就连双方都待在鼓城的半个月里,我们见面的机会也只有寥寥数天,更不用说回国之后。
  「不久之前我接到消息,一宫与二宫似乎有了动作。」
  常磐姬亲自在典雅的杯中斟满甘酒。
  我瞥见一旁的侍女因为公主的动作显得不知所措。这位公主似乎对于自己斟酒一事非常坚持,甚至到了厌恶假他人之手的地步。
  「听说他们的关系并不好。」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得到关于这件事的报告。
  我想这不是因为七宫的情报收集比较慢,而是因为还没有可以静下来报告的时机。毕竟展大人跟杜艾大人都太忙了。
  「听说二宫翡翠已经撤退了。」
  「您是说翡翠姬殿下吗?」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位公主采取的态度比一宫黑曜姬殿下更加强硬,实在很难想像这位公主会这么早撤退。我一直以为她会待到最后,甚至提出直接会见的要求。
  「确切的详细原因不得而知,不过他们的本国似乎出了意外,也许是一宫暗杀了那里的重要人物也说不定。」
  突然听见可怕的事情。
  虽然我很喜欢一宫的公主,但是那名公主实在说不上是爱惜人命的人。在她的想法里,人在该死的时候死去是理所当然的事。主某方面来说,比起其他宫姬,那位公主更像是我身边的两个人。虽然她会选择手段,但是并不拘泥于道德约束。对她来说,达成目的与目标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我跟她接触的经验不多,而且比起其他公主显得太过幼稚,所以无法确切判断那位公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别的不说,我想我身边的两个人应该没有她那么认真。
  想到这里,我发现自己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一宫的本国似乎也逼得很紧,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见我沉默不语,常磐姬试着征求我的赞同。
  如果最大的两个势力都因故撤退就好了──她想说的大概是这件事。
  「我认为两位公主的撤退,对于鼓城是有益的。」
  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我,只好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我一直在担心是不是非得跟她们其中之一见面不可。七宫也这么觉得吗?」
  「啊、真要见面一定很难应付吧。」
  突然发现对方跟自己想着相同的事情,让我不自觉地提高回答的音调。
  老实说,光是这样待在这里就几乎耗尽我的全心全力,如果当面被那两位公主问些复杂的问题,我自认说不出什么像样的回答。
  「我想也是。那两个人不但口才好,脑筋也很灵光,我跟琥珀都说不过她们。可是就算想靠武力对抗,不管是王都一宫神川还是真都的势力都太过强大。」
  常磐姬忿忿不平地点头,看样子她在外交方面遇过不少困难。
  七宫贺川只是个新兴的偏远都市,加上左大臣等人又把每件事都处理得井然有序,所以我在这方面并没有太多亲身体验,但是这位公主跟琥珀姬似乎就没有这么幸运。
  「不知不觉之间,我们不断对她们作出大大小小的让步。等到我们注意之时,跟她们已经有了巨大的差距,都市的关系就是这样。」
  「照理来说,每个宫都市应该都是姊妹都市。」
  「骨肉之争才是最难善了。一方拥有资源、一方资源匮乏,正因为关系深厚,得失之间的差别更容易造成心理不平衡。」
  三宫夏目与四宫鼓城,两座宫都市有着相同的根源。虽然是近在咫尺的姊妹都市,台面下的竞争却从未间断。表面上一团和气,对于彼此的龃龉视而不见。相信这位公主一定看见这个破绽,而且一直为这个破绽所苦。
  我觉得受伤的不只是因为败战失去地位的琥珀姬,这位公主也受了不少委屈。即使满腹委屈,她依然走到这一步。
  能够像这样跟这位公主见面,我觉得是很荣幸的一件事。
  「即便如此……」
  这是我的想法。
  「嗯?」
  常磐姬用询问的眼神望向把视线落在红漆茶碗上的我。
  「总有一天,我得跟那位公主……不、是跟那几位公主见面。」
  一开始浮现在我脑海里的只有身穿黑衣的背影,但是我马上想起二宫、五宫、六宫这几位至今我只能透过公主画像与传闻来认识的公主,所以赶紧订正自己的说法。
  「要建立像五宫和六宫那样的和睦关系是很难的。她们的关系特别亲密,加上支持她们的环境也很安定,所以关系才能维持得如此顺利。」
  常磐姬也跟我一样看着下方,不一会儿又看向远处,仿佛想要摆脱心中的郁闷。
  似乎刚好对上远处某位家臣的视线,有点不自在地把目光转往一旁的树木。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那会是战争的结果吗?」
  武门的公主问了这个问题。
  我想也没想就点头。
  对我来说,在大多数情况下,跟其他宫姬的会面都是发生在战争之后的事。
  跟琥珀姬的见面是这样,跟这位公主见面也是这样。
  即使有朝一日能以同盟的身分,在没有冲突的情况下见面,之前也势必得经过一番台面下的激烈斗争──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为了我不知道的原因,用我不知道的形式展开激战。我想不管是大规模的战争,或者是眼睛看得见的明确冲突,都不应是经常发生的事,这个世界是由无数我看不见也不知道的事物堆积而成。
  「那是七宫贺川的愿望,还是空澄姬的愿望?」
  这是第二个问题。
  「想和她们见面是我的愿望。」
  我不想制造冲突,但是在往上爬的过程当中,终究无法避免竞争。如果没有竞争,就不太可能达到最高点。能在不与人竞争的情况下爬到最高点的人,我想只有一开始就站在高处的人。
  我不在高处,只能抬头仰望。可是顶点远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之上。
  「三都同盟,我不能说这是明确的军事同盟。」
  常磐姬的语气很平静,话中带着莫可奈何的意味。
  「但是我可以宣誓,三宫愿意协助盟友抵抗外来的不当侵略。倘若一宫与二宫任意妄为,三宫麾下将士誓将与七宫贺川并肩共御外侮。不过若是七宫的东征将军或军师主动进攻他国,三宫没有义务参与,也不会参与。而且要是七宫贺川的不当侵略,我等兵马将不惜以武相恃。」
  「所言甚是,倘若七宫贺川为了一己之私而有不义之举,绝不会对三宫的纠缠充耳不闻。」
  我一不小心作了一个重大约定。
  虽然我的军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我不能做出明确的承诺,我还是情不自禁地下了断言。
  我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好不好,但我是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想法,而且也不觉得自己是错的。只不过看在连一宫神川也想打倒的展大人跟杜艾大人眼里,好不容易缔结的同盟带来的制约,对于以取得天下为目标的我们来说,实在太大了点。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我开始感到有些不安。
  不过话说回来,取得天下这件事本来就不是我能够想像。
  我不禁开始深思,为何那两个人能够如此有自信呢?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我的心思,常磐姬给我一个温柔的微笑。
  就像是姊姊对妹妹露出的笑容。
  「我们唯一的愿望就是自保,所以不会配合七宫的野心。不过我是武家出身,所以并不讨厌战争这件事。」
  这是武门公主的说法。
  「只要彼此遵循正道,我相信武家的坚固信条有朝一日必将再现。」
  这句话令我印象深刻,同时也是一句令我深思的话。
  眼前的人露出有点腼腆的笑容。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不断谈天说地,直到冷风带来寒意,于是我们互相道别。
  虽然无法作出约定,但是我们都期待再见的一天。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4-16 03:23 编辑 ]


二节 商都的天空



  夕阳西下,当我回到住所之时,有一道开朗的身影悠闲出现在我面前。
  一身就便服来说太过华丽的服装,似乎是鼓城现正流行的异国打扮。身材高大的他十分适合修长剪裁的衣服。
  「小空,你要仔细听好喔?」
  正面仰望这个人,我的脖子不禁觉得有点酸。
  「杜艾说的话几乎都是谎话,你可别相信他说的话。」
  呃……这个嘛,记得杜艾大人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对象换成眼前的展大人,这叫我该相信谁才好?
  「那家伙八成是在我周旋于强敌之间流血流汗拼命战斗,还有为了保护人民来回奔走维护治安之时乱说话。别担心,已经没事了。」
  这……
  「只要我回到公主殿下身边瞪他一眼,保证邪恶的左大臣就会乖乖闭嘴。」
  那位邪恶的左大臣不是你最亲密的伙伴吗?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我只是笑着点头。要是随便开口指正,只会让展大人吵个没完。
  呜哇!他的手伸过来了。
  人高马大的展大人伸手一抓,举起来不及逃跑的我。由于我本来就比较瘦小,加上这个人的腕力惊人,所以我的双脚一下子就离开地面。
  展大人的手让我的腋下痒得不得了,但他毫不在意地抱着我转来转去,像是在戏弄小孩子。
  「你还真像个彩球啊。」
  身上五颜六色的春装随着我的身体摆动,展大人似乎看得很高兴。
  「请问您在做什么?」
  背后传来冷冷的声音,让我眼前的这张笑容瞬间消失。
  这里是当作宿舍的迎宾馆。公主专用的大房间里多出一道瘦长的身影──那是平常对我呵护备至的梳妆师。
  「您把公主殿下当作什么了?」
  接下来的话语并未掺杂太多感情,可是也因为这种淡然的语气,让人更加体会说话者的认真跟坚持。
  「没什么,只是觉得小空很可爱。你看,她换了新衣服喔。」
  展大人一边抱着我,一边露出微笑回头,完全是一副爽朗青年的模样。
  「是的,这是刚修改好的春染布料,请您连公主殿下一起爱惜好吗?」
  绿渡与水面月分别是五月跟六月。
  在夏季时分短暂的东和,这两个月是气温不高不低的时候,因此在人称空澄的七月来临之前,一般人都是穿着春装。
  虽然布料没有冬装那么厚,但是大家还是得穿上两、三件长袖衣物。
  「修改?这家伙长高了吗?」
  「不,是因为事先准备的尺寸太大,所以才要修改。」
  面对展大人的随口一问,梳妆师的表情显得有些落寞。
  「明明吃了那么多,为什么长不大呢?」
  不不不,我可没有吃很多,真的。
  我有好多话想说,但是只要跟这两个人在一起,我总是吞吞吐吐说不出口。
  这两个人都长得很高,光是抬头看他们就让我觉得有些累。
  如果身边没有杜艾大人与日影先生那种普通人,我大概一整天都得抬着头。
  话说回来,我的身材不管直的横的都没什么变化。梳妆师先前为了应付我长高之后的需求特地把衣服做得大一点,现在终于发现自己估计错误。
  总觉得有点丢脸。
  「算了,长太大也伤脑筋,又不是要跟常磐、黑曜比高,而且这么一个小不点也比较方便。」
  呜……如果杜艾大人在就好了,他一定会阻止展大人乱说话。
  反正我永远也说不过展大人,还是赶快换个话题。
  「今天我的表现还可以吧?」
  在今天一整天,我跟常磐姬完成议和典礼,还一起参加饯别茶会。
  几乎从头到尾都按照杜艾大人的指示扮演公主这个角色,只是不知道在展大人眼中又是如何?虽然我觉得自己没有冒犯到常磐姬,不过还是想听听同为武人的展大人意见。
  「嗯?还不错吧。在旁人看来,两位公主的巡行队伍有看头,不管是对方还是担任仲介的鼓城都保住自己的面子,短期之内应该没问题。」
  展大人笑着回答。
  短期之内应该没问题。
  真像这个人的风格,总是用简单的几句话表达现实状况。
  他把事情先后分得很清楚,即使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某种程度来说算是不错,可是接下来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知道其他人又是怎么认为?」
  「不用担心,短期之内不会有人跑来抱怨。就算有也会被我赶回去。」
  展大人说得倒是斩钉截铁。
  他的表情就像刚完成麻烦的工作,心情似乎显得特别好。
  看到他卸下身上的军装,想必他的工作也暂时告一段落。
  接下来轮到杜艾大人开始忙碌。
  现在的他正忙着四处会见鼓城的有力人士。
  至于我这个宫姬,在重要典礼结束之后,宫姬照例要远离公务闭关净身,所以现在对我来说是一段空闲时间。
  不过顶多只有两、三天。
  我们不能一直待在鼓城,启程返回七宫贺川的准备工作早就开始进行。
  在各个势力开始撤退的现在,空澄姬还有保护她的军队若是继续驻留鼓城,之后一定会酿成大问题。
  「双方谈过之后,目前的计划是七宫与三宫各派三千名兵力留守。如果到今年冬天都没有出事,那就再减一半。我也会回贺川休息。」
  这个消息让我有些高兴。
  虽然我常常抱怨,不过还是待在展大人身边比较安心。虽然应付大吵大闹的展大人很麻烦,但是我还是很高兴。
  「留在此地维持治安的兵力,是由何人指挥呢?」
  一直没说话的梳妆师说出我没有注意到的问题。
  「我的两个副将,再加上来自鼓城的将领。」
  「看起来像是暂时的安排。」
  这是梳妆师的感想。
  「有名气的将军一个不留。眼前还是保持低调比较要紧。」
  东征将军、山豪将军、拜东将军,拥有这类称号的将领全部不能留下。展大人故意留下没有名气的可靠心腹,如此比较容易维持和平。
  「对方的士道将军是否也会撤退?」
  我试着用公主的语气发问。
  「会啊,毕竟他是对方的招牌。总之就是得让双方的有力人士回避。」
  如果不这么做,双方很难保持对等关系,同盟也会因此出现裂痕。
  结果直到最后,我都没有见到士道将军还有雾羽先生。
  常磐姬也没有跟展大人碰面,只有隔着一段距离跟杜艾大人打过招呼。
  宫姬的立场原本就跟军人格格不入,这样的结果其实是正常的。
  我的心里总觉得有点缺撼,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做到。
  「回程的准备工作大概还要再三天。外来势力开始减少,一宫撤退的影响果然很大。」
  开朗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原来我的双脚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回到地面。
  把我放下来的人,在我面前弯下壮硕的身躯,然后一脸笑容看着我:
  「吵死人的杜艾忙得没空回来,公主殿下可以净身休息啦。」
  这个视线跟我一样高的人,脸上挂着孩子般的笑容。
  「你也差不多该离开公主的位子了。」
  他用愉快无比的声音如此说道。

  夕阳西下,年轻画师孤伶伶一个人。
  「我还有工作,先回去了。」
  刚才身穿灰色羽织的少年如此说道。
  「嗯,那就有缘再见吧。」
  于是两人在暮色之中告别。
  虽然不清楚那个年纪的小孩从事什么工作,不过画师自己也是从小住进工坊拜师学艺,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
  那位少年或许是无依无靠,被人收养的孤儿也说不定。名门大族的下任家主多半从小就会吸引众多远房眷属的子弟,那位少年大概也是其中之一,因此才会有工作要做。
  「嘿!」
  用沙土盖住余烬,再用脚仔细把地踏平。烧成木炭的小树枝在脚下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所幸现在已经是春天,身上的衣服也差不多干了,加上手边还有一些闲钱,于是便在路上的抛售摊位买了几件时下流行的衣服。
  「看来这阵子是不愁没衣服穿了。」
  一边自顾自地点头,一边走向夜幕低垂的市郊。
  头上的灰蓝色天空逐渐染上深沉的色彩,街上民宅的窗户一个接一个透出亮光,柔和的灯光流入眼中。
  即便是号称东和第三大城市的鼓城,黄昏时刻的街上人影也是稀稀落落,连街灯都显得有些昏暗。毕竟才刚经过一番动荡,人们自然极力避免在夜间外出。
  「记得以前还比较热闹。」
  画师觉得有些寂寞,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快步走过留有些许战时气氛的大街,凭着街上灯火寻找雇主所在的迎宾馆。
  等到太阳完全沉没之时,他也来到燃着明亮篝火的正门前方,然后沿着高耸的围墙朝迎宾馆的后门走去。
  一路上有不少夜哨卫兵,于是画师一一跟他们打招呼。
  这一带有许多气派的建筑物,都是由鼓城长期派专人管理,专门提供给各势力的要人使用。
  其中最具历史的一座武家宅邸,便是专供邻国三宫夏目使用的建筑物。
  年轻画师一个人走到这座宅邸的后门,然后在篝火前露出笑容,对着把守后门的卫兵说道:
  「你好,我是在这里工作的画师绘津·杨都。」
  绘津拿出先前掉进水里也没被冲走的半片木牌,双手递给卫兵。这位严肃的卫兵早已认识绘津,点头之后全拿出绘津出门时留下的半片木牌。
  从正中间分成两半的五角形木板靠在一起,显现浮雕在上面的竹林图案。形式上的身分确认手续就此完成。
  对方认识自己,就算没有这道手续,只要拜托一下守门的卫兵应该也进得去,但画师绘津明白身分越高贵的人越注重形式,因此总是尽可能遵守每一项规则。
  「通行证确认无误,里面的人会来接待。」
  忠实的卫兵将接待的任务交给邸内公主殿下的侍从,绘津终于得以进入。
  来到宅邸的走廊,绘津向年老侍从打听常磐姬的状况,得到的回答是常磐姬现在心情正好。
  「公主殿下方才还在宴席上和嫁到鼓城的远亲谈笑。重大的任务已经完成,公主殿下也算是放下心中的重担。」
  常磐姬称呼他「爷爷」的老臣对待来历不明的画师相当客气,在三宫夏目的成员之中算是对绘津最好的一位。
  话虽如此,绘津还是有些害怕应付这位老人,从头到尾只能低着头在一旁陪笑。
  常磐姬说过这位老臣年轻时是耍长枪的高手,绘津可以从他的和善脸庞与细长眼睛感受到一种刚毅的印象,所以对他交代的事情一向是言听计从。
  绘津的原则就是绝对不违抗强者以及地位在自己之上的人。
  想说的话等到时候到了再说,遇到不想服从的对象大不了一走了之。这是绘津的一贯态度。
  只是实际上他总是不知不觉反抗别人,也常常想走却走不掉。
  「听说公主殿下明天就要回国了。」
  绘津故意不用原本的名称或都市一词称呼夏目,而是使用「国」这个美称。这是他对夏目表示礼貌的方式,而在走廊上帮他领路的老人似乎感到很满意:
  「一直待在这里,公主也会担心国内的事。」
  「如此说来也是。」
  绘津想也不想便点头同意。
  绘津不喜欢乱说话遭人白眼,他认为复杂的事情还是别太深入追究。
  「画师阁下是否一起回夏目?」
  老臣没有回头,声音从有点驼背的身影传来。
  「公主殿下若是有所指示,我自然奉命行事。况且我到夏目的目的也还没达到。」
  其实绘津仍在犹豫,只好作出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
  「目的?如果我没记错,画师阁下不是因为被巡回艺人收留才来到夏目的吗?」
  「不,我是因为想要蓝色才来的。」
  什么意思?在走廊转角回头的老人面露不解的表情。
  「我是说矿物。有一种石头可以做出很好的蓝色颜料。」
  恍然大悟的老人点点头。
  有些珍奇的颜料矿物只有山区才有。
  一过转角就是常磐姬的起居室,屋里的灯火从简朴的拉门缝隙透出。
  「公主,画师回来了。」
  老臣出声禀报,房内随即传来走动的声音。
  「让画师进来。爷爷去请人准备一些茶点。」
  「是。」
  老人在古式拉门前面垂首作揖,留下画师迳自离开。待在原地的画师清过喉咙之后说道:
  「您好,幻想画师绘津现在回来了。」
  尽可能用恭敬的语气禀报,绘津打开用细竹枝与薄纸做成的拉门,同时趴在地上对起居室里的主人行礼。
  眼前射来一道银光。
  「呜哇!」
  绘津吓得跳起来。
  在房间角落的玻璃灯笼灯光之下,举着长刀的侧脸浮现眼前。
  水平的刀刃静止不动,可以清楚看见刀上的纹路。
  「别吵,把门关上。」
  侧脸的另一边是靠着右肩的刀柄,公主的视线没有望向画师,只是静静凝望着房间另一头空无一物的墙壁。
  「呃……可是、这……」
  绘津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心里想着自己究竟是招谁惹谁,竟得跟手中拿着出鞘长刀的主人关在同一间密室。
  「放心,这把刀不适合在室内挥动。」
  公主边说边放松力道,刀尖跟着缓缓下降。
  「光是要举起这把慧星,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公主低头看着长刀,话中带着些许遗憾。
  慧星。这是曾经让东征将军尝到败绩的名刀,同时也是佣兵将军雾羽·良沙拥有的双刀之一。如今这把长刀交到常磐姬手上,成了她的守护刀。
  「画师,把刀鞘拿来。」
  听见公主的命令,年轻画师才注意到立在门边的深绿色刀鞘。
  原本的刀鞘注重实用,留在公主身边显得太过野蛮,因此这是来到鼓城之后重新订制的刀鞘。与公主的名字颜色相同的刀鞘,在灯光底下反射新漆特有的光泽。
  「咦?是。」
  突如其来的命令让画师有些不明就理,不过还是用两手拿起刀鞘递向公主。
  「好,你别动。」
  手持白刃的公主转过身子,刀尖正对画师,然后就这样朝着画师缓缓走来。
  「呜!我可没做什么坏事啊?」
  「把刀鞘立好。这把刀太长了,我一个人没办法收进刀鞘。」
  安抚作势要逃跑的画师之后,公主把长刀的刀尖朝向斜下方,往画师双手的方向移动。
  「呜哇、为什么我得干这种事啊?」
  画师吓得直打哆嗦,还是只能硬着头皮把刀鞘对准刀尖。
  薄如剃刀的刀刃与坚硬厚实的刀身逐渐靠近,画师开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甚至不敢正视面前的利刃。
  「别动,一不小心碰到可是会受伤的。」
  「呜呜──是。」
  刀身慢慢进入刀鞘,画师紧张到快要哭出来,不过还是强行忍住,看着长刀完全没入刀鞘。
  「锵!」刀鞘发出清脆的声音,画师还来不及感受长刀的重量,整把刀就被它的主人连刀带鞘拿过去。
  「决斗的时候大概只能把刀鞘丢掉。长刀真是麻烦的东西。」
  常磐色的公主把收好的刀当成手杖用右手立起来,用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看了画师一眼,于是自己走去把敞开的纸门关上,回到房里的书桌旁边。
  「公、公主殿下,您刚才在做什么啊?」
  想到自己手上拿着一把货真价实的利刃,画师觉得浑身发冷,几乎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白天举行了宫姬巡行。」
  公主坐在凳子上,把长刀放在一旁。她似乎对画师紧张兮兮的模样不感兴趣,用淡淡的语气回答他的问题。
  「是,这我知道。」
  「我在护栏的车上看见一名年轻将军站在杜艾尔·陶身边。虽然只是从远处匆匆一瞥,但是那名将军穿着华丽的典礼军服,身高也高,所以看起来特别显眼。那就是展·凤吧?」
  应该没错,绘津用力点头表示同意。
  「我没让七宫发现我注意到他,但我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很强的力量。」
  常磐姬的视线落到身旁的慧星,轻叹口气之后说道:
  「就算被这把慧星砍伤,那名男子还是站起来跟雾羽拼个两败俱伤。」
  原本心情很好的公主,如今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曾经在道场跟雾羽交手,无论我试过几次,都没办法跟他打成平手。单以剑术来说,恐怕整个夏目没有人是他的对手。然而七宫的将军却能跟这种人旗鼓相当,我不由得感到可怕。」
  这位公主虽然没有太多实战经验,但是大家都知道她的剑术不逊于道场师傅。也正因为她是这么一位公主,在遇见同样是武人之时感受特别深刻。
  「凤·展吗?」
  「嗯,就是他。」
  「那天晚上打得真是激烈啊。」
  画师开始回忆自己在去年年底那个冬夜看见的景象。在七宫贺川里,激烈交战的两人发出响亮的兵刃互击声,钢刀迸出的火花四处飞散。画师亲眼见证这场决斗的开始,可是却害怕得不敢看到最后。
  在那之后,这两名武人还交过一次手。虽然贵为将军,他们的战历依然如此真实。
  「我应该没办法像那样用刀互拼。这把刀我光是拿就觉得很重。」
  虽然刀身细长,钢制的长刀依然非常沉重。
  「不过以后也不会再跟七宫战斗了吧?」
  画师尽可能表现得开朗一些,用天真的笑容对公主说话,好让自己不再去想可怕的事。
  「这个嘛,我也猜不透七宫的想法。」
  白天才刚完成缔结同盟的典礼,如今常磐姬的回答却带着怀疑的语气。
  画师马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常磐姬看了之后笑道:
  「你是来问七宫姬的事吧?」
  常磐姬放松心情,摆出轻松的姿势。
  「是啊,毕竟没有人知道她是一位什么样的公主。」
  七宫的空澄姬极少在人前现身,即使现身也仅限于宫姬需要出现的场合。而她总会在事成之后马上消失,因此旁人少有机会认识这位宫姬,只能从传闻得知她是一位温和勤勉的年幼公主。
  「空姬之名算是名副其实,是个跟空色很相配的公主。在东和七姬里面,她应该是最年幼乖巧的公主吧。」
  「她是个孩子吗?」
  画师如此反问,心中回想白天匆匆看到的娇小背影跟古式发型的黑发。
  「嗯,她总是用心倾听别人说话,也不会忘记体谅别人。以一个巫女姬来说,她的作为比我更像宫姬。」
  「唉呀,我觉得其他的七姬应该都比公主殿下更像巫女。」
  「闭嘴,就算是事实也不能说。」
  被狠狠瞪了一眼的画师吓得后退几步。如果刚才站在公主身边,恐怕早已经被揍了。
  「既然这样,公主殿下应该不用怀疑七宫的想法吧?」
  为了不让公主一直生气下去,画师赶忙转移话题。常磐姬听了则是露出凝重的表情:
  「那名公主心中还想着别的东西,她不像我和琥珀只考虑自己国家的事。如果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七宫贺川,那就跟我们更像了。」
  「那么她的问题出在哪里呢?」
  「那位公主从来没想过要抑制她的将军跟军师。」
  说完这句话,常磐姬花了很长的时间思考接下来该怎么说,画师绘津只能在一旁等待。
  「七宫的公主完全放任那两个人去做任何事,简直可以说是为了那两个人而担任公主。或许她认为这么做对自己的国家还有东和都是最好的。」
  「她这么信任那两个可疑的家伙吗?」
  「我也不知道。姑且不提那位公主,你不觉得那两个人有什么企图吗?他们该不会真的想要取得天下吧?」
  东和各个都市都在争夺霸权,然而以统一天下为目标的行动却很少见。虽然每个势力都有自己的野心,但是本国的经营以及与周边国家的关系,才是各个势力所要面对的最大问题。七宫贺川当然也不例外。
  「我想他们应该也是凡事只顾及自己的人吧?只是跟鼓城的人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常磐姬想起画师认识那两个人,所以如此反问他。
  「他们大概是想能赢到哪里就赢到哪里,能赚到多少就赚多少。只要一直赢下去,他们或许根本不在乎其他事。」
  「那跟小孩有什么两样?他们好歹也是右将军跟左大臣。」
  「哈哈哈,说的也是,应该没有那么夸张。」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但是随即陷入沉思。
  他们想的问题是:拥立小孩当公主的大人,真的算是大人吗?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跟七宫开战。与邻国之间的争斗对我们的伤害太大。」
  冤冤相报何时了,更何况还有其他都市在一旁虎视眈眈。
  「就是说啊,一直争斗下去也许只会让整个区域的势力衰弱,眼前还是携手合作比较好。」
  「重点是他们拥立了一个小孩,我们总不能对她刀剑相向。」
  常磐姬没有看向画师,而是静静看着玻璃灯笼的柔和灯光,仿佛是被毛玻璃透出的朦胧白光给吸引,然后她有些疑惑地抓抓头:
  「难道那些将军是看准这点才拥立年幼的公主吗?还是宫姬的作用本就是如此?」
  画师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和公主一样露出深思的神情。
  就在两个人思考的时候,公主殿下贴身侍女送来点心。侍女俐落地送上两人份的热茶与饼干,然后安静退出房间。
  两人都想休息一下,于是各自拿起茶杯啜饮。
  茶水散发浓郁的香气,闻起来像是高山出产的春茶。也只有在物流兴盛的鼓城才有机会喝到这样的东西。
  只是很遗憾的,这两个人都不好此道,虽然觉得眼前这杯茶相当美味,喝起来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如何?」
  公主轻声问道,画师隐约察觉她想问什么。
  「看起来很漂亮啊。只可惜没能抢到好位置,只能勉强瞄到几眼。」
  没能从近处仔细观看,让画师感到非常不甘心,就连语气也不自觉地变得粗鲁。身穿与名字同色羽织的公主笑了。
  「你身上这件是新衣服吧?」
  「啊、看得出来吗?白天的时候发现一间不错的店,所以就买了。」
  那是一件有着都会特有华丽色彩的单衣,只是使用的染料给人一种廉价的感觉,是绘津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之间常见的流行装扮。
  相较于做工精细的公主装束,更是显得廉价。不过公主仍然好奇看着它,还轻轻点头说道:
  「下次也帮我买一套。」
  「咦?」
  「看起来很轻便。如果你不好意思买,不是女装也没关系,帮我买一件尺寸大一点的。」
  「要作什么用啊?」
  「当然是拿来穿啊,笨蛋。」
  时间就在轻松的闲聊气氛之中度过。
  过了一会儿,公主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落水了吧?」
  「什、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画师心虚起来。
  「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画师狼狈的样子让常磐姬不禁莞尔,决定放画师一马,不再继续追问下去。才刚完成视为重担的典礼,现在的她心情还不错。
  「还好我们两个都没事。」
  「就、就是说啊,没出什么事真是太好了。」
  两人都知道对方在装傻,让现场的氛围变得有些奇怪。和乐的气氛持续一阵子,两人各自沉默下来,喝着杯中的茶水。
  「公主殿下要回去了吗?」
  画师先打破沉默。
  「明天启程。」
  简洁的回答。
  「公主殿下交代的画已经完成了,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你就留在这里。」
  「什么?」
  突然听见如此明快的指示,绘津完全摸不着头绪。
  「七宫会在这里多待几天,一宫、二宫也还没完全撤退。我要你留下来看着,看哪些人采取了什么行动,还有鼓城是如何对应。」
  「要我当间谍吗?」
  「没有那么严重,只要把你在街上听到的声音告诉我就行了。」
  常磐姬用轻松的表情叹了口气。
  「这里不像我的家乡夏目,我在鼓城什么都办不到。不管是走在街上、跟人们说话,甚至连一个人独处都不行。但是你不一样,你可以轻松打听人们的心声,这对我很有帮助,也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
  「这样啊,这倒是个好主意。」
  听起来是份轻松的工作,画师的语气显然很愉快,但是他马上发现自己不该表现得太快乐,于是慌忙说道:
  「我可不是不喜欢待在公主殿下身边,只是一直待在这里实在太拘束了。」
  画师露出于心有愧的表情,但是他所说的确实是自己的心声。
  这个人就是这样。常磐姬看着画师,不知不觉又笑了。
  「我知道。军中的气氛太过严肃,我自己待起来也不轻松。只是身为武家子女,我非得认真面对不可,这也是我的责任。」
  「哇、公主殿下真是了不起。」
  「嗯,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公主殿下。」
  这个语气简直就像是跟弟弟开玩笑的姊姊,画师听了之后不禁感到心痛。
  他突然想跟这位公主并肩走在街上。
  不只这位公主,他想让每一位公主都拥有轻松自在的时间。
  虽然明知不可能,他的脑海仍然浮现这位公主跟琥珀姬一起愉快在街上漫步的情景,然后他又想起那位只看见背影的七宫小公主。
  「这么说来,七宫的公主殿下年纪虽小,倒也挺辛苦的。」
  「是啊,她看起来只是个跟军队和政治扯不上关系的孩子。如果她穿着你这样的衣服走在街上,看起来就跟普通的小女孩没什么两样。」
  「咦?她长得不漂亮吗?」
  「嗯,还算漂亮。其实我们不管怎么打扮也是如此,不像琥珀姬跟翡翠是天生的美女。」
  身为一个画师,对美人画也颇有坚持的绘津不禁问道:
  「公主殿下是不是常跟其他的宫姬见面?」
  「我跟琥珀姬经常见面,翡翠见过一次,浅黄和萌葱大概见过两次。」
  常磐姬脸色一沉,似乎是这个问题影响到她的心情,但是绘津没有特别在意。
  看见绘津一言不发等着她,常磐姬只好继续说下去:
  「以前曾以祖先慰灵祭的名义跟翡翠见面,浅黄跟萌葱则是参加她们举行的茶会。那时我们的年纪都很小,七宫也还没出现,东和的动乱尚未台面化。」
  各个都市表面上维持和睦的关系。原本宫姬就是和平的象征,长期担任这个职位的公主各自为自己的国家扮演亲善大使的角色。
  以前曾经有过这样的时期,一直到三、四年前都是如此。
  曾几何时,暧昧不明的时局开始动荡,当人们拥立七宫宫姬,七姬齐聚一堂之后,世界的情势开始急速变化。
  「那时真的很和平,琥珀也还在这里。」
  公主的自言自语带着感叹。
  「那时候的公主殿下和琥珀姬,是不是跟现在的七宫姬一样年纪?」
  公主闭上眼睛轻轻点头。
  「公主殿下见过一宫的黑姬吗?」
  画师有点烦恼是不是该问这个问题,不过他还是问了。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是他觉得如果错过这次,往后再也没有机会从这位公主口中听到答案。
  「我们没有人曾经在正式场合见过一宫。」
  回答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
  「一开始只有神川的公主,其他六姬都是相对于她而诞生。就某咱意义来说,每个势力跟她都是处于敌对关系,并非只有二宫跟他们关系恶劣。」
  语气有点犹豫不决,一点也不像快人快语的三宫常磐姬。
  常磐姬自己也发现这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开口说道:
  「琥珀姬跟我曾经见过她的使者,使者的语气跟态度简直跟宫姬没有两样,难道说……」
  就在此时,纸门的另一侧忽然亮起来。
  远处随即传来一阵闷响,等到听见声音之时,门外的亮光已然消退。
  对此感到怀疑起身的公主不再说话,带着吓了一跳的画师走到门口。
  那股声音仿佛是远方发生地震,就连身体也可以感受微微的震动。
  「发生什么事了?」
  猛然拉开纸门,发现声音是从远方传来。拉开门只能看到中庭与围墙,因此常磐姬自然而然地将视线转向头上的夜空。
  原本应该漆黑一片的天空带着一点白色。
  白色的东西不是云,而是在低空逐渐散去的白雾。
  在常磐姬猜出那是什么东西之前,一道细细的白光从下方升起。
  白光伴随破空声上升,随即爆出火花,发出轰隆的声响。
  红光在夜空中绽放花朵,一眨眼便消失无踪。
  只剩下白色的烟雾映照地表的灯火与月光,然后慢慢消散。
  「哇啊、那是烟火。」
  「在春天的夜里放烟火?而且还挑在这种战乱时期?」
  相较于绘津松口气的样子,常磐姬的脸上罩了一层寒霜。
  抬头望向远方。
  烟火施放的位置是在都市北方,距离市区有段距离。
  「画师,你知道那个方向有什么吗?」
  「不知道,有什么呢?」
  宅邸各处开始有人对眼前不合时宜的景象议论纷纷,看来围墙的另一头应该也是同样的状况。恐怕全鼓城的人都在看着天空吧。
  「那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常磐姬没有回答画师的问题,目光追逐不停发射的烟火轨迹,烟火光芒照亮她的脸颊。
  过了一会儿,穿着常磐色衣裳的她带着不悦的表情转身离去。
  留下出神望着夜空的画师,公主快步踏上走廊,打算去找心腹的老人。
  夜空中的光芒照亮这个景象。

  黑衣公主站在篝火旁边,看着烟火升空的轨迹。
  「全都用光,行李越少越好。」
  「是,遵命。」
  为了应付突发状况而守在公主身前的骑团长,转身对年轻团员下达指示。
  平常总是保持肃静的黑衣亲卫队,此时难得大声吆喝,兴高采烈地发射烟火。
  在公主身后,有游击长头衔的年轻男子用只有他的主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这样好吗?」
  「你不觉得该让没能痛快一战的年轻骑士发泄一下吗?」
  拥有黑姬称号的少女轻轻往后一瞥,用同样只能让身后的人听见的声音回答。
  「话是没错,但是这些烟火应该是庆祝打胜仗用的吧?」
  「我们确实赢了,至少我们成功阻止二宫继续扩张势力。其他势力也都在我们意料之内,这次一宫神川可以说是不战而胜。」
  「那不就成了胜利宣言?这摆明就是挑衅。」
  「他们要这么认为也没关系,扮演惹人厌的角色本来就是我跟各位的责任。」
  「你还真会找理由。急性子的三宫姬一定会生气的,现在的她八成是在动员部下。」
  「她是位可爱的公主。」
  不管常磐姬多么生气,她手下的将军必定会劝阻她。毕竟不管是哪一支军队,要跟一宫神川正面开战都必须作好相当的心理准备。
  在此地留有最多兵力的二宫军也不会采取行动。
  黑衣公主继续说道:
  「以一个小国的公主来说,常磐姬表现得很称职。但是她跟琥珀姬一样,只懂得汲汲营营于保全自己的国家,以致于看不清楚大局。很遗憾的,正因为她太过重视对故乡的节义,结果反而变得不知世事。」
  「不是还有一位公主待在这里吗?她又怎么样?」
  「那位公主也很可爱。她是七姬之中最不懂世事,因此也是七姬之中最好奇的一位。虽然她柔弱无力,但也因此不容易被打倒。」
  「看样子似乎更适合担任大国的装饰品,不过再让七姬继续扩大下去也是麻烦。不知道那位公主现在在做什么?」
  公主看了身旁的人一眼,笑着说道:
  「现在的她,肯定跟我们一样。」
  新的爆炸声在夜空绽放硕大的绚丽花朵,火光染红公主的侧脸。

  「烟火耶!」
  这样好吗?
  搬梯子爬上宿舍的屋顶,展大人手里拿着酒兴奋叫道:
  「小空,帮我拿下酒菜。我要咸一点的豆子。」
  「是。」
  我一下子变成打杂的,穿着侍女服去拜托厨房的人。拿了现成的食物回来之后,发现日影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一个人站在梯子旁边。
  「帮我拿上去好吗?」
  「好。」
  我不敢爬上去,所以拜托日影先生帮忙。他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地点头。
  然后日影先生三两下就爬上梯子,只是才一上去,展大人就搭住他的肩膀,拉着他坐下来。
  唉呀,看样子日影先生一时之间是走不开了。
  「一宫的公主还挺有一套的。阿空,你也这么认为吧?」
  「是啊。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呢?」
  从一宫神川军开始发射烟火到现在,也过了好一阵子。
  虽然不是特别华丽,但是烟火数量很多,火光断断续续照亮整个鼓城。
  「那是他们的撤退宣言。」
  不是来自上面,而是来自背后的回答。
  回头一看,结束外头工作的杜艾大人正双手抱胸站在那里。
  「啊,欢迎回来。」
  「嗯,我回来了。」
  瘦小的男子一脸正经抬头望去,他看的不是夜空,而是展大人所在的屋顶。
  「一宫宫姬似乎送了一份通知给鼓城临时政府,说是黑骑团与一宫神川的势力明天就会返回本国,现在似乎是庆祝鼓城解放的礼炮。」
  说话的语气就跟平常一样沉稳,喜欢待在高处的将军听了之后笑着说道:
  「说得真好听。黑姬真爱出风头,来的时候声势浩大,回去的时候也要大张旗鼓。」
  「你没资格说别人。」
  「所以说呢?」
  听到这个人如此反问,通常都是代表他想询问军师的见解。
  「一宫无视我们七宫贺川还有三宫夏目,直接对鼓城的临时政府派出使者,可见他们直到最后都保持不理会我们的态度。常磐姬现在应该暴跳如雷吧?当其他三姬跟他们的势力知道这件事,我们就会变成嘲笑的对象。他们会笑一宫的蛮横态度,更会嘲笑我们的无能为力。」
  「派兵追击就不会被笑吗?」
  「那样做才真的好笑。最想开战的其实是一宫。」
  不管哪个势力都想在远征之时获得明确的收获。面对主动来袭的敌人给予迎面痛击,不管哪支军队都欢迎这种自己送上门来的战斗。
  唯一不这么想的,或许只有率先撤军的五宫与六宫。
  杜艾大人把视线落在我身上。
  「一宫把他们的公主连她的亲卫队也全部一起送来,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这代表一宫神川的黑曜姬殿下跟她自己的势力不合。」
  「派系斗争吗?」
  听说派系问题在东和排名第一的大都市神川里面非常严重。
  「派兵鼓城的行动,表面上是一宫公主的独断独行。为了让情况看起来像是这样,他们的议会还暗中动了不少手脚。虽然他们不停催促公主回神川,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做出强硬的要求。事实上那位公主不在反而有利于政治家的内部斗争,不过如果让受到人民爱戴的黑曜姬殿下死掉也很麻烦,所以他们想让她离开一段时间。」
  我大概可以理解。
  七宫的空澄姬也是一样,当不需要的时候就隐居在城里。有时我不禁觉得,七姬的工作大概就是在有人需要的时候出来露面。
  「原来是这样啊。一宫姬跟黑骑团如果做得好,神川的声望自然会提高;就算结果不顺利,黑骑团的兵力减少了,那些忙着你争我夺的派系也乐得轻松,因为来自黑姬的压力也会因此减少。而且要是那位公主在这里遭遇什么不幸,神川也有藉口对这里大举用兵。」
  这是在屋顶上伸展四肢的展大人说的话。
  我的心情不禁有点沉重。
  那个人一直背负如此沉重的责任,无时无刻都在应付周围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也因此不管是人还是东西,她总是能够一笑置之。
  不知为何,那个人似乎挺中意我。
  比起正经八百的琥珀姬跟常磐姬,她更期待我的表现。我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或许是因为她觉得我比其他公主来得粗线条。
  也许她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比较容易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生存。那个从邀请我到她的身边,虽然是个令我动心的提议,但是我最后还是选择现在的这个位置。
  我经常在想。
  如果当时我选择到她身边,身为末姬的我转而支持一宫姬的话,世界会有什么变化?到那时候我会跟眼前这些人开战吗?还是他们也会跟我一起来到一宫,试图从内部打倒一宫神川?
  明知道想太多也没有用,我还是经常这么想。就算无法像浅黄姬、萌葱姬并排的画那样亲密,但是我们或许可以成为像常磐姬与琥珀姬那样的朋友。黑曜姬殿下与空澄姬并肩而立的姿态,感觉好像是幻想画师笔下的画作。
  这样的想法让我不禁说道:
  「那位公主就在烟火下面吧。」
  我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小声说道,同时仰望夜空中的白色轨迹。
  「话说回来,我们的空澄姬在哪里啊?」
  贵为左大臣的男子随口问了穿着侍女服的我一声。
  「啊、她已经被解雇了。」
  无数火花在空中迸裂,如同火箭往四面八方飞射。
  「咦?在我不在的时候吗?」
  听见身为阿空的我若无其事的回答,杜艾大人显得有些惊讶。
  杜艾大人装出慌张的样子开始东张西望,刚好看到梳妆师抱着我的睡衣走过一旁的走廊。
  「喂喂,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杜艾大人用小孩的语气发问。
  梳妆师看了这边一眼,然后又一言不发地走开。
  「啊?」
  「哈哈哈,你被甩啦!」
  现场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杜艾大人跟一旁的我,展大人在屋顶上笑着开怀。屋顶上的这位仁兄把日影先生耍得团团转,看起来高兴得很。
  对着屋顶狠狠骂了几声,杜艾大人用好久不见的表情看着我,同时放松肩膀的力道。
  「嗯,算了。」
  贵为左大臣的人也一如往常地以漫不在乎的态度如此说道。
  一夜过去,许多事情都有了变化。
  最受人瞩目的事就是三宫夏目的常磐姬率领麾下军队踏上回国之路。
  事前大肆宣传的撤退行动在雄壮的乐声中开始,鼓城方面也以乐观其成的态度欢送。
  同一天,一宫神川的黑曜姬也启程回国。
  一宫扎营的位置距离鼓城有段距离,照理说受瞩目的程度应该不及三宫夏目,但是一宫的撤退仍在民间引发热烈论论,原因当然是因为前一天晚上的礼炮。
  随着一宫黑曜姬动身,二宫锡马也踏上归途。派遣最多兵力的二宫并未一次全军开拔,而是采取化整为零的方式逐渐撤退。一开始先将五千兵力分散到位于各地的真都同盟领地,其余兵力分成三批陆续朝锡马出发。
  确认一连串的撤退行动都已顺利完成之后,前一场战争的胜利者七宫贺川也在数日之后将大部分的兵力撤出鼓城。
  仿佛拨云见日一般,一直处在败战阴影的旧四宫鼓城逐渐恢复原有的活力。
  名叫「阿空」的我就处于这样的时局,跟大多数的人一样。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4-18 10:50 编辑 ]


三节 问答云
[/align]



  轻轻披在身上的橙色上衣,并非使节的正式服装。
  虽然是便服,考虑到自己身为双子都市旗下仲介者的身分,他特别喜欢这个颜色的衣服。
  里头穿着剪裁合宜的双层和服,包裹双脚的裤裙呈现硬挺的线条。
  无论是衣服的材质或品味,这身打扮都足以出席任何正式场合。
  看着镜中映出的自己,彩家的春濑静静点头:
  「原来如此,我很满意。可以理解父亲为何如此喜爱贵店的商品。」
  听见客人的关照,店主脸上也露出满足的表情:
  「承蒙令尊关照,能够为您置装乃是吾等的荣幸。」
  传承五代的裁缝店经营者年纪与春濑的父亲差不多,正要从壮年步入老年。
  然而这位店主还是亲自为这名年轻的商人丈量衣袖、整理领口,还有挑选衬衣的颜色。
  与彩家的交易对这间鼓城的老店来说,是一笔大生意。店主似乎把跟这名年轻领袖建立交情视为相当重要的工作,因此虽然是突如其来的工作,脸上丝毫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春濑将视线从穿衣镜移往重建至今不满一年的白色店内。
  店面的建筑格式十分严谨,店内空间也相当宽敞,只是此时的店里没有其他客人。
  以石材打造的店铺,让人想起异国贵族的别墅。店内所有的柱子与墙壁都经过精心布置,丝毫不见建材原有的颜色。
  这栋建筑物的大小是一般店家的两倍,但是精雕细琢的程度却非比寻常。除了首都神川之外,其他地方几乎看不见如此费心装潢的店面。
  「这种款式似乎来自中原,是北方民族的风格吗?」
  「是的,此乃异国流亡至东和的名家带来的新工法,敝店恰好赶上这股流行。」
  「是魏家吗?」
  春濑在几年前曾经听过某个中原名家的旁系子弟受不了激烈的权力斗争,因此流亡到此地。虽然不是特别有名的家族,不过春濑在来到鼓城之前还是先进行过确认。
  「听说如此,只是详情不太清楚。」
  「异国确实有许多值得学习之处。有机会我想跟那个人见面,不知能否请店主代为传达?可惜我无法在此停留太久,这回恐怕是没机会了。」
  春濑并不觉得这个人特别重要,但是多一条人脉总是件好事,所以请店主帮忙牵线。
  「那个人平常很少外出,若是彩家领袖愿意接见,想必会非常高兴。在下会在他为敝店设计夏服之时把这件事传达给他。」
  「多谢,希望下回来到鼓城能有机会与他见面。其实这次我也要会见不少人。」
  现在的服装就是为此订制,春濑把视线转回镜中的自己,开始整理衬衣的领子。
  「是跟鼓城的人见面吗?」
  「听说在短短不到一年里,父亲的交易对象有一半被逐出这里。」
  春濑没有直接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七宫的东征阁下。」
  春濑知道那身华丽的将军装束,并非单纯只是兴趣。
  这是一种手段,让自己成为鼓城布商的交易对象,藉此避免鼓城的财经界敌视自己。
  七宫可能透过商业交易的形式,对鼓城进行大规模的金钱笼络,藉此融入现在的鼓城。七宫动员了近万名兵力,物质需求自然也是十分庞大。
  「展·凤是怎么处理七宫姬的公主装束呢?」
  根据事前的情报,这家店似乎也有经手。
  「此次典礼所用的春装,便是由敝店所提供。」
  关系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就连春濑也不禁大感意外。
  「七宫的公主殿下是否亲自来过这里?」
  还是由这家店派遣裁缝师过去?
  「不,置装方面的事宜是由七宫的梳妆师全权负责,七宫姬只有在昨天的典礼露面。」
  「巫女姬原本就不会轻易现身,不过要见到那位公主看起来更是不容易。」
  不等对方回答,春濑继续说道:
  「陶左大臣阁下是否来过这里?」
  问话的春濑心里浮现一些多余的情绪。
  「听说那位大人对于穿着打扮不拘小节,就连文官装束也很少替换。」
  因为不是自己的顾客,店主的语气显得比较随兴。
  这也让春濑注意到自己问太多了。
  店家本来就不该谈论顾客私事。只是现在距离战争结束还不久,对方又是从父亲那一代就经常光顾的客人,店主才勉为其难透露这么多。
  「真是多谢了。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对于这次的工作也没有十足把握,有了贵店为我制作的服装,要跟任何人见面都不成问题。」
  春濑以委婉的说法表示谢意,同时又多订了几套衣服。
  「真不敢当。敝店设计的服装能对您的工作有所帮助,在下打从心底感到荣幸。」
  「贵店代代相传的高贵风格深深吸引我们父子两代,我对贵店的作品一向非常满意。」
  说完客套话之后,春濑来到柜台,在彩家的顾客名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眼光顺便看向先前的交易纪录。
  突然停下手中的笔。
  他发现自己的名字前面写着彩家一族的名字,日期就在不久之前。
  「叔父大人他们刚来过啊……」
  订制商品的收货地点是鼓城上流阶级爱用的饭店。
  没想到竟然有亲戚比自己更早来到鼓城,春濑虽然感到疑惑,并没有出声询问店主。对他来说,只要看到这两个名字就够了。店主想必也是一片好意,才会在知情的情况下打开名簿。
  「很抱歉,我的落脚处可能会依交易对象而改变,剩下的衣服我会在完成之后派人来取。」
  春濑没有写上收货地址。
  这本名簿的收货地址已经让春濑得知叔父的落脚处,他当然不会重蹈覆辙。原因并非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而是讨厌被人监视。
  接着裁缝师前来帮忙春濑丈量服装的细部尺寸,春濑则利用时间跟店主讨论服装完成的日期,还有业界动向等等。就在此时,几道人影出现在门口。
  饰有挂帘与布匹的店外,人群熙来攘往的街道上除了春濑的随身侍从之外,现在又多了一道带着数名护卫前来的修长身影。
  护卫在店前待命,只有那道人影静静走入店内。
  「抱歉,是在下的客人。」
  「没关系,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跟准备接待新客人的店主道别之后,春濑一边跟裁缝师确认细节,一边用眼角捕捉刚刚出现的细瘦身影。
  是名身材高挑的女性。
  清瘦的脸庞与凤眼给人苛刻的印象,不过还是一名气质出众的妙龄女子。春濑原本以为她是出身名家,却发现她的身上穿着公职人员的简便礼服,行为举止也带着难以言喻的威严。
  一眼就能看出她是服侍颇有来头的家族或是宫家。
  春濑虽然好奇,可是留下来偷听或上前攀谈都于礼不合,因此他在告别店里的人之后便走过那名女子身边离开。
  等到两人擦身而过,他才发现修长身影后面站着一名孩子。
  那是有着及肩黑发的娇小少女,身上穿着城内侍女的服装。
  以在城内工作的侍女来说,头发有点缺乏整理的少女用小孩特有的好奇眼光看着店内摆饰,马上就能知道这名少女才刚担任见习侍女。
  从年龄来看也是如此。
  她的年纪顶多只有十二、三岁,进入公家的孩子最小也是这种年纪。
  就在此时,春濑的视线对上少女四处张望的目光。
  对方用好奇的表情看着自己。
  春濑觉得很难无视对方,于是轻轻点头致意。过了一会儿,少女仿佛恍然大悟地用力点头,但是春濑早已走过她的身边。
  春濑没有回头,女子与店主说话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关于丈量尺寸,这个孩子的身材年龄刚好跟我家主人一样。」
  梳妆师──春濑听说年幼的七宫姬身边有人专门负责这个工作。
  「原来如此,七宫的触角确实延伸到这里。」
  春濑口中自言自语,脚步继续往在外等待的部下身边移动。
  在店外,站在春濑部下对面的七宫护卫正在看守一辆车子。车子左右两边有着巨大车轮,车头没有马也没有牛,而是站着一名体格壮硕的年轻人。
  「喔,这就是人力车啊。」
  这是鼓城最近流行的交通工具,用来取代不方便在城内通行的马车。
  虽然有人觉得这种交通工具缺乏情调,仍有不少人喜欢它的便捷。
  七宫姬的手下经常使用这种人力车,据说从异国文献发现这种交通工具,并且加以推广的人就是左大臣杜艾尔·陶。
  「那是七宫的人,请问该如何处置?」
  迎接春濑回来的部下用对方听不见的音量如此问道。
  「现在还不必理会,只是没想到鼓城真的使用这种东西。」
  「好像是一种新的事业,车夫都是当地的失业者。不过营运状况似乎不是很好,看来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
  春濑也是这么想。在地方都市推广这种东西,很难扩展到全世界,要做也该挑大都市下手。如果这种人力车能在一宫神川受到欢迎,或许有机会普及到整个东和也说不定,但是鼓城虽大,终究只是地方都市。
  一般人只会把他们当成一种怪职业。
  杜艾尔·陶经常尝试这种芸花一现的新兴事业。
  然而春濑却感到有点羡慕。
  「七宫的杜艾尔·陶。得趁他还在这里的时候跟他见面。」
  若是等他回到贺川才去找他,春濑将会比现在还要远离根据地五宫仓濑、六宫牧濑。就算自己单枪匹马没有负担,这样的距离也显得太过遥远。
  更何况七宫贺川是对方的地盘,还是在曾为四宫的鼓城比较容易以对等地位见面。
  「还没收到请求会见的回覆吗?」
  「是。毕竟对方身处高位,想必有很多事情要在撤退之前处理。」
  「我们可是正式的先遣使节。听说七宫姬为了净身而从人们面前消失,照理说应该会接受我们的请求。考虑到撤退的时间,如果明晚还见不到就没机会了。」
  自己是以两位公主的名义前来,对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口回绝,然而如果被邀请到七宫贺川,对春濑也很麻烦,更何况春濑心中还挂念着一件事。
  那两个彩家一族的名字。
  「你们知道叔父大人来到鼓城的事吗?」
  春濑故意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发问,在场的三个部下听到之后全都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
  「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我刚好在名簿看到叔父购买礼服的纪录,所以想知道他们来这里做什么。看来得派人去查一查。」
  「你是在说咱们吗?小春。」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春濑心头一紧。
  声音的主人出现在部下的后面。
  两个人。
  看似侍从的高大男子待在后方的巷子,身穿带有家纹的浅黄服装与萌葱色窄袖和服的身影正在看着春濑。
  两人都是身材发福的中年人,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那是春濑熟悉的脸。
  春濑从小看着这样的笑容长大,直到长大之后才发现这并非单纯的笑容。这种笑容就挂在两个人脸上。
  「叔父大人、叔母大人,看到你们身体健康真是太好了。」
  春濑不让他们发现心中的震撼,开始跟对方寒喧。
  这对夫妇朝着春濑走去,脸上始终保持微笑。

  默默站立的年轻画师目送宫姬巡行队伍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道路另一头的小丘后方。
  象征夏目的三节竹旗帜从视野之中消失,画师轻叹一口气。
  「公主还是走了。」
  常磐色的公主走在队伍最前头,现在已经到了相当远的地方。
  绘津靠着城外路旁的石头,有点无可奈何地搔搔头。
  那个曾让自己感到悠然自得的地方距离自己太远,所以虽然一个人留下来,但是他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自己本来就是过着独来独往的画师生涯。
  如今又回归自由身。
  现在还不急着走,等到季节更替再一路漫步回去就好了。说起来真是轻松的任务。
  先前的工作已经赚了不少,而且只要右手还在走到哪里都不愁找不到画画的工作。
  自由。
  太过无拘无束,反而让人无所适从。
  所以绘津张大嘴巴望着天空,发现曝露在来自头顶的强烈阳光之下,于是躲进岩石的阴影,抬头仰望宽广的蓝天。
  一望无际的淡蓝色天空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山边,远处的天空带着朦胧的白色。
  整片天空不带一丝阴霾,是最适合写生的天气。
  然而绘津无意从身旁的竹娄拿出画具。
  现在是享受自由的时间,所以他只是漫不经心看着天,什么也不做。
  路上没有人影,只剩下风吹过草木稀疏的荒野。
  一直抬头让绘津觉得有点累,他把视线转向脚下,脚尖有朵不知名的小花随风摇曳。
  细长的淡紫色花朵,就连四处漂泊的绘津也未曾在其他地方看过。看样子似乎是来自异国的品种,只是不知为何在此处落地生根。
  在港口跟运河附近,只要多留意就能看见这种小花。
  也不知发呆了多久,背后传来硬靴踩过沙地的脚步声。
  「你打算这样待到太阳下山吗?」
  成人特有的低沉嗓音传入绘津耳中。
  真是好听的声音──画师绘津暗暗在心中这么想。
  还称不上青年的绘津用孩子气的动作伸个懒腰,顺势仰头倒向后方。
  眼前的人扛着一把如旗杆的长刀。
  身穿黄绿色羽织的高大身影恰好遮住温暖的阳光。
  「大爷还待在这里啊。」
  「似乎是七宫那边的要求,说是要有鼓城的遗臣留下来才行。」
  「你不是佣兵吗?」
  说起来真是有趣。
  「他们似乎找不到其他人。」
  带着苦笑的表情,看在画师眼里简直就像活生生的画中人,让他的心情瞬间变好。
  「哇啊、我们都被抛弃了。」
  一边活动长时间不动而感到酸痛的身体,绘津缓缓起身,伸手拍打坐在地上的屁股,然后用一本正经的姿势转身。
  眼前的是扛着长刀的雾羽·良沙,还有身后那座由木材、泥砖与沙包搭建的巨大建筑物。
  上面飘着三宫夏目的旗帜,还有代表良沙一门的旌旗。
  这座碉堡里有良沙一门两百余人,还有士道将军留下的八百名士兵。
  「留下来未必是坏事。您说是吧,雾羽大爷?」
  一手提着竹娄的画师露出开朗的笑容。

  跟迎面走来的叔父叔母相比,春濑·彩明显高了许多。
  「我已经是领袖了。」
  春濑·彩故意咳了几下,提醒对方注意称呼。
  「这倒是,已经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叫你小春了,真是抱歉。」
  叔父豪爽地哈哈大笑。
  「就是说啊,老公。小春已经是大人了。」
  叔母也露出替春濑叫屈的表情。
  「咱们的领袖大人今年几岁了啊?」
  这位叔父本来就带着点乡下口音,跟春濑说话更显得乡土味十足。
  「下个月就满二十二岁了。」
  虽知对方是明知故问,春濑还是极力避免表现心中的不快。
  「这么年轻就这么了不起了。老公,你听到了吗?小春可是不到你的一半呢。」
  「哦!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记得就连大哥也是年过三十才继承家业的。」
  叔父叔母谈笑风生,可是春濑却觉得陪着他们一起笑是件辛苦的事。
  「父亲时常夸奖叔父大人是家中最能干的一位。」
  春濑决定先奉承对方。
  然而叔父的笑容闪过一丝不悦。
  他停下动作,带着笑容抬头看向春濑:
  「大哥说这句话的时候肯定没把自己算进去。咱若是第一,现下的家督就是咱啦。」
  叔父再次大笑,话中夹杂着方言腔调,他的太太脸上也挂着笑容。
  「父亲过世之后,彩家的繁荣一直有赖叔父大人还有众亲族的帮助。身为家督继承者,晚辈必将全力回报叔父大人的辛劳。」
  在对方的笑脸攻势之下,春濑仍然努力想要表现自己身为彩家正统继承者的立场。
  所以他先把话说清楚:彩家的嫡系后代是我,本家的裁决权在我手上,但是我绝不会因此让本家独占所有利益。
  他深知如果不表明立场,叔父必定趁机夺权。身为望族长子的他,从小就被众从觊觎继承权的人包围,对这方面的事很有经验。
  「小春。」
  叔母用温柔的语气呼唤他。
  「是的,叔母大人有何指教?」
  个子比叔父娇小,身材却比叔父更加发福的叔母用温柔的眼神抬头仰望她的侄子。
  「你太拘谨了,做人应该更柔和一点,不能老是拘泥一些小事。叔母真不想跟你有所隔阂。」
  「小春……不、领袖大人,咱们夫妻没有小孩,虽然你是大哥的儿子,但咱们一直都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你何不试着多接纳咱们呢?」
  又是一连串的言语攻势,对方终究只把自己当成是自家晚辈。
  春濑虽然这么想,却无法直接把心里想的事说出来。
  于是他用委婉的说词与笑容回答:
  「彩家的春濑是以家族继承人的身分来此处理公事,这里并非互诉亲情的地方。」
  他赶在叔父叔母开口之前继续说道:
  「反过来说,叔父叔母出现在这里才是怪事。照理来说两位现在应该在仓濑忙着新店开张的事,为何会在此时来到危险的鼓城呢?」
  春濑决定把该问的问题先说出口。
  「在跟鼓城的交易方面,咱们也有自己的问题。总得先做一些准备工作,有突发状况的时候才不会手忙脚乱。」
  「两位是担心我失败吗?」
  「你是这么想吗?」
  「既然这样我也不便多管。不管若是有人在彩家内部做出越权行为,那我也不得不为今后的事作打算。」
  要比心机无法胜过对方,所以春濑决定开门见山加以警告。
  「唉呀,真可怕。老公啊,看样子我们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叔母在叔父出言反驳之前赶紧出来打圆场。
  这对夫妻的关系非常融洽,而且两人都具备过人的商才,如果他们膝下有个年纪比春濑大的儿子,那么彩家的家督争夺战肯定会非常激烈。
  「也对,就听领袖大人的话,咱们明天就回国吧。家乡还有很多工作等着处理。」
  叔父的回答明快到了出人意料的程度,这也让春濑明白自己输了。
  「之后的事就交给我吧,我绝对不会妨碍叔父大人的工作。」
  春濑直到现在才发现,叔父夫妇早已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顶多只是为了跟经常光顾的裁缝店告别。
  现场自然产生道别的气氛。
  「真是抱歉,拖着你在这里聊了那么久。」
  「我才感到抱歉。照理来说我应该找间好的茶馆招待两位,只可惜我自己也是第一次到鼓城,还请两位见谅。」
  「唉呀,那么叔母倒是可以介绍不错的店给你,今晚有空吗?」
  这么一来反而麻烦,于是他把手举到胸前,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晚点还有工作,得去跟一个人见面,有必要还得陪对方吃个晚餐。」
  叔父原本一直看着叔母,听见这句话突然目光一闪,看样子一直都在注意两人的对话。
  「你是说杜艾尔·陶吗?」
  叔父的表情非常和善,不过射向春濑的眼神令人感到不可轻视。
  春濑已经作好心理准备,毫不闪避地面对叔父的视线。
  「非得跟他见面不可。我得知道鼓城、贺川、夏目的三都同盟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徒具形式。毕竟这会左右整个时代的发展。」
  拥立双子宫姬的五宫仓濑与六宫牧濑。彩家一直以来都在这两座都市扮演中间人的角色。如今春濑接下彩家家主的职位。
  他必须以年轻商人的身分挑战有实力改变时代的人,保护自己的立场,因此才会来到这里。
  即便可能被卷入战乱,甚至染上鲜血的气息,还是抱着不惜受伤的觉悟,以近乎单枪匹马的姿态来到这里。
  「唉呀,真巧。」
  叔母的声音还是一样温柔。
  「咱们刚才跟他见过面。」
  叔父的话听起来无比陌生。

  「那是什么?」
  「看就知道了吧?这是外国来的书。」
  前往鼓城临时政府的马车一边摇晃一边前进。
  虽然走在大都市的平坦道路上,但拉车的马毕竟是生物,走起路来难免有些颠簸。
  东征将军为了报告自己卸下防守鼓城任务一事而搭上马车,但与他同车的军师露出不太甘愿的表情。毕竟塞在挤了两个大男人的车里,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你竟敢收下这种贿赂。」
  「没办法,我想要这个很久了。」
  一打开手中色彩鲜艳的图鉴,杜艾尔·陶马上露出高兴的模样。
  「这本书是十色印刷的喔。先前我用尽各种方法都得不到的初版书,可是全天下只有五十本的宝物啊。」
  展·凤探头一看,书上画满各种东和没有的动植物。
  身材壮硕的男子在狭窄的车里做出这种动作,结果就是挤到另外一位剩客。
  「今早在茶会上见面的人送的?」
  「你还真清楚。你不是早上才回来吗?」
  昨晚一宫所放的烟火让展·凤多了许多巡逻市区内外的工作,让他忙了一整夜,直到隔天早上才能休息,所以没有出席上午的茶会。
  不过这个人的消息真是灵通。
  「结果如何?」
  「是个可怕的对手。彩家第五把交椅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两个人虽然眼睛盯着书,谈论的却是别的话题。
  「当上领袖的春濑小弟,还有他的弟弟就占了继承顺序的前四名不是吗?」
  「不过这些弟弟都受到春濑的排挤,实际上的第二顺位是上一代家主的亲弟弟。」
  「跨越两代的继承权争夺战吗?真是丑陋。」
  「七姬战争不也是如此吗?不同之处只有王室比较没钱。」
  展笑了一声,右手指向书中的图。
  那里是介绍异国花草树木的篇章,文字部分因为马车摇晃而看不清楚。
  「我吃过这个。不好吃,不过可以保存很久。」
  「那很好啊,如果能种在这里就可以用来补给了。」
  「鼓城聚集不少来自异国的物资,我利用待在这里的期间找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你在吃的方面真是卖力。」
  「与其让别人做,自己做的东西总是比较好吃。」
  一直探头也是件累人的事,于是展·凤坐回自己的座位,想要伸展四肢摆出轻松的姿势。然而才动了一下,他的膝盖跟手肘马上撞到四周的墙壁。
  无可奈何的他只好把双手绕到头后,双腿以接近盘坐的姿势交叉。
  「他找你干什么?」
  「只是打声招呼而已。他们说不管政局如何变化,彩家都想跟鼓城以及贺川维持良好关系,不放弃跟任何对象做生意的机会。」
  「不放弃任何机会,也就是说……」
  「不管是一宫、二宫、三宫,甚至外国也是。」
  杜艾尔·陶的视线依然放在书上。
  「他还说了什么?」
  「还帮他们的年轻领袖打声招呼。简单来说就是想说如果春濑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可以代表彩家说话。」
  「哇、这个春濑还真可怜。」
  「你不是跟他见过面吗?」
  在先前的战争里,春濑曾经亲自到前线拜访东征将军。
  「他还是个毛头小子,不过还满有干劲的。」
  「普通的毛头小子可不会把几个弟弟全部斗垮。」
  在摇晃的车里看书让杜艾尔的眼睛有些不舒服,于是伸手按摩眼睑,表情有些疲累。
  然后阖上书本,闭上眼睛继续说:
  「他一共有五个弟弟,次子在去年因为不明原因暴毙,之后他便立刻把其他几个弟弟送到旁系当养子,还帮他的三个妹妹找好夫家。这些安排表面上都是遵照亡父的遗言,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竟然能把这一切付诸实现,说起来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兄弟姊妹共有九人,可以看出其中包含复杂的血缘关系。
  缩在车里的高大男子很感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小个子。
  「你会见他吧?」
  发问的人早已知道彩家领袖派人过来的事。
  「当然。」
  杜艾尔没有看向对方的脸,闭着眼睛继续说:
  「一宫跟二宫的撤退八成有内幕,我们还是先跟五宫与六宫打好关系比较保险。」

  「不行,那个男人太可怕了,让咱想起年轻时的大哥。对他来说,这世上所有东西都是供他利用而存在,领袖大人最好小心一点。」
  叔父的话让春濑静下心来。
  「多谢您的关心,不过我还是应该主动去见他。既然在这种战乱时期接下领袖的职务,这就是我应尽的责任。」
  「这样啊?这样啊这样啊?」
  叔父一边用家乡腔调说话,一边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你怎么会先跟与我们生意与关的三宫姬、展·凤还有士道见面呢?」
  气势凌人的语气带着一丝笑意。
  不等春濑回话,叔父继续说下去:
  「似乎搞错了先后顺序吧?」
  「我不想给杜艾尔·陶特别待遇。我只不过是先解决眼前的事情而已。」
  绝不能表现出内心动摇的样子。一旦在气势输人,自己绝对无法胜过经验丰富的叔父──年轻领袖深深体会这一点。
  当这位叔父用家乡腔调说话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
  「话是这么说,你还是把那个男人留到最后,这难道不是特别待遇吗?咱看你只是不敢跟那个男人正面交锋,所以才想把其他人扯进来吧?」
  「这点我不否认,我不认为自己可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胜过擅于谋略的军师。」
  春濑稍稍冷静下来,即使被戳到痛处,仍然面不改色加以对应。
  「小春,不胜过他也没关系。」
  叔母从旁插嘴,同时作势安抚叔父。
  「小春现在的工作是帮五宫与六宫做事,怎么可以为了胜负之事斤斤计较呢?」
  如果方才自己表示公事为重,对方八成会要自己注意身为商家之主的责任,以商场上的胜负为重。不管自己怎么做,都会受到这些人的打压。
  所以春濑也反问回去:
  「我也想要问一下,两位是否是为五、六两宫做事?」
  「这样对彩家和世界都好,而且仓濑、牧濑是我们的故乡。」
  「我也是。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两宫,还请两位体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春濑有点好奇。
  叔父叔母背后的裁缝店前方,站着一个娇小的人影。
  穿着侍女服装的孩子漫无目的站在那里。
  在她身后的门帘另一边,带她过来的高挑女性正跟店主谈论事情,所以她只能无所事事地在一旁等待。
  那个孩子正在用好奇的表情看着这里。
  她就站在不远之处,或许听到刚才的对话也说不定。
  不过就算听见,刚才谈论的事也不是一般孩子听得懂的。
  只是有些孩子会把这般情景永远记在脑中。
  因为春濑也曾经是这样的孩子。
  三人的谈话在心口不一的友善话语之中结束,年轻领袖转身离开他的叔父叔母。
  那个孩子早已跟高个子女性一起失去踪影。

  鼓城的道路十分宽广。
  跟我们的七宫贺川不同,此地因为物流兴盛,为了方便货车往来,因此道路做得比较宽,路面平坦少有坡道。
  以缓慢的速度拉着我们前进的车夫似乎很轻松,直到现在都没有看见他流汗。
  要是换成七宫贺川,要靠这种人力车移动就没这么轻松,所以这种车不可能在贺川流行,地处深山的三宫夏目就更不用说。看样子车夫的工作也只有在鼓城这种大城市才有生存空间。
  有好一会儿我都在跟同乘的梳妆师谈论这件事,然后我开始沉默眺望不断流逝的景色。
  耳朵只听见轮轴的摩擦声,还有徒步跟在车后的护卫佩刀碰撞声。
  「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梳妆师这么问我,我却无法马上回答。
  现在的我正以阿空的身分从事见习侍女的工作,不过脑中正在想着其他事。
  不知为何,我的思绪总是会跑到别处。
  我们坐在人力车的座位上,用比展大人还高的视线眺望大街与一旁的四方运河。车顶上有遮阳用的棚子,从外面很难看清车内的情形,我跟梳妆师就这样两人并肩坐在车里。
  初次搭上人力车的经验让我觉得很有趣,但是周围人们的好奇眼光也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在缓缓前进的人力车上,我思考刚才看到的情景。
  被人称为小春的人,似乎是个商人。
  从眼前的情况看来,他们似乎起了争执。
  明知这不是我管得着的事,我还是敌不住好奇心,不知不觉看得出神。
  对话的语气并不尖锐,甚至可以说是有说有笑,但是在我的眼里,他们的对话从头到尾都带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这位年轻商人跟他的对手应该有血缘关系,总觉得彼此的长相有些神似。
  亲族之间的斗争。在孤儿院长大的我从未体验,却跟七宫的公主殿下大有关系。
  七姬彼此都是姊妹,照理来说每位公主都是我的家人,但是我们的关系非常疏远。
  「梳妆师有家人吗?」
  我不经意地问出从未问过的话。
  「曾经有过。」
  回答非常简短。
  梳妆师想必知道我目睹那场纷争,所以没有因为我唐突的问题而感到疑惑,只是用淡淡的语气回答。
  「现在没有吗?」
  「我想他们应该还在世,只是我有十年没见到他们了。」
  梳妆师想了一下后又补上一句:
  「因为我比较早独立。」
  我有点佩服梳妆师。这对总是追随某人背影的我来说,是难以办到的事。
  「您不担心他们吗?」
  「我只希望他们没有遭遇不幸。」
  语气听起来有些冷淡,不过很像梳妆师会说的话。
  「不知道展大人跟杜艾大人的家人又是怎样?」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家人,忍不住问了一下。
  「那是他们的事,我不便发表意见,而且我对他们的家人一无所知。」
  用平淡的语气回答之后,梳妆师把视线从正面转向我:
  「如果他们有家人,我只能够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
  「他们是长子,这点绝对错不了。他们两人都有这种感觉。」
  说这句话的梳妆师有些咬牙切齿。
  这件事似乎牵动某些不好的回忆。

  一支来自鼓城南部碉堡的部队,还来一宫神川与二宫锡马开始大规模撤军的消息。
  位在鼓城北部的关卡立刻响起一阵欢声。
  负责守卫关卡的士兵与官员不满百人,现在纷纷勾手搭肩,毫不避讳地分享喜悦。
  「哇啊、看来一宫跟二宫真是讨人厌。」
  从早上就开始排队等待的人群当中,有一名穿着蓝色外套的年轻人对着眼前欢欣鼓舞的景象发出感叹。
  排在另一列的老农夫听到他的话之后说道:
  「小兄弟,那是当然的。谁叫那些人拖到现在才跑来说什么保护鼓城,之前七宫进攻的时候也没看到他们有什么动静。」
  「说的也是,不管国家还是排队,动作慢吞吞总是讨人厌啊。」
  长长的队伍一共有五列,由于必须花时间确认每个人的身分,人数已经累积到近千人。
  这是因应战时所采取的严格措施。随着两军的大规模撤退,关卡开始放松盘查的标准,队伍的消化速度有加快的趋势。
  眼看再过不久就要轮到自己,年轻人回头看了身后的人龙,顺便环顾四周的景象。
  要塞都市鼓城。
  正如其名,关卡周围高高隆起的地基上,有着大约两层楼高的厚实城墙,楼成城墙的砖块缝隙经过仔细补强,足以抵挡大河的泛滥。
  然而这道城墙并没有将整座鼓城围起来,而是建筑在城里地势较低的部分,因此鼓城其实不算真正的要塞。
  从年轻人站的位置就可以看见城墙在左右两边地势较高的地方便没了,露出墙后的牧场。由此也能看出这道城墙的主要功用并非抵御外敌,而是用来防止水患。
  「乍看之下漏洞不少,不过全都逃不出了望台的监视吧。」
  看来想不排队就进城是有一点难度。虽然也不是真的做不到,但眼前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所以年轻人才会乖乖排队。
  「下一个,到前面来。」
  「是是是,来啦。」
  等了好久终于轮到自己,年轻人大步向前走去。
  在左右手持长柄兵器的卫兵监视之下,神态自惹地面对坐在眼前的官员。
  久经使用而褪色的蓝色外套,说明他是一位习惯四处旅行的旅人,即使面对盘问,仍然显得一派轻松。
  「介绍书上的属名是神川的商家,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官员的话中带着讶异,并非年轻人的来历有什么奇怪之外,而是职业上的习惯。
  「我是靠表演武艺维生,听说一宫姬要来,所以想来这里卖艺。」
  年轻人的体格十分健壮。
  无论背还是肩膀都比一旁的卫兵结实,只是以一个武人来说,身上没有携带像样的兵器,能够当成武器的只有一把旧柴刀,还有一把顶多只能用来杀鸡的小刀。
  「你也知道一宫已经踏上归程,现在进鼓城应该没什么意义吧?」
  「唉呀,鼓城现在聚集了不少人,我好歹也得赚点盘缠。像我这种平民在神川没有什么升官发财的机会,所以才会跑出来到处晃。」
  不知道是要投靠哪个势力,还是准备在街头卖艺,外表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子摆出一副充满自信的表情。
  「那么你身后的这位小姐又是如何?」
  官员的视线投向年轻人身后的娇小少女。
  长长的黑发扎在背后,身上穿着跟年轻人一样的褪色外套。
  然而外套底下去是一套不属于旅行装束的淡紫色服装。
  绣满蝴蝶与绣球花的和服散发古典气息,让这名少女看起来像是正要参加茶会的大家闺秀,手上还拿着一顶宽沿的帽子。
  白晰容貌更是引人注意,在黑发的衬托之下显得洁白无暇,想必她的脸庞平时都是受到那顶与和服同样花纹的遮阳帽保护。
  修长的双目、直挺的鼻梁与朱唇形成一副沉静的表情。
  看不出来年纪多大。
  未施脂粉的脸孔看起来像是十三、四岁的少女,但日光照射的阴影跟表情又让她看起来接近二十岁,过于端正的容貌让人很难从外表判断她的年龄。
  「我是他的妻子。」
  「闭嘴,笨蛋。」
  少女美丽的嘴唇刚闭上,年轻人马上粗鲁否定她的说法。
  「这位是神川名家的千金,以前我受过她家不少照顾。这位千金听说自己的妹妹在鼓城当养女,说什么也要到鼓城见妹妹一面。刚好碰上我要过来,所以顺便护送她。」
  年轻人才一说完,少女便用真挚的语气诉说自己对家人的想念:
  「近来情势很不稳定,我想赶快见到失散多年的妹妹。刚好因为一些家务事来到附近,看到时局如此混乱,想要趁此机会把妹妹接回家中,所以才会不顾一切来到这里。」
  真诚的话语让官员感动得连连点头。
  推荐函上面有跟鼓城密切交易的家族属名,函上的画押毫无疑问是真的,而且这名少女的站姿也让人觉得她是个有教养的淑女。
  虽然说话有些肆无忌惮,不过以一位不知世事的大小姐来说,倒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我明白了,这就发给两位通行许可证。欢迎来到鼓城。」
  之所以这么爽快,主要还是因为那个名家前些日子才赠送大批物资给混乱的鼓城。
  于是穿着同样外套的男女穿过打开的闸门,跟着人群往城内走去。
  「跟以前一样偷偷进来不就得了吗?」
  「有些事情堂堂正正地进行会比较有效。」
  「你的堂堂正正也太奇怪了。」
  「是吗?」
  「没错。」
  听到年轻人的话,绣球花色的少女笑了:
  「可是我没有说谎。」
  「你只是挑些对自己有利的话来说罢了。宫姬就是这样,所以才麻烦。」
  「宫姬原本就是为了维护利益而生的制度。」
  少女发出娇笑,停下与年轻人并肩而行的脚步。
  侍奉少女的年轻人也一起止步。
  两人眼前出现一片喧嚣的繁华街景。
  此地不同于东和其他地方以木造建筑为主的地方都市,街上全是石造建筑与石板路,交错纵横的水道从远方运来白石,砌出一栋又一栋反射阳光的客栈。
  各势力的陆续撤退起了振奋人心的作用,街上的人们看来活力十足。
  孩子们自由自在来回奔跑,四周一片和乐。
  「这次这里没有流血吧?」
  平静的问题。
  「几乎没有。」
  平静的回答。
  「真是不可思议,这里跟多年前一样,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里就是这样。」
  绣球花色的少女微微一笑:
  「琥珀姬一直想要守护这里的人,这么一来可以说是她的愿望实现了吗?」
  「还是有人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过着悲惨的生活。」
  年轻人话中有话。因为这里是来自各地的物资汇集之地,专供旅人与商人投宿的客栈皆座落在此,所以看起来才会特别繁华。
  两人就这样站在原地,年轻人继续说道:
  「话说回来,你还真不喜欢相信别人啊。」
  少女面带笑容缓缓看向年轻人。
  「如果是我满意的人,我自然会相信。」
  「哇啊、这个标准真是严格。」
  抬头看着年轻人的视线,就这样直接望向远方。
  淡蓝色天空已经混进一丝午后的颜色。
  羽毛状的云朵飘在空中,更远处是快要散开的卷云。
  不同高度吹着不同方向的风,使得上下两层的云朵朝不同方向流动,并在空中交会。
  「问答云。」
  这是用来形容云朵在空中擦身而过的说法。
  「什么?」
  「我是说天空。」
  「这样啊。要去见她吗?」
  「如果明天的风向适合。」
  有点对不起来的对话。
  身穿当季花色服装的少女,带着愉快的表情缓缓戴上同样颜色的遮阳帽。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4-18 19:27 编辑 ]


四节 水都漫步



  有人告诉我日期是在午夜时分更替。
  只是在早晨来临之前,总是很难相信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会这么想的人只有我吗?还是大家都是如此?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又意外地难以区别。
  我把手伸进已经一年没穿的衣服,麻布的触感令人有些怀念。
  「咦?」
  去年穿起来有点太长的袖子,现在却是不长不短刚刚好。
  看来我的手脚似乎有所成长,让我感到有点高兴,但是随即感受时光的飞逝,使得心中多了一丝寂寞的感觉。
  不过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至少在长高之后,抬头看那些人不会再感到脖子酸痛,跟在他们后现也不必老是想要加快脚步,扮起公主说不定也会变得比以前有模有样。
  在镜子前面整理好刚睡醒的一头乱发,我走出见习侍女的厢房。
  我尽可能在开关门时不发出任何声音,可是一走出房间就是走起来吱嘎作响的木头走廊,这么做其实没什么意义。
  我碰到一大早就起来工作的梳妆师。
  「啊、早安。」
  两道脚步声在木头走廊碰头,天一亮就穿着整齐工作服的她对我轻轻点头致意。
  「您要出门吗?」
  「是的,今天是我的休假。话虽如此,我也只工作了昨天而已。」
  昨天一整天我都扮演阿空的角色,跟着梳妆师一起到裁缝店、布行、饰品店之类的地方办事,让我学到不少以前不知道的东西。
  那是身为公主殿下贴身见习侍女·阿空必须了解的世界。在这一天,阿空见识到过去担任军师贴身见习侍女时不同的事物。 
  一到休假,我又变成小空。
  两者都是仅只一天的身分,时间只到黄昏为止。
  两者的穿着都很简单,行李也只有手上的小布袋。
  「我还有侍奉公主殿下的工作,今天没办法离开。还请您多加小心。」
  梳妆师的手伸向我的脸颊,把我忘了整理的几撮乱发轻轻梳齐。
  不用说,空澄姬从前天起就被解雇了。
  表面上的理由是常磐姬与空澄姬在典礼结束之后必须隐居净身,短时间内不会在人们面前现身,然而实际上,空澄姬现在根本不存在。
  所以我在离开之前向梳妆师致歉。
  「对不起,明明不在这里还是要烦劳您。」
  「没关系,我可以在公主殿下的房间睡一整天。」
  眼前的人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告别梳妆师之后,我继续走在宿舍的走廊。
  七宫姬一行人在鼓城居住的宿舍是与当地赫赫有名的社殿相邻的迎宾馆。宿舍内部十分宽阔,别说是七宫城,就连贺川的行宫也没有这里宏伟。
  我的右手拿着代表见习身分,上面绘有图案的名牌,一边向守备各处的卫兵点头致意,一边走过长廊。
  现在是清晨,人们的动作虽然有些散漫,但也带着一日之始的清新。我在这样的气氛下漫步来到中庭。
  这是一座由四周的平房与相邻的回廊围绕的自然庭园。
  庭园里种植融合四季情调的矮树,石头围绕白色沙地形成纯白沙池,美丽得令人叹息。
  这座庭园与其说是供人休憩的空间,更像是巨大的装饰品。
  有人搬了一张圆桌坐在这里。
  那是一张用大树树干打磨的椭圆形桌子,有点歪斜的椭圆形桌面摆放堆积如山的书简与文件。有个男人眼睛盯着那堆文件,一只手伸向一旁装有芋头的盘子。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待在这里,但是他在做的事就跟我平常看到的一样,让我不禁笑了出来。
  我觉得出门前应该跟他打声招呼,所以就往那里走去。
  对方先一步注意到我,对着走近的我说道:
  「哟,你有鞋子穿吗?」
  「有。杜艾大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没拿名牌的手提着装有外出鞋的布袋。
  我把脚上的足袋换成鞋子,从回廊走下石阶。
  「这是工作。我都是在这里跟人见面。」
  坐在一点也不像办公场所的圆桌前,杜艾大人递来装着早餐的盘子。
  「这是展做的,吃吃看吧。」
  盘中装满形状有点奇怪的小圆芋。
  几根牙签插在成堆的芋头上,我顺手拿起其中一个。
  「那我就吃了。」
  似乎刚做好没多久,带着热气的香味十分吸引人,于是我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
  芋头带着油炸的酥脆口感,原本以为是刻意保留芋头外皮,不过很快发现不是这样。
  芋头表面沾上一层切细之后油炸的芋头碎屑,还洒了一点盐来调味。
  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外皮在口中散开,露出里面柔软的芋头。
  「哇!真好吃!」
  实在是太好吃了,我才刚咽下去就迫不及待地再拿一块。
  「这是海的另一边出产的小芋头。这种芋头适合长期保存,所以常被船员当成粮食。在这次的战争里,展把它拿来当作军粮。」
  「好棒啊,原来士兵可以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听说不管哪里的军队伙食都很糟糕,展大人似乎无法容许这种事,所以在改善伙食方面下了不少工夫。
  「可是我觉得直接用盐水煮来吃,应该会更好吃。」
  如此一来即使是在野外也可以轻易烹调,而且我觉得这样更能发挥食材本身的原味。
  「如果只有一种调理法,遇到长期抗战的时候会出问题,所以我们的军队会选择一种适合保存的食物,再研究五、六种不同风味的调理法来加以变化。这样一来就算十几二十天都吃一样的东西,士兵也不会吃腻,而且只要少量的油就可以应付长期的需求。」
  话题突然变得有点严肃。
  「展还带回一些新的鱼干,再过不久就可以吃到了。」
  虽然高兴,却又有点不安的消息。
  展大人做的菜通常都很好吃,只是偶而也会端出味道令人难以恭维的食物。那个人就连一般人难以下咽的东西也能毫不在意地吃下肚,所以害得我也跟他一起遭殃。
  我一边默默品尝口中的芋头,一边思考刚才听到的事。
  虽然平常的展大人总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不过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是洞烛机先。这回的战争就在鼓城周围进行,照理来说筹措军粮并非当务之急,但是展大人却在这个时候寻找可以长期保存的食物。
  「还有下一次吧?」
  展大人多半是为了将来的远征作准备。
  「你真聪明。」
  杜艾大人笑着回答。他跟平常一样,丝毫没有隐瞒我的意思。
  接下来的反应也跟平常一样,马上就若无其事换个话题。
  「会客的行程排得太满了,等着跟我见面的人多到得从这个时候开始会见。」
  他明天就要跟随空澄姬回到贺川,很多人想赶在这之前跟他见面。
  有些人来自鼓城,有些人来自其他势力。
  相较之下,求见空澄姬的人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地少。
  一方面空澄姬只是一种装饰,一方面也可以说是怀念去年还在此地的琥珀色公主。
  话说回来,我自己倒是乐见这种情形。对方大概也知道我没办法应付复杂的会谈吧?
  「展大人打算怎么做呢?」
  「一宫、二宫昨天才撤退,他们现在还在随时可以折返的距离。军队佯装撤退再返回是很常见的事,所以展会先去巡视鼓城周边,而且也必须做些事情给同盟的三宫还有鼓城看。」
  看样子展大人也很忙。这两个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总是显得特别勤快。
  而在眼前这个时刻,他们似乎不需要宫姬强出头。
  「宫姬在这种时候行动,可是会惹恼很多人。不想招惹争议的最好办法,就是什么都不做,直接回家。这点对每个公主都适用,每个势力大概也都是这么想。」
  事实上,除了一起举行典礼的常磐姬与空澄姬,其他宫姬并没有对鼓城采取明显的行动。
  无论是否认同其他宫姬的存在,每位宫姬都不得不跟鼓城保持一定距离,以示对琥珀姬的敬意,就好像她还身在此地。毕竟那位公主离开鼓城至今不到一年。
  不过这样的敬意大多只是表面上的。
  在别人看不见也不知道的地方,每个势力都各自行动。
  七宫也是一样,除了这两个人之外,想必还有其他人正在暗地里采取行动。
  「全世界都在动,不过短期之内看不到什么变化。只要其他都市的军队别再折返,下一次的巨大变动多半会发生在远方。」
  杜艾大人把盘子放回手边,然后开始整理散置桌上的书简。
  似乎再过一会儿就有客人要来,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在周围忙进忙出进行准备。
  「那我出门了。」
  「嗯,路上小心。」
  杜艾大人给我一个笑容,仿佛忘了解雇我一事。
  好像在对我说:没有空澄姬也没关系,只要小空在就够了。
  有时候我觉得事情或许真是如此,记得这两个人刚收留我的时候,曾经说过我只要站在那里就够了。
  这么一想,我被解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常磐姬、琥珀姬,还有那位公主,我无法不去在意其他公主,也见过了比他们预料中还要多的人。这么说来我从来没有理会过这些人说的「只要站在那里就好」的要求。
  如果我真的只是乖乖站在那里的宫姬,他们可以免去不少麻烦吧?
  但是我觉得他们一定不喜欢这样,因为一点也不有趣。
  实际又是如何呢?
  有时我会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不管怎么想都理不出头绪。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只要肯问就能得到答案,但是用这种方式得到的答案又让我于心不甘。
  有时候我觉得不知道答案比较好,有时候又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想着想着,我不知不觉背对杜艾大人走过庭园,来到连接回廊的阶梯。
  我心不在焉的在阶梯脱下鞋子,把它放进手边的布袋,心里一直想着刚才的事。
  然后一不留神。
  「啊。」
  声音来自某个打算从回廊走过庭园的人。这才发现自己只差一点就要迎头撞上那个人,于是连忙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道身穿整齐橙色服饰的身影。
  不是熟悉的颜色,又觉得曾经在哪看过它。
  「小心一点。」
  对方的声音流露对小孩的关心,同时又带着责备的意味。
  是陌生人的声音。
  「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
  在抬头看对方的脸之前,我先低头道歉。
  「不是你的错,我也是初次前来,所以才会分神。」
  那个人一边说一边走过我的身边,步下楼梯。
  应该是来访的客人。
  我看见一位侍从跟在后面,从白木箱里取出庭园用的鞋子。
  回头观望与我擦身而过的人。
  橙色的背影加上一头带着红色光泽的头发,端正的站姿表示此人的出身高贵。
  啊、我想起来了。
  昨天我以阿空的身分上街之时,曾经看过这身装扮。
  还记得当时他们称呼他为小春。
  杜艾大人在部下的帮忙之下把桌面整理干净,一看到客人来了,便起身前去迎接。
  看到这样的情景,我才发觉自己不该表现得太过显眼,于是慌忙走过回廊,往通往宅邸外面的后门走去。
  初次见面的寒暄断断续续从背后传来。
  那是大人的稳重声音。

  「我是五宫仓濑与六宫牧濑的特使春濑彩,此次特奉浅黄姬殿下与萌葱姬殿下两位宫姬之命前来拜见。」
  「烦劳阁下在如此混乱的时期远道而来,我是七宫贺川宫姬空澄姬殿下身边的辅佐室长,同时在府中担当左役的杜艾尔·陶。」
  冗长的寒暄结束之后,杜艾尔招呼客人来到刚整理好的圆桌旁。
  他的部下已经备妥茶与茶点。
  杜艾尔请春濑坐上藤椅,自己也在春濑对面坐下。
  「原本应该要在执务室招待阁下,但是我想此次会面大可不必如此拘谨,所以特意准备了这个茶席。请阁下莫要见怪。」
  「我虽是以特使身分前来,但也只是正式会谈前的先遣使者,不用这么拘泥繁文缛节。」
  「能得到阁下的体谅,是我的荣幸。」
  两人隔着圆桌对坐,年轻的春濑身材比较高,瘦小的杜艾尔看起来反而比较年少。
  人们都说七宫的军师年纪看起来很轻。根据官方公布的数字,杜艾尔·陶比春濑年长十岁以上,但是实际看来两人的年纪似乎相差不远。展·凤的年龄也跟杜艾尔差不多,远大于实际目测的年龄,让春濑对所谓的官方数据感到怀疑。
  也因为如此,现在的春濑紧张得口干舌燥。
  一个年纪跟自己差不了几岁的人,竟然能在当今乱世以一代的时间爬到如此高位,成为掌控一大势力的巨头。
  杜艾尔·陶给春濑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春濑感觉自己的手心渗出汗水。
  不久之后,春濑看见周围的人从回廊退开,张罗茶席的侍者也不见踪影,中庭只剩杜艾尔与春濑两人,回廊也只有春濑带来的侍从坐在那里。
  就距离而言,春濑的侍从刚好可以勉强听见两人对话的片段。
  「也让我的人退下吧。」
  「无须如此。此地是七宫的营地,有侍从在场,客人也会比较安心。」
  「虽然感谢阁下的好意,但也请让我展现对话的诚意。」
  这名侍从是父亲留下来的护卫之一,虽然身上没有携带兵器,不过此人即便赤手空拳也比一般士兵来得强悍。一旦动手,瘦小又手无寸铁的杜艾尔·陶恐怕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春濑转头过去,用眼神指示侍从退开。侍从随即退到走廊角落坐下。
  春濑回头面对杜艾尔。方才的动作对他已是司空见惯,所以没有特别确认侍从是否离开。
  「阁下自去年以来的活跃,在仓濑与牧濑也是人人赞叹,现在谁都知道促使七宫贺川兴起的中心人物,就是大名鼎鼎的陶左大臣。」
  「在下其实不够格担任左役大位,但是为了辅佐宫姬,扮演宫姬与府中的桥梁,我必须让自己处在一个相应的位阶。」
  左大臣的称呼在这里显得太过隆重,所以杜艾尔只用左役这个谦称。
  「比起我来,彩家领袖的名字才是赫赫有名。令尊之事着实令人遗憾,也多亏阁下如此年轻就能肩负领导家族的重任。」
  「我只是后生晚辈,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像昨天就烦劳叔父为我多费心了。」
  「他们亦是期望彩家安定,所以才会如此重视鼓城。」
  两人在和缓的气氛下开始对话,营造对等的气势。春濑感觉自己终于平静下来,于是决定把握眼前的气氛切入主题。
  「今日之所以特来求见,是为了传达吾等两位公主殿下诚心的提案。」
  杜艾尔凝视倾听,等待年轻商人的下一句话。
  「两位公主殿下对先前空澄姬殿下与常磐姬殿下的祝福感到由衷欣喜,也祝福包含鼓城在内的三都能够长治久安。」
  「那真是令人感激。虽然这番话在会见函中已有提到,不过府中上下都为两位公主殿下的好意感到高兴。」
  接下来才是正题。两人虽然装作若无其事,还是不自觉地坐直身子。
  春濑努力隐藏心中的紧张,双眼直视杜艾尔的眼睛:
  「为使三都同盟能够永续长存,吾等愿以两位公主殿下之名全力相助。」
  「阁下的意思是三都同盟可以变成五都同盟吗?」
  这个男人以前就对东征将军展·凤提出四者同盟的建议,现在则在这个构想里加上鼓城。
  七宫左大臣的表情微微一变,用反问来探究对方的真意。

  我想日影先生一定很喜欢吃甜的东西。
  虽然他不承认,不过我觉得一定没错。
  为了纪念三都同盟而看制作的三都烧里,塞入满满的三色内馅。虽然我觉得太甜,但是这个人还是默默吃着。
  我只吃一个就饱了,这个人却连吃三个。
  或许是因为鼓城明天就要得到解放,我们所在的街上弥漫一股开朗的气氛。
  宽阔的运河沿岸是一整排店家,商店门口堆满来自各国的物产,街上到处可以看到露天摊贩像是祭典一样贩卖各种东西。
  我们就站在摊位前面吃着刚烤好的三都烧。
  三都烧比先前在贺川吃过的七宫烧还要再大一些,但是味道跟七宫烧一模一样,外观也是大同小异。唯一的不同只有烙印在饼皮上的文字,除了「七」之外还加上「三」跟「四」两字。
  奇怪的是这个三都烧的价钱竟然贵了一倍。直到吃了里面的三色内馅,我才发现这大概就是价钱变贵的理由。
  「能够和平真是太好了。」
  我试着跟开店的大叔说话,但是大叔却用有点不以为然的表情笑着说:
  「很难说啊。夏目到头来也没把欠我们的钱还清,贺川则是利用我们来扩张自己的势力,结果只有我们亏大了。反正他们爱把事情弄得多热闹都没关系,只希望他们能够赶快回去。这才是我们这些商人的心声。」
  我想也是这样,而且我也希望改变这种状况。
  「鼓城是很重要的地方,所以各地的人才会聚集到这里。」
  位在乡下的七宫贺川就没有这么多人。事实上,在流入贺川的人口里,来自鼓城的人比其他任何地方的人都要来得多。
  这点对三宫夏目来说也是一样,应该说东和西部地区的每个地方都是这样。鼓城是以中央大河作为运河的商业都市,在过去高举四宫名号的时候,鼓城对于七宫贺川来说是个大都市。
  「我们只要有生意做就好了。还不是因为上头那些人不停乱搞,才会遇上这样的事。」
  下一位客人来了,于是我们告别大叔继续散步。
  在隔壁的摊位买了茶,我跟日影先生拿着装茶的竹筒走在街上。
  「看来我们也应该早点回去。」
  日影先生还是跟平常一样保持沉默,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听,只知道他配合我的脚步,用相同的速度走在我身边。
  我不像展大人一样边走边吃,而且又怕弄脏衣服惹得梳妆师生气,所以每次只要一喝茶,我就会停下脚步喝个几口再继续前进。
  每次停下脚步,我就会环顾街上的样子,同时开始思考。
  只要我这么做,日影先生就会陪着我一起止步。
  眼前的鼓城是一个美丽的城市。
  街上随处可见墙壁光亮洁白的房子,所有的房子都覆上颜色鲜艳的各色瓦片。贺川的民宅屋顶大多是一片漆黑,靠近山区的贺川林业兴盛,一般民家大多是把香柏木板铺成屋顶。
  在大都市鼓城里,一定生产了很多的瓦片吧?这里有许多工厂跟工匠,可以生产各式各样不同种类跟样式的屋瓦。
  在贺川,只有宫城能够把陶制品当成建材,鼓城的建筑光是这点就让我惊叹不已。还有贺川民宅的墙壁大多是木板,鼓城则是以泥灰跟石材砌成的墙为主。
  「再加上这里有很多水道,这样就不怕火灾了。」
  我有点羡慕住在这里的人。
  七宫贺川只有必须严格防范火攻的宫城才能使用的建材,来到这里却是随处可见。我想只有这种长年过着富裕生活的城市才能形成这样的街景。
  虽然近年来贺川的生活已经有了大幅度的改善,但是要发展出这样的街景,恐怕还得等上十几二十年的时间。
  想到这里,我突然可以理解常磐姬的夏目为何总是跟鼓城处不好。地处深山的夏目,过的日子应该跟我们差不多,说不定贺川的状况还比较好一点。
  接着看见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在这里,即使是条不起眼的小路,走在路上的人也比全贺川最热闹的大街还多,往来于鼓城街上的人数跟贺川大不相同。
  记得从前有人告诉我,鼓城的人口其实只比贺川跟夏目多上几成。只是身为商业都市的鼓城,除了当地居民之外,还吸引了来自各地的访客,感觉起来住在这里的人几乎比我知道的数字还要多上一倍。
  每个人都穿着都会风格的光鲜服饰,走在街上仿佛是在参加一场小型祭典。
  虽然战争与接踵而来的危机为这座城市带来冲击,但是从表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还是说我眼前的一切就是受到战争冲击过后的景象?或许看在鼓城居民的眼里,现在的街景是一片萧条也说不定。
  周围的人们脸上看不到太多笑容,每个人都挂着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表情走在街上,各自过着忙碌的生活。在这些人之中,偶而还能看见贺川商人穿着我熟悉的羽织从我面前走过。
  「从贺川跟夏目来这里办事的人也不少。」
  想必这里也有许多来自仓濑、牧濑,甚至从神川跟锡马远道而来的人。除此之外,各地还零星散布几座规模不及宫都市的小型都市,每个都市的周围还有大大小小的村落。
  「我们也是来这里办事的。」
  一旁的日影先生喃喃说道。
  「说得也是。」
  我点头同意。
  「人们和货物就这样聚集起来,然后流通到各个地方。」
  我把看着往来人群的视线转向背后。
  比大街还要宽阔的运河从我们的身后流过。
  那是昨天空澄姬与常磐姬乘船走过的运河。
  现在则是载满原木的货船在平缓的水道缓缓前进。
  这些木材大概是从城外运来当成建筑的柱子。再往前一段路,耳边开始传来木槌敲打以及切削石材的声音。
  「这里真是个大城市。」
  「迷路就麻烦了。」
  「嗯,是啊。」

  「曾为四宫的鼓城位居东和的要冲,任何势力只要掌控此地便有能力对抗中央。没错,即便对手是首都一宫神川或副都锡马亦足以抗衡。」
  「那也得彻底控制鼓城才行。正因为无法任意行事,所以吾等才会撤退。吾等与三宫夏目都已立下誓约,绝不会对鼓城任意妄为。」
  春濑与杜艾尔面对彼此。
  两个人都背负着足以左右都市未来的地位。
  「请用,这是我们公主殿下最喜爱的茶。」
  为了缓和气氛,杜艾尔主动端起装有东方红茶的茶杯向春濑敬茶。
  春濑连忙道谢,杜艾尔已经先喝了一口杯中的红茶。
  抢在客人之前喝茶看起来似乎有失礼数,不过这种做法也是为了证明茶中无毒。
  「好浓郁的香气。」
  出身名家的春濑对好的茶叶十分敏感,以优雅的动作把茶杯拿到嘴边,先用鼻子闻过香气。
  在此同时,他的脑袋也没有停止运转。其实两人都利用短暂的时间思考接下来该说的话。
  喝了一口茶之后,春濑继续说道:
  「左大臣阁下在撤退之后有何打算呢?」
  「为了确保贺川的安定,吾等将以七宫姬为中心建设都市。吾等的公主不想看见纷争继续扩大,七宫所有人都将遵从公主殿下的意愿。」
  杜艾尔所说的遵从对象只是徒具象征意义的公主,春濑听了微微一笑:
  「贺川若是过度封闭,鼓城势必趁机谋反。而且会像各都市反抗神川的手法,采取台面下的动作。阁下若想以七宫掌控鼓城,就非得靠军队或是其他手段加以压制不可。」
  「三都同盟已经成立,鼓城答应提供吾等必要的协助,做为对前次战争的赔偿。若是他们背弃这个承诺,吾等七宫与同盟国三宫将会再次占领鼓城。」
  「光凭两都之力做得到吗?各位必定需要吾等的协助。先让仓濑与牧濑加入夏目与贺川形成四都同盟,而后再就形式上将鼓城纳入同盟,如此一来鼓城必然不敢轻举妄动,至少不会再像这次一样明目张胆招揽各国或策动战争。」
  在原本就有心结的两个相邻都市之外,于加入两个中立都市,藉由这种势力均衡来防止鼓城藉机妄动,这就是春濑的计划。
  「包括贺川、夏目、鼓城的西部同盟,神川与锡马互相牵制的中央,还有稳定双子都市所在的东部,三分天下之势已成。现在破坏这个形势不嫌太过危险吗?」
  去年的战争起因就是夏目与鼓城联合起来胁迫贺川,但是在这个小个子男人与他的搭档的活跃之下,现在的主导权已经落入七宫贺川手中。
  就算不改变现状,贺川仍是得利的一方。
  「一宫与二宫虽然暂时撤退,但一定会找理由再次回来,到时候恐怕是十万规模的大军。你们的繁荣对他们来说是种障碍……不对,应该说地方独立本身就是障碍。只要能吸收地方势力,忙于争夺霸权的中央势力就能得到贵重的财源。」
  「因此他们的箭头指向双子都市。」
  「正如同阁下所知,吾等与中央的距离更近,所以吾等也抱持强烈的危机感。」
  「所以阁下才会如此重视地方势力的合作?」
  「这是一种互相保证。若是一宫、二宫又像前次那样派兵前来,我们将会出兵助各位一臂之力;相反的,当吾等的独立遭受威胁,也希望你们能够出手相助。只要四个宫都市与商都鼓城通力合作,二宫锡马绝对不是敌手,甚至能与一宫神川分庭抗礼。」
  各个都市只要分别筹措三万兵马,合计起来就有十五万的兵力。
  最大都市一宫神川实际能够动员的兵力,据说是在二十万上下。
  考虑到与副都二宫锡马之间的紧张关系,因此预测一宫神川能够派离本国展开远征的兵力最多只有一半,也就是十万左右。在先前的鼓城之乱,原订派往鼓城的地方军据说是五万,即使各个都市只提供三万兵力,合计起来还是足以对抗。
  虽然不足以打倒一宫神川,但是这股联合起来的力量已经能够保障各国的安全。
  这就是同盟的意义。
  「地方完全脱离中央的支配而独立,这才是宫都市的目标。」
  在春濑的心中,未来的东和不该由三股势力互相倾轧,而是集结地方力量包围中央。
  「阁下不这么认为吗?杜艾尔·陶左大臣。」
  杜艾尔用深思的表情喝了一口红茶,忽然面露锐利的眼神,直指春濑的双眼。
  「的确如此,无论我们再怎么努力累积兵力与国力,别说是神川,就连打倒锡马也很困难。我从以前就想透过某种形式跟五宫六宫合作。」
  锡马拥有超过五万的兵力,领地的肥沃程度仅次于神川。
  「锡马不断要求吾等加入真都同盟,神川也不断要求吾等回归旧王都一宫。」
  春濑说出国家的难处,藉此强调同盟的必要性。
  无论五宫仓濑与六宫牧濑是被一宫并吞,或是被二宫并吞,结果都是造成中央的巨大化。这对其他都市来说无疑是非常危险的状况。
  「二宫锡马也有跟七宫贺川接触,还提出联手打倒神川的要求。」
  唯一从头到尾对一宫神川采取反抗态度的副都锡马,是名符其实的东和第二大都市,若是与之联手必将成为最大的助力。
  春濑听了之后笑着说道:
  「阁下不是曾经公开说过要打倒二宫吗?」
  「我没有公开这样说。我没有那么不怕死。」
  杜艾尔没有否定他说过这种话。
  「阁下在交易场合的一句话已经传遍整个东和,为此我的叔父还嘲笑阁下不知天高地厚,说这是徒增真都同盟戒心的愚昧发言。不过就在去年年底,卧病在床的家父却是为了不同的原因发笑,他还说真像你的作风。」
  杜艾尔头一次露出好奇的表情。
  「令尊还记得我吗?」
  「家父很怀念与年轻时的两位在商场较劲的日子。阁下应该在比我还要年轻的时候,就很讨厌真都同盟了吧?」
  春濑的话勾起杜艾尔的回忆,他笑着摇头:
  「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处于敌对关系。虽然彼此走的方向不同,但真都同盟跟吾等都是以顶点为目标,我跟他们纯粹只是商场的敌人。」
  「顶点吗?」
  耐人寻味的名词。可以感觉杜艾尔说出这两个字时,语气有些不同。
  如果顶点指的是取得天下,那跟这种人结盟是很危险的。正因为彼此互相利用,出发点的不同将很容易在双方之间造成嫌隙。
  「吾等的目标是地方独立,锡马的目标是取代神川的地位。他们的说法只是在吸引人们的支持,对于彼此的独立毫无帮助。」
  春濑希望杜艾尔不理会锡马的呼吁,以表情征求杜艾尔的同意。
  「家父临终之前也要我跟真都同盟保持距离。与其跟锡马联手,乖乖接受旧王都神川的支配还比较实在。」
  五宫六宫与其与二宫联手挑战首都一宫,还不如表面上臣属一宫神川,更有机会得到实质上的自由。
  这是比较聪明的作法。
  其实东和各都市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
  然而时代正在改变。
  神川背负庞大的负债、各都市的力量逐渐变得不可小觑、西方山脉的另一边,大战造成的冲击余波荡漾,不管哪里都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
  「四都同盟应该比较实际吧?鼓城已经不再是宫都市了。」
  春濑点头赞同杜艾尔的说法。
  鼓城在这个同盟里,应该处于配角的位置。至少在时代进一步改变之前。
  当然,鼓城还是会跟各同盟都市处于合作关系。
  「就算最糟的状况是各个都市得像过去一样屈居一宫神川之下,吾等还是可以保有相当的地位。不过我还是想尽我所能保护现在这份自由,为了这个目标,各都市的团结合作极为重要。」

  「光是随意索求自由或是抱怨现状,并不是成熟的行为。想要得到自由就得先尽到责任,所谓责任就是对改革的努力。」
  运河另一边排列整齐的叶樱后面的广场,有人正在举行露天演说。
  我停下脚步,跟日影先生一起隔着运河看热闹。
  「我们一直忍受一宫神川的压迫,难道我们还要忍受他们继续担任东和的中心吗?还要眼睁睁看着各都市不断你争我夺吗?我们每个人都应在改革的大旗之下通力合作。」
  一旁飘扬的绿旗是比常磐姬的绿还要纯粹的颜色,旗上绘着大大的「真」字,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哪个势力。
  「彼此自私的独立只会造成暧昧的浑沌,进而为将来埋下祸根。为了真正美好的未来,我们需要从根本改革,因此我们提出真都的概念,希望各位踊跃参加真都同盟。」
  一个体型庞大的男子站在简单的讲台上,用宏亮的声音发表演说。一群扛着真都旗帜的人在他身边围成一个圈。
  「七宫与三宫只懂得为眼前的成功争斗,结果就是害惨了各位。那场战争究竟有什么意义?谁都看得出来他们的军事同盟只会制造出更多事端,危害鼓城的人民。我们绝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呢?最好的方法就是参加真都同盟。」
  围成一圈的人群发出喝采。
  围观的人群手里拿着代表真都的小旗,以热切的语气呼唤真都还有真姬的名号。
  路过的人们有些被热闹的气氛吸引而停下脚步,有的自顾自地快步通过,我则是从远处看着这样的情景。
  台上的人继续用热情的声音呼吁:
  「只有真都自始至终勇于挑战一宫神川,真都才是真正能够引领时代的改革派。支持真都的和平改革路线,就能让大家看见富足的明天。」

  「吾等并不期望改革。」
  春濑昂首直视眼前的人。
  「即便以锡马为中心重建这个世界,对吾等来说有何益处?旧王都一宫神川还说得过去,为何吾等必须容忍真都同盟以世界的中心自居?」
  年轻商人毫不掩饰心中想法,他认为有些话只有年轻人才能没有顾忌地开口。
  「阁下的心情我能理解。对方的势力无庸置疑远胜吾等,可是与他们联手仍是一件不安的事。这点对七宫来说也是一样。」
  杜艾尔的回答不带有任何感情。
  不被对方的年轻感动,也不嘲笑对方的年轻气盛。
  「话虽如此,彩家领袖,也有很多人想参加真都同盟,不是吗?反对我们结成同盟的人,想必不在少数。」
  「叔父大人也是其中之一吗?」
  杜艾尔点点头。
  「他曾向吾等表示友好,只是言下之意又暗示不欢迎四都同盟。老实说阁下现在的行动,似乎令他相当困扰。」
  这是意料中事,春濑露出理解的表情。
  「事实上,想跟真都联手的人不是只有叔父。七叶仓濑派、牧濑派与真都都有密切的商业往来,这也让我遇到好几次危险。然而,想跟锡马保持一定距离的人也不少。」

  「想跟锡马保持距离,也想跟一宫保持距离,所以想到要利用这里吗?正统政府跟改革势力都不支持的人真是麻烦。」
  黑发少女重新戴上绣球花色的帽子。
  「杜艾尔·陶跟春濑·彩的会见,该不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穿着深蓝色羽织的年轻人一边把玩手中的小刀一边发问。
  「五宫与六宫求的是自身安定,但又不想被牵扯进一宫与二宫的势力之争,所以想跟两边保持距离。因此他们才会想到跟其他没有威胁的宫都市结盟。」
  两人身在位于小丘的神社境内。
  左右两边的树林全是长满新叶的年轻梧桐树。
  后方是用来举行祭祀的石板广场,四周一片静谧。此处是可以俯瞰周围街景的广场,圆锥型的土地正好符合东和传统祭祀的要求。
  年轻人的上半身靠着典雅的栅栏,少女站在他身旁,笑着眺望眼前开阔的景色。
  「七宫贺川的府中,确实没什么威胁性可言。」
  财政吃紧的夏目,还有正在争取时间从败战的创伤之中复原的旧四宫鼓城也是如此。
  「话说回来,七宫那两个人对安定没什么兴趣,只想不断前进下去。」
  水量丰沛的运河在都市四处纵横交错,倒映阳光与路上整齐的房屋。
  附近的树上传来阵阵鸟鸣,少女面带微笑注视眼前安稳富庶的景象,一旁的年轻人显得有些心有未甘。
  「那些家伙打算反过来利用鼓城、仓濑还有牧濑吗?还有夏目也是他们的利用对象。」
  「看似如此。往后不管是一宫神川还是二宫锡马,只要大国一有动静,他们就会联合起来加以对抗。只要能让自己成为同盟的中心,他们在东和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
  「这样一来就算不必单独对抗大国,依然可以争夺霸权吧?」
  「那两个人应该是这么打算,只是不知道她是怎么想。」
  用遮阳帽挡住眩目阳光的少女放眼望向远方。
  眼前是一段宽阔的水道,与之相邻的大街满是来来往往的人群。
  人群之中可以看到两个孩子。
  一名是有着柔顺及肩长发的少女,一名是灰发少年。
  由于是远处的景色,从这里无法看清两人的表情与容貌。
  如此距离即使大声呼喊也是徒劳无功。就算骑着快马飞奔过去,等到抵达那里,恐怕那两个人也早已远去。
  这种距离只能远远俯瞰对方的小小身影。
  「找到她固然很好,只是他们怎么会在那里闲晃?」
  毕竟对方的身分非比寻常,因此他的声音里带着讶异。
  「小孩子想要往外跑是很正常的。」
  「那不就跟你一样吗?」
  「没错,我是个年幼又脆弱,完全不懂世事的千金小姐,你可要好好保护我。」
  回答中带着笑意。
  「哼、亏你说得出口。」
  话中带着不服气的年轻人突然露出警戒的表情,眼睛盯着前方。
  「喂。」
  「怎么了?」
  呼叫自己的声音显得异常严肃,少女收起脸上的笑容。
  「我们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这种距离吗?我这次特别低调,而且还有变装。」
  「就算这样还是被发现了。」
  「好可怕啊,你打得赢他吗?」
  「算了,我不想跟他打。打赢一个小孩子没什么值得骄傲,更何况我根本没信心打赢他。」
  少女与年轻人并肩眺望远处大街的情景。
  两个孩子之中的灰发少年停下脚步。
  不仅停下脚步,他还抬头看着这里。
  「那家伙变得比去年还强。」
  「没办法,只好期待其他各位的表现了。」
  少女缓缓转身面向神社的广场。
  转过身的脸上带着微笑,眼睛看向站在一旁的四道人影。
  那是四名成年男子,虽然四个人都作平民打扮,不过每个人的体格都很壮硕,脸上透出一股精悍之气,一看就知道是久经阵战的高手。
  「那就跟平常一样拜托各位了。」

  日影先生突然在我身后停下脚步,于是我回头跑到他身边。
  「怎么了?」
  不知为何,日影先生一语不发抬头看向远处,我也模仿他的动作。
  顺着日影先生的视线看去,越过民家的屋顶可以看到远处的小山。那里比普通的小丘来得高,可是又没有大到可以称为山的程度。
  这座为杂木林所覆盖的小山似乎有一半是人工的,山顶是一片平地,可以看见树林的上头有一片像是神社的广大空间。
  还有几道人影。
  淡蓝色与淡紫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只是距离这么远,根本看不清楚。
  「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
  日影先生不再抬头张望,直接走过我的身边向前走去。
  「走吧。免得有人来烦。」
  日影先生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进,而我却开始在意远处的情景。
  所以我也抬头眺望,不过差点撞上路过的行人。
  我急忙躲开,再次抬头看去。
  蓝色和紫色的背影都已消失无踪。

  「四都同盟是足以改变东和形势的大势力,东和未来势必会有一番动荡。这在保守人士的眼中,应该是条危险的路吧?」
  听见这番话的春濑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
  「亲手加速时代潮流的人,竟然会说出这种话?形势早已在阁下手中改变了。」
  「吾等只是解决眼前的问题。」
  「你们做了谁也不敢尝试的事,你们的眼光总是放在未来。」
  春濑重新打量眼前这名沉静男子。
  这个比自己年长的青年身穿文官正式服装正襟危坐,表现出官僚特有的一丝不苟,只是偶而又能在他脸上看见玩世不恭的表情。据说这个人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时候,默默无闻的他曾经与春濑的父亲在商场上有过精彩的交锋。
  姑且不论成败,这个男人确实在富商彩家前代家主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所以春濑再次摆出端正的姿势,低头向对方请求:
  「若想达成各宫都市期望的独立割据,四都同盟是最好的基础。还请阁下伸出援手,共同打破失序的中央支配。」
  彩家现任家主、五宫仓濑与六宫牧濑的公主寄予信任的特使低头了。
  只是他还太年轻,在彩家内部的地位尚未稳固,许多权力仍掌握在有力的亲戚手中,因此没办法毫无顾忌大胆行动。
  「包围一宫可是会让他们认真起来。」
  带有试探性的话语。
  「吾等早有心理准备。因为吾等正处于危机之中,就像去年遭到三宫、四宫联军威胁的七宫贺川一样,双子都市如今已被卷入最大势力与第二大势力的对立。」
  春濑的视线落在地上,话中语气却是字字坚定。
  维持现状只会使自己的国家成为大国争霸之下的牺牲品,失去身为宫都市的繁荣。既然无论向哪个大国靠拢都无法避免被卷入大规模的动乱,还不如与其他国家联手构筑新的秩序。
  春濑·彩正在这条新的道路上摸索,脸上表情诉求心中的危机意识。
  这让杜艾尔·陶放松肩膀的力道:
  「彩家领袖,有人只是暧昧地说想跟吾等联手,也有人像阁下这样真挚提出同盟的邀约。请问阁下认为接下来吾等该怎么做才好呢?」
  「应该让东和七姬之中的四人见面。」
  为了不愧对方对自己的称呼,年轻人毫不犹豫地回答。
  「阁下是指吾等的七宫空澄姬殿下与三宫常磐姬殿下?」
  「还有吾等的双子宫,五宫浅黄、六宫萌葱两位姬殿下。」
  除了已经退位的琥珀姬,如今东和的宫姬共有六位。
  现在的计划是让六姬之中超过一半的四位公主见面。
  「身为东和良心的双子姬,还有在先前的战争达成戏剧性和解的两位仙姬,没有人比这几位公主更能汇聚期望和平独立的民意。」
  「阁下所在的两位公主是否赞成此事?」
  「那是当然。两位公主殿下都深知巫女姬应尽的职责,也深信巫女姬是和平与良心的象征,绝不会对此有所疑念。」
  春濑保证两位公主赞成此事,因此杜艾尔也点头同意。
  「我明白了。我相信浅黄姬与萌葱姬愿意跟吾等携手合作,彼此扶持走过未来的漫漫长路。而且吾等的空澄姬也同样崇尚以和为贵的道理。」
  「常磐姬那边由我前去游说,相信必能得到她的支持。」
  稍微思考了一下,杜艾尔摆出人称左府或左役的严肃表情。
  「春天即将过去,时序接近初夏,一切准备是否能在这个夏天完成?」
  「我们会在空澄时分谈妥一切,并在高夏之前为公主安排会见相关事宜。」
  那是从七月到八月的咏名,春濑把事先准备的话全部说完。
  「吾等府中近来也有越来越多人赞成避开纷争,与其他都市建立友好关系。在此我向阁下保证,阁下的意见我会在回到七宫贺川之后马上召集众人展开讨论,相信必定会有好的结果。」
  「我确信这个承诺必定会为双方的良缘缔下稳固基础。」
  双方已有共识,春濑对此表达感谢之意。
  松了一口气,两人各喝一口茶。
  「话说回来,我倒有件事想要请教领袖大人。」
  「请问有何指教?」
  听到杜艾尔主动提出问题,春濑脸上虽然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有点紧张。
  听说这个男人绝不会问无关痛痒的问题,越是寻常的问题越是暗藏玄机,绝不能大意。
  「请问阁下那边的宫姬还会在位几年?听说王室的旁系家族已有几位男丁,吾等的公主打算再续任十年,阁下能否告知五宫六宫的计划,如此合作起来也会比较容易。」
  「阁下所言甚是。吾等的两位公主希望至少续任五年,倘若未来东和的局势持续安定,也有可能续任十年以上。」
  绝大部分的宫姬任期都是这么长。
  宫姬只是时代的过客,也是过渡时期的一种象征,既不是支配者也不是执政者。现在双方都表明自己的宫姬不会逾越这个定位。
  「宫姬总有一天必须下野。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我们这些辅佐者有义务为东和创造出和平的未来。」
  杜艾尔的话中充满诚意,让春濑动了促狭的念头。
  「民间盛传七宫的公主殿下遭人幽禁在城中,任由大臣与将军摆布。相信这些应该只是以讹传讹的谣言吧?」
  在以建立友好关系为目的的会谈中,实在不该提出这样的问题,但是如此问道的春濑并不后悔。毕竟徒具形式的友好关系太过脆弱,他认为自己应该利用年轻的优势把能说的话说出来。
  乍看之下像个小孩的瘦小男子用大人的表情笑道:
  「要这么解释也可以。公主殿下的身分何其尊贵,本来就不可能随意出城。另一方面,为了七宫贺川的繁荣,身为左役与右役的吾等有时确实得做出违背公主殿下心意的事。」
  他的笑容显示他已作好接受一切批评的心理准备。
  所以春濑点头说道:
  「辅佐公主的人有时就得不惜做出肮脏的事。」
  「我的职责是管理政事,右将军的职责是管理军事,政治家与军人做出肮脏的事是理所当然的。能够扮黑脸的人才能担当这等职务。」

  垂柳的枝叶随风摇曳。
  柳叶嫩芽逐渐变成绿叶,柔软的枝叶倒映在下方的水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是跟日影先生站在这里看着河水缓缓流过。
  我们站在石桥上,脚下是利用鼓城雄厚财力建造的石砌运河,水声传入我们耳中。
  我把手放在栏杆上,双手托着脸颊,轻松度过悠闲的时光。
  背后的人群来来去去,运河两边的街上全是店家以及前来购物的人们。
  潺潺水声永不间断,其间夹杂断断续续的人声,偶而还能听到低空传来几声鸟鸣。
  眼前偶而出现燕子的身影,也不知它们是把哪户人家的屋檐当成家。
  空气里同时混杂晚春与初夏的气息。
  早晚的空气还很冷,但像这样一直待在大白天的阳光底下,却让人觉得有点热。
  水面月是高山融雪流向大小河川,溢满蓄水池,滋润耕地的季节。再过一阵子就是夏季。
  空澄与高夏,东和的七月跟八月。
  万事万物在春天萌芽,在夏天跟秋天成长茁壮。
  一直以为都是如此。
  岁月匆匆前来,又匆匆离去。
  透过柳枝可以看见落在水上的樱花花瓣顺流而下,仅存的残花与渐趋茂盛的柳树在此交会。
  现在正是季节更迭的时节,春夏的花木也在此时交替。
  暖和的空气让人有点坐立难安,害怕这个季节就此过去。
  心中期待夏日的到来,又有点希望时间永远停在当下。
  耳里听着吵杂的人声与水流声,忽然很想记下现在感受的气息。
  悠闲的河风吹过河面,轻轻吹动许多东西。
  丰沛的清澈水流,脚下的运河永不止息地流着。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4-19 20:19 编辑 ]


五节 记忆中的风景



  当彩家的春濑结束与杜艾尔·陶左大臣的会见,时间已经接近正午。
  会谈时间比预计来得长,所得到的成果却是差强人意。
  春濑来到宅邸旁边的广场,在前来迎接的马车与三名部下会合。
  「结果还是只能由我方主动提出。」
  春濑是指缔结同盟的请求。
  可以的话,他希望让七宫方面主动提议与双子都市结盟。
  然而结果还是自己主动请求对方,这让春濑相当不高兴。在同盟关系里,提出要求的一方必定屈居弱势,所以春濑想让对方开口。
  高傲的三宫夏目或许会为了顾全面子不肯主动提案,不过身为新兴都市的贺川应该会积极配合才对。
  然而一直到会谈结束,对手始终保持游刃有余的姿态。
  他的态度仿佛在宣示七宫绝不会欠五宫六宫的人情。
  「看我年轻,所以小看我吗?」
  虽然不想承认,不过或许从自己决定亲自登门拜访杜艾尔·陶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彩家刚完成世代交替,以少爷的立场本来就该先采取行动。」
  听见侍从这么说,春濑的心情也宽慰一些。
  「过去的事也就罢了,但是正式开始之后一定要设法让情势往对我方有利的方向发展。为此我得回去仓濑与牧濑才行。」
  「要让他们自己过来吗?」
  「当然。如果由我方亲自前去,难保不会被看扁了,所以非得让对方过来不可。」
  以亲善名义举行茶会,把七宫姬请来仓濑与牧濑。
  接着只要在现场完成同盟仪式就行了。
  最完美的状况就是三宫姬也在现场。
  「回去吧,我担心国内的事。」
  「有什么急事吗?」
  「我还必须跟议会还有两位公主商讨结盟之事,而且我更担心叔父大人的动向,要是让他们作出归顺一宫的结论就糟了。另外也得提防有人擅自与二宫结盟。」
  「可是今日已经无法出城了。夏目派出军队在城市外围巡逻,除非持有特别通行证,否则不允许任何人外出。」
  部下的话立刻引起春濑的怀疑。
  「连彩家的名号都无法通融的禁令?到底发生什么事?」
  察觉情势有变的春濑刻意压低说话的声音。
  「各个势力都出现异常动作。一宫黑骑团在回程途中突然停止行军,二宫也以监视一宫为名在邻近地区布阵。」
  彩家在每个势力的军中都有人脉,这个情报绝非空穴来风。
  「你刚刚说的是各个势力吧?」
  若有动静的只有一宫、二宫,部下大可直接指名。
  「三宫夏目军的动向也颇为怪异。」
  「什么?」
  春濑脑中浮现常磐姬伫立在黄昏山路的身影。
  那是一位带着顽固的认真表情,对己对人都很严格的公主。
  很难想像已经公开宣布回国的她,竟然会半途反悔。
  「夏目军的行进路线很怪,并未直接朝夏目方向前进,而是往东沿着大河南下,目的地似乎是码头。」
  「难道他们要渡河?」
  从鼓城出发,往南方前进就是常磐姬的家乡夏目。
  蛇行的中央大河蜿蜒流过鼓城东南,与位处山区的夏目有一段距离。照理说打道回府的夏目军没有理由沿着河行进。
  「这是怎么回事?」
  年轻商人再也无法隐藏心中的焦虑。

  三宫夏目的动向也传入刚结束会见的另一个人耳中。
  「下游的渡船还原封不动停在那里。那些船虽然载不下整支军队,至少也能让数千人渡河。」
  瘦小的政客啜饮已经冷掉的茶水,脸上露出一贯的表情。
  「常磐姬本人会渡河吗?」
  在此之前一直待在公主寝室的高挑女性正站在男人所在的圆桌前方。
  「会吧。我想她八成打算亲手把事情尽快解决。」
  言下之意是三宫并非打算暗地里与其他势力交易。杜艾尔继续说道:
  「难得双子姬来到附近,叫住她们来场会谈也没什么奇怪。」
  「他们不想被七宫抢走主导权,所以主动进行缔结同盟一事。」
  让三宫夏目与双子都市建立实质的友好关系,早一步取得优于七宫和鼓城的地位。若能更进一步把四都同盟变成三宫夏目的功劳更好。
  「三宫的执政院想藉此在政治方面扳回一城。有所行动的不只是彩家而已。」
  「你打算怎么做?」
  「先静观其变。让三宫常磐姬还有五宫六宫的双子姬各自为同盟作好准备,我们的公主殿下只要回应其他都市对和平的期望就好了。」
  杜艾尔耸耸肩笑道:
  「七宫无法永远主导一切。我们越想控制一切,反抗我们的因素就越多,舆论如此,贺川府中与七叶亦是如此。所以我们要故意慢人一步,往后便能够在世人面前表现出不满的样子。展会因为同盟令他无法随心所欲发动战争感到不满,我则是忙着担心七宫姬被卷入巨大的动乱。」
  「把功劳让给别人,换来有利的立场吗?」
  面对辛辣的指摘,杜艾尔一边把玩手中的茶杯一边说道:
  「眼前我们只需要扮演只在乎从鼓城获得的利益、梦想贺川永远保持独立的角色。我们必须表现得像从没想过利用巨大的同盟包围中央,直到时机成熟为止,我们的所作所为看起来就像是受到时势所逼。」
  「你害怕正面对抗那些大国吗?」
  「当然。其实这次的战争也是,如果有哪个国家真的攻向鼓城,我们早就逃跑了。我们会趁有余力保护公主殿下的时候回到自己的地盘。在那种情况下,我会把攻击的一方塑造成破坏东和安定的侵略者,进而由我们来主导成立同盟。」
  身为公主随身梳妆师的女性长叹了一口气。
  「你们每次都是这样,以想出一些鬼点子为乐,策划事情之时总是带着一大堆藉口。」
  「策略都是如此,找不到藉口的策略根本不该实行。若是没办法想出藉口,就代表这个人没有考虑别人的事。」
  「你有考虑别人的事?」
  「有,这样才能让双方生存下来。」
  「对刚才的客人也是如此?」
  「未来的他将是可怕的对手。毕竟我们不是真刀真枪厮杀,除非把他彻底击垮,否则不管倒下几次他都会再站起来。」
  年龄相去无几的两个人。
  明明属于同一个世代,为什么想法会如此天差地远呢?俯视对手的女性不禁哑然失笑。
  「公主殿下一直努力想要了解你跟展·凤。」
  「嗯。」
  杜艾尔露出无奈的表情低下头。即使如此,他还是笑着说道:
  「有的时候我很害怕她的眼神。比起什么都不管、勇往直前的模样,她那种满怀好奇心仰望我的眼神更让人害怕。」
  「你们其实很像,一旦遇到好奇的事物就会去探究。就算再过十几二十年,你们大概还是跟那些什么都想知道的孩子没有两样。」
  「没办法,想知道的事情就是想知道。」
  「如果想要活久一点,就要懂得适可而止。」
  「毕竟我的个性就是什么都想要问个清楚。」
  杜艾尔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却发现眼前的女性似乎已经忍无可忍,马上后退几步。
  「我不会打你。我跟你不一样,已经是大人了。」
  听见对手的语气表示不再计较,身为左大臣的男子重整一下姿势。
  「话说回来,另一个人的个性又是如何?」
  「这个嘛……」
  杜艾尔·陶展露天真的笑容:
  「他是小动物里的貂喔。」

  「我,展·凤就是天下不灭的王啦。」
  狂妄的发言让周围的人不知该如何反应,但说话的人并不在意。
  骑在马上的展·凤举起长枪望向天空。
  飘散在蓝天的几缕云丝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边。
  「果然还是太宽广了。」
  露出烦恼表情的将军身后,跟着一百三十名骑兵。
  持枪的骑兵不多,将近八成都是装备弓箭的轻骑兵。
  这支七宫贺川军全都穿着颜色鲜明的军装,高举崭新的旗帜在灿烂阳光下行军。
  他们沿着长满杂草的旧官道前进,行进路线从鼓城北部绕往东北部,接着再往西北方,延伸成为一条弧线。
  路上没有人烟,红土铺成的道路几乎快被两旁的茅草与芦苇淹没。
  「这里明明可以开发,为何任由路上长满杂草?」
  「嗯,这是为什么呢?」
  不明就里的副官如此回问,展·凤以孩子气的表情瞄了他一眼:
  「当然是因为鼓城想跟一宫还有二宫保持距离。鼓城既不想打仗,又想保持独立,所以就以这种方式证明他们就算没有神川也可以过得很好。」
  故意荒废官道,藉此减少与中央的往来。
  「啊、原来如此。」
  副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周围的人也纷纷点头称是。
  不过展却用无聊的表情看向部下:
  「你们都太过单纯了,偶而也该怀疑一下我说的话。我这个人除了工作之外,是不会说什么真话的。」
  「是,可是我们都很信赖将军。」
  「真是受不了,大家都是大人了,学着怀疑别人吧。」
  一面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发牢骚,拥有东征将军名号的男子一面望向前方。
  远方出现两匹军马的身影,马蹄声逐渐接近。
  来者是先一步探查状况的斥候。
  他们回到东征将军的本队,报告各国回程的最新动向。
  「一宫与二宫目前没有动静,两个势力都在山的另一头扎营。」
  报告的内容让展皱起眉头。
  「离太阳下山还早,他们没理由在这里休息。」
  「难道是一宫的公主身体欠安吗?从神川来到这里,水土不服也是很正常的。」
  副官试着寻找理由,但是他的长官并不同意。
  「不可能,那名公主绝不会轻易暴露弱点,更何况他们的宿敌二宫军就在附近。」
  「难道是在引诱吾等跟二宫吗?或许一宫想引其他势力主动出手。」
  「照常理来看是如此。但是一宫先前在鼓城附近等了那么久,怎么会到现在才挑衅?我看他们恐怕别有用心,例如把我引到这里……」
  展·凤的表情突然一变。
  「啊、原来如此。」
  以恍然大悟的语气边说边环顾四周。
  队伍里有许多年轻军官,此次随行的人大多没有什么实战经验。
  「可恶,没有半个人可以留在这里指挥。」
  「怎么了?」
  「我看一宫大概派了另一支部队潜入鼓城,这里的军队只是用来把碍事的我牵制在这里。」
  这段话让周围的军官全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们又想袭击我们的要人吗?」
  「就像去年鼓城进攻贺川的时候一样?」
  这份惊讶也传给跨下的马匹,队伍传出此起彼落的马嘶声。
  马是很敏感的动物,因此骚动很快便往四周传开。
  「放弃这里,撤退。」
  不管一宫与二宫有什么动作,这里都已经无关紧要。只要快马加鞭,太阳下山之前就可以从这里回到鼓城。
  展·凤掉转马头,高举长枪在头上挥动,指示后方的部下准备撤退。
  由于日常训练有素,命令很快就传达给所有人。
  然而才刚开始撤退,周围的情况马上有所变化。
  在数量破百的骑兵前方,出现一支身分不明的军队。
  紧邻官道的草丛突然冒出多面旗帜。
  其中有一宫神川的旗子,也有四宫鼓城的旗子。
  还有旗子上面写着大字。
  凭着过人的眼力,身在后方的展·凤看得一清二楚。
  「『替天行道』是吧?天这个字真好用。」
  不管是草丛中冒出的旗帜,还是随之出现的军队都是杂乱无章。
  人数大约两百人,里面全是步兵,不但包含好几个势力的军服,队形也是乱七八糟。
  绝不会是黑骑团。看起来应该是一宫与旧四宫的地方势力拼凑出来的部队。
  「一边用弓箭牵制一边突破,不要跟他们交战。」
  展·凤以将军的身分迅速作出判断。
  「他们的目的不是歼灭我们。我看八成是想要制造混战,让一直监视我们的一宫军有机会前来插手。」
  如此一来就说得过去。这群乌合之众根本没有能力对抗一整队骑兵。
  他们的目的应该是替一宫制造回头的藉口,进而改变鼓城的现况。
  只是眼前无法确定这群人的行为究竟是自发行动,还是一宫黑骑团的策略。若是前者问题不大,不过若是后者,黑骑团便很可能随即发动夹击。
  「糟糕,太大意了。」
  展·凤的自言自语,马上就被敌军惊吓马匹的敲打金属声与冲锋的呐喊声掩盖。

  「所以我就逃出来啦。」
  年轻画师伸手拿起黑炭的碎片,靠近白色的墙壁。
  墙上出现出乎意料的流畅线条。
  「东征太会指使人了。要是谁不幸被他看上,那真是会做到死。」
  画师用轻盈的动作描绘线条,给人驾轻就熟的感觉。
  要是身边没有画笔跟画具,画师就会用垂手可得的物品作画。人们总是会为自己喜欢的事找出一套方法。
  画师一脸愉快地拿炭块画画,虽然没有人回应,他还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相较之下,待在公主殿下身边就好多了。虽然偶而会被打,可是公主殿下还是比较成熟。既不会要我做东做西,遇到讨厌的事情也会忍耐,更重要的是脚实在太棒了。」
  「最后那个是什么?」
  「脚踝啦,脚踝。公主殿下的脚踝很棒,既纤细又结实,就像这样。」
  画师放下画到一半的草稿,在墙壁的空白部分一笔画出美丽的线条。
  「原来你特别注重这种小地方啊?」
  「不不不,锁骨也很棒,还有脖子到肩膀的线条我也很喜欢。」
  「为什么不把重点放在比较明显的地方?」
  「正因为明显,所以大家早就知道了。这样岂不是一点也不有趣吗?」
  年轻画师又开始画起草稿。
  一边哼歌一边移动手中的炭块,过了一会儿,他保持原来的姿势问道:
  「大爷,公主殿下可以平安无事回去吗?」
  问话的对象是站在身后的人。
  「你担心也没用,我们的任务是留在鼓城。」
  「嗯,这么说也没错。」
  黑色的线条在白色墙壁上形成一幅图。
  竹林随风摇动的静谧光景。
 在气候比较寒冷的东和,越往北走就越不容易看见竹林。
  因此这样的情景自然成为三宫夏目的象征。
  「还是别告诉别人自己在三宫底下做事。」
  鼓城这个地方混杂太多复杂的感情。
  一旦被危险的家伙盯上也很麻烦,这个年轻人多少也会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
  等他画完竹林之后,便把目标转移到另一面白色墙壁。
  为了表示自己不单只是站在夏目这一边,他想要画些别的东西,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该画什么才好。
  「有没有什么想画的啊?」
  年轻画师没有回头,只是用轻松的语气发问。
  「随你高兴。」
  听到随便的回答,画师停下手中的动作。
  最后画师还是决定依自己高兴作画,于是再次开始描绘线条。
  「那么就来画大爷吧。背景就用长着茂密树叶的桐树林(注:在日文当中,『桐叶』与『雾羽』发音相同)好了。」
  感觉背后的人似乎露出了笑容。

  我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漫步。
  跟日影先生一起散步是件很快乐的事。
  我一面回忆常磐色的公主与空澄姬一起眺望的风景,一面走在水道旁的街上,一路走来看见好多从上面无法看见的东西。
  路上各色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脸上带着不同的表情。
  进入鼓城只听得见欢呼声,实际走在街上才能听到人们在说七宫与三宫的坏话。
  到处都是没听过的地名、来自异国的人从我身边走过、路旁的店家摆满未曾见过的商品、鼻子闻到鱼摊刚进货所散发的气息。
  在油行前排队的人群、建材行的木材香气、头顶稀疏的樱花、人们互相争吵引发骚动,还有我眼前的葬仪队伍。走着走着,我看见各种不同的事物。
  还有什么没能看见。
  因为看不见,所以不禁想问。
  「这个城市真是漂亮。」
  日影先生没有回答。
  但是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正在听我说话。
  光是这样就足以让我感到高兴。
  「真的很漂亮,但也因为这么漂亮,我反而有点害怕。」
  七宫贺川是个急速发展的城市,因此不管建造房屋或是铺设道路都显得有些杂乱无章,但是沿着运河建设的鼓城市区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大街沿着四方运河铺设,水道与街道以大街为中心,分别衍伸众多分支,无数房屋整齐排列路旁,整个街景散发异国风情。这是生活在此的人们,花了几十年时间营造的景色与风情。
  「因为害怕,所以我稍微可以理解当地居民的所作所为。我想正是因为害怕,所以这里的人才会不想战争。」
  至少我是如此认为。
  日影先生沉默听着。
  有时他会主动说话,有时则是点头附和,一路上我都有种怀念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那年夏天,我们两个一起走在七宫贺川街上的时候。一切仿佛都跟当时一样,让我觉得很高兴。
  可是一定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地方不只是我们所在的地方,还有我的内心。
  虽然不同,但我觉得自己没有太大改变。
  一边这么想,我们一边继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散步。
  离开水路,我们来到干燥的空地,走在花草随处生长的偏僻道路。
  脚下的土地相当坚硬,这里的排水功能似乎很好,四周看不到什么草木,只有一片光秃秃。
  我们终于来到路的尽头。
  这里是城市的南端,眼前是远处也能看见的巨大墙壁。
  由石块堆砌而成的石造城墙。
  从刚到鼓城之时就一直想要亲眼目睹的东西,终于出现在眼前,让我感到有些兴奋。
  号称东和唯一一座要塞都市的鼓城城墙,现在耸立在我的面前。
  「哇──」
  我不禁发出惊叹。
  跟房屋一样高的石壁是用裁切精细的石灰岩堆砌而成,跟七宫城的石墙完全不一样。
  切割成相同大小的方型石材毫无间隙地层层堆叠,看起来不管是面对雪山雪崩还是初春激流,这面坚固的城墙似乎都是屹立不摇。
  原本就是为了防备大河泛滥所建筑的城墙,散发一股人力无法撼动的顽强气势,让我一边发出赞叹一边抬头仰望。
  「好厉害,真的好厉害。这面墙就算再过一百年也不会倒吧?」
  日影先生没有回答,只是点头。
  没办法的我只好放弃征询日影先生的意见,开始往城边跑去。
  周围还有一些看似跑来观光的人,我穿过这些人来到墙下,试着伸出右手触摸这面墙。
  指尖传来坚硬的触感。我的手按住凹凸不平的粗糙表面用力推,墙壁丝毫没有动静。我试着用自己的体重向前推,结果反而有种自己被墙壁弹回来的感觉。
  脚底的鞋子在砂地上滑了一下。
  「没办法,一动也不动。」
  亲手证实墙壁的坚固,我高兴地笑了。
  人们除了会筑城之外,原来还能做出这样东西──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有点高兴。
  「可是实际上起不了作用。」
  日影先生对盯着城墙石块接缝的我这么说道。
  「城墙并没有环绕整座城市,所以才会被七宫军从没有城墙的那一边攻进来。」
  建设城墙只是为了保护特定方向与低洼地区,因为除了特定几条进城路线之外,在防守方面毫无意义可言。
  这面墙或许能够有效抵挡洪水入侵,却无法在战争之中发挥作用。
  「就算这样还是很厉害。别的地方根本做不出这种东西。」
  当时应该动员数千人、花费上千日才得以完工吧。
  光是想到这里就让我觉得很不得了。
  或许在异国还有比这更了不起的东西,但眼前的墙已经带给我巨大震撼。想到贺川竟然能战胜做出这种伟大建筑的都市,我真的觉得很惊讶。
  「我们到那里去看看。」
  我开始往城墙的右边走去。那里可以看到稀稀落落的当地人跟旅人。
  还能够看见远处的尽头。
  地形逐渐隆起形成小山丘,眼前的城墙越来越低,到了后面已经几乎崩塌。
  我想走到崩塌的墙边,看看堆在地上的石壁。
  往前走了几步,几个人走过我的身边,说话声隐约传入我的耳中。
  「鼓城已经玩完了,不但输给七宫,这次竟然沦落到要让七宫保护。」
  老人的说话声。
  「把七宫赶出去之后,好戏才要开始。真姬殿下一定会来帮助我们。」
  大婶的说话声。
  「夏目也真是的,竟然跟七宫勾结。」
  「输的人是利用琥珀姬的府中,并不是我们。」
  几个年轻人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在郊外,市区很难听到的居民心声,在这里像是家常话一般不断传到我的耳里。
  其中也有令人害怕的说法,但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往前走。
  在我的身后,日影先生则是摆出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有想说的话。
  不管好事还是坏事,随时不断在世界每个角落发生。
  所以我只是倾听,然后跟平常一样深深思考。
  不管身为阿空,还是身为空澄姬,我一直都是这样。
  为了在别人问我的时候能够说出自己的答案,我像平常一样把听到的事记在脑里,不断记下每一件事,然后不断思考。
  只要一直这么作,总有一天我会顿悟某些事。
  每当偶而想通一些事情,我都会感到非常高兴。
  我觉得别人也抱持跟我一样的想法。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世界将会非常美妙。
  虽然有点奇怪,但这会让我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想着想着,我们不知不觉走了很长一段距离。
  就在眼前不远,城墙崩落的石块散落在地,其中还混杂着白色的墙壁碎片。
  一般民房用的泥灰墙明显跟城墙不同,只见碎片四处散落。
  「怎么会这样?」
  我回头询问日影先生,但他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搞不清楚状况的我继续往前走,前方传来人的声音。
  声音是从小丘的另一头传来。这里虽然看不到,不过另一头有人在说话。
  隐约传来的声音混杂开朗的语气,所以我鼓起勇气走上小丘。
  「所以说欠钱这回事啊……」
  我停下脚步。
  突然发现是自己听过的声音,我的内心开始翻腾。
  「蒙混过去就是不还钱的最好方法。」
  「如果蒙混不过去又该如何?」
  接在高亢的声音之后,发问的声音也很熟悉。
  所以我想也不想便快步向前走去。
  爬上小丘,另一头的景象映入眼帘。
  四处散布破碎的瓦砾,脚下是平缓宽广的干枯山坡。
  在杂草丛生的荒地上,一个瘦小的背影坐在石头上,面对半倒的白色墙壁。他的手中拿着黑炭,脚边摆着一个竹娄。
  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他旁边。
  或许是听见我们的脚步声,那个人转头望向我们的方向。
  黄绿色的羽织。
  身上不见过去见面时那件冬季雾淞般的外套,他就像一棵粗壮的梧桐树静静伫立。
  似曾相识的情景。
  那年冬天,在如今已经化为尘土的工艺馆所看到的情景。
  就像一切重新开始,相同的情景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那就哭着磕头乞求帮助啊。自尊心太高是不好的。」
  纤细的背影保持相同姿势,一边说话一边飞快动手。
  「也有人一旦失去尊严就活不下去吧?」
  眼睛看着我们,身材高大的人如此说道。
  「从跟人借钱的那一刻开始,尊严就算是拿去典当了。如果想要拿回尊严,就先把钱还清。」
  他们似乎聊到一个段落。
  高大的雾羽大人对着我跟日影先生做出乍见故人的怀念表情,对着身旁的人说道:
  「大画家绘津,令人怀念的客人来了。」
  「嗯?」
  这句话让画师转过身来。
  「唉呀唉呀,这不是阿空小姐跟灰色小哥吗?」
  画师给我们一个愉快的笑容。
  我的心情也感到十分开心。

  「杜艾尔·陶,是他干的吗?」
  乘着小船通过四方水路的春濑陷入苦思。
  「在我方主动提议之前,早一步策动常磐姬与双子宫缔结同盟。难道他无视我们彩家,想让仓濑与牧濑的二叶分裂吗?」
  还是说一切都是常磐姬的独断独行?
  然而在前天的会面当中,士道将军对于五宫六宫始终保持保留的态度。身为常磐姬实质的辅佐者,实力雄厚的他理应不会轻易采取行动。
  「或许是三宫突然采取行动,藉由这种突发动作在七宫与我们之间取得相对优势。常磐姬原本就是厌恶他国意见的人。」
  听见部下的推论,春濑点头表示同意:
  「或许真是如此。那名公主也无意接受我的进言,看来同样也会拒绝跟七宫的合作。这么说来,她应该是凭自己的意志想跟两位公主殿下见面。」
  「即便如此,也是我们努力游说的成果。」
  理应如此。就算事实并非如此,也必须设法让世人产生这种观感。
  无论如此,城市遭到封锁,就算想要追赶,距离也已经太过遥远。
  「我该做的事就是在鼓城打好基础。既然来到这里,我就得替往后作好准备,绝不能输给七宫的杜艾尔。」
  既然延后回国是逼不得已,至少也得趁这段时间多完成一些工作。
  「还有许多该见的人没见到。七叶鼓城派的富商、三宫的要人,还有七宫的府中,此外也得跟真都还有一宫的人打招呼。」
  交待接下来的计划之后,春濑做个深呼吸。
  「我现在很焦急吗?」
  年轻男子如此扪心自问。
  脸上瞬间露出这个年纪的男人特有的表情,在周围的人回答之前便恢复原来的样子。
  「我可能太过在意那个男人。」
  实在无法不在意这名深不可测的瘦小男子。
  「杜艾尔·陶。我无法容忍那个男人过得太过自由。」
  然后用自问自答的语气继续说:
  「与弟弟还有亲族的斗争、背负来自家族的限制,我必须承受太多他不必承受的重担,这叫我如何忍受他的自由?」
  他对展·凤也有同样的想法,只是因为展·凤是立场与自己无关的人,因此并不在乎。但是今天遇到的人是跟自己处于同一个世界的人。
  越是这么想,越让人无法不在意。
  「还是不一样,我们是立场不同的人。」
  春濑告诉自己,不能受到迷惑。
  「少爷越来越坚强了。任何有识之士都能理解,比起乡间突然崛起的人,继承名家传统的人势必得面对更多的困难,此乃世间的常理。」
  「听你这么说我就轻松多了。」
  部下的话让春濑的表情缓和下来,躺在小船上。
  小船沿着水道而行,春濑将视线望向左右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
  冰冷的水流、空气的湿气,清凉的水声让他的心情沉淀下来。
  他发现过去一直没注意的事。
  「原来是马不够吧。」
  「咦?」
  主人不经意的喃喃自语让身边的部下面露讶异的表情。
  「那些人力车是用来掩饰马不够的事实。看来是因为展·凤征收马匹的关系吧。」
  一旦发现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街上几乎看不见任何马车。仔细想想,东征将军麾下的骑兵队的确是在短时间之内增加不少。
  「只要保持冷静,任何难题都可以看出端倪。父亲大人的教诲真是一点也没错。」
  于是他冷静下来。
  躺在小船上的春濑·彩静静听着水流的声音。
  自从来到这座城市,这是他第一次有安心的感觉。

  打过招呼之后,画师绘津把目标转向下一面白色墙壁。
  他用黑炭画出的作品展现在我们眼前──是一棵黑线画成的大树。
  一棵树干笔直,枝繁叶茂的梧桐树。
  从枝上茂密的叶子来看,这幅画描绘的应该是尚未到来的季节。
  「画题借用大爷的名字,就算是我的祝贺吧。」
  来到一面大小差不多的墙壁前,画师开始烦恼接下来该画什么。
  「祝贺?」
  「派任鼓城的祝贺。三宫的大将军把这个地方交给大爷了。」
  我吓了一跳。
  之前从没听过这件事。我得到的消息是七宫与三宫都没有留下特别有名的将军。
  「大概是因为我跟鼓城有点渊源,所以才被指派这个临时的工作。」
  雾羽先生边说边看着远处的城墙。
  他并非出身三宫夏目,所以不算三宫旗下的有名将军。当其他国家对雾羽先生的留任提出批评时,三宫大概会用这个理由来辩护。
  「原来画师先生也在鼓城。」
  我知道雾羽先生投靠三宫夏目之后就被派来鼓城,只是没想到连画师先生也来了。
  「啊、嗯,我也是遇到不少事情。前些日子去了不少地方,结果还是回到这里,而且还遇到好久不见的大爷。」
  画师先生一脸开心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之前火烧工艺馆的事。
  雾羽先生静静站在那里,看着我跟站在我身边的人。
  日影先生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是他刻意站在我身前半步的位置,摆出随时可以动手的姿势。
  我看见日影先生藏在羽织背后,那把名为音切的短刀。这把来自东方的名刀曾经与雾羽先生的长刀有过激烈交锋。
  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动手的意思,雾羽先生故意跟日影先生保持相当的距离。
  事实上,雾羽先生根本没带那把长刀。
  他就站在我们面前,把红色木刀当成手杖立在地上。
  武人不带刀是件奇怪的事。雾羽先生注意到我好奇的视线,不禁面露苦笑:
  「长刀太过引人侧目。而且我是来参拜故人坟墓,本来就不该带刀。」
  这么一说我才注意雾羽先生的袖子绑着服丧的黑带,木刀刀柄也用黑线打了代表封印的结。
  「来这里参拜吗?」
  放眼望去全是杂乱无章的瓦砾跟荒地。
  春天午后的阳光暖暖照着城郊的景色。四周虽然没有别人,但也看不见类似坟墓的东西。虽说散布四周的岩石跟瓦砾看起来是有点像坟墓,不过还是觉得太过牵强。
  「那边的城墙是七宫军弄塌的。七宫军越过这座山丘进入城里,舍弃琥珀姬的鼓城就是从这里陷落。」
  雾羽先生的语气显得很平淡。
  「鼓城的军队集结在此对抗展·凤的突击,当时有不少将士死在这里。整个鼓城唯一有流血的地方,就是这里。」
  话虽如此,四周看不见类似的痕迹。崩塌的城墙还有城墙遗址原封不动留在原处,与其说这是激战过后,看起来倒像是天灾。
  「啊、是这样啊?」
  画师的声音表示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糟糕,我竟然在这种地方涂鸦。不知道会不会惹人生气?」
  画师赶紧停下手中的动作,但雾羽先生摇头表示不必在意。
  「散落在这里的瓦砾往后会被埋进小丘的土里。鼓城想藉由清除这块地方,稍微消弭战火造成的伤痕。」
  难怪先前一直没人动手清理,看来这一带的土地似乎都是填土造陆。
  「以前的这里是一片沼泽。为了防止河水灌流,鼓城的人在兴建了大运河之后,就把这块地填了起来。」
  日影先生告诉我的事,是他花了好几天走遍鼓城所得到的情报之一。
  「原来如此,这座城市就是这样慢慢扩展。」
  再过一段时间,当填在这里的土壤变得扎实之后,这一带大概也会建起一栋一栋的民房跟仓库吧?就好像这块土地原本就在这里。
  人们居住的范围也是因此变得越来越大。
  开辟山林,理平原野,开拓适合居住的土地。
  随着一代又一代的不断开拓,最后终于出现都市──这是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学到的。
  「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来这里了。」
  不仅是付之一炬的工艺馆还有其他建筑,往后就连脚下的土地也会改头换面。虽然我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心中还是有些惆怅。
  「趁有机会的时候把想记的东西记住吧。消失的东西是不会再回来的。」
  雾羽先生说完之后静静看着我。
  「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不了解鼓城,更不了解这个世界,所以才想走出来。就算只是走走也没关系,因为什么都不知道让我害怕。」
  我老实说出心中的话。
  因为我的心中没有其他的想法。
  我有想知道的事,所以靠自己的双脚寻找答案,只是这样而已。
  「这就是你出现在我面前的原因吗?」
  就像那天夜里,有如梧桐树的刚直身影露出笑容。
  「我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您。」
  「放着工作不管,来到这里没关系吗?」
  面对饶富深意的一问,我点头回答:
  「我不想什么都不知道,我害怕一切在我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之下结束。我觉得像这样跟许多的人见面,对以后的我一定有所帮助。」
  「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会比较轻松。」
  我也这么觉得,即使如此,我还是想知道。
  我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伸手想要抓住的东西。
  如今离我还很远,让我有些不甘心。
  「喂喂,不用讲得这么复杂吧。」
  画师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于是一边动手一边插嘴:
  「你们有没有什么要求啊?我什么都能画喔。」
  看见画师一如往昔的样子,我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试着爬上崩塌的城墙。
  大小相当双手合抱的石块堆在一起,崩塌的角落刚好提供立足之地,于是我从那里爬上去。
  站在干燥的石块上张开双手,远方的景色映入眼帘。
  城墙内侧可以看见大大小小的建筑物,那是沐浴在柔和阳光下的街景。
  墙外是广阔原野与茂密的芦苇与茅草,再远一点是长着许多桦树的树林,远方是云雾缭绕的山脉以及山上的杉树林。
  往来的人车在开阔的原野上形成一个又一个小点。
  我所站的高度比普通大人高了一倍,从这里可以看见许多平常看不到的东西。
  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风景,心中想着许多事。
  洒在身上的阳光柔和又温暖,偶而吹来的风还是带着寒意。
  我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直到风把我的头发吹得一团乱,我才想要下去,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高度有些可怕。
  日影先生在下面着着我,像是担心我会不会从上面摔下来。
  「对不起,我一个人下不来。」
  一听到我的哭诉,日影先生立刻爬上来接我,真是帮了我大忙。
  当我打算从墙上下来之时,城市的一角吸引我的注意。
  那里正在冒烟。
  雾羽先生等人也注意到了。
  冒烟的原本只有城市一角,但随后就两个、三个逐渐增加。
  冒出白烟的大多是大型建筑聚集之处。
  看起来不像普通火灾。这么多地方不可能同时间一起失火。
  「哇!看样子不妙了!」
  画师对着雾羽先生大喊,这时雾羽先生已朝闹区的方向走去。
  「看样子是发生暴动。鼓城的旧派系与新派系之间一直有争执,看来这次还有一宫与二宫的人在背后煽风点火。」
  雾羽先生头也不回,我听了之后微微一震。
  看起来一片安稳的城市突然露出不一样的表情,不明就里的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爷要去阻止他们吗?」
  画师似乎觉得不带刀过去太危险了,但是雾羽先生没有停下脚步。
  「有人找我出面,我才会去阻止。鼓城的自治权已经获得承认,现在无论是三宫城或七宫都不敢有大动作。我的部下应该在找我,我先去跟他们会合。」
  不断前行的背影突然停下。
  「你的工作是空姬的贴身侍女?」
  再问一次过去曾经问过的问题。
  「是的,正是如此。」
  所以我的回答也跟过去一样。
  「七宫是否打算长久维持与三宫的同盟?」
  「我是这么认为。常磐姬跟空澄姬一定可以处得很好。」
  我不想再跟三宫战斗。就算有再正当的理由,这样的战争都没有任何益处。
  「我如果想跟东征将军再打一场,就得投靠别的势力才行。」
  他的话让我吓了一跳。
  就连画师也说不出话来。
  迟迟等不到我的回答,雾羽先生耸耸肩膀,叹了一口气:
  「我是开玩笑的。何况我本来就不相信什么同盟,不管骨子里是什么关系都一样。」
  高大的身影再次迈开步伐。
  时间已经接近黄昏,高大的身影在地面拉出长长的影子。
  「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那些人或许会用火药,进城之后别靠近太大的房子。」
  「雾羽先生也请多保重。」
  如此回答之后又连忙加了一句:
  「如果有机会再见,希望还能够跟您聊聊。」
  雾羽先生没有回答,只是稍微举起拿着木刀的手。
  我们一起站在原地,目送雾羽先生的背影远去。
  过了一会儿,画师在原地随意坐了下来。
  「我们还是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再回去。要是被卷入纷争就麻烦了。」
  这么说来的确没错,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太晚回去我会被骂。」
  我想在傍晚以前回去,所以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而且我觉得在夜里遇到骚动会更可怕。
  「那我们再待一下就回去吧!我可以带你们走捷径喔。」
  画师摆出大哥哥的表情,像展大人一样挺起胸膛。
  这个模样让我想起来这个人的出身正是鼓城。
  所以我试着问道:
  「现在的鼓城跟以前相比,有什么改变吗?」
  这是我想要问雾羽先生又没有机会开口的问题。画师总是开开心心,问起来也比较轻松。
  「完全没变。」
  毫不犹豫的回答。
  但我觉得回答的话中似乎带着一点怒气。
  「不知道为什么,什么都没变。」
  画师绘津用莫可奈何的表情笑道:
  「我就是讨厌这一点。」

  「一宫派与真都同盟发生冲突?」
  来自鼓城临时政府的消息令杜艾尔·陶皱起眉头。
  「市面盛传翡翠姬撤退的原因是大师遭到一宫暗杀,二宫的武装集团似乎为此群起抗议。」
  报信的使者来得匆忙,连额头的汗水都来不及擦干,便气喘吁吁开始报告。
  杜艾尔看了一眼坐在执务室客席的老人。
  「吾等不能插手,以免二宫有机会拿此事作文章。」
  身为一宫神川地方官吏的老人摇头说道: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抗议活动变成街头斗殴吗?」
  鼓城内部没有一宫或二宫的正规军,取而代之的是由市民自己组成的民兵组织。
  这些组织实际能够动员的兵力都是一、两百人左右,至于支持一宫与二宫真都同盟民兵组织的人数,分别是这个数字的十倍以上。
  冲突一旦扩大,警察以及府中官员必定无力镇压。
  「请马上让本都市编入七宫的兵员回来。只有军队的力量才能停止这场暴动。」
  来自鼓城临时政府的使者如此拜托。
  但杜艾尔·陶面有难色:
  「七宫刚承认鼓城的自治权,现在派兵于理不合。况且我没有权力调动军队,必须得到将军的许可才行。」
  军师的地位只是将军的参谋,不能直接行使军权。
  而且杜艾尔·陶的职位乃是辅佐七宫姬的左大臣,更必须跟军方保持一定的距离。
  若非如此,世间对他的批评恐怕会更加激烈。
  眼前驻守鼓城的七宫军只有展·凤一人,不过他与麾下部队目前出城监视撤退当中的其他势力,一时之间回不来。
  「请三宫夏目出面如何?他们有号称佣兵将军的雾羽·良沙阁下,此人的实战经验丰富。」
  「已经对他提出请求,还不知他是否肯出手相助。」
  「原来如此,敌人是挑在各方都难有动作的时期进行煽动。」
  三宫、七宫,还有鼓城的合作尚未正式步上轨道。
  随意行动只会被人指责专横,可是毫无动作也不免遭到非议。
  眼前似乎有人趁着这个尴尬的时期制造冲突。若是三个势力一开始合作就发生问题,往后的同盟关系势必会出现裂痕。这场骚动不管闹得多大,对一宫与二宫来说都是有利无害。
  「我方也会派遣鼓城出身的士兵出动。」
  杜艾尔刻意不动用贺川的兵力,并且接着下达指示:
  「现场的指挥工作全部交给雾羽·良沙将军负责。这些人都曾经为了鼓城而战,对于当地环境应该十分熟悉。」
  七宫在此摆出低姿态,以协助三宫夏目的形式出兵。七宫贺川军还有杜艾尔·陶军师,皆不会直接参与行动。
  这对三宫夏目来说也是个机会,可以证明自己在解放鼓城方面出的力比七宫贺川更多,他们没有理由拒绝。
  使者行礼道谢之后便退下了。
  留在房里的杜艾尔重新面对午后会见的对象。
  「阁下是否担心一宫支持者的安危?」
  「当然。他们若是平白遭到伤害,吾等势必采取必要的应变措施。」
  听见眼前的老人这么说,杜艾尔摆出他的招牌表情:
  「大师遭到暗杀的传闻在鼓城散布得异常迅速,让人不免怀疑这是有人刻意传播的消息。」
  「的确如此,这个情报照理来说应该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就连二宫姬因为此事撤退的消息也还没有传开。」
  谁能够因此得利?还有得利的一方真的是这场冲突的主谋吗?
  「这个事件对一宫方面的提案是否有所影响?」
  「只要事情处理妥善就没问题,不过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我还得去关心亲友的安危。」
  老人站起身来,看着年纪不及自己一半的年轻人说道:
  「请好好考虑吾等的提案。为了重新整顿东和,吾等非常重视这个地方。」
  年轻的左大臣笑着回望对方。
  「阁下是说由一宫直接统治鼓城吧?我不会忘记这个提案的。」

  「混帐,怎会遇上这种事。」
  暴动的喧嚣盖过春濑的抱怨。
  他与部下藏身在运送木桶的货船上,路上的混乱让他们无法弃船登陆。
  水道两边的大街挤满超过百名的人群,手里拿着木棒互殴。
  城内的武器已经全被七宫贺川接收,除了少数人之外,普通人一律禁止持有刀枪,因此这群人都是拿手边的东西当成武器。
  赤手空拳的人也不少。
  「准备刀剑应该不难吧?不是还可以使用菜刀吗?」
  「他们应该是故意不使用刀剑,如此一来就算被捕,刑罚也比较轻。」
  不管是哪个国家的刑法,对于使用真刀真枪的人多半都会加以严惩。
  「他们都有遭到逮捕的觉悟,所以打算以此证明自己没有杀人的意图。」
  现场充斥鲜血与怒骂,即使如此,两个势力还是打算把这场冲突定位成一般的械斗事件。
  「看来双方都是有备而来,不过这种行为未免太过激烈。」
  特别是二宫真都同盟的支持者显得特别激动,不少人不顾身上的伤,拼命挥动木棒。与之对抗的一宫支持者也逐渐杀红了眼。
  「很多人在说暗杀大师是一宫为了击垮二宫所使出的强硬手段。」
  这样的喊声也传进春濑耳中,但是掌握庞大情报网的春濑,也无法判断这则消息的真伪。
  周围已有几栋属于一宫支持者的建筑物起火燃烧,浓浓的白烟直窜天空。
  也不知是有人蓄意纵火,还是在混乱中不慎失火。过了不久,街道的另一头窜出新的火苗,看来是一宫支持者对二宫方面的报复。
  不久之前还很平静的街道,如今陷入激烈的纷乱。
  街上看不见其他居民的身影,大家不是躲在家里,就是跑到城郊避难,似乎没有人被卷入这场混乱。
  看着打得你死我活的人群,春濑厌恶地说:
  「冲突无法解决任何事情。在仓濑跟牧濑绝不会发生这种事。」
  突然出现的几道人影吸引他的注意。
  越过冒着白烟的建筑物,可以看见许多人逃进高台上的神社。在许多人影之中,有一蓝一紫的身影显得特别醒目。
  一道身影有点像是春濑拥护的两名藤色公主,只不过眼前这道人影穿的是远比藤色冷咧的绣球花色服装。只是距离遥远无法看清对方的容貌,只能隐约看出是名娇小的少女。
  她的身旁还有一名身穿蓝色羽织的年轻人,两人正并肩俯视喧嚣的人群。
  一边是在水道抬头仰望的春濑,一边是在高台低头俯视的不知名女子。
  春濑感到有些在意。
  或许是让他想到在家乡等待的两名公主,春濑的目光离不开远处的鲜明色彩。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这种感觉依然很不可思议。
  「如果──」
  眼睛望着远处,春濑对身旁的部下说道:
  「──我们的公主来到这里,是否会那样冷眼旁观这场纷争?」
  浅黄姬与萌葱姬,他们内心敬爱、一路守护至今的两名少女。
  「两位公主殿下皆厌恶纷争,看见这种情形一定会出面调解。」
  春濑点头赞同部下的发言。
  「七宫的公主也是如此吗?还是说眼前的情形正是那名公主跟他的部下所期望的?」
  「身为宫姬之人理当爱好和平,即使是其他势力的纷争也不该容忍。」
  「的确,宫姬就应该如此,不可能面对如此纷争还冷眼旁观。」
  春濑虽然表示同意,却又继续说下去:
  「但是在往后的路上,这种冷眼旁观的无情或许是必要的──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我们的两位公主都是如此。」

  「要帮忙吗?」
  「一宫的公主早已回国,他们并不期待我的帮助。」
  听到身穿蓝色羽织的年轻人边打呵欠边问的问题,绣球花色的少女马上回答。
  有不少人从城里逃到神社避难,因此两人的身边聚集了不少人。
  年轻人环顾四周,看到有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动乱担心害怕、有人正在藉由破口大骂来发泄心中的愤怒,也有人幸灾乐祸地希望骚动扩大。
  「到底是谁在散布这个谣言?」
  「这个嘛,有嫌疑的人太多了。」
  留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少女,目不转睛看着都市的情景,似乎对犯人的身分毫无兴趣。
  年轻人心里猜想,她有兴趣的应该是这场骚动会让鼓城的民意出现什么变化。
  「鼓城这群人真是让人搞不懂。」
  「是吗?我倒觉得这里的人最能代表东和的人性。」
  「比中央还行吗?」
  「这里的人不必顾及无聊的荣耀,所以更容易表现内心的本质。」
  「你是说胆小又吝啬吗?」
  「就当作是慎重又俭朴吧。」
  少女笑着说完之后,用手把宽大的帽子重新戴好。
  「你老是说些难听的话,我只好说些好话来弥补。」
  「嗯,有什么不好?我偶尔当一次坏人也可以,不过真正的坏蛋应该是你。」
  「你还真是不会说话。这么说来,听说七宫的展·凤也跟你一样任性,真是讨厌。」
  「怎么把我跟那种人相提并论,这样我会很伤脑筋的。」
  说着说着,少女不再看着下方骚动的景象,转身背对青年。
  然后迈开脚步走进位于高台的人群里。
  年轻人也跟了过去。
  「看那身橙色的衣服,是彩家的特使吗?」
  前面的帽子轻轻一点,回答年轻人满不在乎的问题。
  「是啊,听说名叫春濑。许多人似乎都在期待新的同盟诞生,这对我们来说是个麻烦。」
  「要把他干掉吗?」
  「试着拉拢他。他把杜艾尔·陶当成父辈开始的家族敌人,我们可以让他们互相对抗。」
  「为什么?」
  「没能跟父亲一较高下,大概让他感到不甘心吧。身为男人,光只是继承地位难免会让人觉得有点空虚。」
  「嗯,那家伙真是正直啊。」
  少女的话让年轻人对春濑颇有好感,这时少女回头说道:
  「他说不定会成为我未来的新郎。」
  「什么?」
  「他的家族一直都在游说,希望我从宫姬之位退下之后,能够嫁到彩家。」
  若能迎娶一宫的公主,五宫六宫就能与中央建立密切的关系。由于有卸任宫姬禁止与贵族通婚的惯例,因此宫姬嫁入商家是很常有的事。
  「不过这个行为大概是彩家用来表明自己对一宫没有敌意的牵制手段。他似乎比较喜欢自己侍奉的双子姬,而且也比较倾向巩固家族在当地的势力。」
  「这样也好,当你的夫婿实在太辛苦了。我看你干脆跟杜艾尔·陶凑成一对如何?如此一来应该是全天下最可疑的组合了。」
  「为什么你不肯自愿呢?太让我伤心了。」
  「我可不想过着这么辛苦的人生。」
  「那就娶影姬吧,她们都很喜欢你。」
  「她们都是大小姐,照顾起来太麻烦了。」
  「你的职业不是骑士吗?」
  「我选错职业了。」
  「唉呀唉呀。」
  看起来很开心的少女笑了,脚下继续穿过吵杂的人群。
  她突然停下脚步。
  一路跟来的年轻人也在她身边止步。
  穿过神社周围的人群,两人来到通往下方的石阶。
  细窄的石阶挤满前来避难的人群,就在石阶下方,一名孩子抬头看向这里。
  那名孩子似乎有些吃惊,用好奇的眼神抬头看着两人……不,是看着绣球花色的少女。
  她的年纪比俯视的少女还要小。
  娇小的少女留着及肩的头发,身上穿着旧衣服。
  她用大大的眼睛仰望身穿绣球花色衣服的少女,仿佛是在仰望天空。
  她的身边站着一名头发、羽织全是灰色的少年。
  年轻人一句话也没说,少年也同样保持沉默,任由两位少女注视彼此。
  然后年纪比较大的绣球花色少女轻轻拿下头上的宽帽子,把帽子靠在自己胸前,让人能够看见她脸上的微笑。
  「真是凑巧,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您。」
  这句话的对象是位于石阶下方抬头仰望的少女。
  「小空小姐,您好。」
  柔和的声音传到下方。
  看似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的少女也缓缓开口:
  「黑叶小姐,您好。」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4-20 12:18 编辑 ]


六节 夏季将至



  我完全不认为事出偶然。
  但是这个人却如此坚持。真像这个人的做法,让我感到很舒服。
  抬头望去,石阶大概有二十级,穿着蓝紫色装束的她站在石阶顶端,手中抱着刚拿下来的帽子,偏着头对我投以微笑。
  她就站在我的眼前,一头亮丽的黑发绑在后面,用相同颜色的眼睛注视石阶下的我。
  跟当时相遇的时候一样,抬头看见的笑容一点也没变。
  「要见面吗?」
  总是待在身边的他难得主动发问。
  没有主词,突如其来的问题,但是我知道他的意思。
  我知道这个人就在这座城市里,也知道灰色少年发现她的行踪。
  所以我马上点头。
  于是我跟在灰色的背影身后,穿过拥挤的人群,最后来到这里。
  就只是这样而已。
  途中那条人潮多到让我跟画师走散的街道就通往这里,这个人所在的地方。
  「小空小姐,要不要两个人独处?」
  黑叶小姐一边这么说,一边步下石阶。
  「咦?」
  「带着粗鲁的男子一起散步,不是很煞风景吗?」
  听见这句话,我才注意到站在黑叶小姐身旁的男子。
  真是太疏忽了。直到刚才为止,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黑叶小姐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身边还有同伴。
  一名体格结实的男子站在黑叶小姐身边,有点褪色的蓝色旧羽织穿在他身上显得很合适。
  年纪大概介于画师跟展大人之间,说不定还要再大一点。眼前的他正用一派轻松的样子看着我们跟四周。
  「这位是我的监护人,不过他跟日影先生似乎有点合不来。」
  黑叶小姐在石阶中央停下脚步。
  跟着她停下的男人说道:
  「那位小兄弟太强了,我应付不来。」
  他的腰间隐约可以看见带着柴刀的皮袋。
  跟日影先生一样随身携带武器。
  「日影先生?」
  我试着询问身边的人。
  「日影。」
  「呃……日影,该怎么办?」
  我看着日影先生重新问了一遍,不过他还是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那个男人跟黑叶小姐,口中喃喃说道:
  「这家伙是黑骑士,很强。」
  「黑骑士?东和最强的集团?」
  这么说来,这个人的身高虽然比不上展大人跟雾羽先生,不过身材还是相当高大,而且还有宽阔的肩膀跟结实的身体。
  看来似乎不是普通的护卫。
  「我们的确是很强,不过我可不是最强。」
  听见我们的对话,拥有骑士称号的男子主动对我们这么说。
  「他在说谎,他的实力可比大名鼎鼎的佣兵将军与东征将军。」
  「胡说,我可不会去打危险的仗。」
  反驳黑叶小姐的话之后,男子走到石阶的旁边,靠着石灯笼坐下:
  「无意义的战斗就免了,在此还是和平相处吧。」
  然而表情却是一副游刃有余,让人觉得他并不讨厌战斗,而且对自己的实力充满信心。
  「保护你是我的工作。」
  日影先生依然不为所动,只是这样回答。
  我想他的意思应该是要我自己决定。
  「黑叶小姐,可以聊聊吗?」
  我试着询问眼前的黑发女性,她回了我温柔的眼神。
  「嗯,我也是如此希望。」
  黑叶小姐一个人走下阶梯,来到我的面前。
  日影先生也走到路旁,在那里抱着膝盖坐下。
  双方的带刀护卫都在远处,只留下我们两人面对面。
  就像是宫姬之间的会面。

  打碎盾牌,兵器瞬间交锋。
  全力刺出的长枪迸出火花,枪尖所到之处便是一道血花。
  大帝枪。
  这把长枪充分发挥为它命名的主人所拥有的力量。
  「你这家伙还挺面熟的。」
  马上的人对着满身鲜血倒在草丛的武将吐出带有嘲讽意味的话。
  战败的武将怒目瞪视从马上指向自己的枪尖,试图用伤痕累累的身体加以抵抗。
  奋力挥动还在流血的左手,目标是马上之人的双眼。
  骑手策马轻松避过攻击,同时把枪尖往武将的手一挑。
  「哇啊!」
  手臂立刻喷出鲜血,痛得武将不由得发出呻吟。身受重伤的武装再也无力抵抗,此时头上传来冷酷的说话声:
  「我记得你过去是四宫鼓城的将军吧。」
  「东征!你这可恶的邪魔歪道!」
  话中带着怨愤,但是马上的东征将军展·凤没有因此动摇。
  身后的兵马还在持续进行零星的战斗,不过胜败已见分晓。
  藏身在草丛之中,分散包围发动袭击的这队步兵已经算是英勇奋战,不但给东征将军麾下的骑兵造成损伤,也成功拖住东征将军的脚步。
  然而他们的战果也就只有如此。
  为了应付佣兵将军良沙一门,展·凤的直属部队曾投注心力进行对抗步兵的训练,此时对应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展·凤更是以最快的速度找出敌人指挥官的所在位置,发动他最擅长的突击战术。
  战斗就此划下句点。
  随着指挥官与直属部队一一败退,剩下的士兵就像无头苍蝇一般陷入混乱,不是被杀就是逃之夭夭。
  展·凤并没有加以追击,而是任由他们逃亡。
  因为他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将军!后方有骑兵队靠近,数量大约五十骑。」
  事先留在一宫附近的斥候以快马传来这样的消息。
  「好险,刚才要是再多耗一些时间,现在可就遭到夹击了。」
  展收回长枪,但是眼睛依然盯着倒在地上的手上败将。
  「和一宫合作是你的主意吧?想杀了我来换取鼓城独立吗?」
  东征将军展·凤,七宫贺川的第一猛将。
  大家都认为只要打倒他,东和西部地区的局势就会出现巨变。
  「哼!快点杀了我。」
  败将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一副抵死不从的态度。
  「当一宫的爪牙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才不在乎你的死活。不信你看,他们可是算准你被打败的时间赶来。」
  东征将军的话让败将脸色一沉,他当然不会放过对方内心的破绽:
  「我看他们八成是口头答应你解放鼓城,但是我告诉你,他们绝对不会照做。反正只要把你们当成用完就丢的弃子,什么承诺到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败将的脸上表情证明展·凤说得没错。
  「一宫神川承诺会保护鼓城,为此我非得帮助他们打倒你不可。」
  败将的回答让跨坐在马背上的展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
  「是吗?一宫的人可是跑来我们军师的执务室,提出让出鼓城的要求。他们说只要把鼓城交给一宫神川,他们愿意给予七宫贺川独立自治权。」
  「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
  「中央根本就把地方势力当成笨蛋。他们总是设计让我们互相猜疑、互相攻伐,只要有势力因此衰弱就会马上遭到并吞。这是常有的事。」
  「胡说八道!正统政府一宫要比七宫更加值得信任!」
  「喂喂,为了脱离一宫独立企图并吞七宫的人,不就是四宫鼓城吗?怎么打输就变节了?」
  展的嘲讽让败将哑口无言。
  「算了,你们要是能够跟一宫相处愉快就去吧。我是不介意回贺川过我的悠闲日子啦。」
  展决定不取手下败将的性命,掉转马头之后大喊:
  「撤退!回鼓城了。」
  用力一踢马腹,座骑立刻迈开马蹄向前飞奔。
  副官策马跑来:
  「不杀他吗?」
  副官刻意压低音量,以免声音传入留在原地的败将耳中。
  「我已经在他的心里种下对一宫的不信任,接下来只要等黑骑士把他接回去。」
  同样压低音量的回答。
  若是将刚才的敌人全部消灭,一宫军就可以毫无阻碍地进攻,但是在有伤兵亟待救助的情况之下,一宫军也不得不停下脚步。而且鼓城方面对一宫的不信任也会成为他们的负担。
  不仅如此,手下留情的结果也可以让七宫避免遭受不必要的批评。这一切都出自展·凤的冷静判断。
  「对方只有五十骑,要赢应该不难。」
  七宫方面在战斗之中所受的损伤极其轻微,副官因此提议正面迎战一宫的追兵。
  然而展·凤却扳起脸来:
  「笨蛋!也不想想他们为什么只派这么一点人。」
  不等副官回话,展重新集合部下宣布撤退的命令。
  「看起来打得赢的数量才是最可怕的。这个数量摆明是在引诱我们上钩。」
  「将军是在担心敌方的援军吗?」
  「不,问题出在马身上。黑骑团每一匹马都比得上我的爱马,那个程度可不是你们这些寻常马匹可以相比的,而且……」
  展以带着自嘲意味的表情说道: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跟他们的骑士打过,那个男人现在已经当上游击长。如果这支追兵是那个家伙率领,我们的人就算多上一倍也是没有胜算。」

  走在两旁都是叶樱的路上,总觉得空气似乎带着樱树新叶的清新气息。
  就算实际没有那种味道,我还是有这种感觉。
  避开动乱造成的喧嚣,我们来到一条僻静的街道。
  即使如此,天上的鸟鸣声中还是隐约混杂远处人们的怒骂。
  「今天穿的不是黑色呢。」
  我对着走在前面的背影说话,于是对方转头笑着说道:
  「那套衣服才引人注目了,所以这次特别乔装打扮了一番。」
  总觉得满是绣球花刺绣的服装也同样引人注目,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很好看,很适合您。」
  「绣球花是颜色多变的花,所以也有人叫它变节花。我觉得这次穿它刚好适合。」
  绣球花拥有多采多姿的样貌,不同时节各有不同的颜色,因此似乎有不少人把绣球花跟喜新厌旧、三心两意之类的坏印象联想在一起。然而绣球花虽然在水量丰沛的鼓城十分常见,但在比较干燥的七宫贺川却是难得一见的花,所以我对这种花怀有憧憬。
  「刚好是这个季节的花。」
  「是啊,在春夏交会之际看到绣球花,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脸朝着前方的黑叶小姐用温柔的语调继续说道:
  「小空小姐为何会上街?现在的鼓城对外地人来说是很危险的。」
  这个问题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因为我想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而且还想见到某个人。」
  「是吗?小空小姐见到那个人了吗?」
  「是,见到了。」
  一直想见的背影就在我的面前。
  我一定是觉得只要像这样到处闲逛,总有一天会遇到这个人。
  这种想法一直藏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
  我从没对人说过这个想法,甚至未去意识我有这个想法,但是我确实这么想。有时候我会隐约感觉到心里还有这么一个自己。
  「我也是为了见小空小姐而来的。」
  令人高兴的一句话,但是我知道自己没有伟大到值得黑叶小姐期待,所以这句话也带给我一些过意不去的感觉。
  「走在这个城市里的感想如何?」
  我们没有停下脚步,眼前的人看着成排樱树如此问道。
  「我觉得这里是个美丽的城市。到处都是水、金钱、绿意,还有人。」
  「正是如此,我也是这么想。」
  「所以我觉得好可怕,这里的美丽令人害怕。」
  我害怕美丽的东西突然毁坏,就像带有裂痕的彩色玻璃盘,稍微用力一碰就会变成碎片。
  这里跟七宫贺川不一样,没有乡下那种什么都不怕的土气。
  「说得也是。如果毁掉这里,东和西部的货币轻济与物资流通至少会瘫痪一半,的确是件恐怖的事。」
  即使是力求独立自主的七宫贺川与三宫夏目,也无法不依靠邻国独自生存。
  东和每个都市的状况都是如此。
  「大人都知道这件事吧?」
  「是的,不管哪个势力都心知肚明。」
  所以这里的人在经历动乱之后仍然表现得若无其事,仿佛只是发生一点无关痛痒的小事。
  日子还得过下去。生活一旦停摆,许多人将会无饭可吃,许多人将失去赖以维生的职业,所以每个人都刻意表现得一切如常。
  仿佛先前经历的只是一场暴风雨。雨过天青,生活也跟着恢复正常。
  「但是事情绝不会到此打住。只要是人的所作所为,一定会伴随着某些后果。」
  「没错,任何世间万事都是由人类亲手延续下去。」
  先前发生的终究不是天灾,而是人为的战争。人们投入性命与都市的财产,形成伤痕。
  美丽的城市因此染上浓厚血腥味。
  这是我的感觉,黑叶小姐还有常磐姬一定也是这么想。
  即便是扫扮得雍容华贵的公主殿下,也免不了沾上这种气味。
  其他的公主也是这样吗?
  以理想远大而闻名的翡翠姬,还有以良心为号召的浅黄姬与萌葱姬又是如何?
  唯一能够不沾染这种气味的,大概只有已经不在的琥珀姬。
  「已经下台一鞠躬的琥珀姬,不知会如何看待鼓城现在的样子。」
  于是我自言自语。
  「想必跟您一样。有时候保持一定的距离,会比靠得太近时要看得更清楚。」
  她用温柔的语气回答我,让我觉得可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我跟常磐姬见面了,她是一个很好的人。黑叶小姐曾经说她太过懦弱,但我却觉得她其实是很坚强的。」
  我与常磐姬同样是在成排的叶樱之下见面。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的认真眼神就未曾有过丝毫改变。
  她跟黑叶小姐不同。若是用其他人来比喻,这位公主就像雾羽先生一样,有着毫不扭曲的坚强意志,也是一名我喜欢的人。
  「她变得更坚强了。」
  她看着我的侧脸微笑说道:
  「与您的战斗,守护国家的责任,还有对挚友的想念。就是这些让她变得坚强。」

  三宫常磐姬殿下带领四千私兵前往的地方,是位于五宫仓濑领土的小城市翠城。此地虽然属于五宫的势力范围,但是位于领土的边缘,因此距离三宫夏目不远。
  这次她是以接受邀请的形式,来到位于翠城郊外的离宫。
  离宫翠园的庭园。在象征仓濑与牧濑的藤花盛开的棚架之下,三宫姬见到前来迎接的少女。
  人如其名,少女身穿浅黄色的公主装束,两手放在春装的衣带上,以优雅的动作行礼致意。
  这名少女正是人称五宫姬的公主。
  「劳驾您亲自前来,五宫浅黄在此致上最深的谢意。」
  五宫仓濑浅黄姬殿下。身穿常磐色羽织的少女也对拥有如此称号的少女行礼:
  「我是三宫常磐。这次您特别从仓濑折回,不远千里来到此地,真是多谢了。」
  以一位公主来说,常磐姬的举止显得有些不自然,反而带有武家特有的形式。
  看着这样的常磐,浅黄姬微笑以对。
  「好久不见。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请您无须拘束。」
  「承蒙您的关心。」
  「很遗憾的是萌葱无法立刻折返,眼下只能由我独自与您商谈,但是我保证我等的立场不会有任何不同。」
  意思是与浅黄姬会谈的结果,对萌葱姬也同样有效。常磐姬听了之后点点头。
  不过她知道浅黄姬是在说谎。
  如果浅黄姬真的是回到五宫仓濑附近才折回,绝不可能如此迅速在这里跟自己见面。在那种状况之下,就算双方约在中途会面也得花上好几天的时间。
  可见浅黄姬在撤退途中就已停下脚步,藉由某种理由在附近逗留。
  目的就是等待常磐姬的行动。
  六宫萌葱姬之所以没有同行,为的就是不让五宫六宫的行动太过显眼。
  「彩家,还有仓濑派的财界人士都在引见一事费了很多心力。」
  「听说您已见过春濑先生了。」
  常磐姬想起那名身穿橙色服装的青年。
  这个人虽然不讨她喜欢,但也不讨厌。
  他只是和常磐姬的个性不合。两个顽固的人相遇时,经常会发生这种事。
  「他似乎还留在鼓城对当地势力以及七宫进行游说。不过他跟我等三宫处得并不好,当然从今以后将会不同。」
  常磐姬用委婉的说法表示这次的访问并非彩家促成。为了不破坏彼此的关系,言谈之间也顾及彩家与双子姬的颜面。
  「原来如此。此次鼓城的纷争能够和解,着实令我等高兴,我等原本也想跟空澄姬见面,四人一同合作。」
  这句话应当不假。
  常磐姬毫不怀疑仓濑与牧濑对和平的期望。
  浅黄姬与萌葱姬一向诉求没有争乱的世界,她们手下的宫军也几乎未曾与其他势力有过稍具规模的纷争。事实上,此次对鼓城动乱的介入已是五宫六宫史上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在全东和的宫姬当中,这两位公主受到爱戴的程度也算是名列前茅。
  「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想让您的想法成真。」
  常磐色的公主挺直身躯面对眼前的人。
  浅黄色的公主静静迎上对方的视线。
  「我等两人跟三宫殿下。」
  「还有七宫的空澄。」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偶而从庭园树上飞起的鸟儿发出鸣叫。
  两位公主彼此凝视,毫不在乎午后天空的云朵缓缓染上暮色。
  身穿浅黄色公主装束的少女终于开口:
  「您的意思是由三宫主导,藉此开拓新的时代吗?」
  「由你们主导也没关系。只要不是七宫主导,就算把功劳让给彩家也行。」
  身穿常磐色公主装束的少女显得意志坚定。
  「既然如此,先前为何不理会身为我等使者的春濑先生呢?」
  「那是为了明确表达我等夏目的意志。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一切的发端是来自于我等。」
  亲自来到这里,为同盟开启第一步的人是三宫常磐姬。拥有武家血统的公主想要强调就算最后统整大局的人是五宫六宫,同盟的发端还是来自三宫。
  「您与七宫殿下谈论过了吗?」
  「那是接下来的事。我要在得到五宫六宫同意的情况之下,重新审视与新兴都市七宫贺川之间的关系。」
  武家的公主选择停止战斗,并且与七宫贺川进行和谈。
  然而她跟三宫的执政院都很清楚,两个都市的关系对他们太过不利。
  对于因为去年的败战而财政吃紧的三宫夏目来说,对等的同盟关系是一种负担,他们非得设法取得一些优势才行。
  任何生长在夏目的人都知道,不对等的同盟会对弱势的一方形成压迫,也因为与七宫的关系让他们深感不安,所以三宫的公主才会亲自来到这里。
  「您的意思是与五宫仓濑及六宫牧濑缔结同盟的是三宫夏目,七宫贺川则是后来加入的吗?」
  「现在不是夏目跟七宫贺川一起邀请你们加入同盟,而是我等夏目跟你们联合起来邀请七宫贺川加入四都同盟。」
  并非以二都对二都,而是以三都对一都的形式发起的巨大同盟。
  在这样的同盟构造之下,最晚加入的七宫贺川立场将是最薄弱的。
  春濑所提出的二都对二都,让每个都市的权力太过平均。
  所以三宫夏目的常磐姬跟士道将军无视他的提议。
  「七宫贺川与东和七宫空澄姬殿下,真的如此危险吗?」
  看见常磐姬强力要求压抑七宫方面的势力,浅黄姬不禁面露不安的表情。
  空澄姬是个几乎不在人前现身的公主。据说在全东和的宫姬当中,唯一跟空澄姬见过面的只有眼前这位常磐色的公主。
  武家出身的少女依然保持挺立,视线望向别的地方。
  「贺川不是问题,他们只想从鼓城那里夺取财富提升自己的地位,如此便能得到满足。至于七宫的空澄姬也只是个孩子,一心只想做好别人交代的事,好让自己变成大人。」
  常磐姬重新面对浅黄姬说道:
  「问题是空澄姬身边的右将军跟左大臣,展·凤与杜艾尔·陶这两个不知所谓的人。」
  「我也听过他们的传闻,他们真的这么坏吗?」
  虽然被常磐姬说话的气势镇摄,浅黄姬仍然以认真的表情反问。
  「那两个人太碍事了。他们把每件事做得太过完美,不管发生什么事,七宫的势力都会不知不觉扩大,仿佛一切都是按照他们的剧本发展。」
  「我等除了春濑先生之外,还透过许多公开与非公开的管道游说他们,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一直进行得不太顺利。」
  「我不认为他们像我的士道或五宫的彩家那样,只是为了自己国家的利益。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要利用这个乱世达成某件事。」
  「他们想要出名吗?还是想学一、两百年前的英雄豪杰,征服东和建立新的王朝?」
  「不知道。但是他们应该不至于这么笨。现代真是战乱之世吗?现代人真的愿意战争吗?有哪个国家穷到没饭吃吗?谁跟谁有不共戴天之仇吗?放眼全东和,真正憎恨彼此的,不是只有一宫的贵族跟二宫的改革派吗?」
  「我想每个人的内心都不希望发生战争。」
  「想打仗的大概只有依赖战争为生的武家吧。」
  有亲戚因此出现财政危机的常磐姬,语气有点不自然。
  「可是听说他们现在都是单身,而且也没有继承家业的子嗣。」
  「他们想当只有一代霸业的英雄吗?还是……」
  「还是?」
  「只想操纵这个时代也说不定。」
  浅黄姬的脸上露出与平时温和形象截然不同的严肃表情。
  「难道他们只是耽溺于权力与享乐吗?」
  「也许他们是认真想要改造这个世界。」
  三宫与五宫,东和的两位宫姬用认真的眼神凝视彼此。
  「您是觉得不该给意图不明的人太多自由吗?」
  「自由是他们的财产,但我无法容许他们用自己的奇怪剧本创造奇怪的世界。要是时代被他们改变成有利于他们的模样,那么三宫夏目也很头痛。」
  发觉自己有些太过兴奋的常磐姬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闭着眼睛继续说道:
  「我不会让大国一宫、二宫,还有新兴的七宫为所欲为。所以我想建立一个不是以他们为中心的同盟。」
  说完该说的话,常磐姬就这样抱胸静静站着。
  闭上眼睛的她只听见此起彼落的鸟鸣,还有风吹棚架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对面传来浅黄色公主装束的布料摩擦声。
  常磐色的公主张开眼睛,看见浅黄色的公主朝着自己走来。
  对方伸出纤细的手,常磐姬也伸手与浅黄姬握手。
  「我会找来萌葱,这个同盟将采取双子宫回应常磐姬热切邀请的形式,七宫贺川方面就由三宫夏目出面邀请。发起同盟的宫姬将是积极促成此事的三宫殿下。」
  「彩家以及春濑阁下又该如何?」
  这位商人现在应该正在对七宫提出同盟的提案,若是事情就此敲定,先前的努力都将徒劳无功。虽然早知如此,常磐姬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春濑先生自有打算。他说过彩家要的只是为此事暗中出力的风评,还说过商人不该在政治方面太过突出。在历史留名的商人充其量只是二流,一流的商人不会在历史留名。」
  「那不是太吃亏了吗?」
  「将来我们会对彩家还有他有所回报,也请夏目在商场上多多照顾。这对他十年、二十年后的未来必定有所帮助。」
  「人情债吗……」
  常磐姬不禁觉得这个利息绝对不低。
  看不见的利息才是最重的──长期为债务所苦的经验如此告诉她。
  可是她也知道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收手了。

  「听说三宫姬有所行动。」
  穿过成排叶樱的街道,我们一起站在小石桥上。
  「常磐姬?」
  我站在黑叶小姐身旁,透过褪色的栏杆俯瞰脚下的水道。
  换作其他的地方,像这种人工的小河一下子就干涸了,但是眼前这条小河水流丰沛,看来就算到了冬天也不会干涸。
  水面倒映岸边的垂柳,我们一起看着随波摇动的绿影。
  时间已经接近黄昏。
  报时的钟响从远处传来。
  如果是在不久之前,到了这个时候天色早就暗了。
  随着天气逐渐温暖,日照的时间也不知不觉逐渐变长。
  即使如此,仍然可以感觉跟柳树一起倒映水面的天空正在逐渐变暗。
  「她似乎想建立新的同盟,正在跟五宫六宫交涉。」
  「那跟七宫的同盟呢?」
  我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有点惊讶。
  「看来她想让鼓城退居配角,以夏目、仓濑、牧濑为首,加上贺川组成同盟。浅黄姬与萌葱姬也有这种想法,所以才会派出富商彩家。」
  彩家的春濑先生,我听见这个名字好几次,甚至跟他擦身而过。
  「常磐姬不想透过彩家,所以直接以宫姬对宫姬的方式来进行。这点应该也在五宫与六宫的预料之内。」
  事情好像很复杂,我听得有些迷糊。
  「其实彩家真正的工作就是把五宫六宫想要缔结同盟的消息传达各方,之后只要等待某个势力对这个提议作出回应就行了。不管是三宫或七宫,或者鼓城也无妨。」
  我还是不懂。
  「如果宫姬或两个都市大张旗鼓推动同盟,一宫神川与二宫锡马就有藉口拿他们开刀。位在大国附近的五宫六宫,处境其实是很困难的。」
  「是……」
  听了这么多,终于有点明白。
  「所以这个同盟最好是由距离大国较远的我们主动发起?」
  五宫六宫碍于立场无法有任何明确的动作,只好等待其他势力开口。
  「对于主动来访的常磐姬展现诚意,这对于双子都市来说是最有利的形式。不然鼓动杜艾尔·陶扩张新兴都市贺川的势力,然后再以友邦的身分提供协助也不错。如此一来世人就不容易看穿双子都市对中央的防备。」
  如果明显表现出对中央的防备,五宫六宫势必会遭受来自中央的批判与压力。
  「可是我们的左府已经跟春濑先生见面,听说春濑先生是以两位公主殿下的名义来访。」
  「五宫六宫只是以两位公主的名义,派遣一名年轻商人到七宫,终究不是能够代表两上都市的正式使节。而且宫姬本人也没有表态,如果大国怪罪起来,他们大可推托一切都是春濑先生的擅自行动。」
  「这么一来春濑先生不是太可怜了吗?」
  我想起春濑先生的红发,他看起来是个很认真的人。
  「他自己也许也很清楚一切的来龙去脉。即使如此,他还是想为了双子都市尽一份心力,而且他本来就想跟杜艾尔·陶见面。如果他的行动能让三宫或七宫作出超乎预期的回应,那么他就立下大功了。事实上常磐姬的行动就快得令人意外。」
  「常磐姬如此积极的行动,难道是个意外吗?」
  「她应该是害怕七宫太过积极。不过您身边的两位想得非常周到,故意装出没有任何野心的样子,旁观整件事的发展。看来他们早已料到焦急的常磐姬会早一步采取行动吧?我想他们应该找了一些说词敷衍春濑先生。」
  事情越来越复杂,我似懂非懂。
  「老实说,四都同盟是您身边的两人所追求的最佳形势。七宫贺川不想就此打道回府,所以想制造一个大话题。然而这个剧本必须要由别的势力编写,否则自己就会变得太显眼,如此将会招来很多麻烦。」
  「听您这么说,的确很像是那两个人会做的事。」
  虽然很复杂,但是我知道这种做法正合他们的胃口。
  黑叶小姐的视线离开水面,望向随风摇曳的柳枝。
  「好了,别人的事就谈到这里吧。」
  我看着清凉的河风吹起她的黑发与绣球花色的衣服。
  「四都同盟是个巨大的势力,对一宫来说也是个麻烦。所以说……」
  黑叶小姐稍微转过头,把视线放在我身上。
  「小空小姐,要不要舍弃那两个人,到我的身边来呢?」
  令人害怕的笑容与声音。

  夕阳西下,天空中混杂了橘色与靛蓝两种颜色,还可以看到灰色的云朵。
  多亏稍早之前紧急出动维持治安的军队,街上的动乱大致平息。随着晚餐时间的接近,原本四散避难的居民开始有如潮水涌上回家的路。
  人潮散尽,通往神社的石阶上只剩下两道人影。
  「那年冬天的对决。」
  灰色少年从背后拔出银白短刀。
  「真是的,不要靠近我。」
  面对从石阶下方仰望自己的少年,身穿蓝色羽织的年轻人还是一副漫不在乎。
  「就是因为被你缠住,那家伙才会差点被黑衣人抓走。」
  「所以你这回才会这么紧张吧?想打倒我之后回去保护她吗?」
  年轻人俯视下方。
  灰色的瘦小身影瞬间变得模糊。
  「啧!」
  发出嗟叹的同时,年轻人已经拔出腰间的柴刀。
  少年的身影无声无息出现在距离年轻人只有几步的石阶。
  对准小腿闪出一道银光。
  来不及迎击的年轻人立刻纵身一跳。
  年轻人从压低身子瞄准双脚的少年头上跳过。
  一口气飞越十来阶,最后落在石阶下的红土地。
  等不及麻痹的双脚恢复,年轻人立刻顺势在地上翻滚离开。
  等到年轻人重新站起身子,刀锋的银光已经来到他的眼前。
  久经使用的柴刀弹开来袭的短刀,接着再挥出一刀。
  尖锐的金属碰撞伴随火花一起迸出。
  无声无息的灰色少年往后退。
  一道银光同时划过少年原本的位置,一把状似枪尖的小刀刺进地面。
  原来是来自年轻人没有拿柴刀的那只手。
  「教那家伙这招的人就是我。」
  年轻人亮出暗藏的三把小刀。
  「这把柴刀也很不错,可以轻松打断短刀喔。」
  年轻人不忘夸耀手中的柴刀,表示它并非临时拿来凑数的武器。
  少年一边检查音切的刀锋一边说道:
  「你不像骑士。」
  「我是半路出家的。」
  少年一点一点拉近距离,年轻人一点一点拉开距离。
  一方想要近身肉搏,一方想阻止对方靠近。
  「小兄弟,你是认真的吗?」
  年轻人面带冷笑。
  「不认真就打不赢你。」
  面无表情的少年用不带感情的语气回答。
  「你太看得起我了。」
  脸上的冷笑消失,柴刀与音切蓄势待发,但是就在即将有所动作之时,少年突然停下动作。
  年轻人随即发现异样。
  两人的视线离开对方身上,转头看向石阶上方原本空无一人的神社。
  月亮浮现在昏暗的空中,暮色下的阴暗树林里多了一道人影。
  背上背着一把长得惊人的长刀,手中还握着一把木刀。
  「原本只是巡逻一下,没想到能够碰上如此精彩的战斗。」
  人影对着两人说话。
  四周虽然阴暗,还是可以看出那个人身上衣服的颜色──那是代表良沙一门的黄绿色。
  「让我加入如何?看是要用银星或这把木刀都可以。」
  「我退出。」
  年轻人把柴刀挂回腰间,小刀收进怀里,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接着拍拍衣服的灰尘,以毫无防备的姿态走过去捡起刺在地上的小刀。
  看见年轻人的动作,音切也消失在少年的背上。
  「这场高手对决实在精彩,不过跟小孩打起来难免还是有所顾忌吧?」
  听见来自石阶上方的话语,年轻人耸耸肩:
  「是啊,所以不打了。」
  「跟我来一场如何?」
  「拿柴刀跟长刀打?对我太不利了。」
  「我也可以用木刀。这样就对柴刀有利了吧?」
  「更不好。」
  抬头仰望的年轻人突然露出严肃的表情:
  「那把木刀很轻吧?用那把刀的话,你一定是我们三个之中出招最快的。」
  木刀无法杀人。
  不过这也是木刀跟真刀唯一的不同。
  要是血肉之躯遭到木刀的一击,肯定会断个几根骨头。
  「喂、去迎接那对交情很好的大小姐吧。这样你就没话说了吧?」
  年轻人对少年招手,朝主人前往的方向走去。
  灰色少年也跟在年轻人身后。
  现场只剩下一名剑客。
  「唉,最后能当我对手的,还是只有那个男人吧。」
  错过战斗的机会,剑客回头转向神社。
  那里站着一位青年,橙色的衣服几乎与黄昏的天空融为一体,身后还站着几个侍从。
  「一门之人告诉我,阁下正在这一带巡视。」
  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从青年的体格可以看出此人并未受过严格的锻炼。
  「阁下是?」
  「失礼了,在下是彩家领袖春濑。以前曾代表我们的宫都市对阁下提出邀请。」
  这位青年不知道方才在石阶下发生的事,用坚定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人。
  「久仰大名,我是雾羽·良沙。现在在三宫姬手下做事。」
  剑客低头作揖,商人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他身上。
  「为了往后的合作,在下特来与阁下见面。」
  「往后的合作?」
  佣兵将军还不知道三宫夏目将与仓濑、牧濑缔结同盟的消息。
  不过他也预测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只是不确定是由哪一方主导,所以没有深入追问对方话中的含意。
  「鼓城总有一天会取回独立的地位。我说的并不是名义,而是实质的独立。」
  春濑的意思是目前的独立是假的。
  「恐怕得等到东和稳定下来了。」
  「在下来到此地,就是为了让那一天有机会到来。」
  「阁下不是为了本国的利益而来吗?」
  听见带有试探性的问题,春濑点头答道:
  「我们为了战后、为了鼓城所做的事会在十年后得到效果,同时也对仓濑与牧濑有利。」
  「阁下的意思是不让陶·杜艾为所欲为吗?」
  「四都同盟是用来解决眼前的问题。但是为了未来着想,我们还有更多事情要做。」
  「阁下出现在我面前,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吗?」
  「阁下也曾经是鼓城的一员,为了逼退气焰高涨的七宫,请阁下务必协助我们。」
  「阁下想要我做什么?」
  「削弱他们的力量。现在的七宫是四都同盟之中财势最雄厚的势力,我们要设法让他们与大国开战,藉此削弱他们的实力。」
  雾羽笑了。
  「阁下真是一个想得很多的年轻人。」
  雾羽的话让春濑脸色一沉。
  「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明天,阁下似乎做了不少事。但是阁下要记得,太多的行动很容易招致无谓的怀疑。」
  「这是在下的生存之道。」
  「不是令尊的生存之道吗?」
  「家父是学习的榜样,但是我们的关系并不算好。」
  「令尊似乎说过要把眼光放远,但是阁下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之后再按部就班吧。现在立下的每件功绩都将成为未来的资产。」
  春濑没有点头认同雾羽的建议。
  「于内于外,在下的敌人太多了。」
  自幼开始不断与族人斗争的春濑,一直以来都被要求就算倒下也要马上站起来。
  春濑的视线让雾羽觉得有些刺眼,于是他背对春濑,迈步走下石阶。
  「有机会再来喝一杯吧。」
  意思是现在没什么好说的,背影逐渐远去。
  春濑找不出理由叫住雾羽,只能目送他的背影。

  转眼间幕色已深。
  我眼前的黑叶小姐也罩上一层阴影。
  「小空小姐应该注意到了吧?真正的困难现在才要开始。」
  我明白黑叶小姐话中之意。
  这是我来到鼓城,看见少了琥珀姬的城市之后才领悟到的。
  「七姬之中就算只少了一个人,其他人的责任却都增加许多。」
  每过一天,这种感觉就变得更加深刻。
  原本分成七份的责任在琥珀姬消失之后变成六份,每当有人退场,剩下的宫姬就得担负更加沉重的责任。
  不敢想像只剩下一名宫姬之时,那个人要面对何等重大的责任。
  「一心只想保护自己国家的常磐姬往后会越来越辛苦吧?她们的四都同盟只是为了让这些小都市继续撑下去。」
  「我们不一样。」
  至少那两个人不一样。
  「他们想利用四都同盟往上爬吗?那对搭档或许不在乎,但利用姊妹壮大自己,不会让您觉得难过吗?」
  我想起常磐姬,又想起遭到流放的琥珀姬,还有尚未谋面的两位双子姬。一想到必须与她们争个你死我活,就让我觉得很难过。
  「还有二宫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认真,她可是很厉害的。」
  因为国家有难而紧急撤退的公主,她受到的支持在七姬之中也是数一数二。
  「一宫姬又有什么打算呢?」
  「若是四都同盟成为东和统一的障碍,她也只能选择最严苛的态度了。」
  一如往常的语气反而让我觉得害怕。
  这句话是指一宫神川会认真起来,还是眼前这个人会认真起来?
  「现在还来得及。只要七宫空澄姬愿意协助一宫黑曜,时代还有机会改变。中央将会在鼓城与七宫贺川的支持之下重获新生。」
  那将会是一件不得了的事,但是对我来说太过遥远。
  「现在已经没有一个都市愿意接受一宫神川支配。我想这个鼓城也不例外。」
  一定是这样,不管闹出多大的纷争,最后的结果依旧如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想为了自己的家园努力。
  在过去的十几二十年里,大家都是这样一路走过来。
  也许从我们出生之前就是这样吧?
  「那么小空小姐愿意过来吗?不是以公主的身分,而是您个人的想法。」
  听见黑叶小姐的话,我才想起自己不在宫姬的位子,现在的我大可以前往鼓城或是其他都市逛一逛。
  但也只有现在。
  总有一天,我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展大人、杜艾大人、日影先生、梳妆师,还有侍从长跟其他曾经照顾过我的人。虽然空澄姬是个帮不上什么忙的公主,但是只要待在他们身边,我就会高兴得无法自已。
  这就是我的生活。
  从那里看见的世界总是那么不可思议,甚至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所以我才能一路走到这里。
  一直到有机会像这样随意漫步,我才发现正因为有那样的生活,我才能够跟黑叶小姐相遇然后像现在这样无所不谈。
  如果我只是小空或阿空,永远没机会站在这个人面前。
  因为这个人也不只是黑叶小姐。
  所以我反问:
  「黑叶小姐又是如何?您不想就这样归隐在城市里吗?」
  「我还满喜欢那个角色的。」
  「我也是。黑曜姬殿下跟空澄姬都是我喜欢的角色,就跟喜欢黑叶小姐一样。」
  「往后会很辛苦喔。」
  「可是我想看看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而且也想跟素不相识的公主见面,更重要的是……」
  我看着黑叶小姐,露出有点腼腆的笑容:
  「我想亲眼看见黑曜姬殿下跟空澄姬见面的样子。」
  未曾见面的两个人。
  就像黑叶小姐跟小空的相遇,我也想看看两位公主见面的模样。
  「那会是个有趣的情景吧。」
  黑叶小姐一贯的笑容。
  仔细想想,我只看过她的两种表情。
  严肃的表情还有笑容,往后有机会在这个人脸上看见各式各样的表情吗?这样的念头不停在我脑中转动。
  「老实说,我早已知道您会这么回答。」
  黑叶小姐边说边望着远处的天空。
  夜幕低垂,此时的天空有点像是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一片靛蓝又带着夕阳的橘红,那是我们永远摸不到的颜色。
  「真高兴能够见到您。」
  「下次见面时,我就是身穿黑衣了。」
  那是东和一宫姬的黑色装束。
  「那么我也穿上珍藏的空色衣裳。」
  那是东和七宫姬的公主装束。
  「空色是什么颜色呢?」
  「咦?」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天空的颜色比绣球花更加多变。
  黑叶小姐面带微笑,看着不知所措的我。
  「我就期待看到蓝天吧。那是属于澄澈天空的颜色,是空澄的颜色。」
  「是,说得也是。」
  这么说来我才想到。
  距离空澄已经不远了,很快就可以看到七月的天空,空气里将会带着夏季草木的气息。
  「来接我们的人到了。」
  黑叶小姐的视线移向我的背后,看着桥畔的两道人影。
  两道身穿羽织的身影拖着长长的影子站在被暮色染红的水边,彼此保持相当的距离。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分别属于大人与少年。
  「请多保重。」
  黑叶小姐向我道别,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请多保重。」
  身穿深蓝色羽织的身影从目送黑叶小姐离开的我身边走过。
  灰色的身影也跟平常一样,无声无息来到我身边。
  在冷风吹拂的黄昏,我们就此道别。

  「小姐他们不知道平安回家了吗?」
  想要送两人一程却在途中走散的画师绘津,现正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迷路的人其实是他,两个孩子把来时的路记得清清楚楚。
  「算了,反正大爷也出马了,这一带也变得平静不少,他们应该没事吧。」
  绘津一面安慰自己一面闲晃,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终于在水道另一侧的街上发现走散的两个孩子,女孩子笑着说只要直直走就可以到家。
  于是双方挥手大声告别。
  看样子他们应该可以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家,绘津也松了一口气。现在问题只剩下自己。
  仔细想想,自己从今晚开始就没有地方可以落脚。
  常磐姬离开之后,免费的住处也跟着没有着落。
  良沙一门驻守的碉堡位在遥远的城郊。虽然只要拜托正在城里巡逻的雾羽,一定可以得到帮忙,但是绘津不想再跟军队有所牵连。过去的经验告诉他,跟军队扯上关系一定没好事,而且他也不想跟一群男人窝在一起。
  他决定找间便宜的客栈投宿,于是便往大街走去。
  不过事情没有这么顺利。
  现在的鼓城处于几近戒严的状态,每间客栈不是客满就是早早关门,绘津连续跑了好几家客栈都不得其门而入。
  「这家也不行啊……看来只好露宿野外了。」
  最后的目标是以前经常投宿的便宜客栈,可是这间客栈早已倒闭,只剩下深锁的大门。
  既然客栈没希望,绘津决定找个桥下之类的地方暂住一晚,然而不管哪里都已经有人捷足先登。鼓城毕竟还没从败战的伤痛中恢复,许多人至今依然无家可归。
  这下真的麻烦了。
  至少得找个能够遮蔽寒风的地方才行。绘津四处走动,想找个能够熬过一晚的地方。
  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远处有块地方特别明亮,走在阴暗路上的他燃起一丝希望。
  他就像被灯火所吸引的灯蛾,想也没想就往那个方向走去。
  因为他的脑筋累了,身体也累了。
  最后来到一个热闹的地方。
  那里到处都是灯火,把四周照得仿佛白天一样。几个年轻人待在那里,全部都穿着颜色鲜艳的服装,或坐或卧地在路旁歇息。
  有人口中念念有词,也有人正漫无章法地弹奏手中的弦乐器。
  其中一个眼尖的人发现绘津。
  「喔、喂!你不是绘津吗!」
  「啊?」
  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绘津吓了一跳,这时一个年轻人起身朝绘津跑来。
  「嘿,是我啊!我们不是在工坊一起工作过吗?比你大一岁的那个,还记得吗?」
  「啊、你是阿一?」
  「你终于想起来啦,小绘!」
  没想到会在这里巧遇以前工坊的同伴,两人高兴地抱在一起。
  「喂、最近过得可好?听说你跟师傅大吵一架之后就跑去贺川了。」
  「这个嘛,后来我又到了不少地方,这回算是返乡吧。大家呢?」
  两人就这样在路旁坐下,一边喝着温暖的饮料,一边聊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你们在干什么啊?这里不是哪个大人物的房子前面吗?」
  听见绘津的问题,工坊同伴马上露出严肃的表情:
  「我们是要抗议鼓城政府的无能,所以在这里举行静坐抗议。」
  根据工坊同伴的说法,住在这座宅邸里的是早早就对七宫摇头摆尾示好,之后从七宫那里捞到不少好处的官员。
  为了逼迫这个官员辞职,这群人似乎已经在这里静坐抗议了好几天。然而参加这场抗议的人似乎不多,放眼望去也只有五、六个年轻人。
  「刚开始的时候人数还超过百人。」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人数也不停减少,到最后只剩下这几个。
  那位官员似乎从不理会抗议群众的要求,一开始宅邸还摆出全力戒备的态势,如今连戒备的工夫也省了,整个抗议运动变得无人过问。
  「我记得你很喜欢琥珀姬吧?陪我们在这里坐一晚吧。」
  工坊同伴一边举杯一边这么说。
  「我喜欢琥珀姬,可是我讨厌鼓城。」
  绘津甚至还在半推半就之下加入七宫贺川的军队,成了包围这座城市的军队之一。
  虽然不想加入抗议的行列,绘津还是顾及与工坊同伴之间的情谊,用一脸认真的表情倾听同伴大谈现在的鼓城如何腐败,还不停点头出声附和。
  两人喝了一杯又一杯,时间不知不觉来到半夜。
  不知是因为连日静坐的疲劳,还是多喝几杯的缘故,工坊同伴跟其他人都已经沉沉睡去,只剩下绘津一个人醒着。
  「真是的,也不想想外面都是真刀真枪在干的。」
  绘津看了一眼对鼓城外面情形一无所知的年轻人,然后看向他们静坐的场地。
  这群人带来的灯火照出一片高耸的白墙,黑暗之中看不清楚墙壁另一头的宅邸。
  这面墙后面应该是广大的中庭,除非这里吵得过分,否则声音是传不到屋中居民的耳里。
  「我可是个画师。」
  绘津突然想起白天发生的事。
  那个女孩子请他帮忙画一幅画。
  当时他因为太麻烦而且太花时间,所以拒绝了。
  如今画得下那幅画的白墙就在眼前,正巧四下空无一人,而且绘津觉得自己的精神好到可以一夜不睡。
  于是画师绘津从竹娄中取出画笔、调色盘还有装着颜料的小瓶子,在所有人陷入沉睡的时刻提起画笔,在白墙上开始作画。

  「我回来了。」
  一直在外面忙到深夜的杜艾大人才刚回来,我就在走廊上叫住他。
  身上依然穿着小空的衣服。
  「『我回来了』应该是我要说的话吧?」
  杜艾大人像平常一样面带笑容,然而当他发现展大人擅自占领自己的床铺之后,又像平常一样开始生气。
  展大人在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杜艾大人的房里睡着了,身上还闻得到一点血腥味。
  「您回来啦?」
  在我看着杜艾大人骂展大人的时候,梳妆师也来到我身边。
  小空的一天就此结束。
  我觉得这样就好了。
  虽然有些寂寞,不过这样是最好的。
  被开除的两天就此划下句点。

  年轻人与少女的身影趁着黑夜步出鼓城。
  月明星稀的夜里,两人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装。
  「喂、我们就这样跑去哪里躲起来吧?」
  青年的语气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好啊,两个人一起逃到远方。为爱私奔是件浪漫的事。」
  少女笑着说道。
  「应该是为了躲债连夜逃走吧。」
  年轻人的话让少女笑得更加开心。
  先行出发确保逃脱路线安全的四名男子,在远处挥手迎接两人。
  这是发生在明月与星光之下的一幕。

  常磐色的公主与浅黄色的公主一直促膝长谈到深夜。

  萌葱色的公主在远处守候事情的发展。

  翡翠色的公主还在回国的路上。

  她们各自抱着不同的心思,度过这个夜晚。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4-20 15:45 编辑 ]


终节 归人



  橙色的青年走在黎明的街上。
  只有农家才会这么早起来,他看着阳光逐渐照上还有点冷的城镇,独自漫步。
  把护卫留在住处,一个人外出是一件少有的事。
  在他的记忆里,继续家业之后就几乎没有这么做过。
  不过偶尔就是想要一个人,所以他选择四下无人的时间散步。
  虽然只是住处周围的高级住宅区,不过这个时间的静谧街景、早晨的鸟鸣依然让人愉快。
  忽然在弯过转角的街上看见人影。
  不知为何,那个人不管怎么看都是面对别人的围墙,眼中闪耀光芒的少年。又脏又旧的画笔随着少年的手在厚重的白墙上不停游走,这副模样真是令人摸不着头绪。
  在少年的身边,有一群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随意睡在地上。
  这是橙色青年前所未见的奇妙光景。
  虽然感觉有点怪异,不过就此折返也显得太过胆小,于是橙色青年春濑选择往前走。
  走到看似画师的少年背后停下脚步。
  眼前是被画具弄脏的瘦小背部,再前方可以看见淡淡的桃红色。
  桃红色的花朵,褐色树枝──藉由两种颜色的深浅运用,在白墙上表现出数种不同的颜色。
  「这是鼓城的樱花吗?」
  年轻的春濑如此轻叹,原来这名年轻人是在重现错过的景色。
  「看得出来吗?」
  年轻画师没有回头,也不打算停手。听到少年带着睡意的声音,春濑也松了一口气。
  「嗯,我原本想在樱花飞舞的时期过来。」
  「如果琥珀姬还在就好了。这里的公主很漂亮喔。」
  「为什么在这里画画?」
  「总觉得是失去之后的寂寞,害怕是否被人遗忘。」
  画师如此说完之后,终于放下笔。
  「一下雨就没了。维持不了几天吧?」
  而且这面白墙的主人也可能马上抹去这幅画。不知道是不打算多想,还是一夜没睡的疏忽,年轻画师只是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作品。
  春濑看到他点头表示满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这对他来说也是少见的体验,所以产生一种少有的心情。
  「常磐姬已经离开,空澄姬也会在今天回去。在这样的早晨,您以如此的形式回来了吗?」
  只有少年坐下的地方是用不同的颜色作画。
  在盛开的樱花树下,穿着白色搭配桃红色的和服,系上琥珀色腰带的公主张开双手。
  人称「东和四宫」的琥珀色公主。
  「哈哈哈,我会被抓吧?」
  春濑对收拾家伙准备逃跑的画师摇摇头。
  「我认识这里的官员,我来拜托他暂时保留这幅画。」
  「哟,这位大哥是了不起的人物吗?」

  不知是因为困了,还是完成作品之后浑身无力,如此问道的画师没有回头。
  春濑也不回答,只是走近睡着的年轻人身旁,捡起地上的小型弦乐器。
  只有三条弦的异国弦乐器,不知是否专为女性设计,整体尺寸非常小。
  春濑伸手「叮!」拨了一声,开始演奏乐曲。
  「我没什么了不起,只是出身不错而已。小时候不懂事,就这样学了不少东西。」
  曲中的温柔音色就像摇篮曲,面对画作的年轻画师不知不觉睡着了。
  七宫的公主带领手下的两人组回到居城之时,二宫锡马终于公布大师病危的消息。
  全国为之动摇,对于真都同盟是否就此崩溃一事议论纷纷。
  接着是双子宫与三宫发表同盟宣言,七宫在空澄月宣布加入这个同盟──四都同盟。
  面对暗中包括鼓城的巨大同盟,身为中央政府的一宫神川表示将会采取严厉的处置。
  时代开始改变,季节又来到炎热的夏天。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4-20 16:11 编辑 ]


后记



  让各位久等了。
  也只能说「让各位久等了」。
  这是总在遗忘的时候出现的《七姬物语》。
  距离上一集已经过了一年以上,终于送上第四集「第四章 夏日插曲」。(注:此为日文版出版时间。)
  如此漫长的等待时间,真的对各位读者感到很抱歉。
  第三集结束之时,本来打算趁着气势一口气写完第四集、第五集,然而这才发现自己的能力不足。没想到会这么棘手。
  老实说,高野感到十分苦恼,有一阵子什么也写不出来,只能够躺在那里。那副难堪的模样实在愧对等待的各位。
  后记里面除了道歉,想不出什么内容。
  不过我觉得如此一来会有问题,所以想写一些正经的后记。

  这次想对《七姬物语》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进行中途结算,因此我想到了概念设计。
  第一集、第二集、第三集,各自在某种程度上都算是挑战不同题材的作品。
  因此这次的想法是能否将目前为止做过的一切,再一次以小空的眼睛加以审视。
  小空不会忘记看过的事,今后也会继续记得。登场人物贯彻一开始的生存之道。
  这是想要再次确认这件事而写的故事。
  过程很难如我所愿,到处碰壁、从错误中学习,最后终于完成一本书。
  现在也是一样,需要摸索的地方很多。
  我觉得这是一个到处都有问题与缺点的故事。
  即使如此,高野还是喜欢这个故事。
  虽然有难为情的一面,我还是想看这个故事的后续。
  若是不嫌弃,还请各位继续陪伴小空等人。
  姑且不论他们是否顺利,他们依然坚持自己最初决定的作法。
  暂且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都会持续自己的生存之道。这也是这部作品开始之时,最先思考的主题之一。
  小空、日影,还有展与杜艾尔都会这么活下去。
  只有这点我敢保证。
  接下来我不会说什么早点完成之类的大话,不过托各位的福,似乎可以推出下一集,因此接下来将会是第五集。
  我能够持续写下去,全都是因为阅读、等待这本书的读者之力。

  小空很健康。
  为了让小空能够再次以笑容跟大家见面,希望各位再一次把力量借给我。

高野 和    


[ 本帖最后由 kugou 于 2008-4-20 16:12 编辑 ]
0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0

全部評論 33

  • 1
  • 2
前往
10000
ayu1987fq 平民
- -不喜欢在电脑上浏览书籍.都是买实体书的,来轻国也是看看最近出什么小说,HOHO~

即使没读,也还是感谢楼主的分享呐,让多多的人喜欢上这部小说,哈哈.

另,朋友和我说日本那面是有5本的,期待呐.

基本上七姬物语已经超越了虫之歌带给我的感动,以区区3本(第4本实体书还没买到)书的内容所带来震撼便超越了16本的虫之歌,不能不说高野和老师所创造的世界以及在这个世界里所发生的故事有多么的吸引人。既想赶快看到小空和一宫的对决,却对其他几个公主也充满了兴趣,每个人公主的性格都是那么鲜明,不容让人忽视,即便是早早下位的四宫通过小说中为数不多描写也足以使得读者看到她翩翩起舞的影姿。

刚看完第一本的时候,作者对小空以外的宫姬所言甚少,让我错以为这小说仅仅是一宫与七宫的对决。然而随着后面每个势力之间才人的辈出,以及作者的深入描写,我才发现这是一篇壮丽波澜的诗篇,小到各城内的勾心斗角大致敌都之间的抗衡以及中原对东和的虎视眈眈,这慢慢展开来的画卷深深的吸引了我。对于各宫姬的也是由浅至深的了解,每个人的性格都活灵活现一宫的孤独无奈,二宫的争强浮华,三宫的率直纯真,四宫的华美认真,五宫、六宫的和谐安宁,七宫的渴望探知与不服输的倔强,除了国与国军与军之间的战争,七姬之间的比拼与相互的共处也为这个世界蒙上了淡淡幽裳。

ps:貌似说多了|| 不过真的很希望大家能读到《七姬物语》^ ^

16 年前 0 回復

炵语 侯爵
花了几天的时间终于看完第四部
觉得故事里的布局有点复杂,需要花点时间去理解
不过故事里的每一个角色都有属于自己的性格
让人仿佛深入其境。
感谢搂主录入,非常期待第五部

16 年前 0 回復

wwwsaaa 平民
四部中我感觉第一部最好,第二部感觉不如第一部,但是却说不出来哪里不好,只是一种直觉,第三部没看,第四部也是快速浏览,看来需要静下心才能看看了。

16 年前 0 回復

wodeqxs 平民
淡雅温馨,总之俺很喜欢的风格
适合于悠闲的午后阅读

16 年前 0 回復

keyleaf 子爵
这个小说貌似没有看过啊  等下去找第一卷来看下吧   支持LZ啊

16 年前 0 回復

加勒比海龟 騎士
以前看七姬时一直没有注意插画,刚刚发现很符合我的审美观那

16 年前 0 回復

husongxiong 平民
啊啊终于出拉。谢谢了楼主啊。。偶爱你

16 年前 0 回復

水銀燈 王爵
终于完了,今晚看完他,下在放了么?

16 年前 0 回復

大红莲 勳爵
终于录入完结了,撒花庆祝,以后继续加油

16 年前 0 回復

hetgsy 王爵
下载,请华丽的放出吧,想要下载来看~~

16 年前 0 回復

leo52025 公爵
感觉很有意思,题材也很有趣,很有童话感觉

16 年前 0 回復

yu011 勳爵
一直都有留意这一作品,感觉上小空绝不是简单纯洁少女,在武将展·凤以及军师杜艾尔·陶的支持下,她将一步一步地走向王者之路,不过在书中感觉小空有点随波逐流的样子,对展·凤和杜艾尔·陶言听计从,好像有失主见……不过一直看下来,也知道小空应该是蛮有城府的女孩,应该不悔是个只是被利用的角色,十分期待小空今后的发展,还有我对展·凤和杜艾尔·陶的身份也存有疑问,他们该不会是某大国的公子吧……???

16 年前 0 回復

王骑士 伯爵
好长啊,用电脑看起来好晕,LZ何时能放个下载啊??

16 年前 0 回復

王骑士 伯爵
喔喔,终于=到新的七姬了,同时也为了下本七姬早日推出而祈祷

16 年前 0 回復

水銀燈 王爵
文中说了,完全没长大,所以贫辱确定

16 年前 0 回復

wangleiwyl 伯爵
'原帖由 肥王 于 2008-4-20 08:51 发表 不要绝望 那只是用束胸布扎起来的而已. '


我对于对胸部这么了解的肥王绝望了

不过即使是束胸布- -

恩,拿下来恐怕也还是A

16 年前 0 回復

真红 王爵
k大加油,已经到4节了,好想一下看完啊!

16 年前 0 回復

天翼 子爵
很好,已经有第4卷啦~~
前3卷还没看完,要加油

16 年前 0 回復

bluesta 皇帝
百合向小说大期待!(虽然随着剧情走势,百合味道越来越淡了)
等了好几个月了终于出第四本了~~~

16 年前 0 回復

肥王 伯爵
'原帖由 maylog 于 2008-4-16 18:18 发表 原来公主是贫乳贫乳贫乳贫乳贫乳贫乳贫乳贫乳~~~~!!!!! 绝望了 '

不要绝望 那只是用束胸布扎起来的而已.

16 年前 0 回復

  • 1
  • 2
前往
kugou 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1 粉絲
0 關注
122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