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PPLE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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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竹冈叶月
插图：よう太
扫图：阳子ようこ
录入：阳子ようこ
修图：工口女仆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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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天空是橙色的。
淡谷舞姬穿着睡衣待在屋顶。她孤伶伶地蹲在空旷的水泥地上，眺望着远方天空。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晚霞吧。
待在屋顶上，就不会听见护士铃毫不间断的『叮咚叮咚』声响，也不会听见医师呼喊的声音。入院后舞姬才知道，原来聚集着病人与伤患的病房意外地吵闹。
受伤是几天前的事。
由于非常想独处、想呼吸户外的空气，所以她偷偷离开病床，像小混混一样蹲坐在护栏前。不过，她可没打算堕落到真的抽起烟来。
但是，至少……
「真想吃个好吃棒啊……」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啦，小舞。」
她愣愣地回过头，看见弟弟穿着制服站在那里。
他穿着空舟五中的冬季制服，清爽的短发与莫名有种优等生气质的黑色高领制服很搭配。
俯视着像个小混混一样蹲坐在地上的舞姬，雪国柔和一笑。
他站在那里，让舞姬仿佛在镜中看见不久前的自己。
「我把你的换洗衣物带过来了。」
「谢啰。」
「穿得这么单薄会感冒喔，明明都已经住院了。」
「后天就会出院啦。」
「我的意思是，你不希望延后出院吧？」
来，穿上。雪国说着，从他带来的纸袋中拿出绒毛外套。
舞姬乖乖接下。她没有穿上外套，仅将它披在肩上，结果被雪国说这样看起来更像小混混了。
「你姑且也算是青美的深闺大小姐耶。」
「不过大小姐也有很多种类型喔。」
「就是啊。」
晚霞的颜色瞬息万变，西边的天际烧得火红，而东边的天空则有月亮与逐渐升起的夜晚气息。
「……那，我差不多要走啰。」
「嗯。」
「我得去图书馆还书才行。」
「嗯。」
「明天见。」
舞姬一直仰望着天空。
不久，她因为脖子酸痛而低下头来，却看到刚离去的弟弟已经走到楼下了。
他穿越医院的停车场，通过警卫室走向国道。
正当他走上人行道时，突然有人从大门旁边冲了出来。
弟弟似乎吓到了。即使从远处眺望，那个人的马尾也十分显眼。她穿的是空舟五中的女生制服。舞姬知道她的名字——古叶鸟子。她正满脸通红地跟弟弟说话。至于弟弟有什么反应，从舞姬所在的这个角度就看不到了。
没过多久，两人就并肩往同一方向走去。
「我……怎么搞的？」
没有答案。
刚开始互换学校的时候，她没想到等待着他们的是这样的结局。
她也曾经在弟弟的学校，与在那个学校的她度过相同的放学时光。
哭泣、大笑、被骂，舞姬回顾起无法挽回的第二学期的记忆。
同时伴随着侧腹传来的强烈疼痛。
第1章 给我礼物！
放学时间终于到来，
我邀他在附近的公园碰面。
——噗通。
——噗通。
我的心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狂跳。
他发现了吗？
要是被国雪发现我这么紧张，我会害羞到死啦。
「那个啊，国雪！这是生日礼物！」
我是鸟子呀，
今天，我拼命努力了唷。
编织之类的东西，
或许根本不符合我的个性。
像是什么精细的安哥拉羊毛围巾之类的，
我根本就不会做这种东西。
而且，最后还是只能用普通的平织法，织出朴素的白围巾。
不过，全部全部，我都希望国雪能够收下。
我已经不想当个单纯拌嘴的损友了。
我不想这样！
「送给我……？」
国雪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
啊啊，我这样果然很奇怪吗？
我没办法成为国雪的女朋友……吗？
国雪拆开了将围巾卷成小球的缎带。
「好温暖喔。」
松软的围巾围上国雪的脖子。
国雪微笑着。
我心跳加速。
像奥兰多布鲁一样完美的笑容。
啊，我果然喜欢他。
喜欢。
最喜欢了。
「人家啊……」
——咦？
国雪把围在脖子上的围巾，
把我送给他的那条围巾尾端，
一绕，
也围到了我的脖子上。
「谢谢你。我最喜欢你了，鸟子。」
然后用力——地，
我被国雪紧紧搂住。
心脏好像快要坏掉了。
我在作梦吗？
不对，
这不是梦。
落叶轻飘飘地，仿佛在给予新娘祝福一般，
在我们的周围散落。
即使北风吹袭，我也不觉得寒冷，
因为，
我跟国雪呀，
已经成为世界上——
最快乐的情侣了！
「一起过圣诞节吧。」
「嗯！」
「也要一起去迪士尼观赏游行喔。」
嗯嗯！
「我也喜欢你，我最最最——喜欢国雪了！」
「什么最——喜欢啊，你这白痴——！」
古叶鸟子忍不住把写到一半的纸揉得稀巴烂。
兴奋过头的情绪，加上硬是写得跟融化的冰淇淋一样甜腻的文体，不能用！不能用！全部全部都不能用不能用不能用——！
把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后，她慌张地确认自己的背后。没有声音。太好了。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半，应该在和室休息的双亲似乎没有来确认女儿可疑的行动。
鸟子放下心来，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按着眼皮。
（啊——好危险……）
她这个优等生可不是当好看的。以刚才被她唾弃的小说风格来形容的话，她可是『我是鸟子，十五岁！是空舟五中可靠的学生会长唷！』的鸟子。为了不要受到父母及师长干涉，她看在能提高校内评分的份上进入学生会，成绩也始终保持在前几名，而她如此拚死命地保护至今的兴趣就是『写小说』。
但是，重要的作品水准又是如何呢？
「这样会被淡谷老师骂啦……」
她用食指拨弄着笔记本上破烂的撕痕，叹息声流泄而出。
推理作家『淡谷犹彦老师』是鸟子一直以来景仰的伟大作家。
虽然她因为种种原因而得到接受老师指导的机会，但是实际请老师看过她刚写好的创作笔记后，老师却皱着眉头说：
『这有点超出你的能力范围了，你写写看更贴近生活一点的故事嘛。』
水准好像普普通通。
老师似乎觉得她拼命查资料写出的时代小说或奇幻小说充满大道理，缺乏趣味性。既然如此，她就来挑战平时没什么接触的『现代爱情喜剧』，但结果……好像……不太乐观。
男女主角的互动很做作。陷入恋情的鸟子（取这个名字完全只是为了方便喔，为了方便！）的心情应该要更加深刻，收到礼物的国雪（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涵啦！）也一样，难道就不能表现出不流于表面的帅气吗？
『要去观察啊，小鸟。如果想写出真实性呢，就只有这个方法喔。要不然把我孙子推倒也可以啦。』
她脸红了。
受不了，淡谷老师竟然给她这么大胆的建议！
（虽、虽然我的确有稍微把淡谷当成雏型啦！）
应该说，是因为完全想不出主角的形象，才会把他当成参考对象。或者该说她能想得到的对象就只有雪国。
抑制住擅自昂扬起来的心情，她让旋转椅转啊转。坐在椅子上的鸟子身体也跟着转啊转。
——真实性，恋爱中男女的真实性。
其实，她有观察的机会。
明天的第三、四节是家政课的烹饪实习。
虽然她不会织围巾，但实习的内容是做饼干。
这种时候就跟其他女生一样，实际试着送给他不就好了？送给那个莫名令人火大的人气王。
不要像之前采买话剧用品时那样，用逞强的谎言蒙混过去。如果老实地说『给你』，然后交给他，那家伙会怎么回答呢？
鸟子在旋转的椅子上思考了一阵子后，急忙阖上创作笔记本，从书包里抓出家政课本。她开始预习明天要做的步骤。
「……呃，材料。四人份，面粉一百二十克……奶油六十克……」
家政课是个跟入学考试没有直接关系的科目，虽然她向来只会考虑要怎么在家政考试中拿到差不多的分数，不过既然要送东西给淡谷雪国，总觉得不能做出不上不下的成品。
接着，鸟子迎向命运中的下课时间。
在空无一人的升学辅导室中，她慎重地将实习课里做的饼干包装好。
服装仪容没有问题，头发也是一如往常的马尾。
（——很、很好。）
重要的饼干好好地躺在鸟子手中。她用偷偷从家里带来的彩色餐巾纸包裹好，再放入蕾丝花纹的透明塑胶袋中，然后用漂亮的缎带封口。光看外表应该还不坏，就连味道也被家政老师评了『优』。
剩下的就只有过去交给他。
（没、没没没、没什么深刻的涵义喔，这不算什么真正的、告白——）
一边拼命对着不存在的某个人找藉口，一边打开门来到走廊上。就在她准备前往淡谷雪国所在的三年E班教室的那一瞬间——
「古叶同学！」
「呀！」
鸟子发出非常奇怪的叫声。
因为那个淡谷雪国正朝着鸟子飞奔过来。
「抱歉，古叶同学，让我躲一下。」
「咦？咦？咦？」
身材娇小、长相硬要说的话是可爱型的少年，将鸟子再次拉入辅导室里，紧接着捣住她刚要开口说话的嘴巴。处在几乎是被紧紧从旁搂住的状态下，两人紧贴的程度让她不禁脸红了。
在这种情况下，与鸟子两人隔着一道门板，大约有五个同为三年级的女学生冲了过去。
「真是的，淡谷同学——！」
「难得做了这些东西，你不要逃嘛！」
在走廊另一端，她们似乎失去目标人物的踪迹，气鼓鼓地在转角处拐弯离去。
「那个，淡、淡谷……？」
「…………呼——哎呀哎呀，得救了……」
他总算松开手。鸟子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刚才做出大胆举动的淡谷雪国好像在说『危机过了』一样，不断擦拭额头的汗水。
「谢谢你，古叶同学。多亏你，我才不会落到悲惨的下场。」
「悲惨的下场？」
「就是饼干啊，饼干！」
她心中一惊。
「这一个礼拜啊，三年级的家政课不是都要上烹饪实习吗？受不了，从A班到E班，每天都有女生使出『请吃下我的饼干！』攻击啊。饶了我吧，我可吃不下那么多啊。」
「是、是这样啊……？你收到那么多……？」
「我已经不行了，光是闻到奶油味道就觉得快死了，会『碰咚』一声倒地。」
淡谷雪国完全没有注意到满脸铁青、指尖抖个不停的鸟子。
明明她的手中就拿着想要送给他的饼干。
「啊，古叶同学该不会也想把实习课的饼干送给哪个人——呜啊！」
「怎么可能啊！」
『啪』的一声。
「你、你是笨蛋吗？这跟那完全没关系啦！这个啊，是酱菜啦，酱菜！是酱菜！」
鸟子忍不住把手上的礼物朝他丢过去。
然后打开辅导室的门，朝着应该正在死命搜索雪国的所有女生大喊：
「要找淡谷雪国的话，他就在这里喔——！」
她用尽全力吼出这句话。
走廊、教室、楼梯以及厕所，有如化身为夺爱战士的母豹们顿时陷入狂喜。「真的吗？」「你说真的？」「谢啦，小古！」——相反地，淡谷雪国满脸苍白。
「好、好过分啊，古叶同学！」
「哼！」
鸟子在走廊上迈开脚步。
「哎，淡谷同学！吃我的饼干嘛！」
「也要吃我的！」
「我不是说过吃不下了吗！」
受不了，那个混帐轻浮男！
就被埋在糖果山里死了吧！
***
她被迫用身体偿还逃跑这笔帐。
「……谢谢你们，非常、好吃喔……」
舞姬在学校中被追得团团转，最后被逼进校舍后方的脚踏车停车场，迫不得已地试吃实习课的饼干。甜的、烤焦的、没味道的、半熟的以及以上皆非的饼干，一共五人份。
不这么做的话，她们就不肯离开。
引出她这句道谢后，成群的母豹们似乎总算满足了。
「淡谷真是的，该说是客气吗？应该是冷酷吧——」
「虽然就是这点可爱啦——」
她们一边说着「对啊——对啊——」一边离去。
不过啊，她对女生的态度之所以如此冷淡，在某种涵义上，可以算是无可奈何的吧？
（因为我不是男生啊……）
俐落的短发加上学生制服，不管怎么看，外表看起来就是双胞胎弟弟『淡谷雪国』，但内心可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孩『舞姬』。一度中断的交换学校生活也在第二学期复活，她再次回到空舟五中上学。
无论装扮成男生或女生，似乎都难以改变被女孩子追着跑的宿命。
舞姬甚至丧失了到社团教室露脸的力气，决定忍着不停反胃的身体回家。
一打开门，就响起一道明亮的声音。
「啊，小舞，欢迎回来！有饼干喔！」
她差点就吐了出来。
来到客厅，她看见代替自己到青美女学院上学的弟弟，维持着戴假发、穿裙子的『冒牌舞姬』模样，正在嚼啊嚼地吃着饼干。似乎是用来包装饼干的彩色包装纸散落在矮桌上，堆积如山。嘴角带着饼干屑的那张笑脸极为爽朗澄澈。
「无法置信……那些是你在青美收到的？」
「嗯！今天有烹饪实习。」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有很多，我好像吃不完。」
「你也稍微推辞一下啦，这样会没完没了喔。」
「为什么？不能这样啦。」
雪国似乎很吃惊地睁圆了眼。
「有的很难吃吧。」
「是啊，不过也有好吃的喔。」
「滥好人。」
「因为难得她们送给我嘛。」
真是的，滥好人也要有个限度啊。
少有受到女生关注经验的雪国，面对青美女学生单方面的『请收下』攻击时，似乎认为这是她们的好意，因而无法拒绝。
「……既然这样，雪国，你也吃掉这个如何？」
舞姬说着，并从侧背包中取出那袋礼物，放到桌上。
这是古叶鸟子砸向扮成冒牌雪国的舞姬的东西。她一边坚持说这是酱菜，同时满脸通红地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饼干？」
「好像是酱菜喔。」
「……不过看起来只是粉碎的饼干……」
「这是古叶同学自己说的。」
古叶同学，这个名字似乎让雪国吓了一跳。
他一下子慌张地把差点随手丢掉的缎带拿回来，开始抚平它的皱褶。一下又特地用指头捏起粉碎的饼干碎块。他的举止变得有点慌乱。
「咦——这、这样啊，古叶同学给我的……」
「唔——」
「唔？」
「雪国是花心鬼……」
她顿时火冒三丈，怒上心头。
会猛烈地感到反胃，一定是因为充满了整个房间的奶油饼干味。
「我要告诉一骏河蜜！」
「啊，等、等、等一下啊，小舞！」
***
「对啦、对啦，会想写什么自己不熟悉的见鬼恋爱喜剧就是一种错误啦！」
另一方面，古叶鸟子……
她也关在自己的房间里，身穿运动服并戴上眼镜，穿着这个老土的写作装，将所有的愤慨发泄在小说里。
「我也喜欢你，我最最最——喜欢国雪了！」
当鸟子诉说爱意的那一刹那。
国雪突然笑了起来。这正是改变命运的大笑声，包覆在制服下的纤细喉头一阵痉挛，他挺起胸膛，将困惑的鸟子用力推开。
「国雪！」
「无聊的戏码就到此为止了，你这毒妇！让我看看你藏在衣服下的东西！」
鸟子不禁在内心低语——啊啊，真是个可怜的人。你竟然会来到这里，并察觉了这一切，明明一无所知地消失才是最幸福的死法。
鸟子维持着被推倒在地的侧坐姿势，卷起制服裙子，毫不犹豫地露出白皙右腿的根部，腿上的皮套里放着手枪。
国雪嘴角一歪，发出轻轻的咂舌声。
「那把枪……你是『北方』的间谍吧……」
「没错。这是用来拯救我的同志，还有射杀你的同志的枪喔！」
鸟子没有伸手碰触皮套里的手枪。取而代之地，她让隐藏在外套左袖内的小刀滑落，朝国雪一挥。
「啊！」
恍若红色茶花绽放般。
她用真心编织的白色围巾被秋风吹走，当场染上鲜血的颜色后，就再也没有飞回来。
「再见了……我的青春……」
「笨蛋！淡谷大笨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管了啦——！」
就这样，狂乱地度过一夜后，她多少冷静了下来。
早晨的麻雀啾啾鸣叫，当她在学生们熙来攘往的校舍玄关看到淡谷雪国的脸时，有股『昨天那样太过分了』的歉意浮现心头。
鸟子一接近，少年立刻显得有些不悦。
「……淡谷，那个，昨天很抱歉。」
「没关系啦，这没什么。反正那些饼干就算碎掉了也很好吃。这是某个花心鬼说的……」
「不是的！」
鸟子捣住脸。
「就算那是小说！我本来也没有想过要让你落入那么凄惨的下场啊！」
「啊？」
「没想到『北方』的科学家会在那种时候厚颜无耻地登场，鸟子也无法违抗命令……国雪被监禁，遭受药剂与机械洗脑，就此浮现出第二人格，陷入超能力大战……这成了新一波抗争的火种，再会的舞台来到五年后的魔都·香港……」
「…………喔、喔——虽然听不太懂，不过好像不要追根究柢比较好呢……」
「没错。我也真是的，一下子火大了起来，一晚就写满一整本笔记本……」
冒牌的淡谷雪国或许也感受到了写作开关造成的后果有多么深远、多么恐怖，她用后退一步的微妙姿势观察着鸟子。
「为了表达歉意，我愿意做任何事情。你不喜欢吃饼干的话，吃什么比较好？港式饮茶？肉包？」
「就算你这么说……」
含糊其辞的少年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事。
慢慢眯起的眼眸，看起来像个想到恶作剧把戏的小学生。那张会让人错认成女生的小巧脸蛋凑到鸟子耳边。少年悄悄地，像是在诉说秘密一样低语：
「既然这样啊，古叶同学，放学后陪我一下嘛。」
——她真的心跳加速了。
约会？这真的是约会吗？
课程结束后，冒牌雪国带她来到国道旁的大型超市。
「淡、淡谷啊，穿着制服到处游荡不是违反校规……」
「那，就算了？」
「我可没这么说！」
鸟子皱起眉头。
——你生活中的B超市～
——让大家幸福的B超市～
像是没气的碳酸饮料般的BGM从扩音器流泻而出，这旋律已经超越朗朗上口，到了让人中毒的地步。楼层内的装饰全都采用纯粹的黄色，吉祥物香蕉『蕉B人』的模样印在店员的围裙上，也有穿着它的布偶装的人在发气球给小孩子。
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
由于备有宽广的停车场，而且从服装到电器都有贩售，B超市空舟分店算是周末时会有亲子出游的热闹据点。鸟子偶尔也会来这边买东西。
的确，几乎没有人老实遵守『就算升上三年级也不能在外闲晃』的校规。假如到车站大楼或是公车站前的井村屋，应该会遇到相当多的空舟五中学生吧。
但是到去年为止的淡谷雪国，不是跟鸟子一样，一直是严守这项严格规定的人之一吗？空舟五中的人气王已经走进明亮的店内，似乎没有任何顾虑。
「要是穿青美的制服，根本没办法到这里来闲晃呢……」
「咦？」
「没事没事，我在自言自语。」
然后少年在某个地点停下脚步。
「来玩游戏吧，很好玩喔。」
这里是设立在一楼角落的休息区。
周围是租约CD店与书店，在挑高至二楼的天花板下，排列着数张木制长椅。角落的大型液晶电视上总是播放着各种宣传影片。每到周末，时常可以看到疲于购物的孩子与父亲，筋疲力竭地在这里喝罐装果汁。
他在长椅上坐下，从书包里拿出笔跟活页纸。
「这叫『礼物游戏』，接下来我会把我现在最想要的东西写在这里喔。」
「想要的东西……？」
「哎呀，你一直看，我不就没办法写了吗？你往后转一下下。」
鸟子急忙背对他，而当她转过身去时刚好跟对面的孩子们对上视线，让她觉得有点尴尬。
「价格嘛……好，必须是用我们的零用钱买得起的东西。就三百日圆以内？然后，一定得是这家店的这层楼里的物品。我会等十分钟。挑战者要进行推理，并找到那东西。有一个提示：『ba开头，让人幸福的东西』……」
ba开头，让人幸福的东西。
什么意思啊？
「好，写好了。这个，在游戏进行期间就由古叶同学拿着。不可以中途耍诈打开它喔。」
鸟子转头，淡谷雪国把摺起来的活页纸交给她。还没搞清楚就接过手的鸟子，似乎感觉到一点点胶水的湿气。那张活页纸似乎被胶水给黏起来了。
看来这里面似乎写着游戏的答案。
「毕竟我觉得你很了解我啊，对吧？」
「你认为我做得到吗……」
「那当然，不然我就不会玩这个游戏啦。你可是我尊敬的古叶同学呢。」
听到他居然用小说间谍桥段前的『国雪』式微笑这么说，鸟子瞬间『呀』地说不出话来。
什么尊敬，这是什么话啊。
竟然说出这种超强的甜言蜜语——
「……哼、哼！知道了啦，我玩！玩就行了吧！毕竟错的人是我。啊啊，真是麻烦耶！」
「好的，剩下九分五十七秒～」
她用与她抛下的台词全然相反的超高速走向卖场。
ba开头，让人幸福的东西！
ba开头，让人幸福的东西！
***
时针已经走过五分钟。
扮成冒牌雪国的舞姬在休息处的角落，等待鸟子的归来。
现在她在哪里，又在寻找什么呢？
无事可做，舞姬不禁习惯性地做起伸展运动。由于曾经被父母逼着学芭蕾，至今她的柔软度仍然优于常人。
拉、拉、拉。仗恃着四周人烟稀少，她在长椅上把所有想得到的部位都伸展了一遍。即使如此，最后还是剩下很多时间。
（——所以，雪国才会提议「来玩个游戏吧」。）
真怀念。
原本这个『礼物游戏』就是在舞姬跟雪国小学时，为了排遣无聊时光而想出来的游戏。
就在这间B超市的朴素长椅一角。
想出『ba开头』这个问题的人，也是弟弟雪国。
——五年前。
「好闲喔——」
小学生淡谷舞姬打从心底闲得慌。
这是个下着雨的星期天。
那时候，父母都还好好地待在日本。原本觉得出门应该会比起看家有趣，所以她跟弟弟一起跟着父母来到B超市，不过还是很快就玩腻了。
「喂，雪国。」
「什么事？」
「……好无聊。」
「好无聊？」
「腻了腻了，我——腻——了——不管是文字接龙、猜谜、在书店站着看白书、坐着看白书或是试吃点心，全部全部都做过了啦！」
「小舞真是个静不下来的人耶。」
舞姬仰躺在休息区的长椅上。顺带一提，她整个人倒立着。只有裤裙之下的双腿会突发奇想似地动起来。她一下子把形状漂亮的膝盖贴住额头，一下子把脚张开一百八十度；由于她一直做这种很像有氧舞蹈的奇特动作，因此有些路过的客人会一脸讶异地伫足观看。
但是正在购物的父母迟迟未归，店外也下着暴雨，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这么无聊的话，不要停掉芭蕾课就好了嘛。」
「这跟那是两回事啦。」
舞姬仍然头脚颠倒，鼓起了双颊。
刚好在那个时期，舞姬停止练习持续已久的芭蕾课程。舞姬虽然觉得轻松许多，但希望她继续跳芭蕾的母亲则哀叹不已，让舞姬心中出现无法愈合的伤口。
活动身体很愉快，但芭蕾老师反覆说的「要跳得更优雅、更高贵唷，舞姬小姐」，舞姬则完全无法理解。
「……雪国，你在做什么？」
「在做玩游戏的准备。」
不同于用身体表达出自己有多无聊的舞姬，弟弟常常会想办法解决。
她一看，发现雪国开始拿出几张装在背包里随身携带的色纸，在长椅上铺开。如果单纯要做劳作的话那可无聊了，但此时舞姬突然灵光一闪。她两手撑着长椅的木板，以从倒立状态站起身的方式让两脚回到地面。
「你想到什么了吗？」
「这叫『礼物游戏』。」
他构思的规则很单纯。
首先，出题者在纸上写下现在想要的东西，并给一个提示。挑战者要去寻找并提出自己的回答，再打开答案纸对答案，大概就是这样的游戏。
「哦……」
反正舞姬他们身边到处都是商品。
「欸，如何啊？」
听到弟弟的提议，舞姬马上点头。
他们没有钱，所以无法实际买下商品。虽然只能指着那东西『假装买了』，不过这样还是十分好玩。
「——『do』开头，很有精神的东西。是狗（dog）吗？」
一楼，宠物贩卖处。
这里有许多像软绵绵的丸子一样的小狗在笼子里嬉戏。雪国自信满满地伸出手指，但舞姬撕开答案纸黏起的位置，向他出示答案。
「猜错了，正确答案是这个。」
「泥鳅（dojou)！？哪有这种东西。」
「它就在鲜鱼区游泳啊！」
弟弟惨叫着说「被耍了」。舞姬开怀大笑。
「你想吃泥鳅吗？你真的想要泥鳅？」
「我想吃，也想养。」
「我可不想要喔！」
「我要不要拜托爸爸呢？圣诞礼物……泥鳅……一整桶……」
「我——不——要——！」
一直猜错的雪国迟迟无法当出题者，几乎快哭出来了。
「接下来换我！我要出题！」
「雪国你不是还没有猜中过吗？」
「偶尔一次有什么关系，而且小舞想要的都是些怪东西……」
他似乎真的快哭出来了，所以舞姬说着「真拿你没办法」，将出题者的角色让给弟弟。
看着眼前的色纸，恢复好心情的雪国唇边露出喜悦的微笑。
「嘿嘿嘿，要什么才好呢……」
他毫无保留地发挥那优柔寡断的个性，足足烦恼了许久，才终于在色纸上写下自己想要的东西。
「喂，快一点啦。」
「对不起嘛，我的提示是……」
雪国将双手合拢成筒状，在舞姬耳边说悄悄话。
「……『ba』开头，让人幸福的东西？」
「对，我现在想要那个。你猜猜看！」
那张露出恶作剧般微笑的脸，大大煽动了舞姬的挑战精神。
迈开步伐时，她首先想到的是『香蕉（banana)』。
再怎么说，这里是B超市，店里到处都是香蕉色，而香蕉形状的蕉B人也在入口处发放气球。脑中无论如何就是会浮现这个答案。黄色、长条状又甜滋滋的水果。
「你选的是这个吗？」
当她伫立在蔬菜卖场的香蕉山前，雪国这么问。舞姬连忙摇头。时机未到，在限制时间内要好好考虑。
不能忘记，这不是单纯的猜谜。要解读对方的心思。非得找出弟弟想要的、喜欢的东西不可。
不是狗。
不是泥鳅。
（是花？）
来到鲜花区时，舞姬终于有种灵光乍现的感觉。好像有花朵在脑中绽放般的灵机一动。
「就是这个！『玫瑰（bara）』的ba！」
指着玫瑰的迷你盆栽，舞姬如此大喊。
「欸欸，我答对了吧？」
那一年可以说是雪国的园艺元年，他在班上被选为『饲养·种植委员』，透过老师委任他管理的菊花盆栽，雪国一头栽入蒔花养草的世界。
舞姬想着『这下一定猜对了吧』，于是在雪国开口说话前，她就撕开封起来的色纸。
「咦——？」
但是，上面写的是『香草冰淇淋（banira ice）』。
「可——惜，猜错啰。」
与其说是可惜，她更觉得生气。
太诈了。他耍诈。比起这种老套的答案，她说的『玫瑰』明明更合理，也更符合雪国的风格。
「这很奇怪，太奇怪了，雪国，不可以写骗人的答案喔。」
「我没骗人啊。」
「雪国你不是没有特别喜欢吃冰吗？」
「但是小舞喜欢啊。」
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击。
舞姬停下跺着地板的脚，盯着弟弟的脸。
「打起精神来，小舞。你喜欢吃冰吧？我想跟你一起吃冰。」
爽朗的回答，以及纯朴的笑容。
让她再也无心说出『好诈喔』这句话。
——接着，到了现在。
（那个答案无论是香草冰淇淋还是年轮蛋糕
只要是能跟情绪低落的舞姬一起享用的东西就好了。
若要说出那个游戏的有趣之处，应该就是能够明白出题者跟挑战者选择那样东西的『心情』。
舞姬就是老实依喜好写下自己想要的东西。而雪国比起自己想要的东西，更会以能逗乐对方的东西为优先。舞姬觉得，那时候她似乎第一次了解到弟弟是什么样的人。
现在舞姬扮成冒牌雪国，向鸟子提出相同的问题。她想要问鸟子为什么会选择那样东西。
身为五中学生会会长的她，究竟有多了解淡谷雪国呢？
如果她当成单纯的联想游戏，拔了根店里的香蕉过来的话，就不值一提了。
若是将自己的喜好强加于人，这跟强迫推销饼干也没两样。
要是她多少有考虑到对方，拿了雪国有兴趣的花卉相关物品过来，嗯，这就过关。
而如果她看透那个滥好人的内心深处，猜中连舞姬都没有答对的真正解答的话……？
（怎么可能！）
舞姬心中一惊，不禁耸了耸肩。
她一方面想着『你现在才打算介入，所以希望你能显示出相对的能耐呢』，但不知为何，她就好像身处游泳池却踏不到底一般，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
剩下的时间还有三分钟——
***
『ba』开头，让人幸福的东西。『ba』开头，让人幸福的东西。『ba』开头，让人幸福的东西。
鸟子快步在这个楼层内走动，同样的句子在她脑中不停回转。
桶子（baketsu）、假期（bakansu）、巴伐利亚布丁（babaroa）、巴塞隆纳（baruserona)
——你生活中的B超市～
——让大家幸福的B超市～
（香蕉？）
看见蕉B人那个黄色标志的瞬间，鸟子反射性地闪现这样的想法。
环顾四周，生鲜食品的贩售处近在眼前。黄色的香蕉堆积如山，但是，正当她犹豫地向香蕉串伸出手的瞬间，突然被人从旁狠狠擒抱住。
（啊！？）
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鸟子发现时，她已经被人从贩售处前推开，跪坐在光滑的超市地板上。
「你啊，要买就买！不买就闪！」
「在这边发呆很碍事耶！你以为现在几点啊！？」
总之，她现在能理解的事情，就是在鸟子刚才所在的位置上有个主妇阿姨，正在拼命地抢购香蕉。隔壁的『篮子装到满』苹果区已经展开更加激烈的死斗。
「……限时特卖……」
现在是傍晚，也是要开始准备晚餐的时间。
从现在开始的一小时之间，生鲜食品卖场一带会成为主妇们的战场。如果随意接近，必定会受伤。
（说起来，『这里是B超市，所以答案是香蕉』，答案应该没有这么单纯吧……）
被一击拉回现实的鸟子从开始有烟硝味升起的香蕉卖场撤退。
她必须考虑的是淡谷雪国想要的东西，而且他就是信赖自己这一点，才会提议玩这个买东西游戏吧。
他喜欢什么呢？
散发出质朴、乖巧气质的优等生，三年E班的班级委员，笔试分数名列前茅。只论最近几个月的话，他也是位突然大受欢迎的人气王。
「玫瑰之类的？」
相较之下，在人潮还算少的花店前，她停下了脚步。
鸟子不知道从何得知他喜欢园艺。这件事在他变成现在这模样之前，他时常交谈的对象仅限于园艺社的女生跟顾问（而她也一直心带嫉妒地注视那幅景象），而且以前跟空ENJOY委员会一起去玩的时候，发现他家的庭院中充满盆栽，她心里就想：「有点过火了吧？」
她甚至还在自己写的小说里少量加入『国雪』喜爱花卉的情节。
（好。）
就这个，就选它吧。
接过最便宜、包装也随随便便的一朵玫瑰，鸟子跑向休息区。
但是一看到坐在休息区长椅上的『淡谷雪国』，鸟子瞬间伫立不动。
他随性地独自盘腿坐在长椅上。
『这个答案没问题吗』，这样的想法无论如何都没有消失。
——要去观察啊，小鸟。
——如果想写出真实性呢，就只有这个方法喔。
确实如此，正如老师所说。像现在这样，从离活生生的少年一步之遥的位置注视着他时，配合着他的视线、指尖的动作、些微的表情变化，她觉得可以清楚看出他其实被某个东西夺走了注意力。看得出来。她看出来了。这样的确信把鸟子用力推往崭新的境界。
（没错，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啊，老师——！）
就连路人的侧目也不在意，她举起拳头。古叶鸟子，十五岁，在B超市迎来秋季的觉醒。
***
「时间到。」
用光限制时间的古叶鸟子出现在舞姬面前。
她紧咬着唇，每当她前进一步，马尾就会左右摆动，这样的凛然威风仿佛是即将面临最终决战一样。
看到她手上拿着包在透明玻璃纸中的红色玫瑰时，舞姬不禁莫名地放下心来。
（果然是这样。）
一样的答案。果然更深入的答案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想得到的。
「那就是古叶同学为我选的——」
「不是的。」
「咦？」
鸟子突如其来的否定让舞姬笑容满面地僵住了。
「这是错误答案，对吧。你并非真的想要这种东西吧？我刚才搞错了。」
感觉上她并没有在开玩笑。舞姬慌忙站起。
「没、没有搞错啊。这个礼物就很好了，古叶同学。」
「不对，我终于知道了。淡谷真正喜欢的东西，『ba』开头，让人幸福的东西是……」
「古叶同学！」
「是那个吧！」
鸟子所指的东西。
就在设置于休息区的液晶电视之中。
——隐身于江户市井之中，以正义之剑斩除邪恶！
——新本格时代剧『蛮九郎（bankurou)梦想剑～福娘之泪～乙，全国同步上映！
——敬请期待！
华丽的武打动作，还有宁静的江户情调。这礼拜开始上映的电影预告片充满了整个画面。
「因为淡谷你只有在播放那个什么蛮九郎的预告时，会一——直盯着看，而且眼中的光芒也不一样！」
「不、不对啦！来，你仔细看一下！我不是给了你一张活页纸吗？里面确实写着『玫瑰』！说起来，这又不是物品！预算也超过太多了！」
「但是你喜欢的其实是武打剧吧？」
她好像已经完全确信了。
的确，选角超符合她的喜好。这个久违地能在武打场面一决胜负的演出阵容，让她产生一种『太赞了』的期待。虽然被人直接料中，但作为冒牌雪国，她唯有否定一途。
「我我我我我、我并没有、特别喜欢！那、那种奇怪的电影喔！」
「淡谷，你知道吗？这就叫傲娇喔！」
「不、是、这、样、啦——！」
她愈是否定，鸟子就愈觉得自己解读正确而十分欣喜，她有种掉到坑里愈陷愈深的感觉。
回到家，舞姬忍不住嘟囔：
「喂，雪国……」
「嗯——？」
「古叶同学真可怕呢……」
「啊？」
弟弟一脸讶异地回头看陷入客厅沙发中的舞姬。
总之，下礼拜大概得带他到电影院，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得把他塑造成武打电影迷才行吧。
再也不要因灵机一动，就做出试探对方这类的举止了。舞姬在心中坚定地发誓。
***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一定什么都写得出来。
鸟子在书桌上摊开笔记本。
（不需要逞强喔。）
不用勉强遵守爱情小说的潜规则，也不用自暴自弃地写成杀气腾腾的发展，只要老实把今天透过这双眼睛感觉到的事情，当成经验加入文中就可以了。
放学时间终于到来，
我邀他在附近的公园碰面。
——噗通。
——噗通。
我的心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狂跳。
他发现了吗？
要是被国雪发现我这么紧张，我会害羞到死啦。
「那个啊，国雪！这是生日礼物！」
我是鸟子，
今天呀，我拼命努力了唷。
时代剧之类的，
或许根本不符合我的个性。
像是什么精致无声电影时代的电影之类的，
我本来也根本不知道怎么挑选这种片子。
而且，最后还是只能从不容易出错的经典——东宝时代剧里，选出网路上影评人评价最高的DVD而已。
不过全部全部，我都希望国雪能够收下。
我已经不想当个单纯拌嘴的损友了。
我不想这样！
「送给我……？」
国雪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
啊啊，这样的我很奇怪吗？
我没办法成为国雪的女朋友……吗？
国雪从我用以代替包装纸的红白色手巾中，轻轻抽出DVD外壳。
松软的手巾围上国雪的脖子。
「好温暖喔。」
国雪微笑着。
我心跳加速。
像*木枯纹次郎一样完美的笑容。（译注：笹泽左保所著时代小说中的系列主角。）
啊，我果然喜欢他。
喜欢。
最喜欢了。
「人家啊……」
——咦？
国雪把围在脖子上的手巾，
把我送给他的那条手巾尾端，
一绕，
也围到了我的脖子上。
「谢谢你。最喜欢你了，鸟子。」
然后用力——地，
我被国雪紧紧搂住。
心脏好像快要坏掉了。
我在作梦吗？
不对，
这不是梦。
落叶轻飘飘地，宛如舞台上的碎纸花，
在我们的周围散落。
即使北风吹袭，我也不觉得寒冷，
因为，
我跟国雪呀，
已经成为世界上——
最风流潇洒的情侣了！
「一起看年末的时代剧吧。」
「嗯！」
「也要一起去看江户村的忍者秀喔。」
嗯嗯！
「我也喜欢你，我就像喜欢*丹下左膳一样，最最最——喜欢国雪了！」（译注：林不忘所著时代小说中的系列主角。）
「总觉得……不太可爱……」
奇怪，难得她试着想加入真实性了。
是她解读错误？还是写法不对？
恋爱中少女的观察目光时而锐利，时而受到蒙蔽；而创作之路似乎又比恋爱更加险峻。鸟子忍不住在书桌上抱头大喊：「为什么！？」
之后的发展#1
接下来，弟弟雪国就受到舞姬斯巴达式的武打剧教育——
***
——啊啊，真是的，总算来了。
一骏河蜜从喷水池旁的长椅站起身，大动作地挥着手。
「真是的，学姊、学姊，你好慢喔！请你快一点！」
已经大幅超过约定的时间了，『清亮丽人』才姗姗来迟出现在庭园中。看着她那头没有卷曲的长发摇曳，以小跑步跑过来的身影，小蜜忍不住不顾形象地鼓起双颊。
因为她真的很期待耶。
我发现了新的点心店，所以一起吃饭吧。提出这项邀约的明明是学姊自己。
「小蜜等一下要去上歌唱课唷。就算是学姊指定要找我，我也没办法迟到太久喔。你知道吗？」
「——哎呀，真是万分惭愧，蜜小姐。」
「啊？」
「西城茅厕的扫除工作有所拖延，我也相当困扰。请见谅。」
「啊？啊？」
蜜小姐？扫除茅厕？
无视于呆愣地张着嘴的小蜜，清亮丽人把塑胶袋放到长椅上。她拿出装在里面的半透明塑胶餐盒时动作很轻柔，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她笑咪咪地开始说明：
「本次的点心铺名为『丰收之家』，是最近在河对岸开张的量贩店。您可以先尝尝这道『炸竹轮』跟『葛粉南瓜丸子』喔，蜜小姐。」
「啊、那、那个，谢谢你……」
「免洗筷在此，也备有擦手巾。嘿！」
她迅速递来一双免洗筷，接着就到长椅上就坐。小蜜也连忙坐到她身旁。
（发、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摸不着头绪，但学姊为她带来的点心似乎味道很重又廉价，看起来很好吃。
她重新整理好心情，扒开免洗筷，夹起一个炸竹轮放进口中后，他注意到塞在竹轮洞里的镶嵌物。啊，这是……起司、番茄酱……还有……难道是萝卜干？意想不到的组合在口中交缠、融合，让她一口接着一口——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噫——！
嘴里的东西差点喷了出来，不过她勉强忍住了。小蜜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守住大小姐的形象，以及恋爱中少女的面子与尊严。
清亮丽人笑咪咪地凝望着捣着嘴巴往前倾的小蜜。
「哦哦，您平安无事吧，蜜小姐？方才有宵小试图潜入便当中呢。」
在她得意洋洋地举起的筷子尖端，有一枚绽放于庭园中的玫瑰花瓣。看来似乎是花瓣即将轻轻飘落时，被她用免洗筷挟住了。简直像是哪里来的忍者或是剑客。
（——学姊……）
仔细一看，看似露出爽朗笑容的那双眼里，完全没有笑意。她的眼神从头到尾都很空洞。
「难道……你都没有睡吗……」
「哈哈哈……没问题的，姊姊大人……鄙人的长处，就在于死背书时的集中力……」
『清亮丽人』淡谷把空空如也的塑胶餐盒收拾好，接着就摇摇晃晃地踩着作梦般的步伐走出庭园。
「蛮九郎梦想剑，现正热映中！」
学姊这个人果然还是很难懂。
被留在这里的小蜜擦去嘴边的肉汁，试着用剩下的免洗筷练习挟住其他花瓣，但意外地困难。
「哈！嘿！嘿嘿嘿嘿……」
至于她不禁投入到连歌唱课也差点迟到的地步这件事，就是秘密了。
第2章 图书委员长——高天原莉波的决心
长期拖欠书籍未还达三个月以上的人数共一百二十七人。
认真一数，就能发现这是个惊人的数字。
青美女学院国中部三年级的图书委员长——高天原莉波，与她领导的少女们一起凝视着提交到眼前的报告。她们的眼神简直能在纸上凿穿一个洞。
「……没错，就连制作报告的我都吓到了……那个，没有归还书籍的人居然有这么多呢……」
制作这份资料的负责人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出现如此庞大的数字。
照理说，根据学校的规定，书籍的借阅时间是两个礼拜；但是，在清单上甚至有人拖了一年还没还书。
「虽然有委婉地催促她们……但一听到她们说『再等一下』，就很难再多说些什么……」
「而且要是被骂的话，她们也会难过……」
「高天原委员长，该怎么办呢？要在入口的公布栏贴上告示吗？就以『来自图书委员会的请求』的形式。」
这里是图书整理室。
在平时用来在书上贴标签、修复书籍的工作桌旁，围绕着身穿围裙的少女们。她们跟莉波一样，是一直将放学后的数小时光阴奉献给国中部图书馆的图书委员。无论哪个女孩都善良又文静，热爱书本，深爱和平与寂静，而且有点畏缩，就跟为首的莉波一样。
「……不对，各位——这肯定、根本、完全不够……」
「委员长！」
虽然像蚊子叫一样小声，但莉波清楚地否定了。
这或许是完美体现了敦厚与顺从这两项性格的她，第一次说『NO』的瞬间。
「我们至今已经提出过多少次『请求』了呢？每当出现令人困扰的事情，我们就会像挂七夕的许愿短笺一样，把我们的请求贴到公布栏上。就是因为大家都视而不见，才会形成现在这个数字。再这样下去不行。」
「什么！那到底要怎么做——」
砰！莉波甚至敲了手边的桌子。
「要改革！我们需要足以发起图书馆革命的坚决意志，『绝对、一定要达成』的意志！」
她探身向前的同时，一本还在修复中的图书从背后的书架上掉了下来。在她的眼前的是双眼圆睁、僵立不动的图书委员们。
革命就从这里，从放学后的老旧图书整理室开始。
要改变，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他……
***
穿上裙子，戴起假发，雪国开始代替姊姊扮演女校的学生会会长时，他听姊姊说过一句话。她说，要小心青美七委员的委员长。
这个青美女学院，是间光是国中部就有近千名学生的大小姐学校。为了维持她们学校生活的运作，学院组织了美化、风纪、保健、图书、文化、服务及公关，这七个委员会，俗称『青美七委员』。
——听好啰，雪国。你想像一下，在三年之间，这群经过千锤百炼，个性十分强烈的委员长们呢，每当定期会议到来时，就得让这七个人面对面商议问题喔。光是要介入仲裁，HP就会少掉一大半。
姊姊舞姬曾经认真地这么说，还很担心交换身分后，将要扮演与她相同角色的雪国。
而此时在雪国面前，那个麻烦的会议正在举行中。
「——不行哪。」
「啊？为什么？能麻烦你说明一下吗？请具体并合理地说明，现在，马上。」
「不管再怎么说明，不行就是不行哪。唯有这点得请你见谅。」
「真是个不合理又蛮横的回答啊！那就请你在二十字内说明你的理由。」
「总之就是不行哪。」
「这不是只有七个字吗！」
「不行哪。」
「三个字！」
一味坚持的顽固美化委员长，与凡事诉诸道理的风纪委员长，两人已经对峙了三十分钟。
他不禁佩服地想，大家真有精神啊。照理说，她们只需要阅读服务委员长与公关委员长提出的『空舟日间护理中心慰问报告』，并予以批准就可以了。他忍不住觉得，让这两人在同一届碰头好像挺不幸的。
「哎哎，请两位停止争执。来，先向神祷告，然后深呼吸，摄取氧气……」
「墙头草的保健组请不要说话！」
「哇——好——可怕，好——凶，糟糕——了。」
「想看热闹的文化组在讨论范围外！」
火力全开。
在一旁待命的学生会会计久我原纱由奈，一直递给他『不要不说话，请您介入仲裁』的眼神。但是对雪国来说，在这里的全都是女孩子，而且还为了麻烦的学校杂事这么拼命，让他心中产生了『真厉害啊』的想法。
「好痛！」
结果手背被她从旁边捏了一把。好痛啊，纱由奈小姐！
——知道了，知道了啦。我并没有看傻了眼，我会介入阻止她们啦。
纱由奈面无表情，不过好像满意了。从暑假结束后一直到现在，她与人应对的态度似乎变得率直许多，就像豁然开朗似的。接受了那位忍者少女的建言之后，雪国挺直了背脊。
（呃——咳嗯。）
首先，他稍微清了清喉咙，接着正打算出声制止：『你们就到此为止！』
但是——
「一如以往，只有图书委员什么也没说哪。」
那位美化委员长眯起眼，说出这句话。
（高天原同学——）
美化委员长眯眼注视的方向是一直坐在会议桌的最尾端，仿佛要融入落日的温暖光芒中的图书委员长。
其实，就连雪国都是在美化委员长这么说之后，才想起高天原也在场。明明她从会议刚开始时就坐在那边了才对。
她的体型中等，真要说特征的话，顶多只有挂在白皙脸庞上的无框眼镜吧。虽然容貌算得上可爱，但当话题的矛头突然指向自己时，她立刻露出仿佛被枪指着的小市民胆怯的模样。
「……我、我、我怎么了……？」
「没什么哪。我只是在问你，有没有什么意见想在这里说。关于这个议题，你有什么想法呢，图书委员？」
「呃……那个，我想……我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她连努力诉说的声音都十分微弱，仿佛笼罩着一层雾霭般飘浮不定。
「没有？」
美化委员长的眼神变得愈发险峻。
「什么都没有，是吗？这样还能算是一个委员会的委员长吗？」
「怎么，你今天特别爱找碴呢，美化委员。」
「风纪委员，能麻烦你别说话吗？我常常在想哪，高天原委员长——」
莉波的肩膀一缩。
「说明白点，图书委员的作法太温吞了。不管是想呼吁学生们注意，还足想争取使用者，全都依靠图书馆前的公布栏。不身体力行，也不亲自开口。你懂吗？像你这种光是脑袋空空地坐在那边的人，我知道一个适合的形容词哪，既不是依赖神的墙头草，也不是看热闹的群众，你是更恶质的『空气』呀，『空气』！或者该说是累赘呢。我有说错吗？」
「——说话给我小心点，混帐。讲话不要给我没大没小的，我才出了点岔子，你就在那边践个二五八万。」
会议室好像瞬间结冻了。
雪国也差点撞上桌面。
「高、高、高高高天原小姐……？」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刚才那个充满俚俗用语的粗暴发言，似乎出自高天原莉波。
「……怎么了？啊啊，抱歉。我真是的，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真是丢脸……」
高天原捣着柔软的双颊，像平时一样惶恐。嗯嗯，对嘛。他听错了嘛。当作这样就行了吧？拜托你这样告诉我啊。
「的确，我们至今为止的作法，或许太温和……关于这点，我们现在已经在深刻反省了。」
「——喔、喔……」
「请期待图书委员会从明天开始的活动」
直到最后，高天原都维持着绵羊般无害的微笑。
之后，雪国亲身体会到，这并非单纯是她的权宜手段，也不是他听错了。
***
「——怎么搞的？」
隔天早上。走下校车的雪国看到的，是聚集在一起的女孩们。
从人群后方没办法看得很清楚，不过校门前好像贴了一张纸。众人肩挨着肩，大声嚷嚷，就好像入学考试放榜的时候一样。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哇，清亮丽人！」
他随便拦住一名低年级生。
听到会长突如其来的问题，看起来像是一年级学生的女孩相当惊讶，但还是红着脸回答：
「入口处贴着一张纸！」
「呃，这点我知道啦。」
「上面列了书本逾期未还的名单，从上到下一长——串！」
一长——串？
那张模造纸上排满了名字，每一个都是一直没有还书的长期逾期者吗？
「……为什么呢？至今为止，图书委员们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贴出名单……」
那位学妹仍然红着脸。
「呃……图书委员会的……通知……以下一百二十七人……尽快归还书籍……你的名字也在上面吗？」
「对、对不起——————————————！」
她边大叫边逃跑了。
（看这个样子，应该有吧……）
在雪国旁边，看来似乎是被同学发现名字也印在上面的美化委员长，正频频遭到同学戏弄。
「委员长，你也上榜了吗……？」
「呀！」
美化委员长好像要跳起来一样，大动作转过头。
「我、我我我、我只是稍微忘记了一段时间，不行吗？这是单纯的疏忽，单纯的疏忽！明天我很快就会拿去还！」
她满脸通红地逃进校舍中。
到处都传来类似的对话。有人觉得丢脸，有人感到愤怒。
就算同样是一张通知，这种作法造成的回响似乎更大。
「结果，听说半数以上的人都在两天内归还了？」
几天后，雪国在学生会办公室的社长椅上轻声嘟哝。
印着本名的通知单，一早就被贴在每个人都会看到的地点，这好像带来了不错的效果，从隔天的下课时间开始，图书馆的还书柜台前就形成一条长龙。突然回归的大量书本似乎让书架变得拥挤了起来。
久我原纱由奈静静地承认：
「哎，就稳健派的高天原委员长来说，这可以说是很难得的粗暴作法呢……」
「这样啊。这么看来，她是属于该做的时候就会做的那种人吧……」
「现在是说这种悠闲话的时候吗？」
「欸？」
唰的一声，久我原把文件放到桌上，上面写着请愿书。
「现在可是怨声载道呢。」
「这样啊？」
「除了公布真实姓名外，听说对于没有实际还书行动的逾期者，她们还采取了类似直接催讨的动作。」
「咦……」
在文件上，记述着诸如『让人在公众面前丢脸很过分』、『图书委员会的作法太强硬了』等一般学生的投诉。
「……这些投诉，是希望我介入阻止吗……」
「应该会发展成这种状况吧，毕竟您是学生会长。」
「但是，借书不还也有问题……嗯……」
「雪国大人。」
正当他要抬头时，突然吓了一跳。究竟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情况的？久我原纱由奈的呼吸就近在他的脸颊与耳边。
每当她身体一动，那在下巴处剪齐、像黑曜石般充满光泽的头发就会若有似无地擦过，两人之间的距离大概只有一·五公分。
话说回来，学生会办公室里没有人——
「请不要用跟舞姬大人一样的脸，露出迷惘的表情。当我一不小心无法忍耐时，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喔。」
「知道了啦，我会过去，我会过去啦！」
「您是说真的吧？」
我会乖乖过去，所以拜托你不要在超近距离下在我耳边吹气，我会很紧张。
——她的态度怎么会变化得这么突然啊，这个人……
在久我原纱由奈的逼迫下，雪国离开学生会办公室。
既然要劝诫她们的失控行径，就必须前往图书馆所在的图书馆大楼吧。
（不过，那里真是个好地方呢。）
这个学校的图书设备相当充实，要是想想空舟五中那种贫瘠的『图书室』的话，这里的独栋图书馆可是会气派得让人吓一大跳。里面的藏书也十分齐全，甚至在他以前到图书馆稍作参观时，他的灵魂也曾被偶然看到的绝版玫瑰图鉴给击中，导致有段时间天天造访。
他不由得回忆起那段往事。比人还高的厚重书架拉出长长的影子，偶然望向书本与书本间的空隙，就会看见站在另一侧书架前阅读诗集的少女背影。阅览区中久经使用的木桌本身就代表着图书馆的历史吧。
在能让人感受到悠久传统的建筑物中，看来像是常客的文艺少女们，神态略显放松地跟在柜台值班的图书委员说话的模样也很棒。或许这里完全称不上格调高尚，但是却给人住家附近平易近人的书本之家的感觉。
「……这里竟然会出现抱怨的声浪，她们到底做了什么事——」
「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明天我一定会找到书，把它拿来还的！请原谅！」
听见迫切的哀号声，雪国连忙奔跑穿过走廊。
「这不是道歉就可以解决的事吧！这已经是半年前借的书了喔！」
「很抱歉很抱歉！」
「你们在做什么！」
他反射性地大喊。当对方转过头时，雪国愣住了。
走廊角落聚集着人群。不，与其说是聚集，应该说是大批人马包围着一个人，正在责骂她。
总数将近十人的少女们在制服外加上头带与背带。
绋红的背带上用毛笔写着：『严格催缴逾期书籍周』，当中甚至有人握着体育课用的木刀或长刀。她们包围着跪坐在地上的学生，看起来简直像时代剧中的缉捕场面。
（难道……她们都是图书委员……？）
而且，脸上泫然欲泣地被迫跪坐的那位凶手A——不管怎么看，都是他之前在校门口遇见的低年级生。
「清、清亮丽人……请救救我……」
那位低年级生冲过来向他求救。
而图书委员们只是板着脸注视着他们的方向。取而代之地，从军队之中，有位同样披挂着绋红背带的少女走了出来。
不管怎么看，那个人都是高天原莉波。
「日安，淡谷会长。」
「高天原小姐……这会不会做得有点过火……？」
「哎呀，有吗？我一直一直受到『作法太温吞』的批评，所以我就试着彻底改变管理方针啰。现在我们正在『请求归还书籍』呢。」
「已经出现抱怨声浪了。」
实际看到催还的场面，首先涌上来的是愤怒的情绪。被他藏在背后的低年级生抓着他的袖子，那只手不断颤抖，她刚才应该非常害怕吧。
「就算不用这种作法，青美的学生还是会乖乖还书的。」
「哦，真的吗？」
「绝对会！」
高天原莉波推推眼镜的边缘，在愤怒的雪国面前露出笑容。那真的是非常轻柔，如纯白棉般柔软的笑。
「既然如此，能请淡谷会长也尽快还书吗？」
「啊——」
「这是催还通知。麻烦您了，会长。」
全身僵硬的雪国拿到一张与背带同为绋红色的纸。
催还通知
淡谷舞姬小姐
您于平成OO年五月所借阅资料
『冈本绮堂全集』一本
尚未归还。
请您尽速归还至图书馆的还书柜台，或是投入还书箱中。
青美女学院国中部图书馆 图书委员会
「怎、怎么会……」
「我想，要是贴在公布栏上，将有损学生会长的体面。嗯，这算是小小的体贴之心」
雪国抱着无法置信的心情盯着那张红纸。
平成OO年，这是舞姬一年级时借阅的图书。
他身后的低年级生用冰冷的语调轻声说：
「……清亮丽人也……一直没有还书啊……」
「好、好像是这样……」
——小舞这个笨蛋。
雪国打从心底想如此呐喊。
***
「小舞啊啊啊啊啊啊！」
回家后，他立刻逼问起舞姬。
双胞胎姊姊舞姬扮成男装，代替雪国到市立空舟五中上学。
他穿着制服跑上楼梯，穿过分隔小孩房间的双层床，打开另一侧的布帘，发现舞姬正在慢吞吞地脱下男生制服。
包覆住纤细身体的衬衫钮扣全开，从脱到一半的长裤拉链后方，可以微微瞥见肚脐与内裤的一部分。她维持着这个模样说了一句：
「雪国，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你把图书馆的书放在哪里？」
「图书馆？」
「这本！」
雪国从书包中拿出催缴通知给她看。
「咦——冈本绮堂全集……？」
「对。」
「我有借过这种书吗……」
她淡淡说出这句话，并一边套上当成家居服的L号T恤，换穿上短裤，轻盈地丢开袜子，戴起雪国递给她的长假发。淡谷舞姬，变身重启完成。这种我行我素的步调简直可以说是令人感动。
「她叫高天原是吧……那个人不是个相当悠哉、不会啰哩八嗦的类型吗？」
「她这几天突然性格大变啦，像是要修宪一样狠。」
「话说，我很少去图书馆，所以印象很……」
「就算这样，也不能两年都忘记还啊。怎么说你也是个会长，要振作点啦。」
「唔——」
没问题吗？
「哎，我会找找看，你等一下喔……」
「拜托，尽可能快点喔。」
雪国正要解开制服的缎带时，舞姬突然轻声问：
「——久我原啊，她过得如何？」
雪国从床上看向舞姬。她或许已开始寻找那本书了吧，现在她的头正钻进大衣柜里，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过得如何？
不知道为什么，雪国突然感到心疼。
在暑假的人力河流祭典上，舞姬被久我原纱由奈大骂：『想继续交换学校的话，就随便您吧！』并被一把推开。正因为舞姬把她当成挚友跟心腹，受到的冲击应该也更大。就算往后的关系没有改变，舞姬仍旧认为她是朋友，但还是会觉得尴尬，也会感到不安吧。
这甚至让她忍不住像现在这样，向身在青美的雪国询问纱由奈状况如何。
「——嗯——她很好喔。」
「太好了。」
听到雪国说她过得很好时，舞姬那安心的语调让雪国心中一痛，他只能默默加快脱衣服的动作。
然而，只有那本重要的『冈本绮堂全集』怎么都找不到。
「……您在做什么呢，雪国大人？」
「找东西。」
雪国如此回答久我原纱由奈的问题。虽然是以头埋进学生会办公室柜子最下层，这种非常不雅的姿势。
「我想，那里只有舞姬大人的私人物品……」
「所以我才要找啊……噗哈！好多灰尘啊。」
他抽出头来，拼命咳嗽。原本算干净的学生会办公室里，飞舞着肉眼可见的尘埃，让雪国皱起眉头。
「没有找到您要找的东西吗？」
「没有耶……」
他拿着刚刚找到的直笛，按出『绿袖子』的指法。
「她说既然不在家里，或许会在这边，不过……」
「冈本绮堂全集吗……」
「久我原小姐有见过那本书吗？」
「记得很久以前，她似乎曾经在教室里翻阅一本标题很类似的书。」
「真、真的吗？」
「是的。与其说是在阅读，那种感觉更像是在触碰、观赏那本书……」
这不重要，问题在于这个稀奇景象之后的事情。
「之、之后呢？你记得她放在哪边，或者是有没有放到书包里吗？」
「非常抱歉，这不在我所知的范围内。」
他叹了一口气。
「而且，再怎么说，也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也对。唉，我投降……总之，我先去洗个手。」
雪国打开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朝附近的厕所前进。
舞姬到底还有可能把书忘在什么地方呢？光是思考这件事情，他就头痛了起来。
「嗯哼哼～淡谷会长，是否能请您还书了呢？」
「噫！」
「我会期待您明天来还的！」
高天原莉波带着她领导的图书委员缓缓前进，微笑着擦身而过。
「来，请各位一起说，『借阅的资料』！」
「「「「要归还！」」」」
「迅速！」
「「「「归还！」」」」
「马上！」
「「「「归还！」」」」
「国中部图书馆！」
「「「「最强！」」」」
「面对掌权者！」
「「「「不会谄媚！」」」」
高天原莉波以甜腻的声音提振气势，图书委员再接着唱和。路过的学生会执行委员都像是被这股气势压倒似地，靠到墙边让出道路。
「目标是零逾期者！」
「「「「我们会努力的，委员长！」」」」
怎么办？
她们身上成套的背带颜色变得更加鲜红，并已经升级成『歼灭逾期者周』。
「——已经不行了啦，小舞！明天再不拿去还的话，我会遭殃的！」
听到雪国哭着哀求，舞姬的嘴抿成『乀』字形，发出「唔——」的声音。
虽然分头在家里跟学校搜索，但至今仍未找到书。他从高天原莉波领导的图书委员身上感受到的压力与日俱增。
「一到学校啊，高天原同学她们都已经排成一列在等我了喔。言词虽然还算客气，但我请她们再等一天后，她们脸上虽然在笑，眼神却很冰冷。我还听到她们悄悄讨论说『要是把这个消息向新闻社爆料，你觉得会怎么样呢？』这种话，我的胃就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也就是说，这就像是被负债压得喘不过气的*大名与城市商人的关系？」 （译注：从日本室町时代起对领主的称谓。）
「现在不是说这种悠闲话题的时候了！陷入危机的不是我，是小舞你啊！」
「真奇怪……不可能会这样啊……」
「就算你这么说，还是完全找不到啊。」
穿着家居服的舞姬盘腿坐在地毯上，双臂环胸，陷入沉思。
「你不会是弄丢了吧？」
「……我啊，不知道为什么……这阵子想了很多，总觉得我说不定已经还了。」
「你确定吗？」
「应该说好像是这样，或者该说我有这种感觉。」
「还是不行嘛！」
雪国仰头望天。
啊啊，日光灯的拉绳看起来一片模糊。
「……小舞，如果我在学校倒下，你要帮盆栽的花浇水喔，也不要忘记施肥跟修剪。在我每月的忌日时要供奉园艺导览书，要是出了新的玫瑰目录，你一定要供奉在我的坟墓或是佛坛前喔。就算还没到盂兰盆节，我也会显灵出来拿……」
「不过……从什么高天原会突然转换成这种风格呢……」
不管怎么样，隔天还是到来了。
对雪国来说，上学让他忧郁得想死；而舞姬说「我有些想做的事」，提早到五中去了。雪国唯一剩下的选项，只有扮成冒牌舞姬前往青美，说明现在的情况。
（总之，不管要赔偿还是干嘛，得先坦白说出书本弄丢了……）
明明已经下课了，连接图书馆的走廊却鸦雀无声。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过今天是休馆日吗？
但入口处挂着『开馆中』的牌子。雪国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但仍然没有半点声响，四周弥漫着宛如水底沉沙般的寂静。
这里绝非空无一人，在柜台与书架间确实有着值班的图书委员，正在执行日常的例行工作，但是使用者的数量锐减了。
「啊！」
忽然间，背后传来铁制铅笔盒落到地上的尖锐声响。回头一看，有位摊开笔记本坐在阅览区的少女满脸铁青，捣住嘴唇。
「高见泽同学，请你离席。」
「好、好的……」
「你违反了图书馆使用规则第十二项。」
「是……」
「还有使用规则的第三十项。可以在阅览区阅读的，只有图书馆内的资料。要自习请到自习区去。」
「是……」
少女无精打采地抱着书包离开。留在她身后的，是仿佛光是连自己的呼吸声都会受到谴责的严格气氛。
『严禁窃窃私语』
『禁止站在书架前阅读』
『使用阅览区的时间请控制在十五分内』
图书馆的墙壁上有着新的告示。除了追捕长期逾期者之外，图书委员会似乎也开始严格取缔借阅者的使用礼仪。
明明直到前一阵子，在柜台值班的图书委员还会跟经常光顾的女孩们有些脱线地聊天——
雪国想看图鉴时就会造访，轻松又自在的国中部图书馆好像已经不复存在了。
「会长，请问有什么事吗？」
注意到呆立在入口处的雪国，图书委员向他出声搭话。工作用的围裙是明亮的淡黄色，但是与她冰冷的表情之间形成过于剧烈的落差。
雪国按捺住在心中不断累积的郁闷情绪，开口说：
「之前借的书……我好像弄丢了。」
听到这句话，图书委员微微挑起眉。
她默默走向柜台，向看似负责人的柜台值班人员附耳低语。经过一些气氛紧张的争论后，在柜台值班的少女站起身。
她们的眼神依然险恶。
「请往这边走。」
他被带到柜台后方的图书整理室。
在这间房间里，修补中的毁损书籍塞满成排的书架，等着再次回到外面的书架。
由于百叶窗全都被拉下，虽然可以稍微从缝隙间看到落日，但还是很昏暗。高天原莉波就坐在中央的工作桌上，长长的头发绑成麻花辫，戴着无框眼镜，是被说成『人畜无害的空气委员』的图书委员长。
「请坐，淡谷会长。只有折叠椅，真是过意不去。」
「谢谢……」
她笑着迎接雪国。
「这个房间很暗吧？书本会因日光而受损，所以没办法拉起百叶窗。」
冬天就会很冷很辛苦。她继续这么说，仿佛在闲话家常。
「如果还回来的书有损坏，我们就会修理，新买的书也是在这里包上保护套，并贴上分类码，再排到书架上。虽然大家常常以为我们只要在柜台处理借还书就好了，但是除此之外的工作非常多。」
「这样啊……」
「对。没有一个女孩在搬运厚重书本时不会腰痛，要是有人认为这不过是图书馆的书，就随便对待书本，我们也会很困扰，工作会难以进行——」
在高天原莉波不断露出开朗的笑容后……
「弄丢了是怎么搞的，啊啊！？」
态度骤变。
咚！她以猛烈的力道踹了地板，紧接着一步跳上桌面，逼近在折叠椅上全身僵硬的雪国面前。
她靠在桌面上，以膝盖跟大腿的力量慢慢爬向他。每当莉波与自己的距离逐渐缩短，她的百褶裙裙摆就会缓缓的上移——从椅子上的雪国的角度，似乎要瞻仰到裙子内部的禁忌领域了。但是，比起这件事情，绑在她大腿上的皮带更令他在意。
「我已经给大家很长的期限了吧？也完全没跟大家多啰嗦什么吧？这全都是因为我相信你们。但是，竟然连学生会长都作出这种行为？我们真的被瞧不起了呢。」
鞭子？那该不会是鞭子吧？
不知从何处传来金属声响。由于被鞭子跟大腿带来的冲击夺走注意力，当雪国注意到时已经迟了。眼前有个像是银色圈圈的东西闪现，接着他的手瞬间就被抓住，并被绑在桌脚上。雪国一脸惊愕地抬起头，只看见站在地板上露出满足微笑的高天原莉波。
她领口的缎带跟钮扣已经大幅扯开。啊，这个带点暖意的手铐似乎是从她的领口深处拿出来的东西。大概是放在那个意外壮观的什么乳沟啦、深谷之类的地方。
他吞了吞口水，对方就扬起嘴角。那不是至今为止绵羊般的笑容，那是母豹玩弄猎物时的笑脸。她一松开扎住麻花辫的橡皮圈，就真的开始脱起衬衫跟裙子，而她穿在衣服下的是黑色紧身皮衣——
「校规！这样违反校规！」
「我有好好穿着衬衣，所以没有问题。」
从紧紧绑在大腿上的皮带间，她拿出骑马用的大型鞭子。
工作用的桌子很沉重，重到不论怎么挣扎也无法独自扛起的地步。
「……那个，那个啊，一般来说，遗失书本的时候，应该是要以现金或原书赔偿，诸如此类的。」
「那样我也没办法释怀呀。」
「就算这样，诉诸身体语言也——啊啊！」
突然间，莉波挥鞭打了一下地板。这是一记与雪国酸软的腿相距仅仅一公分的严厉『惩戒』。
「呃，那个，请停下来……」
「用你的道歉作为交换，说一句就还你一件衣服，这样如何呢？」
「不、不要啊啊啊——！」
「哭吧，哭着道歉吧。不管你怎么叫，图书馆就是我的领地喔。我会让你用身体明白——弄丢书本就会有这样的下场——」
俯视着僵硬的雪国，身穿皮衣的莉波跪了下来，指尖缠上他的缎带。缓缓地——边惹他着急，边解开缎带。接着是钮扣。第一个，第二个，穿在下方的衬衣蕾丝隐然可见。
被她摸来摸去、嘲笑、随意摆弄，雪国渐渐搞不清楚自己是厌恶、是恐惧、还是觉得很舒适了。不行，振作点啊，淡谷雪国。要是此时被剥个精光，衬衣下没有胸部的事实就会一目了然———
「我会改变的。不改变不行。无论是我还是你，所有人、所有人都——」
啪！
清脆的声音在室内响起，锐利的钢刀刺进桌脚。
「手里……剑？」
「到此为止，高天原莉波。」
莉波的头发被削下了几缕落到地上。在整理室的入口，修长的忍者少女指间夹着钢铁制的武器站在那里。
「久我原小姐——！」
纱由奈用冰冷的眼神盯着长发散乱的莉波。
「……身为会计，所以来这里援救学生会会长？真是感人肺腑的主从关系，不过这里轮不到你出场。给我消失。」
「你可以忘掉我的名字跟所属职位，我现在是以『罗珊娜的使者』的身分站在这里。」
「怎、怎么会——！？」
莉波的脚步明显踉跄。
看来『罗珊娜的使者』这个名称似乎是只属于这两人的暗语，而且还是足以给予莉波巨大冲击的等级。
「你真的是那一位的……」
「想怀疑是你的自由。」
「但是，为什么……？我遵照她所说，试着改变了。你看看现在的我。不可能事到如今才被罗珊娜大人阻止——」
「重要的是自我改革。但是如果搞错手段，就得不到效果。这是罗珊娜说的话。不过，高天原莉波，淡谷舞姬是冤枉的。两年前，她应该已经归还了借走的书本才对。因为她虽然为了想看看电影原著而借了那本书，但她读不下去，所以就还回来了。不是还给别人，正是还给你。」
「骗人——」
说到一半，莉波闭上嘴。
久我原纱由奈冷静地继续说：
「你好像想起来了呢。」
「可是，骗人，怎么会……」
面对拼命想否定的莉波，纱由奈用细长的眼眸逼问着她。
「没错。两年前的五月，那天下着雨。一年级时的你，是个动作生疏的柜台值班人员。你就坐在还书柜橱处。」
「骗人……这样的话……为什么那本书的记录还是未归还？因为尚未归还我才会制作催还通知啊。如果书本有还回来，应该会确实经过处理啊！」
「但这本没有。」
那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问题？
雪国被铐着手铐，思考起一种可能性。
拉下百叶窗的寒冷房间，占满四角的书架。收在里面的书，都是毁损后等待图书委员修复的文库本或硬壳书。中央是工作用的桌子。
那本外借中的古旧全集……
等等——
「高天原小姐……你能试着回想一下吗？小舞……不是，我在还书时，是否跟你有过什么交谈呢？」
「交谈？」
「不管是多微小的事情都没关系。」
面对雪国温和的追问，莉波紧咬着唇。她低下头，不久后……
「这么说来——」
***
——两年前，五月。
浙浙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的午后，升上国中以来第三次轮值的这位图书委员，现在就坐在还书柜台。
「我要还书。」
高天原莉波在椅子上挺直背脊。有人来还书时，就要检查书本内部，扫读标签上的条码，完成还书手续，并说「谢谢你」。这是学姊教她的所有程序。
「哎呀——」
「欸嘿嘿，又见面了呢。」
这位绑着同样代表一年级的缎带的使用者，莉波在两周前也曾与她碰过面。就是莉波帮她处理了借书手续。
淡谷舞姬。虽然两人的班级相隔很远，不过莉波听说她已经加入学生会的执行部。或许哪一天，就会在七委员的全体会议上碰面。
（爱说笑，我还真是大胆呢。）
当然，这得要她当上学生会会长，莉波也得当上图书委员长。这个未来才会实现。仿佛想抹除冒出头的大胆想像，莉波红着脸叫：
「这本书好看吗？」
「嗯……说真的，太困难了，我看不懂。」
「哎呀呀。」
彼此都露出苦笑。
「因为里面全都是字嘛。」
「如果你喜欢有很多插画的书，我可以推荐你几本喔。」
她一边漫无边际地闲聊，边翻阅递到手上的书，接着站起身来。
「咦，高天原同学，你要把那本书拿到哪里？」
「图书整理室。」
因为她发现有一页快要掉下来了。
「对、对不起，我大概是一边打瞌睡，一边用奇怪的姿势翻书。」
「没什么，这种程度的损伤，只要修补好就看不出来了。为了能方便下一个人借阅，修复书本也是图书委员的工作。」
莉波一笑，淡谷舞姬就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要是她之后还会来就好了。她如此想着，边离开柜台，打开图书整理室的门。
***
莉波满脸苍白。
——这种程度的损伤，只要修补好就看不出来了。
——为了能方便下一个人借阅，修复书本也是图书委员的工作。
然后，冈本绮堂全集就被送到后方的图书资料室中。
没有在柜台做好还书手续，它被修补好，恢复成便于他人阅览的模样，就被放到书架上。
纪录上仍然留着『借阅人·淡谷舞姬』的名字。
「书在——」
「地下室……全集的借阅者很少，所以放在地下室的闭架式书库……」
「走吧。」
通往闭架式书库的楼梯就紧邻着整理室。他请莉波打开手铐，跟随稍微披了件制服的她走到地下室。
「啊啊——」
听到莉波无力的声音时，或许胜负已定了吧。
昏暗的地下书库，在垂头丧气的莉波眼前的书架上，放着一本『冈本绮堂全集』。
「……没问题的，你看，这就是所谓的初级失误啦。我以前在帮忙图书委员时，也曾经搞出这种事……不对，听说我弟弟曾经搞出这种事。」
「……这无法成为任何藉口……这不是藉口啊。」
莉波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随意穿在身上的制服与衣服下露出的女王服装形成反差。
现在那件仿佛COSPLAY的黑皮衣看起来甚至让人感到心痛。
「必须改变……我想改变……我是这么想的……最后却演变成这种结果……」
她吸吸鼻子。
「……非常抱歉，淡谷会长。无论怎么道歉都没有用，所以请容我去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没关系啦、没关系啦，请你不要这么做。」
「但是我！」
「请你再次创造出美好的国中部图书馆。就算有点散漫，但非常舒适。这是我最大的愿望。」
雪国仿佛想传达自己的心意般，紧抓住莉波的手。
「还有啊，真要说的话，如果能每个月都把『趣味园艺』这本杂志加入杂志区的话，我会非常高兴。『花园＆花园』也可以啦。」
在他身后，忍者少女轻声叹息。是否正在无奈地想着『这个呆瓜滥好人』呢？
但是雪国是男生，他没办法彻底理解女校，而且比起女孩子哭泣的模样，他更喜欢看到她们笑。
「——是，我确实接下您的委托了……」
像蚊子叫一样的应允声。
看吧，就像现在这样。你要微笑喔。
***
「我可以表示讶异吗？」
与高天原莉波分别后，纱由奈说出了雪国预料中的话。
「被逼得差点暴露出男扮女装的事情，却还能爽快原谅她的雪国打人真是难以理解。」
「嗯——不过最后还是找到书的位置，而且也和好啦……」
「受不了——要是我没有过来，不知道您会落到什么下场。」
「啊，这倒是真的。」
她进来的时机精准到令人惊讶。
「久我原小姐刚才用了某个魔法词语呢。『罗珊娜的使者』是什么？对高天原同学好像非常有效。」
「那是占卜师的名字喔。」
「占卜师？」
纱由奈微微点头。
「是的。她是在空舟车站西口开店的占卜师，罗珊娜摩利亚。本名则不得而知。」
「嗯，哎，占卜师大抵来说都是这种感觉嘛……」
「高天原莉波似乎相当信服她的占卜。她为了单恋而烦恼，而得到的建议是，要是想让恋情实现，就要改变内向的性格或环境。」
听说她好像对上学途中遇见的男学生一见钟情。
「……所以她就发起全力冲刺到这种程度的图书馆革命……？」
「我也不太能理解呢。」
谢谢你的说明，但我也不能理解。
为什么久我原小姐会知道这项情报呢？连舞姬还书当天的天气跟日期都知道。
纱由奈从怀里拿出手机，当作回答。这是个朴素的白色机体。
「因为刚才舞姬大人用一通电话告诉我了。」
「小舞？」
「是的。她跟五中SEC的成员们，似乎一直在寻找高天原莉波突然展开改革的理由。虽然知道了原因，但没有时间赶回青美，她就要我用这个情报拯救雪国大人。」
她盯着打开的手机荧幕轻声说：
「她依然是位残酷的人呢，竟然跟SEC一起调查。」
雪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跟她说。
舞姬离开久我原纱由奈身边，选择了空舟五中——选择与芝目夏彦领导的空舟ENJOY委员会待在一起。而那个舞姬发来了SOS讯号，要纱由奈转达她跟SEC一起调查的事情。
对雪国而言，得知舞姬是为了什么而从早上开始奔走，他有恍然大悟的感受，但对纱由奈而言应该很不甘心吧，或许她也会感到悲伤。即便舞姬如此拼命地请她帮忙，能待在舞姬身边的仍然不是自己，而是身在五中的芝目等人。虽然如此，她也没有对舞姬告诉她的情报置之不理，而奔往雪国的身边。
「为什么？久我原小姐……」
「为什么呢？我只能说，因为我喜欢她。」
淡然的声音中，确实包含着情感。苦笑与无奈，还有不曾消失的爱意。
要是两人无法完全契合的关系能够回到原本的位置就好了。雪国诚挚地如此期许，同时他唇边泛起微笑。
「总觉得……嗯……久我原小姐真可爱呢。」
他的声音自然流泻而出。
惊人的是，听到这句话的久我原纱由奈明显红了脸。
「呜哇。」
「真是失礼的人呢，请不要突然说奇怪的话！」
「呃，不过，我好像看到了非常稀奇的东西……呜哇——」
「我不是为了让您啧啧称奇而来这里的！恕我失礼了！」
「呜哇——呜哇——」
如果还要附加一项说明的话。
那就是清美女学院国中部图书馆，已经恢复成原本较为宽松的规则与风气。
不过要是在阅览区一带侧耳倾听，似乎就会听到从地下室的闭架式书库附近传来类似鞭子挥打地板的清脆声响。
听说这或许是女王大人正在劝导严重违规的不良借阅者。
在国中部图书馆，已经没有不还书的学生了。
这完全只是个传闻。
之后的发展#2
「——请进，虽然这里很窄。」
「啊，嗯。谢谢你，高天原小姐。」
「椅子在这儿。」
久未造访的图书整理室，摆设与从前几乎没有两样。拉下百叶窗的窗户，放着零碎修复工具的架子，以及尚在修复中的书籍资料。
在雪国不安分地东张西望的期间，高天原莉波收拾着工作台的桌面。
「有什么事吗？你刚才说有事情想跟我商量。」
「是。其实，是为了藤、藤之原先生的事情……」
刚说出这句话，莉波就两颊通红。
「啊，藤之原先生呀？那个人怎么了？」
「其、其实啊，我得知了一件重大消息，藤之原先生的生日就快到了！」
嗯——真厉害啊——太好了——嗯——
虽然他应付得很随便，不过对莉波而言，这似乎是个重大事件。
不久之前，在经历迂回曲折的过程后，她总算与长久追逐的初恋对象碰面了。原本住在英国的他，在法事结束、回到母国的公学后，令人感动地，两人似乎持续有书信往来。
雪国努力不让心中的想法流露在脸上，一脸正经地抚慰莉波。
「那么，你就趁这个机会，送个什么礼物给他好了。」
「我也这么想，所以订购了书衣！你看，这是牛皮制的，颜色是古雅的苔绿色。考量到使用者是位男士，我有注意不要选太花俏的设计！如何呢？」
「啊，嗯，不错呀！」
「这样吗？没问题吗？不会奇怪吧？」
「如果是我的话，嗯，我觉得可以毫无顾虑地使用。」
他不禁用男生的眼光回答她。
「啊，太好了……」
高天原大小姐看起来是打从心底感到安心。比起想听到有效的建议，她似乎更希望有人能为她自己的计画打气。
即使如此，由于她是为了喜欢的人拼命努力，所以感觉很可爱。
「你就送给他嘛，他一定会高兴的。」
「是的，好。」
「还要附上生日卡片喔。」
「那个我也做好了。」
准备很周全。她从身上穿的小鸡图案围裙中，拿出小巧的手工卡片。
「哦，真漂亮的卡片呢。这是压花？」
「是的，听说这是很适合送给藤之原先生的花。」
「桦叶荚迷的压花很少见呢……」
会绽放清纯白花的桦叶荚迷一般被用来当作庭园景观树，但是大概没有多少人会特地将它做成压花。
「还好有跟淡谷会长商量，这样一来，我就能下定决心把这个送给藤之原先生了。」
——嗯？
「等、等一下，这是桦叶荚迷？」
「是的。」
桦叶荚迷、桦叶荚迷……
记得它的花语是——
「是不是也应该把常青藤放进来呢？」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已经打定主意了！
桦叶荚迷的花语是——
无视我的话，我会死。
而常春藤的花语是——
死也不会离开你。
「呵呵、嗯呵呵呵，藤之原先生……请你接受我的心意喔……」
藤之原，你是不是该逃跑一下比较好？
雪国斜眼瞥向露出陶醉微笑的莉波，不禁担心起藤之原的安危。
第3章 令人战栗的乙灭我！
——骗子！芝目先生这个骗子！
——不、不是的，这是误会啊，蝴蝶之宫！
——哪里有误会？您现在手中抱着的人是谁？
你问我是谁、是谁……
那当然是大哥——
「呜呀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芝目夏彦随着惨叫一跃而起。
眼前是让人冒汗的湿黏黑暗，然而从并末紧闭的纸拉门缝隙中，有淡淡的荧光灯照射进来。同房的二哥似乎已经起床，大骂「大清早的吵死人了！」然后不容争辩地将足球砸向拉门，这下他终于明白，自己现在就躺在棉被上，并且是在用来代替床铺的壁橱上层。
「………………是梦啊………」
是梦啊，原来是梦啊。
无法平复依旧狂乱的心跳，他在棉被中反覆喘息。
恋慕的人出现在梦中并不要紧。对方时而身穿水手服，时而穿女仆装，时而穿着啦啦队服，时而穿上各式各样更加煽情的衣服，展现出平常看不到的美妙曲线，以及『啊哈嗯哼』的娇嗔。然而，在脱下所有衣服后，对方要不是没有胸部，就是长着不该有的东西，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表示精神会败给肢体接触带来的冲击吗……！？）
这个错误，这个仅仅一次的错误，是发生在夏日河畔的意外。
即使有酒精的魔力推波助澜，即使外表完全像个符合他喜好的女孩，但在人力河流祭典的舞台上，不小心吻到的人不是爱慕的舞姬，而是她弟弟雪国，这真是令人悔恨的失态。他甚至被喜欢雪国的蝴蝶之宫盖上「你们是两情相悦的嘛！」的百分百同性恋烙印。无论他否认过多少次，蝴蝶之宫都听不进去，结果他连在梦里都会以这种形式受到谴责。
「夏彦——有电话。」
他稍微抬起头，看见小他六岁的妹妹打开壁橱的拉门。
「是女生打来的。你女朋友吗？」
「啊？」
「你女朋友吗？你女朋友吗？呜哇——不敢相信耶，夏彦竟然有女朋友。」
不过是个小学生，不要直呼哥哥的名字。不要一直追问。先给我改掉那个边说话边玩弄卷发的习惯，这样很像不良少女。芝目有一大堆想说的话，不过他已经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什么女朋友女朋友的……反正一定是大哥吧。对方没有说她叫淡谷吗？」
「不是，好像不是那个人！」
别人？
芝目再次张大眼睛。
***
淡谷舞姬有个秘密。
她是个与双胞胎弟弟——淡谷雪国互换身分，到公立国中上学的男装少女。
当她在教室里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突然有人向她搭话：
「淡——谷——同学！现在有空吗？」
听到这种极为甜腻的嗓音，她一转头，就看见三个同伴的女孩肩膀向她挨了过来。
「……有什么事？」
「那个呀、那个呀，这一题！想麻烦你教我们解法！」
「淡谷同学脑袋很好嘛，教教我们吧！」
好吗？
她们如此说着，并向她递出刚才在数学课上做过的习题本。
看到闪闪发光、充满期待的眼眸，舞姬无言以对。
虽然舞姬的声音和外表都跟弟弟雪国一模一样，也有办法应付大多数的状况，但是只有读书方面无法跟他达到相同等级。
「淡谷同学？没事吧？总觉得你脸色不太好……」
看到舞姬低垂着头，女孩们的声音听起来很担心。
「……抱歉，我有点不舒服……」
「咦？」
舞姬把习题本推回去，捣住嘴唇。
「真的很抱歉，我可以……去一下保健室吗？」
「咦？」
带着似乎有些踉跄的脚步与不容分说的语调，她穿过人墙。
少女们刚才似乎一直张嘴望着她，之后，在她后方随即掀起一阵惊人的叫声。
「赞！这样很赞啊！」「虚弱！贫血！」「变成纤弱的美少年啦！」
抱歉，雪国，我又制造出奇怪的支持者了。
她在心中不停道歉，同时像是逃命一样地奔跑穿过走廊。
真的只有脑袋里装的东西没办法仿效弟弟。
舞姬嘿哟嘿哟地小跑步，前往SEC社团教室所在的旧校舍。
空舟ENJOY委员会，那是在不会构成犯罪的距离下，守护着市内美少女的没用少年们休憩的场所。舞姬也一样，在到处惹麻烦的同时，她也没有放弃得自他们的『名誉大哥』这个称号，持续展开活动。
就在穿过连接走廊，踏进两层楼高的古老旧校舍那瞬间——
「——临！」
啊？
「——兵！」
「——斗！」
「——者！」
「——皆！」
「——阵！」
「——列！」
「——在！」
「——前！」
前方、后方、右边、左边、上面、下面，从各个方向一起传出谜样的声音。
舞姬一头雾水。当她环视四周，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她的目光瞬间落到地上。在磁砖剥落了大半的地板上，可以看见上面有以黄色粉笔画出的涂鸦。如果换个角度观察，看起来也勉强能算是个魔法阵或护身符上的图腾。地板上还铺着体育馆中使用的绿色网子，仿佛想隐藏住整个涂鸦一样。
「紧缚！」
「噫啊啊啊！」
网子被一口气拉起。她可不想变成被拖曳网捕捉的鱼，在身体即将被网子拉起时，舞姬直接跳了起来。
「哈！」
这是学自芭蕾的大跳跃动作。
描绘出漂亮的抛物线，她用另一脚着地，调整姿势站好。未能成功捕捉猎物的网子与滑轮喀啦喀啦地回转着。
「紧缚的结界被突破了。」
「作战转换至壹之贰。」
「遵命。」
「会长！？」
舞姬忍不住大叫。
以前舞姬也曾经受到SEC成员不由分说的袭击，但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她应该已经被他们当成伙伴，如果不是这样，那就太悲哀了。
虽然感觉到有个显然不是穿着五中制服的人影，从她背后鞋柜的方向靠过来，但舞姬不予理会，继续奔向校舍深处。
「会长！」
旧校舍，二楼走廊尽头的空教室，那里就是SEC的社团教室。
砰地一声拉开门的舞姬……说不出话来。
「欢迎来到我们的《堡垒》。」
这里已经——经过处刑了。
舞姬等人平时自在休息的日式坐席的榻榻米全部直立在窗边，因此整个房间非常昏暗。更新网站时使用的办公桌被推到墙边，其他私人物品也全都被堆积成一座小山，这个景象看起来仿佛大型垃圾弃置场。
而在舞姬从前也曾被吊在下面的天花板中央，啊啊——挂着三个包在草席里的人。
芝目、大道寺、豆坂。
重要的SEC成员。
「这、这是在搞什么啊！没事吧，大家——」
「不要动！接下来的侵入行为，我会将之视为侵犯领土。」
一声鞭响。她完全只注意到那三捆草席，不过教室里还有其他人在。
那是一位仿佛要让昏暗的空教室变得更加黑暗，肩披宛如魔女所穿的纯黑长袍的——少女。
她坐在教室原有设备的折叠椅上，白皙的脸上有红色颜料画出的花纹，涂着暗色系口红的嘴唇勾勒着醒目的笑容，反而有种像是要把人一口吞下的压迫感。
「你是……」
「妾身是业障之战士，魔女塔朗泰拉。就允许你以塔拉称呼妾身吧！」
她想听的不是这种谜语。她比较想知道班级、名字、座号这种情报，如果可以的话，干脆详细到连家里养的宠物名字也好。
「他们犯了罪。犯了擅自侵入我等《堡垒》的罪。」
「我听不懂啦！我也不知道什么堡垒还是爆雷，不过这里是我们的社团教室喔！」
「哎呀，到昨天为止或许是那样吧。」
「魔女塔朗泰拉。」
有另一位少女出声呼唤那位黑衣少女。
穿过舞姬刚才打开后就没关上的入口拉门，一位身穿白色单衣与红色和服裤裙的少女走了进来。聚光灯很难照进她细长的眼眸中，而那有些欠缺情感的冰冷视线，加上在肩膀处修齐的黑直发，让她宛若在神社中工作的洁净巫女。当然，前提是这里不是一个国中里又小又脏的社团教室。
「——气场相当紊乱。若不重新布下结界，《门》很快就会被突破——」
「这样啊。」
「也就是说——」
那个瞬间，仿佛被雷打中一般，巫女装少女的身体开始痉挛。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嗯，不要啊啊啊嗯，恶灵不要来啊啊啊啊啊嗯！」
「冷静点，皇！」
「不要啊啊啊啊啊嗯！」
她扭动着身体，收在单衣衣襟处的符咒四处散落。她弯下身，单衣的衣领大开，胸部露出了大半，让人觉得有点色色的。
「那个，喂、喂，这个人没问题吧——」
「皇这位巫女对气场的扭曲很敏威，大概是在汝等之中感受到《负》的波动吧。」
「波动？波动炮？」
快要翻白眼的假巫女在恍惚过后，似乎总算平静下来了。她遮好差点走光的胸部，又变回原本神智清楚的模样，轻声说：
「以上，万分惶恐。」
她果然还是让人觉得不太正常。
穿黑衣的那位回头看向舞姬。
「也就是说，汝等也非SRA的战士——是这个意思吧。」
「那又怎样？」
「非常遗憾，汝等明明能让人感觉到异质的气味。」
她扭曲这涂着深色口红的嘴唇，叹了口气。
「空舟轮回转世同盟——正确来说，是叫Sorafune Reincamation A11iance，简称就是SRA吧。此为聚集了我等继承前世记忆之战士的组织名。将这间教室设定为与《蚀》战斗的我等之《堡垒》，是千年前就决定的宿命。」
「啊？」
她完全听不懂，但是教室里的人变得愈来愈多。
除了眼前的魔女与巫女外，还有（看似）光头和尚（的人）。
「小僧为破戒战士，名唤百鬼婆娑罗。」
拿着粉红手杖，（看似）魔法少女（的人）。
「人家叫做魔法露西唷，是治愈与变化的战士哟～」
「吾为流星战士，占卜命运的流放者——」
「爆裂战士，降·临！」
「与我失散的哥哥身在何方——」
「本人是——」
「在下是……」
「俺是南方的战士，萨摩白波啦！」
种类会不会太丰富了点？
无视时代、习俗、科学根据与所有事情，聚集在这里的是浸淫在动漫画影响中的COSPLAY集团。在迅速聚集的奇装异服者的中心，似乎叫做业障之战士的魔女塔朗泰拉站起身，弹了个响指。
「会长！」
吊住芝目等人的绳子松开，他们全都掉到地上。
「——好了，马上跟这些人一起离开吧。我等不需要无法加入与《蚀》之战役的凡人们。」
舞姬总算想起来要怎么称呼这群如此投入COSPLAY的家伙了。
（——电波人啊啊啊啊啊啊！）
即使到了隔天，舞姬的愤怒依然没有平息。
她鼓着双颊，领着芝目等SEC成员穿过走廊。
「受不了，你们三个竟然默默地被做掉，真是太扯了。」
「大哥啊，虽然你这么说，但我们当时也搞不清楚状况啊。对吧，大豆？」
矮小的大道寺这么说，蹦蹦跳跳地转过身。比他大了两号的豆坂仅只沉默地点点泛着瘀青的脸，他好像是想说『那时候非常可怕』。
芝目也还在呻吟。
「差不多是在放学后，正要走进旧校舍的时候吧？他们直接冲进来，我们根本寡不敌众啊。」
「对啊对啊。注意到的时候，就被倒吊起来啦。我还以为会被丢进魔女的大锅里烹煮耶。」
「魔女啊……」
就因为这不完全只是个比喻，才会这么麻烦吧。
SRA——空舟轮回转世同盟什么鬼的她是没听过啦，但被那种充满妄想的电波通讯集团强行夺走社团教室，她怎么有办法接受。
「这种时候，就要诉诸公权力！只有这个方法！」
「也就是说要跟老师打小报告吗？」
「可以这么说！」
舞姬耸起肩膀，在前往教职员办公室的路上前进。
对方是彻头彻尾的电波人，而舞姬他们是货真价实的人类。不可能会输的。她单纯地这么想。
但是——
「……咦？不行？」
实际到教职员办公室向学生会顾问诉苦后，竟然得到让人无法置信的答案。
「对。你们啊，稍微考虑一下自己的立场吧。不过是个未经许可就占据教室的不合法集团，被赶出去也算不了什么吧。」
「但、但是，这一点他们也一样啊……」
「笨蛋，他们有确实取得许可。」
「骗人！」
不是骗人的。顾问这么说，从资料夹里拿出一张影印纸。
上面写着创社申请。
名称 话剧志工SRA
目的 以话剧到老人之家或幼稚园进行慰问，加深与地方上的交流。另外，也会学习到展现自我的乐趣。
活动地点 旧校舍二楼207教室
活动时间 周一到周五 下午三点半～五点（有隔周会议及休息日）
代表 三年A班藤卷深春
舞姬等人带着难以置信的心情盯着那张纸。
「话剧志工……SR、A……」
「感觉一点都不电波……呢……」
「我是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啦，不过藤卷可比你们认真好几倍喔。她会提早到校，来教职员办公室装饰花朵，也会帮忙委员会的工作。已经三年级了还创立社团，这点并不值得赞同，不过老师们都觉得，嗯，毕竟是藤卷嘛。所以就以『在能作为低年级生的榜样，不妨碍读书的范围内』为条件，允许她创社。」
「那个，老师，你该不会不知道这个SRA是什么的简称——」
「啊？那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这是大问题啊。在空舟有个轮回转世集团组成同盟，里面有一大堆战士啊。
「哎，要说遗憾也是满遗憾的。在文件资料上，那个教室已经属于SRA了。如果有记取这次的教训，以后就要按照程序确实办好手续喔！」
「请等一下啊，老师。那我们也会提出创社申请，这次你会受理吗？」
毕竟至今为止，他们升格成为社团的申请一直被退件。
「嗯……这个，也不是不能答应啦……」
舞姬仍然不肯放弃。他们参与了空舟五中祭、人力河流祭典以及其他各种活动。现在他们应该不会被视为『纯粹是个美少女研究社』，而一笑置之吧。
「不过，结果还是一样喔，因为先来后到的规则，你们没办法使用同样的教室。」
「为什么！」
「啊啊，你真的很缠人喔，淡谷！为了漫长的会议、备课、监督社团活动还有巴结教务主任，再加上我的私生活，我可是忙得精彩绝伦啊！真棒啊！真棒啊！当人真快活啊！」
「但是……」
「吼啊————————————————————————！」
却被他大吼了一声。
「你还是放弃比较好喔，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没有用。」
有只手拍了拍觉得自己仿佛面对着疯狗咆哮的舞姬肩膀。
她回头，看见一名女学生。那女孩身材娇小，留着长到背后的深棕色长发。戴着发箍的她，露出给人伶俐印象的额头，用舞姬勉强听得到的微小音量低声说「来这里」，然后让舞姬等人到教职员办公室旁边的影印室避难。
「纯属谣言啦，听说老师私底下跟家人处得不太好。」
「是喔？」
从影印室中窥看教职员办公室，可以看到教师同僚们正在拼命安抚狂吠的学生会顾问。
「安藤老师，冷静点。」「可恶，纱代里——为什么要躲避爸爸——！」「冷静！令嫒并不在这里！」
好像演变成不得了的情况了。
「总之，该跟你说声谢谢……才对吧。呃——」
面对不知该怎么称呼对方的芝目，少女再次露出淡淡的微笑。
「不用在意，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哎呀，你在那里啊？藤卷同学！之前麻烦你的讲义印好了吗？」
突然问，一位女老师走进影印室。那女孩迅速转身，亲切地招呼那位女老师。
「是的，刚好印完喔。我马上会拿过去。」
她一直保持着微笑。笑嘻嘻地，给人一种很舒服的爽朗感。
（藤……卷？）
该不会——
「妾身就想，汝等现在应该在跟老师抗议吧。猜得很准吧？」
「「「啊——！」」」
总算想起来了，舞姬等人伸手指着她。
「有像！有像！她长得很像那个有病的魔女！你看，像是这边、那边、还有那边！」
「豆坂组员，火速拿两支麦克笔来，红色跟黑色的！涂在她脸颊上，就能真相大白！」
「哼哼，你们真是慌张得好笑呢。你们没想过这全都是演技吗？」
「咦？」
藤卷深春泰然自若地说：
「我们可是话剧志工社喔！」
被她这么一说，舞姬就说不出第二句话了。
她完全无法想像五中有那么多特立独行的学生。说这是戏剧的一环，她还比较能接受。
「那、那么，昨天的事情——」
「当然。这种连当事人也会轻易受骗的伪装是必要的，毕竟我等是与《蚀》对抗的战士。」
果然还是个超脱常识的家伙嘛！
「装、装、装乖！」
「随便汝等怎么说。SRA的加入条件，就是要拥有丝毫不会暴露出战士自觉的高度伪装技术。跟一天到晚挥洒着『诡异』气氛的你们全然不同。」
「不要说我们诡异—————」
藤卷深春抱起堆放在影印机上的上课讲义，瞬间露小魔女塔朗泰拉那扭曲着唇的笑容。
「好啦，汝等SEC与我等SRA，老师他们会信赖哪一方呢？」
「深春——还没好吗？快点去社团吧！」
一道十分明亮的声音，闯进气氛紧绷的影印室。这次来的是顶着短短的鲍伯头，发尾用发蜡向外抓起，给人花俏印象的女孩。
「真是的，大家啊，等了好——久喔。你要拿讲义的话，我也来帮忙。」
「啊，抱歉，我马上过去！」
与进入一般模式的深春要好地打闹的身影，看起来跟深春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但是，这个声音、脸、意外丰满的胸部摇晃的模样。
该不会——是那个外表清纯，但又是失神又是跳脱衣舞的巫女？
「对了对了，社团教室里的物品全都搬到外面了，请你们快点搬走喔！」
「拜托啰，万分惶恐～」
电波人的隐形保护色。
这是看到活泼巫女的眨眼时，瞬间在舞姬脑中浮现的形容词。
「——太诈了！明明散发出一堆电波，还装成普通人，好狡猾！竟然还有在经营社交关系，这是诈欺！」
舞姬只能在家里发泄她的悔恨。
「老师们也完全相信他们！无法置信！」
「的确啦，嗯……既然他们按部就班、完美伪装到那个地步，芝目他们或许很难挽回呢……」
「而且你还轻易承认了。」
真抱歉啊，舞姬，他们就是怪人集团。
（反正一定被那些家伙看穿了。）
弟弟抬头望着身在双层床上铺的自己，他的外表跟不久之前的自己一模一样。及腰的长发，酒红色的百褶裙，衣襟大开的白色衬衫下，露出轻薄而充满光泽的乔其纱衬衣。
他那张用相同元素制造出的脸孔，说好听点是比较温柔，说难听点就是有点靠不住。
代替扮男装到五中上学的舞姬，弟弟雪国穿上女装，到青美女学院上学。
「也不是说以后完全没办法进行活动了，对吧？社团教室就让给他们，再找新的社团教室就好啦！」
「要我就这样子被他们恶整？」
「这叫做和平的让步啦。就算抱怨也不会有好结果啊。」
真是温和的意见。
他这种宛如在向阳处吃草的兔子般极为稳健的精神，要是能分舞姬一半，她觉得或许自己也能过得稍微平稳一点。
「……雪国为什么是男生呢？你是不是隐瞒着大家，其实你有胸部？」
「没有啦、没有啦，完全没有啦！噫呀啊啊！」
她从床上跳下来的同时搂住弟弟，还顺便把手伸进从衬衫下露出的衬衣之间，果然是一片光滑平坦。
「好、好痒，那个，不能摸那边，啊呜，呜噫呀啊啊！」
「真奇怪耶。」
***
另一方面，市内的某处。
经过长久的等待，语音信箱里只录进了一则回覆。
内容全是无法令她满意的含糊道歉。
『——啊——喂，是我。谢谢你刚才的简讯啦。那个，事情我全都听说了。』
所以呢，又怎样？
『约好的期限的确是到今天为止，不过能请你再等一下吗？呃，我完全没有反悔的意思。不过，现在发生了点意外。如果不解决这件事情，就很难达成你的愿望，所以——』
这些藉口她并不想听。
她默默挂断手机。
——究竟他是否有意履行跟她的盟约呢？
为了平复焦虑的心情，她命令身旁的人重新泡茶。
***
来——来——来——
在大道寺引导下，最后一块榻榻米被搬进教室里。
「总觉得变窄了很多耶。」
「不过总算全部放进来啦。」
「已经没有其他东西了吧——」
听从SRA成员的说法，舞姬等人开始搬选教室。这次的社团教室同样在旧校舍，不过位置在一楼的走廊尽头，原先社团教室的正下方。
这里很久以前似乎是用来当作音乐教室，几十台弹不出声音的报废风琴布满灰尘，堆叠在一块儿，多到让人没办法靠近窗边。即使如此，在努力打扫之下，他们还是确保了足以放下原有物品及榻榻米的空间。
「关于狭窄这点呢，嗯，无可奈何！同为旧校舍的居民，我们之后就跟那边和平共存吧。」
「话说，会长，你有看到我的收藏箱吗？」
「我没看到那种东西。」
「咦——伤脑筋啊，那个不见的话，就有点危险了……」
大道寺把搬进来的货物纸箱倒过来，低声嘟哝着。
这个瞬间，地面激烈晃动。
没多久，他们注意到这个如同地震般的冲击，并非来自脚底，而是头上。
以一定的节奏发生碰撞的吵杂声让日渐老化的天花板摇晃，吊在下面的日光灯也产生晃动，接着堆积在日光灯上方的灰尘纷纷落到地上，一视同仁地洒到舞姬等人身上。
「……我的咖啡。」
最悲惨的是豆坂。他好像正好把热水壶的热水倒出来，刚倒好水的马克杯里漂浮着厚厚的灰尘，看起来像是水泥灰。
「咖啡……」
「我要去抗议！」
「大哥！」
舞姬跑了出去。
「你们吵死人了！」
她打开那间教室的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道场。
「你们在搞什么啊……」
「锻链。」
有人如此回答。
「锻链？」
「就算被找来参与决战，不会使用武器就没有意义了。」
那个人说完，又开始用力挥动手上的棍子。
有人穿着运动服，有人穿制服，有人穿自制的长袍，总之众人各自穿着自己喜欢的服装，一起对练或是打沙包。
这位少年想成为的似乎不是剑士，而是枪战士或是使棍战士。虽然完全没有标准架势可言，但是唯有格斗游戏中的胜利姿势做得特别熟练。
而他身旁那位身穿黑袍的少女，正两手前伸地大喊：
「从红莲之炎中出现吧，狂暴的魔神，灼热的*伊弗利特！」（译注：古兰经中的火灵。）
此时马上有一位魔鬼教练冲过来责骂她。
「不成啊不成啊！真是没用，汝体内的原力太缺乏锻链！」
「对不起，魔女塔朗泰拉！」
「自号为战士者，应能感受到流动于己身的纯净波动。汝应能看见空间中满溢的大量乙太。操控它，接着放射出去。来，再一次！」
「是！」
受到严厉指责，那位转世战士泫然欲泣。为什么被骂说『脑电波的放射量不够』，她就这么难过呢？
「藤卷同学……」
魔女稍微回过头。
「是谁人用如此粗鄙的名字呼唤妾身？」
「那个啊，你们太吵了。」
「此等情事妾身不管。」
舞姬开始想给她取个『霸道的胖虎』这个绰号。
「喂，不能这样吧？就算你们有这里的使用权，老师看到这种状态也一定会吓傻的。」
「若想告状就去吧，如果汝等有这种勇气的话。」
她在说什么？
然后，舞姬看到魔女手上的塔罗牌——不，那是好几张照片。
追着她跑过来的大道寺大叫：
「啊——！我、我的特别收藏！」
特别收藏？
「哼，妾身就猜是这种东西。这是三年A班的川上吗？这是二年级的小野寺。要是得知难得的游泳课以这种方式留下纪录——不知道她们会怎么想呢？」
仿佛在展示自己手中的牌一样，她秀出这些东西。这照片竟然偏偏是严选校内女生后拍下的泳装照。
「笨蛋！我都说过了，这么危险的东西要小心处理啊！」
「我以为我收好啦，会长！」
面对怒吼的芝目与泛泪的大道寺，彩绘魔女一脸得意地眯起眼。
「只要用妾身精炼的探索法术《滴水不漏》，要从柜子里里外外找出黑暗秘宝，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这只是强行搜索吧——！」
「妾身不喜欢这种煞风景的名字。」
她似乎无意否定自己曾大肆搜索过。
总之——SEC最不能被抓住的把柄被她们拿到了。
状况令人绝望。
在那之后，每天都是无尽的忍耐。
别说抢回社团教室了，他们只能龟缩在一楼临时社团教室那昏暗又狭小的榻榻米区，隔着天花板窥伺那些人的活动。
本日转世战士的训练内容似乎是『关于最终决战的愿望』。
——我不期望成为英雄，我一定会生还！
——这次决战结束后，我就要结婚了……！
——这一次，我一定会为哥哥报仇！
——无论敌人是谁都没关系！只要这只右手仍在持续鸣响，我的战斗就不会终止！
每当有人喊出决胜台词，之后就会爆发地震般的拍手与欢呼，然后哗啦哗啦，哗啦哗啦，灰尘与油漆一起从天花板上掉下来。
「……战争时，在空袭警报声中生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谁知道，我是不太清楚啦。」
只要一喧闹起来就不会停止，所以也无法安心地喝茶。这种状况下，她都想穿上战争时的束脚裤跟防灾头巾了。
成为败因的大道寺完全陷入低潮，一副想弯着身体*缝起千人针似的。（译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女性祈求士兵生还的祈愿方式。）
「我们学校的怪人还真多啊。」
芝目感触良多似地这么说。
不管由谁来看，空舟五中都是个没什么干劲的普通国中。但是在『普通』之下，或许存在着身心真的都接近平均值的人，以及努力装得很普通的人吧。
例如私底下是个少女小说家的古叶鸟子，还有头顶上方的转世战士们。
还有像芝目等人一样，连展现自己都做不到的普通战队成员们。
「应该是在解放自我吧。」
「这样应该很畅快吧……」
天花板摇晃，转世战士们正在大闹。挂在墙上的贝多芬画像掉了下来。
「对了。」
芝目忽然低语。
「如果无法向旁人揭露他们的真面目——那就变得跟他们一样如何？」
不管是呆呆缝着千人针的大道寺还是舞姬或豆坂，都用讶异的神情望着他。
***
数日后，作战计画肃穆地进入实行阶段。
首先，是在月色明亮的夜晚。
「——喂，你们似乎把这种东西丢进我们的社团教室里了。到底想做什么？」
差不多在一日即将结束的时刻，藤卷深春带着麾下的转世战士，出现在舞姬等人面前。
这里是位在人力川沿岸的古旧工厂遗址。
隔在中间的堤防已经坏了大半，跟私有道路间的分界被豚草覆盖，已然看不出区别。厂房里的机器也大多被撤离，屋顶已瓦解，剩下的废弃车跟铁桶全被野猫当成窝。
舞姬身上那件几乎长达脚踝的长大衣随风飘扬，她伫立在工厂前。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啊。我只是想，希望能在没有旁人的地方谈谈。」
「别开玩笑了。」
或许是因为无法在路上换好衣服再过来，藤卷深春穿着便服，是件颜色明亮的棉衣。其他转世战士们也散发着强烈的日常生活的味道。
深春抛过来的纸片飞到舞姬脚下。那是舞姬等人所写的信，要他们到这个废弃工厂来。
「『你们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你们到底基于什么权限写出这种……」
「就是这样啊？你们是因为盯上《蚀》的出现地点——那间社团教室，才会自愿担任名为看门狗的弃子角色出现在那里。不对吗？」
深春挑起眉。
「已经够啰，可爱的魔女小姐。《组织》终于下达命令了。接下来交给我们这些专家就好。」
「你说什么？」
舞姬只是撩起在晚风中微微摇动的头发，仿佛蔑视着他们一样伫立在原地。
接着，从她背后的货车调车场暗处，有个新的人影走出来。
「——有、有两个淡谷雪国！？」
「这个答案啊并不贴切。我衍生自淡谷雪国这个存在，是相似性的复制品，为了总有一天会到来的终结而准备的容器。」
两人的发型与脸上的元素全都相同。但是，藤卷深春认识的『淡谷雪国』应该是个少年。
而现在出现在眼前的，是位身穿贴身黑色短洋装的少女。长靴与长手套包覆着她的四肢，手上握着比她还高的手杖。
仿若少女，仿若少年，两者皆非——完全的中性体。
接着，当她注意到时，就连脱掉长大衣的『淡谷雪国』也变成相同的打扮。
「什么……哪边、哪边才是真的？」
「男？女？」
双胞胎面无表情地凝视议论纷纷的众人。
「你们没有资格。」「只是跨越了界线。」「你们不明白。」「身为生存到终结之刻的有机体。」「才是幸福。」「仅只是无所事事地——」
就在此时，工厂境内的另一个方向传来声响。这是仿佛有大量的金属废料同时崩落的吵杂声。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深春等人惊惶失措。打破没有表情的面具，舞姬抓住手杖大喊：
「笨蛋，当然是《蚀》啊！？它闻嗅到这个地点了！快逃！」
拥有相同容貌的同伴开始在她身边吟唱起咒语。被不寻常的气氛吞没的藤卷深春等人数度回头，但最后还是以小跑步奔到工厂外。
「这里由我的《复写链成阵》挡住它，你们快逃！」
「主人，过来了！」
仿佛有某种冲击波撞过来似的，舞姬用手杖承接住，并予以回击后，舞姬也开始奔跑。
他们不断跑着跑着，然后藏到停驻在此的货车后方，等那群人离开。
「……突破第一阶段了呢。」
「总算做到了。」
同样躲在车旁的大道寺悄悄对她说。
他交给舞姬的笔记上写着『设定表』。打开一看，这次作战中使用的招式名称等详细设定资料都罗列在上。
「呃，我没有搞错什么吧。复写拷贝……虽然我搞不太懂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啦。」
「这点就是诀窍啦。意思就是说，重要的是气氛。」
「……这个也是为了制造气氛吗？大道寺同学……」
跑在后头的弟弟拉扯着几乎快露出内裤的短裙，一脸泫然欲泣。
「至少让我戴假发……」
「很适合喔，小雪。」
「呜呜呜。」
他快从泫然欲泣变成潸然泪下了。
包含穿上这种打扮在内，构思出对抗SRA设定的是SEC成员。既然无法揭露他们超脱常识的本性，夺回社团教室，那干脆沉浸到跟他们相同的等级里如何？这就是芝目的提议。
「话说你真的什么都不懂耶，淡谷弟。同样的脸做着同样的打扮，这不管是视觉上或设定上都会令人心动。也能很轻易地加入复制技术或复制人之类的SF要素！怎么可能不利用这点啊。」
「就算这样，也不用穿贴身短裙啊！」
「这就是萌点，所以要穿！我可不想变成什么都不懂的家伙！」
「我不懂啦！也不想懂啦！」
舞姬从出生以来一直跟双胞胎弟弟待在共同的环境下，但她从不知道还有这种利用方法。
刚才废料会落下，也是藏在阴影中待命的豆坂搞的鬼。她故意假称为《蚀》所为，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目前似乎是成功了。
「总之，还不只如此吧？」
「当然啦！」
大道寺戴上一直挂在脖子上的护目镜，从怀中拿出模型枪。他也预定要参加接下来的战斗。
「我——不——要——！」
骂过抽抽噎噎地抱怨的弟弟，舞姬等人再次跑了出去。
大道寺的概念是帅气的校园战斗故事。这群地下组织的年轻特工，要打倒穿过日本的特定地点《门》而现形的敌人《蚀》。在复制人双子外，还有使用双枪的狂战士。
他们假装有个强大敌人在废弃工厂的一角大闹，展开了持续和看不见的敌人战斗的架空校园超能力大战。
「呀哈哈哈哈哈啊，射击射击射击——！」
「可恶，援助还没到吗！？」
「给我射击——！」
必须把他们拖进舞姬等人创造的故事里才行。
来，解放自己吧。以位居上层的灵魂，抓住如同飘浮在宇宙中的尘埃般微小的某种东西吧。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僧兵·豆坂的拳头咆哮着，宛朴发光般攻击敌人，但想像中的敌人完个不肯倒下。
「这、这个死怪物……」
舞姬跪倒在地，按住被无形敌人伤到的手腕的同时，这种台词也自然脱口而出。
「精链防御咒法·第二阵《晓之盾》！」
「藤卷同学！？」
此时，跳到负伤的舞姬面前的人，是理应刚才就逃掉的藤卷深春。
「藤卷同学……为什么……？」
「别用那种粗鄙的名号称呼妾身。」
眼神望着敌人（？）的方向，深春低声吐出这句话。
「汝等正在苦战，妾身如何能厚着脸皮撤退？妾身是业障之战士，是为了今天而持续锻链至今的士兵哟。」
然后，她为在后方观望的部下们打气。
「来吧，汝等在做什么啊，出来！这是展现至今锻链成果的好机会喔！」
「但、但是，深春，这里是在外面，而且现在是这种普通的装扮……」
「不是顾虑装扮的时候了！在家里！在补习班！在学校！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在心中描绘自己前世模样的人是谁！？构思出那些能力的是谁！？这不是大家一直以来期望的事情吗！？」
「……嗯、嗯，是、是没错啦！」
「皇巫女！张开结界！」
即使穿着花俏便服，少女为了能更像个巫女一点，她梳拢头发，双手合十。
啊啊……
这些人原来是身心这么美好、这么努力的人啊——
看着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精神奕奕地加入战斗的SRA的身影，舞姬想哭又想笑。
接着，在这一瞬间，舞姬等人与转世战士们的心合而为一。
（但是，还不行喔，芝目。）
光是参与这个架空校园超能力大战，与他们站在同样角度还不够。要进到他们心中，还要让他们打从心底觉得『好厉害』，让他们把社团教室还回来，这才是目的。
而这最后的一根稻草究竟是什么，又打算怎么做，身为提案者的芝目直到最后都没有说。
来吧，你要怎么做呢，芝目夏彦——！
「抱歉，久等了！」
此时，熟悉的声音闯了进来。
「稍微花了点功夫做准备。已经没问题了。我一次就解决掉它。」
「会长！」
身穿五中制服的他一站到持续进行着架空战斗的工厂内，就解开手上长条袋子的细绳。
从远处看来，那似乎是日本刀。
他跨着大步，然后放低重心，做出居合斩的预备姿势，接着——
「不想被吹走就闪开！」
难得以低沉的声音大喝一声。舞姬等人彼此对看，然后分散到墙边。
「——斩双剑——」
紧闭的双眸用力张开。
「*乙灭我·改！」（编注：「乙灭我」的日文发音同Ω「OMEGA」，指事情的终结。）
他大喊，挥出刀刃。这个瞬间，超越了单纯因共享脑内电波而造出的架空战斗，停靠在墙边的废弃货车真的爆炸了。
「骗人……」
舞姬的这声嘟哝，大概是现场所有人的心声吧。
「——邪恶啊，破灭吧！」
实质闪烁着的火焰，被劈成两半的钢铁制货车。他将刀刃指向被建筑物遮蔽的月亮，这天，芝目夏彦成了传说中的转世战士。
***
从结论说起的话，旧校舍二楼的社团教室终于回到SEC手上了。
大抵来说，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面对真正强大战士的希望，献上一两间社团教室也是应该的吧。
就连身为同伴的舞姬等人也面带怀疑地质问「那该不会是真的爆炸吧？」，这点让他有点难受，不过也不能说出真相。
这天，芝目夏彦为了将约好的东西交给委托人，他来到位在空舟市外围的某家小咖啡店。
「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会，我才刚到唷——芝目夏彦先生。」
这位就连盖住背脊的卷发也十分华丽的青美女学院三年级生，她就是蝴蝶之宫，也就是蝶间林典子。
「……抱歉，之前突然找你商量。你帮上大忙了。」
「听您说这个问题如果不解决，就无法履行我的委托，这样我也不得不帮忙呢。」
「托你的福，平安解决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这是您不想以德报怨的权宜手段呢。」
所以他说过不是这样了嘛。
他委托她处理的是，让人以为废弃工厂的货车爆炸所需的特殊效果。动员了专业美术人员的爆破场景魄力满分，甚至到达有点过火的程度。
蝴蝶之宫用处在凛然与严厉之间的表情凝视芝目。芝目的动作仿佛在说『多余的问答也无济于事』一般，在她对面坐下。
「如果您这么想，能请您快点拿出我委托您的东西吗？」
「嗯，这个给你。」
芝目把信封放到桌上，让信封滑到她面前。
「在学校时的雪国先生……您真的帮我拍下来了呢。」
「这样就能证明了吧。我跟淡谷雪国之间完全没有恋爱情感，我不可能会成为你的情敌。」
「也对呢，的确如此。不管哪一张照片上的雪国先生都很棒……哎呀，连上课中的照片都有……」
「那么，我不便久留，就此告辞了。」
留下陶醉地观赏着校内偷拍照的蝴蝶之宫不管，芝目站起身。然后他正好撞到送水过来的女服务生。
「哎呀！非、非常抱歉！」
连帽上衣被水泼到，芝目急忙把斜背包连着上衣一起脱掉。
忽然间，一张照片轻飘飘地掉到地上。
「……芝目先生……这是……？」
帮他捡起照片的蝴蝶之宫声音莫名冰冷。芝目着急地想拿回来，但她将那张照片紧紧握在手中。
那是在进行架空校园超能力大战时，淡谷家双胞胎穿着迷你短裙的照片。虽然芝目知道自己拍的是舞姬，但把这个短发的身影认定为『扮女装的雪国』，似乎比较贴近一般人的思考。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随便拿几张照片给情敌，让对方松懈，藉此独占重要的照片——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不、不是的，蝴蝶之宫！」
「芝目先生这个骗子！」
救救我啊，转世战士。
与现实中的噩梦间的战斗仍末止息——
之后的发展#3
当当当当——
不小心弄掉铅笔时，坐在后面的女生帮她捡了起来。应付过那张今天也频送秋波的笑脸后，人气王舞姬离开教室。
下一节课是国语课，不过她把导读课本跟辞典都丢在走廊的置物柜里。
当她在置物柜里翻找时，一位绑着马尾的少女接近她。
「咦，怎么了，古叶同学？」
「那个啊，想问你一下，那个阪东妻三郎在牧野电影制作所饰演主角的出道作是一九二三年的『血手印』，两年后又在『影法师』与『雄吕血』出场对吧？你知道『血手印』的详细内容吗？我在网路上到处调查，但就是弄不太清楚——」
「呜哇，完了完了。」
「完了？果然不知道这种程度的问题就会丧失资格吗！？丧失作为时代剧狂热者的资格！？」
「不，不是那样。我的意思是，我忘记带国语课的导读课本了。」
她好像忘在家里了。
鸟子发出长长的叹息。
「……不要做出这种让人误会的举动啦……人家难得调查了这些……」
「抱歉。所以说，古叶同学，现在的问题不是武打剧，你有没有带导读课本？」
「我们班今天又没有国语课。」
「你会把书带回家啊？可恶，你这个优等生。」
「我不想被你这么说。」
没错，要是她不用装成那个超级优等生雪国的话，她也想把国语课的资料集丢在学校不管。
「怎么办呢……」
突然间，从旁伸出一只漂亮的手，将国语导读课本递给舞姬。
「你是……」
「等一下再还我就行了。」
说完这句话就眨了个眼离开的人，是A班的藤卷深春。
她完美隐藏起在旧校舍放射的电波，背影具有极为平常的女性气息。看起来根本像是向人气王示好的爱情猎人之一。
当舞姬注意到的时候，鸟子的视线已变得很冰冷。
「……人气王大受欢迎，还真是美好啊。」
「不，硬要说的话呢，这只是……」
舞姬用眼角余光瞥向隔壁班，这次是芝目夏彦被男学生们包围了。
「什么，你忘记带运动服了？」
「那就穿这件吧，芝目。」
「不，穿我的。」
「请务必穿我的！」
「不需要不需要，我不——需要那么多件长裤！」
他面前摆着各种尺寸的运动服，十分受到拥戴。
——这些只是SRA的转世战士们卯足了劲在帮我们而已啦。
「总觉得……好像有好多个久我原。」
「啊？」
「没事没事，是不是该久违地打个电话给她呢？」
舞姬莫名地想听到她的声音，于是下定决心走向教室。
「——然后啊，我们会长就从各班的SRA成员那边借到了运动服……」
『请您不要提及那个男人的名字。』
「咦？」
卡锵、嘟——嘟——
——少女心似乎相当复杂啊。
「久我原——久我原——久我原，回答我啦——久我原——」
第4章 我们的学生会会长
——中午十二点十五分，午休的钟声响起。
（呼。）
第四节课结束的同时，私立青美女学院国中部就进入一小时的午休时间。
以一骏河蜜为首，一直被关在教室里的少女们为短暂的解放欢欣鼓舞。为了寻找能摆出被家人逼着带出门的成套午餐的地点，有人一脸苦恼。也有许多人会参加姊妹会或委员会这类组织各自的午餐会。
今天小蜜也有清野要她带来的午餐盒，不过——
「蜜同学，蜜同学，蜜同学！」
叫住她的是不属于学生会跟皇家玫瑰的一般组朋友。
「哎，蜜同学，今天要在教室一起用餐对吧？我拿到好东西啰。」
「好东西？」
仿佛在说「哎呀，我不说你也知道吧」似的，加藤奈奈实小姐眯起眼睛。她解开包着便当盒的布袋细绳，稍微秀给小蜜看的是——啊啊，甜美的超商新上市甜点！
私底下拥有贫贱舌头的小蜜，与平民阶级的奈奈实，两人在意外的地方很投缘。
只要想到吃完从家里带来的清淡便当后，还有美妙的平民点心在等待她，就能引起小蜜的食欲。小蜜马上点头，为了要吃午餐，开始移动桌椅。
在认识『那个人』之前，真的只有来自她们这些一般组学生的慰劳品，是为小蜜带来饱足感的生命线。
「……哎，奈奈实同学，为什么今天在教室里用餐的人这么多呢？真奇妙。」
她环顾四周，突然想到这点。总觉得人有点多，甚至让她感到拥挤。
现在窗外天气晴朗，如果是平常的话，感觉应该会有一些人到庭园或咖啡厅那边去才对。
「我们自己到庭园里去吧？」
「哎呀，那可不行啊，蜜同学。那样不就听不到广播了吗？」
被她果断拒绝了。
同学们大概都是因为同样的理由而留在教室吧。明明事不关己，小蜜的心情却突然开始躁动起来。
至今为止的午休时间校内广播，有这么受到众人瞩目过吗？
『大家好！午餐时光的广播节目，心跳加速青美时间开始啰——』
毕竟本周的特别来宾是——
***
从出生以来，他们就是双胞胎。
经过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的童年时光后，淡谷家的双胞胎姊弟各自就读不同的小学。
长女舞姬进入私立女校。
长男雪国进入公立男女合校。
彼此都在自己的学校里有了栖身之所，并持续生活至今，但转折点在国三时到来。舞姬对她所属的学生会工作感到疲倦不堪，而雪国在舞姬就读的学校发现他的真命天女。两人在讨论过后，使出变换发型与制服并交换学校这个大绝招。
过了春天，过了夏天，发生了各种事件。有由冒牌货解决的事件，也有正脾货遇上的事件。
所以这是只能告诉一部分人的秘密。
青美女学院国中部·第一百一十八届学生会会长『清亮丽人』淡谷，其实是两个人——
「……咦？为什么？为什么要找我？」
「您问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有这个必要啊，淡谷会长！」
「对呀，淡谷会长！」
淡谷雪国在学生会办公室里他的专属座位上张着嘴。他戴着舞姬造型的假发，身穿酒红色的百褶裙，外表装扮成『冒牌舞姬』。
而现在雪国将两名少女邀入房间里。
她们是广播社与新闻社——青美两大报导社团的代表。
记得一开始的说法是广播社的社长有事找他，但是站在他面前滔滔不绝的人主要是新闻社社长·芦屋桂。
她推推印有红色商标的胶框眼镜，夸张地张开双臂说：
「因为呢，我说啊，我们这些三年级学生也差不多要开始思考世代传承的问题啦。要创造出华丽并永生难忘的退场。而我们想出的就是这份企划。我们新闻社与广播社的梦幻合作！」
「要在午休广播中插播喔！」
「就我们而言，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企划唷。」
雪国的视线落到两人提出的企划书上。
如同新闻社一直在校内发行『青美日报』这份刊物，广播社也负责午休时间的校内广播，并有一个小小的节目。她们似乎想在『心跳加速青美时间』这个名称可爱的节目中，邀请雪国——学生会会长『清亮丽人』作为特别来宾。节目名为『缅怀清亮丽人政权』。
「总觉得有点夸张呢……」
「怎么会？在三天的节目中将受理来自校内听众的众多问题与要求，而节目的感想也会反映在隔天的青美日报上！应该会造成很大的轰动唷！」
「让我们在历史上留名吧！淡谷会长！」
「呃……就算你们这么说……我可没说过我要去啊。」
「「您是说您不去吗！？」」
其中或许也包含性格因素吧，光想到要临场发表谈话他就开始头痛了。
「如果要我投书发表意见，那我愿意写。还是用电子邮件比较好？就署名舞蹈女皇后之类的。」
「啊啊，真是奇怪。我听说会长充满干劲，已经开始做各种模仿秀与吐槽的练习了。」
「啊？」
什么时候出现这种传言的？
芦屋社长中断跟广播社社长抱在一起承受冲击的动作，回头看向她背后的墙壁。
站在那边的，不就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影子一样随侍在侧的忍者少女吗？
「……久我原小姐？你灌输了她们什么奇怪的想法啊？」
「我认为您应该出席节目。」
「为什么？」
「为了宣传，可以招募候选人。」
她仍然不带感情地回答。
被她这么一说，雪国就失去气势了。再怎么说，现在学生会待处理的事情，就是要尽可能招募人数一直没有增加的候选人。
「……可、可是啊，我对这种事真的很不擅长……小学时，被规定要在教室发表『今日小故事』的日子，我的肚子就会不禁疼痛起来。」
「淡谷学生会会长。」
纱由奈故意用上平常不会用的称呼。
「有个旅行者饿倒在森林中。森林里的动物们为旅行者捕捉了各式各样的食物，但只有兔子捕捉不到任何东西。因为无法给予旅行者任何东西而感到羞耻的兔子，特地投身火中——」
「久我原小姐，你应该不是突然想讲佛教寓言吧？你是在暗示我『给人欺负完了再回来』对吧？」
「请您干脆被吃个精光吧，这都是为了组织。」
虐待狂降临了。
回到家后，甚至连姊姊舞姬都显得兴味盎然。
当他穿回正牌雪国的装扮，正在进行他感兴趣的园艺工作时，舞姬就坐在二楼窗框上，满不在乎地跟他说话。
「咦——有什么不好，她们会报导学生会的事情吧？你录下来给我听。」
不要说得那么轻松啦，姊姊大人。
她戴着在家里用来应付祖母的假发，难得穿着连身裙，但由于后方裙摆露在窗框外，每当风吹起时，裙摆就会卷起，露出里面的内裤。飞啊飞，猫咪内裤。飞啊飞，猫咪内裤。
（……不过是个穿猫咪内裤的家伙。）
雪国觉得在一楼庭院大叫『内裤被看光光啦』也太过分，于是只能尴尬地别开视线。
「我觉得一定会在哪个地方搞砸……久我原小姐又向我施压，叫我多抓几个候选人……」
「说话时拼命吃螺丝？一急起来就狂说禁语？不能在意这种事情啦，雪国。」
舞姬——他温柔的双胞胎姊姊依然满脸若无其事地说：
「因为这可是最令人期待的地方喔！」
「内裤都被看光啦，小舞——————————！」
舞姬慌张地想抓住裙子下摆而往后转，结果差点从窗框上掉下来、雪国抛开园艺手套跟杂草，走进家中。
（她最近好像愈来愈无所顾忌了嘛！）
既然这样，那他就要发表连舞姬也会为之震慑的学生会长完美谈话，招揽一大堆候选人！
***
接着，礼拜一的午休时间终于到来。
就雪国所知，青美日报在事前就发布了这个消息，话题性已经相当充足。她们自称为『梦幻合作～』这点，或许真的当之无愧。
雪国在广播室前再次深呼吸。
「…………呃——*冰山、葛拉米城堡、乡村玫瑰、难波蔷薇、广播时代、史蒂芬妮·摩纳哥、戈登大学，学学学……」（译注：以上全为玫瑰品种，日文的头尾音正好可以接龙。）
「…………这个乱七八糟的咒语是什么呀？」
「让人保持平常心的小魔法喔，这是玫瑰接龙。你也要玩吗？」
直到听见「一般人不会玩这种接龙吧」的回答，他才连忙转头。
「你们……」
「你好，舞姬小姐。」
「日安，会长大人。」
两个稀奇的人齐众在此。
这个组合竟然是拥有美丽卷发的华丽美女，与一手拿着扇子的和风美人。皇家玫瑰的首席蝴蝶之宫——蝶间林典子，与国中部社团联合代表——戏剧社社长·长船白夜。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该不会？」
「舞姬小姐您没听说吗？我跟长船小姐也被邀请参加今天的广播喔。」
蝴蝶之宫露出悠然的微笑。在她身旁，长船也很有礼貌地低下头。
「我长船会努力不成为两位的绊脚石，倾全力炒热气氛的，嗯呵呵呵呵。」
他原本以为要独自发表谈话，现在他也不知道是因此壮了胆，还是感到失望。
一度背负着各自的组织立场而对立的三人，现在能出现在同一个节目中，光是这样或许就是一种进步吧。
同时，在房间里做准备的工作人员来跟他们说「请进到包厢内」。他想着终于要开始了，边吞了口口水。
主持的DJ是同为三年级的广播社老社员。
「你们好。请不要紧张喔，淡谷会长。只要你们三位开心谈话就行了。」
「谢、谢谢。」
众人围着麦克风，在包厢内的桌旁就座。白夜跟蝴蝶之宫坐在他的两旁。
来吧，淡谷雪国。接下来是要展示出洁净、正直又美丽的学生会的时间啰。
『开始前五秒。』
三、二、一，开始！
DJ开始说话：
「大家好！午餐时光的广播节目，心跳加速青美时间开始啰——」
很顺畅的开头。雪国的心脏像打鼓似地怦怦乱跳。
「——好的。总而言之，从今天开始，就是连续三天的特别节目，名为『缅怀清亮丽人政权』！以我们的第一百一十八届学生会会长淡谷舞姬为主，我们会邀请能代表学校的来宾来进行对谈。欢迎您，淡谷会长！」
来，要出场了。
明明不会播放出他的脸，但雪国还是摆出带有成熟气息的表情，挪动椅子下的双脚，眼神低垂向斜下方四十五度角，他低声说：
「——各位听众大家好，我是会长淡谷。」
他生硬地回答，用的是一种能让人感受到心中拥有不会动摇的意志，以及淡淡领导性格的语调。
「……呃——怎么说呢，今天的淡谷会长有种更加凛然……的感觉……？」
「不，没这回事，这就是平常的我。」
在包厢外有人给出『要正对麦克风』的指示，但是不在这个表情跟角度下，他就无法维持装出来的声音。
他这次自我表现的概念是『COOL～因为我随时都感觉得到风！』。
「接着是与清亮丽人一起带动这个学院的两人。皇家玫瑰的蝶间林典子小姐，以及中部联代表长船白夜小姐。」
「日安。」
「我是长船，请各位多多指教。」
蝴蝶之宫与白良依序打招呼。若要说前者的风格是优雅，那后者就是谦恭有礼的代表吧。
「那么那么，对两位来说，这边这位清亮丽人是什么样的存在呢？首先是蝴蝶之宫，您的法法是？」
「这个嘛……明明共通点并不多，但很奇妙地拥有能彼此理解之处，我觉得这就是我们之间不可思议的关系。透过互相竞争，彼此都更上一层楼。」
「原来如此，是『好对手』的感觉吧？真棒。」
她的语调柔和，散发出习于发言的气息。跟雪国这种临阵磨枪的人是不同等级。
「长船小姐是怎么想的呢？」
「我吗……嗯，由我这种人来说真是太不知分寸了。不过硬要提出我的想法的话，那就是会长大人宛如棉制手帕般——」
「……意、意思是？」
「容易被染色，也容易随波逐流。」
雪国听了差点呛到。
DJ拼命追问：
「您会对此感到不满吗，长船小姐……？」
「不会，完全没有……作为组织之首，拥有柔软的心是必要的。但是，会长大人在应付一些攻势时稍微有些弱势的态度，让长船不知该担心还是悲伤才好。之前，网球社的练习地点也轻而易举地让了出去……」
白夜用指尖把玩着绘有鹤图样的扇子，微微瞥向雪国身旁。在那里的人，是前阵子刚带领姐妹会举办网球大赛的皇家玫瑰首席。
蝴蝶之宫典雅的美貌上出现阴影，太阳穴不断跳动。
「哎，您怎么想呢？对方的攻势是不是宛如猛牛呢？还一边哞哞哞——地叫。她连胸部部像头健壮的乳牛……」
「…………给我等等，我前几天遇上让人郁闷的私人问题，现在心情不太愉快。如果您想要吵架，我可以接受您的挑衅唷，地区预赛被淘汰的长船小姐。」
啊啊啊，这边也说出不可碰触的禁句了。
「喔呵呵呵呵呵呵，看来那个谣言是真的啊。您的未婚夫被图书委员长小姐给夺走了……这就是美妙的丑闻？」
「喔呵呵呵呵，地区预赛被淘汰，听说这是戏剧社创社以来首度落败呢。」
「喔呵呵呵呵，谢谢关心啊，蝴蝶·失恋之宫小姐。」
啪啦。白夜的扇子发出断裂的声音。
噗滋。蝴蝶之宫的纸杯也发出被捏烂的声音。
「喔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喔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主持的DJ呢——不行，她完全被妖气吞没了，全身冻结！
雪国像是只要独占麦克风一样猛然向前倾。
「——三、三年级浅蓝班，座号二号，淡谷舞姬要唱歌了！」
锵——铃啦铃啦铃——啦铃啦啦啦——
蔚——蓝的天空下——空舟的森林中——聚集着——少——女——们——
听说这首从前奏到间奏，连重复的部分都完美地以清唱唱完的校歌（共三段）填补了剩下的所有时间。
「很——好很好很好！非常棒！气氛相当热烈！这样回响也会很惊人！我们日报这边就赶快去采访感想吧！」
把雪国拉下水的新闻社社长芦屋，非常开心地蹦蹦跳跳。
对她来说，重要的似乎只有『少见的演出者少见的一面』。至于演出者的寿命或组织之间的旧恨或不和，都不干她的事。
「什么气氛热烈啊……我还以为我会死呢……」
「您意外地很会唱歌呢。」
因为他不想死啊，所以就现场演唱啰。
「明天也麻烦您保持这个步调啰！会长。」
「咦……又要跟哪个大人物对谈吗？」
假发下的头发会秃光的。
「没——问题的！这次是与一般学生的愉快交流，很轻松啦。」
我可以相信你说的话吧？
隔日是第二天的广播。
经历过那种恐怖遭遇的广播社DJ，经过一夜就华丽复活了。在不断为雪国做球的谈话中，她翻动着塞满明信片的箱子。
「来来来，请看一下，会长。有这——么多回响的留言喔。先来读一则吧。这是一年云雀班，来自署名『清亮丽人支持者』的明信片——您好，清亮丽人，我是一直从远处观赏您身姿的一般学生。」
「啊，谢谢……」
「我很喜欢清亮丽人酷酷的模样。看到您领导、并统整宛如迷途羔羊的我们的那个身影，总会鼓舞我，让我想要努力。」
「谢谢，我很高兴喔。」
「我想问清亮丽人一个问题，至今收过最糟糕的礼物是什么呢？」
第一回来了个快速球——
虽然有种触身球正中胸口的感觉，但现在没时间痛苦哀嚎了。
他回想起昨天想做却没成功的『COOL～因为我随时都感觉得到风～』，于是装出严雕的表情。
「——真、真是的，我从来没收到过糟糕的礼物喔。这是真的啦，真的。」
「接下来是三年浅蓝班，署名『兔喵』小姐。您好，舞姬小姐，我想问一下，您跟堀越前会长交往过的传闻是真的吗？」
判决坏球的裁判还没来吗——！
堀越堀越堀越。他在脑中拼命搜索，出现『堀越梦路——舞姬前一届的学生会会长』这个结果。
对了，听说她在人称『圆桌少女』的强力心腹们组合成的协议制下，拥有相当不错的政绩。但是，除了『现已离开空舟市，似乎正在语言留学中』以外的事情他一概不知，现在的状况或许相当糟糕。
「如何呢，会长？」
他不能说这是真的，但他也无法断言这只是谣传。
因为对方可是那个小舞啊。她是只对女生有效的人气王。就连现在她也到处啾——啾——啾——地在众多女生身上烙下毒牙……
「有许多留言都在询问这个问题呢，例如『有没有在放学后的学生会办公室耳鬓厮磨』之类的。」
小舞，请原谅无法彻底相信你的我——！
雪国眉间的皱纹多到不能再多，然后他才艰难地开口：
「…………没、没有这种印象……」
「不予置评吗？那么再看一张。二年梅花班的『骗子名人』小姐。学姊你好，最近秋意渐浓了呢，大家常说食欲之秋、艺术之秋、运动之秋等等，学姊喜欢哪种秋天呢？」
啊啊，太好了，这次的问题特别温和。
「这位骗子名人小姐呢，她亲自打电话过来了。会长，请听。」
雪国带着略为放松的心情侧耳倾听，然而……
『……我是骗子名人。』
他真想放声大叫，因为这个声音是！
「一、一一一一一、一骏河？」
『我是骗子名人。』
「不，不管怎么想，你就是一骏河小姐——」
『我是骗子名人！』
这么坚持啊。
不管怎么听，这个在包厢内响起的女高音就是一骏河蜜。但是，她却用不愉快的语调，坚持自己是『骗子名人』。
「……怎、怎么样，有什么事吗？骗子名人小姐。你想问我喜欢哪种秋天？」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请回答你跟堀越会长的关系。』
犯规！
「啊，嗯嗯嗯嗯、嗯，我还是喜欢食欲之秋吧。哎，一骏河，不对，骗子名人小姐喜欢章鱼烧吗？」
『我不会上当的！有没有交往过，是YES还是NO！马上回答！』
「你问这个做什么呢！？问了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我觉得学姊走夜路时有必要小心背后——』
好可怕啊！
「我不知道啦！」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耶！』
不知道、没印象、不可能、学姊这个笨蛋。他们重复着这样的争论，要是有人从中途开始听的话，还会以为自己偷听到哪对情侣的吵架内容。
「竟然说情侣吵架……我们又没有在交往……」
「真亏您能逃过一劫。」
放学后的学生会办公室。雪国坐到专属座位上，疲倦地叹了口气。心腹久我原的慰问之词仍然让人听不太懂。
「她们准备了能确实抓住痛处的人选呢。」
「话说真相是如何呢？堀越学姊跟小舞……」
想着身为老成员的久我原应该知道吧，雪国正打算发问时，有人敲门。
走进来的是头痛的根源——芦屋桂。
「日安！淡谷会长！」
「……喔……你满有精神的呢，芦屋小姐……」
「我精神饱满！」
总觉得自己被吸走的体力全都倾注到她体内了。
按着光滑柔亮的脸颊，芦屋社长唇边绽放笑容。
「身为新闻社社长，我真的非常幸运。我没想到会变成这么刺激的广播节目喔，日报的回响也很热烈。最后一天也要乘势追击，麻烦您了！」
他开始有点想逃了。
「然后呢？第三天我该跟谁一起做些什么……？」
「这是秘密。」
他心头一惊。
芦屋社长把食指抵在唇边，做出『是·秘·密』的动作。
「关于最后一天的来宾，请容我向会长以及所有人保密。当天在包厢里面对面，然后吓一大跳！我想让大家一起享有这份惊喜感。」
真想说饶了我吧。
「哎呀呀，您觉得不满吗？」
「那个啊……那个啊……」
「我们约好的期限是三天喔！要是您忘记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这个我知道啦。」
或许芦屋之前就预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才逼着他写下切结书。
说起来，他是为了招募候选人才接受了这个提案，但在这种情况下有人会报名成为候选人吗？他不禁担心了起来。
「唔嗯……的确，太过独断的话，也不太公平呢。」
「你终于明白了吗？那就用更平稳一点的——」
「那么就给您一些提示吧！」
芦屋社长开朗地拍了拍手。
「啊？提示？」
「提示l！是会长您见过的人。」
她突然在说些什么啊？
「提示2！与这次的广播节目关系深远的人。」
「等、等一下。」
正当他想做个笔记而四处张望时，纱由奈以眼神示意『已经准备好了』。很好很好，勉强赶上了。
「提示3！那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人！」
提示似乎到此为止。
她把眼镜往上推，像是在说『如何呀』似地向他微笑。
「芦屋小姐，那个——」
「最后一天会让会长你赌上政治生涯，所以要是不给您这些提示就不好了吧？」
她不是开玩笑的！她究竟想让我面对谁啊？
「那么，祝您身体健康——」
「等等！等等啦，芦屋小姐！」
她轻快地说完就离去了。
「……你觉得会是谁？」
回到家，雪国找舞姬讨论。
「意外的人物啊……」
「芦屋小姐给人自信满满的感觉。」
在小孩房的地毯上，舞姬戴上连接音响的耳机，听着录好的广播。她露出跟雪国一样瘪着嘴的表情。不过她不只嘴唇弯曲，她连身体也弯了起来。
被玩弄在股掌之间的确让人十分不甘心，但更重要的是不知道对方手上握有什么样的王牌，也只能小心为上。
舞姬拿下耳机放到地上，持续播放中的『心跳加速青美时间』内容就传到耳里。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请回答您跟堀越会长的关系。
「那个啊，小舞，你跟堀越梦路学姊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嗯——究竟是谁呢？级任导师？英文会话课的达芙妮夫人……？」
你有在听吗？小舞。
结果他的疑问依然没有获得解答，两人继续推理——来宾究竟是谁？讨论过程峰回路转，持续到三更半夜。
***
接着，到了隔天。
总算来到最后一日。
大概是收听了这两天险些越线的广播，就连在校车里也有许多女学生鼓励他。但她们不知道在最后一天或许有更大型炸弹爆炸的可能性。
视状况而定，可能被揭露出雪国不知道的某个秘密或是哪个疏失，让清亮丽人的政权提前瓦解，而演变成在人数不足的情况下举行补选的情况。
（只有这点我一定得避免。）
为了接近喜欢的女孩，还有做为筋疲力竭的舞姬的替身。既然来到这个学院，坐到学生会会长的位置上，他就有必须守护的名誉与秩序。
进入午休后，当雪国在白百合馆的厕所洗手时，芦屋桂向他搭话：
「哼哼哼，您在这里啊，淡谷会长。」
她在眼镜后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我还以为您逃跑了，刚才紧张得很呢。当然，您就算这么做也没用的。」
嗯，的确，他没有想过要逃跑喔。
「虽然我没有打算逃跑……」
身旁是这个充满学院风、铺有大理石的豪华洗手台，背后有镜子，眼前是芦屋同学。而右手碰到的是，打扫用具储藏室的门的——把手！
「但还是会挣扎！」
「呜哇！」
雪国抓住芦屋社长的手，将她推进储藏室里。紧接着把卷筒卫生纸的纸筒插进去，锁上门！
「等等，会长！会长！」
「不用装傻了，你就是最后的特别来宾吧！」
看那个拼命的态度，露出马脚了吧，芦屋同学！
这是他昨天与舞姬讨论出的结论。犯人会回到现场。身体力行法则。第一发现者就是真正的犯人。在沐浴场被杀掉的是社长的爱人。
再考虑到那人握有大量丑闻，这么一来，最有可能的当然是芦屋。
「会长！」
「因为有写切结书，所以我不会不参加节目，不过你就暂时待在这里吧！」
朝着阵阵晃动的储藏室这么说完，雪国冲出厕所。
她在节目结束后十五分钟才会被救出。雪国嘿咻嘿咻地离开白百合馆，朝着广播室所在的本馆跑过去。路上，他碰到广播社的社员们。
「淡、淡谷会长！您知道芦屋社长在哪吗？」
「这个……不知道耶。」
大概是因为她们找不到负责今日主要活动的人吧，雪国为此感受到些许罪恶庇，但仍然装傻以对。
「她应该是去找淡谷会长没错啊……」
不知道不知道，现在我才不管这种事。
「——哎，还是先算了。总之，请您快点到广播室来。最后的来宾已经在包厢里待命了。」
咦？
在『来来，快一点』的催促之下，有人抓住他的手，有人推着他的背，而雪国已经慌了起来。
「什么啊，来宾是谁？不是芦屋同学吗？」
「不是啊，是谁说的？」
蠢死了、蠢死了，到了这种时候却搞错犯人——！
抱歉，我去趟厕所。虽然他这么说完就想掉头离去，但已经迟了。雪国的左右手已被人牢牢固定住，就这样被带到广播室去。
（等一下啊——————————！）
「我把淡谷会长带来了！」「马上让她进包厢！」「正式上场前十五秒！」
慌张的声音四起，雪国被迫在即将开始运作的麦克风前就座。
这里准备周到，甚至备有水瓶跟杯子。他想开口说『拜托找个人到厕所去接她出来』，但似乎已经没有那种时间了。
「怎么了，你想去厕所吗？」
从旁向他搭话的是同样坐在桌旁的一位少女。
「不行啦。像这种事情就该提早去做才行呀。」
让他感到非常不自然的是，她穿的并不是制服。
他从没想过能在这个学院中看到大腿毕露的短裤与黑色膝上袜的组合。她娇小但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比起『情色』一词，更让人想献上『健康美』这个词汇。看到她丰厚的半长发卷翘的弧度，以及充满魅力的圆脸时，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哎，就努力个十五分钟吧，淡谷舞姬学妹。」
他认得这张脸。在本馆四楼的长画廊上，理应挂有她的画像。位置就在『淡谷舞姬』的前面一格。
——堀越梦路，第一百一十七届国中部学生会会长——
***
无论是宣布正式开始的声音，还是DJ的谈话，他都听不太清楚。
在雪国身旁，初次见面的前学生会长，以直爽的口吻炒热气氛。
她似乎是为了学习外语，现正待在美国合作高中的寄宿家庭里。在暂时回国期间，就有人向她提出邀约，如此这般。
「——然后啊，我就久违地到青美露个脸啦。因为都没什么变化，我忍不住就坐到以前教室的座位上。那堂是体育课，所以教室都没人。后来真正的主人回来，我就连忙逃走了。」
「哎呀，梦路小姐您真是顽皮啊！」
「我完全是个可疑份子呢。」
啊哈哈、啊哈哈。他跟着DJ一起发出笑声，但内心完全没在笑。
要跟一个几乎没留心过也没有资料的对象好好交谈，他完全没有不露出破绽的自信。何况对象还是同样待过学生会的学姊！
或许他散发出紧张的情绪了吧。梦路偶尔会望向他露出笑容。略粗的眉毛、圆润的鼻头、以及笑的时候就看不出来的下垂眼，在在让人想起狸猫或熊猫之类的动物。她望着自己时，耳朵上的耳环每三次就大约会有一次闪现银色光芒。
「就连昨天跟前天的广播中，也有很多关于堀越小姐的话题喔。」
「咦，是这样吗？」
「大家都问说，堀越小姐跟淡谷会长是否曾经有过特殊关系呢！」
「哦……这样啊……」
「啊，您没有否定？这该不会——」
「因为啊……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我们做过一堆很特别的事情啊。对吧，舞姬学妹？」
怎么办？他都不知道啊。
「是什么事情呢？请务必告诉我们！」
「例如说啊，我常常会把我的替身玩偶放在学生会办公室的椅子上，然后逃跑。舞姬学妹会抱着那个玩偶来找我，这件事很好玩呢。对吧？那是什么样的玩偶啊？狗？猫？兔子？」
他都说他不知道了嘛。
雪国几乎要汗如雨下了。
他拼命思索舞姬至今告诉过他的情报中，有没有派得上用场的线索，但绝对不可能有这么私人的资料。目前能选的选项共有三个。
难道只能瞎猜了吗？
对面是看起来觉得他一定知道答案，正在等他回答的梦路；以及因期待而两眼闪闪发光的是 DJ的脸。雪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握紧拳头。狗、猫、兔子。
（是男人就要当机立断——！）
学姊——学姊——记得狸猫属于犬科——
「对了，是狗狗玩偶对吧！梦路学姊。」
答案似乎如她所料，堀越梦路瞬间露出笑容说：
「——嗯，正确答案。不傀是舞姬学妹！」
「咦？在学生会办公室发生过那种事情啊。」
「很好玩喔。此外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件——」
他用尽全力，努力不让如释重负的心情显露在脸上。
就这样，他熬过了十五分钟的对谈，『缅怀清亮丽人政权』这个为期三天的广播节目平安落幕了。
之后，他马上去救出被他关进厕所储藏室的芦屋社长。
「真的很抱歉很抱歉很抱歉很抱歉很抱歉很抱歉很抱歉。」
「好过分啊，会长。难得我为您筹备了这次见面……」
「抱歉！」
「哎，或许我也有点得意忘形，煽风点火过了头吧……」
她把眼镜往上推，发出一声叹息。面对在化妆室里一个劲地道歉的淡谷会长，她似乎也没办法说出更重的话。
「那堀越小姐人呢……？」
啊，她啊——
「到教职员工办公室打招呼了。她说她打完招呼就会回去。听说她没办法久留。」
她说这趟回国只会停留短短几天，马上就要回到寄宿家庭。对着如风一般离开广播室的背影，相关人士都眼眶含泪地拼命挥手。只有雪国，虽然他假装跟旁人一样依依不舍，但心情却轻松许多
总之，契约平安获得了履行，他也度过了特别嘉宾的危险。
回到浅蓝班，听着下午剩下的课程时，雪国仍然沉浸在安心感中。
「——您要回去了吗？」
接着，课程结束了。
雪国随意打过招呼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同班的久我原纱由奈开口问他今天学生会要怎么办。
「嗯，我现在就要回去了，请帮我跟执行部的大家打声招呼——」
他就这样哼着歌离开教室所在的大楼，走向有校车等待的校门口。为了庆祝突破难关，要不要在跟舞姬一起吃的晚餐中增加一样菜色呢？他甚至考虑起这样的问题。
「……嗯，该用油炸还是照烧呢……」
「我喜欢照烧口味呢。」
他心中一惊。
脸上差点明显地痉挛起来，他连忙装出平时的表情。
「梦、梦梦梦梦路学姊……吓死我了……」
「呀呼，舞姬学妹。」
地点在校门前。背靠着人工栽种的树木，堀越梦路就站在那里。
她的肩膀跟树干一样宽，而且比雪国还要矮。因此直到她出声呼唤前，雪国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好玩、好玩，这招还是能让人上当呢。」
「不，那个……」
你不是在午休时就回去了吗？
「我说错了吗？毕竟你是第一次遇到这招嘛。」
「咦？」
她转动脚跟的方向，朝着他露出了微笑。
「那时候的测验啊，正确答案是熊唷。熊。不是狗，不是猫，也不是兔子。如果你是真正的淡谷舞姬，就不可能弄错。」
他差点咽下一口口水。
「啊——对喔，是、是这样啊。学姊对不起，我全忘光了！」
「不只是这样。」
「不只这样？」
「你从来不曾叫我『梦路学姊』。你一开始就叫我『梦小姐』或『梦学姊』才对——我有说错吗？还是没说错？是哪一边？」
这次——
「你啊，是谁？」
***
校舍后方的庭园里没有任何人。
虽然可以听到远处传来少女们的声音，但此时此处没有任何人。
堀越梦路穿着代表着外来者的便服，在秘密花园中漫步。她那随意的装扮明显不符合青美的规定，但她本身却不可思议地能融入这里。仔细一看，她那细致肌理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受到庭院里的树木欢迎。
虽然不知道她从几岁开始就待在这个学院，但可以确定的是，她穿着酒红色制服的时间比雪国更久。
「——在这里的话，就不会被任何人听到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点诙谐感，但他无法对她撒娇。
仿佛看到她睁圆了双眼，雪国当场下跪。他两手贴地，向她低下头。
「——拜托你，能请你不要说出去吗！？」
他只能这么做。
就算被说是随便又过于憨直，他也找不到其他办法。
「拜托你，这是有原因的。我跟小舞有想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有必要交换身分。所以……」
所以呢，又如何？向这个人说出这些，她是否有可能倾听他的愿望呢？
即使如此，雪国依然像是要向她磕头一样，拼命说出恳求的话语。
为了不让累积至今的一切崩毁，为了不让许多人们的笑容消失——
「真的要拜托你……」
「拜托啊……已经够了。抬起头吧。」
从头上降落的声音听起来既冰冷又温暖。
雪国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梦路压抑般的微微苦笑。
「不要像只做好被砍头的觉悟而不断发抖的吉娃娃嘛。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真的吗……？」
「真的啦，不然我在广播的时候就会确实指出了。」
这么说也对。
梦路向他伸出手，雪国站起身。
「而且回溯源头的话，建议她交换身分的人就是我啊。」
「咦？」
雪国张开嘴。
「咦————————！」
「与其说是建议……舞姬学妹某方而来说意外地是个闷葫芦，对吧？只是平常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因为她不会显露在脸上，所以很少被人注意到。而且，她也不太擅长拜托人。」
她很怀念似地眯起眼睛。这是很清楚淡谷舞姬的为人与本质的人才说得出的话。
她对舞姬的了解应该非常深刻。
「她的好朋友纱由奈学妹也一样，虽然她非常喜欢舞姬学妹，但太过喜欢反而会造成危害。毕业的时候啊，我跟舞姬学妹说过很多次喔。会长这个职位很辛苦，千万不要压抑到最后才一口气爆出来。如果快爆炸了，就一定要去依赖某个人。即使会很逊还是什么的，都没关系。」
他还记得那个笑容日渐消失、变得孤僻的姊姊。那情况就发生在刚升了一个年级的春天。
为了跟已经无能为力的姊姊交换身分，雪国来到这个学院。
那真的是起死回生、瞬间逆转的妙计。
「既然你在这里，就表示她多少学会与人共事了吧？」
这个人——很敏锐。
「哎，舞姬学妹过得好吗？」
「很好喔，非常好。」
「没办法顺利操作计算机的时候，她会不会放声大叫？」
「她以前做过这种事啊？」
直到校车即将开车之前，他都一直听她叙述这些出乎意料的往事。在『心跳加速青美时间』中没能听到的学生会与姊姊的内幕。每当有意外的故事出现时，雪国都会惊讶地在心里做笔记。
或许他首次与在教室里享受节目的女孩子们产生了同样的心情。
「——糟糕，我差不多该走了。」
「啊，抱歉，耽搁到你了。」
看到盯着手表吓了一跳的梦路，雪国也连忙道歉。
梦路爽朗的措辞与举止让他想起姊姊舞姬。
不过——与其说两人很相像，但一想到舞姬或许是受到大她一岁的梦路影响，让他觉得挺有趣的。
「还真有趣呢，你们长这么像，可是你却是男孩子。」
她再次抬头看向雪国，招手要他低下头。然后她撩起他的浏海，在困惑的雪国额上烙下一吻。
「！」
「真是理想呢。」
她眯起眼来嘻嘻一笑。她那个表情究竟认真道什么地步呢？
「再见喔——代我向舞姬学妹问好。」
无视于呆立在原地的雪国，第一百一十七届学生会长堀越梦路离开了。她踩着轻盈的小跳步，前往遥远的异国天空下。
（………………失策了……）
没想到两人在毫无自觉就能引人上钩的才能上也很相像——
神啊，神啊，我有问题。小舞跟梦路学姊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要是深思的话感觉头会很痛，雪国只能按着太阳穴站着不动。
「…………学姊。」
「是……？」
「刚才那位是堀越会长吗……？」
雪国差点跳起来。
站在那里的竟然是一骏河蜜。
她鼓着柔软的脸颊，满面通红。她两手提着看似装着点心的盒子，但过度用力的指尖几乎快弄破看起来很高档的包装纸。
「……我本来想为昨天的事向你赔罪……」
「不是，那个啊，一骏河小姐……」
「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为什么她会在这么糟糕的时刻出现啊？
「学姊这个、学姊这个、笨蛋——！」
「我就说不是那样了嘛！」
据说雪国悲痛的叫声与小蜜的怒火传遍了青美的森林。听起来就跟平常无异，与往常一样要好。
粉碎的高级饼干在蓝天下飞散。
之后的发展#4
啪。砰。叭。啪啪。
啪啪。砰。啪啪。
今天，久我原纱由奈操作计算机的声音也在本馆四楼的学生会办公室响起。
「这台计算机很旧了呢。」
「是的，因为这是执行部的设备。」
啪啪。砰啪。啪啪啪。
这台旧式计算机的每个按键都又大又厚，按下去的时候还会发出像是电话按键的声音。雪国托着下巴，手撑在桌面上，停下审阅文件的动作望着她，不过她仍然用那台破旧的计算机熟练地整理着收支报告。
「哎呀，厉害厉害。」
「诚惶诚恐。」
叭啪。砰。
「欸，久我原小姐。」
「有什么事呢？」
「到底小舞跟梦路学姊之间有过什么样的关系？」
叭啪。砰砰。啪。
啪。
「什么样的关系？」
「呃，这就是我想问的。」
单纯出自好奇。
「是吗？」
「嗯。」
啪。啪。
啪啪。
「您想知道吗？」
「你就告诉我嘛。」
「这样啊。」
啪。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
「那个，久我原小姐——」
啪。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喂喂？你有在听吗？」
「您真的想知道吗？」
「到底是怎样啦！」
这个世界上似乎有可以问跟不能问的事情。
「如果您有把秘密带到坟墓里的觉悟，我就告诉您。」
这是纱由奈的说法。
真相就在黑暗与计算机之中。
这是个只会更加深沉的谜团。
第5章 星期天的南丁格尔
啊——大家好！我是淡谷雪国。淡谷雪国，今年国三。现在是秋天，而我是个考生。
我的性别是男性，但在与双胞胎姊姊舞姬商量过后，目前我以女装潜入舞姬就读的青美女学院。
我每天每天都会戴着长假发，穿上裙子。在大小姐学校的生活中有很多惊人的事情，不过说真的，我现在腰部以下冷得要命！已经不只是冷的程度了！
「喂，学姊！已经够了！请你出来啦！」
我现在正在青美女学院的喷水池中。你问我为什么？因为我喜欢的一骏河蜜小姐好像把家里的钥匙掉在这个池子里了。
哎呀，虽然我当时用轻松的心情接下搜索的工作，不过进入晚秋后的池水真是冰冷刺骨呢。明明天气晴朗，我心中的BGM却是<*津轻海峡冬景色>。湿掉的运动服贴在手脚上，让感觉逐渐麻痹。（编注：日本知名演歌。）
「是小蜜不好。要是学姐有什么三长两短，小蜜就、小蜜就……」
哈哈哈。一骏河蜜从刚才就一直含泪说着这种令人佩服的话，不过平时的她可是好强的喔。会勃然大怒，送来一记回旋踢喔。她那宛如头发蓬松的小巧洋娃娃般的外表简直像是骗人的一样。我给她炒面面包时，她的心情会马上变好，这点让我觉得她是个相当可爱的女孩。
就是因为想跟她培养感情，我才会来到这间学校。所以我才会浸在及膝的池水中，笑着对她说：
「没速啦没速啦，一骏河小结，马上就能蚤到的——」
「你连牙齿都在发抖了！」
「在哪咧？哈、哈、哈啾！」
「学姊这个笨蛋——！」
***
「——最后染上感冒而倒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知道啦，事到如今不用再跟我说一次了，小舞……」
「雪国这个爱逞强的家伙。」
盯着雪国递给她的温度计上的数字，姊姊舞姬冷冷地低语。
看来似乎是测出了不妙的数字。
（因为我很担心小蜜嘛。）
为了小蜜进入水池是在礼拜五，但随着时间经过，他的身体状况一路恶化，到了礼拜天早上，他终于下不了床了。
「……我也不是完全起不来……呜喔。」
舞姬单手按住想要起身的雪国肩膀，把他推了回去。
她应该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但他的身体却轻易地倒回床铺。
「不·行·喔。你昨天就是这么说，一边咳嗽还到处乱跑，所以才会恶化！」
「但是……」
「不准说什么但是不但是的！明天不想请假的话，今天一整天就好好睡觉疗养。这是命令喔，雪国！懂了吗！？」
这点他是明白啦。
但是啊，小舞，今天奶奶因为出外为小说取材而不在家喔！而且最近他很忙，不论打扫或洗衣服之类的工作都相当偷懒。不好好收拾就麻烦啰！
「没问题啦，雪国。」
似乎看穿了雪国的担忧，舞姬露出温柔的微笑。
「放心吧，不管是家事还是照顾雪国，我都会好好做的。哪？」
——抱歉，小舞。
——我可以说这才是最令人害怕的吗！？
还来不及说出心中的不安，雪国就被留在小孩房的床上。
他额头上贴着散热贴片，脑中想的全都是姊姊的事情。
（没问题吗，小舞……）
现在他也能听到舞姬使用吸尘器的声音从遥远的一楼走廊传来。
雪国的双亲共赴海外是在他们升上国小高年级的时候。等他注意到的时候，与祖母这位现役作家三人度日的生活中，学会做家事的就只有雪国一个人了。
与其说舞姬很狡猾，他倒觉得这是彼此的个性跟适合与否的问题。
毕竟就算平分做家事的责任，舞姬打扫跟洗衣服的方式，也是糟到会让雪国想重做一次的程度——
咻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啊！？」
雪国忍不住坐起身。
他爬到床下，仔细倾听楼梯下方的声音。
「喂，小舞，怎么了？」
不久后传来回应声：
「——啊——没事，没事。不小心吸进一个大东西。」
「吸到什么了？」
「某个东西。」
什么叫做某个东西！？
嗡——嗡——吸尘器运作的声音再次响起，雪国只能心惊胆颤地躺回床上。他想，等身体好起来，就要检查一下吸尘器的内部。可能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被吸了进去。
又过了几分钟。
轰轰轰轰轰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碰碰碰碰碰碰碰。
这次雪国真的下床冲出房间，前去确认声音的源头。
「小舞！出现了什么怪物吗？」
「怎么了，雪国？你得去睡觉才行啊。」
「在你背后发出哀号的洗衣机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在洗衣服啊。现在正在脱水。」
「你放太多衣服了吧！？你是不是塞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进去！？有把口袋反过来检查吗？」
舞姬泰然自若地摇头
「没问题啦，雪国。只要能洗就OK。」
「一点都不好啦——！」
他心疼死这台吐着泡泡、不断痉挛的全自动洗衣机了。
「呜呜，我亲爱的洗衣机小兰……振作点……总之先吐出来……吐过就会轻松一点喔……」
「我觉得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帮电器取了名字的雪国也怪怪的……」
雪国一边把爆满的清洗衣物拉出来，一边狠狠瞪向舞姬。
「没有爱就无法学会做家事啦。就是因为这样，小舞才会无论何时都笨手笨脚的。」
舞姬的太阳穴一跳。
「之前也是这样，擦地板的时候竟然把纸拉门弄破一个洞。」
「那是因为……」
「还用扫把击中我的盆栽。」
「…………」
「总之啊，你不要再做出会让我烧得更严重的行为了。」
「雪国……」
「呜——真的烧起来了啦，我回去重贴一块散热贴布……」
雪国的话语中混着叹息，然后回到二楼的床铺上。
***
——学姊，学姊，你还好吧？
在坠入睡眠意识的彼岸，依稀传来小蜜的声音。
「学姊，请你起来啦。」
「……一骏河小姐……？」
「啊啊，太好了。你的身体还好吧？」
稍微张开眼的雪国吓了一跳。
小蜜以骑乘的姿势坐在他躺的床上。
「啊，咦，什么！？」
「小蜜一想到学姊说不定会有什么万一，就担心得不得了，所以来看看你的状况……」
她这么说着，眼睛像哭肿了一样红通通，而且怎么说呢，她身上的制服已经脱了一半。
她裙子的钩扣跟拉链都敞开着，有失端庄地敞开的衬衫中露出样式清纯的粉红色薄衬衣。
每当小蜜望着他呼吸时，微微发红的胸部弧线也会随之颤动，让雪国不知道究竟是惊讶，还是想凝视着这一幕，总之就是个让人口水直流的情景——
「你、你你你、你这个装扮到、到、到底……」
「因为……现在小蜜能做的就只有这件事……」
一骏河小姐这么说，同时开始伸手解想要起身的雪国身上的睡衣。
「……学姊，小蜜也是第一次，所以请温柔点喔……」
「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他大喊时，那双炙热的手已慢慢解开他的上衣钮扣——
「——啊啊，不要啊，这样不行啦，一骏河小姐！说起来我们根本没有在交往！要按部就班，先从人力川河岸的约会开始——」
「抱歉。感觉超恶的，所以你快起来吧，雪国。」
「感觉好痛啊！？」
中途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捏，于是雪国从梦中被拖回现实。
然后他再次环顾四周，发现坐在床上的是姊姊舞姬。
「小舞……？」
「你睡觉的时候一直出汗，所以我本来想帮你换个衣服啦……」
她带着无比冰冷的表情，碰触雪国敞开的睡衣衣领。
『唉』的一声，舞姬发出绝对零度的叹息。雪国一搞清楚状况，脸上几乎快喷出火来了。
也就是说，是那样吗？他把舞姬跟小蜜搞混了？
「——哈、哈哈哈哈，这、这真是非常感谢！」
「不客气。」
「辛苦你了！」
舞姬再次不容辩驳地脱起他的衣服。雪国也因为尴尬而乖乖不动，但她不只脱掉被汗水浸湿的上衣，甚至要动手脱他下半身的裤子跟内裤，于是他推辞说「这边就免了吧」。
「……我又不在意。」
「我会在意啊！」
「那你自己脱啊。」
「是、是，长官！」
他从慢吞吞地离开床铺的舞姬手上，接过一套替换的睡衣。
虽然以现在的身体状况，光是抬头都会让他头昏眼花，但他还保有羞耻心。他先把剩下的衣服脱掉，再穿上了新睡衣。
衣服的布料是待别明亮的粉蓝色，不过他有这种睡衣吗？
「还要乖乖戴上睡帽喔——」
「啊，嗯，睡帽啊……」
睡帽，睡帽，睡帽。
实际把放在一旁、与睡衣成套的白色睡帽戴到头上后，他才忽然注意到：
他现在穿的睡衣在袖子跟领口处都有轻飘飘的花边，是件连身裙样式的女用睡衣，也就是一般所说的『妇女长睡衣』。而乍看之下会认为是水蓝色的布料也一样，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有着蓝色小花图案，设计相当少女。
再加上白色睡帽，他简直可以一路冲进清秀佳人的国度了。
「为、为为为、为什么有这种轻飘飘的……？」
「妈妈从那边送过来的，家里只有这件新睡衣。」
不，这点他知道。他很清楚妈妈的品味，不过他不懂现在让他穿上这件睡衣的用意何在。
「也不用穿这件啊，我的衣柜里至少还有可以换穿的衣服吧。没有的话就穿普通的T恤跟短裤——」
「对不起喔，雪国。我笨手笨脚的，洗衣服时完全失败，所以每一件都湿答答了。你就先穿那件忍耐一下吧！」
面对以没有一丝阴霾的笑脸回应的姊姊，雪国无言以对。
「好——笨手笨脚的家伙也会努力完成剩下的打扫工作喔！」
喔——！
舞姬一边转过肩膀走掉了。丢下身穿妇女长睡衣+睡帽的弟弟走掉了。
——明知道我没办法随意走动！
——她在记恨。这个人非常会记恨！
之后，在毫不间断的杂音（时而低沉，时而尖锐，时而湿黏）BGM下，他反反覆覆地睡了又醒。
（……唔……现在是几点？）
他喝下放在枕边的宝矿力水得润喉，把闹钟拉过来一看，发现还没到十二点。他沮丧了起来。他还以为睡了很久，没想到现在连午间新闻都还没开始播报。
（总觉得……好无聊啊。）
从窗户照进来的光判断，理所当然是上午的亮度，外面也传来孩子嬉闹的声音。
即使他的身体无法动弹，世界仍然照常运转。
一翻身。他无聊得要命，翻身向右。
一翻身。他又无聊得翻身向左。
即使如此，他的睡意仍然在浅层飘浮，无论过了多久，眼前浮现的景色仍然是小孩房间。
看来他好像已经完全睡饱了。
过去他也时常度过像现在这样全身倦怠、闲得发慌的日子。
因为发烧而告假的成果发表会练习，小儿科的甜甜药水，妈妈自制的杂烩粥。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
——八年前，雪国六岁，小学一年级——
「——嗯，三十七点二度。太好了，雪国，烧退很多啰。」
「真的吗？」
乖乖，好棒好棒——母亲佐喜甩着温度计，一边泛起微笑。
她的名字是淡谷佐喜，兴趣是做点心跟收集三丽鸥的可爱小周边（她最近着迷的似乎是『布丁狗』跟『大眼蛙』），是位非常平凡的主妇。
她总是穿着有可爱图案的围裙，露出明亮的笑容，对雪国他们来说是非常自豪的『妈妈』。
「……那，我可以起来了吗？」
「不——行唷。」
雪国感到气闷，想要坐起身来，但妈妈反而把棉被拉得更高。
「今天你吃完药后就乖乖睡觉。如果能在爸爸回来前都当个乖小孩，就给你吃妈妈的特制点心。」
「但是……」
「不准说什么但是不但是的！不安静休息的话，感冒就不会好喔。我走啰！」
「爸爸真的会回来吗？」
身体一震，正急急忙忙离开房间的佐喜，像冻结一样停下脚步。
「……小雪？你是从哪里听到这种事的？」
「要是这次失败的话，爸爸就会被派到莫斯科或杜拜吧？之前……你们在和室里讲话的时候——」
「你、你这孩子真是的！就是因为那么晚还不睡才会发烧！」
「因为我想上厕所啊。」
当他揉着惺忪睡眼走到一楼时，发现爸爸妈妈用像是在守灵一样的表情交谈着。
雪国翻开放在枕边的『世界地图册』。
这是为了庆祝他升上小学，祖母说着「虽然现在送好像太早了」，然后买了这本地图给他。
「莫斯科是俄罗斯的首都吧。北纬五十五点四五度，东经三十七点三七度。面积一千零九十一平方公里。年平均高温九点二度，低温一点七度。呜哇，一月最低温还会到零下四十二度啊。」
「讨厌啦啊啊！」
妈妈捣住脸。
「我啊、我啊，生长在千叶的房总半岛，很怕冷呀！我手脚很容易冰冷！」
「啊，可是杜拜很温暖喔，那儿是阿拉伯联合大公国里的城市。」
「南方国家也不行呀啊啊啊啊！蟑螂很巨大所以不行呀啊啊啊啊！」
「阿拉伯有蟑螂吗……」
这在他收到的地图册上没有记载。如果要调查的话，应该找昆虫图鉴吧。
不过，他也不好意思拜托穿着围裙坐倒在地上哇哇大哭的母亲，要她帮忙拿书架上的图鉴。
对从小就常常生病而无事可做的雪国来说，学会看书写字一点都不费力。现在只要是给小学生看的书，他大多能读得懂。
「……妈妈。」
「什么事？小雪。」
「爸爸也很辛苦喔。小舞读的是私立学校，房子的贷款也还有很多，爸爸今天又假日加班了，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到年金——」
「……小雪，妈妈有时候会担心，小雪你是聪慧还是纯粹太过老成了。可以跟妈妈说这是错觉吗？」
「这是错觉。」
「呜啊啊啊啊啊！外表看似小孩，智慧却过于常人啊啊啊啊啊！名侦探柯南啊啊啊啊！」
虽然搞不太懂为什么，但妈妈哭得更厉害了。
——叮咚！
刚好就在这个时候，玄关的门铃响起，而且连续响了第二次跟第三次。
听到这个节奏，他马上就知道这是谁。他甚至不用跟母亲对看确认。过没多久，祖母似乎帮忙开了门，他的『另外一半』就精神奕奕地发出『砰砰砰』的脚步声爬上楼梯。
「——我回来了！」
简直就像是充满活力的拉炮发出『砰』的声音炸开来一样。
「我回来啰我回来啰我回来啰，雪国你好点了吗好点了吗好点了吗？欸欸，雪国你好点了吗？」
像把停不住的机关枪一样说个不停的她，是在今年四月进入私立小学的双胞胎姊姊舞姬。
一进入房间，她就抛开学校规定的白帽与全新的小学生书包。东翘西翘的短发像是会呼吸一样跳动着。接着三折袜也被她往左右一丢。到她脱成只剩一件酒红色连身裙的轻便装扮为止，所花的时间还不到五秒，宛如在执行火箭的分离程序。
「真是的——小舞！要说几次你才懂！就算回到家也不能乱丢！要好好收拾！」
「我知道啦！」
舞姬只有嘴上说知道，却直接跳到雪国床上。
佐喜按住眉间，捡起她脱下的袜子离开房间。
「我回来了，雪国。」
舞姬托腮趴在床上说。
「嗯。欢迎回来，小舞。」
他穿着睡衣这么说完，舞姬就很开心似地笑了。她脸上满是笑意。
他想，最近小舞已经不会搞错自己的名字了呢？
在同一个幼稚园的时候，她经常把自己跟雪国混在一起，都用『雪国』来称呼。就算有人叫她舞姬，她也会假装没听到。有人叫雪国的时候，她则会一起答『是！』。由于她的态度非常认真，雪国也曾一度认为这是正常的。
「你今天做了什么事？」
「那个啊那个啊……」
她独自进入的小学必须搭电车上学，而且校舍亮晶晶的，似乎有很多有趣的事情。虽然他有点羡慕，不过听说这个学校只有女生能就读。
舞姬开始两眼闪闪发光地告诉他当天课堂上教的所有内容，甚至还手舞足蹈，总之她的心情超好。
「……哦——」
「——然后啊，在我们跳绳时误闯进来的狗很大一只，要说有多大呢，大概有这么大，这么这么大。」
这——么大，她以全身动作示意出的狗跟熊差不多大。
「是什么品种啊？」
「嗯——跟对面阿姨家的狗很像。」
那是博美犬耶，小舞。
虽然不知道该相信她的话到什么程度，不过似乎可以确定的是，迷路的小狗被级任老师暂时收留，而舞姬也充分享受了学校生活。
「雪国今天做了什么事？」
被她用充满期待的眼神反问，他不禁感到颓丧。
「…………什么都没做，只有睡觉。」
「一直睡觉？」
「对啦，一——直睡！」
虽然两人就读不同学校，不过跟舞姬的出席日数相较下，雪国大概还不到她的三分之二吧。身体虚弱的问题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解决，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被抛下不管的感受。
不管他有多会看书、知道同龄孩子不知道的词汇、能解开让老师惊讶的问题都一样。心中的焦躁与寂寞静静地降落、沉积，没有消失。
「这样啊……这样很无聊吧……」
被她率直地摸了摸头，雪国更是差点哭了出来。
「我已经腻了，我睡得很累了。」
「也对呢。」
「我不要这样。」
要是舞姬接下来没有开口，他一定会真的哭出来吧。
但是她说：
「那，我们来交换吧。」
——啊？
「交换，我跟雪国交换。」
「呃，交、交换？你该不会是说互换身分？写成汉字就是『交换』的那个交换？」
「我是不知道啦，不过大概就是那个字。」
他实际在空中写出『交换』给她看，舞姬就随便点了点头。
「哪，我会代替雪国在这儿睡觉，雪国就扮成我的样子去玩嘛。」
雪国只能张大嘴巴。
「因为啊——感冒的话，妈妈就会很温柔，就算不是点心时间，也能吃冰淇淋或桃子罐头，我就觉得雪国好好喔。」
「这、这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喔。」
「嗯，雪国是这么想的吧？但我并不这么想。所以我就代替你做这些事。」
毫无顾虑的笑容中，到处都找不到谎言或心机，真的非常率直。
他肯定用一辈子都追不上小舞跳跃的思考方式吧。他不禁思考起不像小一生会想的事情。
「……唉唷！」
「我不会说唉唷。」
「呀呀呀呀、呀嗯！」
「背挺直。」
「呀啊！」
他的背被打了一下。
（因为……）
穿裙子时脚边会有风吹拂，这样的感觉让他无论如何都感到羞耻。
「小、小舞，无论如何都得穿裙子吗？穿长裤也可以吧……」
「不行。我穿裤子的话，妈妈就会非常生气。那样还比较危险。」
这是很犀利的指谪。
对于从前说话时老是把雪国跟自己混在一起的舞姬，为此最感到担心的就是母亲佐喜。所以就算有些勉强，她还是让舞姬进入私立的大小姐学校，最近甚至让她上起古典芭蕾课。
而这样的舞姬所拿到的日常服装，不知道是基于妈妈对三丽鸥的喜好还是人格教育的一环，全都是可爱的小少女服装。
代替舞姬就意味着——他要穿上那个轻飘飘的粉红色洋装，或是凯蒂猫衣服。
雪国站在小孩房间的角落，不安地拉扯裙摆。
「总觉得很丢脸耶……」
「你说啥？我平常都穿这种衣服欸。」
现在雪国身上穿的是印有三丽鸥角色的粉红运动衫，以及红格子的百褶裙。他稍微做个动作，质料轻薄的百褶裙便轻飘飘地大幅展开。
相对的，舞姬则穿着雪国直到几分钟前都还穿在身上的雪人图案蓝睡衣。无视于害羞到扭来扭去的雪国，她的表情清爽得好像刚回到本垒板的选手一样。
「没问题，我们长得这么像，不会露出马脚的。」
「是吗……」
若要自称为病人，他觉得舞姬那滑嫩圆润的苹果脸不知道该说是太有光泽了，还是太像一个健康优良儿童。
但是站在自信满满、干劲也满满的姊姊面前，他就开始觉得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这点真是不可思议。
好，准备上了。他好像可以相信不管什么事情都一定做得到。
「作战实行。交换身分大作战，喔——！」
「……喔——」
一帅气地说完『实行』，舞姬立刻钻进雪国的棉被里。
而扮成冒牌舞姬的雪国，自由程度大幅上升，行动范围扩展开来。
（总觉得我好像在玩踢罐子游戏时逃跑的人。）
慢吞吞地走下楼梯的同时，他这么想。虽然想去哪儿都可以，但若轻率地采取行动，一下子就会GAME OVER了。在这一点上，真的跟踢罐子游戏很相似。
「哎呀，是怎么回事啊？」
「哇！」
雪国差点跳起来。
他刚走到楼下，就跟佐喜碰个正着。
她似乎刚把晾晒的衣服收进来，手上抱着成堆的床单。
她的表情好像看到非常稀奇的东西似的，凝视着扮成女孩子的雪国。
「嗯，呃，那个，呃、呃——」
「好棒喔，小舞！你下楼的时候没有发出『咚咚咚』的声音耶！」
然而她却笑得很开心，还摸了他的头。
「妈妈很高兴。你就按照这个样子，变得更像个女孩吧。」
「啊，嗯、嗯……」
「啦～啦啦啦～啦！啦～」
她抱好滑掉的床单，哼唱着娜乌西卡安魂曲，消失在里面的和室。
（……总之，事情没暴露吧？）
好像突破第一关了。
他接着走到客厅，这次则发现祖母菜穗子在看电视。
明明有沙发，她却坐在座垫上，穿着整齐和服的模样宛如招财猫。
「奶奶，稿子写完了吗？」
「说这种煞风景话题的小孩就该被打屁股喔。来，吃煎饼吧。」
「嗯。」
他点头，坐上沙发。
雪国最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大部分的奶奶并不会被截稿日追着跑，躲到独栋工作室里闭门不出，也不会跟编辑喝酒喝到早上。
雪国喜欢的卡通马上就要重播了，或许边吃点心边看卡通也不错。
现在祖母在看的电视画面上，是一部很推理作家风格的外国悬疑电影。
「哪，奶奶，我啊，等一下有想看的节目。」
「嗯，我知道啊，舞姬。水户黄门对吧？」
「欸？」
祖母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转台。接着，电视上开始重播长期以来大受好评的时代剧。
「……呃，那个……」
「舞姬还真喜欢时代剧呢。」
叙述人生中有笑也有泪，不想哭泣就要踏出脚步的那首熟悉的主题曲沉稳地响起。
的确是这样啦，并没有错啦。
（但我、我不喜欢啊——！）
事到如今他才明白，扮成舞姬的模样，跟她互换身分，就意味着除了舞姬平常会做的事情以外，他什么都不能做。
如果卡通跟时代剧同时播，就要选时代剧；若问他个性乖巧还是活泼，他该回答的是活泼。
——这好像并不如他所想的那么好玩耶！
「——对了对了，小舞！你之前说的那个熊熊体操，可不可以做给妈妈看？」
「哇啊！妈妈。」
这次连妈妈佐喜都从厨房来到这里。妈妈的脸上充满期待。
「熊、熊熊体操？熊熊体操啊，熊熊体操。」
「还是猫猫体操？」
「没有，是熊，这是对的。」
雪国豁出去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跳起以前舞姬曾得意表演的自创舞蹈（？）精华版。
「熊、熊、熊熊～」
向右前方大喊『吼——』。
「熊、熊、熊熊～」
向左前方大喊『吼——』。
再一边想像着盐渍鲑鱼，边踩着拳击的脚步。
「我·爱·鲑·鱼！」
「好棒唷，很可爱喔，小舞～」
「表情很紧绷喔，舞姬！表演技艺时害羞，表演不就被糟蹋了吗！」
就算你这么说！
光是还记得怎么跳这种怪异又随便的舞步，就该感谢我了。
以水户黄门的谈话为BGM，他扭扭腰，甩甩手脚。他不太懂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正当他一边接受着『腰太无力』、『笑容不够』的指导，一边跳熊熊体操的时候，厨房计时器发出响声。
「哎呀，已经过这么久啦。糟糕糟糕。」
「你在煮东西吗？」
佐喜按着脸颊转过身。
「是啊，妈。小雪好像好很多了，我想他应该吃得下杂烩粥了吧。」
母亲前往厨房，而祖母目送着她的身影。雪国抱着无法置信的心情听着这段对话。
——杂烩粥、杂烩粥。
「喂——舞姬呀，水户黄门——」
「我不看了！」
看到佐喜端着热呼呼的砂锅走上二楼，他马上坐立难安地追在她身后。
感冒没有任何好处，但唯有这道杂烩粥另当别论。用满满鸡高汤熬制的特制杂烩粥，翠绿的小松菜，加上红梅干跟吻仔鱼，吃起来会让人感到无比幸福的味道。
他竟然会错过这道美食，这种事情——！
「——哎呀，好了不起喔，小雪。你有乖乖睡觉呢。」
「嗯，我有乖乖睡喔！」
「好孩子就要给奖励。来，趁热吃。」
「哇——」
到达小孩房间时，他看到扮成雪国的舞姬已经从床上坐起身。妈妈把盛着砂锅的托盘放到舞姬膝上。
「妈、妈妈！」
「——嗯？怎么了，小舞？」
佐喜一脸讶异地转头，舞姬的表情也同样讶异。
「啊哈哈，怎么啦雪国？不对，是小舞。」
「杂烩粥……那是我的杂烩粥……」
「嗯，这是雪国『我』的杂烩粥！」
穿着雪人睡衣的舞姬看着杂烩粥，满脸喜悦。
「……对喔，那是雪国的杂烩粥嘛……」
「小舞再等一下喔，马上就吃晚餐了。」
不是这样啦。他想要的是那碗杂烩粥啊。
雪国没有反驳的力气，也没有用以说服的言词，他摇摇晃晃地坐倒在舞姬的书桌前。
「好吃吗？小雪。」
「烫、好烫喔，妈妈。」
「这样啊？来，要放凉喔，啊——」
「啊——」
他的理智上明白，现在的舞姬就是雪国，所以她在那个地方吃那碗病人专用的杂烩粥是非常正确的。
但这是怎么搞的？这股仿佛在灼烧一般，被排挤的感受是什么？
杂烩粥被吃掉让他很难过，只有舞姬跟妈妈两人相亲相爱也让他很难过，而且没有人有错，所以也无法抱怨。
之前出现在他读的书里的词汇『寂寥感』，就是用在形容这种心情的时候吗？
（……在我感冒的时候，小舞也会这么想吗？）
孤零零地转过身，因为被丢下不管的寂寞心情而紧咬住嘴唇。
抱歉，小舞。我不会再说只有我很寂寞了。
我不会再说了，所以——
「来！啊——」
「啊——」
啊啊，已经到极限了！
「好诈喔，小舞。我也要吃！」
雪国忍不住大叫，跳到眼前的床上。
「雪、雪国！？」
「给我吃杂烩粥杂烩粥杂烩粥！」
「给我等一下，喂！会洒出来！欸！」
「啊，我的汤匙！还给我！」
「我也要吃杂烩粥—————————————————！」
究竟过了多久呢？两人一起把砂锅里的粥吃个精光后，才总算停下来喘口气。
「……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的。」
佐喜温柔拍打着裹在同一条棉被里，舒服地闭着眼睛的两个孩子的肩膀。
「小雪，小舞。妈妈呀，只要你们能健健康康的，就什么都不需要了。」
都不需要喔。
轻声低语的母亲的声音，左右两边手掌规律的节奏。
在魔法般的呼唤形成的摇篮曲陪伴下，那天他甚至没有作梦，就进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
接着，八年后。
雪国待在同一张床上，因染上感冒而独自躺在这里。
想起这段化石般的记忆，他有种不知道算不算极度害羞的微妙心情。
（……妈妈大概中途就发现我们互换身分了吧。）
毕竟那发生在八年前。
只要看当时的照片就明白了。当时雪国跟舞姬的状况是，无论身高或体重都是舞姬比较占优势，而体弱多病的雪国在两三年后才追上她的体格。只要稍微看一眼，马上就会发现不自然之处吧。
就是因为发现这件事，母亲才会说出那样的话也不一定。
向他说出那句温柔话语的母亲，数年后，父亲因犯下担忧已久的大错，被调往海外，她也陪着他离开家里。而『用古典芭蕾薰陶成女生～大作战』也完全失败，舞姬变成现在的模样。
她走上了与期望的未来相去甚远的路线，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错了呢？
（——嗯？）
翻过身来的雪国，注意到一个不熟悉的东西。
在用来代替床边桌的旋转椅上，放着托盘与砂锅。
它看起来似乎放在这边还没多久，盖子上的透气孔还有蒸气冒出。
记得在半梦半醒之间有过『要不要吃些什么』的对话，看来他当时真的有点头说好。
就算语气不善，她还是为自己好好做了午餐，所以必须感谢才行。
（谢谢你啰，小舞。）
雪国连忙把托盘放到膝上，打开砂锅的盖子。
蒸气轻轻窜起。啊啊，好感动。出现在眼前的，完全就是妈妈以前做给他吃的杂烩粥。由于鼻塞而无法闻到味道这点让他遗憾得不得了。小舞，你马上就能嫁出去了！
「我开动了——」
他拿起附在一旁的汤匙，小心吹凉后送入口中。
「————————————————————！」
啊呜喔。
他痛苦挣扎。
好难吃。
太难吃了。
「…………好甜、好甜、好甜啊啊啊！」
他从来不知道鸡高汤与甜味的组合是这么难吃的味道。而且他以为是脆梅的红色碎块其实是*福神渍，甜度变两倍。（译注：将七种蔬菜切碎，以酱油及砂糖腌渍的腌渍物。）
雪国含泪瞪着砂锅。
充满花边的睡衣也就算了，这样对待病人不会太多分了吗！？
雪国把砂锅连着托盘一同拿起，离开床铺。
「喂，小舞！这个杂烩粥是怎么搞的！」
雪国一边说，一边砰砰砰地跑下楼梯。然后，冲进一楼的雪国哑口无言了。
一楼已经沉入腐海底部。
在走廊正中央，还没脱水的衣物像蛞蝓一样趴在那里。来到厨房一看，待洗衣物散乱一地，一根切到一半的葱还留有绿色的部分，掉在地板上。如果不小心踏到，大概会像踩到香蕉皮一样摔跤吧。
「给我等一下……小舞……？」
他一边闪避葱跟待洗衣物，一边寻找舞姬，然后发现舞姬就在客厅。
无视于荒凉的惨状，她蜷缩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睡着了啊……？」
该生气吗？该感到无奈吗？不对，不管哪个都行，总之……
「起床————————————」
「哈啊？」
他用报纸做成扩音器大喊，舞姬总算醒过来。
「咦……你不去睡觉怎么行呢，雪国。」
「要是有人吃了这个还睡得着，我还真想见见那个人呢。」
他无法阻止自己的声音中带刺。
「有什么不对吗？」
雪国默默把端过来的砂锅锅盖打开。
舞姬睡眼惺忪地闻了闻杂烩粥的味道后，拿起汤匙把粥送进口中。
「……嗯，还是热的嘛……好吃好吃……」
「呃，那个……」
她在吃、正在吃。
她一直吃着那个极度难吃的杂烩粥。
「我吃饱了——」
双胞胎姐姐放下空荡荡的砂锅，又砰地躺下来。
雪国发现自己搞错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这个人真的是、这个人真的是……
「……自己也发烧的话就要说啊————————————！」
他可没听说过就算发烧到变成味觉白痴也要努力啊，姊姊。
总之，既然把感冒传染给她了，那就不能放着不管。雪国把她送到里面的和式房间，铺好棉被让她躺下（毕竟要把她送到二楼双层床的上铺还是太勉强了）。
简直就像预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一样，他的身体开始觉得轻松些了。
都是舞姬尽心看顾他的功劳。
「雪国……？你要去哪……？」
「没事，你睡一下吧。我只是要帮你拿替换的衣服过来。」
「真的吗……？」
听到她胆怯的颤抖声音，他几乎要哽咽了。总之，他就快点换件衣服，帮她拿药过来吧。
还有新睡衣跟散热贴片。
首先，要睡饱饱的，肚子饿了就吃热呼呼的杂烩粥。
他以前就是这样恢复健康的。
同时一边听着妈妈诉说着她微小的愿望，说她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需要……
***
「早安啊——雪国。」
隔天早上，带着不输给东升旭日的活力，舞姬来到厨房。
她现在是扮成戴着假发、穿着睡衣的正牌舞姬造型，脸色红润，显示出她很健康。
雪国也穿成正牌雪国的模样做早餐，光是看到他的脸，就确定他已经完全康复。
「早安，小舞。现在觉得怎样？」
「睡太久了，感觉快融化啰，好像可以三天都不用睡了。」
「这有点勉强吧……」
舞姬马上偷吃起做到一半的沙拉番茄。她看起来真的很有精神。
坐到餐厅中的专属座位上后，她似乎注意到了跟邮购目录放在一起的明信片。
「这是什么，妈妈他们寄来的吗？」
「嗯，昨天送到的，明明是礼拜天呢。他们好像过得很好。」
「真讨厌，如果又不回信的话会被骂的……」
舞姬低声絮叨，昨天那个撒娇的模样好像是骗人的一样。
随着非标准信件的目录一起送来的明信片上，有着在夜景中熠熠生辉的鱼尾狮图片。父母今年似乎被派往新加坡。
「……『你们好，小雪，小舞。你们过得好吗？爸爸跟妈妈都很好，也谢谢你们送给我限量的拉拉熊。话说，前几天发生了有趣的事情。当我想在这边的日系百货买三丽鸥商品时，偶然与我同行的绅士说他也住在空州市，而且他女儿也就读清美美女学院国中部。我还以为他肯定是要买礼物送女儿，结果他说是买来自用的。可惜我没有听到他的名字，不过他说他好几年前曾在美国跟南美洲那边工作。小舞认识他吗？』」
舞姬盯着明信片，完全陷入沉默。雪国继续在旁边努力煎荷包蛋。
「……哪，雪国。」
「嗯？」
「这位三丽鸥绅士，该不会是一骏河蜜的爸……」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可是……」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可是……」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面对一脸怀疑的姊姊，雪国脸上泛起干笑，予以否定。
没错，一定有什么误会。
不过，说不定、说不定也有这种可能啦。等他到学校后，去找一骏河小姐时顺便问问看吧。而且，她或许正在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这应该是他的愿望吧）。
总之，之后应该会写给父母的信件开头部分，他已经决定好了：
——敬启者，父亲，母亲。
——我跟小舞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不过我们过得很好——
之后的发展#5
——北美航空，自J·F·甘乃迪国际机场起飞，于安克拉治机场降落，NAA七〇二号班机。
大型喷气式客机逐渐接近加拿大与阿拉斯加州的国境。
机内的午餐时间已经结束，出差中的商人们早早就开始准备午睡，或是忙着制作报告。只有些微声响的宁静机舱内宛如空中的移动办公室。
打破沉默的是当中最年幼的乘客。
「呜——啊啊……？」
年轻的母亲连忙开始哄座位上的幼儿，但才刚学会说话的小孩不肯听话。一下子唱起荒腔走板的歌，一下用手上的玩具敲打前面座位。最后，孩子哭了起来。
「让她安静下来，现在，马上！」
坐在前面座位上的商人愤怒转头。他连珠炮似地说起他现在处理的案子会成为多大的买卖，要是协商失败你们负得起责任吗？但那个母亲只是显得十分惶恐，貌似外籍人士的她似乎听不太懂英文。
那位商人更加生气了，即将爆发怒吼时，坐在他邻座的男人缓缓起身，转头向后。
男人穿着皮外套，头戴牛仔帽，衣着相当轻便。他盯着睁大眼睛的幼儿，接着从口袋里拿出小小的指套玩偶。他把玩偶硬是套上自己粗大的手指，然后灵巧地操弄起来。孩子像是被吸住一样盯着玩偶，当她从男人手中拿到玩偶后，就独自玩起那个娃娃。
机舱内总算安静下来了。
抵达安克拉治机场后，母亲追寻着那名男子。
戴着牛仔帽的男人停下穿着靴子的脚步转身。那位母亲本以为他是个道地的白人，不过他似乎还混了亚洲血统。即便知道自己英文说得不太好，母亲还是努力地说：
「非常感谢您。您帮了我大忙，而且还收下了您的玩具。」
「不用道谢。那位小淑女似乎能够理解艺术，这真是太好了。」
「咦？」
他满脸认真地向那个幼儿套在手上的指套玩偶告别，朝着大门快步离去。
凯蒂猫是人类的至宝。
据说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第6章 午后的红茶舆玛德莲
——冬季。
当窗外吹拂的风变成刺骨寒风的时期到来，小蜜所属的青美女学院社交姊妹会——皇家玫瑰会举行一个仪式。
当沙龙暖炉的火烧到最强后，所有人都要穿上单薄的服装进行的这项仪式，与春天的入会仪式并列为两大不可欠缺之物。衣服是没有染上任何色彩的纯白色，材质是丝质。她们穿着宛如希腊神话或宗教画中天使般朴素的装扮，把陶瓷马克杯举到胸前。
伴随着暖炉中摇曳的火焰，昏暗的房里只有隐隐的吐息声。
「——蝶间林典子，你愿意在我们这些证人之前，发誓守护并领导这间蔷薇与翼之馆吗？」
「我发誓。」
「你愿意发誓成为所有妹妹的典范，化作遮蔽风雨的屋顶吗？」
「我发誓。」
缓缓发问的，是在这一年间管理姊妹会会馆的钥匙，领导同伴至今的三年级首席。她把古老大锁的钥匙挂到即将成为下任首席的少女脖子上。小蜜等皇家玫瑰成员围绕着跪在地上的两人。
啊啊，请加油，姊姊。
从举行仪式的三天前开始，小蜜就像是面对自己的事情一样激动，紧张不已。
「如前所述，我已经听到首席的誓言。来，请多指教啰，典子。我现在把皇家玫瑰托付给你。」
「我很乐意。」
仪式以轻微的拥抱告一段落。小蜜等人说出规定好的贺词，把手上的马克杯凑到嘴边。
（——好甜。）
里面装的不是古典的红酒，也不是白兰地，而是加了一堆砂糖的可可。
可可的热度与单纯的甜味轻轻在体内扩散开来。坦白说就是哄小孩的东西，但要加深小蜜这些女孩子的羁绊时，需要的并不是基督苦涩的鲜血。
掌声陆续响起。
「加油喔，典子小姐！」
「恭喜你，姊姊！」
「这么一来，你就是新一代的首席喔。」
蝶间林典子以浅浅的笑容回应周围的祝福声。包覆在白色薄衣下的肌肤，因为紧张而染上玫瑰色。那货真价实的细致肌肤，加上跟卷发相得益彰的优美身段，她就是小蜜憧憬的典子姊姊。
虽然小蜜默默拍着手，但典子特地转向她，让她心中一惊。当她的视线跟小蜜交会时，她显得有些顽皮地拉起钥匙，而小蜜能做的只有更用力地鼓掌。
于是，蝶间林典子成为皇家玫瑰的新任首席，学院完全进入寒假。
事件在新年到来后的第三学期等待着她。
***
一边弹奏着艾瑞克·萨提的曲子，典子重重地不知道发出了第几次的叹息。
新学期开始后已经过了两天，现在没时间沉浸在『啊啊，小蜜的姊姊今天也好美』的喜悦中了。
「——那个，典子姊姊？你怎么了？」
在小蜜计算得到的范围内，她在早晨朗读会时叹了两次气，早餐会时又两次，加上刚才在练习室钢琴前是第五次叹气了。
她明明是因为对音乐的监赏力，才被典子以『这次沙龙音乐会我有想表演的曲子，你陪我一下』为由叫到这里来的，但这样她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聆听。
典子坚定地撩起头发。
「你说我怎么了？」
「姊姊看起来显然有什么担心的事情。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都……」
没有喔。
典子或许打算否定吧。但是，当小蜜膝盖并拢，持续直勾勾地凝望着她时，典子发出今天第六次的叹息。
「果然是这样，典子姊姊。」
「……我明白的，小蜜。不要再说了。」
她阖上钢琴的琴盖。
「——玛德莲……」
「咦？」
「哪，小蜜，你知道玫瑰会吗？这是皇家玫瑰的毕业学姊联谊会喔。之前我出席了那边的新年会。」
她把纤纤玉指放在闪耀着黑色光芒的大钢琴上，然后两手合拢。她的侧脸满是忧郁，似乎正在回想当时的情景。
那个玫瑰会在每年一月七号举办新年会。
在聚集了所谓地方仕绅女儿的青美女学院中，这群女性曾经隶属于只对更加特别的名门敞开门扉的皇家玫瑰。会场设在空舟大饭店的『天空之间』。为了让纵横日本财政界的重要人物的夫人们能穿着华丽的衣物谈笑欢众，饭店特地提供了这个场所。饭店主厨跟经理似乎认为如果这天失败就会没命似的，从好几个月前就开始研拟计画，并为此胃痛不已。
典子身为刚上任的新任首席，有必要出现在她们面前。
她说她当时并不害怕。
不管是典子的母亲、祖母还是曾祖母，每个人都曾在青美就学，透过皇家玫瑰加深了彼此的羁绊。她也学过宴会礼仪，而且很明显的，只要说出蝶间林的名号，无论哪位毕业学姊都不会对她置之不理。
剩下的呢，没错，会受到考验的只有典子自己的人格与度量。
「——对了，今年的首席变成你了呢。蝶间林家的孩子。」
「好怀念啊，好像昨天才刚毕业一样。」
感慨良多地低语的学姊，有些属于典子母亲的世代，有些属于她祖母的世代，但在她们面前都不可以笑出来。如果说话的是曾为首席者更是如此。
典子维持着有教养的学妹的模样，倾听她们回忆往事。
「在我们的时代，因为战争而遗散了很多学生呢——」
「我那时的经济高度成长。」
「当时发生了石油危机。」
「泡沫经济崩坏了。」
简直是一部会走路的昭和史。
「所以，听好了，典子小姐。」
「是，姊姊。」
在她面前说话的『姊姊』，少说也是三十年前毕业的学姊。
「皇家玫瑰的首席啊，也兼任其他姊妹会的首席，你要有这样的想法比较好喔。绝对不能只关注姊妹会会馆。要是有什么万一，你就必须率领众人与学生会战斗。」
「我明白，姊姊。」
「你已经跟其他姊妹会打过招呼了吧？」
「是的。樱桃会、诚挚会、山百合教授会、海原之会……」
典子列举出校内的社交姊妹会名称。
「玛德莲呢？」
突然间，有人这么问。
在包围着典子的圆圈一端，有位穿着桃色外出和服的老妇人。她应该也是历代首席之一。
虽然已年过七十，但在下颚处修齐的短发没有一丝卷曲，宛如一个小女孩。在她的现役时期，肯定像个会走路的日本人偶。有人呼唤她的名字说「幸代夫人您真是的」。
「怎么能忽视玛德莲呢？明明一开始就该先去那边打招呼的。」
「话是没错啦。」
「哪，大家也这么想吧？」
被幸代夫人呼唤的其他历任首席陆续表示同意，说「对呀」、「玛德莲是不可或缺的」、「毕竟那代表着青美的另一个模样呢」。她们的年纪上至八十几岁，下至二十几岁。
典子脸色变得铁青。
「玛德莲……吗？」
「如果还没去的话，最好尽快喔。这种事情，拖得愈久会愈觉得尴尬。」
虽然受到她们的关心，但是她听都没听过『玛德莲』这个社交姊妹会。
「……当时我虽然笑着掩饰过去，但到现在我还想不出有这样的姊妹会。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典子的动作渐渐变得像是在教会忏悔室中告解的基督徒。她十指紧紧交握，那是像在说『神啊，请赦免我的罪，阿门』的动作。
「玛德莲……」
「你听过吗？」
小蜜摇头，她完全没听过。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想要一本名册。」
就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典子还是忍不住想说吧。
所谓的社交姊妹会与正规的社团活动最大的差别，在于是否受到学校的认可。姊妹会虽然不受教师或学生会干涉，可以自由行动，但另一方面她们要自行筹措活动资金，也很难掌握住其他姊妹会有多少成员，又在进行什么活动。毕竟都是非官方的地下社团。
「至少可以确定与历代首席关系紧密的人，都知道这个姊妹会吧。幸代夫人跟其他人都把这个当成常识，而且也确信玛德莲至今依然存在。但我没听过，完全没听过。」
「典、典子姊姊，请振作！」
「没事的，我不会认输。这大概是给我的挑战书吧。嗯，没错，我一定会抓住那什么玛德莲的尾巴，招待她们所有成员参加我的茶会……」
典子的好胜心好像意外地强，她心中的火焰已经完全被点燃。
不过，新年才刚到，她们似乎就接到一题出乎意料的『谜语』了。
***
玛德莲。
她试着用自己的方式思考，不过她联想到的还是与点心有关的那个玛德莲。用了大量鸡蛋跟奶油制作的法式甜点。贝壳状的独特外型。虽然她不喜欢加进太多酒的高级玛德莲，不过以前她好像吃过很多美国超市贩卖的那种烤玛德莲。
小蜜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抿着嘴。
「唔——」
「小姐，您在写作业吗？」
「类似的东西……」
她甚至跑进不在家的父亲的书房，尝试调查玛德莲的起源，但浮上心头的只有失望的感觉。
清野说着「请加油喔」，并离开房间。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点心啦……」
小蜜所追求的是查阅之下就能一目了然，马上就能让她找到解决线索，更有个性一点的由来。不过说明白点，她只觉得自己想得太美了。
女孩子与甜点有着剪也剪不断的关系，小蜜也想到好几个名称与甜点有关的姊妹会。那些大多是以做点心或烹调为目的而组织的烹饪社团，剩下的则是会为了茶点付出一切的茶话会。
「……小说『追忆似水年华』中，玛德莲的香味被用来作为故事的关键……还是跟香水有关……？嗯——嗯——嗯嗯……」
一小时后。
仔细想想，要是自己这种人想得到答案，那么从今年刚开始就一直为此烦恼的典子姐姐立场何在？得到这种无奈的结论时，她已经累瘫了，把全身重量考到椅背上。
在这远远的书桌上，散落着从跟着玛德莲有关的易位构词到姓名算命，所有她在胡思乱想之下写下的笔记。
「——哎呀呀，夫人！如果您要回家的话，可以打个电话说一声啊。」
玄关那边好像有什么骚动。
小蜜走下楼梯，发现母亲佐和子把大衣交给清野，正在脱鞋子。
（母亲？）
真是难得。照理说，她这几天应该在外县市录制歌曲才对。
母亲用少女般楚楚可怜的容貌，冷淡对待忙碌地在她左右绕来绕去的清野。
「夫人、夫人，晚餐您想吃什么呢？虽然太突然了，做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抱歉，我只是回来拿东西。珍珠项链。我拿了那个就得马上离开——」
但是，当她看到站在走廊另一端的女儿时，马上丢开行李冲了过来。
「一个礼拜不见了，小蜜蜜——！」
「呜噢！」
她被从正面紧紧抱住。
「过得好吗？有时间的话，一起去吃饭吧。日式？法式？在音乐厅附近，有家好吃的中华餐厅——啊啊，时间来不及了！」
她又被推开了。小蜜差点飞到走廊的另一端，但她勉强踏稳脚步，然后全力抓住要走往里面房间的佐和子的衬衫。
「小蜜？怎么了？」
「抱、抱歉，母亲大人！我有事想问您！」
母亲再怎么说都是青美的毕业生，也是皇家玫瑰的毕业学姊。
「您知道玛德莲这个姊妹会吗？」
「玛德莲——？」
佐和子柳层微皱。
她被小蜜抓着衬衫袖子，露出思索的神情站在原地。
「……听你这么一说。」
「这么一说！？」
她听过吗！
「在我那一届，有人创立了叫这个名字的姊妹会。」
万岁！
「不过两三个月后就解散了。」
可惜！
面对露出『这又怎么了』的疑惑表情的母亲，她连说明的力气都没有。
在那之后她用尽各种方法，但还是找不到线索。
现在，艾瑞克·萨提的曲子响彻放学后的第二音乐厅。这是艾瑞克·萨提缓慢又情感丰沛的作品『吉诺佩第』。在中央弹奏钢琴的是首席典子。
「真棒。」
「总算营造出首席的风格了呢。」
隶属于皇家玫瑰成员的听众们听得入迷，但小蜜为了别件事情担心不已。她白玉般的肌肤上出现了小小的粉刺，她可是个完美主义者，虽然她用不屈的精神力避免自己弹错音，不过她现在状况并不好吧。
她是不是熬夜了呢？还是因为不安而无法成眠？
明明只有小蜜知道典子的烦恼，却找不到帮忙的办法，这让她懊悔得不得了。原本就带有忧郁感的吉诺佩第曲调愈是动人而完美，小蜜就愈感到无地自容。
啊啊，对不起，典子姊姊——
「不好意思。」
她的视野突然明亮了起来。
为了塑造气氛，音乐会当中会减少照明数量，但现在照明全被打开了。
按住出入口处照明开关的，是个陌生的集团。
「——我们是学生会，想跟这里的代表谈谈。」
典子的演奏停止。小蜜等人喧闹了起来。
明明有开暖气，她却觉得户外的冷空气好像流进来了。
若说肩负青美女学院传统与规矩的是小蜜等人的皇家玫瑰，那么与她们对立的就是代表实务的学生会。
她们把本馆四楼的学生会办公室当成根据地，以校规与规章为后盾束缚他人。
「请问您有时间吗？」
用坚定语调如此询问的是学生会的代表·淡谷舞姬。
她是第一百一十八届国中部学生会会长。她一年级时就进入执行部，在去年秋天的学生会选举中得到史无前例的第二高票，被称为学生会培养的学生会纯种马。
她遵照校规穿着制服长裙，长发用深藏青色的缎带束起，但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什么甜美氛围。而且她那娇小却没什么柔软曲线的身体，比起女孩，她更像个少年。她得到的别名是小源氏，通称『清亮丽人』（这感觉像是在跟皇家玫瑰的『蝴蝶之宫』对抗，所以小蜜非常不喜欢这个名字）。
她的心腹久我原纱由奈也跟在她身旁。她的职位是会计，但大家都说她是会长实际上的左右手。看到两人冷静的工作模样，有的学生会觉得「好帅哟」而成为支持者，但小蜜想，她们才比不上典子姊姊呢。
自己就是这所学校的法律。一群全身散发出这样的自负，甚至让人感到可怕的人们。
（她们来做什么？）
小蜜吞了吞口水。
「——突然打断旁人的演奏，您不觉得这样就没什么好谈了吗？舞姬小姐。」
坐在钢琴前，典子说出她们这方的想法。
「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由于你们交付的资料有问题，我们只好来确认一下。」
舞姬维持着冷淡的表情，恢复平常的语气。她左手拿着她们之前提交的场地许可使用申请书。
「这边。使用时间不清不楚，人数栏也是空白的，这样我无法盖章。」
「这部分是惯例，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
「这就是所谓的陋习吧，我不能放任这件事不管。」
典子的眉间出现皱纹。面对她那堂堂『得票数历代最高』的蛮横模样，新任首席似乎会就此落败，但她并没有低头。
「如果是使用人数的话，在这里的就是全部的人。如果您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请自己计算填写吧。时间就到我的演奏结束为止。方便的话，您可以听完再走。您喜欢萨提吗？」
「不太喜欢。」
「我就知道，毕竟欣赏萨提需要的是情趣与灵气嘛。」
她笑得没有一丝阴霾。她反击的言外之意是『俗气的大木头，快点回去』。受到反击的舞姬好像也有些不知所措。
小蜜也鼓起脸颊，想着『快回去啦，俗人』边恶狠狠地盯着她看，但她听到舞姬轻声说：
「……有猫。」
她说什么？
「蝶间林同学似乎变得有点首席风范了呢。这件事就之后再跟你讨论吧，如果你方便的话。」
她还是确实填好她原本的目的——文件上的空白处后才离开，这点相当可恨。
走吧，久我原。她如此呼唤身旁的心腹后，整团人一起离开音乐厅。
门关上的瞬间，小蜜等人就从椅子上站起身。
「搞什么东西呀，没头没脑的！」
「真的是很不识趣的一群人耶！」
「盐，没有盐吗！？」
「如果是砂糖的话，这边有茶会用的糖！」
最后，她们得到甜甜的砂糖无法净化学生会那失礼举止的结论，结果就改成当场吃掉原先预定在演奏会后吃的饼干。有着高雅甜味的点心原非小蜜所好，但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想跟大家一起吃这些饼干。
（学生会……她就是淡谷舞姬吧……）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淡谷舞姬，不过她看起来真的很顽固又冷血。众人都不停抱怨学生会。主动迎战之下，保护了小蜜她们的典子，真的是小蜜等人的英雄。
「真了不起，蝴蝶之宫。」
听到感谢的言词，典子露出低调的微笑。但是为什么呢？直到最后，她一直对旁人的话语表示同意，但始终没把手上的饼干放入口中。仿佛无法除去胸口的郁闷情绪一样，典子一直微低着头——
***
「我来关门，大家先回去吧。」
音乐会结束后，典子催促众人先回家。
冬天的太阳很早下山，位于树林中的学院气温骤降。当她在姊妹会会馆外等待时，典子拿着钥匙走出姐妹会会馆。她把黄铜钥匙插进门上的钥匙孔，期间还发出像是在吸鼻子的声音。此时，小蜜想也没想地就冲出树丛。
「那个，典子姊姊！」
「呀——！」
结果害她真的发出惨叫。
「什、什么，是小蜜啊！？」
「堆、堆不期，典子姊贼。那个，小蜜很担心典子姊贼……」
身体冻僵了，舌头无法顺利活动。她用冻僵的手指拍拍脸颊，努力抬头看向典子。
两人说话时吐起了白色的雾气。
「堆不期……」
「……回去吧。」
典子带着苦笑说。
最后一班校车应该再十分钟就会发车。
走在小蜜身旁的典子果然明显沉默许多，而且比音乐会开始前更加消沉。
不管多担心都没用，可是她没办法假装没看到。
「哪，典子姊姊，刚才怎么了？如果是为了对学生会的态度，大家都认为你真的很了不起……」
「别讲了，不要连你都说这种话！」
她觉得好像被这句话打了一巴掌。
在开始有星星出没的傍晚，被屋外电灯照亮的典子眼中泛着泪光。仿佛忍耐已久的情绪溃堤，一滴眼泪滑落她的脸颊。看到这滴泪水，小蜜只能屏息。
「……我真的很不会应付那个人。学生会的淡谷小姐……嗯，没错，她是无意识的吧。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擅长说出正中别人弱点的话语呢？」
「弱点？」
「她偏偏对现在的我说『变得有首席风范了』。最清楚这是句谎言的就是我啊！」
她用力紧闭着唇，似乎尽全力不让自己哭得更厉害。
——难道她这么在意『玛德莲』的事情？
为此愕然的自己，或许还没有完全成为真正的青美人吧。
无声哭泣的典子超乎小蜜所能预料的范围。然而，正因为如此，才更让她心头一揪，想要接近典子。
「典子姊姊。」
她无时无刻都想接近这个人的心。想碰触她。她觉得如果这么做，或许能看到某些东西。
小蜜把手上的书包紧抱在胸前。
其实她想抱住典子，但这行为一定很不知分寸吧。
「小蜜啊……去年的这个时候都还待在美国，来到青美女学院后也遇到一堆让我很惊讶的事。无论是校规还是校风，我都不懂大家为什么会认真遵守。不过，当我听着姊姊们的谈话，或是一起喝茶时，我就明白这确实是有意义的。在超过一百二十年的历史中，所有思念重叠在一起，每个人都祈祷着『希望能变得更好，变得更好』，并将思念托负给下一代。这跟天空中的星星是一样的。」
她听说此时看见的猎户座，其实是很久以前爆炸后的结果。即使是渺如沙粒的小光点，在不同的距离与不同的出处，还是能各司其职，待在那个位置。
虽然令人沮丧的事情很多，但她最近开始能抱着这种想法。
「典子姊姊也是星星。典子姊姊之所以成为首席，是因为前任首席的请托。而前任也背负着她的前任的请托。你没有做错，这是顺其自然的结果。你看。」
她像是看着耀眼的东西一样，眯起望着典子的眼眸，典子因此红了脸。她突然别过脸去。
「请看这边，姊姊是闪闪发光的喔。」
「我不要。」
像是快消失一样的拒绝话语。小蜜生起气来逼近她，而典子又再度逃跑，两人就在行道树之间转来转去，最后典子气喘吁吁地骂「小蜜这个笨蛋」。
「我很认真地在烦恼喔。」
「我明白！」
但是，小蜜希望能想点办法让她打起精神。
而且光靠小蜜自己根本找不到那个姊妹会的线索。
「……因为小蜜想得到的只有点心跟狗的名字而已，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帮上姊姊的忙……」
「……狗？」
「是啊，那是我住在纽约的时候，我们公寓楼下的女士养的狗。黄褐色的小只贵宾狗。」
啊啊，连她都渐渐觉得想哭了。
当她用手背使劲擦掉自己的眼泪时，典子叹息了一声。
「不好意思，我稍微让头脑冷静一点再回去。」
「啊，典子姊姊！校车！」
「你坐吧，我会自己回去。」
明明车马上就要来了，但她却从站牌旁边离开。
她该不会要直接走到车站吧？不管小蜜怎么叫她改变主意，留着卷发的背影仍然孤傲地坚决不肯转身。
（典、典、典子姊姊——！）
***
这全都是、这全都是……
「学生会真令人火大！淡谷舞姬——！」
小蜜把床垫直立在墙边，奋力祭出飞踢。
「小姐，您在大吵大闹些什么啊！」
「笨蛋——！」
这一脚是为了姊姊而踢。朝在这种糟糕的时间点紧逼着她的所有事情，踢！踢！我踢！
在一楼的清野发出抗议的同时，刚直立起来的床垫朝着小蜜倒下。小蜜在倒塌的床垫下挥舞着手脚，然而还是耐不住重量趴了下去。
（……我才是笨蛋……）
明明想为她做些什么，却找不到方法。虽然她其实很想说『寻找什么玛德莲啊，无视这种事情也没关系吧』，但典子应该听不进去。
比谁都还高傲的典子姊姊。她讨厌输，也讨厌屈服。这就是蝶间林典子。
就因为她是这样的人，小蜜才会心生憧憬。
「真是令人伤脑筋的人……」
小蜜则是派不上用场的人……
「小姐。」
「什么事，清野……」
小蜜暂时动不了，因为她是个没用的人。
当她在床垫下陷入沮丧时，清野从门边露出脸来。
「抱歉，在您忙碌时打扰。您有电话。」
「电话？」
「蝶间林小姐打来的。」
小蜜顶着床垫跳起身。
「——这边，在这边喔，小蜜！」
她依言搭计程车来到学院后，看见典子站在校门前。
小蜜跑到她面前，再次凝望她的脸。在室外灯的光线下，青美女学院的制服与大衣十分醒目。白瓷般的脸颊旁镶着卷发，脸色看起来比傍晚与她分别时好多了。看来她在电话中说的话或许是真的。
「抱歉喔，我无论如何都想早点确认。」
「那个，典子姊姊，你是说真的吗？你知道玛德莲的秘密了——」
「我们先到里面去吧，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哇啊，你真的知道了！」
拍拍差点不顾旁人目光嚷嚷起来的小蜜肩膀，典子走近校门。
当然，夜里的大门是锁上的。
「典子姊姊，该不会——」
「当然啰，要翻过去。」
小蜜目瞪口呆。在这段期间，典子把手提书包丢到校门对面，为了方便攀爬，她还打开大衣前面的钮扣。
「跟上来。」
「典子姊姊！」
她把那条会让人联想到玛丽莲梦露的性感美腿踏到校门大锁上，然后撐起丰润姣好的身体，发出『锵锵锵』的声音爬过大门，最后留意着不要卡住裙子，慎重又华丽地着地。
（白、白色的。）
小蜜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于是她捣起脸来，心脏怦怦跳。
「你在做什么？你也要一起来喔。」
这件事情就埋藏在心中一辈子吧。
结果小蜜也露出她那与玛丽莲梦露相去甚远的细瘦双腿，潜入学院之中。
「问题的提示就在你的话语中喔。」
「小蜜的话吗？」
「听到玛德莲，我想到的都是糕点的那个玛德莲。我以为这或许是食品企业相关人士的集会。我甚至问过祖父，向他借来可能有关的企业社员名单。当然这全都是徒劳。」
典子说，并一边向她出示书包里的『青美女学院一二〇年史』。那是大开本的硬壳书，是前几年出版的校史。
她说，她回到家时都会一直翻阅这本书。
「或许我真的配不上首席的位置也不一定呢。我无法摆脱既有的观念，一旦受到它的束缚，就完全看不到其他可能性。只要改变观点，明明有很多能用以追索的提示。」
「上面有记载姊妹会的事情吗？」
「不是的，玛德莲不是姊妹会的名字。」
「咦？」
典子在黑暗中微笑。
「在身为糕饼的名字之前，玛德莲可是货真价实的人名喔。她现在也还待在这个学院里。无论过了几十年，她都一直守护着我们。来，小蜜，接下来我们要去跟她打声招呼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大家好，日本的朋友们，让我们当好朋友吧。
听说是昭和时代刚开始的那阵子，她们搭上邮务船『天洋号』来到日本。
「小蜜，你听说过蓝眼睛的洋娃娃吗？」
「好像……听过……」
小蜜还待在美国时，曾经从父亲跟家教那边听过。这好像是两国之间的玩具亲善大使。
这是在日本与美国间政治紧张情绪高涨时，为了巩固两国友谊，由美国传教士雪梨·古利克博士所发起的亲善计画。内容就是彼此把自己国家的娃娃，互赠给当地的小孩。
据闻从美国送到日本的小学跟幼稚园的娃娃，总数高达一万个以上。她们有着宛如梦想着美丽洋装的蓝色眼瞳，这些孩子多么可爱啊。拿到模仿他们尚未见过的西方人而造的洋娃娃时，听说日本的孩子大为惊喜。他们帮娃娃取名字，无比珍重地装饰在学校玄关或校长室前。
做为谢礼，日本这边送出了日本人偶，两国间的交流活动一直持续到战前。
如果两国没有举枪互相残杀，这项活动或许会持续至今也说不定。
「宫城县的贝蒂·珍娃娃，以及山口县的玛莉娃娃。蓝眼睛的娃娃被送到日本各地的学校。残留至今的娃娃很少，听说只剩三百多个。」
「真可惜呢……」
「没办法，毕竟发生了战争嘛。」
典子露出看似寂寞的微笑。
原该是亲善大使的娃娃，在进入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似乎一下子就成了敌国的娃娃，被下令处分。即便如此，也有关系人士无法下手处分心爱的娃娃，偷偷把娃娃藏起来。现存的蓝眼睛洋娃娃们都是度过了这段残酷的命运，才回到阳光之下。
「在这本校史中，节录了一些手记。『毁坏《M》会让学生们悲伤，也违背以美国精神为典范的纪和子女士的意志。即便明白这是违背国家命令的罪行，我还是想把它藏起来。我相信总有一天，能吃着与它有因缘的那道点心，天南地北闲聊的日子会到来』……这是当时的校长所留下的话喔。校长甚至把娃娃带到教职员与理事的疏散地点。校长小心地藏好，不让娃娃遭受火炙，也没让她受到损害，后来就在终战的同时把它带回了学校。」
「那，玛德莲不是姊妹会的名字——」
「我想就是这份记载中的《M》，送给我们小学部的蓝眼睛娃娃，她现在就在国中部的校园中。」
在这里，在这个地点，站在月亮与星光闪耀的国中部校园中央，典子这么说。
「……她现在在哪儿？」
「接下来我们就要去找它。小蜜，你应该也见过才对，一定有。」
典子来到的地方是小蜜平时常去喝茶的咖啡厅。
当小蜜问，该如何潜入理所当然上了锁的设施中时，典子拿出夹头发的发夹。她把发夹插进老式喇叭锁中，开始转啊转的。
「典、典子姊姊，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种……」
「不要晃，小蜜。照准一点。」
「对、对不起。」
被命令担任用笔灯照亮钥匙孔的工作，小蜜心惊胆颤地协助她开锁。到锁打开为止，花不到五分钟。
「这是我去年在谢师宴学会的小特技喔。到今年三月以前，小蜜也想想要表演什么唷。」
皇家玫瑰的成员真的很辛苦。
在没有照明的咖啡厅内，射入了笔灯的光芒。熟悉的木制地板，熟悉的桌子，现在椅子都放在桌子上。还有一个熟悉的骨董展示柜。
「姊姊……」
「嗯，真奇怪呢，平常来喝茶时每次都会见到它的。过去我一直以为它只是个普通的室内摆设。」
小蜜也一样。
她的心脏开始怦怦作响。青美女学院也真坏心，这么重要的娃娃，就该收到哪个更加正式的资料馆去嘛。
因为她一直待在近处，一直待在身边，小蜜因此只把这当成理所当然的景象。
她仿佛是位长久以来的朋友一样。
「日安，玛德莲。还是该说晚安呢？」
典子隔着展示柜的玻璃门呼唤她。夹杂在一起放在这边的瑰珀翠玩偶与水晶天鹅之间，玛德莲小姐张着大眼睛。
像是在作梦一样的蓝色玻璃眼瞳，看起来好像很柔软的陶瓷肌肤惹人怜爱。金色的卷发，以及会让人联想到玉兰花花瓣的白洋装。典子打开玻璃门，让她往后转，就看到一枚褪色的『Madeleine』名牌，仿佛一直都系在她身上。
「就算被命令破坏掉她，也下不了手呢。」
「真的，毕竟她这么惹人怜爱。」
点头同意的典子侧脸上闪耀着泪光，不过这点还是保密吧。
把娃娃放到穿着制服裙的膝盖上，再次向她自我介绍的典子姊姊的身影，贵重到让她想要一直珍藏在心中——在小蜜眼中，这个身影是如此特别。
离开咖啡厅，走在回到校门的道路上，小蜜一直在思考。
「典子姊姊，我觉得典子姊姊还是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姊妹会首席。」
姊姊明白吗？不只是因为她能找到玛德莲。这种不管旁人怎么说都不放弃的好胜心，以及对现在的自己感到不安的向上心，一定会成为日后开花结果的基础吧。
「而且姊姊也很会逞强呢。」
「哎呀，你说什么？」
典子挑起眉，不过她并没有真的生气。
小蜜已经能分辨出这种程度的事情了。
「既然你这么说，小蜜，我也注意到一件跟你有关的事情喔。」
「什么事情呢？」
「你对我来说是必要的存在。」
小蜜不禁停下脚步。
以及呼吸。
典子往前走了三步，又回头看她。
在月光中浮现的是最棒、最美的微笑。
「往后也麻烦你继续帮我喔。」
小蜜当场点了好几次头。
「当、当然！当然好！这是我的荣幸，典子姊姊！」
「是吗？那么这次的早晨朗读会，你也要以朗读者的身分参加喔。就读个威廉·布莱克或华滋华斯的诗作吧。」
「当然——」
当然OK呀，姊姊。正当她想这么大喊时，她突然注意到：
「那个不是只有高年级生才能参加吗？」
「因为你比不擅朗读的高年级生更厉害呀。」
「但是，惯例上……」
「听好了，小蜜。像淡谷舞姬小姐那样打破所有持续至今的传统的行为，并不值得赞同，但是有益发展的改革是必要的。」
「…………」
「我是皇家玫瑰首席蝶间林典子对吧，这点特例会被认可的。」
她无比骄傲地挺起胸膛，所以小蜜也无能反驳。
「…………是，我知道了……」
「我很期待。」
为了走在迈步向前的典子身旁，小蜜加快脚步。
当两人排成一直线，以同样的速度前往校门时，两人的右手跟左手轻轻牵在一起。
于是，忙碌的日常生活又开始了。
——好，华滋华斯啊，华滋华斯，或者是威廉·布莱克。
放学后，小蜜前往市内的中央图书馆。她按照典子所言，为了选择在朗读会上读的诗篇而来到这里。
她借出她想得到的所有诗集，包包变得很沉重。
（……虽然我轻易说出我要支持典子姊姊，不过这还真辛苦呢……）
小蜜并不擅长早起耶。
当她有些踉跄地走过书架之间时，前方发出重重的声响。
「哇，糟糕……」
一位穿着立领制服的少年把书架上的书弄掉了，正慌张不已。因为他手中抱着几乎无法全数拿起的书，还试图从塞得满满的书架上拿出其他书本，结果隔壁一起被抽出来的藏书上下颠倒地跌落在地。
少年就算想捡起弄掉的书，也会因为抱在手中的书本干扰而无法蹲下。只要先把书放到一旁就好了，但当时的他无暇留意这件简单的事情。
「呃，怎、怎么办……冷静，我要冷静……」
人在着急的时候，或许都会变成这副德性吧。小蜜总觉得好像在看着自己一样，于是她靠近少年，帮忙捡起书放回原本的位置，然后走了过去。
（男生也会看种花的书啊。）
那好像是相当专业的园艺书。
他究竟长什么模样呢？她虽然有点在意，不过特地去干扰别人读书也不好，所以她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
那位大哥哥要是能种出漂亮的花就好了呢。
***
另一方面，受小蜜帮忙捡起书本的少年，因宛如被泼了一桶水般的冲击而发着抖。
他用尽全力踏着脚踏车的踏板，一回到位于人力新城的家，立刻开门冲到二楼的小孩房。
「小、小小小小、小舞——！」
「……什么事啊，雪国。」
「有个、有个有个、有个！」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啊？」
「有个超级可爱的女生！」
「你刚才不是去图书馆吗？」
「所以说，我就是在那个图书馆遇到可爱的女生啊。」
少年的名字叫淡谷雪国，明年会成为考生。他是极为平凡的班级委员。
喜欢花卉，每天过着单调的日子。
故事的开端就快揭幕了。
之后的发展#6
一切都过去后，她觉得全都像梦一般。
那些日子确实击碎了小蜜的心，制造出无法磨灭的伤痛。伤口不时隐隐作疼，她也曾度过无数个不眠的夜晚，但是——一切结束后，就成了相簿上的一页。至今有许多人们如此告诉她，并建议她一笑置之。或许她直到最近才终于了解这些话语的涵义。
突然间，她背后的门敞开了。刚在房间里冲过澡的室友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探出头。
「小蜜，你今天的课不是很早吗？会迟到喔！」
「——对，我马上去！」
她阖上展开的笔记本，离开书桌。
离开空舟市后，已经过多久了呢？这里天空的颜色跟那个城市的不一样。
沐浴在音乐中的生活，以及有室友的宿舍生活，小蜜都已经相当习惯了。她的拿手料理是咖哩饭。按照食谱下厨的话，还是能有些成果的。而她不擅长的是烫衣服，因为她笨拙又粗心大意。
蝴蝶之宫偶尔会写信告诉她自己的近况。她似乎依然那么完美。虽然小蜜因诸事繁忙，有时会迟了回信，这点让她感到有点难受。
——典子姊姊，我并不后悔。
——这是在相信彼此之下选择的道路。他应该也可以理解。
——我只愿他生活的地方能有多一点笑容，就算只多一点点也好。
——共同度过的时光很幸福。这不是谎言，我真的这么想。
——希望他一定要过得好，过得幸福。
——这就是一骏河蜜的愿望。
后记
虽然在新年参拜时投了香油钱，但一想到那枚没有命中香油钱箱飞走的五圆硬币，我就觉得胃痛。我是竹冈。
我的缘分移动范围似乎连一公尺都不到。（译注：日文中「五圆」音同「缘分」，香油钱投五圆即是讨个好采头。）
请连我的份一起坚强活下去吧……（我好像是打算以这种好话累积阴德。我好诈喔。）
接下来会涉及故事内容，所以尚未阅读正文的读者请小心。
好的，这次是由刊载在「DRAGON MAGAZINE」上的短篇+全新短篇+新增后日谈的极短篇组成的合体技。就整个系列的时序来说，则是人力河流祭典结束，第二学期开始（第四集结束后）！青美学生会即将开始选举之前（第七集开始前）的感觉。就是以九月上旬到十一月上旬间的故事为中心呢。
【给我礼物！】
从舞姬的角度叙写，充满鸟子的一回。
这回很难得描述两个女孩子间的互动。就算会被说是浪费页面，关于少女笔下如同诗篇一般常常换行的纯白文体，我是不会认输的。我在房里堆起怀旧的「*Teen's Heart文库』的书，一边暗示自己「*快写！写吧，丈！你一定做得到！」一边模仿写下少女系的文体。说真的，这累死我了。呼——（译注：「Teen's Heart文库」为讲谈社的少女系小说文库，现已休刊；「快写！～」一句，为作者模仿『小拳王』中教练鼓舞主角矢吹丈的台词。）
【图书委员长——高天原莉波的决心】
从雪国的角度叙写，高天原莉波初次登场的故事。
直到最近竹冈都在图书馆工作，不过无论是哪位图书馆管理员都跟沉稳的外表相反，全都是个性强烈的人，让我觉得很有趣。当然，没有哪个图书馆管理员会像这样带着鞭子与皮衣惩戒借阅者喔！
……是真的喔？没问题喔？只要遵守规则就可以安心、安心！没问题！
至于她恋慕的对象是谁，这在第六集有详细的叙述，所以再重读一次的话，或许另有乐趣。
【令人战栗的乙灭我！】
从舞姬的角度叙写。不知为何，是中二病大爆发的一回。
よう太老师刊登在「DRAGON MAGAZINE」上的插画实在太过用心，让我不小心失笑。而这篇校园超能力战斗故事，似乎也让编辑部收到很多「……这边，是[url=mailto:SH@PPLE]SH@PPLE[/url]的专栏没错吧？」之类的询问。
学生制服与日本刀是我的浪漫，就算穿着这身装备的是芝目也一样。
【我们的学生会会长】
从雪国的角度叙写，描述学生会长辛苦生活的一回。
由于久违地写到长船，所以也是让我很开心的一回。
以来宾身分出场的前任学生会会长奇妙地很受好评，还有人要求让她在正篇中出场，不过至今仍未实现。为什么呢，她是因为圆脸而受欢迎吗？还是因为有些丰腴的腿呢？
在设定上，她跟靠领袖魅力领导下层的舞姬分属两个极端，是个时常倾听他人意见的调整型会长。她应该比舞姬更加亲民吧。
【星期天的南丁格尔】
从雪国的角度叙写。『看顾感冒病患』是必写的题目对吧。
让舞姬学习芭蕾，从海的另一端送来小女生洋装的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呢？我想了又想，最后就变成这种感觉。可以发现雪国原来是像妈妈啊。
我被责编问到文中的熊熊体操是否有参考的范本，不过这完全是我随意掰出来的。舞姬乘兴起舞的时候肯定有被收录进家庭录影带中，大约十年后会以黑历史的身分复苏，让她苦恼不已（此为经验谈）。
【午后的红茶与玛德莲】
全新加写的故事，从小蜜的角度切入。男生止步，两个女孩相知相惜的故事第二弹。
这发生在小蜜就读国中部一年级，蝴蝶之宫还是二年级的时候。
我是因为想到「对了，正篇中没有好好写过正牌舞姬VS蝴蝶之宫的桥段呢」，于是写下这一篇。学生会跟皇家玫瑰在设定上明明感情很差，但一跟弟弟扯上关系，每个人都会变和平了呢。
由于角度不同，在这篇里出场的学生会与清亮丽人或许会有种坏人的感觉。即使写的是同样的人物或集团，随着聚光方式的差异，可以描写各种不同的立场，这点是我撰写[url=mailto:SH@PPLE]SH@PPLE[/url]时的乐趣之一。
*本月在这本第八集之外，还会出版漫画版的[url=mailto:SH@PPLE]SH@PPLE[/url]单行本。我很烦恼该不该说出这件事，不过漫画版的结局跟小说版的结局完全不同。一边看漫画版，一边想像着另一种结尾，这样应该也挺有趣的吧。（编注：此为日本出书状况。）
而一直以来两人身分不停换来换去的[url=mailto:SH@PPLE]SH@PPLE[/url]系列，也将在下一集画下句点。
我的感觉既像害怕又像是开心，不过我会郑重地写完这本书。
希望能做个好的收尾。
我想大概在春天时就能跟大家见面。
那么，下次见。
竹冈叶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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