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弹之王与战姬[川口士][第2卷][台/简]插图君把节操君推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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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夜の星痕 于 2012-8-6 08:14 编辑













1 往日的梦境

在天色未明之际,蒂塔就醒了。
她用前一天准备好的水洗脸,将栗色的长发绑成双马尾。接着,她拉开宅邸内的百叶窗,熟练地将厨房和餐厅打扫干净。
然后她穿上侍女服,开始准备早餐。
“差不多该叫少爷起床了。”
当早晨的太阳从厨房窗户照进来时,蒂塔穿上干净整洁的雪白围裙,瞧着镜子里的自己。
只要一想起侍奉的主人容貌,她就会很自然地露出微笑。
“——早安,堤格尔少爷。”
很好,没问题。
蒂塔提起裙摆,安静地沿着阶梯往上走。她所侍奉的主人,其寝室位于宅邸的二楼深处。
若一天中没什么要事,她的主人便会一觉睡到中午,因此蒂塔内心总是怀抱着某种使命感。
“如果我不叫堤格尔少爷起床的话,还有谁会叫他呢?”
蒂塔的主人名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虽然这位主人并不讨厌这个听起来有点夸张的名字,但由于念起来有些拗口,他总是要求其他人称他“堤格尔”。
由于在蒂塔和堤格尔的孩提时期第一次见面开始,堤格尔就对蒂塔提醒过这一点。所以,除了相当正式的场合之外,蒂塔总是称呼他为“堤格尔少爷”。
“昨天少爷一直到深夜都还没睡,今天就算睡到中午也没什么关系……但他已经吩咐过我,今天一定要叫他起床呢。”
蒂塔嘴上碎念着,来到堤格尔的房门前,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敲了敲门。确认没有任何回应后,她才安静地打开门。
然而睡在床上的堤格尔,居然正被人用利刃抵着。
“堤格尔少爷……!”
蒂塔脸色发青地猛然往前冲去,以紧抱住堤格尔之势趴在他身上。这时,她才抬头看向手上拿着长剑的人物。
那是一名身穿蓝衣,留着一头及腰的白银长发,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美少女。而那名少女正以讶异的表情低头看着蒂塔。
“你、你到底……想、想干什么……!”
蒂塔的声音由于过度惊讶和愤怒而不停地颤抖。银发少女则赶忙将长剑收进腰间的剑鞘中。
“呃,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那你到底打算做什么!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从那里。”
银发少女直指着敞开的窗户,接着她抱着手臂,开始对蒂塔解释:
“我听别人说,他不管怎么叫都叫不起来,最后是把剑塞进他嘴里才叫醒他的。所以我才想测试一下,到底剑靠他多近,他才会有反应……呃,这个嘛,该怎么说呢?只是稍微开个小玩笑罢了。”
她说到最后有点口齿不清,因为蒂塔正凶狠地瞪着她,黄棕色的眼睛还盈满泪水。这让银发少女难为情地抓了抓脸颊。
“我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对他也没有恨意。”
“就算你没有这个意思,也很可能让他受伤啊!”
她说的没错。少女百口莫辩,陷入沉默。
这时,在蒂塔身下的堤格一细突然动了起来。
“……蒂塔?”
带着睡意的声音在蒂塔耳边响起,令她慌张地从堤格尔身旁离开。





堤格尔一面抓着起床时乱翘的红色头发,一面坐直身体。他向正盯着自己的两位少女瞄了一眼,然后将视线转向窗外。
眼前的天空淡蓝得如同湖泊般。清爽的微风从窗户吹进来,轻轻抚过三人的头发。
“你们在吵什么?现在不是凌晨时分吗?”
“天已经亮很久了。”
蒂塔虽然满脸通红,依旧正经八百地说道。堤格尔没注意到她的反应,只露出无奈的表情伸伸懒腰。接着他看向脸色不太好看的银发少女。
“怎么了,艾莲?”
“呃,这个嘛……”
蒂塔代替支支吾吾的艾莲将事情经过解释给他听。堤格尔听完后点了点头,随即露出悠哉的笑容地对艾莲说道:
“蒂塔进来的还真不是时候啊。”
“是啊,真倒楣。”
“堤格尔少爷!”
蒂塔大声叫道。这让堤格尔和艾莲同时反射性地缩起身子,看起来就像两名被母亲训斥的孩子一样。

堤格尔、蒂塔和艾莲三人围坐在餐桌旁。
桌子上放着黑麦面包、牛奶、葡萄酒、烟熏鱼汤、薄切鸡肉和白煮蛋。
当艾莲一脸理所当然地坐下来时,蒂塔其实很想跟她说:“我没有准备你的份。”不过最后还是忍下来了。
虽然她到现在还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艾莲是堤格尔的客人。身为一个侍女,她不能让主人丢了面子。
——我还以为终于可以跟堤格尔少爷单独吃饭了。
上一次她跟堤格尔两人一起用餐,已经是堤格尔前往迪南特战场前一天的事情了。
“原来你都是和侍女一起吃饭的啊?”
艾莲手上拿着面包,有些意外地问道。
“因为这里只住了我和蒂塔两个人啊。特地分开来吃总觉得很麻烦,一起吃的话,想聊天也比较方便。而且我已经把这宅邸的大小事都交给蒂塔处理了。”
“感觉很辛苦呢。”
“我已经习惯了。”
蒂塔简短地答道,并对佩服地看着她的艾莲行了一礼。
“话说回来,这么大清早的,有什么事情吗?”
堤格尔一面喝着汤一面问道。艾莲啜饮了一口葡萄酒,开口说:
“我要离开这里了,所以想听听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接下来啊……”
堤格尔停下拿着汤匙的手,视线也转而固定在眼前的桌面上。


堤格尔是布琉努王国的贵族。自从两年前父亲亡故后,他继承了伯爵爵位和领地亚尔萨斯。
在迪南特的战场上,他被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艾莲所俘虏,但得知布琉努的上流贵族泰纳帝公爵想侵略亚尔萨斯后,他便借助艾莲的力量回到了自己的领地。
三天前,堤格尔击溃了泰纳帝的军队,让他们就此败退。那天晚上,民众和士兵们都沉醉在庆祝胜利的宴会中。
隔天——也就是前天到昨天为止的时间,他们都忙着进行善后工作。
包括埋葬死者、举行丧礼、忙碌地巡视被烧毁大半的城市,同时下达了数个重建的指示。
除了亚尔萨斯的居民之外,艾莲手下的士兵们也出力协助,重建工作好不容易才在昨天进入状况,但那时已是深夜了。
今天开始,必须为了将来而思考该如何行动。
——泰纳帝公爵应该还会再来吧,因为萨安是被我杀死的。
攻击亚尔萨斯的泰纳帝军队总指挥官是萨安·泰纳帝。这个人不仅是公爵的嫡子,也是可能成为下任公爵的青年。
泰纳帝公爵家自古以来就是名门望族,拥有国王也无法忽视的庞大权力,能够调配的兵力多达一万名以上。而他们的亲戚中也有许多贵族,若再加上他们的兵力,据传甚至可以超过三万。
然而,亚尔萨斯能调用的兵力却顶多只有百人左右。
虽然紧急动员时,勉强可以凑足约三百人,然而,重要的劳动来源——年轻男丁一旦出征,各城镇的机能恐怕会因此瘫痪。
——随便找找就有一万人,全部的兵力调动可以达到三万……
这两边过于庞大的差距,让堤格尔因紧张和恐惧而绷起了神经。
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又该做些什么才对呢?
让他内心惶恐不安的,不仅仅是泰纳帝这件事。
“你看起来好像很迷惘嘛。”
一道愉快的嗓音传进堤格尔的耳中。他一抬头,便发现艾莲带着笑意看着他。
堤格尔正打算开口,却看到她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背对着他。
“下次见面前再决定该怎么做吧。我会先带走大部分的兵力,不过莉姆会留在这里担任临时地方官。”
“地方官?”
“这块地已经归我所有。你的职责就是辅佐莉姆。”
艾莲掀起披风,威风凛凛地向外走去。堤格尔朝她的背影大声问道:
“就算这样,你还是要让我决定将来的计划吗?”
“我要你绞尽脑汁,想办法不让我或莉姆放弃这块土地。”
听着艾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堤格尔用力靠向身后的椅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用完早餐后,堤格尔来到了二楼。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某个小房间。
这是个小得连中等身材的堤格尔也无法平躺下来的狭窄房间。里头有把漆黑的弓,放在一个装饰豪华的台子上。
弓的握把和弓弦,都像是以最深沉的黑暗做为材料打造般,呈现浓浓的漆黑。这把弓并没有经过染色,而是使用的材料本身就是黑色的。但究竟使用了什么材料,连堤格尔也不太清楚。
据说那是冯伦家身为猎人的祖先所使用过的武器,也是冯伦家的传家之宝。堤格尔在莫尔塞姆平原之战中用这把弓射倒了许多士兵、击败萨安,并射穿了飞龙。
只见他立正站好,调整自己的呼吸,握起拳头在胸前水平一举。
从小堤格尔只要一起床,就会前来向历代祖先行礼。但在击退泰纳帝军队后,他便改为吃完早后后才进行,
因为他需要体力、气力和勇气来面对这把弓。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弓。
在萨安意图乘坐飞龙逃走时,他听到有人在他的脑海中说话。
而就在那之后,他仅以一箭便将飞龙从天空射下。
他使用的箭矢相当普通,面对刀枪不入的龙麟,想必也是伤不了分毫。这点他再清楚不过。
两年前,当堤格尔在深山里碰上地龙时,他所射出的箭不管射中哪里,都无法对地龙造成伤害。这和技术无关,纯粹是龙太过强大。
但当他在战场上听到那个声音后,他所射出的箭确实粉碎了飞龙。
这把诡异的弓和泰纳帝带来的问题,同时沉重地压在堤格尔的心头。继承祖先的传家之宝理应心存敬意,但像这样注视着这把弓时,又让自己有种似乎会变成怪物的错觉。(吐槽:不是后宫王么)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堤格尔对着眼前的弓喃喃问道。
弓当然没有给他任何回答。



艾莲离开堤格尔的宅邸后,便前往神殿。
她带来的亚尔萨斯一千名士兵,都暂住在城镇中央的广场或无人的民宅中。但可称为艾莲心腹的莉姆亚莉夏以及队长阶级的部属们,则是借用神殿的一部分设施来休息过夜。
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信奉的神祇相同,所以士兵对此并无太大抗拒。顶多只是抬头看着祭祀在神殿里的神像时,会在心里骄傲地想着:“我们故乡的神像做得比这里的好多了。”
在两天内,他们将瓦砾清除,修复摇摇欲坠的房子,或是干脆整个破坏掉重新建造。
艾莲走没多久就来到能看见神殿的地方。这时莉姆亚莉夏——莉姆也刚好推开木门走了出来,于是艾莲便开口呼唤她。
莉姆注意到艾莲后,以严谨的表情向她敬礼。
她是位身材高挑的美女,金色的头发在左边绑成一束,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身穿与艾莲同样的蓝色服装,腰上系着长剑。
她可说是艾莲的得力助手,在军务和政务上担任辅佐要职。
“你是要出去办事吗?”
“不,我原本是打算去找您。”
“幸好我们没在半路上错过。你选好要留下来的士兵了吗?”
艾莲的口吻与其说是在询问,倒不如说是在确认已经完成的事项。只见莉姆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说:
“我已经选出一百名骑兵,由卢里克担任指挥官。”
“那他们就交给你了。等我应付完国王后就会回来,在那之前一切就拜托你了。”
艾莲语气轻松地笑道,莉姆对此显露出些许不满的表情。
“艾蕾欧诺拉大人还真是信赖他呢。”
“我还以为你也这么觉得。”
“虽然他有些地方的确值得赞赏,但并不代表我信任他。”
对于这位脾气倔强的部下,艾莲只能苦笑着耸耸肩。
“我知道了啦。总之,堤格尔就交给你照顾了,至于要用什么手段都随你便。”
银发的战姬挥着手悠哉地离去,莉姆则向艾莲行了一礼,目送她离开。直到艾莲的身影消失在彼端,她才靠在身旁的木栅栏上,抬头看着天空。
早晨的天空还留有些许鱼肚白。
“虽然很不想过度涉入,以免将来难以抽身……但看来是没办法了。”
艾莲会决定出兵,并不只是因为对堤格尔怀有好感。
这不单单是为了将亚尔萨斯当成防线,以避免布琉努的内乱波及莱德梅里兹,也是为了亲眼确认泰纳帝公爵的军队实力,以及根据情况变化来判断是否该介入布琉努的战局。
——但这个打算……在历经莫尔塞姆平原一战后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莉姆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艾莲和为数众多的士兵们都表示自己看到了。
堤格尔射出的箭划破空气,以超乎想像的速度和威力贯穿在高空飞翔的飞龙,连远处的云朵都因此被吹散,消失在虚无的天空彼端。
乍听到这个传言的当下很难相信这是真的。龙鳞可是拥有连利铁也无法伤害的硬度,而且目标还是在高空飞行中的飞龙,光要把箭射到那么远的地方,就已经超乎人类所能了。
——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办到了。
根据艾莲所述,堤格尔的弓似乎和她的长剑——银闪艾利菲尔产生呼应。虽然没听说过能和龙具相呼应的武器,但艾莲并不认为自己看错了。
——就算不提对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好感……艾蕾欧诺拉大人也不会轻易放开他。
如果其他战姬知道堤格尔和他那把弓的存在,肯定会打他的主意——也许是收编为同伴,也可能是杀掉以绝后患。
——这么一来,最好的方法就是助他一臂之力。
莉姆认为,只要身边能多一个和战姬拥有同等力量的人物,未来的路想必会畅行许多。除此之外,堤格尔本身拥有超乎寻常的弓箭技巧,作风也相当正派。
但是吉斯塔特的战姬和布琉努的内乱扯上关系、而且还与上流贵族为敌的事,终究会掀起不小的波澜吧。
莉姆眺望着天空苦思许久,最后轻叹了一口气。
“……为了艾蕾欧诺拉大人,我也只好竭尽微薄之力了。”


当莉姆来到宅邸时,堤格尔正在前院替马匹套上马鞍,脚边则放了一个像是装有水或粮食的袋子。而他身旁那位栗色头发的侍女则正在锁门。
“你们要去哪里?”
由于莉姆的嗓音相当洪亮,听起来变得带有一丝质问的口气。蒂塔吓得缩起身子,堤格尔则漫不经心地答道:
“我想去看一下优娜维尔村的情况,明天日落时分就会回来了。”
“优娜维尔?”
莉姆侧着头问道,堤格尔一边确认马鞍的状况一边回答:
“如果我现在骑马过去的话,大概中午过后就可以抵达了吧。那个村子在西北方,之前泰纳帝公爵的军队曾行经那附近。”
“那里的居民有去避难吗?”
“我收到的报告是说,他们全都逃进森林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去确认一下比较好。”
亚尔萨斯是堤格尔的领地,其中除了榭雷斯塔这个城镇,还包含了四个村落。但除了优娜维尔之外,其他三个村落离泰纳帝军队的行军路线较远,而且也没有收到他们遭受严重破坏的通知,所以堤格尔判断这时还没有前去视察的必要。
——虽然我也不是不了解他的心情,但……
已经大略评估出未来走向的莉姆,不自觉地感到焦躁。接下来他们势必会和泰纳帝开战,
不该如此悠哉地慢慢做准备。
——而且……
看到堤格尔的表情似乎有些无精打采,更加深了莉姆心中的不快。
“那位侍女也会跟着去吗?”
莉姆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这匹马的马鞍比较大,而且蒂塔的穿着是麻布材质的厚衣,并非这几天常穿的侍女服。
“因为蒂塔一直都待在宅邸里,我想让她出门放松一下心情。”
——我想其实没什么好怕的。毕竟他放在马鞍上的弓也不是那把黑色的弓,而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弓。
堤格尔为了拯救自己的领民,可是赌上了性命,从公宫策马赶赴亚尔萨斯。这点很难得地让莉姆对他的印象加了不少分。
“我知道了。那么在你回来之前,我想调阅亚尔萨斯之前的纪录和资料来看看,可以吗?”
即使内心转过不少想法,莉姆还是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话。然而,她的口气仍免不了有些尖锐。
“好啊。那些东西就放在我的房间和书房里。位置在——”
堤格尔向莉姆说明位置,并对蒂塔点头示意。蒂塔虽不满地鼓起脸颊,但还是将宅邸的钥匙整串交给莉姆。
“那个……”
“放心吧,我保证不会动资料和纪录以外的东西。”
莉姆稍微放松了脸部的力道,对蒂塔露出了微笑。蒂塔战战兢兢地对她低头行礼,然后慌张地朝堤格尔奔去。
“那我们走了。”
目送牵着马往城镇外走去的堤格尔,以及紧跟在他身旁的蒂塔离开之后,莉姆便走进了宅邸。


亚尔萨斯境内铺设的街道看起来相当朴素。
这边的街道,就只是将杂草彻底拔除后压平土地,并且为了不阻碍视野,而在靠近森林的地方加上栅栏而已。
蒂塔侧坐在堤格尔身后的马背上。其实她很想紧抱住堤格尔,但怕妨碍到他骑马,所以改以两手握住马鞍上的把手。
马背上坐了两个人,马鞍两侧还载了行李,因此马匹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再加上蒂塔十分信赖堤格尔驾驭马匹的技术,所以她相当放心。
——幸好我硬是跟来了。
当堤格尔表示要前往优娜维尔村时,蒂塔坚决地要求与他同行。堤格尔一开始虽然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蒂塔会如此强烈要求和他一同前往的原因有两个。
其中之一是她想藉可能待在堤格尔身旁。
自从目送堤格尔前往迪南特的战场后,蒂塔独自一人在宅邸中度过了许多个漫漫长夜。在知道布琉努战败后,就算她日日前往神殿祈求平安,也无法消除内心的不安。
然而在堤格尔回来之后,这份不安便顿时烟消云散。
不过,明明好不容易终于能重逢了,堤格尔却跟着吉斯塔特军队一同前往战场,回来之后又因为频频参加宴会和重建城镇而分身乏术,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能好好聊天。
她轻轻地倚靠在堤格尔的背上,感受他背上那缓缓传来的温暖。
“堤格尔少爷。”
“怎么了?”
“我不知道堤格尔少爷在思考什么,未来又会做些什么事情。但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永远追随堤格尔少爷。”
蒂塔注意到堤格尔从早上开始便有些郁郁寡欢。那便是她执意跟来的另一个原因。
——如果是以往的堤格尔少爷,至少也会说句“今天的天气真适合打猎”之类的话才对。
他这副消沉的模样,在吃完早餐后还是没有好转。当堤格尔上了二楼又回来后,蒂塔觉得他消沉的情形似乎变得更严重了。
蒂塔不知道堤格尔究竟在烦恼些什么。就算知道,想必也不是她一介侍女能帮得上忙的问题吧。
但即使如此,蒂塔还是希望能替堤格尔打气。
蒂塔想告诉堤格尔,不论在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她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谢谢你,蒂塔。”
虽然堤格尔只回了这么一句话,但里头却蕴含着他一如以往的悠哉气息。听到主人的回应后,蒂塔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情也跟着好转起来。
优娜维尔是个居民不到两百人的小村落。
村落不远处就是广阔的森林,村里的人全都拥有在森林中生活的经验。他们从小便在森林里游玩,长大后会进入森林里采集些柴薪、橡实或蘑菇等植物。
虽然里头栖息着野狼和野猪等猛兽,但它们多半成群行动,只要不侵犯地盘,它们就不会找人类的麻烦。这里就是个如此悠闲的村庄。
堤格尔他们到达村庄的时间,大约是正午再过一刻钟的时候。恰好是村民吃过午餐、休息完毕,准备进行午后工作的时刻。
正在耕田的农夫们认出堤格尔的身影,急忙拿着农具小跑步赶了过来。堤格尔让马匹停下来,先让自己下了马,再伸手帮助蒂塔下马。
“大家都没事吧?”
“是的,领主大人。托您的福,大家都没事。”
一位中年男子摸着头,历经日晒的脸上浮现笑容。其他农夫也纷纷开口:
“我们遵照吩咐躲进森林里,那些家伙很快就离开了。”
“前天我还看到那些人狼狈地落荒而逃呢,不愧是领主大人。”
堤格尔一一聆听农夫们的话,等他们说完后向他们道别。然后又牵着马朝村长所在的方向走去。


过没多久,他们就发现了和刚才那群农夫一样正在耕田的村长。
村长的年龄约莫四十多岁。有着一副宛如木桶般的体型,手臂和双脚由于长期耕作的缘故锻炼得相当结实,皮肤则被太阳晒得发红。
村长注意到堤格尔的身影,从田里走了出来。
“领主大人,欢迎您的到来。您是来帮忙田里的工作吗?”
“要我帮忙也行,但有可能会把你的地整块搞砸喔?”
堤格尔对刻意这么询问的村长笑着耸耸肩。其实堤格尔到目前为止只拿过一次锄头,而且当时的工作成果可说是惨不忍睹。
“哈哈,那我还是自己来吧。”
村长晃动着肚子笑道,蒂塔也跟着露出微笑。过了一会儿,堤格尔才开口询问村庄的受损情况。
“如您所见,村中无人伤亡。顶多只是村庄外围的栅栏被破坏了而已。”
说到这里,村长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
“话说回来,我听说吉斯塔特的军队来到这里了……”
“他们是我雇用的帮手,不用担心。”
为了让村长放心,堤格尔以充满自信的态度笑着说道。
村长想准备一场小小的晚宴,来庆祝莫尔塞姆之战的胜利,但堤格尔以明日还要早起为由婉拒了。
隔天天亮后,堤格尔向村长道别,骑马踏上返回榭雷斯塔的路途。
但在蒂塔的眼里,堤格尔脸上的表情看来还是有些抑郁。蒂塔想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向堤格尔问道:
“堤格尔少爷,那个……要不要找个地方睡午觉呢?”
这意料之外的发言让堤格尔放慢马匹的速度,回头看着她。
“蒂塔会说这种话还真稀奇,是因为我看起来好像都没睡饱的样子吗?”
“因为您似乎还有些疲倦……”
蒂塔语带保留地答道。堤格尔露出了苦笑,但却没有拒绝。他的确正在考虑是否该休息一下。
抬头一看,天空依旧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和昨天一样天气很好。
“难得你这么说,我就稍微任性一下好了。我记得在这附近有个猎人小屋。”
堤格尔策马离开街道,走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一座位于山丘上的小屋。那是间由圆本建成的木屋,堤格尔以前曾经使用过几次。
他下马往里头窥视,确定屋内没有任何人。
小屋内部中间的本质地板被拆掉,并以灰烬砌成取暖用的火坑。从那里面的情况来看,这几天都没有人使用过这间小屋。
他将马系在外头,擦拭马身并喂它喝水。蒂塔也在一旁帮忙。
堤格尔和蒂塔一同进入小屋,在地上横躺下来。
“蒂塔也休息一下吧。你一直坐在马上,想必也累了吧?”
“如果我不醒着的话,谁来叫醒堤格尔少爷呢?”
她以半开玩笑的口气回答,堤格尔忍不住抓了抓头。
“好吧,不过别太勉强喔。”
他温柔地说着,闭上了眼睛。
身体似乎比自己想像中还要疲倦,于是堤格尔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在他眼前有个大约十来岁的女孩子。
“——堤格尔少爷!”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从她绑成左右两束的栗色长发和炯炯有神的黄棕色眼睛来看,这个女孩应该就是蒂塔。
“堤格尔少爷,往这边走!”
蒂塔天真地笑着,牵着堤格尔的手往前走,堤格尔也顺从地跟着她。
他无意开看到自己的手,随即明白这是梦境。因为他也变成了年纪和蒂塔差不多的小孩。
两人走在两旁都是宽广田地的小径上。
当堤格尔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正站住一块田地前方。
“堤格尔维尔穆德。”
有个男人往这里走来。那是他父亲,两年前过世的乌鲁斯·冯伦。
“你也来试着耕地吧。”
父亲将手上的锄头递给堤格尔。
——这么说来,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在朦胧的飘浮感中,堤格尔一边这么想着.边挥动锄头。
那似乎是他十岁时的事情。他跟着父亲前往视察,那时他曾经拿过锄头。
原本以为拿锄头很轻松,但还不到半小时,堤格尔就因为全身酸痛而发出哀号。隔天,两手起了好几个大水泡,蒂塔还替他包扎,上头缠满了绷带。
正当他挥舞着锄头时,眼前的景象突然转变“。
堤格尔和父亲一同站在山丘上。
前而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葡萄园。
“堤格尔维尔穆德。”
父亲温柔地对儿子说:
“他们每天耕作、播种、浇水、除虫,并驱赶鸟儿以及靠近村子的野兔或野猪。他们不怕日晒和狂风暴雨,克服这些困难后完成收割,然后又再次开始耕作。就这样周而复始地不断重复下去。”
我也会打猎啊。年幼的堤格尔这么回答。前阵子我才射死了这么大的鹿呢。
“以你的年龄来说,你的弓箭技术的确是很出众。但你和猎人不同,不是为了生存才打猎的吧?”
虽然堤格尔听不太懂所谓的“生存”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点点头。
“耕田也是一样的,所有人都是为了生存才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你不用做这些事情吗?”
因为我是父亲的——领主的儿子。记得当时他是这么回答的。现在回想起来,这答案让他觉得羞愧,但父亲听到之后并未生气。
“那为什么我不用耕田呢?”
因为你很伟大。堤格尔答道。父亲缓缓地摇了摇头。
“听好了,堤格尔维尔穆德,我们的存在是为了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
“没错,就是在人民无法解决困境时挺身而出。像是土石流或是洪水侵袭村落、山贼横行,又或是传染病流行、农作欠收、村庄之间爆发冲突、还有与附近的贵族因为山川使用问题而出现争执的时候。除此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繁杂事情……努力处理这些事情,让居民能够平和地生活下去,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但这些事情不是很少发生吗……”
父亲又再次摇摇头。
“只要人聚集得愈多,治理的领土愈辽阔,摩擦就会愈多。虽然亚尔萨斯因为占地不大,所以相当和平……”
父亲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将手轻轻地放在堤格尔的头上。那厚实的手掌就算在梦里,还是让堤格尔感受到其重量和温暖。
“别忘了,堤格尔维尔穆德。所谓的君主——领主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手掌的触感消失了,父亲静静地往前奏。看着他的背影,堤格尔却无法动弹。就算想追上前去,脚也无法活动。
“父亲……父亲——父亲!”
这时他醒了过来。映照在眼前的是猎人小屋微暗的天花板,小屋外则隐约传来鸟鸣声。
——父亲……
究竟有多久没梦见过父亲了呢?
常堤格尔正想坐起身子时,半边身体却传来沉重的感觉和一股暖意。
他往身边一看,原来是蒂塔抱着自己,沉沉地睡着了。他虽然吓了一跳,但马上就恢复冷静。
——是你让我见到父亲的吗?
在梦中带着他找到父亲的,正是年幼的蒂塔。堤格尔心中涌起一股暖意,轻轻地抱紧蒂塔。
蒂塔大约过了几秒之后才醒过来。
她抬起头来发出昏昏欲睡的含糊声音,用还没找到焦点的双眼看着堤格尔。
等到她理解眼前的状况时,随即慌张地弹跳起来。她满脸通红,双手不停挥动着,语无伦次地想解释自己的行为。





“堤、堤格尔少爷,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那个、呃……我只是怕万一有人进来会……”
看到蒂塔狼狈的模样,堤格尔露出苦笑,内心却松了一口气。
他因为想起父亲而沉浸在感伤的情绪中,但仔细一想,才发现自己也紧抱着蒂塔。小屋里光线阴暗,如果气氛再好一点,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蒂塔的态度反而让他冷静了下来。
“蒂塔。”
他冷静地呼唤她,蒂塔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看着堤格尔。
“谢谢你。多亏你,我现在觉得舒畅多了。”
堤格尔带着笑容说道,脸上早已经看不到睡前的阴郁了。
自从堤格尔为了击退泰纳帝的军队以及重建城镇,而在莱德梅里兹向艾莲借用兵力以来,他一直忙碌地奔走,没有时间休息。
当事情告一段落后,内心便空了下来,反而被不安和恐惧占据。
——我现在还不能停下来。
现在的堤格尔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和泰纳帝开战一事,从莱德梅里兹出发时就已经能预见了。事到如今还害怕什么呢?
他的确很在意黑弓的神秘力量,但就算现在想弄清楚这件事,手上的线索也不够。不如先暂时把这件事放在一边吧。
“走吧,蒂塔。”
堤格尔踏着强而有力的步伐走出猎人小屋,放眼望去的天空清澈而晴朗。
——如果没有事情要忙的话,今天还真是个适合打猎的好日子呢。
“堤格尔少爷。”
身后传来蒂塔稍微带了点怒气的声音。
“您是不是在思考打猎的事情呢?”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也不想想我已经侍奉您多少年了。”
蒂塔这么回答后,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看来刚才的话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堤格尔苦笑着让她骑上马匹。
他在上马之后,对后方的蒂塔说:
“蒂塔,等回到榭雷斯塔之后就会开始忙了。我觉得局势可能会变得更加险恶,所以你还是先去马斯哈卿那里——”
“堤格尔少爷。”
蒂塔伸手,从后方紧抱住他。
“我昨天已经说过了。无论身在何方,我都会陪伴在您身旁。就像堤格尔少爷曾经拯救过我一样,这次我也要帮助堤格尔少爷。”
堤格尔轻轻地将手叠在蒂塔抱紧自己身体的头上。
听到她的话语,让堤格尔觉得很高兴,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比起一直在迷惘、烦恼的自己,这位比自己还小的侍女似乎早就下定了决心。
堤略尔放开蒂塔的手.转而握紧缰绳,朝马腹一踢。
“好好抓紧我。”
仿佛反应出堤格尔激动的情绪般,马儿猛然加快了速度。
背后传来少女的暖意及些许重量,让堤格尔觉得相当舒适。


堤格尔他们比预定的时间提早了半刻回到榭雷斯塔。
他们回到宅邸后,一踏进马厩,便发现里头拴着一匹马,而且不是堤格尔的马。
仔细一看,它的黑色马鬃中央有着一条白线。
“这匹马是马斯哈大人的……?”
“嗯,没错。”
堤格尔欣喜地对发出惊呼的蒂塔说道:
“蒂塔,马可以交给你打理吗?”
蒂塔带着满面笑容点头答应于是,堤格尔飞快地冲出马厩。他用力推开宅邸的门,甚至懒得把皮靴上的泥巴拍掉,就这样一路往屋内走去。
他先前往餐厅,但那里没有半个人。接着他随手打开会客室的门。
马斯哈·罗达特就在里面。
堤格尔正想呼唤他的名字,却不自觉地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声音。因为会客室笼罩着一股仿佛会让小孩放声大哭的紧张气氛。
马斯哈和莉姆正隔着一张小桌子,互瞪着彼此。
——……当作没有到好了。
堤格尔突然觉得关上门,回马厩询问蒂塔晚餐的菜色应该是最好的决定。
“——你回来啦,堤格尔。”
马斯哈维持着原本的坐姿,只把头转过来看着堤格尔。他那矮胖的身躯套着色调偏深的衣服,灰色的胡须带有与其年龄相符的威严。
“你看起来没事其是太好了……嗯,虽然我很想和你再寒喧几句,不过我有件事想问你。这宅邸竟然会有除了蒂塔和波拉以外的女性,真是非常稀奇呢。”
波拉是住在附近的家庭主妇,年约五十多岁。她在堤格尔的父亲乌鲁斯还在世时曾担任侍女,现在偶尔会在他们忙碌的时候前来宅邸帮忙。
马斯哈又开口了。他的脸上虽然带着如慈祥老人般的温和笑容,但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这位女性还是吉斯塔特人,而且是负责治理亚尔萨斯的地方官,是吧?你能不能亲口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堤格尔的视线转而看向莉姆,但她维持着相同的坐姿,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这画面跟堤格尔在脑中描绘的感人重逢根本是天差地别。



好不容易从亚尔萨斯回到涅梅塔库的泰纳帝军,被公爵处以严厉的刑罚。
公爵长子——萨安的护卫,以及辅佐他指挥士兵的将官,都被处以鞭刑。而负责鞭打他们的则是战死士兵的眷属。
行刑时使用的是拷问用的鞭子,其前端还加上数十条缝满尖刺的皮绳。只要往背上一抽,就会皮开肉绽,血沫横飞。要是不小心叫出声音,鞭打的次数还会增加,他们只好咬紧牙关忍耐剧痛。
至于其他士兵,则受到以炙热的铁棒痛打背部的刑罚。
泰纳帝公爵一面啜饮着银制酒杯里的葡萄酒,一面沉默地观看自己下令执行的行刑场景。虽然面无表情,但任谁都看得出他正压抑着满腹的怒火。
——尽管以萨安的年龄来说,他的表现的确是既愚蠢又不可靠。
但他依旧是公爵相当重视的儿子。
萨安率领的军队在战争中落败,和堤格尔的单挑也以败北收场,更惨的是,尸体居然还沉入莫尔塞姆平原的某个沼泽里。
———可恶的混小子……可恶的吉斯塔特……
倘若情况允许,他很想自己率领军队铲平亚尔萨斯,将堤格尔除之而后快。
公爵今年即将满四十二岁。雄伟的身躯历经锻炼,肌肉相当结实,不论是剑术、枪术和马术都比寻常骑士要来得高超,也在战场上立下不少战绩。
他已不再位居前线,却依旧持续锻炼自己的身体。
刑罚结束后,公爵愤恨地穿过豪华的宅邸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
四瓶葡萄酒皆已饮尽,却毫无醉意。公爵锐利的眼神中带着杀气,充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公爵的房间给人的印象并不特别华丽,但摆设极为讲究,略有眼光的访客肯定会被这些价值连城的用品所震慑,跨不出脚步踏入房间。
举凡刺绣精美的绒毯,黑檀木打造的桌子、黄金制的烛台等等,都是非常昂贵的奢侈品。感觉就像是一间堆满金银宝石的房间。
然而公爵却不把这些摆设放在眼里,踩着愤怒的步伐走了进去,粗暴地拉开椅子坐下。
他伸手拿起桌上那瓶亚斯瓦尔所生产的烈酒,也不准备杯子,直接打开瓶塞一饮而尽。
“——您相当愤慨呢。”
突然传来一道嗓音,泰纳帝随即朝声音所在的方向瞪去。
只见敞开的门前站着一位全身被黑色长袍包覆的矮小老人,兜帽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此人的脸孔。
“是多勒卡伐克啊。”
公爵将空酒瓶往桌上重重一放。老人发出沙哑的笑声,向他行了一礼。
多勒卡伐克自数年前开始,便在泰纳帝家担任占卜师。
在这间宅邸中……不,即使翻遍了全布琉努,敢以这种近似傲慢的态度对待泰纳帝的人,除了这名老人之外别无他人。要是在宅邸里工作的侍者胆敢这么做,恐怕在数日之内就会被满门抄斩了。
“这笔帐要算在你头上了。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是萨安少爷不幸过世的事吗?我对此深深地感到遗憾……”
“够了,我想听你说的不是这些废话。”
泰纳帝打断多勒卡伐克的话,双眼盯着遮住老人脸孔的兜帽看。
“是我失礼了。不过,阁下这次的处罚是否稍嫌温和了些?”
“现在正是需要士兵的时候,不能将他们杀了。”
对泰纳市来说,会在这种情况下损失将近两千名兵力以及两头龙,实在是意想不到的打搫。毕竟出兵之际,他只是单纯地想摧毁一块领主不在的偏僻土地罢了。
但根据士兵的报告,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突然率领吉斯塔特军队现身,不仅杀死萨安、击溃巨龙,还将他派出的三千名士兵打得落花流水。
“先不论士兵之间的激战……我不认为亚尔萨斯的那个懦弱小鬼有打倒龙的本事。这是吉斯塔特的战姬干的吧?”
在泰纳帝强势的眼神询问下,多勒卡伐克缓缓地点了点头。
“应是如此。在他们国家有七名战姬,每一位都拥有名为龙具的武器。”
“……我有听间过这个名号。但那个叫龙具的武器,真的有那么强大吗?”
“龙具之强大,远超乎人类的想像能及。即便与龙为敌,龙具依旧具备足以撕裂、击穿、捣碎对手的威力。”
尽管龙被击败的事实摆在眼前,但此言若非出自多勒卡伐克之口,泰纳帝大概也只会一笑置之。
“那武器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是以这世上不存在的物质所制。”
听到多勒卡伐克的回答,公爵抖动黑色的胡须笑了起来。
“你是说,尽管长着刀枪不入的龙鳞,但面对那种武器还是如同无物,是吗?”
“如您所言。”
尽管听来荒谬,但泰纳帝还是选择相信了多勒卡伐克的说辞。
“我明白了。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派龙上阵?”
“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还需要些许金钱。”
多勒卡伐克恭敬地弯下腰来低头说道。泰纳帝原本想催他加快速度,但转念一想,凭过去和他相处的经验,公爵知道这老人若是说需要一个月,那就真的得花上这么多时间。
泰纳帝举起放在桌上的银色铃铛摇了几下。
公爵做了几句吩咐后,侍者连忙拿来一个有着人头大小的袋子。袋子里装满了仿佛随时都会掉出来的大量金币。
“话说回来,您打算怎么对付冯伦伯爵和战姬?”
“那个我会处理。你快点把龙给我准备好。”
公爵挥动厚实的手令他退下。多勒卡伐克无声无息地离去,并将门带上。公爵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他现在终于觉得有些醉意了。
“……没办法了。”
泰纳帝苦涩地喃喃自语。他很想亲手杀死堤格尔,可惜他只有一副身躯,也没办法准备无穷无尽的士兵。
“虽然有点小题大作,不过还是动用‘七锁’吧。至于其他方面——”
他摇铃唤来几名侍从,迅速吩咐了几件事情。在处理完毕后,他命人送来饮水,并一口饮尽。
“以骑士克骑士、以龙克龙……以战姬对付战姬……是吧?如果多奈贝因还派得上用场的话,让那家伙负责牵线也不错。”
泰纳帝凝视着自己映照在银杯中的倒影,缓缓低喃道:
“这么说来,嘉奴隆好像也和吉斯塔特的战姬有来往。那个男人会采取什么策略呢……”


2 两名战姬

堤格尔特地从其他的房间搬来了椅子,但他不知是该坐在马斯哈还是莉姆身边,因而倍感迟疑。
“我的旁边有空位。”
莉姆的视线冷冷地射向堤格尔。她的确是坐在就算两名大人并排坐下也不嫌拥挤的沙发上,但她会这么说并非出自善意。
“——堤格尔啊。”
马斯哈抱着双臂靠在沙发上,一面瞪着莉姆一面说道:
“知道你平安无事,我真的觉得很高兴。我们从迪南特之战以来就没见过面了,有很多事情想跟你聊聊。不过,如果因为这位小姐在场,导致我们有话却说不得……那可就不太好了。”
堤格尔实在很想抱头大叫。他现在极需这两人的帮助,可是他还没开口,气氛就如此凝重,可说是前途堪虑。
当堤格尔正在思考要从何谈起时,突然有个人哼着歌,脚步轻快地朝这里走过来。门一打开,只见蒂塔的头从门后探了出来。
“马斯哈大人!欢迎您来!”
“喔喔,蒂塔啊。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太好了。”
看到这名栗发的侍女,马斯哈总算露出了笑容。这位老骑士将堤格尔视为自己的儿子,而蒂塔就像是他的女儿。马斯哈虽有两名儿子,却没有女儿,所以对蒂塔更是疼爱。
“请稍候片刻,我这就去准备茶。”
蒂塔对所有人打过招呼后,便拉着裙角行了一礼,不失礼数地离开了会客室。原本紧张的气氛这才稍稍缓和下来,堤格尔放松地拍拍胸口。
“马斯哈卿,就由我来解释吧。莉姆……莉姆亚莉夏,如果觉得有什么地方需要补充的话,再由你来说明。”
堤格尔将在迪南特遇见艾莲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按照顺序一一说明。莉姆偶尔会露出想打岔的眼神看向堤格尔,但始终没有插嘴,马斯哈则不停地点着头,沉默地听着。
说明结束时,蒂塔正好准备了三人份的冷茶过来。
从刚刚就一直说话,喉咙正渴的堤格尔向蒂塔道谢,接过冷茶一口气喝光。
马斯哈则是盯着装满冷茶的陶杯看了一会儿,直到蒂塔离开会客室后,才抬起头来看向莉姆。
然后他将手放在膝盖上,深深地低卜吨来。
“莉姆亚莉夏大人,首先我必须为怀疑你的话这件事.向你郑重道歉。”
“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我也要为我刚才的失礼向你道歉。”
“在我们回来之前,到底发生什么了?”
见两人的态度软化下来,堤格尔才说出这个疑问。
“我正在看资料的时候,马斯哈卿刚好前来拜访,于是我便去外头接待他。”
“我承认自己也欠缺冷静。但城里不但有吉斯塔特的军队,还飘着黑龙旗,甚至当我来到宅邸想见你时,出来迎接的却是自称吉斯塔特军指挥官的人物。再加上我也没看到蒂塔的人影,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
“……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堤格尔只能不停地向马斯哈道歉。
他绝非忘了马斯哈的存在,只是他本来想亲自登门拜访,却没想到马斯哈会先来找他。
“对了,莉姆亚莉夏大人,我有件事情想请教。”
马斯哈摸着灰色的胡须,以漆黑的双眼看着莉姆。
“你……不,你所侍奉的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大人,为什么要帮助堤格尔?”
“因为艾蕾欧诺拉大人是位重情义的人物。”
堤格尔在心里对莉姆的回答打了个问号,却也无法完全否定这点,于是便继续保持沉默。
“只为了情义,她就愿意出手帮忙?”
“此外,她也相当守约,甚至不惜以洛吉加司特之名发誓。”
洛吉加司特是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两国所信仰的契约之神。以该神祇为依据所定下的约定,必定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虽然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艾蕾欧诺拉大人的俘虏,但他身为冯伦伯爵和亚尔萨斯领主这点并未改变。他以亚尔萨斯这块土地为等码要求借兵,于是双方立下了契约。”
“原来如此。不过话又说回来,亚尔萨斯这块领土既是属于堤格尔,也不算属于堤格尔。这是国王陛下划分国土之后赐给堤格尔的土地。同时,他也发誓会以布琉努贵族的身分守护亚尔萨斯的居民,陛下不会答应你们把土地当成交换条件的,我想这点战姬大人也很清楚吧?”
马斯哈说这句话,其实是暗示性地询问对方,是否打算插手干涉布琉努的内政。
“到时候再与布琉努的国王陛下进行交涉吧。”
“……所以在那之前,你们会帮助堤格尔……冯伦伯爵啰?”
看到马斯哈那再三确认的态度,莉姆这才明白了他的真正用意。
——他是在试探我们究竟能帮到什么地步吧。
“我们是有这个打算。”
虽然不太可能,不过莉姆还是开口继续往下说。但这番话除了是要说给眼前的马斯哈听之外,也是要藉此提醒堤格尔。
“若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行径令人不齿,让重情重义的艾蕾欧诺拉大人也为之喟叹……我们便会退回孚日山脉的另一头。”
“我会努力啦。”
堤格尔简短地答道,耸了耸肩。莉姆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但堤格尔那对黑色的眼瞳中,的确显露出强烈的意念。
——虽然不知道这两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似乎振作起来了……
莉姆总算放下心来,她的工作是负责辅佐堤格尔。若堤格尔不能好好振作的话,那她也无能为力。
“对了,马斯哈卿。我也有件事想问您……不,是想请您告诉我。嘉奴隆公爵派出的军队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您到底是怎么阻止他们的?”
嘉奴隆公爵同样因想袭击亚尔萨斯而派出了军队。
由于马斯哈亲自前去阻止嘉奴隆,所以才会写信要巴多兰转交堤格尔,将泰纳帝的军队交由他们对付。
“唔,这个嘛……”
马斯哈含糊地说着,摸了摸灰色的胡须。
“真要说的话,只不过是运气好。而且我能做的也仅仅是稍微拖延一点时间。”
嘉奴隆公爵比泰纳帝公爵提早三天,从自己的领地卢堤迪亚派出两千兵马。
他们两人的领地与亚尔萨斯之间的距离其实差不多。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嘉奴隆军就会抢先泰纳帝军入侵亚尔萨斯,并大肆掠夺和破坏吧。
为了阻止嘉奴隆的军队,马斯哈先出发去劝说邻近周遭的贵族们。他们和马斯哈一样,都是弱小的贵族,希望保持中立,但都认为自己的意见根本没有影响力,只好静观其变……他就是前去号召这些人帮忙。
马斯哈之所以会知道贵族们心怀这种想法,是他为了营救堤格尔四处奔波时察觉到的,所以才能迅速地召集这些贵族。
最后召集来的贵族共有四人。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或许还能找到更多人。不过马斯哈决定先会同这四位贵族前去和嘉奴隆军接洽。
他们准备了美酒和佳肴,设宴款待这两千名士兵,要求和军队的指挥官会面,拜托他们帮忙传达自己的中立立场,以及无意与嘉奴隆公爵为敌的想法。
“结果嘉奴隆军队停止进军。其实原本也只得到‘我们会把你们的话转告给公爵阁下’这样的回答而已。话虽如此,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反正我的目的只是想拖延一点时间罢了,倒也没什么不好。”
堤格尔察觉到马斯哈脸上的表情有些抑郁,便疑惑地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吗?”
“其实对方是想藉着听取我们的意见,来打探周遭贵族的状况。他们在停止进军的期间还派出了许多探子。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我猜想,嘉奴隆军可能是在这时就打算停止进军了。”
马斯哈摇摇头,缩了缩自己矮胖的身躯。
“您的意思是,他们并非真的想攻打亚尔萨斯?”
“正确来说,是没有那么积极吧。而且他们也知道泰纳帝公爵派出了三千大军,甚至还带了两头龙。”
马斯哈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堤格尔和莉姆。
“堤格尔啊,听说吉斯塔特军将那两只龙都杀了,这是真的吗?我活了超过五十年,还没有亲眼看过龙。啊,只有在偏远的乡村看过被人驯服的幼龙而已……”
“是真的。”
堤格尔肯定地说道,并与莉姆交换视线。
“战姬艾蕾欧诺拉大人将那两头龙击毙了。”
马斯哈皱着脸沉吟片刻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连胡须也为之振动。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真的吧。总而言之,嘉奴隆军在得知龙的存在后,就开始准备撤军,又在获知泰纳帝军惨败后快速离去。我简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离开。”
最后马斯哈说了句“大概就是这样”然后结束话题,将剩余的冷茶一口饮尽。
“好了,堤格尔,接下来——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我会和泰纳帝公爵开战。”
原本慎重提问的马斯哈,听到堤格尔不假思索的回答后,不禁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你打算加入嘉奴隆公爵的阵营吗?”
“不,我并不打算加入任何一方。”
因为嘉奴隆和泰纳帝都曾经想攻打亚尔萨斯。
堤格尔实在无法忍受和这样的人合作。
“……这是你经过审慎思考后得出的结论?”
马斯哈探出身子瞪着堤格尔,但堤格尔毫不畏惧地迎接马斯哈的视线,用力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我害怕得想逃走。对手是布琉努数一数二的上流贵族,而我只是个位于边境的弱小伯爵,根本无法和他们竞争。但——”
堤格尔以有力的嗓音继续往下说:
“我有义务保护亚尔萨斯这块父亲傅承给我的土地,还有居住在这里的人民。不,就算没有义务,我也想保护他们。因为在发生紧急状况时,我这个领主必须保护他们。”
“堤格尔……”
马斯哈沉默地注视这名红发少年,同时也透过堤格尔看到其父——马斯哈昔日好友的影子。
“这可是一条超乎你想像的艰辛道路。泰纳帝公爵应该不会原谅你杀了他的儿子,也会针对你出让国土借兵的事实大肆挞伐。他会这么做,是为了让人忽略他主动出兵攻打亚尔萨斯的事实。这会让人出来赞同或是默许他的行为,但却绝对不会有人跳出来批评他。”
这并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在莉姆亚莉夏大人面前说这种话有些不妥,但吉斯塔特也必须考量到自己的情况吧?你以为你能够靠他们打赢每一场战争吗?”
“我倒是没有这么乐观啦。”
堤格尔豁达地笑着回答:
“不过,我想总会有办法的。”
马斯哈听到这句话后,以为堤格尔的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气冲冲地想说他几句。
但他随即察觉,堤格尔的漆黑双眼散发出诚挚情感和坚强意志。这名留着灰色胡须的老将转而收回斥责的话语,叹了一口气。
“来吧,说得具体一点。”


太阳正逐渐西斜。
堤格尔要蒂塔再送一杯冷茶过来。在众人稍作歇息后,又继续刚才的讨论。从窗户照进来的落日余辉,在衣服上留下形状奇怪的阴影。
“现在我在思考两件事情。第一件是上奏国王陛下。”
这是为了让国王知道无法无天的泰纳帝公爵出兵大肆破坏亚尔萨斯的恶行,并且强调堤格尔是逼不得已才向吉斯塔特借兵,以制止泰纳帝的侵犯。
“那么做真的有用吗?”
莉姆的蓝眼带着些许疑惑。
“成效或许不大,但为了避免堤格尔身为陛下臣子的立场产生动摇,还是应该这么做吧。而且嘉奴隆公爵等反对泰纳帝公爵的派系,也可能为了攻讦泰纳帝公爵而利用这点。不过,我对这部分就不抱太大期待了。那另一件事情是?”
“总之,我还是得先设法寻找盟友。”
艾莲和吉斯塔特军队的确是十分强大,但总不能一直依靠他们。若真是那样,大概就如莉姆刚才所言,最后会招致艾莲的鄙视吧。
“这个‘总之’听起来倒是有点随便啊。”
马斯哈露出了苦笑,但堤格尔的表情却无比认真。
“马斯哈卿,现在布琉努的局势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应该是处于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的对决一触即发的状态吧?”
“唔,这个嘛……”
这时马斯哈瞥了莉姆一眼。
“需要我在外面等你们谈完吗?”
莉姆并未露出不满的表情,还作势要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你待在这里就好。”
堤格尔用力摇摇头,阻止她离开,接着对马斯哈说:
“马斯哈卿,她是负责辅助我的人,若有什么话想跟我说,请让她也一同在场。”
听到这句话后,莉姆反而疑惑地问道:
“我并非艾普欧诺拉大人,你没有必要这么信任我。”
“但艾莲信任你,才会把这里交给你管理吧?既然这样,我当然选择信任你。而且,我和你的交情也不算太冷淡。”
堤格尔稳重地笑着答道。莉姆冷漠的脸上隐约混杂了困惑和别扭等数种情绪。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暂代艾蕾欧诺拉大人的职责聆听你们谈话吧。”
莉姆叹了一口气,坐回沙发上。马斯哈交互看了看堤格尔和莉姆的脸,接着“咚”地一声用粗厚的手指敲着桌面,继续刚才的话题。
“堤格尔,就如同刚才你所说的,现在布琉努国内的人都在等待吹起内战的风暴。游刃有余的人准备迎接暴风,反之则惧怕它——大概是这样的情况吧。而邻近诸国……吉斯塔特、墨吉涅、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想必也正密切关注着我国的一举一动。”
“除了泰纳帝和嘉奴隆之外还有其他势力吗?我是指那种不属于他们两者之一的……”
堤格尔迫切渴望的便是这方面的资讯。
“倒也不是没有。”
马斯哈点点头,伸手从怀中取出几枚银币和铜币。
“假设将我国的势力设定为……一百好了。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各占其中的四十……不,占三十吧。我和堤格尔则属于剩下的四十。”
他将两枚稍大的银币放在桌上。
“这样听来,要和他们抗衡不是绰绰有余吗?”
莉姆歪着头问道,马斯哈却摇了摇头。
“在这四十中,有三十是我国的骑士团。数字是将负责守护王城的人和驻守国境的人加起来的总和。至于剩下那些保持中立市场的I族,只占了不到十。”
马斯哈将十几枚小小的铜币叠在桌子上。
那些发出混浊光芒的铜币数量虽多,但与反射出炫目光采的银币相比,实在太寒酸了。
“不过呢,堤格尔,只有你拥有其他贵族没有的条件。”
马斯哈仿佛是要驱散沉重的气氛般,在桌上又放了一枚较小的银币。
“你有一位吉斯塔特的战姬大人当靠山。虽然太依赖是会被瞧不起,不过——要是能好好运用这点,说不定就能集合那些中立派的贵族们,拉拢对现况有所不满的骑士、或是迫于无奈而听命于公爵们的贵族,组成第三股势力。”
“这……还真是了不起呢。”
堤格尔看着那些摆在桌子上的银币和铜币,不禁咽了咽口水。若真能这么顺利,应该就有很大的机会可以和泰纳帝分庭抗礼。
“但是,这不过是有可能而已。”
莉姆冷冷地补上了这一句。
“别忘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个将领土卖给我国的叛国者。大概不用多久就会有讨伐军朝这里攻来了。”
“讨伐军不会这么快就攻过来的。”
莉姆双眼注视着否定自己言论的马斯哈,露出了希望对方给她一个理由的表情。
“三千名士兵再加上两只龙,这样的军队却被彻底击垮了。莉姆亚莉夏大人,是你的话会怎么做?”
莉姆被人这么一问,低下面来陷入了沉思。马斯哈又继续往下说:
“若是准备同样数量的军队,或许又会再次被击败。但要准备两倍的兵马,也就是六千人的话,势必会耗费一定的时间。就算向底下的贵族招募士兵,也无法保证能招得到多少人。”
“……再加上他们不能把所有力气都拿来对付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对吧?”
莉姆点头表示认同。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应该都将彼此视为头号大敌。
“但现在没有时间让我们悠闲以对了。”
堤格尔直盯着桌上的银币,抿起双唇。
不管怎么说,实力还是相差太大了。在同样的时间内,堤格尔顶多只能募集到三百名士兵,但泰纳帝可能己经准备好一万大军了。
“堤格尔,你刚才说要上奏国王,那这封信该派谁去送?”
“其实我还没决定好人选……”
若考虑到现在的情势,前往王都将会是个危险的任务,泰纳帝公爵也很有可能从中阻挠。因此这并非人人都能胜任的轻松任务。
“就让我来吧。”
马斯哈轻描淡写地说道,堤格尔不禁吓了一跳。
“请、请等一下。这件事不用特地劳烦马斯哈卿……”
“不要紧。我和你不同,可没有做出引领他国军队进入本国的行为。而且我也认识几位在宫里工作的熟人,比较有可能见得到陛下。”
堤格尔虽然有些犹豫,但在能拜托的人当中,马斯哈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他考虑了一会儿,便深深地低下头,对马斯哈说:
“……那这件事就拜托您了。我会在明天早上准备好要上奏的文件。”
马斯哈晃了晃他矮胖的身体并点点头。
“对了,堤格尔啊。你听过雨果·奥杰子爵这个人吗?”
堤格尔在记忆中搜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名字,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
“我记得……是治理特里托尔地区的人对吧?小时候父亲曾带我前去打过招呼。”
“奥杰也是宣称立场中立的人,他的知己好友很多,我会帮你写介绍信,你就去见他一面吧。我想他应该能助你一臂之力才对。”
听到这些话,堤格尔顿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探出身子,眼眶泛泪地紧握住马斯哈的手。
“……非常感谢您,马斯哈卿!”
“哎呀呀,你在女性面前就不能表现得更豪放洒脱一点吗?”
马斯哈苦笑着,以和蔼的眼神盯着堤格尔,又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抬起头来。
“这没什么好在意的,堤格尔。因为能够帮上你的忙,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当堤格尔被吉斯塔特掳走时,马斯哈为了筹钱而四处奔走,结果却徒劳无功。他深切体会到自己的无力,感到万分懊恼,始终对堤格尔的父亲乌鲁斯心怀愧疚。
“听到这里,莉姆亚莉夏大人有任何疑问吗?”
被马斯哈这么一问,莉姆便以她湛蓝的双眸看向堤格尔。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说要与泰纳帝公爵开战,但针对这件事情,你设想得有多么深入呢?比方说,你打算不断战斗下去,直到毁灭公爵一家,甚或将他的族人全数灭绝吗?”
对于这尖锐到让马斯哈忍不住瞪大双眼的问题,堤格尔却摇头表示否定。
“我只是很单纯地想让亚尔萨斯恢复和平罢了。若泰纳帝公爵愿意发誓再也不会觊觎这块土地,我就没有意见……虽然我很想这么说啦。”
说到这里,堤格尔为难地抓了抓自己暗红色的头发。
但他并不是真的觉得为难,他的态度相当冷静,而且看起来游刃有余。他早已下定决心,也做好心理准备了。
“因为我没有理由要那些人不求回报地帮助我,但我又没有钱,所以最后应该会向公爵索取金钱或土地吧。”


讨论结束后,莉姆离开了会客室。这时太阳几乎沉入地平线以下了。
——没想到会讨论这么久。
但堤格尔态度变得积极,让她十分高兴。
——是因为性格使然吗?虽然还有些不足之处,但在我的辅助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莉姆发现自己放心不少,也对此感到喜悦,不过她将此归因于这么做会比较符合艾莲的期望。
她原想就此告辞,离开宅邸,但考虑了一下后又转而前往餐厅。蒂塔正忙碌地穿梭在厨房和餐厅之间,将餐具等物品摆放在桌子上。
“……请问有什么事吗?”
察觉到莉姆的存在,蒂塔怀着些许戒心走了过来。
“我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
莉姆轻举手臂,指向装饰在墙壁上的小小玩偶。那是个感觉刚好能放在莉姆手掌上的熊玩偶。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将那个给我呢?呃……因为有个人还挺喜欢这种东西的。”
莉姆先前就对蒂塔表明过,除了堤格尔的房间和书房外,她从未踏进其他地方一步。但自从莉姆经过餐厅,看到那只玩偶后,就一直对它念念不忘。
莉姆这句话的后半段,口气听起来有些别扭不自然,但蒂塔并未察觉到这点。她皱起可爱的双眉,抬头看着莉姆。
“可是那个玩偶很脏耶?”
“没关系。”
蒂塔“啊?”了一声,满脸困惑地来回看着莉姆和玩偶。
那个玩偶是一年前由蒂塔缝的,因为她发现墙壁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装饰品,才会想拿来摆饰。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明天我可以再做个相同的玩偶给你。”
蒂塔话还没说完,依然面无表情的莉姆身体突然往前一探,吓得蒂塔差点尖叫出声。
“真的可以吗?”
“可、可以啊……”
“那就拜托你了。”
莉姆表面上装出冷淡的模样,其实正拚命压抑着内心涌上的喜悦。虽然这玩偶对蒂塔来说只是个随手做成的物品,但莉姆却因为喜欢其外型而将它视为宝贝。
莉姆向蒂塔表示明天会过来拿后,便欢天喜地地离开了宅邸。



吉斯塔特王都席雷吉亚,位于王国境内的中央地带。
这座与位于北方、流向大海的维塔大河相邻的都城,居住人口超过百万,各国的商品特产沿着向四面八方延伸的无数街道运进此处。
从东方驶来的马车上,载满了来自雅法国的竹制品和武器,以及游牧民族所生产的毛皮和兽脂。而南方的商人们,则让奴隶运来了产自墨吉涅的香料、陶瓷器、红茶,还有奢侈地使用金银两种金属打造成的装饰品。
自西方前来的商队,在市场上陈列着由布琉努或萨克斯坦等地带来的小麦、葡萄酒及矿石。至于横渡维塔大河来到此处的船队,则在港口卸下许多由遥远的亚斯瓦尔近海捕获的鱼类、珊瑚和珍珠。他们带来的鱼全都是大小远超过成人身高的庞然大物。
不只是从国外进口的商品,守护吉斯塔特的战姬们治理的七个公国,也会送来毛织品、香料和宝石等物产。住在邻近村落里的农民们则沿路兜售着新鲜的水果、蔬菜或鸡蛋等农产品。
只要随意走进一间王都的酒馆,就能看到吉斯塔特的吟游诗人弹奏着三弦琴,还有布琉努的小丑抛掷七彩球的杂耍表演,将气氛炒得热闹欢腾。而留着一头红发的萨克斯坦美女,则穿梭在酒馆内替客人们斟酒。
此处洋溢着一国国都应有的繁华气息,即使太阳西沉,喧嚣声依旧不绝于耳,位于中央的主要干道始终灯火通明。这就是吉斯塔特的王都——席雷吉亚。
“这里还是一样这么热闹呢。”
艾莲愉悦地说道。她一面策马前进,一面以眼角扫过两旁的景象。现在她身上只穿着麻布衣和朴素的皮甲,再套上毛皮制的斗篷,打扮得像个旅人似的。
而容易引人注目的艾利菲尔,艾莲则用布将它包裹起来,插在自己的腰上。但这把龙具却似乎对此有些不满,会不时吹起微风,想将缠在自己身上的布给掀开来。
“真是的,我还想在那边的小店买点水果什么的,然后再到处逛逛,观赏一下杂耍或舞蹈表演呢。”
但在王都时她不能这么做,因为她无法确定有没有人正在暗处监视着她。
她一抵达王宫,还未报上自己的名号,卫兵们就纷纷卸下警戒,恭敬地向她行礼。
“艾苦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大人,为了以防万一,能否请您让我们检查您的龙具呢?”
“亏你们能一眼就认出我来。”
“就因为如此,才能够一直担任王宫守卫的工作啊。”
艾莲在深感佩服的同时,也不忘将缠绕在艾利菲尔上的布掀开来让他们检查。收在剑鞘中的长剑似乎很高兴自己获得释放,吹起一阵和缓的微风,轻拂过艾莲银色的发丝。
“其他战姬也来了吗?”
“琉德米拉·露利叶大人和苏菲亚·欧贝达斯大人都来了。”
“这样啊。”艾莲神色自若地答道,从士兵手上拿回银闪,将它系在腰上,便穿过了王宫的大门。但她的脸上却显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苏菲亚就算了,竟然连琉德米拉也……
她和琉德米拉相处得并不融洽——正确来说,是很糟糕。
“算了,总之先把麻烦的事情处理完再说吧。”


艾莲来到了位于王宫内部的谒见厅。她将银色的头发挽起,换上了以白银色为基调的礼服。
这件礼服采用裸露肩膀以及胸口和后背镂空的大胆设计,袖口和裙摆有着精美的装饰,再加上点缀在神服各处的珍珠和美玉,既不影响艾莲清秀的形象,又成功地塑造出华美动人的气质。
而她左手握有的银闪艾利菲尔,虽然绽放出灿烂夺目的光采,却无损战姬本身的美丽,反而增添了几分凌厉与强势,让她看起来更加引人注目。
位于两旁的朝臣们被其美貌与凛然的姿态所震慑,纷纷发出了赞叹。
通常在谒见厅中,无论是任何人,都不准携带武器出现在国王面前,唯独带着龙具的战姬例外。
艾莲无声地走过延伸至王座旁的深红色地毯,停在指定的位置上并跪下。她将艾利菲尔放在地上,低垂着头等候传唤。
“抬起头来吧。”
一道有如绞紧枯木时发出的沙哑嗓音,从王座上传了过来。声音的主人即是吉斯塔特的国王维克特。
在艾莲的印象中,国王今年满六十岁了。灰色的头发和胡子修剪得相当整齐干净,但看起来却缺乏光泽。不只脸色暗沉,蓝色的双眼也欠缺活力。背部虽然相当挺直,但从他宽松的衣服中伸出的手臂,却显得异常细瘦。
“……‘降魔之斩辉’之主,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听说你最近未经本王同意,就擅自进军布琉努,真有此事?”
“正如陛下所言。”
“你的理由为何?说来听听吧。本王会根据你的答覆,给予你这次轻率的行为应有的惩罚。”
“恳请陛下高抬贵手。”
——你办得到的话就试试看啊!
艾莲在心里高傲地咕哝着,但表面上却是以完全相反的温顺态度应答。她早在离开堤格尔的宅邸前,就和莉姆商量好藉口了。
“我是受人雇用的。”
整个谒见厅陷入了沉默,维克特王顿时哑口无言。他凝视艾莲,枯瘦的身躯不停颤抖着。而艾莲在表面上依旧保持着严肃庄重的样子。
“你说你是受人雇用的……是谁雇用你?”
“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伯爵。他是布琉努的贵族,也是亚尔萨斯的领主。他向我提出借兵的请求,所以才会由我领军,派出了一千兵力。”





“堂堂吉斯塔特的战姬,竟然做出这种跟佣兵没两样的事情……”
从维克特的薄唇中隐约传出他咬牙切齿的低喃声。
艾莲对此并未正面回应,而是先向国王说明布琉努国内的现况,阐述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之间可能会在近期掀起激烈冲突的情势。
“我的领地莱德梅里兹,位于布琉努与我国国境相接处。若是内战开打,战火毋庸置疑地会波及到我们这一方,因此才会让冯伦伯爵雇用我等,以亚尔萨斯为护盾,确保战事不会蔓延至我国。”
“你说战火会波及我国,这应该是你太多虑了吧?”
维克特王不怀好意地皱眉说道。
“陛下,您说我太多虑了,但泰纳帝公爵恣意妄为地入侵不属于自己的领土,意图制造更多乱象的心态昭然若揭。而且公理的确是在冯伦伯爵这边——”
艾莲话未说完,维克特王便百般不耐地挥手打断她。
“就结果来说,你做的事情跟侵略布琉努没什么两样。这不仅仅是你跟莱德梅里兹的问题,而是会演变成让吉斯塔特与布琉努针锋相对的导火线。本王可没有那个心思去管布琉努的事情。”
当艾莲正想对此出言反驳时,有一名女性从默默在旁观望的群臣中站了出来。
“陛下,请容我说几句话。”
她留着一头呈现柔和波浪状的淡金色秀发,双眼如绿实石般翠绿,年龄约在二十岁上下。
她拥有油丽动人的仪态,脸上带着温和优雅的微笑,是位与艾莲的气质不同,但同样充满魅力的高挑美女。丰满的胸部和纤细的柳腰包覆在长及脚踝的浅绿色礼服下,勾勒出美丽而细致的曲线。她的外貌,不只是男性,就连女性也会为之倾倒。
在她手上则握有一把造型相当奇特的锡杖,散放出柔和的光芒。
“……是你啊,苏菲亚·欧贝达斯。”
维克特王不悦地叹了口气。名为苏菲亚的美女优雅地行了一礼,跪在地上将锡杖放下,开口说道:
“在历史记载中,这种借助他国力量来争夺本国霸权的例子可说是不胜枚举。艾蕾欧诺拉会答应冯伦伯爵的请求,应该也是在莱德梅里兹的决策权限内所下的判断吧。虽就未事先禀报陛下便出兵这点来说,确实有些不妥,但兵法有云‘兵贵神速’,我认为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苏菲亚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很理性,语气也相当地含蓄委婉。在那仿佛能浸润至耳朵深处的轻柔嗓音催化下,让听者不自觉地难以反驳她。
维克特王沉默地点点头,催促她继续往下说。
“现在布琉努国内即将掀起一场霸权之争,应该会避免有可能增加敌人的行动。我想他们会先来试探我们的真正用意,到那时候再对他们说明事情原委即可。倘若他们仍执意派兵攻打我们——那我们也只好表示欢迎了。”
这段话在朝臣间引起了一阵骚动。
苏菲亚也是七位战姬之一,她的发言比起其他人要来得有份量多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别干涉艾蕾欧诺拉的行为?”
“邻近诸国总有一天也会编造藉口,出手介入布琉努的内乱吧。若现在处罚艾蕾欧诺拉,就等于是放弃我们目前领先他国的优势。”
维克特王像是在压抑着心中的躁火,闭上双眼又揉了揉眼睑,发出一声叹息。以一国之君的立场来说,他无法对此事置之不理。于是他面露愠色看向艾莲。
“艾蕾欧诺拉,告诉我,冯伦伯爵的所求为何?是打算铲除泰纳帝公爵,占据他的领地,并以篡夺王位为最终目的吗?”
艾莲低下头来,拚命咬紧牙关,强忍着不笑出来。
——国王会这么想虽是理所当然,不过说那个堤格尔会觊觎王位……实在是很难和他本人的形象连在一起耶。
“据他所言,他这么做是为了维护亚尔萨斯的和平。不过,若泰纳帝公爵抱持着至死方休的战意,那冯伦伯爵应该还是会设法掠夺公爵的一些领地吧。”
“你从冯伦伯爵那里收受了什么好处?”
“与我的战绩同等价值的报酬、在战争中花费的金钱,以及赐给将领士兵们的奖赏,就这三项。”
“所以他没有将领土割让给你?”
——搞了半天,想问的是这个啊。
这名国王只是在惧怕艾莲的势力会继续扩大罢了。
“倘若他将领土让给我,我会寸土不留地将这块土地呈献给陛下。在场所有人皆可为证。”
“……好吧,冯伦伯爵一事就交由你全权处理。”
听到这句话,艾莲才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本王目前并不打算干涉布琉努将来可能会爆发的内战。众卿要将吉斯塔特的国家利益视为第一优先,凡事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可行动。”




艾莲离开谒见厅,在附近的某条柱廊停下脚步。
笔直延伸的宽大长廊外观相当朴素,阳光从等距排列的圆柱间照射进来。艾莲让自己沐浴在和煦明亮的阳光之中,放松地呼了一口气。在摆脱谒见厅那严肃沉重的气氛之后,这里的开阔空间让她觉得心情特别舒畅。
从谒见厅走出来的人,一定都会经过这条长廊。所以艾莲便靠在柱子上,环抱着手臂等待苏菲亚现身。
艾莲心不在焉地看着官员和贵族们穿过走廊,却突然皱起眉头。只见长廊深处出现一位少女的身影,朝着艾莲所在的方向笔直地走过来。
“——你还是一样没教养呢,艾蕾欧诺拉。”
一道轻蔑的眼神和尖锐的话语,朝艾莲射了过来。
这位少女体型娇小,身高比艾莲矮了一个头。蓝色的头发长度齐肩,身上套着和发色相同的蓝色绸衣。整体的打扮则是以轻薄的单衣为基底,再巧妙地加上红色和金色的装饰,设计得相当华丽。而她的手上则握着一把短柄枪。
那把枪带有一股神秘的气息,闪耀着沉静清冷的光芒。艾莲的艾利菲尔也卷起一阵风,呼应这道光辉。
“……你才是一点成长都没有呢,琉德米拉。”
艾莲迎向她鄙视的眼神,挺身站到名为琉德米拉的少女面前。接着,她脸上浮现满怀恶意的笑容,状似亲昵地将手放在少女头上。
“哦,不只没成长多少,好像反而比之前缩水一些了?怎么样?如果你低头求我,我可以考虑传授你长高的秘诀,也可以顺便教你如何摆脱那对贫瘠的胸部喔。”
“……你的脑子好像有点长进了。你这只披着张人皮的野蛮生物居然说要教导别人?这还真是吓倒我了,明天说不定会有星星从天而降呢。”
琉德米拉强忍内心的怒火,没有因为艾莲的挑衅而当场发飙。她依旧不改其高傲的姿态,将摸着自己头顶的手轻巧且优雅地拨开。
“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在教导我之前,你还是先检视一下自己的教养吧。相较之下,就连生性狂暴的野生龙都比你来得高雅多了。”
“……以侮蔑来回应别人的一番好意,还真是高雅的表现喔?”
“你所谓的好意是指嘲笑别人的外观吗?这在世人眼中已经算是一种侮辱了喔。看来你连礼节都得重新学习呢,艾蕾欧诺拉。”
“不好意思,因为我在成为战姬前,一直过着跟礼节无缘的生活。”
艾莲冷笑了一声,耸耸肩膀,没把对方露骨的恶意放在眼里。琉德米拉也挑起眼角嘲笑道:
“礼节和品德可是少数能以自己的意愿和努力培养的东西。刚才你晋见陛下的时候,你的表现实在是过于粗鄙,完全不具备守护吉斯塔特的战姬应有的见识、知性和品格。”
“一个老是把红茶跟果酱罐挂在腰间到处行走的女人,有资格跟我谈品德吗?”
艾莲的话似乎刺中了琉德米拉的痛处,她终于显露出怒意,回嘴骂道:
“我今天又没有带在身上!我和你不一样,懂得看时间跟场合!”
“话说回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知道战姬必须具备见识或是品德呢。你要怎么妄想是你的自由,但说得好像理所当然就不太对啰。”
两名少女互相以充满怒意的双眼瞪视着对方——甚至已经放弃用言语沟通了。艾莲将手放在长剑上,琉德米拉则举起了短枪。
原本宁静的长廊瞬间充满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路过的官吏和仆役们,都装作没看到地迅速离去。
“——嘿!”
伴随着一道突如其来的可爱女声,艾莲和琉德米拉的头分别被某个硬物敲了一下。
“搞什么……”
艾莲怒目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说到一半的话却硬生生吞了回去。
苏菲亚·欧贝达斯脸上露出婉约的微笑,看着艾莲和琉德米拉。

“哎呀,你们两个不可以吵架喔。”
她脸上的笑容和所说的话,仿佛像在训斥恶作剧的小孩,完全感受不到任何魄力。
但艾莲和琉德米拉却一齐闭上嘴,各自露出难堪的表情,拉开彼此的距离——因为她们都察觉到,苏菲亚美丽脸庞上的柳眉已经微微地皱了起来。
就连与苏菲亚来往密切的朋友,也很难察觉这细微的转变,但这的确是她生气的象征。
而她们两人都有过切身之痛,知道再继续激怒苏菲亚的话,后果会不堪设想。
“真是的……为什么你们每次见面老是吵架呢?”
“还不是这个女人……”
艾莲和琉德米拉异口同声地说道,并伸手指着对方。
眼看她们又要开始互瞪,苏菲亚只好再次拿起锡杖各敲了两人一下。
“对了,艾莲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王宫了呢。”
被她这么一问,艾莲顿时有些踌躇,但最后还是直率地向她道谢:
“谢谢你,苏菲。你刚才站出来说那些话,真的帮了我大忙。虽然我完全不打算退让,但就当时的情况看来,很有可能会一直僵持不下。”
“如果继续僵持下去的话,你就会被抓到破绽对吧?”
“可不是只有露出破绽这么简单而已。她搞不好会做出让所有战姬丢尽颜面的举止。”
琉德米拉对苦笑着的苏菲亚——苏菲冷哼道。
艾莲像是要转移焦躁的情绪似的,不断地用手拉扯着缝在她礼服上的珍珠,同时不悦地对琉德米拉表示:
“我有话要跟苏菲说,你快点离开。”
“对我们两个来说,这么做的确是比较好。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件事情要问你。”
琉德米拉抱着双臂,表情认真地盯着艾莲。
“——那家伙是叫冯伦伯爵吗?我是不知道他是哪来的乡下贵族,不过听说你打算和他联手,介入布琉努的内乱对吧?”
“是又如何?这和你无关吧?”
艾莲听见“乡下贵族”这个词后,情绪受到了影响,她毫不掩饰怒气地这么答道。
“那家伙还真是可怜,得和你这个乡巴佬战姬打交道。”
琉德米拉带着怜悯的表情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背对艾莲她们,静静地踏着步伐从王宫的走廊离开了。
这时突然“啪”地一声,好几颗珍珠从艾莲的手上滚落地面。看来是她无意间把缝在裙子上的珍珠给用力扯了下来。仔细一看,裙子上也出现了小小的破洞。
“苏菲……你有带针线吗?”





“这要是给外行人来处理的话,只会破得更严重喔。而且——”
苏菲亚看着琉德米拉的背影逐渐远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平常挂在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改以相当担忧的表情看着艾莲。
“艾莲,你……恐怕会在近期之内与琉德米拉交战喔。”
听到苏菲亚所言,艾莲立刻露出战士般的锐利神色。
“愿闻其详。”
在占地广阔的王宫一角,有个设有喷水池的小庭园。
这儿的喷水池引流自沟渠的池水,除了冬天因寒冷而结冰之外,始终保持流动状态。顺便一提,只要躲在这座巨大的鱼型喷水池后,流水声就能遮蔽人说话的声音,因此这里经常被拿来当成密会场所。
艾莲和苏菲先经过厨房拿了水果※克瓦斯,接着便来到这座庭园,在喷水池畔并肩坐下。
(译注:克瓦斯为一种东欧国家的低浓度酒精饮料,常加入水果或香草调味。)
“我决定帮助堤格尔这件事,为什么会演变成与琉德米拉为敌呢?”
“原因很简单——”苏菲一面喝着克瓦斯,一面晃了晃她淡金色的长发。
“因为——琉德米拉和泰纳帝公爵交情匪浅。”
“她和泰纳帝?”
艾莲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这还真是难以想像。我调查过泰纳帝公爵的资料,完全不像是她会想深交的对象,她应该很讨厌那种人才对。不过,我也没有那么了解琉德米拉的个性就是了……”
“你很在意她吗?”
“毕竟她所统治的奥尔米兹距离我的莱德梅里兹很近。”
艾莲以带着有些别扭的口气回答。苏菲则对不满地喝着克瓦斯的她投以关爱的眼神。
战姬们统治的公国分布在吉斯塔特王国各处,中间必定夹着王国的直辖领地,彼此的领地绝不会相邻。
在莱德梅里兹附近有两个战姬的公国,其中之一便是奥尔米兹。至于统治另一个公国的战姬,艾莲和她并无任何芥蒂。那是与她关系相当亲密的战姬,交情跟苏菲相比,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只是她而已,有很多我国的贵族,以各种形式和泰纳帝公爵或嘉奴隆公爵进行交流。”
苏菲的视线在空中游移了一会儿,像在思量什么事情似的。最后,她将焦点固定在喷泉上,定睛凝望着流动的泉水,对表情严肃的艾莲问道:
“艾莲,你有听过‘商人穆奥涅佐’吗?”
“没有。那是谁啊?”
“那是距离你我出生的年代很久以前的人。穆奥涅佐有一名妻子和一对儿女。这三人每天都饱受他的暴力虐待,总是被揍得鼻青脸肿,身上也总是带着伤痕,每天夜里都因痛苦而哭泣着。”
“……这故事让克瓦斯也变难喝了。”
艾莲脸上露出明显不悦的表情。
“终于在某一天,穆奥涅佐被他的儿子给杀了。有许多人深感无奈,同时也对他的死表达哀叹悲伤之意。”
听到这让人意外的转折,艾莲忍不住转头看着苏菲。苏菲则歪着头,神情复杂地对她微笑。
“穆奥涅佐是个比任何人都还要诚实、可靠的商人。他从不违约或推托其词,在各方面都表现得相当出色。”
“……就和泰纳帝一样是吗?”
“是的,和他敌对的嘉奴隆公爵也是如此。国内的风评姑且不论,他们在国外可是能够代表布硫努的上流贵族。他们既是自古以来的名门望族,值得信赖,所统治的领土也相当富庶、占地广阔,而且人面广阔而通情达理……对你来说,也会想找个可靠的人来当交易对象吧?”
被她这么一说,艾莲无从反驳,只能像个闹别扭的小孩般鼓起双颊。苏菲以担忧的眼神看着艾莲,继续往下说:
“你和冯伦伯爵的敌人并非只有泰纳帝公爵。也有些人可以藉由他获胜而得到利益,若是公爵失势,则会感到头痛……”
艾莲放下装有克瓦斯的陶杯,一脸烦躁地用手撑着脸颊。
“关于这点我很明白,琉德米拉也是其中一人吧?”
“是啊。不过呢,艾莲,你对琉德米拉的看法是正确的喔。她的确不喜欢像泰纳帝公爵这样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很讨厌他。”
“那为什么——”
不干脆和他一刀两断就好了——艾莲的这句话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
“没错,因为他是‘穆奥涅佐’。”
苏菲摇摇头,金色的头发蒙上一丝阴影。
“再怎么说,他们的交情都那么久了,而且是早在她出生前就已经有来往。你认为像她这么认真的人,会因为个人的情感因素,就断绝几十年来的友好关系吗?”
“原来如此……”
艾莲对此发表了简短的感想,两只脚晃呀晃的,茫然地望着喷泉的水潺潺流过。
“——话又说回来,艾莲,既然我都告诉你这么多了,可以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吗?”
“你想问什么?”
艾莲站起来伸了个大懒腰,斜眼看着苏菲。
“是关于冯伦伯爵的问题。他究竟是怎样的人,能让你帮他这么多?”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艾莲的反应慢了一拍。她慌张地寻找适当的词汇,片刻之后才有些害羞地答道:
“呃,那个……该怎么说呢,他挺可爱的。”
苏菲用手遮着嘴,发出淘气而优雅的轻笑声,似乎对艾莲的回答感到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艾莲是出于政治上的理由才会帮忙,但她从艾莲的表情察觉到事实并不单纯。
她突然对堤格尔这个能让艾莲露出如此表情的男人产生了兴趣。苏菲稍微探出身子,窥伺着艾莲继续追问道:
“你说他可爱,到底是哪里可爱呢?”
面对她的追问,艾莲看起来像是被搔到什么痒处似的,抓了抓自己的脸颊。
“这个嘛……有很多地方都很可爱,像是他的睡脸之类的。”
“哎呀,你们的关系已经好到能看见他的睡脸了吗?”
“才、才不是呢!是因为那家伙老是在睡觉啦!”
苏菲满脸好奇地问道。艾莲则连耳根也羞红了地激动否认。
“认真来说,堤格尔虽然有很多缺点,但他是个会替人民着想,会为了他们赌上性命的男人。还有,他在弓术上的造诣可说是个奇才。我到目前为止,从没看过像他这么厉害的人。”
“咦,冯伦伯爵不是布琉努人吗?”
也难怪苏菲会表示疑惑。布琉努王国的人轻视弓箭的观念,在邻近诸国是人尽皆知。
“那家伙可是一箭射下了飞在高空中的飞龙喔。”
艾莲赤红的双眼像个孩子似地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骄傲地笑道。
“哦,那还真厉害呢。”
苏菲虽然轻笑了一下,但从她的表情看来,似乎是把这句话当成玩笑了。艾莲耸了耸肩,在内心拚命忍住想笑的冲动。
虽然苏菲不相信她所说的是实话,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恼火。
接下来她一下子夸奖堤格尔,一下子又批评他。自顾自地说完后,便以这句话作了总结:
“其他的就等你们亲眼见过对方后再聊吧。反正你最近也会来看路尼耶吧?”
路尼耶是艾莲饲养在莱德梅里兹公宫里的幼龙。
光看苏菲那温柔又沉稳的外表,实在很难想像她其实是个“龙痴”,其热爱程度让艾莲也不禁瞠目结舌。她们会这么熟识,也是苏菲为了看路尼耶而频繁拜访莱德梅里兹的关系。
不过相较于苏菲对龙的迷恋,幼龙路尼耶看起来则是不太领情,只要察觉到她的存在,就会一溜烟地逃走。
“你要来之前先跟我说一声,我会把堤格尔也叫来。其实我很想让你见见他,你一定要见识一下他精湛的弓术。”
“这样啊,我会好好期待的。”
苏菲宛如绿宝石般的双眼显露出纯粹的喜悦,高兴地点头答应了。
艾莲没有向国王提起堤格尔那把黑弓,她决定也暂时对苏菲隐瞒这件事。虽然她很信赖苏菲,但她还是认为不要多提比较好。
两人喝完克瓦斯后,便起身离开庭园。
“苏菲,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当她们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时,艾莲表情严肃地问道。
“让我猜猜,你是想请我帮忙调查,有哪些战姬或权贵对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提供协助吗?”
苏菲反问她时,脸上依旧带着沉稳的微笑。艾莲不禁竖起食指指着她说:
“你果然厉害。不过,还有另一件事情。泰纳帝公爵身旁似乎有个会训练龙的家伙,请你帮我调查那个人的来历。”
“训练龙……?”
苏菲惊讶地瞪大双眼,艾莲则是语带肯定地轻轻点头。
“我看到他们带着一头地龙和一头飞龙。”
虽然苏菲平常穿着裙子、温和得像是个深闺公主,但其实她对于收集情报相当在行。
以一名战姬来说,她所展现出来的精湛武艺令人惊讶,但艾莲更钦佩她擅长收集情报的这项专长。
“这个嘛,既然艾莲都特地拜托我,那也只好答应了。而且我对这件事也有点好奇,就稍微调查看看吧。”
“太好了,下次就让你抱着路尼耶,用脸颊好好蹭个够吧,我会让它乖乖任你摆布的。”
艾莲残酷地决定了幼龙的命运。苏菲喜悦地露出微笑。
“哎呀呀,那我还真是期待呢。”
“对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问一下吧,你和莎夏应该没有与泰纳帝或嘉奴隆来往吧?”
“该说幸运吗?我和他们并无来往,我想莎夏应该也没有;就算有,我想也会宣称中立,不采取任何行动吧。”
这时王宫的大门已近在眼前。艾莲和还有事情要办的苏菲道别后,便离开了王宫。阳光倾注在她的身上,让她忍不住眯起眼,抬头望着天空。
——堤格尔那边不晓得处理得怎么样了?
总而言之,她已经获得国王的许可了。还是快点跟堤格尔他们会合吧。
“好啦,这下子终于要开始了。”


3 特里托尔

黑龙旗在秋末的凉风吹拂下飘扬。
而在黑龙旗旁,还有两种不同的军旗正宣示着它们的存在。一面是蓝底配上白色半月和流星的冯伦家军旗,另一面则是艾莲的军旗,图样为黑底上装饰着银剑。
在清澈碧蓝的晴朗天空下,这个由一百名吉斯塔特骑士再加上数人所组成的队伍,正井然有序地沿着街道前进。他们的目的地是特里托尔。
有一对男女位于队伍最前方,他们便是堤格尔和莉姆。
“接下来请你正确念出我国国王陛下的名号。”
“呃……维克塔……不对,是维克特·阿图尔……”
堤格尔说到这里就打住了,接下来的内容他怎样都想不起来。骑着马与他并排相邻的莉姆不禁发出叹息,用手中的细枝轻敲了一下堤格尔的头。
“是维克特·阿图尔·沃克·艾斯堤斯·崔·吉斯塔特。维克特是陛下的名讳,阿图尔是陛下祖父的名字,沃克是陛下的父亲希望能将他培育成如狼般的王者而为他取的小名,艾斯堤斯是姓氏,崔则是王族才会有的尊称。这我已经解释过三次了,你也该记起来了吧?”(吐槽:男人的名字谁去记啊!?)
堤格尔像个被责骂的小孩般一脸郁闷,摸了摸刚才被敲的地方。
自从几天前他们离开榭雷斯塔之后,就一直维持这样的相处模式。
穿上盔甲、骑在马上的莉姆,手上拿着由数十张纸装订而成的教科书。那些纸上密密麻麻地记载着吉斯塔特的神话、历史、历代国王的名号,以及传统习俗等事项。
“……为什么我非得把这些东西记起来不可呢?” (吐槽:以后这些都是你的东西,不了解下怎么行)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真的明白自己身处怎样的情势吗?”
堤格尔忍不住开口抱怨,但莉姆随即以让人背脊结冻的冰冷视线看着他。
“你现在可是艾蕾欧诺拉大人的俘虏,今后应该会经常造访我国。根据情势发展,就算演变成在我国定居也不奇怪。”
虽然堤格尔相当抗拒这样的未来,但他终究无法在莉姆面前说出口。
“为了至少能顾全艾蕾欧诺拉大人的颜面,请你尽快将这些基本知识全都记进你的脑中。”
——我明白你的意思啦……但自从离开榭雷斯塔以来,不管是行军中还是休息时,我不是一直都在记这些东西吗?
“听到没?”
“我会努力的,老师。”(吐槽:又是一个妻管严)
但从堤格尔的应答声中却感受不到丝毫热忱。他看到莉姆在纸的边缘折了一角,才顿时放松下来,心想“总算结束了”。
“对了,庆祝冬天结束与春天到来的古老祭典名叫什么?”
莉姆突然这么问道,堤格尔顿时只能直盯着她看。不过幸好他的脑袋还反应得过来,一瞬间就想到了答案。
“我记得……是太阳祭对吧?”
“答对了。”
莉姆宛若冰霜的严厉表情和缓了一些,脸上浮现柔和的微笑。
“我国的冬天比布琉努还要长,超过半年以上,到时或许有机会能亲身体验一下。”
莉姆心情愉悦地补充道,接着便掉转马首,背对着堤格尔。
“先休息一下吧,我去看看士兵们的情况如何。”
堤格尔瞥了一眼莉姆逐渐远去的背影,然后便垂下肩膀,深深叹息。
“辛苦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一名骑士替补了莉姆的位置,和堤格尔并排而行。他的容貌端正而清秀,是个年龄大约二十岁的年轻人。而他那剃得精光的头顶,则让每个看到他的人都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名骑士的名字是卢里克。他在艾莲率领的士兵中算是屈指可数的弓箭好手,也是个对堤格尔抱持友善态度的男人。
“你怎么不干脆早点过来啊,这样就可以从旁帮我一把了。”
“要是我这么做的话,会被莉姆亚莉夏大人瞪的。而且从远处看来,两位感觉还挺像一对互动良好的师生。”
“我这个当事人倒觉得像是在被人拷问。”
堤格尔先是摇摇头试图甩开疲倦感,接着换了个话题。
“蒂塔和巴多兰情况如何?”
跟在堤格尔和莉姆身后的一百名吉斯塔特骑兵中,其实还混杂了几位从榭雷斯塔跟来的人。像是蒂塔和担任堤格尔侍从的老人巴多兰等等。
堤格尔原先反对蒂塔同行,但在她强烈的要求以及莉姆出乎意料的赞同下,他最后改变了决定。
“我觉得还是要有个人跟在你身旁,帮你打理仪容会比较好。”
“……我真的有那么邋遢吗?”
“你难道忘了当初要离开莱德梅里兹时,我和艾蕾欧诺拉大人是怎么数落你的吗?”
听到莉姆冷淡的提醒,堤格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要留下蒂塔一个人在宅邸里,也让堤格尔感到相当挂心。
堤格尔击退泰纳帝军队凯旋归来时,他责骂了蒂塔一顿。
“蒂塔,你待在宅邸等我回来的心意让我很高兴,但在那种情况下,你应该先逃走才对吧?”
最后蒂塔眼中含着泪水向他道歉,这件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但不安感依旧残存在堤格尔的心中。
在这种恐惧以及不想让她感到寂寞的念头催化下,堤格尔才会答应让蒂塔跟着一起行军。
“他们和部队的契合度很高。蒂塔小姐很受士兵们欢迎,不过有莉姆亚莉夏大人看着,大家都很安分。”
“莉姆?”
卢里克所说的话让堤格尔大感意外。
“应该是因为两人同为女性的关系吧,莉姆亚莉夏大人特别注意蒂塔小姐的情况呢。”
堤格尔松了一口气。刚才听说蒂塔很受士兵欢迎,让他内心浮现些许不安,但看来似乎是没什么大问题。
“巴多兰大人也很健谈,而且他的棋艺和牌技都很高明。”
在休息时间或夜晚扎营时,士兵们都很喜欢玩这类游戏,看来巴多兰也跟着加入了。而这也让堤格尔感到放心许多。
“巴多兰可是教我玩牌的老师。别看他那样,他出老千的手法熟练得很。”
“是啊。有很多人想对他出老千,却都被他识破了。”
卢里克耸耸肩说道,堤格尔想像那样的光景,硬是将笑意咽下。
“看样子他还挺享受的嘛。也算我一份吧。”
“——你想算什么一份?”
突然有个人自背后冷冷地出声呼唤他,原来是莉姆不知何时回来了。卢里克见状随即阖上嘴巴,迅速地退下。
“没有啦,那个……”
堤格尔恨恨地瞪了逐渐走远的卢里克一眼,语气怯弱地答道:
“我只是想说和大家玩一下就好……”
“这样啊,可以呀。”
莉姆爽快地说道,似乎是答应了。
“但条件是你得先答对我接下来问的十个问题。因为比起和士兵们相处,这才是你现在该加强的部分。”
堤格尔发出绝望的叹息,颓丧地趴在马脖子上。他的马晃了晃身体,像是在跟他抗议。
结果,直到他们抵达特里托尔之前,堤格尔都没能摆脱莉姆的掌控。

贝鲁佛是特里托尔的中心都市。
当他们来到能远远看见城市的地方时,堤格尔派遣巴多兰以使者的身分进城,好让吉斯塔特军队获得在城市旁驻扎的许可。
“巴多兰以前曾经来过这个城市吗?”
“是的,我曾以乌鲁斯老爷……少爷父亲的侍者身分来过这里几次。”
巴多兰望着延伸至城外的平缓草原,带着怀念的口气继续说道:
“特里托尔这个地方和我们亚尔萨斯不同,只有一片看不到边际的辽阔草原。要说山地的话——”
他一边说着,伸手指向远处的孚日山脉南端。
“大概也就只有孚日山脉的那些山了吧。这里的人都是靠种植葡萄、牧牛和养鸽过活的。”
在取得许可后,堤格尔便在莉姆和巴多兰的陪伴下进入市区。是堤格尔拜托巴多兰跟他一起来的,毕竟有个对这里熟悉的人在身边,感觉比较放心。
莉姆除了穿着原本的盔甲之外,还戴上头盔,连面罩也放了下来,把整张脸遮住。对此大感讶异的堤格尔忍不住开口询问,但莉姆的回答却冷淡而简短。
“因为女性骑士太引人注目了。”
贝鲁佛是个比榭雷斯塔要人上许多的城市,路上的街道都铺上了石板。
不过两者在房屋的构造上倒是没什么不同,随处可见以木头、石块或砖头组合而成,墙壁漆上石灰,再用几颗圆石压在茅草屋顶上的建筑物。
这对堤格尔和巴多兰来说是很寻常的景象,但莉姆似乎觉得很新奇。她不停地左顾右盼,忙着观察周遭的事物。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这些房子的屋顶上为什么都放着圆形的石头呢?”
这些石头约有人头般大,每间房子的屋顶几乎都会放三、四颗在上面。
这时,堤格尔心中突然有个念头蠢蠢欲动。那是一种经常被骂的坏学生偶尔想捉弄一下严厉教师的恶作剧心态。
“那足故意压在上面的,免得屋顶被风吹走。”
“原来是这样啊。”
莉姆对此毫不质疑,甚至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当堤格尔因为她这老实过头的反应而产生了些许罪恶感时,在他身旁的巴多兰豪迈地笑着说:
“您别开玩笑了,少爷。那些石头是为吸收白天太阳的热能才摆在那里的,到了晚上,这些石头可以应用在很多地方喔。”
“……原来是这样啊。”
莉姆冷冽的眼神和带着怒气的低沉嗓音,毫不留情地朝堤格尔刺去。
“原本我还在想是不是对你太过严厉了,不过你似乎没感受到压力嘛。明天……不,从今天开始,我就逐日增加问题的数量吧。”
“……那个……你愿意先听我解释吗?”
“与其花时间解释,不如先把你的背脊挺起来吧,你好歹也是个军队的将领,要作为表率才行。还有,你的声音也要有自信一点,别听起来像个不小心做了什么坏事的胆小鬼似的。”
莉姆无情地斥责,冷酷地拒绝了堤格尔的请求。巴多兰约略察觉到怎么一回事,却只能苦笑着站在一旁看着主人。


奥杰子爵的宅邸也一样是由木头、石块和砖头堆砌而成。
但这座宅邸占地比堤格尔的大上约一倍,还有间附设在宅邸旁的鸽舍。
“鸽舍?”
这次堤格尔总算认真解释给疑惑的莉姆听了。
“他们饲养鸽子并拿来食用。就鸽舍的大小来看,应该养了一百多只吧。吉斯塔特没有鸽舍吗?”
“只有鸡舍而已,鸽舍我连听都没听过。虽然鸽子的确是可以吃啦……”
由于没有其他外人在场,一进入宅邸之后,莉姆便脱下头盔以单手抱着。
因为巴多兰已经先以使者身分前来拜访过,堤格尔等人交出武器后,随即被带往子爵的房间。
室内摆设之朴素,让人完全无法想像这是领主的私人房间。
唯一的装饰品只有放在窗户旁的水晶花瓶,花瓶沐浴在阳光中,在地板上投射出奇妙的轮廓。
而在毫无装饰的床上,则坐着一名笑容和蔼的老人。他就是统治特里托尔的雨果·奥杰子爵。
“喔喔,你来啦,堤格尔。啊,抱歉,该叫你冯伦伯爵才对。”
“好久不见了,奥杰子爵。”
堤格尔低头行了一礼,担忧地看着老人。
“您身体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我择日再来拜访——”
原以为他的身体已经不适到必须躺在床上,但老子爵只是沉稳地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受了点小伤。不过其他人倒是紧张得不得了。我儿子也因为人在远处无法赶回,一直要我好好静养,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堤格尔看他并不像是在刻意逞强,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还真是令人怀念啊,你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到这栋宅邸来时做了什么事情吗?”
“咦?呃……”
堤格尔的后背不禁冷汗直流,难道自己有做过什么造成别人困扰的事情吗?他完全想不起来。毕竟他只有在八、九岁的时候来过这里一次。
看到堤格尔答不出来,老子爵脸上露出苦笑。他轻晃着瘦削的身子,带着笑意说:
“你啊,嫌大人们的对话太过无聊,就开始在这宅邸里玩起了探险游戏。后来侍女找到你时,你已经流着口水躺在我床上睡着了,还一直打呼呢。”
不只是站在他身旁的莉姆,就连巴多兰也愕然地看着堤格尔。堤格尔只好沉默地低下头来。
“那时我还跟乌鲁斯讨论你究竟是生性懒散,还是大智若愚呢。没想到你已经成长到能与吉斯塔特军队结盟了。这位就是吉斯塔特的战姬大人吗?”
“抱歉,我还没介绍。这位是莉姆亚莉夏,是深得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信赖的将领。”
莉姆一言不发地向老子爵行礼。奥杰也回了她一句:“不好意思,失礼了。”
接下来,当奥杰再度将视线转回堤格尔身上时,脸上的表情已经转为和刚才截然不同的严肃神色。
“好了……我已经从马斯哈寄来的信中得知大略状况,但如此重要的大事,我想还是得听你亲口详细解释一遍比较好。”


奥杰听完堤格尔的说明后,表情为难地抱着自己的双臂。
“意思是要我舍弃中立的立场,和你一同对抗泰纳帝公爵啊……”
“能请您助我一臂之力吗?”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这件事是你有错在先吗?”
老子爵的双眼笔直地凝视着堤格尔,充满让人喘不过气的魄力。堤格尔虽然被这股压力所震慑,却依旧用力挺直身子,冷静地开口回答:
“若是我有错在先,泰纳帝公爵就会在将这件事公诸于世的情况下出兵了,不是吗?”
“唔,确实如此……”
奥杰子爵低下头,仿佛陷入了沉思。堤格尔等人也默默地等待他的回答。
“——冯伦伯爵。”
最后,奥杰子爵以低沉嗓音呼唤堤格尔。
“我必须向你坦承,若这是你一个人的请求,我会拒绝你。就算公理是站在你这方,但在泰纳帝公爵面前还是一样无能为力。虽然人们总是推崇正义公理,但我不能因此让我的士兵和领民去打一场没有胜算的仗。”
巴多兰随即皱起眉头,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堤格尔马上抬起手制止他。因为老子爵的话还没有说完。
“但伯爵你不仅有马斯哈的协助,还有以实力精悍闻名的吉斯塔特军队当你的后盾,或许真能和泰纳帝公爵或嘉奴隆公爵互别苗头。”
“那您的意思是愿意出手相助吗?”
“如果你们不介意我这身老骨头的话……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我们目前也没有余力帮忙,反倒还希望能借助你们的力量呢。”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在堤格尔问话的瞬间,站在他身旁的莉姆稍稍眯起了眼睛。但堤格尔、巴多兰和奥杰都没有察觉到她这极其细微的表情变化。
奥杰转头看向窗外,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平缓草原,还有耸立在远方的孚日山脉。
“孚日山脉的群山已经成了山贼团的巢穴。他们袭击并烧毁附近的村落、杀害村民,夺走他们的财物和牲畜,甚至抢走年轻的姑娘,可说是胡作非为到了极点。我当然不能纵容他们继续作乱,便率领军队前往孚日想要一举铲除这群盗贼……但却吃了败仗。”
老子爵的侧脸满是苦涩和屈辱的神情。他双手紧握成拳,却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身体微微颤抖着。
“难道奥杰子爵就是因此才受伤的?”
“我刚才也说了,这伤势并不严重。”
奥杰转头对满脸担忧的堤格尔说道,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医生说只要过几天就会痊愈了。这次我确实输得无话可说。而我会一直躺在床上,只是因为周遭的人都过度担心罢了。”
奥杰转身对堤格尔说道:
“冯伦伯爵,拜托你了。能请你代我前去阻止这群山贼吗?”
他以认真严肃的表情低下头来,额头几乎都要碰到自己的膝盖了。
“现在我儿子正前去拜访附近的贵族,向他们借兵,但进展得并不顺利。就算好不容易凑齐足够的兵力,在这段期间内,山贼团还是有可能再次进犯。我不奢求你们能铲除盗贼,只希望能稍微降低他们造成的损害。”
“那个山贼团大约有多少人呢?”
莉姆在一旁以狜不出情绪的表情和缺少抑扬顿挫的声音问道。
“约有两百人。”
堤格尔顿时惊讶地愣在原地,这人数比他带来的吉斯塔特军队还多出一倍。
“原本似乎只是个不满四十人的山贼团,但随着吉斯塔特的山贼和从遥远的亚斯瓦尔漂流而来的海盗纷纷加入,在一个名叫多奈贝因的前佣兵统领之下,他们只花了很短的时间,便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庞大势力。我率领了三百名士兵前往讨伐,却反而被打得落花流水。”
堤格尔不由得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盗贼首领心生佩服。这人竟有办法统帅由两百个胡作非为的家伙组成的群体,绝非泛泛之辈。
他自己率领的吉斯塔特士兵虽然尽是精锐人才,但对上人数多上一倍的敌人,应该没那么容易摆平。
——但我也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更何况那群盗贼还占据了孚日山脉。
孚日山脉是以南北纵向延伸的细长山脉,北方更是亚尔萨斯和莱德梅里兹的边界。
倘若山贼团沿着孚日山脉一路往北挺进,就有可能危害到亚尔萨斯及莱德梅里兹的居民。
堤格尔他们之后穿越山脉时,那些盗贼也可能会造成阻碍。
堤格尔正想说些什么,但在说出口前,他先瞥了莉姆一眼,确定她轻轻地点头之后,才对着奥杰子爵说:
“我明白了。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吧。”


当堤格尔等人离开子爵的宅邸时,已是日落时分。
遥远的西方尽头染上一片红得发亮的橙红色。看起来就像太阳正拚命反抗着即将覆盖天空的夜幕。
相较之下,东方天空的夜色更显深沉,月光也更加明亮。
他们回到城外时,吉斯塔特军队已经完成驻扎作业。虽然只是用栅栏和壕沟围起来的简单营地,但栅栏不仅架了两道,还谨慎地前后错开。
“三位不寄宿在城里吗?”
前来迎接的卢里克讶异地问道。他原以为堤格尔等人会在子爵的宅邸中住下。
“这有很多原因啦。方便借用你一点时间吗?”
就在这时,蒂塔正好朝他们小跑步赶来。她身上依旧穿着侍女服,只是没套上围裙,她在吉斯塔特军队的营地里都是以这副模样四处走动。
“堤格尔少爷,欢迎回来。一切都还好吧?”
“我只是去和人谈谈罢了。蒂塔你会不会累?”
堤格尔带着温柔的笑容摸摸蒂塔的头。
“您不需要担心我,我刚才一直在帮忙准备晚餐呢。”
“她让我再次体认到行军时的伙食有多重要了。没想到只是调整盐巴的比例,就能让汤变得这么美味……”
蒂塔骄傲地说完后,卢里克也语带钦佩地附和道。
堤格尔很高兴看到蒂塔这么有精神的样子。当初他允诺蒂塔同行时,不免有些担心,但现在蒂塔正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着,也确实在军队中找到了定位。
“千万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巴多兰,你去帮忙蒂塔吧。”
目送蒂塔和巴多兰离开后,堤格尔在莉姆与卢里克的陪伴下,走进指挥官的营帐。三人点亮吊挂在帐内的油灯,围成圆圈坐了下来。
堤格尔向卢里克说明刚才在子爵宅邸内讨论的结果,拿出了一张纸放在地面上。这是他听子爵说完与山贼团之战的过程后所汇整出来的资讯。
“奥杰子爵率领三百兵力前往讨伐山贼团,但却吃了败仗。至于过程则是——”
子爵似乎在开战前已经预料到这将会是场苦战。
虽说奥杰子爵在兵力人数上占有优势,但那只不过是让平常从事耕作的人们带上长枪、穿上皮甲而已。他们因为看见被残忍地破坏、烧毁的村落而士气高昂,却无法弥补军事策略上缺乏训练的不足之处。
加上那些盗贼们占有地利之便——子爵的军队必然得往上攀爬才能攻入敌阵,对手却是一鼓作气往下冲。弓箭和投石器也是必须位于制高点时才能有效运用。
有鉴于此,子爵便想出了封锁山道将山贼团困在山中的计策。
但结果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子爵的军队才刚出现在山脚下,山贼团便马上朝他们攻了过来。
“想不到他们会舍弃地利之便,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啊。”
山贼团和奥杰子爵的军队在距离山脚稍远处展开激烈对峙。
山贼们的武器除了剑和战斧外,还有人砍刀、棍棒等等,身上穿的也一样是皮甲,再缝上皮毛和铁片增加防御能力。
随着激战的进行,奥杰军队逐渐占了上风,山贼们开始作势逃跑,一个接一个往后退,最后全都四散奔逃。奥杰军队则趁胜追击,紧跟在山贼身后。
他们就这样追着山贼冲进了山道中。
但他们跑进山道后不久,天空便被阴影笼罩。
许多箭矢、石块和沙土如暴雨般朝士兵们倾泻而下。其中甚至还有双手环抱才能抱住的巨石和粗木等重物.闪躲不及的士兵被那些东西击中,登时被一一碾毙。
当他们察觉到其实奔逃的山贼团只是诱敌之计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过不了多久,成堆的尸体几乎将山道掩盖。
奥杰子爵随即下令撤兵,但就在这时,刚才还佯装逃跑的山贼们,突然又趁机攻了过来。
在离开山地前,奥杰军队已损失数十名士兵,而当他们退出山林后,盗贼又持续发动追击,使得有更多士兵因此牺牲。
等奥杰军队回到贝鲁佛时,原本的三百名士兵只剩下两百人。连子爵自己也受了伤,所以他的儿子才会代替他前往各地请求协助。
“两百人的山贼团……感觉是很难对付的敌手呢。”
卢里克听完事情经过后,先是露出严肃的表情,接着伸出和他那张斯文脸孔极不相称的结实手臂,敲了敲自己的光头。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您有什么对策吗?”
“不,完全想不到。”
“那这样如何?请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带着五十支箭矢进山,射杀五十人后再下山,然后再带着五十支箭矢……像这样重复四次的话……”
“这提议还挺有趣的嘛。你觉得敌人会在我瞄准第几个人的时候发现我,把我杀死呢?”
听到这么无厘头的作战,堤格尔忍不住白了卢里克一眼。
“就把这当成最后的方案吧。”
莉姆百般无奈地看着这两个男人,冷淡地宣布完后,又将视线转回那张纸上。
这场仗并未列入他们原先构思的计划中,她不想浪费太多时间。
“我不希望这场仗打太久,还是快点解决掉这件事吧。”


隔天早上,堤格尔将蒂塔和巴多兰留在城里。他和莉姆率领一百名吉斯塔特骑兵从贝鲁佛出发。
自贝鲁佛骑马到孚日山脉,大约需要一天多的时间。
“话说回来,我有个东西想请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过目。”
原本与堤格尔骑马并行的莉姆,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策马靠了过来。她从挂在马鞍下的行装中取出几张摺得很整齐的纸片。
堤格尔接过纸片,打开其中一张一看,脸色随即变得相当难看。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从亚尔萨斯出发以来,到今天为止所花费的军事费用,全都得由你来支付。”
堤格尔瞪大了双眼,身体因为太过震惊而不稳地在马背上晃了几下,就连抬头仰望的天空也微微倾斜。莉姆只好皱着眉头将堤格尔的身子扶正。
这些纸片上记载的是百人份的薪饷、粮食、乐薪等燃料、马的饲料、药品和杂物的费用,还有工具的修理费等,都是在行军时所需的花费。
纸上的金额让堤格尔握着纸片的手不停地颤抖。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锁给束缚,甚至开始感到呼吸困难。
“……我也不是没有带过百人左右的军队,但从来没有花过这么多钱啊?”
“基本上,骑兵因为还带着马,所以费册会比步兵要高出许多。另外——”
莉姆以理所当然的语气继续说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之前率领的军队,是由平常在田里耕种的人们组成的吧?而现在你统领的,可是平时就为了战争持续锻炼自己的士兵。他们不但熟悉战斗,且在收获期也能出战,所以薪饷当然会比较高。”
堤格尔有些粗暴地抓了抓自己深红色的头发,用力捏着那张纸,几乎要把纸给扯破了。亚尔萨斯所存下的储蓄并非无法负担这笔支出,但他只是想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开销。
“给你一个忠告,我不建议你以亚尔萨斯的储蓄来支付这笔钱。”
他的想法马上就被看穿了。
但莉姆所说的“不建议”这句话,让堤格尔忍不住露出讶异的表情看着她。
“我拜读了许多亚尔萨斯的资料,印象中,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好像想在亚尔萨斯拓展新事业对吧?例如——放牧之类的?”
“……你猜对了。”
堤格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前在莱德梅里兹学习各项知识时,他就觉得莉姆确实很擅长这方面的事务了。
“我根据父亲的建议,在继承亚尔萨斯之前就开始一点一滴地储蓄。打算若是顺利存到一笔钱,就去购买马匹。”
马匹的用途很广,如果能成功增加马匹的数量,亚尔萨斯应该也会变得更加富庶。
“我认为这是很好的想法。既然如此,就更不应该动用那笔钱不是吗?”
堤格尔对莉姆直率的赞赏感到欣喜,却也感到为难。
“但我想不到其他方法来支付这笔费用了。”
堤格尔回过头,隔着肩膀看向跟在自己后方的吉斯塔特士兵们。
“没错。因此,目前我们会先帮你代垫。”
莉姆脸上依旧挂着冷淡的表情,堤格尔却觉得她好像乐在其中。不过他无法明确指出莉姆高兴的原因为何,有可能只是错觉罢了。(吐槽:掌握着丈夫的小金库的妻子是最强的!)
莉姆从堤格尔手中接过那些变得皱巴巴的纸张,仔细将上头的皱摺抚平。
“话说回来——这代表一百名骑士会消耗这么多的金钱。所以要养活多达两百人的山贼团,需要的资源应该也不容小觑吧?”
听到睡句话,堤格尔终于明白莉姆为何要提起战争经费的话题了。
“意思是短期内山贼团还会袭击村落吗?”
“从他们最后一次袭击、掠夺村庄的日期算起,应该就是这几天吧。”
“可不能再让那些村庄受到更大的破坏了。”
堤格尔压抑着内心焦躁的情绪,用力地握紧了缰绳。


隔天早上,当他们到达离孚日山脉只须半刻路程的位置时,莉姆便下令暂时停止进军。
她将一百名骑士分成八十人和二十人,让八十人中绝大多数的人下马。
剩下的二十人留在原地守着马,而这八十人则继续前进。这时骑马的人加上堤格尔和莉姆,只剩下十几人。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在最前头骑马领着士兵前进的莉姆,开口呼唤身旁的堤格尔。
“这次你除了参与战斗之外,更要特别注意士兵们的行动、敌人的动作和战场的情势转变。你必须尽快拥有能指挥这些士兵的能力。”
堤格尔陷入了沉思。他的确缺乏实战经验。
而且巴多兰等人从父亲乌鲁斯那一代便开始效忠其家族,在长年来往之下,彼此已经建立起深厚的信赖关系。
但吉斯塔特士兵则非如此。即使在场的士兵都是由艾莲和莉姆挑选出来的,但总有一天,他或许还是得率领一群对自己没什么好感的士兵。
就算进步的速度很慢,他还是必须培养这些能力。
“我知道了,我会尽力试试看。”
接下来,在太阳爬升至早晨和正午之间时,这八十名吉斯塔特士兵总算抵达孚日山脉的山脚下。
而山贼们就像在等待他们前来似的,也在这时从山道深处现身。大概是从远处发现吉斯塔特军队的身影后,就开始进入警戒状态吧。看到他们迅速的反应,更证实了这个猜测。
有的盗贼肩上扛着大砍刀,身上穿着皮甲。也有人赤裸着上半身,举着巨大的战斧,唯一穿戴的防具就只有头盔;不仅武器装备完全没有统一,队伍也相当紊乱。
山贼们发出勇猛的吼声,如同发现猎物的饿狼般朝他们袭来。而吉斯塔特军队也以不像人类所发出的震天巨吼回应,挺身迎击。
由于这些山贼都没有骑马,因此堤格尔的视线并未受到遮蔽。
即使手上就紧握着家传的黑弓,堤格尔仍没有马上搭弓射箭,而是将视线集中在战场上。
吉斯塔特士兵们并排着举起盾牌,挡下山贼团的猛攻,再利用盾牌间的空隙以长枪反刺回去。
位于后方的士兵们则拉起弓,一齐射出利箭。数十支箭矢撕裂空气,划出一道铁灰色的曲线,无情地落在山贼们身上。
——这战场是个平坦的草原,敌人的数量……应该不到两百人,大概只有一半吧。
堤格尔专心地观察士兵们和山贼对战的情形。就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有些穿戴昂贵装备的人零星分布在人群之中。
大约十名盗贼中便有一人。他们身上穿的并非老旧磨损的防具,而是坚固的铁制铠甲,戴着头盔,手中挥舞着长剑。
——感觉像是十个人为一队,那些人则是队长。不过……
堤格尔正感到疑惑时,思绪却突然被打断。
有一处的队形就快要溃散了。原来是山贼的战斧劈开了盾牌,导致一名士兵失去了平衡。
堤格尔马上采取行动。他迅速架起弓箭,策马穿过士兵们组成的人墙。所幸吉斯塔特军队和山贼团的人数都少于一百人,他没花多少时间便锁定目标。
箭矢随着弓弦震动射出,像是受到吸力牵引似地精准贯穿了山贼的喉咙。那山贼在混战中
应声倒下,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堤格尔接连拉弓引弦,射倒三名山贼。原本想藉由对方队形出现破绽时趁机攻击的山贼团,气势旋即弱了下来。
相较之下,古斯塔特的士兵依旧充满活力。他们重整刚才被打乱的阵形,朝山贼团发动反攻。
正当堤格尔看到这般情景,终于松了一口气时,位于身旁的莉姆语气平淡地下达命令。
“——全军后退。”
吉斯塔特士兵们将身体紧靠在一起,并排举起出现裂痕的盾牌,挥舞着剑或长枪牵制山贼们,同时缓慢地向后撤退。山贼们则像是要填补双方之间空缺似地往前冲,举着武器发动攻击。
山贼团几天前才刚击退奥杰子爵的军队,可说是气势如虹。就算对上重视防御更甚于攻击的吉斯塔特军队,他们也采取攻势作战。
这时莉姆又再度下达撤退指令。不出片刻,吉斯塔特军便被敌人逼退到超过一贝鲁斯塔(约一公里)以外的位置。
而追着吉斯塔特军紧咬不放的盗贼,则形成一条紊乱且稀疏的细长队伍。
就在这时,战况突然起了变化。
草原的南侧突然冒出一队骑兵,作势要从山贼团的背后包夹。山贼们惊讶之余,才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远离山区,慌张地开始撤退。
他们这一连申的反应并未逃过莉姆的锐眼,她淡淡地下令士兵进行反击。吉斯塔特士兵随即舍去盾牌,举起长枪、挥舞长剑,对山贼团展开猛烈的攻势。
山贼们在吉斯塔特军的压制下被打得落花流水,完全无法反击,逐渐遭吉斯塔特军击溃。
也有人硬是停下脚步正面迎战,但马上就被从四方涌上来的吉斯塔特军砍倒。
更惨的是,刚才出现的骑兵们挡在山贼和群山之间,阻断了他们的退路。
无处可逃的山贼不是选择一死,就是俯首投降。


最后,被铲除的山贼约有六十人,投降的则有二十人左右。另外还有十余人成功逃回山中。
吉斯塔特军队中则有两人战死,伤者只有十多名。
投降的山贼在埋葬伙伴的尸体后,就会被引渡给奥杰子爵。吉斯塔特军队派出约十名骑士,负责押解他们前往贝鲁佛,同时将受重伤的士兵送回城市里。
招下来的人则在原处扎营。
这个营地的架构基本上和建在贝鲁佛旁边的差不多,只是壕沟挖得更宽、更深,栅栏也改用更厚实的木头搭建。
当营地搭建完成,时间也已来到黄昏,士兵们开始准备晚餐。
吉斯塔特军今晚的菜色,是在滚水中放入块状的盐渍鲑鱼、大块马铃薯和芜菁等食材,并以洋葱增添甜味的料理。
“看起来真美味,这道菜叫什么?”
堤格尔兴致盎然地对着缓缓搅拌锅中食物的卢里克问道。
“我们都叫它鱼汤(※Ukha)。这在我国各地都能尝到,喝下去会让全身都暖起来喔。”
(译注:俄罗斯风味的鱼汤。)
“没错没错。堤格尔是布琉努人,所以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这可是一道只要步骤略有闪失,就会吵得翻天覆地的菜肴啊。”
站在卢里克身旁、手伸向锅子上方取暖的士兵抬起头,笑着对堤格尔这么说。
“为什么要吵架?”
虚里克见堤格尔露出纳闷的表情,一边将汤上的浮沫捞掉,一边回答:
“因为每一家的调味方式都不同。有的放打算,也有人放伏特加。”(吐槽:伏特加……咱该说不亏是毛子的汤么)
“所以每天都会吵上一次呢,内容都是‘不要因为你个人的决定,就把大蒜放进大家的鱼汤里!’之类的。”
这句话让士兵们全都笑了出来,堤格尔也跟着笑了。
晚餐的菜色除了鱼汤之外,还有几乎硬得咬不动的面包,以及蜂蜜酒、葡萄干等食物。这回虽有士兵不幸战死,但大家的士气依旧高昂,甚至还有人开心地唱起歌来。
堤格尔和卢里克等人道别,回到了指挥官的营帐。他和莉姆两人围坐在装着鱼汤的锅子旁,一开口就问起占据他心头已久的疑问。
“你在到达山脚前就让士兵下马,是要骑兵们绕一大圈远路,以便从后方袭击山贼团吗?”
如果能准备比人数多出一倍的马匹,骑兵的机动能力就会人幅提升。这次的作战便是凭藉这样的机动性,让骑兵移动到山上的哨兵难以察觉的距离,再向地上的山贼发动突击b
“我会这么做,还有另一个用意。”
“……是为了避免中了他们的圈套吗?”
听到堤格尔的猜测,莉姆脸上浮现转瞬即逝的微笑,像是在称赞他“说得好”。
“我们已经知道这些盗贼有可能会藉机假装撤退,将我们引进山中。但他们同时也因为沉浸在前些日子的胜利中,士气相当高昂。”
莉姆的想法,是希望我军能处于较不容易被对方的陷阱引诱上钩的情况。所以才会刻意减少骑兵的数量,藉此仔细观察他们的动向。
而看准时机、由我方率先下令撤退的作法,则能反过来将对方拉进陷阱中。
听着莉姆语调平淡的说明,堤格尔不由得发出感佩的叹息。
——难怪她会深受艾莲信赖。
“我先澄清一点——”
看到堤格尔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样子,莉姆没好气地说道:
“今天我们会胜利,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也有功劳。当前锋阵形快要被敌人瓦解时,是你马上射箭削弱敌人气势的吧?若没有你立即反应,我们的队形可能会被山贼们破坏,就此输掉这场战役。”
今天这场战斗的规模并不大,但堤格尔果决的判断和他高超的弓箭技巧又再次让莉姆感到惊奇。
“听到你这些话,让我很高兴。”
堤格尔直率地表达喜悦之情,莉姆却对他这个反应有些不满。
——他应该要更有自信地挺起胸膛,对自己的能力感到骄傲才是。
但不知怎地,莉姆却有点不愿对堤格尔说出这句话,转而提起其他话题。
“你认为敌人今后会采取什么行动?”
被莉姆这么一问,堤格尔认真思考了起来。
“……这个嘛,可能会先暂时潜伏在山中,观察我们这里有何动静,再伺机从那条山道以外的地方来到山脚,攻击我们或是邻近的村落吧?”
“山道以外的地方?”
“像是陡坡,或是不好攀登、只有野兽能行走的小径之类的。他们长时间居住在山里,组织人数又多达两百人,我想应该多少会知道几条路线。”
由于堤格尔经常在故乡的山林中行走,所以他的推测听起来特别有说服力。
“的确是不无道理。这群山贼尚有百人左右,光靠野菜和兽肉是无法养活他们的。若是前去掠夺村庄,又会给人可趁之机,所以应该会先攻击我们吧?”
这时鱼汤已经煮好了,堤格尔将锅里的鱼汤倒进大盘子中。他先替莉姆盛了一份,再盛自己的那一份。
莉姆向堤格尔道谢后,喝了一口汤,随即露出讶异的表情。
“这里面放了肉?”
“这么说来,蒂塔好像有说她拿到了一些鸽肉,我想应该就是这个吧?”
在堤格尔随口回答时,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怔怔地看着从帐篷内流泄而出的油灯亮光,沉思了好一阵子。
“汤要冷掉了喔?”
直到莉姆出声提醒,堤格尔才回过神来。他慌张地舀起鱼汤送进嘴里,同时和莉姆谈起刚才自己想到的计策……
正在用餐的莉姆停下动作,像是听见什么稀奇的事情似的,表情相当惊讶。
“这么做不是很危险吗?就算交由其他人执行……”
“由我去吧。”
听到堤格尔不以为杵的回答,莉姆不禁以带着怒气的眼神瞪着他。
“……我不是才说这样很危险吗?”
“所以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堤格尔漆黑的双眸毫不闪避地迎向莉姆那对碧蓝的双眼。
“这是我要打的仗。如果我自己不挺身涉险,又有什么立场要你们为我卖命?”
“请你不要将勇气和莽撞画上等号。将来还有很多你必须展现勇气奋力一搏的机会,目前的你还不需要这么做。”
莉姆一点也不肯退让,气势汹汹地将身体向前探了出去。
“艾蕾欧诺拉大人是为了你才前往王都的。如果你有什么万一的话,这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堤格尔断言道:
“至少在确定亚尔萨斯真的恢复和平之前,我绝不会倒下。”
而且——他笑着补充道:
“说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的人,不就是莉姆吗?我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莉姆为之语塞,完全无法反驳。
这原本就是一场在她预料之外的战争。直到现在,莉姆仍未想出能一击歼灭山贼的策略,
而且目前我方只有不到一百名骑兵,她无法避免战况陷入胶着。更何况,为了未来的战争,她希望能以己军的力量独自打赢这场仗。
最后莉姆还是妥协了。不过她再三吩咐堤格尔,凡事要以自身安全为优先,一旦察觉到危险就立刻逃走。
接下来,吉斯塔特军队和山贼团彼此都暂时按兵不动,就这样过了三天。

*


矗立在亚尔萨斯和莱德梅里兹之间的孚日山脉北部,是由绵延不绝的险峻群山所构成,只有一条山道可供通行,而这点在其南部也大同小异。
这唯一的山道在走到山腰处时,道路更是蜿蜒曲折得仿佛一条扭动的蛇,所以没什么人能顺利通过这条山道。
沿着山道往上攀爬至山顶附近,就能看到一座倾圮的小城寨。
这应该是由吉斯塔特或布琉努其中一方所建造的,但双方都未对此宣示其所有权。于是这里便被山贼们占据,成了他们的巢穴。
但这里终究无法容纳两百人的团体,于是山贼们便轮流在里而生活。被分配到住在外面的人,则是在石头搭建的简陋屋子里度日。只有首领多奈贝因和他掳来的女人们,以及数名亲信固定居住在这座城寨中。
多奈贝因今年三十二岁。在黑色的短发下有着一张粗犷的脸孔,铁灰色的双眼带着锐利的杀气。他在来到这里之前是名佣兵,在许多战役中活了下来,也曾击败过有名的战士和将军。
这个历经沙场的男人,如今被逼入了绝境。
自从他派出百名手下前去迎战,却反而被歼灭以来,已经过了三天。
那批竖着黑龙旗的军队现在依旧驻扎在山脚下。
——那些家伙很清楚我们的粮食面临短缺。
他们现在只能以附近采集的食物和猎取的野兽来果腹。吉斯塔特军队看穿了多奈贝他们会闹饥荒,所以才按兵不动。
至今多奈贝因已多次派人前往侦查,不断挑衅他们。
但敌方对他们的挑衅毫不理睬,能查到的消息也很有限。
——若情况允许,真希望能再拖延几天。
如果有机会将敌人引进山道,就能在对自身有利的情况下战斗。在他还是佣兵的时候,总是尽可能采取较为保险的战术,并一路获胜至今。
——但饿着肚子去打仗,就跟冲进猫嘴里的老鼠一样有勇无谋。
而且他的手下们都吵嚷着要替伙伴报仇。
他得趁部属士气正高昂时采取行动。


堤格尔知道自己派往贝鲁佛的士兵们已经归来,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看来总算是勉强赶上了。
直到今日为止,他们都未与山贼团再次交战。不过,山贼团想必也快撑不下去了,恐怕在今晚或明早之际,就会对吉斯塔特军队采取行动。
“我拜托你准备的东西弄到手了吗?”
“我想数量应该相当充足。”
“这样啊,辛苦你了。”
堤格尔以笑容慰劳带着倦容开口回答的士兵,并答应之后会给予他应得的奖励,随即让这位士兵先下去休息。
往返于营地和贝鲁佛之间,最快也需耗费两天时间。这些士兵们已经竭尽所能地满足堤格尔的要求了。
堤格尔确认完交代士兵去办的事情后,便走进指挥官用的帐篷,打算小睡片刻。自从他们在此扎营后,他总是尽量和莉姆两人轮流休息。
当他正要躺下时,脚尖却不小心绊到一下,把某个东西踢倒了。
原来是个行囊。似乎是因为他这一踢的缘故,放在里头的东西稍微露了出来。堤格尔单膝跪地,捡起那个东西。
“这是……熊?”
那是一个手掌大的熊玩偶。他对这东西有点印象。
“没记错的话,在我宅邸的餐厅里好像有个这样的摆饰……但那不是蒂塔自己做的吗……”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你还在睡——”
就在这时,正要对他说些什么的莉姆走进帐篷中。她的佩剑还挂在腰带上,但铠甲已经卸下,只穿着蓝色的短袖服装和短裙,手上戴着长手套,脚着长靴。
堤格尔自然地转头看去。莉姆看到他的样子,疑惑地歪着头,随即察觉到他手上拿着某个物品。
这或许是堤格尔第一次看见莉姆这么直接地显露出自己的情绪。
她双眼圆睁、满脸通红地以堤格尔完全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冲向他,想从他手中夺走那个玩偶。
堤格尔也因为太过惊讶,反射性地想躲开她,却和以惊人气势冲过来的莉姆撞个正着,双双倒在地上,他的后脑勺也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头部传来的剧痛让堤格尔忍不住发出呻吟,他试图坐起身子,伸出手想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却感觉手掌好像摸到一个带有重量、极为柔软的物体。
刚才的痛楚让他的脑袋一片空白,这时他才终于想起有人压在自己身上。
混杂了些许汗味的甜腻香气撩拨着堤格尔的鼻腔。两人紧密贴合的腰间和大腿,不断将莉姆身体的触感传递至他的脑中。她那几乎没有赘肉的结实身体,摸起来却柔软得不可思议。
接着,堤格尔感受到有个东西从他手中被抢走。下一个瞬间,莉姆的身体像是猛兽般迅速从他身边抽离。
堤格尔将闷在自己肺部的空气用力呼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竟然还产生一种惋惜的情绪,不禁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而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因此产生反应,也让他焦躁羞愧到了极点。
“……你看到了吧。”
莉姆右手紧握着玩偶,气息紊乱地喘着气,双眼狠狠瞪着堤格尔。平常总是将情感隐藏起来的她,现在脸上写满了愤怒和羞赧的表情。
堤格尔做了两次深呼吸之后,总算领悟到莉姆是在说熊玩偶的事。她似乎没发现自己的胸部被摸了。
堤格尔抱着肚子,将身体蜷缩起来之后,才敢直视莉姆的眼睛。
他们沉默地相视片刻,最后是从震惊中慢慢回过神来的堤格尔率先开口:
“这……不是挺好的吗?我觉得喜欢熊……也很可爱啊。”
他没有说谎——尽管他一开始得知这件事时曾笑了出来。
莉姆半句话也没说,只用她充满寒意的蓝色双眼目不转睛地瞪了过来。堤格尔感到一股像是将手伸向猛兽的紧张感,勉强自己继续开口:





“那个……是蒂塔帮你做的吗?”
“……是的。她在我们要离开榭雷斯塔的时候给我的。”
两人的对话就此打住。
堤格尔抬头看着为狭窄帐篷带来光明的油灯,意识有些朦胧地动脑思考。不知道该说是幸或不幸,这接连而来的冲击,将他的睡意全赶跑了。
堤格尔依旧坐在地上,但他摆出端正的坐姿,低头向莉姆道了歉。
“真的很抱歉。尽管并非故意,但我还是不该偷看你行囊里的东西。”
莉姆也一反常态地露出了愧疚的表情,端坐在原地。
“我也不该对你发脾气,应该平常就把行囊的绳索绑紧才对。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莉姆说话的速度比平常快,口气和态度也依然带有几分僵硬,但现场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堤格尔也露出放心的微笑。
他本来就不讨厌莉姆,而且眼前还有一场重要的战役,他不想让彼此之间存在任何芥蒂。
“那个……”
莉姆抬起头看着他,语带保留地说道:
“请你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堤格尔原先还有些纳闷地想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但这时他眼角瞥见自己的弓,想法顿时改变。
——我也有过类似的经验呢。
那是父亲带他前往王都时发生的往事。大家听到他只会使用弓箭,便将他奚落得体无完肤。现在这对他来说只是件趣事,但当时的他可是为此苦恼得几乎想放弃弓箭。
对于自己喜欢的事物遭人嘲笑的恐惧,他有着切身之痛。
“我明白了,我保证不会跟任何人说。不过——”
堤格尔停顿了一会儿,在脑中思索适当的词汇,接着才又往下说:
“你还是找个能让你放心的人,和他讨论你喜欢的东西吧。虽然我说这种话好像有点奇怪,但蒂塔就是个愿意听人倾诉,口风又很紧的人。当然,如果你心里另有其他人选,那我也没意见。”
莉姆满脸困惑地盯着堤格尔看。那双无论何时都相当冷静沉着的蓝眼,现在竟染上些许畏惧的神色。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那个……你难道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我的确有点惊讶。”
堤格尔耸耸肩。
“但有奇怪兴趣的人到处都是。就拿马斯哈卿来说好了,他好像曾经有一阵子非常热哀占卜。”
“占卜?”
“像是花朵占卜、星座占卜、扑克牌占卜等等,据说还有一些比较诡异的占卜,像是拿面包上的焦痕来预测吉凶。父亲经常将这些事情当成笑话说给我听。”
莉姆怔怔地听着,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从她和马斯哈在亚尔萨斯见面时的会谈情况来看,很难想像他会有这样的一面吧。
“据说当时愿意陪马斯哈谈论这兴趣的,也只有我父亲一人。在父亲死后,马斯哈有一次这么对我说:‘这的确是我很想遗忘的回忆,但自己的兴趣是否有人愿意理解,又是否有人能陪自己一同欣赏,都会影响当时的心境。能有乌鲁斯这样的朋友听我倾诉,我觉得并不是件坏事’。”
莉姆认真地倾听堤格尔所说的话,又低头思考了片刻,终于缓缓地站起身子。
“感谢你跟我分享这些话。”
莉姆同复原本面无表情的模样,对堤格尔行了一礼,便转过身背对他。她向前踏出一步,却又突然回过身来。
“那个……我可以拜托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听我谈论这方面的兴趣吗?”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堤格尔带着一丝困惑答道:
“我是无所谓啦……但我对熊和玩偶都是一窍不通喔?”
“可是,要是你能当我聊天的对象,知道我有这种喜好的人就不会增加。”
她这么说着,脸上浮现一抹柔和的笑容,让堤格尔大为惊讶。莉姆应该没有看穿堤格尔内心的紧张,只是以相同的表情和语气补充说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关于你摸到我身体的事情,这次我就不追究了。”
原来她早就发现了。
莉姆对哑口无言的堤格尔轻轻一笑,便离开了帐篷。堤格尔叹了口气,这才终于躺下来。接着他突然看着自己的右手。
——还真大啊……(吐槽:你个禽兽)
原本已渐趋平静的身体又起了反应,堤格尔像是对自己产生的邪念感到羞愧,用右手敲了自己的头好几下,才终于入睡。(吐槽:我真想改成撸了好几次)



日落时分,多奈贝因在城寨附近焚起几堆篝火。在被夜色包围的这一带,只要点上火焰,在远处也能看得很清楚。
——要是哪个死脑筋的人看到这景象,大概会认为我们打算坚守到底吧……
这或许无法骗过山脚下的敌人——多奈贝因心中不免有这种疑虑。但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即使可能性再低,也只能孤注一掷,他一直都是这样活过来的。
深夜时,多奈贝因便率领他底下的山贼们离开了巢穴。至于篝火则留置在原地。就算因此造成森林大火,他们也不在意。
在没有月光的夜空下,山贼团离开山道走了半刻钟左右,来到一条水流湍急的细长河川旁。河道相当蜿蜒曲折,一路延伸至山脚下。
山贼们用事先准备好的圆木迅速地架成细长木筏,然后跨坐在木筏上,一个接一个顺流而下。他们的计划是绕到吉斯塔特军队后方,对他们发动夜袭。
在这三天内,没看到他们有援军出现。就人数上来说还是我们占上风。
他们来到山脚下后,多奈贝因开始清点人数和所有人的武器装备。一切正常。
吉斯塔特军队的营地里有几处篝火在夜晚中随风摇曳。多奈贝因又将手下分成两组人,包括配戴着长剑和盔甲、装备较完善的六十人配置在自己身旁,其余的人则交由一位手下负责指挥。
“我要从他们背后发动攻击,你们负责从侧面攻入。”
于是,这群山贼一起对吉斯塔特军队的营地发动攻击。他们发出勇猛的怒吼,劈毁栅栏、越过壕沟,或是把木板搭在壕沟上,继续向前冲刺。
但他们猛烈的突击转瞬间便结束了。
在吉斯塔特军队的营地里竟然没有半个士兵。原本以为是人影的东西,其实是以布袋装填泥土,再让它们举着树枝当作长枪的假人罢了。
——怎么回事……?
多奈贝因不理会疑惑的山贼们,看着静静燃烧的篝火,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感觉窜满全身。那些难缠的士兵跑哪去了?到底在哪里?
他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从黑暗深处传来一阵不属于他们的呐喊。在此同时,有数十支箭矢划过夜晚冰冷的空气,
如雨般朝山贼们射去。
——他们竟然把整个营地当成了陷阱!
多奈贝因迅速躲到帐篷的阴影处,肩膀因愤怒而不停颤抖。这批受到敌人发动奇袭而慌了手脚的山贼中,只有他清楚地明白现在的情况。
吉斯塔特军队已经料想到他们会发动夜袭,所以早就埋伏在营地外等候。
然后再像现在这样,在采取箭雨攻势的同时,拔出武器将他们逼入绝境。
“冷静下来!”
原以为战场很快就会化为嘶声哀嚎的地狱,但在多奈贝因拔剑怒吼一声后,靠近他的手下们纷纷从狼狈不堪的现状中振作起来。
多奈贝因一击砍倒从暗处现身的吉斯塔特士兵,并踢倒位于身旁的篝火。因为他察觉这些亮光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这下子只能逃进山中了。
多奈贝因知道他们尚未完全被围困住,靠近孚日山脉的方向并未出现敌人。
“走山道!就着山里的火光前进!五、六个人组成一队,往山道冲!”
在一片混乱中,这是个简短扼要又清楚的命令。
多奈贝因又继续斩杀了几名吉斯塔特士兵,他挥舞着武器击倒士兵,或以剑挡开对方的攻击,同时将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的山贼们聚集起来,指引他们逃走的路径。
只要重整好队伍,就能继续再战。
狭窄的山道在这时反而对人数减少的他们有利。而若能登上山道,他们立刻就占有地利,能从上方迎击追在后头的吉斯塔特士兵。
倒下的篝火使帐篷燃烧起来。多奈贝因一面怒吼和斥责手下,一面在火势逐渐蔓延、浓烟四起的环境中往前冲。
他们好不容易离开营地,来到能望见山道的地方。
刹那间,一阵吼声和骇人的振翅声向他们袭来。
在被黑暗覆盖的群山及夜空围绕下,无数鸟影扬起羽翼,遮蔽了多奈贝因等人的视野。
完全料想不到的景象和声响,对山贼们的眼睛和耳朵造成了冲击,让他们只能惊恐地呆站原地,甚至还有人瑟缩着身子发出怪叫声。就连多奈贝因也瞪大了双眼,惊吓得屏住气息。
但跟在他们身后的人并未停下脚步。于是后方的人就这么撞了上去,在他们互相推撞的过程中,此起彼落的惨叫声如同漩涡一般,使得局势更加混乱。
山道就近在眼前,山贼们却硬生生地停下了动作。


“要不要试着利用鸽子?”
三天前,堤格尔对莉姆提出了这个建议。
他们从贝鲁佛借来两、三百只鸽子,在它们的脖子系上绳索防止逃跑,再派遣十名士兵带着鸽子潜伏在山道中。
等到山贼们靠近时,他们就解开绳索,放出鸽子。虽然他们评估鸽子会因为战场上的噪音而吓得马上飞起来,但为了以防万一,也可以在放出鸽子时大声吼叫,惊吓它们。
只靠十名士兵,根本无法让山贼停下脚步,或是让他们感到惧怕。
但若是在暗夜中一口气放出数百只鸽子呢?而且地点还是在狭窄的山道上。
鸽群在转瞬间如同暴风雨般展翅飞翔。
鸽群造成的效果在堤格尔眼前得到了证实。
举着枪剑的吉斯塔特士兵杀向狼狈地呆站在原地的山贼们。他们仿佛木头人似的,轻易地被吉斯塔特士兵击倒。
他们的悲鸣和惨叫声消逝在夜晚的黑暗中,冰冷的地面逐渐堆满了尸体,鲜血四溅。在这场战斗中,吉斯塔特军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但有个人影将一拥而上的吉斯塔特士兵全都击倒,向堤格尔等人冲来。这人便是多奈贝因。
他以双手护住自己的脸,身体左右闪躲着向前跑。跟随在堤格尔身旁的士兵纷纷射出箭矢,但山贼团的首领丝毫不退缩,也没有放慢脚步。
堤格尔静静地搭起一支箭,拉紧弓弦。随即,弓弦发出了短促的声响。
以双臂掩面的多奈贝因,在双臂之间还留有一条细小的缝隙——而箭矢就这么穿过缝隙,射中了他的眼睛,并从后脑勺穿出。
堤格尔在黑暗中施展出的神技,令士兵们发出了惊讶和钦佩的叹息。
得知多奈贝因已死的山贼们这才终于放弃抵抗。他们舍去武器,穿着盔甲的山贼也扔下甲胄,纷纷跪下来投降。
山贼团就此彻底瓦解。


等到吉斯塔特军队凯旋回到贝鲁佛,已经是他们歼灭山贼团两天后的事情了。为了将山贼们掳来的女孩和抢夺来的财物归还村落,一行人花了不少时间。
投降的盗贼们全都被绑了起来,跟在整齐地列队前进的军队后方。
山贼团被修理得凄惨无比,而首领也被击毙,已经完全失去发动夜袭时那威风勇猛的模样,个个露出空洞无神的表情,老实地跟随队伍前进。
而在队伍最后方,则是装满了战利品的货车。车轮在牛只牵引下喀啦作响,上头所载的,都是山贼们从各村庄掠夺来的物品,或是他们的武器中还算堪用的装备等等。
一开始发现吉斯塔特军队的身影时,城里的居民们原本都紧张地屏息在家中观望,但当他们看见后面的山贼和牛车时,居民们马上一窝蜂地从屋里飞奔而出。
他们全挤在道路两旁,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藏身在远处的孚日山脉中的山贼团,是造成居民不安的根源。在奥杰子爵的军队落败后,这股不安的情绪更加强烈。
现在吉斯塔特军队举着迎风飞舞的黑龙旗凯旋归来,居民们纷纷给予热情的喝采和掌声来欢迎他们。
而位于队伍最前头的两人之中,堤格尔脸上带着有点紧张的笑容,对居民们挥手致意,莉姆则和之前入城时一样,以头盔遮住自己的脸,沉默地策马前进。
“你不向他们挥手吗?我们好不容易铲除山贼了……”
堤格尔回应着居民的欢呼声,同时对她问道。但莉姆却在头盔下轻叹了口气。
“最应该在这时露脸、增加知名度的人是你。不能让其他人抢走你的风采。而且——”
莉姆的口气稍微软化,继续说道:
“你已经立下相当大的功绩了。若是没有你的活跃,这场仗说不定还会拖得更久。请你表现得更骄傲一点。”
吉斯塔特军队到达领主宅邸后,堤格尔将这些山贼引渡给奥杰子爵。他们被关进牢里,其中一些可用之才在以劳役赎清自己的罪过后,便会获得释放。
今日堤格尔等人没有被带往子爵的房间,而是来到了大厅。
大厅中央放了一张约能容纳十人的桌子,墙壁上嵌着巨大的壁炉。
老子爵身穿深色的丝绸礼服,迎接堤格尔等人到来。
他们一坐下来,就有侍女走进来端上饮品。银酒杯中注满了冷冽的葡萄酒。
在干杯之前,奥杰子爵对他们两人深深低下头来。
“冯伦伯爵和莉姆亚莉夏大人,我以特里托尔领主的身分,由哀感谢两位的帮忙。同时也为我小看你们一事致上诚挚的歉意。”
“只要能让领民重返和平的生活,一切都是值得的。”
被长辈如此低头致意,堤格尔有些惶恐地笑着点点头。
“话又说回来,真不愧是吉斯塔特的军队,竟然这么轻易地就彻底铲除人数众多、又拥有地利之便的山贼,真的是太了不起了。冯伦伯爵,你这次果然找到了非常有力的靠山呢。我为你的幸运感到高兴。”
“……此次胜利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所立下的功劳。精锐的士兵得由勇敢的将领来指挥,仅仅如此罢了。”
莉姆回答时的语气听来有些刺耳,堤格尔不由得惊讶地瞪大双眼。奥杰也发现她的反应有些冷漠,便苦笑着摆了摆手。
“原来如此。冯伦伯爵,看来你很受吉斯塔特信赖呢。”
莉姆这才发现自己在无意间对老子爵的话感到不服。
“是我说得太过火了,在此向您致歉。”
她随即向子爵道歉,但内心却充满困惑。
奥杰子爵的话并无不妥之处。他的口吻的确是稍微轻浮了一点,但考量到奥杰子爵终于摆脱山贼这个烫手山芋的心情,倒也不是不能体谅。
然而莉姆的情绪还是一口气翻涌而上,她感觉到一股近似愤怒的冲动。
——这是因为我觉得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似乎被轻视了的关系吧?
堤格尔绝对没有依赖吉斯塔特军队。若有必要,他甚至愿意挺身涉险。莉姆对此可说是再清楚不过。
——是啊……不论是为了艾蕾欧诺拉大人,或是为了今后打算,都不能让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被当成一个无用的装饰品。
所以自己才会不小心以这种口气反驳——莉姆这么想着,为自己刚才激动的情绪作了解释。
奥杰以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东西的眼神,轻瞥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莉姆一眼,又转向堤格尔说道:
“冯伦伯爵,若你不介意我这把老骨头的话,我很乐意助你们一臂之力。特里托尔的士兵全都会为你而战。另外,我也会说服邻近的贵族,请他们帮助你。虽然能寄予厚望的人并不多,但聚集起来应该也能组成一千人的军队。”
堤格尔的表情瞬间亮了起来,沉默地深深低下头来。他由于太过欣喜而激动得说不出话,但心中的感激之情已传了出去,这让老子爵颤动着肩膀笑了起来。
“不必这么多礼,你们帮我铲除了山贼,我替你们做这些是应该的。而且,我发誓效忠皇室,但要我臣服于泰纳帝或嘉奴隆,我可是敬谢不敏。等一切准备就绪后,我或我的儿子便会尽速前去和你们会合。”
奥杰子爵露出了充满战意的笑容。这时堤格尔又再次向他低头致谢。他总算找到吉斯塔特军队和马斯哈以外的盟友了。
他慎重地向子爵表示自己的感谢之意,便离开了子爵的宅邸。


吉斯塔特军队高举着黑龙旗,踏上了返回亚尔萨斯的道路。骑着马走在最前头的堤格尔心情很好,嘴里甚至哼起了歌。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骑着马和他并行的莉姆突然递了一张纸给他。
“你要高兴到哼歌也行,但请别忘了这个。”
“我知道啦。你是指战争花费的事吧?”
心情正好的时候被人打断,即使是个性温和的堤格尔也略显不悦。他接过纸张快速看过一遍后,视线停留在其中一行上。
“……鸽子三百只?”
“你把那些鸽子野放了不是吗?我们当然得赔偿人家。”
“都达到我们预期的效果了,没办法算便宜一点吗?”
“在兵力以数千、数万名来计算的战争中,设置机关或陷阱所花费的金额会相对地变得非常可观。若是随口说打折就打折,负责征收费用的人大概会口吐白沫吧。”
莉姆淡淡地否决他的提议,堤格尔只好垂头丧气地把纸张还给她。莉姆接过纸张后,又从垂挂在马鞍下的行囊中取出笔来。
“不过……毕竟你立下了杀死首领多奈贝因的功劳。要是你今后因此萎靡不振的话,对我来说也是个麻烦,所以这次就由我军自行吸收吧。我会帮你向艾蕾欧诺拉大人解释的。”(吐槽:这个胳膊肘拐的啊……)
她说完后便拿起笔,将那一行支出划去。堤格尔的黑色双眼登时露出了万分惊讶的神色。
“真的可以吗?”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我的用意只是要让你明白战争经费的重要性。”
“太好了。”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接下来,这是今天要背的讲义。”
听到讲义这两个字,让堤格尔的头又微微抽痛了起来。他们完全变成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了。
“……这、这次我们来讲讲栖息在吉斯塔特的熊吧。”
她以和平常判若两人,有些害羞又十分客气的声音说道。
堤格尔一瞬间愣住了,双眼直盯着莉姆。
莉姆满脸通红,眼睛也不肯和他对看,让堤格尔不禁露出苦笑.点了点头。
“那就拜托你了,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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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冻涟的雪姬

当榭雷斯塔城出现在视野中时,堤格尔甚至有种仿佛看见怀念景色的错觉。
“艾莲已经回来了吗?”
他一面怀念起她开朗的笑容,一面询问骑马跟在他身旁的莉姆。
“说不定已经回来了。毕竟我们花的时间比原先预料的还要长了许多。”
这时位于后方的蒂塔和马斯哈忽然加快了骑马的速度,来到堤格尔身旁。
“堤格尔少爷,我们想先回去准备一下,是否能让我们先走呢?”
“长途跋涉下来你们也都累了吧?今天就不用麻烦了。”
虽然蒂塔的眼里依然充满活力,但原本圆润的双颊却变得有些瘦削。想必是累积了许多疲劳吧。
“蒂塔,这次你还是接受少爷的好意吧,别逞强了。”
巴多兰也出言相劝。蒂塔困扰地皱起眉头。
“可是,堤格尔少爷,这样今天的晚餐该怎么办呢?”
“随便弄点什么吃就行啦。”
“……您又打算随便啃点蔬菜或水果果腹了吗?”
被那对黄棕色的眼睛注视着,堤格尔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她说得没错。
“那个……蒂塔,人在山林里过夜的时候,不都是这样的吗——”
“这里是城镇。”
蒂塔迅速、简短且无情地说道。眼看堤格尔被说得张口结舌,巴多兰只好苦笑着出面缓颊。
“蒂塔呀,今晚你就去神殿打个招呼,然后在那里住下来吧。神殿长也很担心你的情况喔。”
巴多兰一祭出神殿这项法宝,蒂塔就不得不让步了。原本强硬的气势也瞬间减弱,低着头犹豫不决。堤格尔轻拍她留着栗色头发的头顶,又像在安抚小孩似地轻抚了一会儿。
“如果回去后能稍微有点喘息的时间也就算了,但明天依旧会很忙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帮忙。所以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我明白了。不好意思,让堤格尔少爷为难了。”
堤格尔目送蒂塔和巴多兰一同离去后才放心地叹了口气。
“蒂塔真是个好女孩。”
莉姆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感言。
“不过,有时候也挺让人困扰的。”
堤格尔想起榭雷斯塔城遭受攻击时所发生的事。蒂塔坚持要等待自己归来,所以一直没有离开宅邸。
“她这么为我着想,我是很高兴没错,但她因此让自己身陷险境这点,却让我很困扰。”
“一个为了领民而打算独自冲锋陷阵的人居然会这么说,还真是有说服力呢。”
听到莉姆的嘲讽,堤格尔不禁皱起眉头。
“那是因为我身上有着领主应尽的义务……”
“那她也一样拥有身为侍女的自尊、义务和为你着想的心情,不是吗?即使这会令她身陷险境,即使在旁人眼中愚不可及,她也义无反顾。至于如何不让她做出这种行为,就是你这个主人的责任了。”
“真是个难解的问题啊。”
堤格尔抬头看向天空,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总觉得在不久之前,这还是个不需要太过深思的简单问题。
堤格尔的期望落空了,艾莲尚未归来。
但艾莲派出的使者已经在宅邸旁等候,将艾莲的讯息简单扼要地传达给堤格尔。
‘我在奇奇莫拉馆等你。尽快赶来。’
“奇奇莫拉馆?”
莉姆回答了堤格尔的疑问。
“那是艾蕾欧诺拉大人建在孚日山脉另一头的别墅。”
“别墅……”
这字眼让堤格尔心生讶异,但转念一想,以艾莲的身分来说,就算有十栋、二十栋别墅,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布琉努的贵族也是根据领土的大小不同,而拥有不同数量的别墅。堤格尔想起了数年前和父亲一同前往马斯哈的别墅拜访的往事。
受到艾莲的讯息指示,堤格尔和莉姆在回到榭雷斯塔城后的隔天清晨,便又骑着马离开了。
蒂塔内心或许觉得相当不满,但为了不让堤格尔为难,她还是笑着目送他们离去。
至于卢里克率领的一百名吉斯塔特骑兵,则留在榭雷斯塔待命。
这么做是为了牵制泰纳帝公爵。只要展露出“必须和吉斯塔特军队为敌”的阵仗,公爵和与他亲近的贵族们应该就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为王国效命的骑士团动向也令人挂心,但马斯哈已经出发前往王都,能够暂时牵制他们的行动。
——萨安认为我是个卖国贼,而其他人若是看到吉斯塔特的军队依旧驻扎在亚尔萨斯,或许也会这么觉得吧。但如果能给我解释的机会,陛下听了应该也会谅解才是。
堤格尔也只能这么相信了。
在穿过孚日山脉,踏进莱德梅里兹境内后,就改由莉姆带路。他们过没多久便离开主要干道,往草原前进。
“秋天已经结束了呢。”
莉姆看着在冷风吹拂过后纷纷飘下落叶的群木,突然自言自语地说着。她的马鞍后方载着一个大得能让人环抱的麻布袋。
他们走着走着,只见草原逐渐变成寸草不生、满是石块的荒野,接着便看见一座黑色的建筑物孤单地轰立在山丘上。
“那就是奇奇莫拉馆。”
“对了,奇奇莫拉这个名字是有什么典故吗?”
“这是我国自古以来流传的妖精名称,据说会保护善良人类的家。因为这座别墅不具任何纪念意义,才会直接以妖精的名字来命名。”

爬上平缓的斜坡后,别墅的外观便一览无遗。
这栋两层楼的建筑墙壁全漆成黑色,屋顶则是红色的。房子大小约与堤格尔在榭雷斯塔的那栋宅邸差不多。
他们来到别墅前,莉姆熟稔地牵着马走向马厩,堤格尔则跟在她后头。
在莉姆走进马厩时,已经有一匹马拴在那里了。只见马儿以圆滚滚的眼珠瞥了堤格尔等人一眼,便随即哼了一声将头转向一旁。
“这匹马的确是艾蕾欧诺拉大人的座骑。”
莉姆松了一口气,回头对堤格尔说:
“请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先进屋里吧。只要呼唤艾蕾欧诺拉大人的名字,她应该就会现身了。”
“没关系啦,你不在场的话,我们也无法开始讨论。还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进去,尽快将事情完成吧。”(吐槽: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他们先将行李放在地上,把马具一一卸下,再替马擦拭身体,还让它们舔了盐块,也喂它们喝了水。堤格尔和莉姆很习惯照顾马匹,所以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堤格尔扛起了莉姆带来的那个大麻袋,发现它还挺重的。他一走出马厩,莉姆便迅速奔了过来。
“那是我的东西,我来拿就好。”
“那不也是我的东西吗?反正没多远,没关系。”
堤格尔笑着要莉姆不用在意。莉姆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蓝色的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两人来到别墅门口,莉姆轻轻敲了敲门,里头随即传来脚步声,艾莲的脸从敞开的门后露了出来。她穿着以蓝色为底的服装,银闪艾利菲尔则佩挂在她的腰上。
“哦,你们来啦。”
她脸上浮现的耀眼笑容,让人联想到晴天时高挂在天空的太阳。艾莲引领堤格尔和莉姆进门,高挂在墙壁上的灯光映照出三人的身影。
“看来你们带来了一份大礼呢。”
看到堤格尔肩上扛的袋子,艾莲赞叹道。
“这虽称不上是大礼,但还是请您务必看看里面的东西。”
“还真是令人期待。”
莉姆的话让艾莲鲜红的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彩。这时周遭的空气突然轻轻地振动起来,一道微风拂过堤格尔和莉姆的发丝。
“看来它也一样欢迎你们回来呢。”
艾莲脸上露出疼惜的表情,轻敲了腰上的长剑一下。堤格尔则是笑着对银闪说了句“我回来了”。
“嗯?”
艾莲摇晃着长度及腰的白银色秀发,兴致勃勃地盯着堤格尔。
“我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不,什么也没有。”
艾莲高兴地咧嘴笑了笑,接着就伸出她纤细的手臂,快手快脚地抱住了堤格尔的头。两人的脸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胸部贴在脸颊上的柔软触感,以及艾莲呼吸时吹拂在脸上的气息,使堤格尔不禁涨红了脸。艾莲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异状,继续往下说道:
“虽然我并不清楚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但我们在亚尔萨斯分开时,我总觉得你好像有些郁闷;但现在,你看起来像是扫去了心中的阴霾呢。”
不知怎地,堤格尔对“扫去了心中的阴霾”这个说法颇能认同。毕竟当时目送艾莲离开的堤格尔,的确可说是被名为泰纳帝公爵的恐惧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于是堤格尔也以肯定的笑容,回望着艾莲。
“我己经没事了。”
“嗯。还有,你好像也和莉姆相处得更融洽了吧?”
艾莲将嘴巴凑近堤格尔的耳边,脸上挂着和刚才截然不同、显得吃味的笑容悄声说道:
“你是和莉姆两个人一起从亚尔萨斯赶来这里的吧?途中发生了什么事呀?”
“很不巧地,什么事也没发生。”
堤格尔缩起脖子,轻巧地拉开艾莲的手臂。在和艾莲的身体分开之后,他的脸颊上仍残留着刚才肌肤接触时的感觉,却又在心中压抑这个念头。重逢的怀念和喜悦让他很开心,但要是和艾莲继续抱在一起的话,身体恐怕又会出现不妙的反应了。
“虽然没发生什么事,不过我们好像的交情真的变得亲密了一点。”
艾莲对堤格尔这番轻描淡写的话语露出了怀疑的表情,但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接着艾莲走向莉姆,给她一个深深的拥抱。莉姆也回报以极为自然的微笑,轻轻地回抱着艾莲。
“辛苦你了。”
“您言重了,艾蕾欧诺拉大人平安无事,才是我最高兴的事呢。”
“那还用说,我只不过是去了一趟王都罢了。好了,我们站在这里也不好说话,进去再慢慢聊吧。”
心情不错的艾莲说完这句话后,便带着两人穿过走廊前往起居室。
“这里打扫得很干净,你常来吗?”
环顾走廊一圈后,堤格尔说出感想。
“从这里骑马走半刻钟左右,有个叫罗德尼克的小镇。我都请那边的居民定期帮我打扫,今晚我应该也会在那个城市住下来。”
这里的起居室相当宽敞,墙边还有个巨大的壁炉。
上头织有几何花纹的墨吉涅绒毯看起来相当暖和,胡桃木桌上放着瓶装葡萄酒以及装满了水果的篮子。
这时堤格尔突然想起以前艾莲曾经说过:“大家全都挤在暖炉前,一边吃着热腾腾的马铃薯一边唱歌,就能熬过积雪的寒冬。”
“首先为我们的重逢干杯吧。”
三人围着桌子坐定后,艾莲开了瓶葡萄酒,注满三个事先准备好的酒杯。他们相互举起酒杯,各自以布琉努语和吉斯塔特语喊出“干杯”。
“为什么你会选择在这座别墅里碰面?”
堤格尔眺望着窗外的风景,对艾莲问道。窗外的别墅庭园宛如牧歌中的情景一般,还有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
“老实说,这是考量到我无法掌握你们情况才做的决定。我希望遇到突发状况时,不论从公宫或亚尔萨斯出发,都能快速与你们会合。所以才会选在两地中央的这座别墅。”
艾莲爽朗地答道。接南她露出严肃的表情。
“首先由我开始说起吧。总之,我已经取得国王的许可了。但却出现两个棘手的问题。第一,若我得到你的领地,必须全数奉献给王国。”
“这和现在的情况有什么不同吗?”
堤格尔无法理解艾莲想表达的意思,疑惑地皱起眉头。
“不同之处在于——亚尔萨斯将会成为吉斯塔特直接管辖的领地。不是由艾蕾欧诺拉大人治理,而是让国王陛下任命的官员前去统治亚尔萨斯。”
莉姆的回答让堤格尔不禁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吉斯塔特国王不希望艾莲的领土增加吗?”
“不只是针对领土,也不仅仅针对我一个人。战姬的声望、权势和影响力……只要得知这些东西有可能增加,那老人便会恐惧不安。即使战姬无法反抗国王,也改变不了这一点。不过,据说我们的历代国王都是这副模样。”
这时莉姆代替手撑着脸颊叹了口大气的艾莲,向堤格尔问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若你身为一国之主……国内却有七位人士的威望和力量仅次于你,还具有可称为公国的广大领土和权势,以及凌驾国王的英勇气概,你会作何感想?这七人在能力上略有高低,但同样擅于操持内政且深受人民爱戴。”
“我会把工作都交给他们,自己跑去睡午觉或打猎。”
莉姆二话不说地走了堤格尔一拳。
“我是很认真地在问你的想法,能请你正经一点回答吗?”
艾莲整个身体趴在桌上,拚命憋住满肚子的笑意。
“……唔,有这些同伴会让人觉得很可靠吧?”
“难道你不担心这七人会反叛你?他们都拥有超过上千兵力的力量,凭你一人是绝对无法压制他们的。”
“如果一天到晚只会烦恼那些事情,不就永远无法得到比自己强大、优秀的部下?”
听到堤格尔语带嘲讽的回答,艾莲终于抬起头来,欣喜地望向他。
“真是的,若是像你这样的人来当国王,我的日子也能过得自在一点了。我以前便和你提过,现在的国王并不这么想。他是个连我们稍微立下一点功绩,也会担心害怕得半死的胆小鬼。不过增加一小块如狗屋般的领地,他就战战兢兢地担心我会把那块地占为己有。”
“——所以他才会要你把亚尔萨斯交出来啊。”
堤格尔自言自语道。这么一来,亚尔萨斯的未来可说是充满了不安。
虽然堤格尔不太清楚艾莲是怎么统治领地,但他曾和艾莲一同前往城下巡视过。
她所治理的城镇非常热闹,治安不差,人民也安居乐业。堤格尔就是因为相信艾莲和莉姆,才会愿意将亚尔萨斯交由她们治理。
“目前的确是这样。”
见堤格尔表情凝重,艾莲笑着安慰他说:
“战争才刚要开始而已,还有很多机会可以改变现状。我只是先告诉你目前的情况罢了。”
堤格尔勉强打起精神,向艾莲道谢。
“第二个棘手的问题是……国王最后对大臣们说了一句话:‘要将吉斯塔特的国家利益视为第一优先,凡事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可行动。’”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堤格尔想不透这句话究竟有什么问题。
“对你来说或许有点难以理解。因为你在这方面挺单纯的。”
艾莲笑着调侃堤格尔,但没想到出言反驳她的人竟然会是莉姆。
“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无可奈何吧?毕竟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个性,并不像艾蕾欧诺拉大人这么善于应对呀。”
艾莲看着面不改色对主人回嘴的莉姆,忍不住快嘴说道:
“……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啊?你竟然会袒护堤格尔。”(吐槽:有男人了当然向着自己男人)
“我只是在提醒主人疏忽的地方而已。”
莉姆迅速回答,接着看向堤格尔。
“陛下的话之所以有问题,是在于‘要将国家利益视为第一优先’的部分。假使我国有个贵族和泰纳帝公爵来往,那个人便能以‘公爵的胜利和吉斯塔特的国家利益有关’为理由采取行动。”
“……这样解释行得通吗?”
堤格尔不禁哑口无言。
“就是为了让他们能这么辩解,那家伙才会这么说的。”
艾莲将自己国家的国王称呼为“那家伙”,满脸厌恶地说道。
“但我想,不用去考虑贵族和诸侯的威胁性。我国的地位排行,最上位的是国王,接下来就是七名战姬,贵族还在战姬之下,没有人拥有能和战姬正面交锋的力量。因此唯一的问题便是——”
“其他的战姬,对吧?”
堤格尔紧张地问道。艾莲则认真地点了点头。
“有些战姬和泰纳帝或嘉奴隆互有往来。一般来说战姬之间是禁止交战的,但国王应该会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战姬双方分出胜负为止吧。”
“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有办法采取行动吗?”
这次和她出手帮助亚尔萨斯时不同,她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可不能不小心让自己的领地变成空城。
“并非所有战姬都站在我这边,但也不代表她们都是我的敌人。目前需要提高警觉的目标只有一人,我想尽可能先下手为强,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行动。话虽如此,我还是没有理由去攻打对方啊。”
“真棘手啊。”
堤格尔耸耸肩,试图挤出一丝笑容。
光说句“真棘手”根本无法形容现状有多么严苛,但既然艾莲会把堤格尔叫来别墅,还跟他说出这番话,想必心里已经作好觉悟了。
因此,堤格尔决定冷静地接受目前的情况。若是在此时表现出怯弱或惧怕的样子,就没有资格站在她的身旁了。
他的态度,让这名御风的银发战姬露出了喜悦的微笑。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接下来换你们了。”
堤格尔点点头,告知自己取得马斯哈·罗达特的帮助,和藉由讨伐山贼团这份功绩,顺利得到奥杰子爵允诺协助。
“马斯哈卿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他不仅是我父亲的好友,在我身为俘虏的这段期间,他更是为了营救我而四处奔走。至于奥杰子爵,我认为他也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莉姆,你认为呢?”
艾莲赤红的双眼转而看向面无表情的莉姆。
“我也认为罗达特伯爵值得信赖。奥杰子爵的话,我想只要我军和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之间没有出现嫌隙,应该不至于产生什么问题——对了,我有件东西想请艾蕾欧诺拉大人过目。”
莉姆说到这里,突然从玄关传来了铃响,看来是有人登门拜访。
“……应该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才是。”
艾莲讶异地皱起眉头。
“我去看看吧。”
堤格尔目送莉姆无声地起身离去后,便打开放在地板上的麻袋,拿出里头的东西,继续方才的话题。
麻袋里装了具金属制的铠甲。上头布满了细小的刮痕,但看起来相当新颖,仍能长期使用。如果将刮痕仔细磨平,或许还能拿去转卖。
“我刚才提到的孚日山贼团中,有十多个人身上穿的都是这套铠甲。至于头盔或护手之类的东西,我就暂时先放在亚尔萨斯了。”
艾莲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堤格尔放在地上的铠甲旁仔细地观察。
“——是奥尔米兹制的铠甲啊……”
“莉姆跟我说看起来很像,原来果真如此?”
听到堤格尔这么说,艾莲哼了一声。她指着铠甲内侧和侧腹附近不太明显的地方,那里有个模样很奇怪的刻印。
“这是战神特里格拉夫的象征,所以绝对没错。”
观察完铠甲后,艾莲抱着手臂,带着讽刺的笑容看向堤格尔。
“奥尔米兹的铠甲可是很昂贵的。”
铠甲的表面在窗外的阳光照耀下,反射出铁灰色的光辉。
“轻盈、坚硬,作工独特——虽然有点不甘心,但这东西的品质在我国也算是高档货。虽说这是长期使用而满布伤痕的二手货,但这群人只不过是一群沦为山贼的乌合之众,怎么会有这么多精良的防具?”
“奥尔米兹位于吉斯塔特境内的何处?”
堤格尔只听过莉姆提起这名字,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它和莱德梅里兹一样都是公国,从这里往南走就是了。”
不知为何,艾莲的语气中带着厌恶,这让堤格尔大为惊讶。只见她将剩余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又把杯子用力放回桌上。
堤格尔察觉到艾莲似乎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但他也不能就此回避这件事。
“既然你说那是公国,那便是由战姬所治理的啰?”
“那里是由一个名叫琉德米拉·露利叶……一个没资格和我相比的战姬所统治的。”
艾莲不屑地说道,美丽的脸庞因强烈的厌恶感而扭曲。
“这个人开口闭口都是礼仪呀品德的,令人生厌。还说自己带着果酱四处闲晃是个高尚的习惯。她呀,根本就是个如同发芽的马铃薯般的女人。”
这形容的措辞对于堤格尔来说实在是难以理解,不过他大概猜得出来艾莲是在辱骂对方。
“——我不说话,你倒是愈讲愈起劲嘛,谁是马铃薯啊!”
门被猛然推开,少女的怒吼声回荡在起居室中。堤格尔吓得转过头去,看到两位少女出现在眼前。
其中一位是看起来有些疲倦的莉姆,另一位则是他不认识的娇小少女。
那少女美得足以让人屏息,而且和艾莲散发的气质完全不同。
她留有及肩的整齐蓝发,并绑着白色的宽发带;加上紧紧包裹住纤瘦身躯的绢服和薄衣,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形象。
但是她那对充满锐气、仿佛要将人看穿的眼眸,让人更是印象深刻。
堤格尔的视线原本停留在她的双眼,紧接着便被她手上所拿的短枪深深吸引住了。
短检的枪尖像是萃取了精纯的冰块和水晶打造而成,甚至有种散发出一股寒气的错觉。
“——莉姆。”
突然间,一道仿佛来自地狱深处、充满熊熊怒火的声音在堤格尔的耳边响起。说话的人正是艾莲。
“你为何让她踏进我的宅邸中?”
“她贵为战姬,我无权将她拒于门外。”
莉姆像是具冷血的人偶般平淡地回答。
“……战姬?”
堤格尔脑袋一片混乱,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蓝发少女随即看向他,脸上浮现桀骜不驯的笑容,挺起胸膛,以澄澈的嗓音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可是堂堂古斯塔特战姬之一,‘破邪的穿角’之主琉德米拉露利叶喔。”
“滚!”
艾莲冰冷且毫不留情地喝道。起居室方才的和谐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两位战姬像对峙的猛兽般,以充满敌意的眼神瞪着对方。
琉德米拉蔚蓝的眼眸流露出轻蔑之意,斜眼望着艾莲。
“这是你对待客人应有的口气吗?如此无礼的举动真是让人傻眼呢,艾蕾欧诺拉。”
艾莲不屑地扬起眼尾,以带有敌意的口吻回敬她:
“若你自认为是客人,就该有客人的样子,好歹也拿点伴手礼来。不过,我原本就不打算把你当成客人。”
“首先你得对骂人家是马铃薯这件事向我致歉。”
“应该是你要先下跪谢罪吧?竟然在一旁偷听别人说话。”
堤格尔悄悄离开座位,一边注意避免被这两人发现,一边轻手轻脚地往站在门口的莉姆走去。
“偷听?你的声音大得跟雷声一样,谁都听得到吧?”
“这点音量就嫌大声?看来你是活在一个极为狭小的世界里,真替你感到可悲。”
“就算我活在狭小的世界里,获得的东西也比你多太多了。”
“多太多……是吗?但那好像不包括一般人该有的身高和胸部大小呢。”
“我现在才十六岁喔,今后成长的空间还大着呢。相较之下,你又如何呢?艾蕾欧诺拉?真希望你接下来能好好努力,在老死之前培养出一丁点儿的品味、礼仪和贵族风范!”
室内响起一阵咬牙切齿的声响,但无法得知是哪一位战姬所发出来的。
堤格尔苦着一张脸向身旁的莉姆求助,但莉姆也同时对他投以求助的眼神。
“……这两个人一直都是这样吗?”
“从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了。她们总是气冲冲地举起‘龙具’指着彼此,用不若一国之主的粗话互相争吵。”
“这样啊。那该怎么阻止她们?”
“我知道有个人能劝阻她们,但那个人离这里太远了,远水救不了近火。我想,在这两人吵完之前,就先站在旁边等候吧。”
莉姆脸上露出少见的疲倦神色,束手无策地摇了摇头。
堤格尔抓了抓自己暗红色的头发,看起来有些摸不清状况,但还是暗自下了决定。
——我应该很难对这位女孩产生好感,不过……
他想询问琉德米拉一件事情。
堤格尔刻意地发出响亮的声音,将身旁的椅子拉向自己。
他趁着两人争吵的短暂空隙,迅速地插身在琉德米拉和艾莲之间,以身体隔开她们。
“我好像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堤格尔挤出稍嫌生硬的笑容,对琉德米拉伸出手。
琉德米拉朝他伸过来的手看了一眼,随即抬起头来,以锐利的眼神审视堤格尔。
“堤格尔,这女的不是客人。你不需要用这种态度对待她。”
身后的艾莲语带不满地说道。堤格尔的手依然保持悬空状态,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没错,我的确不是客人。”
琉德米拉以只有她眼前的堤格尔才听得见的音量自言自语,接着便转过身,回头对堤格尔说:
“请跟我来,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伯爵。”
此话一出,让堤格尔和莉姆都大为吃惊,但反应最激烈的还是艾莲。她脸色骤变,以几乎能撞倒椅子的气势站了起来。
“什……你想做什么!”
满脸通红的艾莲以惊愕的眼神看向琉德米拉,她却泰然自若地答道:
“其实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见他。我原本打算直接前往亚尔萨斯,但突然想起你有间别墅在这里,所以才会顺便绕过来看看。”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堤格尔询问她的声音中带有些许戒心。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谈谈。你不愿意吗?”
“我不准。”
堤格尔还没开口,艾莲便抢先拒绝了。她用力踏着地板走到堤格尔身旁,狠狠地瞪着琉德米拉。
“这家伙是我的,他的行动要一经过我的许可。”
“咦?你不是说你是受冯伦伯爵雇用的吗?”
被这么一说,艾莲顿时哑口无言。堤格尔见她拚命抽动着嘴角,苦思该如何反驳,便帮忙开口缓颊:
“其实我们比较类似对等的关系,也会尊重被雇用的人的想法。”
这答案似乎暂时说服了琉德米拉。她收起对艾莲的挑衅笑容。
“你说有话要和我谈,没办法在这里说吗?”
“就如同艾蕾欧诺拉所说的,我并非客人。可以的话,我想尽可能在不受他人干扰的环境下谈。”
堤格尔偷看了艾莲一眼。艾莲紧绷着脸来回看了他们两人几次后,轻叹了一口气。
“我们换个地方吧。虽然比我预定的时间还早了一些,不过还是先去罗德尼克好了。”


堤格尔等人离开别墅后,骑着马奔下斜坡,顶着午后的天空,走在平缓的草原上。
艾莲和莉姆骑在前头,堤格尔和琉德米拉跟在后方。会这样安排是因为艾莲和琉德米拉不想和对方并骑在一起。
莉姆负责安抚艾莲的情绪,堤格尔则骑在这位蓝发战姬的身旁,希望尽快将要谈的事情谈完。
“你想跟我说什么?”
他单刀直入地问道,琉德米拉想了一会儿后,朝堤格尔看去。
“你似乎打算和泰纳帝公爵为敌,我可以问你原因吗?”
堤格尔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盯着琉德米拉的脸。没想到她竟会在这个时间问这种问题。
堤格尔便坦言泰纳帝派兵入侵他的领地亚尔萨斯,以及他击退泰纳帝的军队之际杀死了泰纳帝的儿子萨安一事。
“为了保护亚尔萨斯,我认为我做的事情是理所当然的。但泰纳帝并不这么认为,而且他也不可能在此退让。”
“你有把握能赢他吗?”
“这……我不知道。”
堤格尔选择说“不知道”,这是他绞尽脑汁想出的答案。集结了艾莲、马斯哈以及奥杰子爵的帮助后,他好不容易在对抗泰纳帝公爵这件事上看到了一丝曙光。
“我不认为你能打败泰纳帝公爵。”
马儿的脚下不再是草原,而是转变为堤格尔前往别墅时曾经看过的荒野。琉德米拉看着艾莲走在前方的背影,继续往下说:
“泰纳帝公爵不只在国内,连国外也有许多盟友。我就是其中之一。”
“……意思是你会像艾莲一样,率兵踏入布琉努境内吗?”
“若有这个必要,我会。”
但是——琉德米拉摇了摇头,发上的缎带也随之晃动起来。
“所谓的帮助并不只是率兵助攻。金钱、粮食、武器、情报……光是提供这些东西,就能成为极大的助力,甚至有人只要公开表示支持,就能对情势造成影响。你的盟友之中有这样的人物吗?”
堤格尔无法回答。虽然并非完全没有,但人数终究相差太多了。
他一陷入沉默,琉德米拉便夸张地叹了口气。她看着堤格尔的蔚蓝双眼中带有一丝轻蔑。
——就是这双眼睛。
这就是当艾莲和琉德米拉在别墅中起争执时,堤格尔之所以会对这名蓝发战姬产生不良印象的原因。
“你啊,该不会和谁相处都会露出这种眼神吧?”
堤格尔已经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但声音中还是免不了带点怒意。琉德米拉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浮上一层带有寒气的敌意。
“……虽说这不是正式场合,但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才刚见面,就以‘你’来称呼我。”
“我也好久没看过有人会无视于别人的自我介绍了。”
堤格尔刻意以轻描淡写的口气调侃道。
他马上感受到一道如枪尖般的锐气朝自己而来,但他仍毫不退缩地承受琉德米拉的瞪视。
他的手心不禁渗出一层冷汗。
过了一会儿,琉德米拉稍稍低头垂下眼帘。
“——是啊。你说得没错.的确是我失礼在先。”
看到琉德米拉带着歉意低下头来,堤格尔脸感到相当意外。
这名少女自从出现在别墅以来,就一直表现出盛气凌人的态度。
她对艾莲恶言相向,总是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眼神。堤格尔并不认为她会向别人道歉。
“我现在再郑重叮咛你一次,以后你不能再叫我‘你’,要叫露利叶大人。”
琉德米拉脸上浮现冷冽的微笑说道。
“……对于一个有可能成为敌人的对象,还要我以‘大人’来称呼?”
“我也不准你用这种口吻说话。”
蓝发战姬以强硬的语气喝斥堤格尔。被那对仿佛冰冻翠玉般的双眼瞪视,他不禁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力。
“虽然国籍不同,但你是伯爵,我是战姬。你可是连和我并骑的资格都没有喔。”
堤格尔歪着头,忍不住流露出困惑的神情,搔了搔头。
听到这番言论的当下,堤格尔有些生气,但仔细想想,她说的倒也不无道理。
——听说只有国王能命令战姬跪下。
若布琉努的国情也和吉斯塔特王国一样,那么能和战姬相提并论的,大概只有泰纳帝或嘉奴隆这种上流贵族,或者是宰相、宫廷总管以及将军这类的人了。
对于堤格尔这种乡下贵族来说,和战姬并骑这件事确实有些逾矩。
——或许是因为我和艾莲太过亲近了吧。
其实艾莲的态度才真的是属于特例,他自己该好好反省了。
堤格尔觉得自己想通了,他露出诚恳而真挚的表情来回应琉德米拉。
“抱歉,是我失礼了。但是否能改称您为‘琉德米拉大人’呢?身为布琉努人的我,比较能接受这样的称呼。”
他说的是实话。琉德米拉听到堤格尔的要求,并没有即刻回答。她看了走在前头的艾莲背影一眼。有短暂的瞬间,她的侧脸似乎出现了欣羡和寂寞的阴影。
“……我记得你都是以艾莲来称呼艾蕾欧诺拉,对吧?”
琉德米拉的询问,听起来反而比较像是自言自语。
“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我特别准许你这么称呼吧。对了,你说我的眼神怎么了?”
堤格尔听完,把险些脱口而出的“你”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只好慌忙改口:
“您总是以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别人。”
这不是偏见,堤格尔的确这么认为。
堤格尔曾经多次被人瞧不起。萨安、权贵的儿女或宫廷里的大小姐,还有轻视弓箭的骑士等等,都露出过这种眼神。
“当你吃到难吃的菜肴,或是看到拙劣的图画时,还有办法笑得一脸和善吗?”
琉德米拉似乎相当不以为然。
“您的意思是水准较差的人,就该被大家嘲笑和侮辱?”
“——正是如此。至少对位居高位的人来说是这样。”
琉德米拉别开脸,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接着这名拿着枪的战姬保持这个姿势继续说道:
“冯伦伯爵,我早已听闻你不会使用剑或长枪。刚才你在别墅对我伸手时,我就已经发现了,那不是经常使用剑或长枪的人会有的手。就算你的弓箭技巧再好,但布琉努一向重视剑技和枪术,你的弓箭根本派不上用场。”
堤格尔无法反驳她,只能搔搔头沉默以对。他的确是一直过着和名声及战绩无缘的生活。
“你没有吸引人的地方。在你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威严、人望、气魄或是大将之风。我原本很好奇,能让艾蕾欧诺拉出手相助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但看到你之后,反而更让我疑惑了。你究竟是怎么笼络她的?”
堤格尔终于明白为何琉德米拉会对他感兴趣。
“我只是拜托她助我一臂之力罢了。”
堤格尔答得相当自然。这并非谎言,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他从刚才就一直任由琉德米拉大放厥词,心中一直不是滋味,也该是反击的时候了。
“就算我跟她说了什么,您觉得我会告诉您吗?您连小小的批评都无法听进去,就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一样,只会在别人家里大吵大闹。”
“……你那张嘴还挺会说话的嘛。”
琉德米拉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有一部分是佩服,但还加上了几分的轻蔑。她抬起头来,以居高临下的双眼看着堤格尔。
“我也有事情要问您。”
堤格尔提起他们击退了孚日山脉南方的山贼团,还有在山贼中有人穿着奥尔米兹制的铠甲一事。
“我听艾莲说,奥尔米兹是您治理的地方对吧?”
“你想说,山贼团的幕后主使人是我吗?”
琉德米拉娇小的身体突然释放出比刚才更加激烈的怒火。
——这家伙很容易被激怒呢。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问您知不知道是谁把铠甲卖给山贼的。因为我们发现回收的铠甲都还很新。”
“这我不知道。”
琉德米拉收回怒气,冷漠地答道:
“要调查这件事十分困难,那些铠甲都是大量制造的。商人、贵族或势力强大的佣兵团都有可能购买。不只在国内,连布琉努、墨吉涅到遥远的萨克斯坦或亚斯瓦尔都能看到这种铠甲。这种事根本无从查起。”
堤格尔无法反驳琉德米拉,只能沉默以对。
过了不久,堤格尔等人终于抵达罗德尼克。


罗德尼克说是城镇,看起来却只是大一点的村落。
城镇周围全是光秃秃的荒野,距离主要干道也有一段距离。
唯一的特征只有流经城镇中央的大河。罗德尼克是个平凡的城镇,围在城外的护墙以石块堆建到及腰的高度,再往上便是由圆木和木板组成的栅栏。
罗德尼克里的道路,不过就是将杂草拔除后再压平的泥土地,随处可见小石头散落在路上。居民的房子十分简朴,几乎都是涂上石灰的木墙,屋顶也都只以茅草搭建而成。
城中较宽的道路两旁有几家摊贩,但数量屈指可数。
“根本是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嘛。”
“那你何不马上滚远一点,我会满心欢喜地目送你离开的。”
琉德米拉一边牵着马,一边百无聊赖地发表感言;至于艾莲也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没好气地说道。
——虽然琉德米拉说得没错,不过这里倒没有给人贫困或萧条的感觉。
“这座城镇有什么名产吗?”
堤格尔决定暂时无视于那两位战姬,转而向莉姆询问。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我看不出城里的人靠什么维生。城镇周围也只瞧见几片零星的田地,既然这里离主要干道这么远,应该也不可能是什么商业中心吧?”
聚集在摊贩旁热烈地闲话家常的主妇,以及在民宅间嬉戏追逐的孩童们,脸上都挂着开朗而无忧无虑的笑容。
庭院前的男人们沉浸于西洋棋带给他们的乐趣,还有老人正弹奏着※翼弦琴,一面向孩童们讲故事。(译注:翼弦琴原名为Gusli,是一种古老的俄罗斯乐器,形状类似鸟类翅膀,演奏时可拿在手上或放在膝盖上弹奏。)
这城市虽然一点也不繁华热闹,但堤格尔却很喜欢这种所有人都乐在其中的气氛。
“你观察得挺仔细的嘛,堤格尔。我的搭档果然跟不知道哪来的矮子战姬不同。”
艾莲敏锐地听见了堤格尔的话,转过头来对他露出高兴的笑容。
“是因为这里有温泉,我才会带你们来的。”
“温泉?那不是大多出现在深山里吗?而且还会有鹿或猴子跑进去泡……”
堤格尔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在一旁的莉姆则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是只有深山里才有温泉哦。”
“在这里只要随处挖口井,就会涌出温泉了。你看那个——”
艾莲指向位于远处的一栋石造建筑。从这边看过去,大概跟艾莲的别墅差不多大,但长度大约是两借以上。这栋建筑有着平坦的屋顶,在这座城镇中看来特别显眼。
“那里就是澡堂闹区。里面容纳了三问澡堂,都是以水管从天然温泉引进温泉水的。事不宜迟,咱们——”
艾莲突然打住话题,看向附近的摊贩。堤格尔也被窜入鼻中的香味给吸引住,跟着往那方向看去。原来是个卖小麦粥的摊贩。
——老实说,今天吃完早餐之后就没再吃过其他东西,现在已经过了中午好一阵子了。
“想吃点小麦粥吗?”
堤格尔看到艾莲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试着关心询问她。毕竟他自己的肚子也饿了。
“嗯,好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吃一点吧。”
艾莲像个小孩般点头答应,露出灿烂的笑容。琉德米拉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艾莲,尖声地说道:
“我可不吃。战姬怎么能吃路边摊卖的东西呢……况且我肚子也不饿……”
她话才说到一半,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虽然声音不大,但堤格尔、艾莲和莉姆都听到了。
莉姆选择转开视线,装作没听到。艾莲的双肩轻轻地抖动起来,嘴角愉快地上扬,一脸乐在其中地看着琉德米拉。
“原来高贵的战姬琉德米拉大人不吃路边摊卖的小麦粥啊。”
艾莲旋即转过身,快步走向摊贩。她以几枚铜币换得装满了整个木碗的小麦粥,又踩着悠闲的步伐走了回来。
小麦粥里似乎还加了香料,从碗里飘起一阵清新的香气,刺激着堤格尔的嗅觉。艾莲还故意站在琉德米拉的面前,以木汤匙慢慢地舀起小麦粥缓缓地送进嘴里。
——真、真是有够幼稚的……
这话不只是针对艾莲,堤格尔同时觉得琉德米拉也是如此。
琉德米拉其实只要直接走开,不去理会艾莲即可。但她却气得眯细双眼,咬紧双唇且满脸铁青,站在原地不动,紧握双拳瞪着艾莲。
“艾蕾欧诺拉大人。”
看不下去的莉姆皱着眉头出言相劝,但艾莲却将头转向一边充耳不闻。
一想起她们在别墅争执的模样,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艾莲的态度为何会如此尖锐,但堤格尔觉得现在她做得有些过火了。
“……我肚子也饿了,能让我去买碗粥吗?”
堤格尔先征得艾莲的同意,接着又问过莉姆的意愿之后,便走向摊贩,替自己和莉姆买了两碗粥。
“我肚子好饿,其中一碗能帮我多盛一点吗?”
他又多给了一枚铜币,开口拜托摊贩老板。
小麦粥里除了香料之外,还放了鸡肉和切碎的坚果,让人不由得食欲大开。他试着尝了一口,发现咸淡调得恰到好处,就算再多也吃得完。
堤格尔拿着粥走回艾莲等人所在的地方。幸好艾莲和琉德米拉并未真的大吵起来。他将装满了小麦粥的木碗递向琉德米拉。
“要不要吃一点?摊贩老板可能看我是男人,就多给了我一些。”(吐槽:堤格尔你的把妹熟练度满级了)
要是堤格尔没有主动开口,琉德米拉想必连一口都不肯吃吧。
虽然堤格尔没有非得这么做的理由,但他还是想尽量避免艾莲和琉德米拉之间的气氛继续恶化。虽然对如小孩般耍脾气的琉德米拉感到无奈,堤格尔却也不由得有些同情。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吃一点吧。”
带着些许迟疑的琉德米拉伸手接过木碗,一边将粥吹凉,一边送进嘴里。
“……这还不难吃嘛。”
“那真是太好了。”
“这件事我会记在心上的,冯伦伯爵。”
琉德米拉脸上露出与平常的冷笑和嘲讽不同的单纯笑容,抬起头对堤格尔说:
“下次请你喝我泡的红茶吧。”
堤格尔向她道谢,才刚暗自安心地叹了口气,艾莲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领子,二话不说地扯着堤格尔走到一边。仓卒之间,堤格尔只来得及将莉姆的粥交给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我要说的话才对。”
艾莲绷着脸不悦地瞪着堤格尔.而他也不甘示弱地回以强硬的眼神。
“身为一个了解你的伙伴,我不是不能体会你的心情,但这样不对吧?连我在一旁看都觉得不舒服了。”
“你不是我的人吗?这算什么——”
艾莲忍不住大声回嘴,却发现路过的主妇和小孩都纷纷停下来看着他们。竖起耳朵仔细一听,还能听到他们正在猜测这是情侣吵架还是情感纠纷。
艾莲的双颊顿时染上一抹红晕,随即低头陷入了沉默。堤格尔其实也听见了这些耳语,但他只能在脑中不断复诵着众神的名号,拚命想让自己狂跳的心稳定下来。
“……艾莲,我觉得啊——”
堤格尔冷静地开口呼唤艾莲,试着让她的情绪恢复平静。
“我知道每个人都会碰到百般厌恶、老是处不来的对象,就连我也不例外。但你老是和琉德米拉起冲突,谁也不肯让谁,难道不累吗?”
艾莲听到这句话马上嘟起嘴,抬眼朝堤格尔望去。
“……你是要我表现得更成熟一点吗?”
“我是希望你能放松一点。与其老是生气,不如多笑一下会比较好。而且你要是动不动就经常这样发飙,头发可是会一下子就掉光的喔。”
堤格尔这句不太高明的笑话没有逗笑艾莲,反而是让她气冲冲地瞪了过来。但刚才一触即发的火爆气氛已经稍微缓和了下来。
“……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艾莲才终于叹了一口气。表情也转怒为喜,展露出堤格尔以往所熟悉的开朗笑容。
“我也认为多笑一点是件好事。而且,我不想老是和琉德米拉吵来吵去,也无意让你和莉姆为我伤神。不过——”
艾莲伸手轻轻地捏了堤格尔的鼻尖一下,堤格尔并不觉得痛。
他惊讶地眨了眨眼,不明白银发少女这么做的用意。艾莲看起来就像是有满腹思绪却无从发泄,最后索性耍耍小性子似地,露出了略带淘气的表情。
“……我还是不喜欢你将小麦粥分给那个女人吃。所以这算是给你的一点处罚。”



在穿过澡堂闹区的大门之后,堤格尔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里头不只有林立的澡堂,连旅馆、酒店和摊贩都应有尽有。
在宽广的澡堂门口,有一些兴致高昂地玩着纸牌和下棋的客人。往酒店一看,也有许多刚泡完温泉的客人正在喝酒谈笑。
摊贩兜售着烤肉串、闷烤香草蘑菇、小瓶装的温泉水以及用温泉烘焙的面包等商品。
看到澡堂闹区里充满了活力和热气的喧腾景象,堤格尔不由得呆站了好一阵子。艾莲看到他的反应,开始得意地对他说明:
“听说这儿是某个世代的战姬很喜欢的温泉,因此便设立了‘只要帮忙维护这里的澡堂,就可以免除税收’的规定。不过这里的税金原本就不高啦。”
“那座别墅,该不会是盖来当作来这边观光的中继站吧?”
琉德米拉难掩心中的讶异,忍不住开口询问。
“由于那座别墅就是那位战姬下令盖的,所以你猜得应该没错吧。不过只为这点理由就盖别墅未免太小题大作,或许还兼具视察孚日山脉周遭的功能吧。”
莉姆在旅馆完成了订房的手续。为了避免无意义的纷争,他们共订了三间房,分给堤格尔一间、艾莲和莉姆一间、琉德米拉一间。
房间的墙上有扇小窗,虽然床只有一张,设备稍嫌简陋了点,但床铺打扫得很干净,毛毯也没什么脏污。
堤格尔坐在地上休息片刻之后,打算先进行弓箭的保养工作,等结束后再去用餐和沐浴。不过说是保养,但因为下一刻就有可能拿来使用,因此他也只能做些简单的维护工作。他先以粗布擦去弓土的灰尘,再涂上些蜜蜡,并用皮革稍微打磨了一下。
接着他谨慎地检查了皮甲和长靴的状况。
艾莲前来敲门时,正好是这些检查工作结束的时候。
“你应该还没去过澡堂吧?”
艾莲双颊微红地对堤格尔问道。眼前的艾莲,全身洋溢着难以言喻的性感气息。而且她身上还穿着大了一号的无袖浴袍,丰满的胸型可说是一览无遗。半干的白银长发和裸露在浴袍外的纤细手臂,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真是让人不知该把眼睛放在哪里。
“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去吧。这里虽有三个澡堂,但其中一个是战姬专用的,我已经包下来了,你可以自由使用。”
堤格尔装出专注保养弓箭的样子,刻意低着头向艾莲道谢——不过一下子就被艾莲拆穿了。





“在公宫时你都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没必要那么害羞吧?”
艾莲露出窃笑,转身扬起裙摆,就这样翩然离去。
堤格尔尴尬地轻叹了口气,等心情平静下来后,才离开房间。他照着艾莲的指示走向澡堂,没花上多少功夫便到了目的地。
一打开门,眼前是一处有些阴暗的更衣室;正面还有另一扇门,看来前方就是澡堂。
——虽说是战姬专用,但这里的装潢却跟其他澡堂没什么两样呢。
堤格尔脱下衣服放进藤篮后,便推开了澡堂的门。
没想到,澡堂内部的设计之宏伟,让人忍不住发出赞叹。
热气蒸腾的浴池大小约跟一间起居室差不多,边缘以各种颜色的大理石依序排列装饰。浴池的周围紧密地铺满了石砖,角落则摆设了一座有澡堂妖精之称的巴尼格雕像。至于装饰在整面墙上的绘画,是一条漆黑的巨龙,这倒是很符合战姬的排场。
但这些东西都没能抓住堤格尔的视线。
因为在浴池中,刚好有位少女站了起来。
琉德米拉不着片缕的雪白肌肤透着红晕,温泉水一滴滴沿着她的蓝发发梢落下。
由于太过惊艳和震撼,堤格尔顿时无法将视线从她的身上抽离。
琉德米拉也同样如石像般愣在原地,但她比堤格尔早一步回过神来。她先是往下一蹲,拾起地上的短枪,便从浴池里一跃而出,在眨眼之间以枪尖指着堤格尔的头部。
“……我还以为武器不能带进澡堂的呢。”
堤格尔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他试着撇开脸避免直视琉德米拉的裸体,但琉德米拉的枪尖迅速制止了他的行动。
最后他只好无奈地闭上双眼,但那一瞬间的影像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眼底。
“呃……请你遮一下身体吧,你不会觉得害羞吗?”
“不过是被猫狗一类的畜生看到身体,有什么好害羞的?”
她不加思索地迅速答道。清冷的嗓音中带着一丝仿佛经过淬炼的尖锐怒气。堤格尔无话可说,因为他知道若是在这时张开眼睛,琉德米拉很有可能会基于愤怒甚至是害羞而刺出枪尖。
——这么说来,艾莲在沐浴时也会将银闪放在一边。
看来‘龙具’对战姬来说是必须片刻不离身的重要物品。
“……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是特地前来给我难堪的。”
“这只是巧合啦。没想到可能会有人在里面,的确是我太大意了。”
“注意你的口气。”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堤格尔话才一说出口,空气登时为之震荡——原来是有个重物打中了他的头。面对突如其来的重击,紧闭着双眼、毫无防备的堤格尔痛得抱若自己的头趴在地上,差点没昏过去。
琉德米拉经过他的身旁时冷哼了一声,踩着极轻快的步伐扬长而去。
直到听见后方传来用力甩上门的声音后,堤格尔才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痛得飙泪,按住自己的头坐起身子,低头看着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
“被猫狗一类的畜生看到身体……是吗……”
同样被看光身体的堤格尔,完全没办法像琉德米拉那样冷漠应对。

顺便一提,这场意外事件事后证实是艾莲从中搞鬼。
堤格尔当时若是没有立刻起身前往澡堂的话,就不会发生这件事,所以这似乎真的只是艾莲一时兴起的恶作剧而已。



隔天早上,堤格尔等人便骑着马出发离开了罗德尼克,大约在中午前就能走到通往公宫的街道。
天色相当灰暗,浓厚的乌云遍布,仿佛马上就会下起大雨似的。
骑着马前往公宫的堤格尔等一行人,彼此之间的气氛实在称不上融洽。
琉德米拉始终保持一副冷漠高傲的样子,不与任何人交谈。堤格尔只能默默地忍受这无比尴尬的气氛,艾莲则苦笑以对。莉姆虽然对堤格尔投以同情的眼神,但其中还掺杂了一点点的不屑。
因为四个人都心知肚明那是艾莲故意设的局,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走着走着,荒野逐渐变成草原,眼前出现了一条狭窄的小径。只要沿着这条路往下走,穿越前方的小森林后,就能回到主要干道上。
“你啊——”
当他们即将进入森林时,艾莲对琉德米拉说:
“你说你来这里是为了看堤格尔,那你的目的达到了吗?”
生长在这座森林的树种都是杉、桧等常绿植物。
因为天空被茂密的枝叶遮蔽,视野不甚良好,因此走在森林里感觉又比外头更阴暗了一些。加上道路狭窄,路面又坑坑洼洼的,行走在其中让人更觉不安。
“——是啊,我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
琉德米拉没好气地答道:
“他只不过是口齿稍微伶俐了点,除此之外就一无是处的小卒罢了。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对这样的男人感兴趣……不过,就连猫、狗都各有所好,这么一想,他和你倒也挺相配的。”
琉德米拉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用像是在看肮脏垃圾的眼神扫向堤格尔。堤格尔默默忍住情绪,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出言反驳。虽说整件事都是因艾莲的恶作剧而起,但既然都不小心看到了,那他也不能逃避责任。
“——原来如此,我懂了。”
看到艾莲拚命忍住笑声的模样,琉德米拉不由得皱起眉头。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说过什么好笑的话。”
“不,你说的话可好笑了。你刚才等于在说自己是个看不出堤格尔真正价值的庸才。”
“真没想到我会有可怜你的一天。”
琉德米拉疲倦地摇了摇头,不想再继续和艾莲抬杠下去了。她的话一半是讽刺,一半是真的感到傻眼。
艾莲原本已经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打算回敬她,但话还未说出口,脸上的笑容便突然褪去。她严肃地拉紧缰绳,体内的本能和艾利菲尔同时对她发出了警告,不过无法判断究竟是哪一方速度较快。
琉德米拉比艾莲迟了一些,但也同样察觉到异状。跟在后方的堤格尔和莉姆似乎也感觉到了。
这条左右都被群木包围、路况不是很好的小径,除了他们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影。由于道路笔直,能一眼看见尽头的景象,但前方连旅人、商人或猎人的影子都没有。
不过他们确实感受到有人在这附近。
有一群人躲藏在树林里,藉着黑暗隐去身形,如同发现猎物的野兽般压低呼吸,谨慎地接近堤格尔等人。
“——我们被包围了呢。”
“是刺客吗?”
艾莲好整以暇地低喃道,莉姆则神情紧絒地询问她。
堤格尔及莉姆的紧张神情显露无遗,艾莲和琉德米拉则悠哉地举起自己的武器。这种状况对战姬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了。
“如果是来打劫的强盗,行动也未免太慢了吧。他们的目标是谁呢?”
“不是你,就是我吧?”
琉德米拉把话说得理所当然,但艾莲却笑着摇摇头。
“堤格尔现在也是个会被人盯上的目标。只要他一死,泰纳帝公爵那群人会高兴得跳起来吧。而且这样就能把我赶出布琉努了。”
“这从各方面来说,都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推测呢。”
堤格尔一面搭弓,一面厌恶地说道。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泰纳帝公爵的确有可能这么做。
——现在究竟该怎么办?敌人躲在暗处伺机攻击,但我方除了马匹以外,没有其他能阻挡的东西。
“我们还是先撤退吧,艾蕾欧诺拉大人。”
“要在这么狭窄又凹凸不平的小径上撤退?我们只要一掉转马首,对方就会发动攻击了。
不过……”
艾莲定睛看了看前方后,伸出手对后方的堤格尔说道:
“给我一支箭。”
堤格尔虽不明白她的用意,但还是从马鞍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交给她。艾莲拿过箭便随意地将它扔了出去。
箭矢在空中转了几圈,突然硬生生断成了两截,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响声掉落地面。
“——我就知道。”
“刚才那是怎么一回事?”
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情量让堤格尔不禁目瞪口呆。艾莲则一脸不悦地答道:
“那是钢丝——将丝线状的钢铁磨利后制成的东西。若是铺设在地面就能切断脚,若是架在脖子附近就可以斩下人头。现在这里应该布设了好几条吧。”
“没错。”
琉德米拉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这群家伙是躲在我们前方做好埋伏的。怪不得他们在来到这么近的距离前,都没被我们发现。”
“他们没有随即展开攻击,应该是在等我们策马想甩开他们吧。我想他们在早先的路途中便开始观察我们的情况了。”
艾莲露出了苦思的表情,直盯着布满钢丝的细长道路。
“艾蕾欧诺拉,就用你的‘龙技’将这些钢丝全都吹断吧。”
“那招会把地面炸开,马匹会不能前进的。而且周遭的树木也会被砍倒。”
堤格尔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疑惑地转头看向莉姆。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还记得艾蕾欧诺拉大人打倒地龙时发生的事情吗?虽然我没有亲眼目睹现场的情况,但那时艾蕾欧诺拉大人应该是以相当特异的方法打败龙的吧?”
“哦,我记得是叫‘横扫大气’还是什么的……”
“那就叫作‘龙技’。”
堤格尔才刚向她道了声谢,艾莲便出声唤住他。
“堤格尔,你有什么好方法吗?这笨女人竟然说太麻烦了,她不想帮忙。”
“请不要扭曲事实。我只是要你先尽力想办法而已吧?”
两位战姬怒口相视的模样上让堤格尔已经放弃对她们白眼,甚至开始感到佩服了。刺客就埋伏在身旁,她们竟然还能这么悠问地斗嘴。
——是已经习惯了吗?
他在脑中胡思乱想起来,双眼则注视着前方凹凸不平的道路。接着他抬头看了看被灰色云朵覆盖的天空,将黑弓插回马鞍,从行李中取出水壶。
堤格尔打开水壶的盖子,将壶中的水往前一泼。在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后,地面多出了几片黑色的水渍。
但同时空中也出现了几条由数不清的水滴描绘而成的直线。原来这些水都沾在钢丝上了。艾莲和莉姆发出了赞叹,琉德米拉的脸上也难掩讶异的神色。
“如果能多点光照,就可以经由反射看得更清楚了。对了,把这些钢丝砍断后……还会不会出现其他陷阱啊?”
“我想他们也没余力设其他的陷阱吧?有可能是知道我们今天会走这条路离开罗德尼克,才会在此处设下埋伏的。”
艾莲话刚说完,不远处的树叶就在无风的情况下突然晃动了起来。堤格尔马上扔下水壶,迅速地伸手想抓住弓箭。
但他还没来得及拿到箭矢,身体的本能——抑或是所谓的直觉便告知他有危险逼近,堤格尔随即遵从本能,把脚抽出马镫,硬是在毫无缓冲的情况下落马。
就在此时,突然有支粗箭以惊人的速度从森林深处射出,穿过堤格尔刚才所在的空间,深深刺进了后方的树干中。若堤格尔没有让自己落马,或是时间再晚一些,他可能就会被那支箭贯穿胸膛了。
——下一波攻击要来了……!
从刚才射出箭矢的树丛中跳出一道小小的人影。他的身形虽如同孩童般细瘦,但五官却是成年男性的模样。
男人将大约有手指粗细的细小管子放在嘴上,前端则瞄准堤格尔。
接着,管中喷出了细针。但堤格尔还来不及站起身子,无法闪避他的攻击。
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突然有阵风沿着地面卷了过来。飞针受到侧风的阻碍,没射中堤格尔,而是掉到了地止。
当男人想再取出一根针时,堤格尔已经抬起上半身,并将箭射出。既然他与对手处于吹箭能射中的距离,那箭矢就绝对不会射偏。箭矢深深刺入男人的眉间,他的身体猛地往后撞上树根,然后就一动也不动了。
“表现得还可以。”
坐在马背上的艾莲对堤格尔笑了笑。她的手上正握著名为银闪的长剑。就是它让躲不开的吹箭偏向一边的。
“放心吧。只要飞过来的不是大石头之类的东西,管它是针还是箭,都射不中我们。”
“感谢你出手帮忙。”
在此同时,琉德米拉则冷静地查看了一下刺客的尸体,像是领悟了什么似地点点头。
“这些人是七锁。”
“七锁?”
莉姆疑惑地复诵了一次,琉德米拉则摆出不以为然的脸色开始说明。
“那是总以七人一组的队形来行动的刺客集团。虽然我也是第一次碰上。”
琉德米拉挥动手上的短枪,以尖端对着尸体,指出位于刺客左臂上的锁状刺青。
“这个刺青就是他们的身分证明。”
“没想到你还挺清楚的嘛。”
不只是堤格尔,就连艾莲也惊讶地睁大双眼。但琉德米拉并未因为他们的赞叹感到高兴或骄傲,她没好气地回道:
“这还用说吗?我们露利叶家可是有着悠久历史的家族,跟你这种不知道从哪个乡下冒出来的战姬相比可是天差地远。”
艾莲听了觉得很不服气,但没有开口反驳她,只是驱策马匹退后一两步,护着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的堤格尔。
看到艾莲的举动,莉姆也跟着移动马匹,守护在艾莲身旁。
这时周遭再度有了动静。数道隐藏在枝叶和群木中的气息动了起来。堤格尔等人各自拿出自己的武器,将注意力集中在各处。
突然间,有个黑影从莉姆头顶上的树枝间冒了出来。那是个倒吊在树上、只露出土半身的男子。看来他一直潜伏在树上,想趁堤格尔等人露出破绽的瞬间发动攻击。
这名刺客迅速逼近莉姆,反手挥舞着短剑。短剑刀刃上涂有剧毒,只要轻轻划上一刀就可夺人性命。
莉姆的反应却相当冷静。她以手上的长剑挥落朝自己刺来的短剑,旋即回剑劈开刺客的头颅。顿时鲜血四溅,刺客的身体应声摔落地面。为了确认对方确实死去,莉姆低头往地上看去

也因为这个动作,使她的反应慢了一拍。
她的头上突然窜出了一条蛇,蛇在空中扬首,扭着身子扑向莉姆。原来对方策划了双重攻击。
莉姆试图扭身闪避,但还是来不及躲开——
“莉姆!”
艾莲脸色惨白地惊呼,但她的身体则在身为战士的本能驱使下挥动银闪。从银色剑身卷起的风刃准确地将蛇头砍成两半。
“你没事吧!”
堤格尔和艾莲急忙赶到莉姆身旁。莉姆看到他们,正想说些什么,却挤不出任何话来。
她身体一倾,眼看就要摔落马背下,堤格尔眼明手快地抱住了她。
“你怎么了!?”
莉姆没有回答。她的脸因为体温升高而变红,额头也渗出汗水。
——难道那蛇有毒?
堤格尔连忙看向掉在地面的蛇尸,确认它鳞片的纹路。然后又马上将目光转回莉姆身上,迅速而仔细地依序检查她的脸、喉咙和脖子。
接着他在莉姆位于右胸的衣服上发现了两个如针孔般细小的洞。
“堤格尔!莉姆到底怎么了!?她出了什么事!?”
艾莲脸上罕见地露出着急的表情,泫然欲泣地追问着。但堤格尔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回答她。
他让莉姆修长的身躯躺在地上,毫不犹豫地撕开她的衣服。雪白丰满的双丘随即裸露在外,坚挺的双峰上有毒蛇咬下的伤口。堤格尔将嘴靠在胸前的伤口上,用力吸出毒液,再将嘴里含有毒液的血吐在地上。
“……呜!”
莉姆的嘴里发出了呻吟和灼热的喘息。
——幸好我看过这种蛇。
数年前在他入山打猎,巴多兰曾教过他辨认蛇的种类,并要他牢记在心,所以他知道该如何处理。
——要是能快速返回罗德尼克进行急救的话……
堤格尔思考至此,突然有数道声响传进了他耳中。
他感到背后一阵恶寒,反射性地往上一看,有四个人影从空中一跃而下。原本潜藏在暗处的刺客们全都采取行动了。
他和莉姆现在无法动弹。艾莲虽然随即做出反应,但因为太在意莉姆的安危,动作也不如平常迅速。
——竟然挑在这种时候……
此时突然“咚”地一声,一双小巧的脚出现在堤格尔身旁。
是琉德米拉。即使刺客对她发动攻击,这位蓝发战姬的态度依旧是临危不乱。
“——拉斐亚斯。”
这是她那把短枪的名字。
琉德米拉将手中的枪一转,只见原本长度只和她同高的枪柄竟然伸长了。
“冻结奔穹!”
她的喊声清澈而冷冽,宛如没有一丝杂质的冰块。当她的声音在森林中回荡时,琉德米拉便将长枪的前端垂直插进地面。枪尖随即射出带有寒气的白光,以琉德米拉为中心描绘出六角形的结晶体。
寒气射向了四面八方。
堤格尔只能用这句话来形容眼前的光景。
包围住——或者说像是在保护琉德米拉的结晶体,朝外释放出庞大且气势惊人的寒气,将地面以及其上方的空气全冻结了。
接着结晶体又射出无数的冰枪,不论是其威力或锐不可挡的气势,看起来都像是一头巨兽张开布满尖牙的大嘴。
这些巨大的冰锥避开堤格尔等人,却扫倒周遭的树木,或是将它们连根拔起,抛向空中。
而那些刺客们当然躲不过这样的攻击。脸和身体都被锐利的冰枪贯穿,染上殷红鲜血。
有的人头部粉碎、横死当场,也有人打算作困兽之斗,洒出带有剧毒的粉末。但那些粉末才刚离开他们的手,就被冻成了碎冰,消逝在空气中。
琉德米拉确定这些刺客都断气之后,便将长枪从覆盖厚冰的地上拔起。然后反转枪柄,以枪尾轻敲地面。
在一道仿佛玻璃碎裂的响声后,所有的冰瞬间飞散出去,白色的寒气带着化成粉尘的冰粒,融化在空气中。
“——我对你太失望了。”
琉德米拉将枪柄变回原本的长度,露出愤怒和轻视的眼神对艾莲厌恶地说道:
“只不过是臣子受了伤,竟然就让你慌成这样……艾蕾欧诺拉,你根本不配当战姬。趁你还未替人民带来灾难前,尽快把艾利菲尔扔了吧!”
琉德米拉抛下这句话后,不等艾莲回答,头也不回地上了马。堤格尔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开口呼唤她的名字。
正好准备骑马离去的琉米拉侧着头.望向堤格尔。
“谢谢你出手救了我们。”
携着冰枪的战姬并未回答,只是将视线从堤格尔身上移开。接着她穿过了艾莲身旁,策马划开了冷冽的空气,顺着街道向前离去。
堤格尔目送琉德米拉离开,又将视线转回到莉姆身上。
莉姆因气息紊乱而晃动的饱满双峰瞬间映入取帘,这时堤格尔才回想起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莉姆的肌肤渗出薄汗,右胸也因为被堤格尔用力吸了好几次,而残留着浅浅的红痕。
他顺手将莉姆被撕裂的衣服拉拢,勉强遮住她的胸部,转头看向艾莲。
银发战姬手中的长剑垂向地面,沉默地瞪视堤格尔。
“情况如何?”
“莉姆有锻炼过身体,所以我想应该没什么大碍。就我所知,会被这种蛇毒死的只有老人或病人。只要赶回罗德尼克处理伤口就没事了。而且会用到的药物也是随处可见的药材。”
其实堤格尔是为了不要让艾莲担心才这么说的。虽然他说只有老人和病人会被毒死并不是在骗她,但他无法确定莉姆究竟来不来得及获得治疗。况且,他也不知道那些刺客有没有在蛇的身上施加其他的毒素。
堤格尔的安慰似乎起了点作用,艾莲原本紧绷着脸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下来。
“我明白了。堤格尔,你先去罗德尼克帮我找好医生,我会带着莉姆骑马追上去的。”


等到莉姆恢复意识时,已经是他们遇到刺客袭击两天后的事了。
阳光从窗户照进室内,隐约可听见乌儿的鸣叫声。她茫然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阵子,才察觉到自己的腹部传来一股重压感,便将视线往下移动。
只见她再熟悉不过、一头深红色头发的堤格尔就压在自己的肚子上。他似乎正熟睡着,还听得见轻微的打呼声。
莉姆下意识想伸手推开他,但还是硬生生停了下来,决定先确认目前的情况。
她位于一间还算宽敞的房间里,除了自己躺着的这张床,就只有一张桌子和椅子,室内摆设相当单调。
“这里是罗德尼克……?”
她的记性还不至于糟到忘光了所有的事情,于是莉姆开始搜索脑中的记忆。她记得自己才刚杀死刺客,就有条蛇咬了她——
这时,房间的门被人推开来,一位留着及腰银发的少女走进房间。她一看见莉姆,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醒啦,莉姆。”
“艾蕾欧诺拉大人……”
莉姆正想坐起身子.却被艾莲伸手制止了。
“莉姆,这里不是公宫,在只有你我独处的时候一样。你可以像以前那样叫我艾莲。”
“这可不行。”
莉姆露出微笑,但眼中却表达了坚定的决心。她又继续说:
“我也已经强调过很多次了,正因为大家觉得我和艾吉欧诺拉大人走得最近,我才更不能以昵称称呼您。”
“就因为这样,现在会称呼我艾莲的人,除了战姬以外,就只剩下那家伙了。”
艾莲带着苦笑看向依旧熟睡的堤格尔。
“那时我是真的打从心里感到惊讶。虽然您允诺他用昵称来称呼您,但没想到身为俘虏的他竟然真的就这么叫起来了。”
两位少女互相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窃笑起来。
“……你的身体感觉怎么样?”
“虽然还有些疲倦,但除此之外并无人碍。”
“这样啊。你可要好好感谢那边那位瞌睡虫喔。在你负伤倒下的时候,还是他替你进行急救的。”
艾莲抱着手臂低头看向堤格尔,同时简短地对莉姆说明事情的经过。
在刺客纷纷被打败后,堤格尔和艾莲迅速回到罗德尼克。
他们两人合力将莉姆搬上床铺,遵循医生的指示让莉姆喝下药,之后便轮流照顾着她。
“医生说虽然没有大碍,但也不能保证没有万一。当时我听了真是冒出一身冷汗呢。”
为了不吵醒堤格尔,艾莲轻手轻脚地走到莉姆面前,弯下腰伸手摸着她的脸颊。莉姆这时才发现艾莲的眼晴下方冒出了黑眼圈。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对不起,我应该要保护艾蕾欧诺拉大人的,结果自己却先倒下了。”
“你在说什么啊,你已经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了不是吗?”
艾莲笑持说道,用手指轻弹了一下莉姆的额头。莉姆也跟着露出微笑。
——太好了。
她抚着自己的右胸,暗暗为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感到喜悦。只要想到自己还能侍奉艾莲、为她奉献,就让她心中充满欢喜。
“后来那些刺客怎么样了?”
“有一个逃走了。然而‘七锁’总是七人为一组一起行动,因此应该和溃败差不了多少吧。不过我还是有保持警戒……”
这时莉姆突然皱起眉头,摸着自己被蛇咬到的部位。伤口已经敷上磨碎的药草,并盖上清洁的布料,以绷带缠起来了,但还是有件事让她耿耿于怀。
“艾蕾欧诺拉大人,我记得您说,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为我急救的对吧?”
“是啊,我是这么说的。”
莉姆的声音因困惑而微微颤抖着。
“那……他是用什么方法急救的?”
“将毒液从伤口里吸出来。”
莉姆发现艾莲的声音听来似乎有点像在看好戏的样子。她的脸迅速地发热变红,几乎就要失去理智。她想把堤格尔的头从自己身上移开,但最后还是勉强压抑住了。
“我还是得替他说句话。那时他真的是拚了命地想救你。脑中没有丝毫非分之想。你真要打的话,也应该是打我才对。”
艾莲握住莉姆停在空中的手,拉向自己的胸前。
“你受伤的时候,我急得慌了手脚,只能呆站在原地,不停喊着‘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却什么也不能做。”
“但将我送来这里的人,却是艾蕾欧诺拉大人喔。”
听到莉姆这么说,艾莲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用“谢谢”两字聊表心中的宽慰。
她轻握莉姆的手,让手心传来的暖意填满自己的心,然后才有些惆怅地放开她站了起来。
“我等下会再来看你。我们今天要离开这里,赶回公宫。”
说出这句话的艾莲,又恢复成平常那位充满自信和气度的威风战姬了。莉姆点头说了声“好的”,接着又看向堤格尔。
“堤格尔应该也很累了,如果可以,还真希望能让他多睡一会儿呢。”
艾莲这么苦笑道,莉姆也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他们并没有这么多时间。
莉姆思考片刻后,还是决定尽可能温柔地唤醒他。她以手指缓缓梳过堤格尔的红发,像在轻抚他的头似地摇晃了几下。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请你醒醒。”
但堤格尔却只是嘟囔了几句,接着便粗暴地推开莉姆的手。
然后他就这么顺势抓住莉姆的胸部。虽然是无意识的动作,但他的手还是不安分地揉了起来。
最后堤格尔是在莉姆猛烈的巴掌下清醒过来的。


5 冰冷的雪与温暖之物

奥尔米兹位于吉斯塔特王国的西南方。
往北走便是艾莲统治的莱德梅里兹,往西走上十多天,则会到达位于吉斯塔特与布琉努边界上的孚日山脉。向南穿过荒野、湖泊和群山后,就能看见墨吉涅王国。
这个混合三国人种和文化的公国,统治者即是琉德米拉·露利叶。
人称“冻涟的雪姬”的战姬。
现在琉德米拉正在公宫的办公室里悠闲地喝着红茶。
前几天她从莱德梅里兹归来时,尚待处理的工作堆积如山,直到刚刚才好不容易告一段落。
红茶是琉德米拉最喜欢的饮品,也可说是她唯一的兴趣。她从不假手他人,总是自己泡茶给自己喝。就连放进红茶里的果酱也是自制的。
琉德米拉突然停下来,凝视着白瓷杯中的红茶。
“……这么说来,我好像有说过要请他喝红茶呢。”
因为对那个人失去兴趣,琉德米拉连他的名字都快忘了。她盯着红茶,过了好一阵子,才总算回想起来。
“我记得那个布琉努的贵族是叫冯伦吧。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以一个布琉努人来说,这名字还挺长的。除此之外琉德米拉并无其他感想。
“虽然艾莲对陛下说自己是受那男人雇用……但即使是为了保护莱德梅里兹免于受到战火波及,也用不着出面帮那个男人一把吧?”
当然,若真正的理由是某些人口中流传的男女情爱,那还真是太扫兴了,这已经不是她看男人的眼光有多差的问题了。
——艾蕾欧诺拉啊,不以国家大局为重,拘泥于儿女私情的人,可是没资格当战姬的喔。


不只是琉德米拉·露利叶的母亲,就连她的祖母、曾祖母也是战姬。
但战姬并非由人选出,所以旁人无法对这项结果有任何异议。就这点来说,代代都成为战姬的确是件令人驽讶的事情,但也并非无法理解。
毕竟前任战姬便是她们的老师。她们熟知成为战姬所需的条件。
即便如此,要成为战姬也绝非易事。
首先,她们不一定能生下女儿,也无法保证女儿具备足够的资质。就算拥有天份,也不能肯定女儿会照着自己的期望成长。即使这些难关都顺利克服了,也有可能出现比她更适合成为战姬的人选。
过去也曾有几名战姬是由母亲手上继承这个身分,但事实上,能让自己的香火延续战姬身分的例子,可说是少之又少。
所以更别说是延续了好几代,这简直就是屈指可数的极少数特例。
而露利叶家便是这极少数特例之一。
琉德米拉也自小便开始接受战姬的培养教育。她不仅得学习枪术和马术,还必须累积治理奥尔米兹这片领地所需的知识。
在琉德米拉十四岁时,她的母亲突然过世了。原本只是染上了感冒,却恶化成肺炎,以为只要躺在床上休息个几天就好,却就此一睡不醒,离开了人世。
而‘破邪的穿角’拉斐亚斯,选上了琉德米拉为新的战姬。
虽然不知道她内心的真实心情,但琉德米拉在表面上并未对母亲的死显露哀悼之情——也可以说她其实没有多少余力去伤心难过。
虽然在这世上最希望她成为战姬的人已经不在了,但她还有奥尔米兹这块养育她成长的土地,以及许多拥护她的人民。
琉德米拉想保护人民的心情变得更坚定。不过,对外她依旧保持如寒冰般的沉着,在从母亲及祖母那一辈起便侍奉她们的臣子陪同下,琉德米拉克尽战姬的职责。
直到有一天,琉德米拉听间莱德梅里兹选出了新的战姬。
而且那女孩和自己一样年仅十四岁。
这让她对那女孩顿时产生了兴趣。
奥尔米兹和莱德梅里兹的战姬,代代关系都相当恶劣。
因为彼此领土距离很近,难免会互相提防,但她们之间的冲突可是不时爆发。就连琉德米拉的母亲也经常和对方起争执。
——既然是将来可能会开战的对手,那更非得亲眼见识一下不可。
况且琉德米拉的心中本来对她就不只怀有成心,还有种淡淡的期待。
——若能和她缔结友好关系,倒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奥尔米兹和莱德梅里兹并不是从神话时代开始就关系交恶。
她会产生这种想法,或许是因为感觉到身为统治者的孤独感吧。
再加上莱德梅里兹的新战姬和她不同,据传新战姬原本是佣兵、旅行者之流的人物。
——说不定见面之后,我能展露前辈的风范,以丰富的知识指点对方一番呢。
琉德米拉怀抱着这样的希望,前往莱德梅里兹想要会见艾莲。
但结果却证明她们俩完全合不来,甚至还当场大吵一架。
“是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乡下野蛮人,骄傲自大,毫无谦虚的美德。”
这是琉德米拉对艾莲的评价。至于艾莲对琉德米拉的感想则可以用这么一句话来形容。
“这个女人能够拿来炫耀的只有家世,姿态高傲又自负,简直就像没见过世面的大小姐。”
虽说她们都是战姬,不过也只是年仅十四岁的少女。
琉德米拉的脾气本来就有些浮躁,艾莲又才刚成为新战姬,根本搞不太清楚状况,所以会以这样的结果收场,或许也是上天注定好的。
若她们就此无视对方的存在,或许还没什么问题。但她们的领土靠得太近,同时彼此心中都怀有强烈的竞争意识,格外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
随着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琉德米拉见识到艾莲治理莱德梅里兹的灵巧手腕,以及在战场上的活跃,渐渐认同了她的功绩。
正因为如此,琉德米拉才会对堤格尔产生兴趣。
——那男人究竟是哪里好?
直到听见敲门声,琉德米拉才回过神来。她刚才似乎相当专注地思考着,白瓷杯中尚未喝完的红茶早就已经凉了。
“进来吧。”
她温柔地说道,一名中年侍从恭敬地走了进来。他自琉德米拉的母亲那一代便开始在这座公宫里任职,是深获琉德米拉信赖的部下之一。
“泰纳帝公爵的使者前来拜访了。”
琉德米拉皱起眉头。老实说,她不太想和对方见面。
与泰纳帝公爵的交情要从她曾祖母那代算起。那时的公爵似乎因为人品高尚而广为人知,但现任公爵却施行残酷的暴政,使得领民苦不堪言。
不过,公爵在处理外交关系时,却总是表现得相当诚实且谨慎周到,因此琉德米拉也未曾对他的态度感到不满。
——我是奥尔米兹的领主。必须抛下自己的感情,以政事为重才对。
“……带他到谒见室去。”
琉德米拉停了一会儿后冷静地指示,同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艾莲回到公宫后,原本想尽快领军前往布琉努,但却收到一个出乎意料的报告,让她无法成行。
“奥尔米兹的军队正集结在国境附近?”
向艾莲报告这件事的,是领命负责监视奥尔米兹的士兵。
“是的。人数约两千。据说是在进行入冬前的军事训练。”
“琉德米拉也在那里吗?”
“许多前往侦查的士兵都目击到她的身影。”
——这是在牵制我吗?
艾莲的脸沉了下来。虽然琉德米拉说她会帮助泰纳帝,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采取行动。
另外,堤格尔也收到了奥杰子爵寄至亚尔萨斯的信件。
“我们捉到了一个试图越过孚日山脉的奇怪旅人。他身上带着一封可疑的信,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你看看。”
奥杰子爵在山贼团被消灭后,依然会派兵定期巡视孚日山脉,探查是否还有余孽。就是他布下的警戒网捉到了这名旅人。
而他身上的这封信,是泰纳帝公爵打算寄给琉德米拉的。
在省略信中的华丽词藻和客套话后,大意如下:
‘若艾蕾欧诺拉率兵前往布琉努,我希望你能照我们当初谈好的计划,即刻攻打守备弱化的莱德梅里兹。’
堤格尔一来到办公室,就将这封信交给正与堆积如山的文件奋战的艾莲和莉姆。
艾莲迅速看完这封信,随即不屑地哼了一声。
“虽然我们在莫尔塞姆杀死的儿子是个废物,但他父亲看来不是个省油的灯。”
堤格尔移动视线,看向在艾莲身旁整理文件的莉姆。她埋首于文件中,头也不抬地冷静答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请问你对公爵派使者前往孚日山脉这件事有何看法?奥杰子爵相当厌恶公爵,就算这条路是前往奥尔米兹的捷径,但你不觉得这样还是太冒险了吗?”
堤格尔正想附和莉姆时,突然领悟了她话中之意。
“难道……公爵是故意让我们拦截到这封信的?”
“恐怕正是如此。想对付战姬,当然就是要派出另一名战姬了。”
艾莲这么答道,伸手拿起挂在墙上的艾利菲尔,轻轻抚着剑鞘。
“但是,如果我们没有利奥杰子爵建立同盟关系呢?那个山贼团……”
堤格尔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对了,若那些山贼们其实是泰纳帝公爵雇用的……
那个山贼团也让人觉得不太对劲。为什么他们会盘据在孚日山脉?又是从哪里获得奥尔米兹制的铠甲?
——若公爵要跟奥尔米兹往来,经由孚日山脉是最方便的,再加上他又能轻易取得奥尔米兹的铠甲,所以应该是因为奥杰子爵保持中立,招致公爵的反感,才想狠狠教训一下子爵吧。
堤格尔说出他心中的推论后,莉姆轻轻拍手表示赞赏。
“就是这样吧。当我们消灭了山贼团,和特里托尔组成同盟后,公爵便改变方针,即使和琉德米拉的关系会因此恶化,也要尽快铲除艾蕾欧诺拉大人。”
“我想琉德米拉那里应该也收到他的信,要她派兵牵制我们了。他们来往已久,想必公爵很清楚该怎么要求,琉德米拉才会答应。”
艾莲嫌恶地说道。只要琉德米拉派兵驻扎在国境附近,心生警戒的艾莲就无法离开莱德梅里兹。
就算她要出兵,也会为了以防万一而不得不留下大多数的兵力。
对泰纳帝来说,他若不是选择无视堤格尔这个第三势力,直接和嘉奴隆交战,就是趁艾莲被牵制住的期间先将堤格尔击溃。
“不过,那丫头说不定很想和我打一架,只要我一采取行动,她可能就会攻过来……”
“但是,琉德米拉大人和文蕾欧诺拉大人开战,并不会获得任何好处啊。”
“至少能保证她与泰纳帝之间的利益往来不会有所损失吧。问题在于琉德米拉有多重视这部分……”
艾莲抱着双臂喃喃自语道。接着她转头看向窗外,一面眺望着风景一面沉思。
最后她轻叹了口气,将长剑挂回墙上,转头看向堤格尔。
“堤格尔,由你来决定吧。”
艾莲赤红的双眼紧盯着堤格尔,他不禁困惑地回望她。
“就我个人的想法来说,即使会照着那些人的计划走,我也非得给琉德米拉一点颜色瞧瞧不可。毕竟她都特地跑来国境附近挑衅我了,这也是个好机会。因为不管怎样,我还是必须先斩断后顾之忧。不过……如果你选择不开战,而是立即前往布琉努的话,我也不会反对。”
堤格尔无法马上回答这个问题。
“……你要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来决定吗?”
毫无疑问地,这次的判断将会左右今后的局势。
他们即将面临的对手并非泛泛之辈,而是以高超的身手同时击毙数名刺客的琉德米拉。若要和她对战,不只会耗费许多时间,也会折损大量兵力。
但正如艾莲所说的,选择无视她的存在而返回布琉努,风险又显得太太。
假设琉德米拉直接举兵攻向莱德梅里兹,即使艾莲马上率兵赶回应战,想必会蒙受巨大的损失。这时若泰纳帝趁势追击,毫无招架之力的堤格尔肯定会输得一败涂地。
堤格尔认为这件事不应该单独由自己来决定。
但艾莲却直视着他,肯定地点点头。
“正因为这件事相当重要,我才会委任你决定。”
艾莲强硬地说完后,便摆出不容妥协的严肃脸孔。
堤格尔困扰地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默默闭眼沉思。他仔细回想和琉德米拉见面那天的记忆,脑中浮现她的每个表情和所说的每一句话。
——啊,说得也是。其实我根本不需要烦恼的。
琉德米拉的态度以及她所说的话,不都已经清楚明白地告诉自己了吗?
她说——若有必要,就会开战。
况且,琉德米拉的力量威胁的并不只是莱德梅里兹,还有位于孚日山脉另一侧的特里托尔。
他绝不能在短时间内又失去刚获得的盟友。
堤格尔下定决心迎战,他睁开双眼,以凛然的神情开口说道:
“我们派出使者,分成两次去见她吧。让她看看这封信,若内容皆为虚假,她无意与我们为敌,那就请她退兵以示证明。”
“要是她拒绝回应,或是始终不表示立场呢?”
“那就事先订好期限吧。若她依旧拒绝——我们就使出全力击退他们。”
听见堤格尔爽快的回答,艾莲和莉姆相视而笑。
“就这么办。”
翌日,艾莲带着堤格尔和莉姆,率领三千名士兵自莱德梅里兹南下。
他们来到国境附近时便暂停进军,派使者前往琉德米拉指挥部,要求她退兵。
但琉德米拉连续两次都拒绝了。于是莱德梅里兹军队再次展开行军。
战姬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琉德米拉在自己的营帐中得知莱德梅里兹的军队正逐渐逼近。
基本上她与士兵们使用同样规格的营帐,饮食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例外的部分,就只有她几乎随身携带的红茶。而她现在也正一边喝着红茶,一边听取士兵的报告。
“这样啊。那艾苦欧诺拉本人也在军队中吗?”
“已有几名探子看见她的身影。另外还有一位和银闪的战姬大人年纪相仿、留着红发的年轻人与她并骑。”
即使并非自己侍奉的主人,但只要对方是战姬,在吉斯塔特的习惯中还是一律使用尊称来称呼。
“红发……喔,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吧。”
琉德米拉不感兴趣地低喃道。实际上堤格尔对她来说只是艾莲的附属品,根本无法构成什么威胁。
听完士兵的报告后,琉德米拉带着微笑对他说声“辛苦了”。
“你也累了吧?来,喝杯红茶。”
琉德米拉所坐的椅子旁放置了烧烫的石头,上方挂着装满热水的铁瓶。士兵诚惶诚恐地向她道谢后,她便打开系在腰上的两个水晶瓶,瓶里分别装有红茶叶和果酱。
接着,她在白瓷杯中注入温热的红色茶水,最后再将果酱溶入其中。
“茶很烫,小心点,慢慢喝。”
士兵向她道谢,感激地接过红茶。琉德米拉则面带微笑望着他。看别人露出似乎很美味的表情饮用着自己所泡的红茶,是最能让琉德米拉感到欣慰的一件事了。
等到那名士兵告退后,琉德米拉立刻收起微笑,呼唤指挥官们,语气犀利地说道:
“艾蕾欧诺拉正率兵朝这里攻来——为了被我击溃而前来送死。”
琉德米拉伸手握住竖立在身旁的枪。
枪柄长度之短几乎可称为短枪,枪尖则以类似水晶和冰块的物质组成。
这是可操控寒气的龙具——冻涟拉斐亚斯。
“就依照我们事先拟定的计划行动吧。在布罗科内平原短暂交锋后,就退守塔特洛山。”
“……露利叶大人。”
两位指挥官站在她面前,都是年过三十而的壮年男子,实战经验比十六岁的琉德米拉丰富许多。不仅如此,他们也相当擅长剑术和马术。
这两人以沉重的表情看着他们效忠的少女。
“有什么事吗?”
琉德米拉早已察觉他们有话想说,但还是刻意这么问道。
“您真的要和‘银闪的风姬’交战吗?”
“有必要顾及与他国公爵的情义到这种程度吗?”
在他们的直视下,琉德米拉以冷酷严峻的表情和声音回答:
“露利叶家和泰纳帝公爵家的交情已经持续了八十年,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我的手上断绝。”
——我是个有荣誉心和责任感的人,和艾蕾欧诺拉是不同的……!
正是这个想法支撑着琉德米拉,同时也束缚住她。
在蓝发战姬的命令下,奥尔米兹军队展开行动。


离开莱德梅里兹,以半天的时间穿越王国直辖领地,进入奥尔米兹境内后,眼前便是平缓且一望无际的草原。
这片东方紧邻塔特洛山区的平原名为布罗科内。在秋末入冬之际,由塔特洛山吹来的寒风会使平原笼罩在低温中,甚至飘起片片雪花。
艾莲所率领的三千莱德梅里兹军抵达布罗科内平原时,全都披上了厚重的斗篷。天空自早晨便被灰色的云朵覆盖,连太阳也不见踪影。阴郁的天色使得气温更加寒冷,连士兵们呼出的气息也化为阵阵白烟。
“前方有敌人!数量约有两千人!”
他们才刚整顿完队伍,就传来报告。艾莲听见后则露出毫无畏惧的笑容。
过了不久,远处出现一团黑色的物体,他们是一群身穿铠甲、仿佛紧贴着地面前进的士兵。他们手上的长枪对着上空,形成钢铁的密林。黑龙旗和绣有蓝枪的白色战姬军旗,则在队伍中迎风飘扬。
当两军距离拉近至五百阿尔昔(约五百公尺)时,突然有东西白天上轻轻飘落。
“……雪?”
某个人不自觉地低喃道。这些细小得一落地就消逝无踪的雪花静静地飞舞而下。接着两军的号角便像是要将这些雪吹散似地响了起来。
双方不再对雪有任何反应,随着行走时发出的铠甲碰撞声,缩短彼此的距离。
在数以千计的弓弦震动声中,箭雨伴着雪花朝两军队伍落下。
在弓箭战告一段落时,艾莲的军队抢先发动攻势。
举着长检的骑兵部队呐喊着猛烈突击,马蹄掀翻草皮、震撼大地。裹着全身盔甲的重装步兵则勇猛地迎击。
手持黑龙旗的两支部队激烈交锋。枪与枪相互交错,彼此的铠甲撞击在一起。
有的士兵无法抵挡宛如与马匹化为一体般的攻势而倒下,也有些人在地上奋力将骑士击落。倒在地上的士兵不分敌我,通通落得惨遭践踏、被长枪贯穿,又或是在一群士兵包围下被乱剑砍死的下场。
因寒气而湿润的草地被鲜血染红,尚有余温的尸体也被冰冷的地面夺走最后一丝热度。有的士兵想挣扎起身,却随即被倒下的尸体压住,再也爬不起来。
虽然艾莲率领的骑兵相当强悍,但琉德米拉旗下的重装步兵也顽强地挺身对抗。
“让一军后退,三军上前递补!”
一开始进攻的骑兵队撤退后,在后方待命的下一队骑兵发动突击。虽然他们的猛烈攻击毫不逊色于一军,但却始终无法突破琉德米拉的重装步兵队。
——现在该怎么办呢……
艾莲在莱德梅里兹军后方进行指挥,同时也紧盯着战况发展。她不认为直接从正面突击就能打败对方。所以她的战术是趁着骑兵一鼓作气进攻时,另外让莉姆领着一队人马从敌方侧面攻破。
过了一会儿,她收到传令兵的通知。
“莉姆亚莉夏大人的军队被击退了。”
“……那莉姆呢?”
“目前平安无事。”
艾莲放心地叹了口气。传令兵退下后,她焦躁地敲了敲腰间的长剑。艾利菲尔则吹起一道强风,像是在表达它的不满。
“我过去看一下情况。”
堤格尔原本待在艾莲身旁和她一同指挥,这时却拿起了弓往前骑去。
“别太勉强自己喔。”
“我不会让自己在这种地方丧命的。”
骑兵队再次发动突击,这回堤格尔也混在其中,但他并不指挥,单纯以一名士兵的立场参战。当他来到箭矢的射程范围内时,他拉起弓弦开始向敌军射箭。
箭矢刺中了举枪迎击莱德梅里兹军队的奥尔米兹士兵,那名士兵随即跪倒在地。从军队中传来阵阵惊讶的叫声。
“真是太了不起了。”
在堤格尔身旁目睹这一幕的骑兵队指挥官发出了简短的赞叹。
“不,敌方穿的铠甲相当精良。”
堤格尔表情苦涩地答道。密不通风的头盔和铠甲,将奥尔米兹的重装步兵的身躯紧紧包覆,几乎找不到任何空隙——就算有,也非常狭小。而他们左手所拿的盾牌相当巨大,即使堤格尔身手不凡,从这个距离也只能勉强射中他们的手腕或脚。
“您在说什么啊,如果是一般的士兵,要射中他们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啊。”
奥尔米兹士兵的反应就是再明显不过的证据,但堤格尔并未对此做出回应。不久,双方陷入激战,他们与敌兵的距离正逐渐缩短中。
骑兵和重装步兵互相推挤并砍杀对方。堤格尔则不断射箭击退奥尔米兹的士兵。
——擒贼先擒王。得先击倒指挥官才行。
堤格尔仔细观察敌军,寻找看起来像是指挥官的人。堤格尔异于常人之处,或许就是他能在大批敌兵、刀光剑影以及交错飞舞的箭矢中大胆采取这样的行动。
这时,他找到了一名正在指挥军队的将领。堤格尔马上举弓,将他射倒。敌方阵形因此产生动摇和破绽,但随即又有其他人接手整顿队形,把空隙给填补起来。
堤格尔接连击倒了三名指挥官,但骑兵们还是决定停止攻击并开始撤退,所以他也没有追击下去。
莱德梅里兹军队放弃进攻,选择撤退。而奥尔米兹军队也配合地跟着往后退去。
结果这天,两军并未分出胜负,还各自有约百余人战死。最后,双方在距离彼此五贝鲁斯塔(约五公里)的地点扎营。
降雪在日落时停歇,唯有寒气伴随着夜色笼罩莱德梅里兹军队。
太阳即将下沉之时,堤格尔来到艾莲的营帐中。
艾莲正与莉姆在营帐里吃着葡萄酒和乳酪等简单的餐点,艾莲看到堤格尔后表情随即放松下来,以稍稍带有调侃意味及安慰的笑容看着他。
“我听士兵说,你在战斗中大放异彩呢。你对琉德米拉的军队有何感想?”
“相当难攻破。”
他率直地说出了交战时的感触。艾莲敛起笑容,严肃地点点头。
“是啊。那家伙从以前就善于防守,在战姬中算是数一数二的。”
“善于防守?”
堤格尔在两人面前坐下来,莉姆随即为他准备了一份葡萄酒和乳酪。他向莉姆道谢,随即咬起乳酪.疑惑地看向艾莲。
“就算我方好不容易杀出几个空隙,她的军队也会在缺口扩大前迅速重整。即使从侧面或后方发动攻击,也会被逼退。他们毫不理会敌人的挑衅,也没有任何破绽。就算我方故意放出机会也引诱不了他们。不过,那家伙自己倒是挺好战的。”
“话虽如此,却不常看到琉德米拉大人站在最前线呢。”
“我也不希望看到她现身。”
“想起琉德米拉在转瞬间杀死刺客的模样,堤格尔忍不住皱着眉头垂下脖子。若是她在战场上施展出那样的攻击,造成的伤害肯定非同小可。
“哼,要比原野战的话我可不会输她。看我明天亲上前线,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或许是为了鼓励堤格尔,也或许是为了让自己振作起来,艾莲语气强硬地说道。但莉姆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移动视线看向她。
“我应该早就说过,您不能这么做。”
“但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不是吗?况且这次琉德米拉的守备又比以前更牢固了,堤格尔好不容易杀了几名敌方指挥官,我们却无法好好利用这个机会。除了靠我杀进敌阵和琉德米拉一较高下之外,实在是别无他法。”
“艾蕾欧诺拉大人,请问您到目前为止与琉德米拉之间的战绩是?”
被她这么一问,艾莲顿时语塞,但接着她立刻环抱着手臂,挺起胸膛骄傲地答道:
“二胜一败。”
“之前我拜见琉德米拉大人的时候,她也说了同样的数字。”
“这是怎么回事?”
堤格尔皱肩看着莉姆,她一边喝着葡萄酒,一边淡淡说道:
“以我的判断,两位应该是不分轩轾,只是彼此都认为是自己赢了,始终不肯退让。”
堤格尔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艾莲。
“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差。”
“莱德梅里兹和奥尔米兹自古以来关系就不好。”
“自古以来?”
“上一代战姬和上上代的战姬,都相当敌视露利叶家……也就是琉德米拉的母亲和祖母。”
艾莲愤恨不平地回答。堤格尔的好奇心被勾起,兴趣盎然地问道:
“琉德米拉的母亲和祖母也都是战姬?”
“她们家的历史渊源可深了,所以才会仗着这点摆出趾高气昂的模样,引人反感。”
“……战姬都是世袭的吗?”
听到堤格尔的疑问,艾莲表现出相当惊讶的神情,但随即又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嗯,跟你说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你可别告诉其他人。其实战姬是由‘龙具’选出来的。”
见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么重要的事,使堤格尔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艾莲拿起放在身旁的艾利非尔,将它靠在肩上。并以带着宠溺和一丝嘲讽的眼神看向这把收在剑鞘里的长剑。
“在两年多前,我被这家伙选为战姬。”
“……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耶。”
堤格尔的声音变得有些含糊。
——在神话或传说中,的确有类似武器选择主人的情节……
但照理来说现实中是不可能发生的。再怎么说武器毕竟还是武器。
不过,堤格尔回想过去所有的记忆,倒是对这样的想法提出有力的反驳。艾莲手里那把长剑的确偶尔会对他掀起一阵淘气的风。
还有现在放在自己身旁的黑弓。
这把曾经一度和艾利菲尔产生神秘共鸣的弓,不也曾对自己说过话吗?而且还是以人类的智慧所无法理解的方法向他说话的。
——所以艾莲才会认为将这件事告诉我也无所谓吗?
堤格尔惊觉自己可能踏入了未知的另一个世界,顿时有些踌躇。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丝抗拒感,不想愈陷愈深。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想奔出营帐的冲动念头。
但这想法随即被堤格尔自己否定了。
他认为还是应该把整件事弄清楚比较好。
毕竟总有一天他还是得面对这把黑弓之谜。
况且,这也是为了今后能继续在艾莲身边帮助她。
看到堤格尔的表情,艾莲高兴地笑了。
“我喜欢你的眼神,看起来你是认真地在听我说。”
“那个……‘龙具’究竟是如何选出战姬的?”
“它们会某天突然出现在被选上的人面前。只要拿起龙具,就会有类似话语般的东西自动流进脑中。嗯……我这样说明可能有点难以理解,大致上就是‘你已经成为战姬了,快前往公宫吧’之类的内容。而拿着龙具,前往公宫报到之后,这个人从此就成为战姬了。”
——话语般的东西自动流进脑中……
堤格尔不由自主地看了身旁的黑弓一眼。他看向艾莲问道:
“那前任战姬该怎么办?”
“就退隐吧。这些家伙——”
艾莲将艾利菲尔举到和自己双眼齐平的高度。
“龙具会判断战姬是否能继续胜任这个职位,并选出新的战姬。例如战姬身染重病、身受重伤导致难以持续日常生活、被认为不再适任,以及死亡的时候——我抵达莱德梅里兹的公宫时,上一代战姬的葬礼才刚结束,而负责管理整座公宫的侍从长则恭敬地低头出来迎接我。”
“……公宫里的人就这样接受你了?”
堤格尔自己也是在两年前继承父亲成为伯爵,但他很明白这两种情况几乎是无法相提并论的。亚尔萨斯是他出生成长的故乡,和周遭的大人们也很熟。有许多人愿意支持他。
“或许他们真的不愿意也说不定,但毕竟是这家伙选上我的,他们也只能接受吧。”
艾莲嘲讽似地笑着耸耸肩。反倒是艾利菲尔似乎很得意,在剑身周围卷起了一阵风。
“不只是莱德梅且兹,应该是说整个吉斯塔特的人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方式,自从建国以来就一直遵循这样的规则。不过,他们似乎认为并非‘龙具’选择战姬,而是战姬拥有神奇的力量,能选出下一任继承人。”
接着艾莲抚摸着艾利菲尔的剑身,露出了不满的神情。
“但不管怎样,我还是无法认同那个拉斐亚斯的选择,竟然老是找同一血脉的人当战姬,而且还偏偏选上的是琉德米拉。真不知道它是眼睛瞎了还是怎样。”
别说瞎了,那龙具根本连眼睛都没有吧——堤格尔原本想对她吐槽,但眼前的艾利菲尔似乎真的拥有思考能力。或许在它们的某处,真的长着人类看不见也无法理解的眼睛吧。
“堤格尔,你也这么认为吧?那种除了血统之外毫无可取之处的女人,真配得上战姬这名号吗?像她那种自视甚高的人,我完全无法理解拉斐亚斯究竟是看上了她哪一点。”
“喔……嗯……”
堤格尔回想起和琉德米拉相处的过程,也略感认同地点了点头。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容我先提醒你一件事,关于艾蕾欧诺拉大人对琉德米拉大人的批评,请你别照单全收,稍微听听就好。”
莉姆边叹气边开口提醒他:
“毕竟她们从第一次见面起,关系就非常恶劣……”

*

两年多前,在艾莲才刚成为战姬没多久时,琉德米拉以庆祝新战姬上任为由,来到莱德梅里兹拜访她。
而出来迎接的艾莲正开始学习宫廷礼仪不久。当时会面的过程,让她身后的文官不是哑口无言,就是吓得遮起脸不敢观看,最后总算完成了这场让人捏了把冷汗的接待工作。
“哎呀,没想到莱德梅里兹对礼仪的要求还真是宽松啊。”
自大的态度、傲慢的口气,以及嘴边漾起的冷笑。这就是琉德米拉的反应。
“我听说是位和我同龄的战姬,才让我稍微期待了一下。不,我应该向你道歉,我不该擅自有所期待。毕竟你才刚上任,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原本还想请你务必来奥尔米兹一游的,但还是请你先学好宫廷礼仪再来吧。你也不想被人嘲笑吧?”
琉德米拉用手掩着嘴角,优雅地笑了起来。当她的蔚蓝眼瞳看向艾莲时,那股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显而易见。
艾莲事后愤恨地向莉姆抱怨此事,说那家伙根本是以看低等生物的眼神盯着她。
“啊,不过我猜应该是没有人能教你这些东西吧。若你肯低下头来拜托我的话,我倒是很乐意亲自教导喔。就算是宫廷礼仪以外的东西也行。”
“哦,这样啊。那能否请你告诉我该如何长高呢?我看大概是不行吧?如果你办得到的话,应该早就用在自己身上了不是吗?”
身材娇小的琉德米拉比艾莲还矮了一个头。这位蓝发战姬想必也相当在意这点,尚有一丝稚气的脸庞顿时涨红了起来,她大声怒吼道:
“我、我可是出自好意才向你提议的耶!”
“哦?原来奥尔米兹的礼节就是逼迫对方接受自己的好意啊。那还真是了不起。”
这回答让琉德米拉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艾莲无情地趁胜追击:
“教你那些什么宫廷礼仪的家伙,想必也是个值得尊敬的大人物吧?就请他来莱德梅里兹一趟吧,我会让他去做点打扫庭院的工作。”
“什么——我不准你污辱我母亲!”
艾莲的赤红双眼和琉德米拉的蔚蓝眼珠几乎是同时爆出了敌意。
“原来是母亲啊。那你下次就和母亲一同来拜访吧。我会一起教导你们该如何下跪。”
“你……不过是个乡下来的乡巴佬战姬,竟然还有脸这么说我!”
两名战姬的裙摆随风翻飞,如凶猛的野兽般张牙舞爪地扑同了对方。
“——最后她们两人根本是哭着扭打在一起,包括我在内,总共花了十个人的力量才终于拉开她们。”
“十个人……”
莉姆感慨地说完后,堤格尔不禁对她投以同情的眼神。而艾莲在莉姆讲到一半时便转过身背对着他们,静默不语。
“就一个在现场目睹事情经过的人来说,你认为是谁的错?”
“在小孩子的争吵中,要决定对错是很困难的。”
听莉姆这么一说,堤格尔也觉得很有道理。
“琉德米拉大人的态度的确会让人心生怒气,但就旁人眼光看来,那其实并无恶意,只是她表达善意的方式有些不妥罢了。现在我也多少能理解……”
“——这讨厌的话题还要持续多久啊?”
艾莲开口打断莉姆带着苦笑所说的话题,挂着显而易见的臭脸转过身来。
“我们回归正题吧。总而言之,明天我要单挑琉德米拉。把那家伙如铁壁般的防线击溃,将她从军队里引出来。这样今天的情况应该就不会再重演了。”
莉姆绞尽脑汁想反驳她,但最后还是没想到什么好点子。况且他们也不能在这场仗上耗费太多时间。
反而是堤格尔开口对她说道:
“我希望在我们击溃对方的军队后,你能马上赶回来——即使还没分出胜负,也希望你能抽身,可以吗?”
虽然他很明白艾莲的战力十分强大,但琉德米拉也不是省油的灯,实力和她不相上下。所以堤格尔能体会莉姆的不安和担忧。
既然目前想不到更好的替代方案,就只好尽可能地快速压制敌军,让艾莲和琉德米拉对战的时间缩到最短。
艾莲虽然为难,但最后还是屈服于堤格尔率直的眼神及莉姆恳切的请求,点头答应了。


到了隔天,清晨的布罗科内平原笼罩在一片茫茫大雾之中。这或许是因为今天有强烈的阳光照耀着留有水气的草原之故。
“这下不妙了……”
在艾莲一声令下,莱德梅里兹军队往后退了约三贝鲁斯塔(约三公里)远。
浓雾会使人的感官产生混乱。依靠视觉来下判断的人类,若身处能见度只有几步之遥的白色雾气中,就很容易出现错觉。
当然也有反过来利用雾气,让自己在战争中处于优势的战术,但这里终究是琉德米拉的领地,要论地形的熟悉度,肯定是她占上风,因此艾莲只能谨慎行事。
等浓雾在一刻钟后散开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大为震惊。
琉德米拉的军队竟然消失了。
布罗科内平原上没有太多高低起伏的丘陵,只要雾一散去,应该就能清楚看见远处的情况。但他们在平原上就是找不到琉德米拉以及她所率领的两千名奥尔米兹士兵。
艾莲随即朝四面八方派出侦察兵,过没多久便掌握了他们的行踪。
“我们在塔特洛山的方向发现了黑龙旗和琉德米拉大人的军旗。他们在山道上设置了防卫墙,看来是打算固守山中。”
艾莲听完报告并让士兵退下后,手抚着前额发出了呻吟。
“被她摆了一道……”
堤格尔敏锐地听见了她的低吟,严肃地问道:
“琉德米拉该不会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吧?”
“应该没错。所以昨天那场仗的用意只是在试探我们的状况。”
莱德梅里兹军队急忙拔营赶往塔特洛山。
他们在刚过正午时抵达山脚。
“这里的险峻程度不输孚日山脉啊……”
这是堤格尔在仰望塔特洛山之后得到的第一个感想。
虽然这座山的大小比不上孚日山脉,但海拔极高,且山腰下还有如悬崖般绵延相连的陡坡。
遮盖住山坡地表的黑色群木、随处可见的裸露岩石以及山上的积雪,让这座山更增添几分险恶。
莱德梅里兹军队在派出探子前往山区侦察时,也让士兵在山脚的村庄里以银币向村民换取和塔特洛山有关的正确资讯。
“他们说在塔特洛的山顶有座堡垒,左右和背后都被陡峭的岩壁包围。”
莉姆将收集来的资讯统整后,在营帐中向艾莲报告。
“这整座山的地形都很险峻,就连本地村民去采集山菜或狩猎时,也不会走到离山道较远的地方。山里虽有好几条山道,但据他们所知,能通往堡垒的只有一条。”
“应该有河流的源头是位于这座山的深处吧?如果我们直接溯溪而上呢?”
艾莲猜想那或许就是堡垒的用水来源。
“但那条河在靠近山腰处便形成瀑布……”
——这方法也不行吗……
莉姆结束报告后,艾莲要她在此待命,接着便走出营帐,和堤格尔两人骑着马前往塔特洛山。
在琉德米拉的指示下,塔特洛山的山道设置了相当严密的防御措施。他们不仅挖出一道巨大的壕沟,还设置栅栏,并以木石和泥土筑起厚实的围墙,并在其后方架设高台,派弓兵部队驻守,可说是固若金汤。
而这样的防御措施不只一处,在山道上还另外设置了好几个。
他们在远处眺望着那条山道,艾莲对堤格尔问道:
“你会怎么攻破这里?”
堤格尔稍微观察了一下他们的防御措施,接着叹了口气。
——就算派兵采取突击,在横越壕沟或栅栏时,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箭雨给射成蜂窝了吧。
“虽然要花上一点时间,但或许可以用破城锤或投石器等攻城武器来进攻吧?”
“我想你还是别对那些东西抱有太大的期望比较好。琉德米拉已经以拉斐亚斯的力量将各个要点都冻住了。那儿的城门可是比一般的城门要来得硬——你的箭有办法射中高台上的弓兵吗?”
“理论上应该是可以,但这么做意义并不大。”
高台上也配备了留有空隙的铁制长盾,让敌方弓兵能一面以盾牌防守,一面从空隙中射箭攻击。说不定连替补用的士兵都准备好了。
“那你之前用来击倒地龙的那一招呢?”
既然琉德米拉都已经使出拉斐亚斯的力量了,我方没理由不用。
“那招?……喔,你是说‘龙技’啊,那个不行。”
艾莲伸手压住被风吹起的银发,淡淡地耸耸肩。
“你也见识过一次了吧?那你知道我的龙技有何弱点吗?”
堤格尔疑惑地抬起头,看向灰色的天空陷入沉思。
能够一击粉碎地龙的龙技,真的有所谓的弱点吗?
眼看堤格尔似乎想再久也得不到答案,艾莲便轻笑着对他竖起食指。
“首先呢,是距离。我无法攻击距离太远的目标。说得明白一点就是,我可以站在壕沟前面使出龙技破坏壕沟,把栅栏和护墙都吹倒,但却碰不到后方的高台。而另外一个弱点——”
艾莲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就是在施展龙技时,必须聚集周围所有风的力量。所以在攻击的瞬间,风无法为我提供保护,若对方在那时举弓射向我,我就无法抵御了。”
堤格尔不禁皱起眉头。这防御措施简直就是为了对付艾莲而设计的。
艾莲注意到堤格尔的眼神,耸耸肩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那个阵形是琉德米拉的祖母想出来的,用意就是要抵挡艾利菲尔的攻击,所以才会设计得如此缜密。据说上一代战姬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呢。”


从第二天开始,莱德梅里兹军队便数度进攻雪花纷飞的山道。
他们以盾牌抵挡敌人的箭矢,也准备了弓和弩射出几乎能覆盖天空的箭雨,但并未达到他们原先预估的效果。
即使破坏了栅栏,敌方又会迅速搭起新的。就算想填平壕沟,山上的泥土也因为寒气而冻结。
奥尔米兹军队不会离开他们驻守的阵营主动攻打对方,手上没有武器的人全都被派去搬运土石,以巩固护墙的防御力,完全采取防守战术。
雪上加霜的是,他们还造出了投石器,向山下抛出巨大的岩石、土块,甚至是装有秽物的木桶,使得莱德梅里兹军队咒骂连连,不得不撤退。
莱德梅里兹军队就像起起落落的潮水般,不断重复着进攻和撤退的过程,奥尔米兹军队也仿佛屹立不摇的巨石,既不前进也不后退。
只有宝贵的时间不断流逝。
眼看战况完全陷入胶着,艾莲的脸上开始浮现焦躁神情,就这样过了数日。


这天他们的攻击也以失败告终,堤格尔和筋疲力竭的士兵们一同回到营地。在慰问完士兵的辛劳后,他便朝着指挥官用的营帐走去。
当他就快看见营帐时,却突然皱起局头。平常总会有数名士兵在营帐周围看守,但现在却连一个人也没有。
而且从营帐中还隐约传出争吵声。
堤格尔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走进营帐中。
“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突然间,艾莲的怒吼声回荡在整座营帐中,堤格尔惊讶地瞪大双眼。
艾莲神情激动地以红色的双眼瞪着莉姆,而金发的副官虽然被她的气势所压迫,却还是毅然接下战姬的视线。
“到底怎么了?我在外头都听得到你的声音喔。”
堤格尔严肃地看向艾莲,只见她像个闹别扭的小孩般臭着脸转过身,用力踩着步伐走到营帐角落,一把抓起放在那里的葡萄酒瓶,她将封口打开,就着瓶口喝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堤格尔也不刻意压低声音,直接开口询问莉姆。反倒是她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回答他: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也请你劝劝她吧。艾蕾欧诺拉大人说她想独自一人攻进敌军驻守的阵营中。”
堤格尔听到后十分震惊,愣愣地盯着莉姆。身为军队的指挥官竟然想只身一人攻进敌阵,这简直是太乱来了。
“我也是迫于无奈嘛!”
艾莲就这么抓着酒瓶转过身来,依旧绷着一伥险。
“若只有我一人,就能靠艾利菲尔的力量飞到空中,然后绕过他们的防御措施,从背后将奥尔米兹军队杀个措手不及。”
这鲁莽的计划简直让堤格尔瞠目结舌。也难怪莉姆会拚命阻止她。
“不行。”
“那你就想个更好的办法。”
“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但还是不行。”
即使听起来像是小孩子在争吵,但堤格尔还是以强硬的口气加以否决。
“你不是说那阵形是琉德米拉的祖母想出来的吗?既然这样,他们肯定会布置大量的士兵,以人海战术制服你吧?”
“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啊!我们困在这里几天了,难道你不相信我的剑术技巧吗?”
艾莲丝毫不退让,甚至还向前逼近,抬起头怒瞪着堤格尔。她伸长双手,压住堤格尔的双颊让他动弹不得,再定睛凝视他的脸。
“看来我好像让你过得太自由了,堤格尔。你应该没忘记自己是谁的人吧?”
一触即发的气氛刺激着紧绷的神经。堤格尔缓缓吸了口气后答道:
“我——是你的人。”
“对吧?所以你应该相信我、遵从我,并且满心喜悦地送我出征才对。我没说错吧?”
她投注在红色双眼中的强烈情感,逼得堤格尔简直快要窒息。
他苦恼得想抱头哀号,因为艾莲所说的也有道理。
但她是这支军队的总指挥官,即使失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不能让她挺身涉险。
——话虽如此,就算想阻止她也徒劳无功。可是我又想不出别的计策,该怎么办?
堤格尔感到犹豫、烦恼。最后他也跟着伸出手,就像艾莲对自己做的一样捧着她的双颊,闭上了眼睛。接着,他将自己的额头贴在愣住的艾莲额上。他并不是经过什么深思熟虑才这么做的,而是身体自然而然地自己动作了起来。
“什……咦……”
艾莲惊讶、疑惑和慌张的情绪,已透过她的声音和手掌传了过来。
堤格尔在心中放松地叹了口气。他并未感觉到艾莲有任何愤怒的情绪。
——我都已经作好她会一拳揍来并大喊“你在干什么!”的心理准备了。
即使他做出如此唐突的举动,艾莲也没有表示抗拒,那证明了她很信赖他。
接下来只要别因为紧张讲错话而失败就好。
我要好好地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她。
“你是我很重视的人。即使我不属于你,我想这点也不会有所改变。是我的判断让你不得不打这场仗,所以,我知道自己这么说很自私——不过,我还是不希望你在冲动之下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堤格尔由于紧闭着双眼,所以无从判别艾莲究竟有何反应。
过了一会儿,艾莲才将手抽离堤格尔的脸颊。
“……是真的吗?”
一道细小且微微发抖的嗓音传进堤格尔耳中。
“你真的很重视我吗?”
“很重视。”
“最重视?”
堤格尔语塞了。
“……把你刚才想到的名字说出来。”
虽然堤格尔看不到,但此时莉姆正站在远处望向这里。听到艾莲的声音又再度充满攻击性,堤格尔只好老实回答:
“亚尔萨斯。”(吐槽:把妹技能原来还没满级啊……)
这次他听到的却是一声叹息。两人的额头互相分离。艾莲往后退了一步,从堤格尔手中传来的额头触感也跟着消失。他睁开双眼,发现苦笑的艾莲双手扠腰看向他。
“你这个男人也未免太爱自己的故乡了吧。不过没关系,反正不管是亚尔萨斯还是你,都是属于我的。”
她直到刚才都还让人不敢上前搭话的坏心情已逐渐淡去,鲜红的双眼又恢复以往明亮开朗的色彩。
堤格尔和莉姆所熟悉的艾莲又重新站在他们眼前。
“顺便一提,如果你刚才说出的是其他女人的名字,那现在你的身高大概就只剩脖子以下了。看在你这么努力绞尽脑汁的份上,我得好好夸奖你一番。”
堤格尔沉默地耸耸肩,但却发现艾莲的脸颊似乎有些泛红,而且她方才说话时的速度也比平常快了点。
堤格尔是个血气方刚的男性,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艾莲是个美艳女性的事实。
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他必须先把重要的事解决掉才行。
“对了,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每往前踏出一步,脚下便传来沉重的足音。灰白色的天空依旧,地面几乎被洁白的雪所覆盖,看不见任何物体。走在雪地中,偶尔还会踩到薄冰,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堤格尔穿在身上的毛皮斗篷,表面也结了一层冰。他愣愣地想着——若不是这毛皮有两层,大概无法抵挡外面的严寒天气吧。他吐出的气息也全是白色的雾,在这一片茫茫雪景中几乎无法辨别。
他戴在头上的帽子是以熊头的毛皮加工而成。虽然是帽子,但其实整个头都被包得密不透风了,或许该称为头套比较恰当。这顶帽子的眼口部分都开了小洞,熊耳也经过加工,可以听得见外面的声音。
这是向莉姆借来的装备。
“这是我带来御寒用的物品。”
她这么说道,将帽子套到堤格尔头上。虽然感觉有点紧,但多亏了这顶帽子,他的头几乎感觉不到寒冷。
他看到树林间有处没有被雪覆盖的地方,便谨慎地往那里前进。走到那里之后,他靠在上头打算休息片刻。虽然想在原地坐下,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堤格尔伸手取下挂在腰间的水壶,喝了点水。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这是堤格尔进入塔特洛山后经过的天数。
他对艾莲提出的要求,就是让他独自去寻找不靠山道前往山顶的道路。
“你也真是的,刚才开口阻止我单独行动的人不就是你吗?”
艾莲以莫名别扭的语气调侃他,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不过……你真的不会有事吧?”
艾莲看向他的眼中充满了不安,堤格尔胸有成竹地向她保证没问题。
他并不是在逞强。之前在亚尔萨斯的生活已经让他习惯攀爬险峻的高山了。
即使不幸被敌军发现,他也能以自己是猎人的藉口开脱。反正他的装扮看起来就像个猎人,也具备相关的知识。此外,他向当地的村民确认过,这座山里有鹿和雪豹出没。
突然之间,一阵强烈的睡意袭来,让他的身体忍不住往旁边倾斜倒下。
猛然艂醒的堤格尔随即双脚施力撑住身体,并隔着帽子敲了敲自己的头。寒冷和雪的重量不断消耗他的体力,让他感到非常疲倦。
——干粮已所剩无几,好在有发现河川,还不至于无水可喝……
而且时间的流逝也让他焦急,他们从亚尔萨斯出发后已经过不少时日,泰纳帝公爵也差不多要采取行动了。
——不过我的任务倒是进展得挺顺利的。
刚才堤格尔站在悬崖上俯瞰地面时,知道自己已经来到很靠近山顶的地方了。
——只要再一天……
堤格尔结束休息,再次踏着雪地往前走。


在远处可看见一只狐狸的身影。大小约五切特(约五十公分)左右。
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的注意力,狐狸在原地停下来看着远处。堤格尔就近以树荫藏身,迅速举弓搭上箭。
只要能猎得它,就有好一阵子不用烦恼食物问题了。
他和狐狸之间的距离约有两百阿尔昔(约两百公尺)。目标位于平缓斜坡的上方,虽然位置比自己略高了一些,但问题不大。
堤格尔拉紧弓弦,射出箭矢。
当弓弦的轻微及动停止时,箭已射穿了狐狸的头部。
“……嗯?”
堤格尔疑惑不解,狐狸倒下的姿势似乎有些奇怪。不过至少他确定目标已被击毙,于是便小心地踩着步伐慢慢靠近。当他走了约半分钟后,在狐狸倒下的地方附近出现一个人影。是名娇小的少女。
——琉德米拉……!?
是曾经在罗德尼克和他们短暂同行,现在则互为敌对的蓝发战姬。在这漫天白雪的深山中突然出现穿着轻便的少女,确实让人费解,但若是琉德米拉的话倒也不令人奇怪。
堤格尔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而琉德米拉也没有再继续前进的意思,而是转头看向他。
——她在等我吗?
他脑中冒出了逃跑的念头,但这么做只会让他显得更可疑。
——反正她看不到我的脸,就照原订计划装成猎人吧。
堤格尔在心中默默感谢将熊帽借给他的莉姆,同时踩着脚下松软的雪爬上斜坡。
那个人的确是琉德米拉。
她依旧穿着之前见面时那套装饰着红色和金色花纹的蓝衣,手上拿着随处可见的弓。而那把冰枪则插在她身旁的地上。
她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丝毫没有任何恶意和敌意。
看来她没发现来者其实是堤格尔。
“这支箭是你射的?”
琉德米拉以不论谁看到都会觉得相当高傲的态度指着狐狸。狐狸的头部及颈部各自中了一箭,已经死亡。而她所指的便是射中头部的那支箭。
——原来是这样啊。
琉德米拉也同样发现了这只狐狸,并且和堤格尔同时射中了它。这虽然不常发生,但也并非没有可能。
堤格尔将自己的箭筒稍稍倾斜,让琉德米拉检视里头残存的箭矢。箭羽的形状全都是一样的,只要看了这个,她应该就能明白。
——话又说回来……
虽然有点担心声音被她认出来,但堤格尔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个……你不觉得冷吗?”
琉德米拉的衣服上头虽有华丽的装饰,但手臂、双脚和腹部却暴露在空气中,完全不像是在降雪的山中会穿的衣服。
“我是与众不同的人物,所以没问题。”
琉德米拉稍微挺起胸膛,骄傲地答道。她以如深海般蔚蓝的双眼看着目瞪口呆的堤格尔,对他说道:
“对了,我看你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走过来的,你到底是从哪里射中这只野兽的?”
堤格尔转头看向自己走来的斜坡,指着他瞄准狐狸时用来藏身的树木。琉德米拉听了,脸色登时一沉。
“别想对我说谎,平民。这距离可是有两百阿尔昔喔?怎么可能射中这么小的猎物……”
堤格尔耸耸肩,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来。在这种情况下,他知道还是直接示范给她看比较省事。
随着弓弦颤动而射出的箭矢仿佛被目标吸过去般,准确射中了树木的枝头,上面的积雪也因为反作用力而崩落地面。
堤格尔像个得意洋洋的孩子般回过头来,只见琉德米拉半张着嘴,震惊地注视着箭射中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琉德米拉才回过神来,带着愧疚的表情向堤格尔道歉。
“……对、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话。”
——看来这女孩还是肯承认自己过错的。
发现她的优点,让堤格尔戚到有些开心。
“对了,这该怎么分比较好?平分吗?”
琉德米拉用手上的弓指着狐狸,在狐狸脖子上还插着她射出的箭。
“……通常在这种时候都是均分的。”
“我是无所谓啦。啊,不过我不需要肉,就给你吧。我想要的只有毛皮。”
“那毛皮就全都给你。其他的我就收下了。”
肉和内脏可供食用,骨头只要削尖了就能制成箭,至于其他部位也有用途。虽然他也想要毛皮,但就算拿不到也没关系。
“那就这么说定了。”
琉德米拉露出开朗的笑容,对他伸出手。不知为何,在握住她的手掌时,堤格尔脑中回想起艾莲爽朗的笑容。


小小的锅中正炖煮着切细的狐肉。
堤格尔和琉德米拉离开刚才两人遇见的地方,来到不远处的河川旁。为了平分这只狐狸,
两人决定暂时休息一下。
在雪中点燃柴薪耗去堤格尔不少时间,但最后还是成功生火了。太阳开始西斜的山中,两人围坐在锅子前方。
“你为什么不把套在头上的东西拿下来?只要待在我身旁,不管是寒风还是冰冷的雪,都不会有影响才对。”
看着正在支解狐狸、取下毛皮的堤格尔,琉德米拉有些讶异地问道。
正如她所说的,无论是生火时还是现在,堤格尔都感觉不到寒冷。
——大概是那把龙具的力量吧。
能操控寒气的枪——这恐怕就是琉德米拉能在这雪山中穿着轻装自在行走的原因。
“你……该不会是战姬吧?”
堤格尔觉得自己若不对琉德米拉所说的话产生一些疑问,似乎会显得有点不自然,所以谨慎地向她问道。没想到琉德米拉却一脸不满地对堤格尔说:
“我是战姬没错……但你还真的是一点都不敬畏我呢。”
堤格尔顿时感到不知所措。意思是他应该当场向她跪拜才对吗?
“算了,看在你弓箭技巧还不错的份上,我就原谅你的无礼吧。”
堤格尔安心地松了口气,并行礼感谢她的宽容。接着他察觉到琉德米拉的视线,便以手指摸了摸熊头帽子。
“这是我们村里的规矩,进入山区时绝对不能把这东西脱掉。”
堤格尔自父亲讲述的故事中撷取可用的部分,勉强敷衍了过去。
“这样啊.真可惜。我还满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的呢。”
琉德米拉说的话似乎是认真的。堤格尔虽保持沉默没有回答,其实头套下已是冷汗直冒。
若被琉德米拉发现自己的真实身分,大概就别想活着下山了。即使她突然改变主意,留他一条生路,也绝对会把他囚禁在堡垒中。
——不过,看样子她真的没察觉到呢。
琉德米拉认为他只是一名普通的猎人,态度相当松懈。在堤格尔和她之间,仅隔着一口小锅子。
只要能趁其不备拿走她的枪,他或许就有办法将她压制住。
但堤格尔随即在心中驳回这个想法。这个赌注的胜算太小了。况且,他实在无法对这位真诚待人的少女行使偷袭。
这时,琉德米拉突然对堤格尔搭话。
“你的名字是?”
“……乌鲁斯。”
堤格尔在情急之下只好借用父亲的名字。
“哦.这样啊。乌鲁斯,你来当我的手下吧。”
琉德米拉理所当然且不容反驳地说道。
“你的弓箭技巧确实非常出色,够资格成为我的手下。”
“……我并不是本地的猎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堤格尔愣了一会儿才奋力挤出这句话。
“我想也是。若你是奥尔米兹的居民,我应该早就知道有你这号人物才对。”
“而我并不打算离开我出生成长的故乡。”
堤格尔努力在不说谎的情况下将自己的真心话说出口。
当以父亲的名字欺骗她时,堤格尔对琉德米拉产生了一股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夸张的罪恶感。
——先不论这女孩的态度,她待我的确是相当真诚,所以才会让我有罪恶感吧。
琉德米拉的古语中毫无虚假。虽然她有可能只是因为把堤格尔当成平民,才没有多加隐瞒,但琉德米拉确实表现出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平等对待他的诚意。
——如果她真的轻视平民,那就不会和我平分狐狸,而是直接把我赶走了吧。不,说不定还会命令我帮她把战利品扛回堡垒呢。
布琉努那些贪得无厌的贵族就做得出这种事情。换作是泰纳帝公爵,可能还会以在狐狸身上造成多余损伤为由,而给予责罚呢。
这时堤格尔终于完成支解工作,他有点疲倦,所以省略了部分细节,但也大致处理了七成左右。而他也就这件事情对琉德米拉进行说明。
“其他细节部分就交给专人处理吧。”
“嗯,辛苦你了。”
在这之后,堤格尔和琉德米拉稍微吃了一点狐肉。虽然只是将血水洗去、并简单加盐调味,但琉德米拉并未对此表达不满。
接着堤格尔以融雪稍微洗净锅子,将剩余的肉装进行囊中,至于内脏则挖洞埋了起来。在此同时,琉德米拉以洗好的锅子又烧了新的热水。
——她想喝热水吗?
堤格尔原本是这么想的,但看着她的动作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同。
琉德米拉将挂在腰间的两个水晶瓶中的其中一个打开,取出几粒黑色的物体——看起来像是干燥的种子——放进事先准备好的杯子里。
她将热水倒入杯中后,热水随即变成了淡红色的液体。
接着她又从另一个水晶瓶挖出果酱,溶进红色的热水中。
“喝吧。”
堤格尔顺从地接过冒着热气的杯子。琉德米拉的态度仿佛在说“服从她是理所当然的”,堤格尔不知怎地就是无法抗拒。
“这是红茶,喝下去能让身心都温暖起来。”
堤格尔小心地注意不被烫伤,缓缓啜了一口红茶。
一股神秘的香气钻进他的鼻腔,高雅的苦味和甜味在舌上扩散开来。甚至感觉蓄积在体内的疲劳都被吹跑了。
“……好喝。”
堤格尔不自觉地低声赞叹道,琉德米拉听到这句话后,高兴得神采飞扬了起来。
“对吧?如果你想再喝的话,我可以破例再帮你倒一杯喔。”
琉德米拉脸上带着混杂了天真和骄傲的笑容,神气地说道。于是堤格尔便从善如流地又向她要了一杯。
——原来这女孩也会露出这种笑容啊。
他每喝下一口红茶,体内便会涌现一股暖意。而琉德米拉则欣喜地望着堤格尔品尝红茶的模样。
两人稍作歇息后,琉德米拉便以充满兴趣的眼神看着堤格尔说:
“乌鲁斯,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呢?既然都来到这了,我想你也很清楚,这里可是战场喔。你应该已经看到山道跟山脚下的大军了。”
“正是在这种时候,平常潜藏在山中各处的野兽才会现身啊。”
“我真是败给你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知道有人能来到这里,我也得改变想法,重新规划防线才行。”





堤格尔险些就要脱口说出“这样我可就头痛了”,不过还是强忍下来了。
“您贵为战姬,为何连个随从也不带就来到这里呢?”
“……没什么特殊原因。”
这时态度向来心高气傲的琉德米拉,第一次露出了有些软弱的表情。她撩起平整的蓝发,看向远处。
“只是想散散心罢了。”
“……若您不介意的话,我很乐意当个听众。”
他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主动开口询问。
其实堤格尔应该趁这时向她告别,并迅速离去才是。但琉德米拉寂寞的侧脸却让他怎样都无法坐视不管。
琉德米拉惊讶地看着堤格尔。
“以前的故事也提过.若是面临有话说不出的窘境,对着树洞宣泄即可。”
“——你明明是只熊,待人却很温柔呢。”
琉德米拉抱着膝盖,身子蜷缩在一起,抬头仰看着堤格尔。这样的举动倒是很符合她这年纪的少女。
片刻之后,琉德米拉才娓娓道出心声。
她向堤格尔诉说了自己在代代战姬的传承下所拥有的矜持,还有必须为此抹煞的感情,以及面对深感厌恶的对象,也不得不继续来往的立场。
特别是泰纳帝公爵表示铠甲为联络时的印信,结果却转交给山贼使用一事,简直让琉德米拉怒不可遏。
“今天士兵们会允许我私自出来狩猎……或许也是察觉到这点了吧。想说让我稍微放松一下心情也好。”
她的话让堤格尔发现许多值得深思之处,但他绝不能在此时开口,只能偶尔点头或附和几句来压下脱口而出的冲动。
毕竟自己是以虚伪的身分站在她的面前。
不管表达了何种意见,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可耻行为。
“乌鲁斯,你的名字我记住了。若你改变心意,随时欢迎你到奥尔米兹的公宫报到。”
这是琉德米拉和堤格尔道别时留下的话。她以枪尾挑起冰冻的狐狸,以轻盈的步伐踏着雪地离去。
——那也是枪的力量吗?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行走在雪山里的样子……


在目送琉德米拉的背影逐渐变小后,堤格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开始沿着她的足迹往前走。虽然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应该不用担心会被她发现,但堤格尔还是万分谨慎地缓慢前进。
太阳渐渐隐没在山后,只剩下余晖照射在斜坡上。
——糟了。等到太阳完全下山,我就没办法继续追踪她的脚步了。
内心虽然十分焦急,但堤格尔并没有加快速度,依旧维持同样的步伐缓慢地往前走。因为这是他仅存的机会了。
疲劳使他只能拖着脚步行走,寒冷更令他的气息几乎冻结。
就在日落时分,堤格尔终于来到了悬崖顶端。往下俯视,堡垒就在眼前。
堤格尔就这么在山里过了一夜,待早晨来临时便下山了。


“你的脸看起来真狼狈呢。”
直到中午过后,堤格尔才终于返回营地,艾莲看到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句话。不过,堤格尔的回应也好不到哪去。
“先让我睡个半天再说。”
他不先用餐也不刮胡子,甚至连衣服也没换,一走进营帐便倒头大睡。
这里是莱德梅里兹军队的营地。在堤格尔入山期间,他们依旧持续进攻山道,不过一如所料地,战况并未出现任何进展。毕竟他们连最一开始的防御阵形都无法攻破。
但即使如此,艾莲和莉姆仍是坚持继续攻击,因为这是他们能替堤格尔所作的最大掩护。
当太阳西沉,今天的攻击行动依然以失败告终之时,堤格尔终于睡醒了。
他先是一个人喝光三人份的鱼汤,接着又替自己刮了胡子,在下巴弄出几个伤口后,才走向营帐,和艾莲、莉姆三人图成一圈坐了下来。
“……我回来了。”
艾莲像在调侃他“现在才说也太晚了”似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便露出严肃的表情斗道:
“现在你吃够也睡够了,那结果如何?你有找到路吗?”
“两百……不,我可以带最多一百人前往堡垒。接下来只剩下该如何攻破城门了……”
或许是因为山道的防御措施相当完善,堡垒本身的防备倒没有特别森严。
堡垒周围既没有设下那个让艾莲百般困扰的防御措施,就连负责看守城门和巡逻城抽的士兵人数也不多。
根据堤格尔的判断,即使不靠破城锤等攻城武器,只要派身手矫健的人以绳梯翻过逞强就能成功杀入敌阵。
“干得好!”
这是艾莲给予堤格尔的评价。她用力拍了一下堤格尔的肩膀,愉悦地命令莉姆前去编组部队。
“……没问题吗?只能带一百人喔?”
“完全没问题。他们虽然有两千兵力,但其中有一半都驻守在山道上,堡垒里只留下不到一千名。而且我想他们应该是跟山道上的士兵轮流防守才对。只要我方持续进攻,总会出现破绽。反正——”
艾莲俏皮地眨了眨左眼,但右眼中却燃烧着战意。
“若真有万一,我会独自横扫包括琉德米拉在内的一千兵力。让他们见识见识战姬一骑当千的实力。”
“那还真是可靠呢。”
堤格尔这才察觉到,自己早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艾莲这种面对战斗便情绪高昂的性格。
接着堤格尔将自己遇见琉德米拉的经过也告诉了她们。
“她没发现你是谁吗?”
“这全要多亏那个熊帽呢。”
听到他语带调侃的回答,莉姆随即满脸通红地默默低下头来。堤格尔对她的反应露出微笑,然后又继续往下说。他并未具体描述两人谈话的内容,倒是告诉了两人琉德米拉请他喝红茶的事情。艾莲的表情变得相当难看,但并末向堤格尔抱怨或抗议,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连这种时候也要随身携带红茶和果酱,这家伙果然不太正常。”
关于这一点,堤格尔也有同感。
他们匆促完成出发的准备,隔天早晨,艾莲和堤格尔率领的一百名莱德梅里兹骑兵,藉着山脚下的朝雾抵达塔特洛山。
而必须指挥剩下的士兵继续进攻山道的莉姆,虽然蓝色的眼中带着不满,却还是面无表情地遵从命令。
即使上山的队伍只有一百人,但要集体在没有道路的山林中前进,依旧是相当困难。士兵们无法穿着铠甲,只能以毛皮和皮革制成的防寒装备前进,但还是有许多人因滑倒或被落石击中而受伤。
他们以绳索系住彼此的身体,一面拿着战斧击碎在不甚强烈的阳光下化作冰板的斜坡,一面艰难地前进。艾莲不断地鼓舞士兵,堤格尔则教导他们该如何行动,莱德梅里兹的军队在被雪覆盖的山中一步步往前迈进。
直到东方的蓝天越过中央,逐渐浸染西边的天色时,他们终于抵达几天前堤格尔所在的位置。
换言之,那座小巧的堡垒就矗立在他们下方。
但那里却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况。
“……堤格尔,这里的防备比你所说的要来得森严多了。”
几天前堤格尔来到这里时,位于堡垒内侧的大门还没有任何人看守。
但现在这道门的前方却搭起了防御措施。虽然和山道上的壕沟比起来深度较浅,也没有高台,但矗立在后方的城墙仍带来庞大的压力。
更棘手的是,连驻守在城墙上的士兵数也增加了。有几名士兵还站在原地,警戒地举着弓。
“真奇怪,我当时没看到这些人啊。”
“大概是琉德米拉在遇见你之后改变了想法吧。”
艾莲俯视着堡垒,表情相当凝重。
即使身手卓越,但并非战姬的一般人,竟能够单独穿越被冰雪覆盖且没有道路的山地来到此地,就算琉德米拉会因此改变计策,也并非什么怪事。
“怎么办?要放弃进攻,就此撤退吗?”
堤格尔慎重地问道,但抱着手臂的艾莲却用力摇摇头。
“若是在这里退兵,一切努力就白费了,不论是你还是士兵们。我绝不能在这里退缩——由我去吧。”
艾莲的语气实在太过干脆,堤格尔不禁惊讶地盯着她。艾莲则回望着他的脸,又重复了一次:
“由我来破坏城门。”
“太危险了!你绝对会被城墙上的弓箭手射倒的!”
堤格尔紧抓住艾莲的肩膀注视着她.想劝她放弃。
“没事啦,我又不是一定会受伤。”
艾莲像是想结束这个话题似地挥了挥手,堤格尔还想再开口说话,却被她抓着脖子拉了过来。
她模仿之前在山脚下堤格尔对艾莲做的动作,轻靠着他的额头。
“偶尔也让我表现一下嘛。”
艾莲在堤格尔耳边轻声说道,接着便放开他,露出开朗的笑容。
“你好好看着吧,堤格尔。我会用最初的一击将城门前的障碍全部铲除,第二击就能把城门整个打穿。”
以现在的情况来说,他们确实只有这条路可走。堤格尔紧咬着嘴唇,几乎要渗出血来,眼睛注视着自己手中的黑弓。
——究竟该怎么做,你才会像那时一样将力量借给我?
虽然畏惧这把弓,却还是想从它身上借取力量,堤格尔也明白自己这么做很自私。
但他还是想帮艾莲一把。
太阳终于完全沉入地平线下。
莱德梅里兹的士兵们隐身于暗夜中,谨慎地爬下陡峭的斜坡。他们将上山时用来防止坠落的绳索重组成攀爬用的绳梯,并把长剑等会反射光亮的物体抹上泥巴。
等到所有人都爬下斜坡后,艾莲和堤格尔再次确认士兵的人数。接着艾莲便以和往常一般的口气对他们说道:
“待我强行击破城门后,你们就马上发动突袭。”
这简短的说明怎么听都觉得是个不可能实现的计划,但没有任何一名士兵对此提出异议,
也毫无疑问。这是因为他们信任艾莲——信任银闪的风姬。
“带来胜利的龙啊,请与我等同在!”
在喊完祷词之后,艾莲转身面对城门。
她让士兵们在原地待命,只身一人静静踏出步伐。
在城门旁燃烧的篝火照明下,奥尔米兹士兵随即发现了艾莲的身影。
其中一人发出呐喊,举起武器。艾莲开始奔跑,她轻盈地穿过被积雪冰冻的地面,拔出腰间的长剑并高高举起。
“——艾利菲尔”
长剑的剑身回应她的呼喊,发出了蓝白色的光芒。艾利菲尔卷起沉睡在深山中的冰寒空气,发出嗡嗡的低鸣,并以光亮在黑暗中勾勒出不可思议的线条。
“横扫大气!”
大量的风在高压浓缩下,化为粉碎万物的无形铁锤,挟着惊人的气势向前冲去。狂风卷起雪块和砂石填满壕沟,拔起栅栏并扯得粉碎,将以土石和寒气筑成的坚固护墙彻底瓦解。但这股暴风却在即将逼近城门时耗尽威力,消逝在四方。
“敌人来袭!”
城墙上交错响起数道呐喊,大量的箭矢一齐瞄准艾莲射了过来。
但艾莲并未就此退缩,她以没有拿剑的左臂护着头部,也不使用风防护自己,而是为了继续发动第二击,试图将风聚集在长剑的剑身上。
她的手脚都被数支箭矢擦过——眼看有支箭矢就要射中她的头部了。
“艾莲!”
堤格尔踩着泥泞奔过来,从后方扑向艾莲,压在她身上掩护她。箭矢划过堤格尔的脸如和肩膀坠落地面。他在箭雨中紧抱艾莲的身体,将她拉到箭矢的攻击范围外。
“你在做什么,堤格尔!我得使出第二击——”
艾莲不甘心地向他抗议,却在堤格尔的一声怒吼下闭上了嘴。
“你骗了我,对吧?”
“……我只是没告诉你而已。”
艾莲仿佛闹别扭的小孩似地将脸撇向一旁,堤格尔激动地追问她:
“你刚刚使用的是龙技吧?那一招是不是无法连续使用?”
艾莲随即皱起眉头,咬住下唇一语不发。最后,她终于迫于堤格尔的视线,才勉强答道:
“只要再过十秒就行了……”
堤格尔必须用尽全力忍住自心底涌上的怒火,否则他可能会情不自禁地痛揍艾莲一顿。
“你为什么这么乱来——”
“因为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啊!”
堤格尔沉默了。方才燃起的愤怒在转瞬间彻底消逝。
没有时间的人并非艾莲,而是堤格尔。
她是为了堤格尔才如此奋不顾身,甚至不惜隐瞒实情。
火把的亮光陆续出现在城墙上,敌兵正朝这里集结而来。
——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好?
堤格尔以让自己的手都感到疼痛的力道紧握住黑弓。而那只手早已被他肩膀上流下的血染红一大半。
为了回应艾莲对自己的情感,他需要力量。如同她打倒龙时,以及自己和她一同击败龙时的力量。
就在此时,堤格尔因为脑中闪过的念头而屏住了呼吸。
——说不定……
堤格尔将视线从艾莲身上移开,注视着她手中的银闪。
“拜托你,请将力量借给我。”
堤格尔极其严肃地对长剑诉说:
“我知道你的主人是艾莲,虽然我和艾莲处得很好,但我们之间并无直接关系。不过,我知道你其实拥有自己的意识,所以我还是要拜托你,或许你根本听不见我的话,也或许你并不想听——”
就在这时,有一道微风轻轻抚过堤格尔深红色的发梢。
堤格尔认为这便是银闪的回答。
“还站得起来吗?”
他撑起艾莲的身子,同时定睛凝视着城门。艾莲则困惑地交互看着堤格尔和自己手中的剑。
片刻之后,艾莲便以自己的脚踏上了地面,她笑着对堤格尔说道:
“我决定协助你,果然是正确的。”
她以银闪直指着城门。
龙技无法在这么远的距离下攻击城门,不过.这并不成问题。
因为他们即将施展的攻击并非龙技。至少不是艾莲所拥有的招式。
“艾利菲尔,想不到你这么花心,我这个主人真是失望透顶……不过对象是这家伙的话,我倒是能够认同。”
她赤红的双眼因充满决心而闪耀着光辉。拥有银闪之名的长剑再度散发出蓝白色的光芒。
堤格尔和艾莲并肩凝视着城门。
一人将箭矢放上弓,拉紧弓弦。另一人则举起了笼罩在蓝白色光芒中的长剑。
目标是厚实的铁制城门。
城墙上的士兵停下射箭的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两人。
他们知道在这么远的距离下,艾莲的银闪之力是无法伤害他们的。更别说是区区箭矢了。
但在下个瞬间,他们便因惊愕而呆站在原地。事后他们纷纷表示自己仿佛作了一场恶梦。
从银闪中流出的风正不断注入堤格尔弓上的箭矢。
发光的气流在箭头周围盘旋,光芒忽明忽暗地断断续续反覆出现,以箭头为中心,画出一圈比一圈更大的圆。(吐槽:心形?)
——虽然没听见上次那个声音,不过……
这样就够了——堤格尔看着自己的弓箭,如此坚信着。
箭矢射出的瞬间,是一片静默。
光芒在箭矢的速度催化下由圆形转为螺旋状,发出仿佛能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且不停闪烁着。
原本竖着壕沟、栅栏和墙壁的屏障,现在则堆满残破碎片的地面,也随着箭矢划过而被无声地切开,形成一道深沟。
箭矢撕裂大地、劈开空气,朝着城门的正中央射去。伴随着刺耳的金属声,一阵轻微的波动传到了城墙上。
有几名士兵觉得不对劲,急忙冲下城墙。
在被箭射中后,有短暂的一瞬间,城门看起来毫无异常。
这时,他们发现铁门上透出了一道圆形的闪光——下一瞬间,城门便沿着那道亮光的轨迹开了一个大洞。
就连从内侧封住城门的门闩也被俐落地切断了。
至于那块被切下来的圆形铁门,则在半空中分为两半,摔落地面——随即传来一阵轰然巨响,让地面也跟着产生震动。
在场的士兵看到城门上突然出现一个巨大圆洞,全都吓得目瞪口呆。超乎常理的现象使他们顿时无法思考,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采取什么行动。
这座城门,是在三片巨大的铁板中夹着厚实的橡木板所制成的。没想到竟会被人从中间挖出一个状似饼干的圆形大洞。
寒风不断地从可供大型马车轻松穿过的巨大洞口中吹进城墙内。
毫不意外地,艾莲比现场的任何人都还要抢先回过神来。她并未放过敌军犹豫和狼狈的模样,高举失去光芒的银闪往前冲,同时放声大喊:
“开始突击!”
堤格尔在她的身旁早已搭上另一支箭。两人身后还跟着百名骑兵。
塔特洛夜战就在此时正式开幕。
那名男人藏身于混战之中,以阴沉的视线注视着艾莲的背影。
他接受的委托目标并非艾莲,而是那名拥有深红色头发的男人。
但既然其余六名伙伴全都遭到歼灭,即使继续依循委托内容,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了。现在他则将全副心力都锁定在战姬这个可观的猎物上了。
在这名男人的手臂上,有个锁链状的刺青。



当琉德米拉在堡垒内的指挥室收到艾莲现身的消息时,她并没有这特别惊讶。但当她短时间内再次接到城墙已被攻破的报告时,就连她也不禁哑口无言,有好一阵子处于茫然无料的状态。
——这是怎么同事?即使是艾蕾欧诺拉,应该也无法立即破坏那道城门才对啊……!
但她没有多余时间惊讶或思考。琉德米拉随即拿起冻涟飞奔出指挥室,全速赶往战场。
另一方面,驻守在城门附近的奥尔米兹士兵已经从震惊中振作起来,同时采取了合理的行动迎击——简单来说,就是弃守城门。
即使城门被破坏,这座堡垒也还有一条由河川引水的沟渠能挡住敌人。奥尔米兹士兵便以架在沟渠上的桥为防守重心,阻挡敌人继续前进。
但要比短兵相接的攻防战的话,莱德梅里兹的士兵则较占上风。苦等在山脚下的这几天,他们未能在战场上人显身手砍杀敌人,还尝尽了苦头,此刻正是他们还以颜色的时候了。
莱德梅里兹的士兵个个都化身为凶猛的野兽,气势汹汹地攻向敌兵。即使被长枪刺中身体,却还是将对手的头连同头盔一起砍下。即使长剑折断,仍然以剩余的剑身击打对方,并从倒在地面上的尸体手中抢过武器继续攻击。
奥尔米兹军队也不甘示弱。既然被敌方攻进堡垒,早已无处可逃,干脆毫不客气地手持战斧击碎对方的铠甲和底下的锁骨,劈向出现裂痕的盾牌。
双方人马的尸体接二连三落入沟渠中,仿佛像在比谁先能将沟渠填平似的。
但这场战斗并未陷入僵持不下的局面。
奥尔米兹军队的奋战只是徒劳无功,逐渐被敌人压制、击倒,并往后撤退。
因为位于莱德梅里兹军队最前方的艾莲正挥舞着银闪。
艾莲摇曳的银发在火光反射下散发耀眼光芒,每当她的长剑一闪而过,就又有一名奥尔米兹士兵应声倒下。她如同舞蹈般的凌厉剑技,令敌兵无不为之畏惧,却也矛盾地感受到迷人的魅力。
她身旁的堤格尔则不断拉响弓弦,以箭矢将后方负责指挥的敌兵一一送上黄泉。
他的命中率高得让人畏惧。即使有火把和篝火照明,此刻依旧是夜晚,即使是站在身后的士兵,脸部的轮廓看起来也是一片模糊,在这种情况下,堤格尔却仍然准确地一箭射死目标。
有人察觉到堤格尔带来的威胁,放出箭矢狙击。但这些箭全都无法命中,只落得射进沟渠、激起细小水声的下场。
这时奥尔米兹军队突然左右分开,让出一条狭窄的道路。
“艾蕾欧诺拉!”
只见琉德米拉怒吼着艾莲的名字,举起拉斐亚斯冲了过来。
长剑和枪展开激烈的冲突。轰然巨响让空气为之动摇,闪烁的光芒烧灼着士兵们的双眼。
“退下!”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究竟是艾蕾欧诺拉还是琉德米拉发出来的。甚至有可能是她们两人同时下的命令。
士兵们纷纷停止交战,在铠甲所发出的铿锵声中逐渐后退。这是为了避免干扰到双方主将的单挑。
堤格尔虽然也和士兵们一同撤退,但他一离开桥后便停下脚步。
堤格尔认为自己必须在最近的位置见证两人战斗的过程。
“没想到你竟然会亲自出来应战呢。难道你又想在众人面前丢脸了吗?”
“我只是来表达我的谢意罢了。上次真是多谢你的关照啊。”
艾莲拉开双方的距离,同时以带着敌意的表情答道。但一瞧见琉德米拉脸上的惊讶,银发战姬随即露出桀骜不逊的笑容。
“顺便一提,我带来的伴手礼是一场败仗。你就心怀感激地收下吧!”
“——我拒绝!看我把你冻成冰雕,送回莱德梅里兹去!”
双方又再度展开激战。两人的每一击都发出炫目的闪光,枪和剑的轨迹在黑暗中描绘出白色的残影。风压锐利得能割伤人,武器的碰撞声则猛烈地敲打着鼓膜。
两人一来一往的攻防战不断持续下去,所发出的光及热都被吸入夜里的寒气和黑暗中。
——竟然有人能和艾莲僵持这么久?
堤格尔咽下一口口水,观看着两位战姬的战斗。无论是在与泰纳帝军队的战争中,或是在对付这座堡垒时,都没有人能够和文莲交手超过十回合。
琉德米拉灵巧地耍着短枪,以刺击、横扫和挑击等方式攻击艾莲。
在一阵双方的龙具碰撞时产生的冲击后,艾莲和琉德米拉相当凑巧地同时往后跳开。
艾莲的嘴角浮现一抹狂妄的微笑。
“横扫大气!”
艾利菲尔卷起周遭的风,化为凶恶的刀刃发动攻击。
但它的目标却不是琉德米拉,而是直接击碎桥梁中央。桥体的残骸纷纷坠落沟渠,发出响亮的水声。
这座桥被彻底地一分为二。
不过琉德米拉毫不在意眼前如此慑人的景象,开始往前奔驰。即使前方有个大洞,她仍然没有放慢脚步。
“冻结苍穹!”
空气急速凝结,以冰块搭成一座桥,不只如此,这些冰还沿着桥不断往外侵蚀,迅速逼近艾莲脚边,并从中生出数根冰枪,瞄准艾莲袭来。而琉德米拉也同时以滑行的方式白冰上逼近艾莲,刺出锐利的枪尖。
艾莲的脚却在此时脱离桥面,仿佛被风卷起似地飘在空中,在避开琉德米拉的冰枪后转而绕到她的侧方,紧抓住她的衣袖,想把她扯落桥下。
琉德米拉惊讶地瞪大双眼,但这样的表情只出现在她身体靠近水面的短短一瞬间。枪柄以惊人的气势迅速伸长,枪尖在琉德米拉落水之前刺中了水面。
“——寂静世界!”
只见水面以拉斐亚斯的枪尖为中心迅速结冻。琉德米拉以枪身为支点转动身体,安稳地降落在冰面上。
“你的战术还是一样,既粗俗又野蛮呢。”
琉德米拉以让人联想到寒冰的锐利眼神瞪着位于桥上方的艾莲。艾莲则将长剑靠在肩上,悠然自得地说道:
“我是为了胜利而战。虽然称不上是不择手段,但也不会去考虑多余的事。话又说回来了——”
艾莲嘲讽地呵呵笑道,探出身子低头俯视着琉德米拉。
“总是以居高临下的态度看人的你,现在竟然被人像这样低头看着,不知作何感想?不对,要是以视线的高度来说,你应该总是被人低头看着才对吧?”
“——拉斐亚斯!”
仿佛在回应她激昂的怒火似的,琉德米拉的枪柄开始伸长,她抓着枪柄,很快地就超越了桥的高度,朝着空中一跃而上。
枪柄在空中又恢复原本的长度,琉德米拉发出充满气势的大吼,以仿佛要将整支枪撞上去的强劲力道瞄准艾莲往下俯冲。
拉斐亚斯一面将周遭的空气冻结,一面将其卷入,并在枪尖缠上寒气。转眼之间便在拉斐亚斯的前端形成体积远远凌驾大剑的庞然利刃。
艾莲本想避开它,却又突然转念举起银闪,挺身面对琉德米拉。
虽然她表现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但其实体力已耗去不少。所以她才选择正面迎击。
艾利菲尔又再次将风吸入,将数道旋风层层堆叠,缠绕在银色的剑身上。最后形成一把毫不逊于拉斐亚斯的巨大风刃。
——在此结束这场战斗吧!
——我要终结这一切!
“斩碎她,银闪!”
“击穿她,冻涟!”
能够粉碎所有事物的凶猛暴风,撞上了能贯穿一切的锐利冰块。
冰块一面向艾莲推进,一面削弱暴风的威力;而暴风也一面袭向琉德米拉,一面阻挡冰块的攻击。
看起来就像是两头巨大的野兽正互相啃蚀着彼此的肉体。
最后它们同时耗尽了力气。
大气膨胀,发出近似雷鸣的轰然巨响后爆炸开来。艾莲被弹到后方并跪倒在地,琉德米拉也在空中失去平衡,仰着身子倒在桥上。
堤格尔想冲出去扶起艾莲,但银发战姬察觉他的想法后,大声叫道:
“别过来,堤格尔!”
堤格尔只好停下脚步。
“没事的,很快就结束了,放心吧。”
艾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注视着琉德米拉。而琉德米拉也同样藉着长枪的支撑站起身子,并挥手制止奔向她的部下。
两人各自拖着伤痕累累且筋疲力竭的身躯拉近距离,以颤抖的手臂举起武器。
就在这时,从屏气凝神观望这场战斗的莱德梅里兹军队中,突然窜出一名男子。他虽然身着铠甲,但不论是举止或是握在手上的涂毒短剑,都很明显地与其他的士兵相去甚远。
琉德米拉比艾莲还要早一步察觉男子的存在。
蓝发战姬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她挤出仅存的力气冲到艾莲身旁,以身体挡住了艾莲的后背。两军的士兵们同时发出绝望和悲痛的呐喊。
即使琉德米拉阻挡在前,男人仍然没有片刻犹豫。他反手握着反射出光芒的毒刀,打算直接刺向琉德米拉。
就在那一瞬间,男人的身体突然往旁边飞去。
他撞上了桥面,就此滚落壕沟,琉德米拉发现男人头上还插着一支箭矢,但也同时认出了箭羽的形状。
——这是……
琉德米拉马上转头往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





有一名年轻人保持着拉满弓的姿势站在那里。他有着深红色的头发,手里拿着一把漆黑的弓。
“刚才真是好险呢,堤格尔。”
听到艾莲语带欣喜地说道,琉德米拉随即瞪大双眼看着堤格尔。接着她又转头看向艾莲。
“那是什么表情啊?你该不会已经忘记堤格尔长什么样子了吧?”
但琉德米拉并没有把艾莲的话听完。她再次转头面对朝这里走过来的堤格尔,以如同深海般蔚蓝的双眼愤怒地瞪视。
“原来你骗了我,乌鲁斯。”
堤格尔脸色大变,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琉德米拉冷静地继续说道:
“我看到你的箭羽了。”
“……对不起。”
堤格尔低头向她道歉,但琉德米拉却毫不留情地捏住了他的脸颊。
“如果你怕我,会想向我道歉,那刚才就不该出手帮我吧?以你的弓箭技巧,应该能在那个刺客杀了我之后再射死他吧?你为什么要救我?”
在她锐利的眼神瞪视之下,堤格尔似乎有些困惑地抓了抓深红色的头发。
“如果我说……是为了回礼呢?”
“回礼?”
堤格尔先对琉德米拉说了声“没错”,接着才继续往下说:
“——那杯红茶很好喝。这句话并没有任何恭维的意思,是真的很好喝。”
当时堤格尔相当疲惫,琉德米拉泡红茶的技巧也确实不错。更重要的是,堤格尔认为那时的琉德米拉并非以一名战姬,而是以一位少女的身分来对待自己。
所以那杯红茶才会如此美味。
琉德米拉盯着堤格尔的脸看了好一阵子。像是要捕捉住他一丝一毫的情感变化。
最后她叹了口气,身体顿时放松下来。
“冯伦伯爵,你究竟想对我要求什么呢?”
琉德米拉放下原本高傲的态度,改以如同文静公主般的柔软身段问道:
“你希望我助你打败泰纳帝公爵吗?”
堤格尔摇了摇头。
“只要你能保持中立,按兵不动,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就这样?”
琉德米拉似乎不太能接受这样的回答,美丽的双眉皱了起来。
“你现在不是很想增加盟友吗?”
“我的确是很想。不过你与我同盟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吧?没有人会在可能损失利益的情况下结盟的。”(吐槽:联姻也是一种方法)
“意思就是说,你本身并不追求荣华富贵啰?”
“对我来说,光是亚尔萨斯这块领土就够大了。只要那里能维持和平,我就很满足了。”
琉德米拉先是以惊讶的表情直盯着堤格尔,最后露出了微笑。
“你这番话应该是认真的吧?”
“当然。”
堤格尔迅速地回答后,琉德米拉便低下头来,抖动着肩膀发出笑声。不只是士兵们,就连艾莲和堤格尔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大概过了十多秒左右,琉德米拉的笑声才终于停歇。她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就和她所拿的枪一样冰冷锐利。
“冯伦伯爵。诚意的确是很重要,但并非适用任何场合的万灵丹。”
堤格尔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心中依旧泛起一丝苦涩。果然还是不行吗?
但正当他这么想时,琉德米拉却又转而对他露出微笑。
“不过,这次我就接受你的诚意吧。针对这次的布琉努内乱,我会宣布往后维持中立,不会出手帮助任何一方——这样行了吧?”
堤格尔打从心底松了口气。他正要开口道谢,艾莲却推开琉德米拉,站到堤格尔面前。
“等一下,堤格尔。我不准你略过我的想法擅自下决定。”
琉德米拉很清楚,艾莲会像这样扠着腰,直接将不满的情绪表现出来,是因为艾莲觉得自己受到忽视,而感到愤怒。但琉德米拉同时也明确地察觉到,在这其中还隐含着某种淡淡的情感。
“哎呀,难道你是在吃醋吗,艾蕾欧诺拉?”
“小心我把你推落桥下喔,小不点!”
眼看她们又要开始爆发冲突,堤格尔急忙挡在两人之间,感觉自己好像被狼与豹包夹似的。
“琉德米拉,我可以再跟你说一句话吗?”
堤格尔赶忙这么说道,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才稍稍缓和下来。他对此松了口气,带着笑容对蓝发战姬低头说道:
“谢谢你刚才保护了艾莲。”
“……!”
这句话让琉德米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动。她的脸迅速地涨红,视线也开始游移不定。而此时艾莲也有些困窘地走到琉德米拉面前。
“……谢、谢谢你。”
艾莲结结巴巴地向琉德米拉道谢。
但琉德米拉一听,却是反应激烈地对她大吼
“我、我才不想被你道谢呢!”
于是,这场战争终于正式画下了句点。



终章

这场战争所造成的损失,最后全部由琉德米拉来承担。
琉德米拉也遵守和堤格尔的约定,宣布中立。这想必会对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两国的局势产生极大的影响。毕竟泰纳帝公爵就此失去了一名强力的盟友。
“后会有期了。”
堤格尔和文莲在莱德梅里兹附近的奥尔米兹国境上,与琉德米拉握手道别。
“其实我有很多事情都应该向你道歉才对。”
“你不用放在心上啦。毕竟我也说了很多不得体的话,所以这次就算是扯平了吧。”
堤格尔语气轻佻地说着,琉德米拉则轻笑了起来。
“冯伦伯爵,等到你的战争结束后,请务必来奥尔米兹一趟。上次你对我泡的茶赞不绝口,但下一回,我会请你喝比当时更加美味的茶哦。”
“真不巧,堤格尔这一生绝对不会踏上奥尔米兹的土地。真是可惜啊。”
艾莲毫不掩饰她不悦的情绪,拉着堤格尔的衣袖策马离去。等他们走了约十步远后,艾莲才回过头来对琉德米拉扮了个鬼脸。
正当堤格尔为艾莲那幼稚的行径感到无奈时,却听到琉德米拉对着他大喊。但这句话与其是说给堤格尔听的,不如说这是喊给艾莲听的。
“等你厌倦那女人时,欢迎你随时过来!”
“堤格尔是我的人!”
艾莲的怒吼回荡于晴朗的冬日天空,在转瞬之间溶入了空气,就此消逝。
就这样,他们终于回到了莱德梅里兹。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过了约一个月后才返回亚尔萨斯。
他和艾莲率领举着黑龙旗的五千名吉斯塔特士兵一同归来。
而奥杰子爵也早已领着一千名士兵来到了亚尔萨斯。
“这是我四处募集来的兵马,人数不算多,就交给你们了。”
这名到秋天为止还仅拥有百人军队的年轻人,现在已获得比当时多出六十倍的兵力,意图与敌人抗衡。
如今唯一让他不安的,就只有至今尚未收到来自王都的回应一事。
马斯哈是否平安?自己的请愿是否已顺利传达给国王陛下了呢?
堤格尔开始朝特里托尔西方进军。在他们能够自由来往的范围中,这是距离泰纳帝公爵所统治的涅梅塔库最近的地方。
气候温暖的布琉努也开始自灰白色的空中飘下片片雪花,冬天悄悄地降临了。


后记


初次见面——至于已经阅读过前一集的读者们,我们四个月不见了。而阅读过我在其他出版社的作品的读者,则是两个月不见了吧。
在此感谢各位拿起本书阅读,我是川口士。
也承蒙各位对拙作《魔弹之工与战姬》的好评,本续作才能像这样呈现在大家眼前。
话说回来,本作品的宣传标语是“最强美少女奇幻故事”和“美少女战斗奇幻故事”,不知道大家对奇幻这个字眼有什么印象呢?
顺便一提,我和I编辑的奇幻世界观是这样的:
“川口老师的故事中,总是会有一大群无名士兵死去呢。”
“因为这就是奇幻的精髓嘛。接下来还会有很多有名字的人死掉喔。”
“还请您高抬贵手。”
“对了,这个主角怎么老是撞见赤裸裸的画面,或是发生让人脸红心跳的事件呢?虽然有些是我自己加入的就是了。”(吐槽:你自己都吐槽了啊)
“因为这就是奇幻的精髓嘛。请您继续加油,让他今后也能不断碰上类似遭遇。”
“还请您高抬贵手。”
总而言之,由觉得奇幻故事不管做什么都行的作家和编辑联手献上的《魔弹之王与战姬》第二集,希望各位能看得开心。

接下来是谢辞。老是很乱来地跟我说:“请将故事控制在这个页数内。放心,川口老师一定办得到的。还有要把这个战姬写得更可爱一点。”但直到本书完成前始终陪伴着我的I编辑,以及画出和前一集同样美丽的插画的YOSHI☆WO老师,还有与本书相关的人士,在此向各位致上诚挚的谢意。

若一切顺利的话,第三集应该能在※年末左右出版吧——希望一切都能顺利。(编注:此为日本出版时间。)
那么就让我们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吧。

川口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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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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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线木偶 子爵
这插图……

3 年前 0 回復

白字先生315 子爵
虽然吧插图全看了一遍,也把评论里的看了一遍,但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楼主说插图君把节操给吃了的原因。难道是我看的不仔细,吗。。?

9 年前 0 回復

烈冰水鸾 王爵
我对这场愚蠢的战争无语了,两方战姬究竟有多少理由要以命相搏?部下互相砍下对手的头颅,挥洒热血奉献生命的结局居然是两方战姬英雄惜英雄,互相保护协力抗敌,最后战事不了了之。死难者家属怎么想,同一国家的两个领主世代都因为愚蠢的小问题而起摩擦的话,赶紧去举办奥林匹克运动会,别拿人命来作为赌气的筹码。

10 年前 1 回復

flyingno7 王爵
这书和恶魔高校有一拼了,都是乳量满满啊!谢谢录入组了!

12 年前 0 回復

藤村君 平民
好东西!谢谢楼主!

12 年前 0 回復

kelvin12354 伯爵
我不喜歡巨乳~~~~~

我喜歡平胸蘿莉

12 年前 0 回復

吕胖子 平民
感谢作者研发的绝代胸器,and大大们的辛勤劳作

12 年前 0 回復

change-theme 伯爵
这插图,慢慢的都是“胸”器啊

12 年前 0 回復

flyingno7 王爵
凭这插图就值得一看啊

12 年前 0 回復

无聊的云 伯爵
这插图。。节操果然是留不住了吗。。

12 年前 0 回復

sibuzu 勳爵
這插圖也太給力了,是不是輕小說的插圖口味愈來愈重

12 年前 0 回復

spring93936 勳爵
沒看過這部~~感謝分享

12 年前 0 回復

船上的稻草人 子爵
插图真凶残............还有工作辛苦聊~~
魔弹看样子好像可以成气候啊~~

12 年前 0 回復

草薙護堂 子爵
看图后的第一感觉 主角 我想和你换

12 年前 0 回復

VXlin 平民
这插图,真的令我很有看下去的欲望啊

12 年前 0 回復

peterlqs 子爵
这一话依然节操满地
话说最后功略米拉不明显

12 年前 0 回復

喜屋武 平民
插图~~H啊!

12 年前 0 回復

能美 伯爵
那个插图让我联想起了圣乳炼金术师

12 年前 0 回復

shouxin_sun 伯爵
这插图不加权限。。。没问题么
话说台版速度略蛋疼啊

12 年前 0 回復

zeroh 伯爵
插圖君好棒
第二卷的出現給了我滿足感~呵

12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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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の星痕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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