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狼难驯!? 1【原作/高崎とおる】【录入完结】


恶狼难驯!? 1

原作/高崎とおる
作者/黑川 実
插画/武藤此史
译者/杜信彰
扫图/Ozzie
录入/axel1007
发布于/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bb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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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给我趴下!!
  驯兽师美少女V.S狼男的奇幻动作爱情喜剧



  我的儿时玩伴日奈是诹访部一族的公主,
  而我的任务是保护公主的安危。
  然而身为公主的她却不肯乖乖接受保护,
  不但无视我的存在擅自行动,
  还到处制造麻烦,
  每次开口就只会抛出一句『勇太,给我趴下!』——
  哇咧,
  日奈你这八婆!
  真当我是小狗不成啊!
  纵使长大后的你变成略有姿色的美少女,
  也不能处处刁难啊!
  对你抱有一丝丝期望的我,
  也未免太笨了吧……
  为各位献上这部以具有不可思议力量之地·『宵见里』为舞台,
  由固执逞强的公主,
  以及闷骚狼少年共同演出的动作爱情喜剧!










  contents

  序章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终章
  后记



  夜晚十点至隔天凌晨六点,千万不可踏进校舍。因为将有一道通往彼世之门扉开启,使校舍化为非属此世之物的乐土——


  《序章》

  「——黑狼·山神勇太,受命前来觐见诸位长老。」
  我一报上自己的名号,眼前的纸门随即无声地分向左右两侧开启。
  「哦哦,来得好啊,山神。至今已睽违整整六年之久了吧?」
  一直待在昏暗走廊上等待的我,对纸门后的光芒感到颇为刺眼,而不禁反覆眨了数次眼睛。
  只见一间深度约等同于二十片榻榻米的长形房间,出现在纸门后面。而在房间深处有个以栏间为界线,在后方高出一个阶梯高度的上座——上段之间。也就是在古装时代剧里面,时常出现在臣子谒见将军或殿下的场景中的那玩意儿啦。
  并肩坐在上段之间的三人,正是诹访部一族众长老的首领。
  据传比恶鬼妖魔都还要可怕的诹访部『三婆』,在我抬起头的同时,三张脸孔便不约而同地展露出笑容。
  「看来你并没有忘记前来这间屋子的路线呢。」
  「长得还满一表人才的嘛。」
  「跟你曾祖父年轻时的模样颇为相似喔。」
  虽然三句话的口吻部相当温柔、对方也露出比皱纹满面的脸看起来更加皱巴巴的笑容,但是双眼……唯有那三对眼睛几乎看不见任何笑意,而且为了不错放我的任何言行举止,更加显得格外炯炯有神。
  ——天啊,我的胃好痛。
  我将视线从要是在走夜路上看见,必定会吓到心脏病发作的惊悚笑容上移开,再次低头行礼来掩饰自己的紧张情绪。
  房间的左右两侧各有许多名面带险峻表情的长者们一字排开。身上穿着纯白无垢的白色装束,挺直腰杆在一旁观礼的他们,均是具有诹访部血统的族人。
  这群人不同于三婆,似乎并不打算仔细观察我。只是他们那带有疑虑及敌意的眼神,却一再刺痛我的肌肤。
  「——那个就是从『外界』召回来的山神长男吗?」
  「唉呀呀,年纪还挺轻的嘛。」
  「竟然将下任当主大人的『守护者』这个重责大任,交托给这种毛头小子——」
  「讽访部的威信真可谓是尽扫落地了啊……当主大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面对这番摆明讲给我听的窃窃私语,我依旧保持着低头姿势,但内心却已开始对前来这里的决定感到后悔不已。
  ——仔细想想,一旦与诹访部扯上关系,根本不可能轻易终结。对于无法领悟到事态会如此发展的我,说天真也确实是有够天真的。
  坐在上段对面右手边的黑衣老婆婆,轻轻拍了拍手,打断了我的思考。
  「山神,过来这里。」
  我遵照仪节向她鞠了个躬之后,才迈步踏入房间。
  我从并排于左右两侧、身穿白色装束的众人面前通过,笔直朝着上座走去。
  老头子及老太婆们分别自左右两侧向我投出打量般的眼神,无数道毫不客气的视线飞纵交错,冰冷地不断刺向我的脸颊及背部。
  然而我抱着紧绷心情所踏出的脚尖,却不慎勾到榻榻米的边缘。
  「……! 」
  我差点被榻榻米绊倒,只得踉呛地停下脚步。
  瞬间,从我的斜后方涌现出一阵失笑声与叹气声。
  「——我就说嘛,这种年轻小毛头岂能担起此等重责大任。」
  「迟早会因为粗心大意而丢掉性命吧。」
  「小子死掉也就算了,但要是继任当主发生什么万一,那还得了……」
  「毕竟山神一族的黑狼大人,曾经留下很不好的前科啊……」
  夹带恶意与侮蔑的笑声,使我的胃部附近顿感一股沉重压力。
  看样子我的坏名声,似乎也已在这群人之间造成轰动。
  这群人其实只是看不惯山神一族获得『守护者』——这个对他们而言堪称极具荣耀的地位罢了。纵使我再怎么优秀完美,他们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在鸡蛋里挑骨头。要是我犯下什么错误,他们肯定会欣喜若狂地狠狠挖苦我一番。
  懒得再理会这些杂音,现在的我只想尽快完成这项无聊仪式,早一秒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依循礼节走至上段之间的前方,并在三婆面前屈膝下跪。
  「看来你过得颇为平安呢。」
  「是,这一切都是拜诹访部的诸位所赐。」
  这也是依照礼节所作出的应答。
  实际上,我很少有觉得曾因为诹访部一族的关系而尝过什么甜头的时候。
  反倒是因诞生于位居服侍诹访部家众多下属之首的山神家,这个薄弱立场而被迫接下许多麻烦事的记忆,已经多到数不清就是了——
  「由今日此时此刻起,将此重责大任托付与身为山神之汝。」
  「当主大人任命黑狼·山神勇太担任诹访部家下任当主·诹访部日奈小姐的守护者。」
  「日奈小姐乃是迟早有一天将会承继诹访部天命,统领全族的尊贵之身。」
  「同时也以维幔公主的身分,肩负起再次封印这扇隔开现世与幽世、位于狭间之『门』的宿命。」
  「托付在你身上的乃是保护日奈小姐尊贵生命的重责大任。」
  「山神,你可有任何异议?」
  他们口中所谓的那个『尊贵之人』,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只有满身泥泞地在山里四处奔跑、以及手持棍棒胡乱挥舞而已。因此对我而言,即使听她们说这是什么大任、什么重要工作,仍旧无法使我心中产生尊贵的实感。但我也没有任何立场,可以用『其实我有点提不起劲』这样的理由,来违抗诹访部一族。
  于是我露出一张诚惶诚恐的表情,摆出端正的姿势,开口回答三婆的询问:
  「属下不敢。」
  「你愿意以公主的旨意为指标,跟随公主直到碧落深渊、黄泉尽头吗?」
  「纵使是三千世界的尽头,我都将随侍于公主身旁,直至气尽命绝为止。」
  我遵循礼法,一字不差地照本宣科之后,三婆便心满意足地彼此点了点头。
  「善哉,此时正式允许你参见公主。」
  「维幔公主、维幔公主,请您现身。」
  请您在我等诹访部的众多子民面前,现出您尊贵高雅的身影。」
  三婆异口同声地呼唤,位于下段待命的白装束老头们则立刻调整坐姿。
  顷刻之间,位于上段之间右侧底边的纸门,仿佛呼应三婆的声音般缓缓打开。
  置身于房间里面的一干人等,见状马上同时伏地参拜。
  充斥于房间内部的紧张空气当中,夹杂着轻微的衣服磨擦声。
  我的心脏急速跳动。
  下任当主拉着以银色丝线绣上流水花纹的白色绢布缝制而成的高雅小袖和服裙摆,伴随着衣服磨擦声出现。
  我因为维持着低头鞠躬姿势,所以自然只能看见她的脚跟。
  每当少女拨着白色小袖和服的裙摆踏出一步,便会飘散出一股清香之气。这会是沾染在和服上头的薰香气息吗?
  ——声音戛然而止。
  少女在我面前停下脚步。
  「你是山神勇太,对吧?」
  那是一道留有些许稚嫩气息的冷淡声音。
  「是。」
  「勇太,你当真想要担任我的守护者一职吗?」
  「——啥?」
  出乎意料之外的问题使我顿时慌了手脚,在我所学到的礼仪作法当中,照理说应该没有包括这个问句在内才对啊。
  「日奈小姐!」
  老婆婆语带责备地叫出下任当主的名字,而三婆惊慌失措的神情,也使在场所有观礼长老们开始传出轻微的鼓噪声。
  然而少女却毫不胆怯地再次开口询问:
  「回答我,勇太。你是真心希望担任我的守护者一职吗?」
  「……是。」
  「真的吗?」
  我将头压得比刚刚更低。
  ——『真的吗?』就算你这样再三确认……
  即便我压根儿就不打算接下守护者这个捞什子工作,但在诹访部众多显要人士齐聚一堂的这个地方,我根本也无法脱口说出『其实呢……』这句真心话嘛。
  于是我只能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认真地再次作出回应:
  「是的。」
  「……这样子啊……」
  少女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即拨着小袖和服的裙摆,由上段之间走了下来。
  这当然也是违反了原定仪节作法的行动。
  在我视野一角,瞥见三婆挺直腰杆,并作势准备起身。
  少女笔直朝我走来。
  由于薰香的气味过于接近,令我不由得感到有点头晕脑胀。
  少女在我的面前停下脚步,并以声量不太、却充满凛然气势的声音下令:
  「抬起头来。」
  我瞬间陷入困惑。
  我应该死守礼仪作法,继续进行问答呢?
  还是应当遵从少女的命令呢?
  不过我并未考虑太久,就自然而然地依照少女所言,抬起自己的头。随后,我便维持跪地仰望她的姿势,整个人完全无法动弹。
  只见一名身穿白装束、深蓝袴裙,披着一件纯白小袖和服的少女,伫立在我面前。
  那是一名个子娇小、肤色白皙,拥有一张瓜子小脸及楚楚可怜之端整容貌的少女。
  少女的脸上薄薄敷上一层香粉,并于眼角及嘴唇划上一抹胭红,如此搭配成古典妆容。
  她那双笔直凝视着我、眼尾有点上吊、看起来格外好强的盈盈大眼,给人一种全力拒绝接受只等着受众人疼爱及保护的强烈印象。
  ——她就是日奈?
  我仿佛着了迷一般,心不在焉地仰望着眼前这名少女。
  六年前总是每天跟着我一起四处乱跑,不到日落绝不回家的孩子王·日奈。
  眼前展露出坚强眼神俯视着我的美少女——既是诹访部家下任当主,同时亦为现任当主亲生女儿的诹访部日奈。
  他们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及方法,才能让当年那个宛如野猴般的小妮子,摇身变成眼前这名美少女的啊?
  更夸张的是,过去身为我儿时玩伴的日奈,照理说根本就不具有像现在一样,只是单纯地站在我面前就散发着几乎将我完全吞没的压倒性气势。
  日奈就这么默默俯视着我,并动也不动地伫立在我面前,我察觉到她似乎不太高兴地微微皱起她那双柳眉。
  「勇太,你……」
  话才说到一半,日奈突然停下一切动作。
  ……一颗红色液体滴落在纯白色的小袖和服上,随即晕染成一片鲜艳的红色渍痕。
  「……咦?」
  日奈目瞪口呆地凝视着这片在自己所穿的小袖和服上面扩散开来的红色斑痕。
  紧接着又滴落的红色液体,持续在雪白色绢布上开出一轮又一轮的花朵。
  「……啊,糟糕!」
  日奈不自觉地脱口说出一句毫无神秘气质可言的低语。
  同时,红色液体也滴滴答答地滴落在我脸上。
  这略带温度的感触,使我不禁愕然,急忙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脸颊。
  ——一股血液特有的铁锈味扑鼻而来。
  只见日奈急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鲜血则滴滴答答地自她那白皙的指间持续涌流而出。
  鼻血。
  染红日奈所穿的小袖和服、滴落至我的脸颊、以及散落于杨杨米之上的点点鲜红液体。
  其真面目竟是来自日奈的鼻子,以现在进行式不断流出的鼻血!
  虽然亲眼目睹此等光景,但我却迟迟未能理解发生在眼前的事态。
  「——凶兆……」
  老婆婆们的声音,清楚地在这陷入一片鸦雀无声,静到可以听见水滴声的房间里响起。
  「下任当主大人……竟在守护者的任命仪式当中流出鲜血……」
  「这是绝对不应该……也绝对不可以发生的状况啊……」
  ——思……这的确算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态吧……就各个角度而言。
  三婆明明还以阴森的声音不停低声咕哝着,但以衣袖压住鼻子的日奈,却面红耳赤地放声大吼:
  「你……你们很罗嗦耶!我也不是自愿在这个时候喷鼻血的啊!」
  「竟以鲜血玷污了这神圣之地,您怎可犯下如此滔天大祸!」
  「这本来就是不可抗力的状况嘛!」
  「喔喔……我们究竟该如何向当主大人解释才好……」
  「拜托,这全都是因为我被你们口中的当主大人海扁了一顿,才会发生这种事啊!」
  不知是没听见日奈的辩解或是无法接受,只听得三婆同时发出啜泣声。
  三人边啜泣边冲向日奈身边,同心协力将她拉向后面的纸门。
  「天啊……真是糟蹋了这场神圣的任命仪式啊……」
  「所以我早就说过,我压根儿不想参加这种无聊的仪式嘛!」
  日奈与三婆一边进行激烈对骂,一边逐渐远离房间,最后再也听不见她们四人的聒噪声音。
  (……你只要记住惯例的应答内容,以及何时该鞠躬致意就可以了。)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来此之前所获赠的这句建言。这是由只花一个晚上的时间,便让我学会『任命仪式』相关规炬的恩人所说的。
  (反正也没有什么能够引发特殊状况的要素。)
  (只要一切进行顺利,相信必能在十分钟内完成仪式才对。)
  我不疑有他地相信了此人脸上的平稳笑容,甚至还对他说了声谢谢,并鞠躬致谢。
  ——这到底是我第几次遭到诹访部家的笑容所骗呢?我绝对不会再被诹访部家的笑容所诓骗了!
  我内心一边发下不晓得算是第几次的毒誓,一边用力握紧双拳。
  于是『任命仪式』就这么「毫无窒碍」地告一段落。
  而从这一天起,诹访部下任当主·诹访部日奈的守护者一职,也就这么名正言顺地落在我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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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这一晚,我梦见了许久未曾梦见的幼年时期。
  远眺可见的山脉外形、风的气味,残暑热气格外逼人的仲夏午后,小河里流着在夏天依然冰冷沁凉的河水。
  这是我与日奈两人跑遍故乡所有山头的过往时光,而这条小河则是我们最中意的游玩地点之一。
  只要将脚浸泡在冰凉的河水当中,即便是天气炎热的日子,心情也会顿时为之一振。
  一名小孩抬头仰望着站立在川流之中的我。
  这名手脚及脸部都晒得黝黑、身材有点瘦弱的矮个子,年纪其实跟我一样大。或许是因为这小矮子总是一身脏兮兮地到处乱跑,导致她看起来压根儿不像是个女孩子。
  小矮子一边发出兴奋的笑声,一边伸手泼起水花。水花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地飞溅四散。
  我马上展开反击,结果不一会儿工夫,我跟小矮子都成了落汤鸡。
  没有察觉到自己因玩闹过了头而感到疲惫,导致我在试图逃避追赶而来的小矮子之际,不慎滑了一跤。
  「勇太……!」
  小矮子立即跑到我身旁,而当场跌坐在地的我,则是边抚摸着隐隐作痛的头部,边缓缓站了起来。
  「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虽然有点痛,不过好像没有流血的样子……」
  我露出掩饰尴尬的笑容,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
  不知何时,我的手竟变成了一只覆盖着漆黑兽毛的野兽前肢。
  水面所映照出来的,亦不是一名刚升上小学不久的孩童面貌。
  而是一只黑色的野兽。
  一只拥有足以咬碎万物之尖牙,以及撕裂万物之利爪的狞猛野兽。
  「这样啊……你没有受伤吗……」
  头上传来一阵平静的说话声。
  这声音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不是小矮子——日奈的声音。
  滴滴答答滴落的鲜血,为河面染上一片血红色彩。
  「这是当然啦,因为我代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嘛……」
  一只被鲜血沾湿的手触摸了我的脸,而我也很清楚这声音,以及这只手臂究竟属于何人所有。
  屈身伏在我身上的人,正是年长我七岁之多的表姐。
  既漂亮又文静,个性也十分温柔的表姐。
  ——从小,我的内心就一直对她抱持着憧憬之情。
  「勇太……」
  那是与过往一般无异的柔和声音。
  然而,我却说什么也无法直视表姐的脸。
  黑色的毛发及小河流水,都逐渐染上一片鲜红色彩,而我只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此事发生。
  「我原以为你会救我一命,没想到你却……」
  我十分震惊地猛然拾起头来。
  一阵不成声的悲鸣,用力撕裂了我的喉咙。
  ————————————————!!
  我已经很久没被恶梦吓醒过了。
  黑夜早已离去,阳光亦从窗户外面射入屋内。
  明明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只是一场梦,不过我的心跳节拍依然变得十分激烈。
  我战战竞竞地在眼前张开自己的双手,虽然冒出些许手汗,不过依旧是我熟悉的十根手指头——确实是属于我自己的双手。
  我吐出一口足以将肺部空气清空的大大一口气,并轻声咕哝着起身。
  「——为什么……梦中会出现这样的情景呢……」
  哎呀,这种事想也知道嘛!那一定只是因为昨天的那个鼻血、只是鼻血而已啦。
  我冷静地吐槽自己一番,随即翻身起床。
  明明都已到了这种季节,我竟然还睡出了一身汗,全身上下都被黏稠的汗水弄得湿淋淋。
  ——希望至少还有时间能冲个澡啊……
  我边想边脱下睡衣,并转眼望向时钟,不料现在时间已经是八点十五分了。
  我不禁血气全失。
  竟然好死不死地在接任『守护者』的隔天,立即演出『上班迟到』的戏码……这或许不算严重,但却也足以令我笑不出来。
  我急忙换上学校制服,背起运动背包,快步冲出自己的房间。
  我非得在日奈踏出屋子之前,先赶到门口迎接她不可。
  毕竟我所守护的对象,并非只是一般的公主殿下。而是诹访部家的下任当主·诹访部日奈。
  像甩掉护卫、翘课不去上学这等小事,对她来说搞不好只是家常便饭。
  因此我使出全力,火速奔向诹访部家。

  * * *

  宵森学园乃是一所建于深山中,实施国小、国中、高中及大学一贯教育及全体住宿制的校园。而高中部的学生总数为六百四十二名。
  一条平缓的上坡路段,由我所居住的学生宿舍一路延伸至宵森学园正门口。如果轻松跑的话,一般高中男生大概只需花五分钟便可跑完。
  这间学生宿舍据说是在学园正式创立的大正五年(西元一九二八年)建设而成,外观虽已老旧到令人担心会不会倒塌的境界,然而内部的装潢设备却十分齐全。
  由国小、国中、高中至大学这段长达十六年的在学期间,学生们都得依照规定住进学生宿舍。
  所以一旦在校内做出什么引人注目的行动,大概在当天放学之前,就会变成一名由小学部到大学部,堪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超级大红人吧。
  因此,我一边与身为守护对象的日奈保持着一定距离,一边迈步前往教室。
  由于就各种层面而言,日奈都是一个相当有名的女孩,所以我个人判断应当极力避免被他人发现我与她有关,或是令人误以为我是个刚转学过来,就企图接近名人的追星族。
  「早安~~!」
  日奈气势十足地拉开教室门扉,迈步走进教室。我也刻意与日奈保持着少许距离,跟着她进入教室。
  早上的教室由于老师尚未出现,而显得相当热闹。我好像勉强逃过一劫,不必背负起『上班』第一天就迟到的污名。
  「诹访部,早~~」
  「你怎么啦?昨天怎么突然请假啊?」
  「啊,之前你借给我的那本书,内容非常有趣喔。」
  看样子日奈在班上拥有不少朋友。
  在日奈走向自己座位的途中,每个人都抢着向她打招呼。
  「咦?诹访部,你的脸是怎么一回事啊?」
  「真的耶——你的眼睛附近都瘀青了耶!」
  「哎呀……我只是又跟我老妈大吵一架而已啦——」
  「又吵架啦?」
  「我才不过边吼着『我哪有办法接受这种无理要求啊!』边大吵大闹一番,结果就被打出一枚黑轮、鼻血还一直流个不停咧。」
  「你家的管教还真严格呢~」
  朋友们很干脆地接受她的说辞,随即换了另一个话题。
  ——等一下等一下,那算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吗?
  日奈的眼眶附近,确实浮现出一圈相当明显的瘀青痕迹。但平常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一名妙龄少女,敢大刺刺地带着这种熊猫脸出现在众人面前吧。
  ——虽然不太想这么猜测……
  但难不成昨天的白粉困脂妆,其实并非是诹访部家公主专用的正式化妆?她该不会只是为了遮掩眼眶周边的瘀青,才卯起来在脸上涂抹白粉吧?
  「——对了,你知道昨天班上来了一名转学生吗?」
  这句话立时将我拉回了现实世界,我的脸颊感受到来自日奈友人们的好奇视线。
  「是男生唷,男生。」
  「个子还满高的呢。」
  「你看,就是坐在那个座位上的……」
  「我知道,柠檬已经告诉过我了。」
  这句冷淡的回应顿时打断女同学们的窃窃私语,日奈随即侧目瞥了我一眼。
  「——我对这种家伙没啥兴趣就是了。」
  总觉得这道投射至我身上的视线,似乎有点冷淡。
  该怎么说才好呢……像是一道难以置信的眼神。
  我就这么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侧耳倾听着日奈等人的对话内容。
  社团活动的事、考试的事、打算跟大家一起出去玩的行程商讨……等等。
  这是与她再次相遇之后,首度看见她露出如此无忧无虑的笑容。
  说句老实话,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身为宵见里『守护者』兼『守门人』的诹访部一族的下任当主。
  我一边看着与朋友们有说有笑的日奈,一边回想起昨天所发生的事。
  很久以前,我便听说过当我担任守护者之时,守护对象将会是儿时玩伴的日奈。
  而对于或许有可能与这名自从我懂事以来,便拖着我的脖子跑遍各地捣蛋的暴君再次相遇,说穿了……我早已抱持着一定程度的觉悟,或者说我已经放弃抵抗也不为过。
  但是现在,在睽违六年之后再次相会的日奈身上,竟然没有留下任何与我一同跑遍山顶山谷玩闹的顽皮模样。
  ——真要说老实话,恐怕是因为她变得太过漂亮,漂亮得连我也不禁大吃一惊的视线。
  然而……这六年的时光,似乎只为她的外貌带来改变。那个跟从前一样没礼貌的粗暴野猴子个性,就隐藏在她那张可爱的容貌底下。
  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她从未刻意隐瞒。说得再难听一点,就是我压根儿感受不到,她有任何试图隐藏自己真面目的想法。
  得知我将担任守护者一职时,听说日奈表现出相当激烈的反抗情绪。
  「什么守护者,我才不想遵循这种老掉牙的风俗。」
  「要我过着这么拘束的生活,想都别想!」
  她好像就这么又吼又叫地大闹了一番。
  任凭三婆及现任当主说破了嘴加上眼泪攻势,都对她产生不了效用。据说她是在经过一场大混战之后,才被哥哥说服,并勉为其难地在昨天的仪式上现身。
  而直到此时此刻,她依然坚称:「我根本不需要什么守护者!」
  自从进入教室以来,她也一直故意怱视我的存在。
  这令我不禁想直接问她:「其实你并不是讨厌『守护者』,而是纯粹讨厌我这个人吧?」
  如果你坚持摆出这种态度,那我甚至可以很乐意地对你回呛「就算你求我,本人也不屑接任这种鸟工作!」这句狠话。
  不过,我可是经历了许多事,好不容易才回到故乡的。现在实在不宜与身为本家的诹访部一族产生任何风波嫌隙。
  我叹了口气,将视线转回日奈的座位上。
  ——哇哩咧……这这这!人居然不见了!
  我用足以踢翻椅子的劲势猛然起身,急忙冲向走廊。
  我拼命地不停环视左右两侧,却无法在走廊上发现日奈那娇小的身影。
  于是我闭上双眼,设法在飘浮于走廊上的众多气味当中,找寻出属于日奈的气味。
  ——有了,就是这个!
  这阵气味离开教室后,正沿着楼梯往楼下移动。我一路追踪日奈所留下的痕迹,快步跑下楼梯。
  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出,用力拉住我的手臂。
  只见日奈脸上露出险峻的表情,双眼笔直怒瞪着我。
  「你搞什么鬼啊?」
  「我搞什么鬼?还不都是因为你任意离开教室……」
  日奈交抱双臂,摆出抬起下巴的姿势瞪视着我。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日奈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便使我大感震慑。
  「我哪里不对了啊?」
  「呜……!」
  我觉得我那原本就不甚灵光的舌头,似乎又变得更加迟钝笨拙了。
  「我不是吩咐过你,不要这样一直纠缠着我吗?」
  「这……话虽如此……」
  「你也犯不着遵守那种古老风俗,因为那几乎没什么意义可言嘛。」
  「……呃,可是……」
  「这本来就是事实嘛!我真搞不懂,为什么偏偏要挑公演前夕这种忙碌的时候……」
  日奈突然脸色一变,旋即露出更凶狠的眼神瞪我。
  「该不会是故意的吧!难不成你奉命阻止我协助戏剧部举办公演?」
  「没这回事,绝对没这回事,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事。」
  我斩钉截铁地否认,本能清楚地警告我若不加以否定,搞不好会有生命危险。
  听说再过不久,宵森学园的戏剧部即将举办一场特别公演。
  日奈大概是为了向家里那群罗嗦的长辈表达反抗之意,而自愿成为戏剧部的工作人员。听说她每天都跟戏剧部的成员一起处理公演的事,直到很晚才回宿舍。
  日奈面露不悦神情,双臂交抱凝视着我。
  「……好吧,我就姑且相信你一次。反正在我印象中,你从小就是个最不会要这类诡计的笨小孩。」
  ——而你从小便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角色就是了……
  「总而言之,你用不着担任我的贴身保镖。」
  「这样会让我感到很困扰。」
  「为什么?」
  「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们还有应尽的任务,不是吗?」
  日奈的一双柳眉随即倒竖上扬。
  「我也没打算疏忽我身为诹访部一族所应尽的职责,我自认能够守护这里周全!」
  「既然如此……」
  「不过,我就算不与你一同行动,也可以独力完成这件事。」
  日奈抬头挺胸,心高气傲地丢出这句话。
  「可是……」
  「没有可是,也不要再随时跟在我身边了,听到了没?」
  「……呃……是。」
  我就在这种威压气势的强逼下,不经意地点了点头。
  硬要说的话,我原本就是个很不擅言词的人,面对日奈时情形更变本加厉,不只有在嘴巴上说不赢她,只要被日奈那双眼睛一瞪,我就会变得丝毫无法违逆她。

  即便我再怎么有理、日奈说出再怎么夸张胡来的话,纵使我很清楚一旦听从她的话,必然会使自己身陷进退两难的窘境,也还是……
  但既然我是『山神』,而日奈是『诹访部』,这种上下状况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突然发现日奈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视线一交会,日奈立即很不愉快地重新将双臂交抱于胸前。
  「总……总而言之,我再重申一次,我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贴身保镖!」
  「唷,这么快就杠上啦。」
  自头上传来的声音,使我与日奈都顿时抬头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上面有一道身影,正探头窥视着位于楼梯下方,我与日奈进行密谈的空间。
  那隐藏于无框眼镜后方的澄澈修长双眼,带着笑容映照出我与日奈的身影。
  「和臣……?」
  「哥!」
  只见日奈脸上表情为之一亮,纵身扑向和臣——诹访部和臣的怀中。
  和臣则站在走廊正中央,紧紧将妹妹拥入怀里。
  额头被哥哥亲了一下的日奈,觉得有点酥痒地笑了起来。
  她露出根本不可能展现给我看的满面笑容,抬头仰望着哥哥的脸。
  「……哥,你怎么会来这?今天不是因为要处理学生会的事,而提前出门了吗?」
  「我突然想见见我可爱的小妹一面,就把工作交给副会长处理,提前离开罗。」
  日奈闻言,再次笑了开来。
  和臣也一边对妹妹露出疼爱的笑容,一边伸手轻抚日奈的秀发。
  这对兄妹毫不在意周遭众人的眼光,迳自撤起娇来,行经走廊的学生们纷纷投以羡慕的视线,看样子诹访部兄妹的亲密行径在学校已经相当出名了。
  虽然拜他们所赐,我得以完全不受众人的注目……但这两人之间的亲密气氛,为什么却使我内心产生一股闷闷不乐的感觉呢?
  「和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因为你们俩都不在教室,我就请狐狩田帮我寻找你们的行踪。」
  狐狩田?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我隔着窥探楼梯下方空间的和臣肩膀,试图找出可能是这个人的身影。
  不过走廊上只有一群为了近距离观看憧憬的学生会长而感到兴奋不已的女学生,并没有发现看似和臣心腹大将的人物。
  「两人相处得还融洽吗?」
  看着和臣和蔼笑容的我,顿时哑口无言。
  日奈也因为无法及时扯谎瞒骗和臣,而柳眉下垂地瞄了我一眼。
  ——你嘛帮帮忙,刚刚说那样,现在又马上变脸,不然你到底要我怎样啦?
  和臣仿佛没有察觉到我与日奈之间不寻常的沉默状态一样,轻声地说出一句「对了」。
  「日奈,刚刚草野老师在找你喔。」
  「草野老师?」
  「好像提到彩排什么的……会不会是你放学后在帮忙的那件事啊?」
  我记得草野这个名字,他好像是戏剧部的顾问。
  「这样啊,那我这就过去一趟。哥,谢谢你喔!」
  日奈松了口气似的向和臣道谢,随即啪哒啪哒地沿着走廊飞奔离去。
  只剩下我与和臣两人独自留在楼梯间。
  和臣脸上露出笑咪咪的和善笑容,不发一语地凝视着我。
  他就只是这样默默地等待我开口。
  我受不了这张笑脸所带来的压力,只得简短地开口问他一句:
  「我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拜托你可得好好与她相处喔,她是我最宝贝的妹妹啊!」
  「……别看我这样,我已经很努力地尝试要跟她和平相处了耶!」
  「哎呀哎呀,你别露出这么绝望的表情嘛!来,抬起头来吧……」
  和臣轻松地笑出声,并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担心,宵见里的『气』已出现了轻微的骚动现象。相信近日里,就会发生你们非得携手合作不可的状态了吧。」
  和臣这番话吓得我猛然抬头。
  和臣的脸上虽然仍保持着和蔼笑容,不过他那双凝视着我的眼睛,却透射出一道如剑般的锐利视线。
  「诹访部守护乡里、山神守护诹访部,这是命中注定的事。因此无论欠缺任何一方,都将无法完成『使命』。」
  没错。自古以来,诹部与山神总是成双成对地持续守护着宵见里。
  要是有两者非得携手合作的危机逼近,那么——
  「话虽如此,不过她看起来奸像十分讨厌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句话可不是笑点啊。」
  「……哎呀呀,抱歉抱歉,日奈虽然是我妹妹,不过她个性确实很倔强呢。真是苦了你罗。」
  和臣语气暧昧地调整了脸上那副笑到歪掉的眼镜。
  「嗯,不过你说的也对……毕竟那孩子在个性上有点不够坦率,你可得多包容她一点才行喔。」
  「……可是我并不如你所想像那般成熟稳重啊。」
  「不过应该会很想抱抱她吧?」
  「啥?」
  ——这个嘛……要是日奈肯闭上她那张聒噪不已的嘴巴,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等等!
  「拜托,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可是守护者,而日奈则是诹访部的公主耶……」
  但和臣宛如全然没听见我的抗辩一样,一边自顾自地点头,一边伸手搭在我的肩头。
  「哎呀,身为亲哥哥的我这样说或许有点自夸,不过正如你所见,她是一名相当漂亮的女孩子。虽然个性有点倔强,不过用情却很专一,身高尺寸也很适合拥入怀中,就算要将她抱起来也是易如反掌喔。还有,虽然穿着制服外表看不太出来,但是她身体各部位的发育倒也相当可观……」
  一口气丢出这一长串话之后,和臣隔着眼镜凝视我。
  「……如果只是纯拥抱也就算了,但若想要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就得事先征询本人的同意喔。」
  五只看似亲切地搭在我肩上的指头,深深地嵌进了我的肌肉里面。虽然他脸上还是挂着跟之前没啥两样的和缓笑容,不过他是认真的。痛死我了……
  「和臣,你还没改掉你的恋妹癖吗?」
  「哈哈哈,拜托你别说得一副我好像生病了的语气好不好?兄妹彼此恋慕,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难道不对吗?」
  「不不不,你的恋妹癖已经算是十足的病症了。」
  我毫不客气地对广受全校师生欢迎,并且文武双全的学生会长说出这句话。
  成绩优越、眉清目秀的他,乃是在诹访部一族当中,也有不少追随者的诹访部本家长子。
  从小我便时常听见诹访部一族的大人,语带惋惜地一再说出『如果他不是生为男儿身……』之类的话。
  诹访部家是彻底的重女轻男主义,因此无论和臣的能力表现再怎么优秀,都绝不可能成为诹访部家的当主。
  即将继承历史悠久的诹访部家的人并不是眼前这位和臣,而是那个日奈。
  宵见里这块土地上,存在着一扇连接『幽世』与『现世』的入口,而守护这扇门的职责,向来只有诹访部家的直系女性方可继承。
  根据我小时候所听到的说法,先人为了暗喻『黄泉』一词,所以才将此地取名为『宵见里』 。
  听说在久远的过去,宵见里有一条直通黄泉的道路。
  因为曾经有这么一个传说,只要在这块土地上抱持着强烈的思念,并祈祷能够成真,则黄泉之神就会倾听这份祈祷,帮许愿者实现心愿。
  自古以来便以巫者身分居住在此的诹访部一族,被当时的为政者任命为乡里的守护者,并获得这片土地的支配权。
  之后经过了千年以上的岁月,即便国家掌权者代代更迭,诹访部一族仍然以宵见里守护者的身分,在不为外人所知的状况下,于此地过着安泰的生活。
  因为传说并不仅仅是单纯的传说,事实上这块土地过去确实曾经拥有过『能够实现愿望』的不可思议力量。
  一旦失去诹访部的守护,导致『门扉』开启的话,现世将与黄泉连接在一起。
  到时候无论是弃之不理,或是公诸于世,这里八成都将成为一个过于危险的地带。
  大正五年,当时的诹访部当主在这块土地、据传『最靠近黄泉』的位置上,设立了一间实施国小、国中、高中、大学一贯教育及全寮制的校园。
  之后,妖怪便自此消声匿迹,也没人再遭遇过神隐现象。(译注:古来日本将无缘无故失踪的人类,视为被神明或鬼怪带走,故以『神隐』一词称呼此一现象。)
  然而这并不是因为宵见里已经失去其原有的『力量』所致。最佳证据就是如今在校园内,仍然时常会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事件,以及不定时会有妖怪出没。
  若说统治校园、镇压妖怪、关上门扉乃是诹访部一族的『职务』,那么山神家的『任务』便是守护诹访部,并挺身对抗各式各样的妖怪及危机。
  ——但是,身为关键人物的日奈现在还这样闹脾气,根本就无法顾及职务方面的问题嘛。
  此时,上课铃声传人耳中。和臣随即掉转脚步,走出楼梯下方的阴影处。
  「总而言之,希望你行事别太过急躁,我相信时间自然会解决一切问题。」
  「这也是我的衷心期望。」
  我原本只是打算开开玩笑而已,不料一说出口,话中随即渗出丝丝痛切之情。
  「……哈哈哈,倒是你可别抱着过强的许愿心情喔,特别是在晚上十点过后。毕竟这里是那样的一个地方嘛……」
  「……知道了。」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担心啦。不管再怎么说,日奈都是个道地的『诹访部』,我并不认为她是真心打算放弃自己所应承担的职责。因为实际上,宵见里的『力量』并未让日奈的心愿成真,不是吗?」
  经他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没错。
  如果日奈当真想要逃离『职务』的束缚,若她打算舍弃一切来实现愿望的话,宵见里的力量绝不可能感应不到她那股情绪才对。
  若是真的的话,宵见里便会将力量借给这股强大又激烈的思绪,而代价就是『门扉』会随之开启。
  「——和臣,你心中没有什么纵使需要借用宵见里的力量,也非实现不可的愿望吗?」
  「没有。」
  他几乎不加思索地开口回答。
  我则是有点闹别扭的轻声回了一句『说得也是啦』。
  这个人根本不可能拥有什么即便要他求神拜佛,也希望能够实现的心愿——
  「因为有些心愿,就是无法实现才能显出其美好啊……」
  这句夹带笑意的话,将我的注意力拉回他身上。
  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温和双眼,隔着眼镜向我投出一道带笑的眼神。
  「……总之,轻松面对吧。只要逐一解决接踵而来的问题,那么即便不靠山神之『力』,要化解这番危机也不是难事。而一旦有所成果,相信再过一段时日,那群老人家也就不会再大肆批评六年前那件事才对。」
  和臣像是加油打气一般轻拍我的背,然后迈步沿着走廊离开。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于转角处之后,我才举步离去。
  「——个人认为你应当好好享受可以守护自己想要守护之人的幸福才对喔……」
  「……什么!」
  我相当惊讶地捂着耳朵,环视了周遭一圈。然而四周不但找不到半个人影,亦感受不到任何残余的气息。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在我侧着头不断环视周遭之际,日奈气喘呼呼地跑了回来。
  「我哥咧?」
  「回去了。」
  「搞什么啊……」
  日奈相当失望地叹了口气。
  看见她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失望神情,使我也不禁感到索然无味。
  我正准备回教室去,却突然发现日奈目不转睛地笔直凝视着我。
  「怎样啦?」
  「……你看起来好像满高兴的嘛。」
  「咦?」
  「勇太,你干嘛不干脆去当我哥的守护者啊?」
  「啥米!」
  她怎会突然冒出这句话?然而日奈仍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你一定也觉得跟在哥哥身边,比跟在我身边要来得有趣许多吧?」
  拜托,有趣在哪里啊!你这句话的逻辑是从哪里来的?
  「我哥他看起来似乎也颇中意你……」
  我倒觉得他只是把我当成有趣的玩具而已吧,令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的好感……
  我正打算说明自己到底多么不擅于跟和臣应对之时,突然察觉到一件事——日奈仰望着我的双眼看起来格外认真,同时又夹带着一丝不安。
  我隐藏起内心的困惑思绪,转头面对日奈:
  「这……我不会成为和臣的守护者啦。况且和臣他也吩咐过我,要我好好保护你的说……」
  ——霹哩……我好像听见一阵不知从何传来的空间龟裂声。
  虽不知道原因何在,也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我觉得自己似乎不小心踩到日奈的地雷。
  光凭皮肤传来的感觉就知道了……
  「……哦……这样啊。」
  听见我的回答,日奈颇感不满地掉转脚步。转身背向我的背影,则静静地散发出一股怒气。
  看来我的回答,似乎并未能使公主殿下感到满意的样子。
  或许她是觉得自己最喜欢的哥哥好像被我抢走了,不过我刚刚都挑明了说我不会成为和臣的守护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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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这一天,日奈不仅没有再与我进行过任何交谈,甚至连正眼也不看我一眼。我就这么迎接了放学时刻的到来。

  * * *

  学校走廊是最不适合夜晚散步的地点。
  这个在白天充满喧闹活力与热气的地方,只要一失去人类的气息,便会使人产生宛如不慎闯进另一个未知地带的感觉。
  我……现在正举步跟随在「轮值」巡视着夜间校舍的日奈身后。
  宵森学园一到晚上,整栋校舍就会摇身变成另一个与白昼时截然不同的异世界。
  负责巡视夜晚的校舍,以及当发生异常事态之际,即时加以解决——
  这是诹访部家及下属一族所应尽的『职务』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身为下任当主的日奈,当然也必须跟着轮班。
  日奈露出一副早已走惯了的模样,脚步轻快地在走廊上行走。她压根儿不打算回头看看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她身后的我。
  「——这里也没什么异状,接下来就到保健室那边巡视一番吧?」
  这自然也不是在征询我的意见。
  日奈这句话的询问对象,乃是并肩行走于她身旁的另一名少女。
  虽说保持着一定距离,但她不可能没有察觉到我的护卫行动,可是她竟然故意忽视我的存在。
  或许是她对我与她哥哥相处融洽一事——其实这根本就是一场误会——感到格外不悦吧……
  死恋兄情结。
  我在心中偷偷咒骂一番,随后抬起头来。
  突然我发现行走于日奈身旁的少女,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我该不会是骂出声音了吧?
  我提心吊胆地窥视她的反应,只见少女拂动她那一头飘逸的长发,对我投以微笑神情。
  我原以为日奈的个子已经够娇小了,没想到这女孩也十分迷你。若不是她身上穿着制服,大概没人能够看出她是一名高中生吧。
  少女蹦蹦跳跳地移动至我身旁,并露出她那双隐藏于柔顺秀发之下的斗大碧眼仰望着我。
  「初次见面。」
  「咦……」
  原以为她打算向我宣战、而摆出警戒姿势的我,却反而被她脸上那天真无邪的笑容吓得不知所措。
  「你是不是叫作山神勇太?我能直接叫你勇太吗?」
  「呃……嗯……」
  「我叫飨庭柠檬,今后还请你多多指教喔。」
  柠檬的发梢传出一股轻淡微弱的气味。
  与其说是气味,倒不如说近似于气息的感觉,我随即知道柠檬也是与诹访部一族有关联的人。
  不过这股气息相当薄弱就是了……
  「我跟勇太是一样的喔。」
  「一样?」
  「依照规定,在日奈『轮值』巡视的时候,是由我担任她的守护者喔。」
  换句话说,她算是正式守护者人选确定之前的代理守护者。
  听见她对我说『请多指教』,着实令人感到五味杂陈。因为照理来说,现在走在日奈身旁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啊……
  我的内心深处顿时浮现一丝阴霾。
  睽违六年的宵见里,充满着许多令我无法理解的事。
  日奈则丝毫不知我内心郁闷似的出声叫了柠檬。
  「这里似乎没有什么异状,接下来到旧校舍那边看看吧。」
  旧校舍仿佛隐藏在樱花林荫大道后面一样,静静耸立于校园一角。
  「——巡视的任务到那边就告一段落了喔。」
  柠檬代替依然连理都不理我的日奈,小声地对我解说。
  「而且听说那边以前是高中部的校舍耶。」
  「还真是一栋年代相当久远的建筑物呢。」
  「嗯,由于各个角落的腐朽程度愈来愈严重,使整栋校舍变得很危险,因此校方便颁布禁令,不准任何人进入。」
  「那直接拆掉不就得了?」
  「据说是因为年代过于久远,地基与墙壁都变得过度脆弱,所以无法支撑大型机械入内施工。」
  我站在树叶早已全部掉光的樱花树下,抬头仰望这栋木造校舍。
  ——校舍内好像出现了什么东西。
  只见覆盖住校舍二楼墙壁的蓝色塑胶布,正不停地上下起伏。
  ——啪沙……
  状似游丝的某物自垫子下方冒出,并轻轻地飘浮于半空中。
  这个明明没有实体,不过却实际存在、类似『飘荡的灵气』的东西,正是由旧校舍里飘出来的。它带着一股奇特的气息,轻飘飘地浮在校舍上空。
  在我出声警告之前,柠檬似乎也已经察觉到此物。
  「日奈,好像有什么东西出现了喔。」
  「哪里?」
  「就在窗户那边啊……」
  『飘荡的灵气』竟以柠檬所伸出的手指为信号,开始急速下降。
  而且是笔直朝着我们三人所在位置飞冲过来。
  「日奈,你快退后!」
  我急忙抓住日奈的手,想将她拉往自己的背后。
  然而日奈却怒目瞪视逐渐接近的『飘荡灵气』,站在原地不动。
  「柠檬,把那玩意儿抓下来!」
  听见日奈气势凛然的号令声,柠檬立刻猛蹴地面,藉势纵身跃起。
  只见柠檬的娇小身影立时飞越了樱花树枝的高度。
  ——而她的外貌则在转眼间产生改变,随即动作轻灵地降落在我们面前。
  如今在我面前,出现了一只身上长满柔顺银色兽毛的野狼。
  银色野狼轻轻对我们摇了摇尾巴。
  (——我也跟勇太一样喔。)
  我觉得她那双与变身前毫无相异的碧绿眼眸,似乎露出了一丝微笑之意。
  原来柠檬所说的跟我『一样』,并非单指立场与职务。
  而是说她跟我一样,均是生为『狼人』一族、有能力变身为野狼的人类。
  在我领会到这点时,突然有什么东西掉到我的头上。
  ——是攻击吗?
  我马上伸手抓起掉在我头上的物体。
  我聚精会神端详了一番,这个物体竟是学校指定的小号学生鞋。
  我不由自主地抬头往上看。
  只见柠檬在变身前动作灵巧地脱下的衣物,全都吊挂在樱花树的树枝上。
  包括西装外套、裙子、罩衫、领带、袜子以及——
  我一时不知所措,急忙装出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模样。
  接着我悄悄窥视日奈的神情,不过面对柠檬的变身,以及她所脱掉的衣服与内衣裤,日奈却全然不为所动——或许她早已看惯这样的光景也说不定。
  日奈旋即以凛然的声调再次向柠檬下令:
  「柠檬,抓住那玩意儿。」
  柠檬回应日奈的命令,迅速展开行动。
  她无声无息地跨步奔驰,朝着『飘荡灵气』飞扑而去。
  银芒一闪,只见银狼在空中祭出一道横劈的利爪,一击便将猎物击落在地。
  柠檬追着坠落的猎物回到地上,并快速地伸出前脚压住猎物。
  耳边传来「叽叽叽」的小生物挣扎声。
  「就是这玩意儿吗……?」
  在柠檬前脚底下不停挣扎的动物,原来是一只小蝙蝠。
  日奈眯起双眼,笔直凝视着这只蝙蝠。
  「它看起来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不过那东西已经消失了。」
  日奈伸手摸了摸尾巴摇到都快断掉的柠檬,随后从柠檬脚下轻轻抓起蝙蝠,放它飞回空中。
  「……最近这种小东西怎么愈来愈多了啊……」
  日奈自言自语地轻声咕哝起来,而这听起来过于严肃的声调,则使我不自觉地转头望向日奈。
  「总比力量强大的玩意儿到处出没要来得好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但一想到还有许多难缠的家伙们潜伏不出,总是觉得……」
  日奈突然将视线栘至我身上,那对形状漂亮的眉毛也立刻往上竖起。
  「你快滚一边去啦。」
  ——又给我来这套!我硬是踩稳脚步并开口反击:
  「你闹够了没,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是柠檬要变回人形了啦,你还不快滚!」
  我不自觉地低头俯视脚边,只见银色野狼很有礼貌地坐在地上,嘴里叼着先前刚好挂在树枝上的裙子,碧绿的眼眸仿佛意有所指地凝视着我。
  我总算理解眼前的状况,急忙转身跑到樱花林荫大道后面。
  耳边传来两名少女的对谈:
  「其实就算被看到,我也不会太过在意啊——」
  「但是我会在意!」
  没错,我也会很在意。
  过了一会儿,柠檬对我说了声「好了喔。」,她已变回原本的制服打扮。
  柠檬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凝视着我。
  「你看,是不是跟你一模一样呢?」
  「……嗯。」
  从柠檬的表情上,完全感受不到她对变身抱有任何排斥的感觉。
  她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自己是个狼人,以及拥有能够变身为野狼的特殊体质的事实。
  ——我想柠檬应该也不会因为梦见自己变成野兽,而自睡梦中惊醒。因为她并不惧怕潜藏于她体内的兽性。
  柠檬以闪闪发亮的碧绿双眼注视着我。
  「勇太在变身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野狼呢?」
  「……反正也不是什么值得展示的东西啦。」
  话一出口是一阵连我自己都感到十分惊讶的冷硬声调,柠檬也很讶异地不停眨眼。
  原本我还以为我一定吓到她了,没想到她却露出开朗的笑容作为回应。
  「说得也对,如果不需要变身就能搞定,自然是不要变身比较好嘛。」
  「……一点都没错。」
  「而且也不用担心会一不小心就撑破身上的衣服呢。」
  「——其实……」
  「我啊,现在身上穿的已经是第五套制服了喔。因为如果日奈突然对我下令,但我又慢条斯理地先脱掉衣服再变身的话,根本就来不及解决敌人,所以就只好一把撕开……就这么撕破了好几套制服呢。」
  「——对所有狼人而言,确保变回人类模样之后,还有完好如初的衣服可以穿,真是一项永远必须面对的课题啊……」
  「是啊……不过这种事先提醒过自己的时候,却也是最容易忘记带替换衣物出门的日子呢。」
  其中又以因为激昂情绪引发变身,当神智恢复之时,才发现自己竞全身光溜溜地躺在路边,这种状况最是要命。天晓得我们要避开众人耳目回到家,究竟需要花费多少工夫……
  我将过去的丢脸回忆赶出脑海,并再次仔细观察了柠檬一番。

  基本上,我很不擅长与跟我同年的女孩子对话,因为实在找不到什么共通话题可聊。
  但不可思议的是我竟能轻易地与柠檬闲话家常。虽然我不晓得这是因为身为同族所带来的亲切感,或是柠檬的个人特质所致,总之她是一名可以让我放松心情打开话匣子的对象。
  「关于刚刚那孩子啊,我猜它八成是受到宵见里的力量影响才会变成这样。」
  「刚刚……你是指那只蝙蝠吗?」
  我一开口回问,柠檬随即很高兴地笑着点头。
  「嗯,有人很诚心诚意地许了个愿望,而这个愿望也成真了……」
  「这表示根据愿望的内容差异,麻烦状况也将跟着变多罗?」
  虽然可以判断愿望的实现与否,不过却无法查出许愿之人究竟是谁。
  是真如传说一般,有黄泉之神会倾听许愿者的祈祷呢?还是这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只是因着受到强烈思念的催动,而导致这块土地所蕴含的『力量』自动发挥作用呢?
  即便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结果究竟又将可能引发什么怪异现象……这一点至今仍然无人知道。
  「虽然关键在于到底是『谁』许下什么『愿望』……」
  「——但是光就手头现有的情报,根本无从查起啊。」
  柠檬双层下垂地点了点头。
  在这间学生人数众多的学校当中,光是依现有线索并循线锁定许愿者的真实身分,势必就得花上相当可观的时间。
  「毕竟我们又不能阻止别人许下什么心愿……」
  日奈低声沉吟,转身望向我跟柠檬。她那有点上扬的大眼,浮现出真挚的神色凝视着我。
  「况且我们也正是为了设法解决这类现象而存在的啊。」
  总算愿意正面与我相对的日奈,脸上表情显得十分僵硬。随后她又默默地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日奈把柠檬叫回身旁后,便动身离开旧校舍,我则随后跟上,与并肩而行的两人保持一定距离。
  和臣曾说过,时间能够解决一切问题。
  可是我却丝毫感受不到日奈有打算与我和解的意思,甚至还觉得我们相处在一起的时间愈是长久,她似乎就变得愈加冥顽不灵。
  而我竟然还很不像样地因此产生了些许寂寞之情。
  真怀念与还是个孩子王的日奈到处奔跑、玩耍的那段时光。
  我并不要求非得与当时一模一样不可,毕竟我们现在的年纪不比当时,立场也截然不同。
  可是,我只是很平凡地希望能够与日奈好好相处就够了。
  虽然我觉得日奈是个很罗嗦的女孩,但我可是一点都没想过要把彼此的关系搞得这么僵啊。
  我一抬头望向前方,只见柠檬刚好隔着肩膀看着我。她以视线表达『打起精神来唷』的安慰之意,并向我展露笑容。
  我则回以和缓的表情来代替『我不要紧』这几个字。
  同一时间,日奈也刚好转眼望向我。不过我们的视线甫一交会,她竟然立刻就皱起了眉头,并将脸蛋撇向一旁。
  ——哇咧,你为什么又突然加快脚步啊你!
  我说日奈啊……你就这么不喜欢接受我的守护吗?
  该不会光是有我跟在身边,就会令你感到极度不愉快吧?
  如果时间回到六年前,我便无需体验这种郁闷不堪的情绪。就像日奈是我最重视的好朋友一样,日奈也能天真无邪地相信非得有我跟在身旁不可。
  然而现在……日奈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瘦巴巴的小矮子,而是一名会令人不禁看得入迷的美少女。
  我们之间也不再是从早到晚一起到处乱跑乱逛的儿时玩伴,而是诹访部的『下任当主』及其『守护者』——也就是所谓的主仆关系。
  以前若是发生什么让人生气的事情,我们只要彼此扯开嗓门对吼一番即可,但是现在却不能再依循这种模式解决问题,因为立场及身分都不一样了……
  「——果然还是无法像过去一样吗……」
  我将日奈及柠檬送回诹访部本家之后,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学生宿舍。
  说一句老实话,我压根儿无法想像明天会比今天更好……

  * * *

  到了隔天早上——
  从半夜便开始下的这场雨,至今仍没有放晴的迹象。早上举行简短班会之前的教室,显得格外喧闹混乱。
  我远远观望着在众多朋友围绕之中,面露笑容的日奈。
  白天应该是不会发生什么要命的状况才对。
  虽然很难以置信,不过日奈倒是每天都十分认真地到校上课。据说如果撇开因为处理家中『事情』而外出的状况不谈,她几乎可以拿下全勤奖。
  基本上,日奈都会等到放学之后,才出手干涉麻烦或危险事态,因此在放学时间来到之前,我也得以放松心情。
  正当我放松肩膀力道,轻轻伸了个懒腰的同时,教室的门却被很用力地拉开。
  「诹访部,大事不好了!」
  ——我实在太天真了……
  由声调察觉到事态非比寻常的日奈,随即自座位上起身。
  气喘吁吁地冲进教室的,是日奈的一名朋友。我还记得昨天曾看见她与日奈一起在戏剧部的社团办公室里面处理事情。
  日奈与她交谈了两、三句话之后,随即脸色大变,快步冲出教室。
  看样子似乎是戏剧部发生了什么状况,教室内立时掀起一阵不安的喧闹讨论声。
  我则是隔了一会儿之后才低调地动身追赶日奈。
  社团办公室前面已挤满了一大票围观群众。
  「……听说女主角的服装……」
  「……被割得七零八落?」
  「……睽违十二年的公演……」
  「还特地从外面聘请女演员来主演耶……」
  「他们打算如何处理呢?」
  「距公演也剩不到几天时间而已……」
  我侧耳倾听这群围观群众口中的窃窃私语。
  戏剧部原本预定在三天后举办一场特别公演,而据说演出的戏码乃是睽违十二年再度搬上舞台的宵森学园戏剧部原创剧本。
  这似乎是一场相当讲究的公演,甚至不惜从外界邀请职业女演员前来主演。
  舞台布景、服装及小道具……光靠戏剧部现有成员实在制作不及,因此连成员们的朋友,以及有空的学生们都前来帮忙赶工。
  而今,原定在公演时使用的女主角戏服竟被撕成了碎片。
  我伸手拨开人墙,站在门口窥视室内的状况。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丢在办公室中央的戏服残骸。
  女主角的服装是一件足以立时吸引众人目光的亮蓝色洋装,不过如今却被锐利刀刃或类似物品割得乱七八糟,完全失去洋装原有的外型。
  另有一名看似戏剧部成员的女孩子,蹲在遭到破坏的服装面前哭泣。日奈则是竭力设法安慰这名女同学。她的情绪似乎并未失控,不过或许是我多心,我总觉得眼前的惨状使她的脸色看起来显得格外苍白。
  「——好啦,通通回教室去吧,下一节课要开始罗。」
  把几乎哭成一团的学生们赶回各自教室的,是戏剧部的顾问·草野老师。
  这名在校服务将近二十年时间的大叔,既不会开口责骂学生,上课内容又浅显易懂。而他那略带忧郁的气质,也为他博得了校内部分女学生的好感。
  或许是因为他拥有与软弱外表相当不搭的沉着胆识,即使遇到这种意外状况,他的声音仍旧十分沉稳。
  日奈在草野的催促下,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她轻轻拍了拍还在哭个不停的朋友肩头,随即迅速起身,笔直朝我这边走过来。
  而先前似乎就混在围观群众当中的柠檬也跟着探出头来,只见她仿佛在告诉我『这是紧急事态唷』一样,对我眨了眨眼。
  日奈在我面前停下脚步,她毫不犹豫地抓住我的手,并开口对我说道:
  「跟我过来。」
  「可是班会就快开始……」
  「过来。」
  她那不由分说的强硬语气,使我相当干脆地屈服投降。
  面对内心已作出决定的日奈,我也无从反抗,只能乖乖听话跟着她走。
  我们在平常不会有人用到的紧急逃生的楼梯间集合。
  日奈简要地说明了事情的状况:
  「这或许只是一场单纯的恶作剧,不过为防万一,我还是决定要求你们展开行动。」
  如此向我们宣告的日奈,脸上露出了不辱『诹访部公主』这个称号的真挚神情,并令人感受到一股与实际年龄不搭的威严气息。
  我一边感到有点敬佩,一边默默地敦促她继续开口说明。
  日奈从口袋里掏出被割成千疮百孔的服装碎片。
  八成是偷偷从现场拿出来的吧……日奈分别递了一块碎布给我及柠檬。
  柠檬探头靠近碎布,并抽动鼻子嗅了嗅气味。过不多久,她露出相当困惑的视线看着我。
  这道视线使我立时了解到柠檬的意图。
  「首先就针对下手割碎这套衣服的凶手进行调查吧。」
  「这大概很难得到成果。」
  「勇太,你怎么可以在开始调查前就……」
  「日奈,留在布料上的气味太过微弱了,想要追查气味来源似乎有困难啊……」
  柠檬说得一点都没错,在这块碎布上只能感受到相当薄弱的气味,要藉此找出真凶绝非易事……
  日奈露出认真的表情思考一番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么,如果在校内发现气味相近的学生,记得先个别加以确认一下喔。」
  「嗯。」
  「那我该做些什么才好?」
  「你就跟柠檬一样,也试着去追查这股气味吧。」
  「知道了。」
  「啊,还有……」
  日奈神情严肃地附上补充说明:
  「由于这很有可能不是出于人类之手,而是由妖魔鬼怪所为,因此希望你们也能将这点放在心上。」
  不过在简短丢出这句话之后,日奈随即掉转脚步。
  我急忙追上快步走下紧急逃生楼梯的日奈。
  「喂,日……」
  日奈在下楼途中停下脚步,竖起食指笔直指向我。
  她脸上浮现出仿佛夸耀胜利一般的笑容。
  「因为这是各自展开的调查行动,所以不需要护卫随行喔。」
  「这件事可不是你说了就……」
  「勇太。」
  「干嘛啦?」
  「趴下。」
  日奈笑容满面地对我宣告。
  我连想都没想,便当场匍匐在地,日奈则加快脚步跑下紧急逃生梯。
  ——我花了些许时间才恢复自我,并从地上一把跳起。
  「你……日奈,你这八婆!」
  我急忙抓住扶手,探头窥视紧急逃生梯的下方空间。
  想当然尔,日奈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那……那个臭女人,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啊!」
  ——她果然只把我当成狗看待吗?我当真形同她所饲养的宠物狗吗?
  我一边感受着柠檬那道射向我背部的同情视线,一边追着日奈的气味急奔下楼。
  日奈从午休时间起,便开始四处打听情报。
  她以戏剧部成员为调查中心,到处向参与社团活动,直到很晚才离开校园的学生们询问相关情报。
  首先,她跟昨天练习到很晚才回家的田径部成员进行过一番谈话。
  或许是没能得到期待的情报,导致她只得隐藏起失望的表情,开口向他们致谢。
  而在前往下一间教室的途中,她突然停下脚步。那紧握的双拳似乎因怒火中烧而不停颤抖。
  日奈突然露出凶狠的眼光,回头直瞪着我,并哒哒哒地跨着大步逐渐逼近我。
  「——我都说过由各人各自展开行动,所以不需要贴身保镖,你听不懂是不是?」
  「你在说什么啊?我确实也是独自展开调查行动啊。」
  我搬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脸上摆出一副装傻的神情。
  「那你为什么一直当我的跟屁虫啊?」
  「我们是不是在调查同一起案件?」
  「……是啊。」
  「既然如此,那询问对象及调查地点有所重叠,这也怪不得我吧?」
  「啧……」
  日奈相当不甘心地怒瞪着我。
  不过她并未再多说些什么,而是迳自转身再次展开调查。
  「……话又说回来,还真是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呢……」
  我一边记下日奈所探听而得的情报,一边轻声嘀咕起来。
  例如:这是对社团预算获得优渥待遇的戏剧部感到不满之学生,所动手犯下的恶作剧行径。
  例如:这是没能得到演出机会的戏剧部成员,对女主角所抱持的嫉妒所致。
  例如:这是戏剧部成员不满自外面邀请女演员演出一事,而采取的反弹行动。
  例如:这是男朋友被部长抢走的女学生,所犯下的复仇行为。
  例如:这是戏剧部自导自演的闹剧,目的是提前为公演暖场。
  例如:这是怪异现象所致——
  也唯有宵森学园,才会有这种将怪异现象当作犯人的假设吧。
  从戏剧部怪人到剪刀手……只不过是稍微问过一些学生,就已有数量相当可观的怪谈冒了出来。
  「照这情况看来,大概不仅止于七大不可思议吧?」
  「根据我所听到的消息指出,好像已经有七七四十九个不可思议现象获得确认了喔。」
  「……那是什么玩意儿啊?」
  「听说这样似乎还不太够用,最近甚至传出要引入七的七次方个不可思议现象制度的检讨声浪喔。」
  谁会去检讨这种事情啊?难不成是学生会长?
  我拼命地将一脸高兴地为怪异现象分门别类的和臣幻影,从我脑中驱逐出去。
  可是说也奇怪。
  生性柔弱的女孩子会对鬼怪作祟或诅咒感到害怕,这倒还可以理解。
  但是连强悍的柔道部及空手道强者们,都神情严肃地脱口说出地缚灵与怨灵等等话题……这究竟算是什么状况啊?
  我记得我以前还在这里念书的时候,校内气氛似乎并非如此啊。
  不过当时我还只是个小学生,并没有很频繁地往高中部跑。所以我也无法完全肯定究竟是过去便有这种风气,抑或是最近才转变成这样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纵使这个地方再怎么神秘,但除了与诹访部有关的人们之外,其他人应该都只是极其平常的平凡人才是……照理说啦……
  日奈一脸傻眼地看着我。
  「就告诉过你,这里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嘛。」
  「撇开学生不谈,连老师也这样?」
  「因为这是一间私立学校,所以长年在这里任教的老师也不在少数啊。」
  哦……这样说也对。要是校内平常就会发生怪异现象,那么在校任职时间愈长的老师,遭遇类似事件的机率自然也会跟着攀升。
  ——我还真是讨厌会不经意认同这种不合常理的解释的自己啊……
  「但是……」
  还打算继续发牢骚的我,突然停下脚步。
  刚刚从我身旁经过的女学生,身上散发出一股熟悉的气味。
  我的嗅觉辩认出那跟今天早上残留在日奈交至我手中的服装碎片上头的气味——也就是与犯人十分相近的气味。
  我在不被日奈察觉的状况下,暗中确认了碎布的气味。
  ——宾果,九成九错不了。
  但……却有一个令我有点在意的疑点。
  在擦身而过的女学生气味当中,混杂着另一股不太熟悉的气味。
  那并非是我闻惯的『人类』气息。
  但却又不是非属人种的兽类气味。
  我凝视着身为气味来源的女学生背影。她踩着仿佛梦游病患的不稳脚步,飘飘然地行走于走廊上,再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处于正常状态的女孩子。她的动作宛如被看不见的丝线所控制,显得极不顺畅。
  ——真是够了,看来怪异现象这个说法,果然还是无法轻易加以否定呢……
  我倏然转头观察日奈的样子。
  日奈并末察觉到刚刚擦身而过那名女同学的异状,她相当热心地继续跟戏剧部的学长探听情报。
  我虽然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在日奈没有发现的状况下,悄悄离开了她身边。
  只见这名女学生脚步不稳、摇摇晃晃地在走廊上行走着。不管是她那失焦的飘渺眼神也好,摇摇晃晃的行走方式也罢,简直就跟僵尸没两样。
  最后她走进了一间三年级的教室,坐在最后一排的某个座位上,心不在焉地仰望着上空。
  「——同学。」
  某个同班同学叫了她一声,不过她并没有作出反应,仿佛完全没听见对方的声音一样,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张恍神的表情。
  她的无反应惹得同班同学们面面相觎,并感到有点害怕。
  「……我说,她到底是怎么啦?」
  「你不觉得她最近怪怪的吗?」
  「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昨天因为有东西忘记带走,所以折回教室来拿,结果啊……」
  「——她竟然连灯也不开,就这么坐在座位上发呆耶……」
  「搞什么啊?」
  「根本就像恐怖电影嘛,超可怕的说。」
  少女们的喧闹聊天声沿着走廊逐渐远离。
  我则是再次确认过那名女学生的座位之后,便转身回自己的教室。
  ——这件事还是先别告诉日奈好了。
  这股奇特的气味,以及她那非比寻常的模样……总觉得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为了以防万一,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呈报上去,由我一人独自展开调查行动比较妥当。
  犯不着刻意让日奈陷入险境,我可是日奈的随身保镖耶,我的工作就是要让日奈尽可能地远离危险啊。
  「……等查清楚敌人的真面目之后,再向她报告也不晚。」
  我这样说服自己,并决定在放学后正式追查她的行踪。
  放学后,即使过了离校时间,仍不见那个女学生有打算离开学校的迹象。
  太阳早已西沉,天色变得颇为昏暗,然而她却似乎一点也没有打开教室灯光的打算。
  她就这么心不在焉地垂着头,独自呆坐在一片漆黑的教室里,可见她目前的状态果然很不正常。
  我藏身于楼梯后面,静静等待她展开行动。等待对我而言并不难受,打从以前开始,我的拿手绝活便是屏住呼吸,并动也不动地藏住自己的气息,时间可达数小时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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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哒。
  过了晚上十点之后,教室内终于有了动静。
  原本处于待机状态的我,立即转变至追踪模式。
  只见置身于漆黑教室当中的她站了起来,脸上依旧是一副虚无飘渺、不知究竟望向何方的恍惚眼神。
  而神态失常的她,身边则飘浮着一股未知的灵气。
  ——跟昨天在旧校舍所遇见的灵气极为相似。
  我放轻脚步,隐藏起自己的气息然后追踪她。
  ——难不成她准备前往戏剧部的社团办公室?
  她并不是戏剧部的成员之一,这件事我已经事先确认了。
  当然,她也不是像日奈那种义务协助的工作人员,同时也没传出过她曾与戏剧部成员发生过任何纠纷的谣言。
  就在我为了不跟丢她,而准备再稍微缩短双方距离之际,背后突然传来一股气息。
  我头也不回地停下脚步。
  同时利用退步快速地绕到这名从后方逐渐接近我的不明人物背后。
  在对方有所反应之前,我已经先伸手扣住其脖子。
  「呀……!」
  ——有点耳熟的声音。
  与此同时,我闻到对方的发丝传来一股熟悉气味。
  「日……日奈?」
  「……既然知道是我,还不快点松手?」
  我急忙放开原本扣在日奈脖子上的手臂。
  日奈轻灵地转过身子,摆出交抱双臂的姿势,抬头仰望着我的脸。
  「你这是做什么啊!」
  「还不都是因为你行迹可疑的关系。」
  日奈颇为得意地鼓起胸膛。
  ——这样说好像也对……
  要是平常一天到晚,总是死缠烂打地跟在自己身旁的人却突然消失不见,自然很容易启人疑窦。由于太过专注于眼前所发生的事态,而一时粗心大意……我不禁暗骂了自己一声笨蛋。
  「快回去!」
  「要我回去是可以啦……」
  日奈装模作样地嘟起嘴唇,再次转头看着我。
  就在此时,暗黑的校舍中响起了钟声。
  「……不过现在已经超过晚上十点了喔?」
  日奈面露嫣然浅笑,将手上所戴的手表伸到我面前。
  的确,现在时间已经超过晚上十点。
  日奈笔直竖起食指喃喃念道:
  「『夜晚十点至隔天凌晨六点,千万不可踏进校舍。因为将有一道通往彼世的门扉开启,使校舍化为非属此世之物的乐土』——你应该知道这句话吧?」
  「我当然知道,我也在宵见里的传承当中听过这段描述啊。」
  诞生于山神家的人,从来没有人能在不知道这条守则的状况下长大成人。
  而诹访部家想必也是如此。
  一旦过了晚上十点,这个地方就会变成另一个异世界。此处会摇身变成非属人世之奇怪事物为所欲为的领域。
  而学校则会在照理说绝对不会有学生待在校舍内的夜晚十点及早上六点各敲一次钟。
  根据学生们之间的谣传,钟声之所以响起,乃是为了点出这扇通往异界之门开启的时刻,并带有要求学生们尽快离开校园的催促之意。
  而事实上,钟声的真正涵义,乃是宣告从现在开始直到天明的八小时内,这间学校将化为不存于人世之怪异事物招摇阔步的异世界之事实。
  因此校方强力宣导过,到了这个时间带,请所有学生与老师都务必尽速离开校园。
  据说过去曾传出因为有学生在校逗留过晚,却再也没回来过的严重事态。
  也有另一项谣言指出是因为这名消失的学生,变成一种与原本截然不同的东西回到校园,并引发了一场可怕的惨剧所致。
  日奈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继续对我说:
  「我是可以自己一个人回去啦……」
  「……但我却不可以放你独自一个人回去……」
  日奈一听见我的回答,随即露出满意的笑容。若非刚刚才被她辩得无话可说,说不定我还会觉得这张笑容很可爱呢。
  日奈仿佛担任我的引路人一样,踩着轻盈脚步往前行走。
  「那我们就快走吧。」
  「……」
  我顿时哑口无言。
  这意思不就是说……
  即便校方要求她回家,她还是一直窝在学校,等待这个回不了家的时间来到吗?
  我虽然对日奈耍的小聪明感到咬牙切齿,但还是随后跟了上去。
  真是够了——她要是闭上嘴巴,看起来反而还比较可爱一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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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超过晚上十点之后的校园,到处都充满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我——诹访部日奈边注意着周遭气氛边往前前进,身边则是有勇太与我并肩而行。
  不晓得勇太究竟有没有察觉到周遭空气产生的变化,他只是露出与往常一般无异的冷淡表情凝视着前方。
  「……那,你发现了什么?」
  我一开口询问,勇太随即讶异地侧头望着我。
  「我发现什么?」
  「再装蒜也没用,你一定掌握到什么线索了对吧?」
  我双眼炯炯有神地凝视着勇太,勇太则有点胆怯地后退了一步。
  哼……勇太,如果你以为你瞒骗得了本大小姐,那你就大错特错罗。
  之前任凭我干交待万叮咛,都还是死缠烂打地跟在我身旁的勇太,竟会突然开始独自采取行动,而且还是瞒着我,私底下偷偷地行动……这实在太过可疑了。
  想也知道他一定是找到了与这起事件有关的线索嘛。
  「……」
  勇太立时露出一副『完蛋了』的表情,随后很认命地小声开口回答:
  「嗯……我已经大致掌握住戏剧部那起事件的犯人真面目了……」
  什么!
  那你为什么没有马上向我报告啊!我眼神凶狠地侧目瞪视着勇太。
  「我不是吩咐过你,一有消息就要马上向我回报吗?」
  「……因为我还没确认过自己的推测是不是正确啊……」
  勇太语带辩解地简短回了这句话,随即将头撇向一旁。
  我与勇太的对话就此宣告中断。
  这让我戚到有点生气。
  的确啦,勇太从小就不太爱说话,可是他也不是一个如此别扭的家伙啊。
  ——以前遇到必要的时候,他明明都会直视着我的双眼,主动开口与我交谈。但现在却……
  眼见对话即将中断,我只得抛出另一个话题。
  「那……嫌犯现在正朝哪里走去?」
  「戏剧部,不过她身上带着一股奇特气味,所以我才刻意放任她自由行动。」
  「什么奇特气味?」
  「……我很难用言语解释给你听。」
  ——真是够了!
  我强忍住想要跺脚发飙的情绪,死命盯着走在我身旁的勇太侧脸,暗暗在心中对他喊话。
  ——我说……要你开个口跟我说话都嫌麻烦是不是啊?
  或者这代表在你的心里,完全没有任何话想要对我说,是不是?
  既然这样,那你大可不必答应担任我的守护者,直接一口回绝不就得了!
  反正我对勇太你这家伙——
  对勇太你这个连去什么地方也不说一声,迳自离开故乡长达六年时光的臭家伙……
  「日奈。」
  突然听见有人叫出我的名字,我才回过神来。
  只见勇太早已站在戏剧部办公室前面等着我。
  ——现在正是执行『职务』的期间,并不是思考这等琐事的场合。
  我驱散这股纯属个人的烦闷心情,迈步走向勇太身旁。
  摆在走廊上的扫地用具置物柜后面,刚好形成了一个戏剧部办公室无法看见的死角。
  而躲在置物柜后面窥视办公室状况的我,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气。
  「——办公室的门居然被打开了!」
  「这扇门平常就没有上锁不是吗?」
  「平常确实不会上锁……」
  但由于今天早上才刚发生过那种事,因此担任顾问的草野老师在最后离开之际,理应会再三确认过门窗是否已确实上锁才对呀。
  「……原来如此。」
  勇太双眼微眯,轻轻点了点头。
  他放轻脚步,经由微微开启的门缝之间闪身入内。
  我也提高警觉,跟着勇太进入办公室。
  隔着勇太的肩膀,我看见在没有开启任何灯光、一片漆黑的办公室正中央,出现了一道人影。
  一名神情恍惚的女学生,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
  然后……另外有一名呈现半透明状态的少女,仿佛重叠在这名颈项低垂的女学生身上一样,飘浮于半空中。
  半透明的少女一举起手臂,坐在地板上的少女也动作生硬地举起手臂。
  而舞台小道具及服装则有如呼应少女的举动一般,纷纷飞上空中。
  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办公室里面的东西正在跳舞一样。透过另一种角度来观看,这或许堪称是一幅充满奇幻气息的光景。
  当然啦,如果飞舞于空中的小道具,没有一再与墙壁发生碰撞而导致损坏的话……
  如果舞台服装并没有被撕成千疮百孔的话……
  ——我内心变得相当激动,差一点就忘记原本的目的而冲出去阻止。
  戏剧部所有成员花费数个月时间所准备的服装与小道具,正不断遭到破坏耶!
  我不由自主地往前踏出一步,勇太则伸出一只手臂制止了我的行动。
  要完成这么多事前准备工作,究竟是多么累人的一件事……才刚转进这间学校不久的勇太自然无从得知。
  而戏剧部又是付出了多少心力,才能单靠学生们的双手,就将十二年前所使用过的服装、小道具及布景全部修补完毕。
  因此……不管犯人是活生生的人类也好,是非人族类的诡异存在也罢,任谁都没有权利摧毁众人的辛苦成果。
  ——然而,勇太提醒了我,我的身分不允许我作出任由感情驱使的无谋举动。
  我强忍住开口大吼的情绪,轻声对勇太说: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夸张的骚灵现象呢。」
  「我也一样。」
  我再次凝神观看眼前的奇诡光景。
  ——那是……什么东西的『思念』吗?
  与表情恍惚的女学生重叠在一起的半透明身影,看起来有点模糊不清。宛如直接证明自己并非属人世之物一样……
  在宵见里当中,人们诚心所许下的强烈愿望与思念都会获得实现。
  即便许愿之人早已离开乡里,但这股过于强烈的心思仍会残留于这片土地之上。
  有时也会发生思念残存长达数十年时光,却仍旧末见消散的状况。
  「……日奈,那是?」
  「『思念』——说白一点就是类似幽灵的玩意儿啦。」
  「——哦……原来这股气味就是这类存在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啊……」
  勇太眯起双眼,将视线投向骚灵现象的中心点。
  犯人所呈现出来的外貌,乃是一名身体、发丝全都处于清澈半透明状态的少女。长度及腰的发丝,仿佛受到夜风吹拂一般飘摇起伏,并在半空中扩散开来。
  「水手服……那不是我们学校的制服吧。」
  「不,那确实是我们学校的制服喔。」
  「啥?咱们宵森学园的制服,应该是西装外套才对吧?」
  「那是十年前才改过来的,在那之前一直都是沿用那套水手服喔,老旧『思念』还满常出现这样的装扮呢。」
  「原来如此。」
  勇太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他却突然拍拍我的肩头。
  「咱们走吧。」
  「咦?」
  我瞠目结舌地仰望着勇太的脸。
  「等等……咱们明明都已经找到真凶了,你却打算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转身走人?」
  「即使我们现下在这里展开什么行动,事件还是无法获得解决啊。」
  「你怎么知道解决不了?」
  「因为我又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抓住幽灵。」
  「可是这样放着不管……」
  「我的职务是保护日奈你……不论什么时刻,我都会将这件事列为最优先考量。」
  勇太以出人意表的强硬口气,斩钉截铁地对我说出这句话。
  接着,未经我的同意,他便迳自单手轻松地将我抱了起来。
  大概是觉得跟我讲道理实在太过麻烦,打算就这样把我带出戏剧部办公室吧。
  轻而易举将我抱起来的臂力,以及他肌肤所传来的气味……
  顿时使我感到面红耳赤,整个人也因气血上街而感到头晕脑胀。
  ——勇太这臭家伙,居然妄想忽视本大小姐我的意志,真是不可原谅!
  ——哎……原来勇太只要有心,其实还是有办法随心所欲地对付我这种女孩啊。
  我不由自主地用力拨开勇太的手臂。
  勇太好像很讶异我的反应一般,缓缓松开他的手,随后他蹙起眉,近距离窥探着我的脸。
  我心想『他该不会已察觉到我正在脸红吧?』,我使劲将勇太推开。
  「日奈?」
  「我……我才不要这样!」
  「喂,日奈……」
  勇太露出有点困扰的表情,企图将我拉回他身边。不过看见他那张嘴脸,却又使我不禁怒火中烧。
  以前的勇太,明明就是一个对我言听计从的男孩子。结果才不过一段时间没见,他却擅自改变讲话声调,个子也变得很高,连力量都变大了——
  ——而且明明有我陪在他身旁,却总是挂着一张苦瓜脸,那是什么意思嘛。
  「我才不要什么事都没做,就直接转身逃跑!而且再这样下去,公演会……」
  「日奈,小声点……」
  我突然闭上嘴巴,勇太脸上则依然维持着一张颇感困扰的表情。
  不知不觉之间,骚灵现象已经停止继续疯狂作乱,小道具及舞台服装也全都静静地固定于半空中。
  身穿水手服的『幽灵』,则飘浮在一片寂静的办公室中心地带,双眼笔直凝视着我们。
  ——这也难怪啦……
  我都这么大声地吼了一长串,对方自然不可能浑然不觉。
  面容恍惚地瘫坐在地板上的女学生倏然起身,右手还握着一把大号的裁缝用剪刀。
  拥有实际肉身的少女与半透明少女的嘴唇,仿佛重覆曝光一样重叠在一起,并轻声说道:
  『你们打算出手阻碍吗?打算阻碍我?』
  『主角只有……而已……』
  『惩罚……』
  她高高举起手臂。
  同时,勇太也快速抱住我,顺势在地板上滚了一圈。
  剪刀则从我的鼻子前面呼啸而过,刺中我身旁的墙壁。
  「……啧!」
  勇太觉得有点麻烦地发出咋舌声。
  听见这声音的我,内心感到有点受伤。
  这是由我所造成的失误,我自己再清楚不过。
  我也认为勇太会生气也是应该的。
  可是……你也犯不着这样不屑地发出咋舌声吧?
  我强忍着心中的痛楚,暗自下定决心。
  ——我非得设法挽回局势不可……
  到戏剧部担任协助人员,是我千拜托万拜托才求到的一份工作。
  我绝不容许因我的失误而导致公演无法如期举行的事态发生。
  『——!!』
  女学生发出了愤怒的尖叫声。
  她抓起另一把剪刀,飞身袭击而来。
  遭到幽灵附身的三年级学姐,脸上依然带着恍惚表情,但这却令她看起来更为可怕。
  勇太抓住我的手臂,用力将我拉向一旁。
  他避开疾飞而来的刀锋,并一脚踢倒排列在墙边的置物柜。
  ——咔锵——!
  这是女学生所抛出的剪刀与置物柜的不锈钢门,在强力碰撞并被弹开之际所发出的刺耳金属声响。
  女学生的动作只停止了那么一瞬间。
  我跟勇太便趁隙躲到层叠堆积起来的课桌椅后面。
  「……快趴下!」
  勇太整个人趴在地板上,并用他自己的身体覆盖住我。
  剪刀穿过层层叠叠的课桌椅缝隙,笔直飞向我们。
  勇太以手刀将剪刀打下来,并保护我免遭刀锋刺中。
  位于办公室后面的书柜飞过来挡住门扉,由于这是一个摆满了剧本及戏剧概论等相关书籍的沉重书柜,因此也代表我们已无路可逃。
  眼神恍惚的女学生执抝不休地持续展开攻击。
  呈现半透明状态的少女一动,女学生也如同受到控制一般跟着动作。
  她每挥动一次剪刀,舞台服装便出现裂痕、小道具也受到破坏。
  所有心血都逐一被毁坏。
  我情绪渐感焦躁地咕哝起来。
  「怎么办……」
  「放心吧,我们只要趁隙自窗户逃出……」
  「再这样下去,这出戏剧将会无法如期上演啊!」
  「……哇咧,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件事啊?」
  不理会勇太无力地发出吐槽的我,下意识地咬起自己的指甲。
  大家为了这次的公演,都已经努力了奸几个月,但……
  我维持着趴在地板上的姿势——应该说是维持着被勇太压在地上的姿势——抬头往上看。
  只见小道具、舞台服装、裁缝道具等物品,均以她为中心,用着相当惊人的速度在室内到处飞舞。
  说句老实话,看起来根本没有办法接近她,我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我仰望趴在我身旁的勇太。
  勇太他——视线并未停留在我身上。
  只见他动也不动,仿佛留神倾听一般地,透过课桌椅缝隙注视着她的状况。
  我也屏住呼吸,专心侧耳倾听。
  我听见了一阵夹杂在小道具受到破坏、服装遭到撕裂等声音当中的不同声音。
  ——那是女孩子的声音。
  我倏然挺起上半身。
  随后我定睛凝视着身处漩涡中心地带的两名少女。
  遭到幽灵附身的女学生,只是面带恍惚表情,不停挥动手上的剪刀而已。从方才便一直发出声音的,乃是呈现半透明状态的少女。
  她以宛如苦恼不已的沙哑声调,不断发出轻声嘀咕。
  (……只有一人……)
  (……主角……只有……)
  (……在舞台上……)
  (……危险……)
  (……睽违十二年的……)
  (……主角……)
  (……已经不在人世了……)
  在少女所发出的复数轻声咕哝,形成仿佛于四面墙壁之间彼此重覆回响的语句当中,我听见了一个令我在意的句子——她刚刚说了『睽违十二年』?
  「勇太!」
  「干……干嘛?」
  「我们得听听那名少女说了些什么!」
  「为什么啊?」
  「因为这样或许就能了解这起事件的真相。」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这次的公演戏码,正好就是我们学校戏剧部在睽违十二年之后,才决定再次公开演出的戏剧啊!」
  勇太双眼微眯。
  他也发现到水手服幽灵咕哝说出的话句,与这次公演之间有所关联。
  在『思念』当中,一般根本不知自己的行动有何意义,只是一味采取惯常行动的状况是很常见的。
  然而眼前这名幽灵少女却有其自我意志。
  如果能够跟她进行交谈,相信应该就能解决这起事件才对。
  勇太侧目注意着少女的模样,随后脸上浮现出凝重的表情,轻声对我说:
  「……虽然是这么说,但在这种状况下,随便冒然接近也只会害我们受伤啊。」
  现状确实如勇太所说,我们手边完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拿来当武器。
  哎……刚刚如果记得先从置物柜里面拿出一支拖把,不知该有多好。
  我抬头仰望勇太。
  「我想让这次的公演顺利成功,毕竟我可是凭我自己的意志挺身帮忙,并完成了这么多准备工作啊。」
  「这我知道。」
  ——不,勇太你一点都不知道。
  你一定不晓得我究竟是多么重视这场公演。
  反正勇太你根本就不重视我的心情,你只是在意你的『职务』罢了!
  我压抑住焦躁情绪,变更原订作战。
  「……再这样下去,我们在逃出办公室之前,大概就会被她杀死了吧?」
  我这句话使勇太脸上的神色明显产生动摇。
  「所以勇太,我要你去抓住那个女孩。」
  「怎么抓啊?」
  「就算无法抓住幽灵,你至少也对付得了那名遭到附身的女学生吧?」
  「所以我才会问,你要我怎么抓啊?」
  眼前对手并非只是一般女高中生。
  而是足以操动骚灵现象的强力『思念』之借体。
  只因为她具有实体,便认定应该有办法加以制服……这句话听在旁人耳中,一定会觉得相当有勇无谋吧。
  ——不过,我对这一战可是胜券在握喔。
  我正面注视着勇太的双眼,并扯开嗓门对他大吼:
  「所以说,你只要变身不就得了!」
  「你……」
  勇太仿佛哑口无言一般,不断重覆着张嘴及阖嘴的动作。
  我的脸逐渐逼近勇太,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勇太也无法将视线从我脸上栘开。
  「……不行,我拒绝接受这项提议。」
  「勇太……」
  我话说到一半,用力吸了口气之后,随即大声对着他吼:
  「告诉你!要是我能够变身,我打一开始就会使用这份能力!」
  瞬间,勇太整个人大大晃动了一下,身形不稳地凝视着我。
  ——唉,为什么我就是没有像勇太或柠檬一样的能力啊!
  如果能够拥有与勇太一样的力量,我就可以挺身保护大家,也可以让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不致遭受到任何痛苦折磨了啊。
  我硬是将从我年纪还小的时候,就一再于内心深处不断重覆呐喊的这句话吞进腹中。
  因为光是羡慕并无法成就任何事,况且我也拥有只属于我的独特力量。
  虽然不像是勇太或柠檬那种可以直接以肉眼明显看见的力量,也不像是宵见里之『力』那种强大到无与伦比的力量,但我仍可靠属于我的力量来守护大家——而且我也愿意这么做。
  所以无论再怎么排斥,我也绝不会做出放弃自己『职务』的举动。
  对于我的提案,勇太用力摇头表达拒绝接受的意思。
  「我说我不要变身!」
  「但除此以外已经没有别的方法了,这点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吧!」
  我把脸凑向勇太,距离近到几乎可以感受到他所呼出气息的程度。
  勇太的脸扭曲纠结。
  不过勇太仍未将他的视线从我脸上栘开。
  不对,应该说是他无法栘开视线。
  勇太脸上露出近似恐惧的表情,不停摇着头。
  「住……住手!日奈,千万别……!」
  然而我一点也不犹豫。
  我牢牢捕捉住勇太的视线,并起身开口发出声音:
  「——我以诹访部之名下令,山神勇太,现在立即制服眼前此人!」
  勇太的双眼因惊讶而睁得老大。
  他仿佛无法相信自我口中所出话语一般,整个人当场僵住。
  「勇太。」
  纵然如此,勇太还是无法违逆我的命令。
  只要我是诹访部的一天,身为山神的勇太就没有办法违抗我。
  因为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有这条法则的存在了。
  「呜……」
  勇太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双手拄着地板。
  勇太就这么在我眼前产生改变。
  浓密的黑色兽毛覆盖住他全身上下,指甲也有如锐利刀刃一般逐渐伸长。
  ——由人类转变成野狼。
  我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能够顺利使勇太变身为野狼。
  山神乃是在这世上历史最为古老的狼人一族,同时也是狂暴的山之神后裔。在这地上绝对找不到任何东西,有办法胜过同时结合了人类智慧与野狼之力的山神。
  这世界上仅有诹访部一族,是唯一能使他们屈膝下拜之人。
  因为诹访部乃是自太古时代以来,便身为具有能使野兽听从命令、并随心所欲加以控制的声音及眼神的驯兽师一族。
  「勇太,只要靠着山神之力,必能顺利化解眼前的危机!」
  我语带鼓励地为持续变身的勇太加油打气。
  这下子应该可以度过难关才对,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存在,能够与山神所具有的压倒性力量分庭抗礼。
  况且我也是诹访部的直系血亲,虽非出自本意,但我好歹也是被称为下任当主的身分,应该能够以诹访部之力好好引导勇太才对。
  我跟柠檬都已经搭配得这么好了,跟勇太搭挡自然更不成问题。毕竟我们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一直相处在一起了啊。
  只要我们两人能够联手解决掉这起事件,相信那群老头子们一定也可以认同我们。
  对勇太有所不满的族人们也只得乖乖闭上嘴巴。
  如果……如果勇太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收他当我的亲信。只要勇太别随时绷着一张脸,他看起来其实也还不赖,应该能充分扮演好这个角色才是。
  此外,这件事一旦成功,相信哥哥他也一定可以认同我已能独当一面,也会对我说声『你表现得真好』,大大夸奖我一番……
  ——然而一阵突然响起,足以震慑全场的吼叫声,轻易打碎了我的梦想。
  不但窗户玻璃『霹哩霹哩』地发生振动,就连办公室内的空气也为之撼动。
  我重新转眼望向勇太。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看见狼人变身,自从我与柠檬搭挡出击以来,我也好几次见到她变身成野狼的过程。
  可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定睛凝视着这只直到刚刚为止,还带有勇太身形的生物。
  但现在只见一只体积远比变身成野狼的柠檬……还要大上一、两倍的巨大黑色野兽,出现在我面。
  「勇……太……?」
  我一叫出他的名字,『野狼』随即停止吼叫。
  他以那双宛如鬼火般的鲜红眼睛凝视着我,并张开两排尖牙整齐并列的血盆大口。
  ——我觉得他好像露出了笑意。
  下一瞬间,『野狼』无声无息地掉转身子。
  笔直朝着站在办公室正中央的女学生疾驰而去。
  女学生举起手臂。
  小道具及服装残骸仿佛防护罩一般,快速旋转起来。
  排列在墙边的置物柜也『咔哒咔哒』地发出振动。
  并一个一个飘上半空中,快速直扑『野狼』而去。
  『野狼』只靠前脚祭出的疾速一爪,便轻易将朝着自己飞过来的铁块弹开。
  凹陷的置物柜猛然撞上墙壁,一阵破碎声钻入鼓膜。
  「呀……!」
  我不由自主地捣住耳朵,转眼望向掉落在一旁的置物柜残骸。
  ——我整个人顿感毛骨悚然。
  不锈钢制的老旧坚固置物柜上,竟留下了一道爪痕。
  那只『野狼』的利爪,竟能连钢铁亦能轻易削断。
  而在我感到讶异的这段期间,『野狼』仍持续轻轻松松地闪过她的攻击,并与她展开近身肉搏战。
  女学生用力挥动手中剪刀。
  『野狼』身形轻灵地避开了女学生那生硬不灵活的攻击。
  利爪一亮,划过女学生的肩头。
  地板上随即出现飞溅的血花痕迹。
  女学生只是身子微微一倾,便继续展开下一波攻势。
  然而剪刀却只留下破风声,随即掉落于地板上。
  紧接着传来一阵悲鸣。
  因为『野狼』张开它那长满尖牙的下颚,紧紧咬住了女学生的右手。
  拥有实体的女学生与呈现半透明状态的少女,发出了双重悲鸣声。女学生使劲地扭动身子,试图挣脱野狼的尖牙。
  她为了击打『野狼』的鼻梁,而拼命地挥动着仍保有自由的左手。
  一次、两次、三次……女学生的攻击却都很轻易地被闪过,『野狼』的利爪也不停闪出光芒。
  而每次利爪一闪,鲜血便飞溅四散,女学生也跟着发出苦闷的悲鸣。
  只要『野狼』轻轻挥动前脚,女学生的身子就会染上一片鲜红色彩。
  异常呛鼻的鲜血气味。
  我强忍着头晕脑胀的感觉,大声对他喊叫:
  「快点给我住手!我只吩咐你制服她而已!你做得未免也太过火了吧!」
  然而『野狼』却完全不理会我的声音。
  他看起来好像沉迷在玩弄眼前猎物的行径当中。
  ——无法控制。
  我整个人不听使唤地颤抖。
  在我眼前的这只生物,既是勇太、却又不是勇太。
  ——他是一只魔兽。
  那不是靠我现在的力量,就能够轻易驾驭的存在。
  就如同经验不足、技巧亦不熟练的驯兽师,无法驯服一头食人猛狮一样,现在的我也无法控制眼前这只生物。
  而不成熟的驯兽师,就只能待在笼子的一角,等待迎接遭到吞噬的下场。
  我发不出声音。
  双脚抖动不已,连站都站不直。
  逐渐变得浑身是血的女学生,以及神态狞猛的『野狼』。
  亲眼目睹这惊人光景的我,已完全陷入了恐慌状态。
  这股未知的恐惧感使我的牙根无法咬合,只能不停发出『咔哒咔哒』的打颤声。
  ——可是……可是……
  「勇太……」
  我拼命挤出一丝声音,叫出勇太的名字。
  『野狼』侧目瞄了我一眼。
  我那张胆颤心惊、泫然欲泪的表情,就这么映照在他那有如鬼火般鲜红的双瞳当中。
  『野狼』再次仰天长啸——但却是一阵不同于先前的痛苦悲鸣声。
  听见这阵狼嚎,使我突然回过神来。
  ——勇太正在说「快点阻止我」……
  我突然有此感受。
  我虽急忙打算呼唤他,但却因口干舌燥而一时发不出声音。
  我用双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挺直背杆、双脚张开与肩同宽,直视着眼前这幅鲜血直流的惨烈光景。
  「……我应该不是那种连自己所捅下的篓子,都无法善后的丢脸家伙才对。」
  即便声音相当微弱,不过这句话一说出口,我的双脚倒也随即停止继续抖动。
  我深呼吸一口气,双眼瞪着『野狼』。
  『野狼』已经咬住了失去意识的女学生颈项,雪白尖牙如今正准备撕裂她的肌腱。
  「勇太!快点住手!」

  『野狼』瞬间停止动作,一张血盆大口依然叼住女学生的它,缓缓转身望向我。我笔直注视着『野狼』的双眼,小腹用力使出十足力道:
  「趴下!」
  与其说这是一声命令,或许更近似于怒吼也说不定。
  然而『野狼』却马上作出反应。
  他一反先前的狞猛神态,乖乖地趴在地上。
  我的耳朵清楚听见『呼……呼……』的喘气声。
  而身穿水手服的幽灵则在不知不觉当中自现场消失,骚灵现象也随之止息。
  被破坏得七零八落的小道具及舞台服装残骸,全都散落在血迹斑斑的地板上。
  大概是因为借体遭到攻击,导致幽灵无法再维持其力量所致。
  (——请救救——)
  一阵几乎漏听的微弱声音,在短短瞬间掠过耳际。我虽惊讶地环视着四周,但办公室内已感受不到任何的残留气息。
  ——她说要救人……到底是要救谁啊?
  我一边侧头思考,一边转头望向『野狼』,却顿时大吃一惊。
  因为『野狼』已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回人形——也就是勇太的模样。
  他从头到脚都沾满了鲜血。
  又因为在变身之际撑破了身上衣服——导致他现在一丝不挂。
  我急忙将视线从勇太身上栘开。
  行经血泊所发出的『啪哒啪哒』脚步声,缓缓由我背后靠近。
  紧接着,一阵低沉的说话声,在不敢回头的我耳边轻轻响起。
  「……这里既然是戏剧部的办公室,那应该找得到尺寸适合我穿的衣服吧?」
  那是一道非常粗鲁的声音。
  我急忙从翻倒在地上的置物柜里面拉出一套衣服,头也不回地丢给勇太。
  其实我若能当面将衣服交到他手中,应该会比较好一点才对。
  但是我的双腿发软……因为我感受到勇太散发出一股相当强烈的怒气。
  再加上他……又什么都没穿。
  就算我再怎么大胆,也不可能直视同年龄的全裸男子。
  如果是在年纪还很小的时候,那也就算了……
  此时要我回头,确实需要相当大的勇气。而当我再次回头之际,勇太已换上了舞台服装的裤子,并蹲在倒卧于地板上的女学生身旁。
  勇太先为女学生脖子上的伤口做了止血处置之后,才小声告诉我:
  「还好,她还活着。」
  这声低语使我差一点就当场瘫坐下来。
  勇太则对我投出一道我无法判读的复杂视线。
  「要叫救护车吗?还是应该找本家的人来处理比较好?」
  「啊……你等等,我这就打电话联络本家。」
  我急忙拿出行动电话,跟在这个时间带应该还处于待机状态的家人取得联系。
  一旦外出执行这项『职务』,受伤可说是司空见惯的事。只要把伤患送到校舍外面,相信诹访部的人必会妥善地照料处理才对。
  ——虽然我跟柠檬都未曾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就是了……
  我与勇太合力将失去意识的三年级学姐拾到校舍外面。
  在这段路上,我偷偷瞄了勇太的侧脸一眼。
  自从离开办公室之后,勇太便一直沉默不语。他只是露出沉重的眼神,一直凝视着浑身是血的女学生。
  这让我感到相当困扰。
  为什么勇太不开口责备我呢?
  这件事明明是我的责任……要是他肯对我说『这全都是你的错!』并破口大骂我一番的话,我内心反而会觉得比较舒服一点啊……
  搞不好他内心正在责备他自己也说不定。一想到这,我就再也忍受不住,直接开口对他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要是不这么做,我跟你都会死在她手上。」
  勇太首次转头瞪视我。
  面对这股迎面而来的强烈怒气,使我不禁哑口无言。
  然而勇太既没有开口痛骂我,也没有出言责备我。
  他只是默默地掉转脚步,自我眼前消失。
  握在手中的行动电话响起铃声,诹访部的家人告诉我他们已抵达学校。
  我告知他们自己的所在位置,便按下结束通话的按键。
  随后我边定睛凝视着吞没勇太身影的昏暗黑夜,内心边浮现这样的想法:
  ——我刚刚应该好好向他道歉,说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比较好。
  如果我能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或许勇太便愿意原谅我。
  不……即便无法获得原谅,我也应该向他道歉才是。我明明应该确实地开口对他说『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可是……
  于是我在无法摆脱的后悔及孤独感包围之下,悄然不动地伫立于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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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迷迷糊糊之间,我因作了恶梦而惊醒,但再次闭上双眼,勇太的面容又随即浮现在眼前。
  就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之中,天亮了。
  被隔着纸门射入房间的阳光照醒之后,我昏昏沉沉地揉了揉双眼。
  抬眼望向时钟,已经是非起床不可的时间了。
  然而我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得到充分的休息。
  「……嘿呦……」
  我拖着沉重的身体离开被窝。
  我一边梳理头发,一边看着映照于镜中的自己。
  「——天啊……好难看的脸。」
  我不由自主地轻声咕哝起来。
  我的双眼好像哭了一整晚似的布满血丝。
  我用冷水洗了把脸,并以双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镜中那张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变得比较有精神一些。
  换上学校制服后,我动身前往客厅。
  我家是一间年代格外久远,空间又很宽敞的木造平房。
  老年人们虽然都称这间房子为「大宅院」,但其实根本就没这么了不起。好啦,房间的确是很多没错,而且又大得很没意义。光是从我房间到大家享用早餐的客厅,就得走上三分钟才行。
  想穿着睡衣悠闲地享用早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若是不换上整齐的服装,可是连早餐都没得吃。
  在沿着面向庭院的走廊前往客厅途中,我突然停下脚步。因为我发现身穿制服的勇太,直接穿越了庭院而来。
  勇太在家人的带领下,走进了后面的房间。
  ——这么一大早就跑来我家做什么啊?
  我的双脚自然而然地跟在勇太后头,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情绪逐渐涌上我心头。
  一方面是因昨天那件事而感受到良心苛责,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连我站在这么远的地方,都能瞥见勇太的侧脸显得格外苍白。
  勇太被带进后面的一间小房间里面。
  我则在房间前面徘徊了一阵子,不过却丝毫听不见房间里面的交谈声。
  就在我终于按捺不住地将耳朵贴上纸门的瞬间,随即听见了勇太的声音。
  「——请问是否能让我辞退下任当主守护者这个职务呢?」
  我维持着贴在纸门旁边的姿势,全身顿时僵硬、连动也动不了。
  勇太说他要离开我,这项事实使我双腿发软。
  ——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不是吗?
  在我的脑海中,有另一个极为冷静的我正缓缓地摇着头。
  ——人家都那么不愿意了,你还硬是要他变身嘛。
  ——你不是为了贯彻自己的主张,而无视勇太的意志,把他当成道具看待吗?
  我回想起听见我下令要求变身之际,浮现在勇太脸上的表情。
  勇太一定觉得自己遭到了我的背叛。
  他明明是那么地排斥……
  结果却受到宛如奴隶、彷佛道具一般的对待。
  ——像我这种人,被勇太抛弃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此时,室内传来有人起身的气息,我急忙躲进隔壁房间。
  纸门上映照出两道人影,他们在我藏身的房间前面停下脚步,并压低声音彼此交头接耳起来。
  「……真是意外啊,竟撑不到三天时间呢。」
  「很遗憾地,结果还是顺了那群老人家们的意呢。」
  「原本还以为山神的继承者或许有办法胜任,不料……」
  「……不过,面对那个日奈大小姐,他的表现也算不错了啦。」
  「说的也是,毕竟担任那个日奈大小姐的守护者……」
  「一点都没错,那可不是常人所担当得起的职位啊。」
  ——你们口中那个日奈大小姐,究竟是哪个日奈大小姐啊?
  我拼命压抑住差点起脚踹倒纸门的冲动情绪,现在不是闹脾气的场合。
  「只不过……才刚回来就碰到那样的事件,对他而言……」
  「想必一定相当难受吧?」
  「昨晚那起事件……听说现场简直就是一片血海?」
  「我记得山神的继承人,好像就是因为在六年前伤害了乡里之人,才被问罪赶出宵见里的,是不是?」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怎么完全都没听说过这件事啊!
  「嗯……当时那可是造成了一场相当大的骚动呢。」
  「好不容易等到风头已过,才得以重新回到故里,没想到……」
  「这对山神的继承人而言,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灾难啊。」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还是得询问现任当主的意见不可……」
  我一边听着逐渐远去的声音,一边抱住自己的膝盖不停发抖。
  ——伤害了乡里之人?
  我嘴里不断重覆着这句话。
  这想必不会只是勇太痛扁或狠踹了某人之类,能够轻描淡写带过的事情。会导致山神家的长子非得离开故里长达六年之久的事情,其严重程度绝对非比寻常。
  而且众人还十分留心地隐瞒这起事件,不肯让我知情——从以前直到现在。
  勇太从小就是我的儿时玩伴,现在则是我的『守护者』。而这起事件明明跟勇太有深刻关连,为什么却没有人知会我一声?
  是因为我当时年纪小?还是因为你们以为我听了会大受打击?这些根本都不成理由嘛!
  「……勇太他明明说过他不要……」
  昨天当我逼他变身之时,勇太极端地不愿意,他看起来就好像十分害怕什么似的。
  勇太并不是胆小。
  也绝对不是生性讨厌战斗。
  如今我敢确定六年前伤害乡里之人的凶手,百分之百就是那只『野狼』。
  一只隐藏于他内心深处,纵使力量再怎么强大,自身却全然无法加以掌控的野兽。勇太八成打从六年前开始,就一直惧怕着栖息于自己心中的那只『野狼』……
  「……可是,我真的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啊。」
  耳边传来一阵连自己都不禁作呕的微弱声音,就算再怎么轻声咕哝着这句话,也无法当成自己伤害勇太的免死金牌。
  「……唔……」
  我将脸埋进自己的双膝之间,紧紧咬住颤抖不已的嘴唇,并屏住自己的呼吸。
  因为我知道,一旦开口,我大概会放声大哭一番……
  ——远方响起了一阵钟声。
  在放学后的教室里,我心不在焉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今天的课程是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呢?总觉得我的记忆有点模糊不清。
  今天一整天当中,我的身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又是如何度过了这一天……这些事我全都想不起来。
  我只觉得自己的气力好像已经被连根拔除一样……
  「诹访部。」
  听见有人叫出自己的名字时,我才抬起头来。
  只见草野老师站在教室入口看着我。
  老师是戏剧部的顾问,同时也是我们这一班的英文教师。
  他很受学生们的欢迎,我个人也不讨厌他,可是现在我连开口回应他都觉得很麻烦。
  「你是怎么啦?今天的小考分数相当糟糕喔,一点都不像是你应有的表现呢。」
  ……小考?
  我都不记得自己曾经考过小考,又怎么可能取得高分。
  我颈项微垂地回答他:
  「对不起,我从早上就觉得自己有点头痛。」
  「你还好吧?」
  「嗯,我想只要稍微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这样啊,可别太过逞强了喔。」
  「谢谢老师关心。」
  「等你状况好一点之后,再到社团办公室露个脸吧。」
  「是。」
  我维持着低头的姿势,目送草野老师离开。
  随后我缓缓叹了口气,轻声自言自语起来。
  「……得去戏剧部那边帮忙了……」
  我动作缓慢地抬头望向时钟,到了这个时间,大家应该早已全部集合至社团办公室才对。
  可是我在服装及小道具制作方面,可说是一窍不通,即便现在急忙赶到办公室去,大概也没办法帮上什么忙。
  我发出了不知已经算是今天第几十次的叹气声。
  ——我之所以到这间学校上学,乃是因为我身负宵见里所赋予我的『职务』。
  诹访部的老年人们平日就像是在说口头禅一样,反覆不断地这么对我说。
  照理而言,诹访部家的下任当主应该要将每一天的时间,都花费在修行与锻练这两件事情上头不可。
  之所以让我上学,纯粹只是因为该处为诹访部一族应当守护的圣地,以及维持封印之地罢了。
  他们还说在学业方面,只要拿下能够维持在学身分的最起码成绩即可。
  参加课外活动更是荒谬绝伦的行径,甚至连朋友都不用去交。
  若因此而荒废了『职务』,那可就是本末倒置罗。
  ——这种话我已经听腻了,不管哪个家伙来,都只会对我说出一模一样的话。
  我也知道那些长老给予我特别待遇的理由为何。
  因为我是下任当主,因为我是妈妈所生的唯一一名女孩子。
  但这可是在我出生之前便已决定好的事情,又不是我自己选择要成为女孩子,也不是我努力挣来下任当主这个地位的。
  况且……我也没有抱着非得当上下任当主不可的心态。
  (反正学生身分这玩意儿,不过是用来成就『职务』的手段罢了。)
  当长老们边说边笑之时,我内心暗下决定。
  我一定要变得很喜欢这间学校。
  我不但要会好好读书,也会很重视我的朋友。
  既然那群老不死把我的校园生活说成一文不值。
  那么我——我绝对要相信在这间学园所度过的时光,是一段无可取代的日子,并竭尽全力好好加油。
  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将我凭自我意志所选择的路,说成是毫无价值可言的东西。
  所以我才尽可能地不向学校请假。
  这并不是为了尽好职务,纯粹只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
  ——当我说我要帮忙戏剧部做事的时候,老不死们居然群起反对。
  可是,因为我实在很想做这件事,因此我坚持不肯退让。
  我拼命地说服他们,甚至还绝食抗议,最后还请哥哥站在我这边,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他们的允许。
  这原本就是在我无理要求之下,才得以承接的协助工作。一旦半途而废,他们肯定会搬出「我早知道会这样」这种话来瞧不起我。
  他们会说那只是公主殿下的一时兴起、只是爱搞叛逆的任性脾气,并将此事一笑置之。
  (早就跟你说过,要你乖乖遵守规矩就好了嘛……)
  一群老不死边这么说边放声大笑的身影,顿时浮现于我的脑海之中。
  仅仅因为想到这一点,便使我心中逐渐涌现出干劲。
  ——没错,我岂可这样半途而废。
  担任戏剧部的助手,是我依我自身意志进行的事。
  要我中途放弃我自己决定开始的事,简直岂有此理!
  「……没错,我不是打一开始就说过我不需要守护者随侍吗?」
  既然那家伙想要辞去我的守护者一职,那又何妨。
  我也没有求任何人来接下这项职务,原本就只是勇太他单方面一直纠缠着我而已啊。
  ——说难听一点,为什么我非得因勇太说出不想担任守护者的这句话,而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不可啊?
  我简直像个笨蛋一样,勇太离开我又如何?
  反正直到不久之前,勇太也一直未曾待在我身旁啊!
  他明明是在前一阵子才回到宵见里的嘛。
  在这六年之间,就算少了勇太陪伴,我还不是一样过得好好的。
  「……我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帮助。」
  即便这纯粹只是逞强或虚张声势,不过话一说出口,胆子就跟着大了起来。
  我将因少了勇太相伴而感到寂寞的心情收藏于内心深处。
  纵使只有我一人,也能完成职务。
  ——我就做给你看。
  或许在修理小道具及服装方面,我无法发挥任何助力。
  不过只要我能解决这起事件,大家便可平安顺利举办公演,便能在大后天无忧无虑地为公演揭开序幕。
  「……我绝对要让这场公演成功!」
  我紧握双拳站了起来,斗志不断自体内涌现。
  老不死们曾说过,诹访部的『职务』便是留在这座乡里守护『门扉』,好让里民得以安居乐业,而这也正是我就读宵森学园的意义所在。
  ——既是如此,那我就靠我自己的力量来解决这起事件给你们瞧瞧!
  职务也好、校园生活也罢,我哪一边都不会轻言放弃!
  ——就在我下定决心的瞬间,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
  我才发现八成是因为我连早餐跟午餐都没吃,才会变得这么饿。
  于是我决定先从填饱肚子这件事开始做起,自座位上起身离去。

  * * *

  「……然后,结果就换成要我陪你是吧……」
  面对我所表明的决心,柠檬只是一手拄着自己的脸颊,一边以叹气作为回应。
  她的另一只手里拿着我请的苹果派,这是我们学校餐厅最受欢迎的一道美食。
  「……怎……怎样啦?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
  我支吾其词地带过剩下那几个字。
  即便是开玩笑或自暴自弃,我也无法说出『没关系』这三个字。
  柠檬见状嫣然一笑,她那轻柔的浏海跟着摇动起来。
  「好啊,我就陪到日奈你心满意足为止。」
  「柠檬……」
  「我其实还满喜欢你的喔。」
  我心中顿时戚受到一股温暖的热流。
  柠檬就是拥有这样的特质。该怎么说呢,平常她虽然给人一种轻飘飘的印象,不过在紧要关头却又愿意情义相挺——
  「况且日奈你也才刚被勇太抛弃,看起来有点可怜说……」
  ……我收回刚刚的赞美。
  「谁被他抛弃了,我才是被一直被他纠缠而感到困扰的人耶!」
  「真的吗?」
  「他愿意自动离开,反而让我耳根清净许多呢!」
  「那就算我接收他也可以罗?」
  「可……」
  我不由自主地捣住嘴巴,柠檬则笑咪咪地看着我……总觉得在她这道视线当中,似乎充满着一股不冷不热的温柔之情。
  我轻轻咳了一声,重新提振精神并开始向她说明。
  「我认为引发这起事件的根源,就在十二年前……」
  ——睽违十二年。
  附身在那名女学生身上的『思念』,轻声重覆诉说的一句话。
  睽违十二年再度上演的戏码。
  发生于戏剧部的这起事件。
  身处事件核心的幽灵,又想要让戏剧部取消这次的公演。
  「如此说来,咱们就得设法找到知道当时状况的人来问话才行罗?」
  「但是又不能因此浪费太多时间……」
  「你放心,我心里已经有底了。」
  才花不到一小时的时间,柠檬便已找到与十二年前那场公演有关的人物。
  「原来是诹访部啊,你头痛已经好了吗?」
  「呃……是的,好像只是有点睡眠不足而已。」
  见到草野老师露出一副很担心我的神情,我只能压抑住内心罪恶威,面露微笑加地回答。
  虽然宵森学园是一间私立学校,但在校服务时间超过十年以上的老师毕竟不多。
  在这种状况下,还能找到十二年前公演之时已在校内任职,如今更担任戏剧部顾问的草野老师请教当时状况,或许可说是相当幸运的一件事。
  我与柠檬向老师询问关于十二年前的事。
  「十二年前的舞台公演吗?哦——那可是一场相当精彩的演出呢。」
  「老师从那时就已是戏剧部的顾问了吗?」
  「不是。但是我担任导师的班级,有一名学生是戏剧部成员,因此我也去看了那次的公演。」
  「当时也是从外界邀请专业女演员前来担纲演出吗?」
  「不,当时的女主角是由戏剧部成员,名叫竹内响子的女学生饰演……怎么了吗?」
  「没有啦,那个……我只是觉得女主角那件洋装看起来很漂亮啦。」
  「哦……据说那件洋装是由竹内同学她亲手缝制而成的呢。」
  我回想起那件亮蓝色的洋装。
  ——女主角那件洋装,乃是最先遭到破坏的目标物。
  这是否表示那个幽灵对扮演女主角的竹内这号人物怀恨在心呢?
  但若是如此,那它所说的那句『请救救……』究竟是要救谁呢……?
  「只不过结果……那次公演却成为竹内同学所主演过的唯一一场戏就是了……」
  「难道出了什么问题吗?」
  「该不会是在舞台上发生了意外,或是事件吧?」
  「不是你们所想的……而是因为饰演女主角的竹内同学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
  「她又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草野老师神色郁闷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清楚,因为她并没有留下任何讯息透露离家的理由。只不过她曾经来找我商量过关于朋友间的烦恼,再加上竹内同学的随身物品又全都从宿舍房间里面消失一空,所以警察也只能判断她八成是离家出走。」
  一旦作出离家出走的判断,警方大概也就不会花费太多心思去追查她的下落。
  十二年前……女主角失踪。
  (……主角……)
  (……已经不在人世了……)
  「——话又说回来,诹访部及飨庭同学,你们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些事呢?」
  我回过神,只见老师正神情严肃地交互看着我与柠檬。
  「那个……我们只是想说是否能从十二年前的公演状况当中,得到一些值得参考的情报……」
  「草野老师,请问你记得有谁跟离家出走的竹内学姐比较要好的吗?」
  面对柠檬开门见山所抛出的问题,老师不发一语地陷入沉思当中。
  随后,他默默翻开摆在办公桌上的简介手册,也就是戏剧部为了后天公演而制作的手册。
  「……竹内同学是一名拥有某些特质、让人难以亲近的学生,不过好像只有野川同学跟她感情不错。」
  老师指着列在演出者名单最前头的『野川美悠』这个名字。
  她同时也正是戏剧部为了这次公演而特别邀请的职业舞台剧演员。
  「若我没记错的话,正是因为野川同学的邀约,竹内同学才会加入戏剧部的。」
  然而,最后却是由竹内响子拿下女主角宝座,而非野川美悠。
  草野老师阖上手册,并补上一句附加说明:
  「总而言之,野川同学明天就会为了彩排来学校一趟,如果你们还想询问些什么,那就明天再过来吧。」
  「知道了,谢谢老师!」
  我与柠檬表达过应有的礼仪之后,准备转身离开教员办公室。
  「——十二年前那次公演,野川同学曾在竹内同学无法上场演出的那段期问,以递补的身分参加过练习。」
  草野老师这句轻声咕哝,使我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向老师。
  只见老师手里拿着简介手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我不知你们为何会对十二年前的公演产生兴趣,但是请你们千万千万不要做出涉入危险事态的行径,知道了吗?」
  在我出口询问这句话究竟什么意思之前,老师已将我及柠檬送出教职员办公室。
  一离开教职员办公室,我们马上连走带跑地冲下楼梯。
  我们待太久了,现在太阳早已下山了。
  不过,我们的目的地并不是戏剧部的社团办公室。
  而是收藏了这间学校过去所有资料的图书馆。
  毕业纪念册、新闻部所发行的校报、各社团的发行刊物——等等。
  即便说学园创立以来的所有纪录都收藏于此,也一点都不夸张。
  当我们抵达图书馆之际,早已过了闭馆时间。
  没办法,这算是紧急事态。
  我以诹访部的『职务』为藉口,向学校借用了图书馆的钥匙。
  然后跟柠檬两人坐于图书馆最后面的桌子前面。
  「——仔细听我说,今天你要有熬夜的觉悟喔。」
  「什么啊啊啊啊啊?」
  对于柠檬所发出这阵有气无力的抗议声,我完全不予理会。
  如今桌上摆满了十二年前的资料,这与其说是资料堆,倒不如说是一座小山还比较恰当一些。柠檬光是看到眼前的资料山,便已感到不耐烦了。
  「无论如何,我们都一定得在今天之内找到关于那个幽灵的线索!」
  「日奈……你找这些线索做什么啊?」
  「想也知道嘛,就是要让她成佛归西啊。」
  我马上开口回答。
  明天就要举行公演的总彩排了,在野川美悠到访宵森学园之一刚,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用了。
  「我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幽灵的『思念』必定与野川美悠回归故里有关。」
  宵见里这片土地,具有「实现」踏入此地之人心中愿望的奇特力量。
  因此……主动走进围绕着戏剧部所发生的怪异现象中枢地带的野川美悠——
  「我认为她很有可能会遭遇到相当严重的危险。」
  ——绝对不能不管。
  我拿起手边的学生名册,开始一页一页翻阅。
  柠檬颇感困惑地垂着眉毛聆听着,随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伸向堆积如山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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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经过数小时之后,我们才在资料堆当中找到第一条线索。
  我很幸运地发现了掉落在书柜后面的班级合照。
  在这张照片上头,映照出分立于划面中央的班导师,与左右两侧的两名女学生。
  一名是在十二年前留着浅色发色的及肩发型,面露柔和笑容的野川美悠。
  另一位则是有着一头长度及腰的亮丽黑发,但一双细长眼眸却毫无表情地凝视着照相机镜头的竹内响子。
  我试着将照片里的竹内响子,与我在戏剧部办公室所遭遇到的幽灵身影重叠比对一番。
  我记得幽灵那头飘飘然的长发,长度似乎跟照片里的竹内响子差不多——
  此时,柠檬替烦恼不已的我找出第二项线索。
  八年前,由学生会所发行的校园公报上面,刊登了一则与「受诅咒的剧本」有关的七大不可思议现象报导。
  内容指出当女主角失踪后,以递补身分上场演出的戏剧部女成员,却不幸在这场公演当中被倒塌的布景压中,导致该名女学生脚骨骨折。
  虽然相关人士都被换成假名,不过仍可明显看出是一篇以竹内响子的失踪为题材的报导。
  此外还有一则报导指出,某个原本计划在学园祭上演这出问题戏码的班级,因着在练习期间不断出现的水手服『幽灵』作祟,而决定取消演出。
  「这篇报导说有一个留着长发的幽灵出现在演员面前耶。」
  「——我猜这八成就是我与勇太在戏剧部办公室所见到的同一个『幽灵』吧。」
  「可是,她只是突然出现在饰演女主角的女演员面前,对她说了句『你不是女主角』,然后就消失了啊。」
  除此之外,虽然我们又发现好几则在过去计划演出同一剧本的班级及团体,都目击到『幽灵』出现的指证,不过却都末留下任何造成实际伤害的报告。
  「基本上,她应该算是个很乖的幽灵吧?」
  「可是这次不但相关物品遭受到严重破坏,甚至还有人因而受伤耶。」
  要不是有勇太在场,我想大概连我也不可能只在受到轻微擦伤的状况下全身而退……
  另外还有一名因这个『幽灵』而受伤的人物存在,也就是以失踪女演员递补身分,首度踏上舞台演出的女学生——学生时代的野川美悠。
  「——难不成……这表示这次才是幽灵真正锁定的『目标』?」
  柠檬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使我全身顿感毛骨悚然。
  (你不是女主角。)
  这个『幽灵』正在寻找着某人。
  (主角……只有……)
  这个某人或许在这十二年当中,并不在宵见里当中。
  而明天,毕业至今已届满十二年的野川美悠,即将重返校园。
  「——我一定会保护你到底。」
  我回想起浑身血淋淋地倒卧在社团办公室的女学生身影,以及勇太那张默然不语的侧脸。
  不管野川美悠与『幽灵』之间究竟有何宿怨,都与我无关。
  而不论谁许下什么愿望,以及这片土地能够成就任何愿望的『力量』,也与我无关。
  不论如何,我都绝不会让我所守护的宵见里,再度出现无辜的牺牲受害者!
  「……我开始有点后悔当初说出『我就陪到你心满意足为止』这句话了耶……」
  由于柠檬脱口而出的这声嘀咕听起来格外有感觉,使我不禁失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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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微风吹动树梢的沙沙声,使我从睡梦中醒来。
  看样子我似乎是躺在草皮上,看着天空看到睡着了。
  这里是位于高中部校舍后方的一座小中庭。或许是因为采光不佳的关系,好像不太受到学生们的欢迎。也因此这里成为在放学后最适合独自一人发呆的地点。
  我深呼吸一口气并闭上眼睛,这股淡淡的青草气息,闻起来格外舒服。
  ——再多睡一会,应该也无妨吧。
  我在草皮上翻了个身,泥土与青草的芳香气味顿时变浓许多。
  不过就在我即将再度陷入睡神怀抱之前,我的耳朵听见了一阵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紧接着头上又传来平稳的说话声。
  「……我请狐狩田帮我找你,结果他说你人在这里。」
  我双眼微睁,只见和臣——诹访部和臣正露出与往常无异的笑容俯视着我。
  「还真是一个适合午睡的好地方呢。」
  「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
  我简短作出回应,藉以观察对方来意。和臣沉默了一会之后,带着不变的笑容开口对我说:
  「总而言之,上头要你耐心等待商议的决定。」
  八卦传开的速度还真快。
  「嗯,算是吧……」
  我语带暧昧地结束掉这次谈话。
  「——担任妙龄少女贴身保镖这种工作,明明就不是随便都有得接的好差事……你也未免太不懂得珍惜了吧?」
  这并不是和臣的声音。
  我惊讶地跳了起来。
  不知何时,和臣身旁竟出现了一个我从来没看过的人。
  这是否是该称为美男子典范的长相呢?
  虽然容貌端整,不过穿在他身上的高中部制服却显得格外邋遢。明明从来未曾见过,但是他的声音却让我感到很耳熟。
  (——个人认为你应当好好享受可以守护自己欲守护之人的幸福才对喔……)
  我的喉头发出咕噜声响,并压低声音询问眼前这名男子。
  「……我们前天曾在走廊上碰过面,对吧?」
  这名脸色苍白得有点不正常的美少年随即『嘻』地笑了一声。
  「和臣,他的耳朵还满敏锐的嘛。」
  「当然罗,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亲爱小妹的守护者,能力自然十分优秀啊。」
  我以眼神向和臣要求说明。
  「他叫狐狩田源之丞,虽然跟我同年级……不过年纪可是大我很多喔。」
  「如果你叫和臣『学长』,那我大概就是所谓的『老老学长』吧。」
  「不过真要说的话,平常都是由我在照顾他就是了。」
  「你真没礼貌,亏我还为了不让和臣你戚到无聊,而费尽心思引发一些问题给你处理说。」
  「你这句话好像是讲真的,让人感觉很可怕耶。」
  狐狩田转动身子,重新以笑容面对我。
  「不管是老老学长也好、狐狩田大人也罢,甚至是源之丞大明神亦可,反正随你怎么称呼我都无妨啦。」
  「如你所见,这人虽然有点奇怪,但绝不是什么大坏蛋。」
  和臣完全无视这三个令人讨厌的选项,面带笑容结束掉这次的介绍。
  我则决定仿效和臣,平凡地称他一声狐狩田学长。
  「——只不过,我总觉得学长的奇怪程度,似乎无法只以『有点』这个形容词轻松带过耶……」
  狐狩田学长转身面向和臣。
  「和臣!他感觉真的还满敏锐的耶!」
  「因为他是我可爱日奈小妹的守护者啊。」
  ……你们嘛帮帮忙,我已经提出守护者职务的辞呈啦,目前正在等待顶头上司们作出最后决定。
  连说明都嫌麻烦的我,决定闭口不语。反正想也知道和臣八成是为了讽刺我,才跟狐狩田学长一搭一唱演起双簧给我看。
  狐狩田学长蹲在我身旁,对我面露微笑。
  「你压根儿用不着怕我,我只不过是活得比你们久一点罢了。你是狼、我是狐狸,咱们就跟亲戚没啥两样,你说是不是呢?」
  「我跟大白天就现身的非人存在是亲戚?」
  「因为我就算晚上出现,也只会碰到为了『轮班』而现身的诹访部,这样一点都不好玩嘛。」
  对于被这名把有趣摆在第一顺位,而任意选择出现时间的怪物说成『亲戚』一事,我虽然并非全无异议,不过却也无心提出任何有力的反驳主张。
  毕竟看在一般人类眼中,我也是个不折不拙的非人存在。
  心情变得很郁闷的我,再次躺回草皮上。
  「……那两位来找我有何贵干啊?麻烦请长话短说。」
  「其实是我那个最亲爱的妹妹,听说她好像开始独自进行那起事件的调查工作。」
  「什……!」
  我不由自主地猛然起身。
  我的视线刚好与狐狩田学长那笑咪咪的眼神产生交会,而我一移开视线,和臣不停点头的模样又随即映入我眼帘当中。
  「……算了,那又如何?反正她的事已经跟我无关。」
  我拼命装出冷淡的声音作出回应,这两名学长并未多说些什么,只是一脸笑咪咪地凝视着我。
  ——真是够了,我怎么突然感到自己很无地自容啊!
  「旧校舍那股非比寻常的诡异气息,似乎又变得更加浓烈了呢。」
  内心觉得很不舒服而准备动身离开现场的我,却被和臣这句话给留了下来。
  「……我知道宵见里的气最近相当浮动不稳,而那栋旧校舍好像就是异常现象的中心点。」
  「在旧校舍附近受到『气』的影响而倒地昏迷的学生人数,听说也有逐渐增多的倾向。」
  「连学生会所收到的怪异现象报告书,发生地点也都集中在旧校舍一带耶。」
  「嗯……虽然从很久以前开始,那附近就是不准学生接近的地带——」
  两人同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受不了这两股视线所造成的压力,我只得轻声开口询问。
  「你们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
  「这当然是因为妹妹正努力试图完成『职务』,当哥哥的我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只在一旁纳凉看戏吧?」
  ——还真亏你能这么大言不惭……直到昨天为止,你明明啥都没做不是吗?
  我侧目瞄了脸上浮现出温厚笑容的和臣一眼。
  换句话说,这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挖苦,对不对?冲着我这个主动放弃重要职务,丢下他那可爱小妹孤军奋战的家伙……
  可是我也是在仔细思考过后,才作出这样的决定啊。
  要是再那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迫变身,我将无法对我自己的行为负起全责。
  要一个没办法控制自身力量的人,担任下任当主的守护者,这根本上就是一个开得过火的玩笑嘛。
  「你曾去过旧校舍吗?」
  狐狩田学长突然对我抛出这个话题。
  「之前跟日奈一起『轮值』的时候有去过……那个地方发生过什么事吗?」
  ——从以前就是个不准学生接近的地带……刚刚狐狩田学长说过这句话。
  在这间宵森学园当中,据说有着七乘以七,或者七的七次方个不可思议传说。其中说不定就有数个传说与那栋旧校舍有所关连……
  因此,学生们才对这栋旧校舍敬而远之——?
  和臣被我这么一问,脸上随即浮现出柔和的笑容,并缓缓地摇了摇头。

  「是因为大约自十年前开始,在那边出没的野狗数量有所增加,才导致学生们怕得不敢轻易接近。」
  「所以我没记错的话,后来便有人提出干脆拆毁这栋旧校舍的建议,对吧?」
  「在教职员会议当中,这项议题好像也被提出来进行过讨论。说是……为了维护安全的校园生活,对不对?」
  这还真是个令人不禁感到傻眼的平凡理由。
  「计划推进派的领导者,听说就是身为戏剧部顾问的草野老师——」
  戏剧部顾问……草野。
  仿佛联想游戏一样,昨晚呈现于戏剧部办公室的惨状顿时浮现在我脑海当中。女学生那张有如纸片一般苍白的面孔——当我拼命将那幅光景驱离之后,另一道记忆随即涌上心海。
  「……话又说回来,那个『幽灵』是不是说过睽违十二年之类的话?」
  日奈说过,这次的公演内容,乃是一出睽违十二年的戏码。
  令那个幽灵如此执着的因素,是与这次公演有关的某种事物吗?而这与旧校舍的异常变化之间,究竟又有着何种关联性呢?
  当我不经意地抬起头的瞬间,双眼又与和臣对上。
  ——他看起来一脸很高兴的样子。
  我这才察觉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当中,用心思考起这个问题,这让我感到很丢脸。
  「反正这些事都已经与我无关了。」
  「纵使诹访部日奈已经开始进行正式调查,你也不予理会吗?」
  狐狩田学长再次搬出日奈的名字……你就这么想要撼动我的决心是不是?
  我则再次压抑住显而易见的情绪波动,迳自栘开视线。
  「……我还在等待上头决定,所以至少这件事跟现在的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学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他那道仿佛可以看穿我内心深处想法的眼神,使我感到非常不自在。
  「这里是一片会实现人心愿望的土地,如果只想在这块土地上度过平稳人生,那就切勿许下任何愿望。此乃这块土地的铁则。」
  狐狩田学长以吟诗般的语气对我说,并探头俯视着我。
  「——然而,当你许下希望守护某人的愿望之时,有时反会招致因而失去守护对象的状况喔?」
  「……」
  「应当守护之时却不懂得把握,等到失去之后才悔恨不已……相信这绝不会是令人感到幸福的方式。」
  「我……」
  找不到接下去该说些什么的我,只能默然不语。
  狐狩田学长虽然也不发一语地等着我接话,但他最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并对我露出微笑。
  「总而言之,内心有着想守护的人,而且还有人能够让你守护,可是令人十分羡慕的事喔。」
  此时,告知放学时刻来临的钟声,仿佛打消狐狩田学长的低语一般,响遍校园各个角落。
  周遭景色也几乎快要没入昏暗色彩之中。
  「那个幽灵——她确实说过『睽违十二年』这句话吗?」
  「嗯,她说过睽违十二年,以及主角已不在人世等等的话。」
  「睽违十二年……已不在人世……?」
  学长重覆咕哝着这几句话,随后仿佛突然想起某事一样,『哦哦』地点了点头。
  「说到十二年前……我记得有一名女学生失踪了,对不对啊,和臣?」
  「你这样问我,我也很困扰耶。我又不像你一样,当过好几十次的三年级学长。」
  「哎呀,我不是在不久前才向你提过『失踪的女主角』这件事吗?」
  「失踪的女学生……是戏剧部的成员吗?」
  我不禁从旁插嘴发问,学长这次并末再开我玩笑,而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我的记忆当中,确实是戏剧部的成员没错,而且还是个三年级的女学生。」
  「十二年前的失踪事件……」
  这跟那个幽灵口中所说的话,有着相当奇妙的吻合。
  那么……她所执着的是十二年前那名失踪的女学生呢,抑或者是……
  「看来不管如何,我们都有走一趟旧校舍的必要。」
  和臣轻轻拍了拍手。
  「那么,我们就约晚上十点在学校大门口集合吧!」
  「嗯,就这么说定了……勇太,你可别迟到喔!」
  「如果迟到的话,就要接受惩罚游戏喔!」
  「……咦?为什么变成我一定要去了啊?」
  「你说这是什么傻话啊?在校园当中,一年级的小学弟正是位于阶级制度的最底层啊,被年长的学长们一时兴起拖着到处跑而感到苦闷,便是你们的存在意义。这是众人皆知的常识,不是吗?」
  「我祖父曾留下遗言说『千万不要成为一名受到无聊常识所困,而浪费自己生命的男人』,所以请恕我对两位的好意心领了。」
  「你应该要乖乖听从学长及老学长的话才对喔。」
  「你们这种旧时代的想法只会惹人嫌弃喔。」
  「所有学长都具有强迫学弟接受不合理要求的权利,你懂是不懂?」
  和臣居然面带爽朗笑容,大刺刺地抛出这句过分至极的台词。
  「此外,日奈她正为了完成自己的『职务』而拼命努力,你就呆呆地躲在这里钻牛角尖,这样真的好吗?」
  「……总而言之,请恕我无法随行。」
  「我好歹也具备着与日奈相当的力量,我劝你还是不要反抗比较好喔。」
  「哼,你打算靠诹访部的『力量』逼我就范不成?」
  听见我作出反抗意味浓厚的回答,和臣的笑容竞变得更为灿烂。
  「我并不喜欢太过暴力的手法,也很讨厌见血。」
  「啥?」
  「我就好心一点,只把你变成从明天开始,讲话非得以『~汪』作结尾不可的体质好了。」
  「……」
  「等等,这样破坏力似乎稍嫌小了一点?那让你变成只能吃沾了蜂蜜的纳豆这类体质,以及除了猫耳女仆装与学校泳装之外,什么衣服都穿不得的体质等暗示好了……你觉得这样如何啊,狐狩田?」
  「我最推荐三者混合模式说。」
  「啊哈哈,狐狩田你还真是狠啊……不过这提案很有趣,我决定采用了。」
  「……那个……」
  和臣面带笑容转头望着我,虽然他的语气夹带几分玩笑意味,然而眼神却透露出再认真不过的神态。
  这个人真的会做……当他决定之后,必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而且……凭和臣的能力,肯定能够让我乖乖臣服在他脚下……
  「你也愿意跟我们一起来吧?」
  「……」
  「你愿意……跟我们来吧?」
  「……是。」
  和臣俯视着颓然屈服于威胁之下的我,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我的背上顿时感受到一股沉重的败北感。
  「那就先解散,晚上十点再见。」
  两人一同离开了中庭。
  离去之际,和臣仿佛突然想起似的补上一句话:
  「啊,对了,那名被幽灵附身的三年级女学生已经恢复意识了喔。」
  我相当惊讶地抬起头来。
  和臣隔着肩膀,转头对我报以微笑。
  「……虽然她失去了自己被附身这几天的记忆,不过看起来还满有精神的。医生也说她脖子上的伤痕,只要假以时日便可完全消失。」
  ——这真是太好了,真的……
  我受够了这种因为变身后无法好好控制自己,而导致牺牲者出现的状况。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在两位学长离开之后,我盘坐在草皮上思考。
  少掉一桩担心的事情,似乎使我恢复到得以较为冷静地思考事情的状态。
  再这样下去,我就非得卷入这起事件不可……在最糟糕的状况下,我也只好认命一点了。
  只不过……
  日奈这家伙独自展开行动一事,还是令我挂怀。
  这家伙毫无自觉,不晓得自己是个只会鲁莽行事的暴冲型人物。一旦放手不管,她就会一直朝着无路可退的危险境界直冲而去。
  而且更糟糕的是她非得撞上什么东西、吃了什么亏之后,才懂得停下脚步。
  我用力吸了口气,抬头仰望着天空,并发出一声代替叹息的轻声咕哝。
  「这家伙……最要紧的地方居然一点成长都没有……」
  因为被卷入她的暴冲之中,而导致我蒙受困扰所苦,这一点也跟六年前一模一样。
  直到六年前,没有在她吃到苦头嚎啕大哭之前先阻止她这等事,向来都是我的责任。而不管哪一次,总是既麻烦又难搞的累煞我也。
  「……如果少了职务在身,或许我就能更坦率地出手帮助她呢……」
  我脱口说出浮上心海的想法。
  不过此话一说出口,听起来却反而成了一句远超乎我想像的蠢话。

  * * *

  晚上十点,钟声响遏整栋无人的校舍。
  学校脱离人类的掌控,陷入魔鬼支配的时候也已然到访。
  「——时间到了。」
  我听见走在前面的和臣脱口而出的这句轻声咕哝。
  我一边紧跟在和臣的后面,一边抬头仰望位于樱花林荫大道另一侧的旧校舍。
  这栋老旧的木造建筑物,感觉上完全不像是两天前夜晚曾经到访过的同一个地方。如今整栋建筑物中,已充斥着一股先前未曾闻到的异样气味。
  仿佛之前潜伏于建筑物里面的东西,在这两天之间不断膨胀,而且因内部压力再也承受不住,而一举往校舍外面扩散开来一样。
  在旧校舍映入眼帘的同时,我身旁随即传出一阵欢呼声。
  「哦哦,这真是太惊人了,我们已经踏入灵气,不对……应该说是妖气的领域当中罗。」
  「……学长,请问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啊?」
  「咱们都特地跑这一趟了,要是啥事都没发生,岂不是太过无聊了吗?」
  「但我个人倒是比较喜欢平安无事或是毫无异状这类的成语。」
  「不过其实只要习惯之后,鬼哭神嚎及七荤八素等成语倒也是满有趣的说——你要不要试试看啊?」
  「小弟心领了。」
  我马上开口回答。
  ——拜托,究竟是什么样的无间地狱,才能让人习惯鬼哭神嚎这种要命的状态啊?你到底打算推荐我什么东西啊你!
  狐狩田学长听见我的回答后,便相当遗憾地咋了一下舌头。
  「……勇太实在太过缺乏年轻人应有的霸气了,你说是不是呢,和臣?」
  「……他确实有点提不起劲呢,看来非得设法让他能够更懂得在日常生活当中,找到属于他自己的小小幸福不可啊……」
  「请两位不要说那种摆明讲给我听的悄悄话好不好?」
  我瞥了两位完全感受不到紧张气氛的年长者一眼,迈步越过了樱花林荫大道的分界。同时,飘浮于周遭的空气也产生了剧烈变化。
  ——从原本彷佛自死寂深渊传出的混浊气味,转变成一股直冲脑门的刺鼻臭味。
  「……看样子,咱们似乎很不受欢迎呢。」
  和臣露出乐天的笑容,转头环视了周遭一圈。
  一道……两道——充满敌意的多数气息,逐渐从周遭的黑暗之中逼近我们。
  伴随一股夹杂浓密邪气的野兽气味,以及低沉吼声而缓缓现身的生物,乃是体长将近两公尺左右的大型犬。从脖子上并未戴着项圈这一点看来,八成是一只野狗吧。
  ——对了,先前学长曾经提过,大概从十年前开始,野狗就变得愈来愈多了……
  这家伙……该不会也是在这附近徘徊的其中一只野狗吧?
  但我脑中这天真的想法,却在转瞬间烟消雾散。
  因为现身的野狗并不止一只……只见多达十只左右的大型犬,带着受憎恶所污染的血红双眼,一只接一只地从黑暗当中现出身影。
  这是一群嘴角不断滴下带沫唾液,彻底展现出强烈敌意的野狗大军。
  我从这群野狗身上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邪气,这群野狗八成也是因为受到『思念』的影响,而陷入了狂暴化的状态。
  ——而且搞不好是从它们集结于此的十年前开始,就持续受到邪气感染……
  我一边测量双方距离,一边缓缓走近旧校舍。
  和臣及狐狩田学长也跟着我一起走。
  距离升降口还有八公尺远。
  七、六、五——当距离只剩下三公尺之际,野狗们突然停下原本持续发出的低沉吼声。
  「——快点冲进校舍里!」
  就在我放声大喊的同时,野狗们也一起向我们发动袭击。
  我感受到杀气,急忙转动身子。
  只见黑狗露出一口尖牙掠过我的左肩,一头撞上旧校舍的墙壁。
  虽然墙壁是木头所造,不过像这样一头撞上去,照理说绝不可能毫发无伤才对。
  然而黑狗却完全没有丧失战意的样子。
  它『咔锵咔锵』地咬响口中利牙,并不停挣扎摆动身子,试图将陷入墙壁当中的头部抽出来。
  ——这根本就是一群疯狗!
  我还来不及感到毛骨悚然,另一只狗随即露出尖牙,纵身朝我飞扑而来。
  我以毫厘之差闪过这一咬,拔腿快速冲进校舍。
  在确认过和臣及狐狩田学长均已安全进入校舍之后,我马上动手关上大门。
  ——咚!咚!
  野狗们发疯似的一边狂吠,一边不断纵身冲撞这扇被我关上的大门。
  「——早知道我就带支金属球棒来了……」
  我一边感觉背部不停冒出冷汗,一边轻声嘀咕起来。
  我确实在我老爸的指导之下,学会了一整套的护身技法。
  不过要我空手对付这群精神完全失常的野狗大军,对我而言实在是吃亏了点。
  面露严肃神情陷入思考的和臣,此时终于开口:
  「……我说狐狩田,你是不是做过什么足以让那群流浪狗怀恨在心的举动?」
  「没礼貌。我可是个十足的爱犬人士耶,光看我这样的疼爱勇太,就可算是最佳证据了吧?」
  拜托一下,你说谁是狗啊?
  「哦……经你这么一说,似乎也没错呢。」
  你又干嘛认同他这番说明啊?
  「那个……咱们快点前进好不好?照这情况看来,这扇门大概也支撑不了太久喔。」
  我嫌一一出言吐槽太过麻烦,只好设法催促学长们快点朝走廊底端前进。
  在漆黑夜色包围之下的走廊,几乎无法看见前方状况,然而我的鼻子却嗅到自旧校舍里面所飘散出来的那股熟悉气味。
  这股占据了旧校舍的『灵气』源头,肯定就在这条通路的最底端。
  于是我们开始朝着校舍里面移动。
  我们每踩一步,年久失修的地板便会发出轧吱声响。光源则只有从窗户外面射入的月光,以及手电筒的灯光。
  一手拿着手电筒走在最前面的和臣突然停下脚步。
  只见老旧的课桌椅杂乱无章地堆放在走廊上,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道堵住通路的栅栏。即便想要透过空隙观看另一边的模样,但手电筒的光芒却无法透射至走廊深处。
  「……看来此路不通罗。」
  「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钻过去呢……」
  当我向和臣借用手电筒,屈身蹲在课桌椅堆前面查探的瞬间,在我们附近突然涌现出一股杀气。
  只见一道黑影伴随着惊人吼叫声,飞身撞破窗户、跳入我们所在的走廊上。
  碎裂的玻璃及窗框木片飞洒而下,我反射性地举起手臂保护自己的眼睛。
  但当我举手护眼之时,却看见野狗的巨躯已纵身扑向狐狩田学长。
  「学……!」
  在我准备出手迎击之前,学长竞朝着飞扑而来的野狗伸出手臂。
  他用手掌轻轻地拍了猛犬的鼻头一下。
  瞬间,野狗彷佛突然在空中转变袭击目标一样,往右转了个大弯。
  只见它用力撞上了紧随自己跃过窗户的同伴,因而发出悲鸣声,颓然摔落在地板上。
  学长则是动作十分优雅地拨掉沾在制服上面的玻璃碎片。
  「勇太,你没受伤吧?」
  「……呃,嗯,我没什么大碍……」
  「是吗,那就好。既然有我跟在身旁,又岂能让日奈的爱犬受伤——」
  我还来不及吐槽,另一只刚出现的猛犬又从侧面扑向学长。
  学长用看起来就跟轻轻挥手没什么两样的动作,轻易化解了野狗的攻击。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野狗便一股脑儿地撞上了墙壁。
  「——你该不会杀死它了吧?」
  「你说这什么傻话?我不是说过,我是个十足的爱犬人士吗?」
  学长让翻白眼的黑狗呈现出仰躺姿势,并开始抚摸黑狗的肚皮。
  抚摸着黑狗肚皮的学长,脸上露出一副看起来既天真又高兴的表情。对于昏死的黑狗吐出长长舌头这一点,他似乎一点儿都不以为意。
  学长肯定是那种过于固执,而招致动物讨厌的人种。
  相信除了昏倒的野狗之外,其他动物必定也会因为讨厌他的固执,而打死不肯给他摸。
  「好啦……应该全部都搞定了吧?」
  和臣一边环视着周遭状况,一边走近我们。
  另有一只外表有点脏的灰色大型犬,仿佛随从一般跟在他脚边。
  「那只狗是……」
  「嗯?你是指这小子吗?」
  这只大型犬一被和臣伸手轻抚头部,立即兴奋地卯起来摇动尾巴。
  我则不禁瞪大双眼,因为我察觉到那竟是刚刚有如发疯似的猛撞旧校舍大门的其中一只野狗。
  「和臣的洗脑术威力还是一样强大呢,简直就是人兽通吃嘛。」
  「说什么洗脑,未免也太难听了吧。就我看来,你的妖术才是跟犯规没啥两样啊。感觉又很诡异……」
  「没礼貌,我这哪是妖术?这可是我每天锻练所得的成果耶。」
  「一般人就算再怎么锻练,也无法成为无视物理法则的超人吧。」
  和臣边笑边轻拍随侍在侧的这只大型犬。
  ——不知不觉当中,野狗们全都失去了战意。
  有些野狗更仿佛等待暴风雨退去一般,卷起尾巴缩成一团。
  有些相当害怕地躲在走廊一角,全身颤抖不已。
  有些则是一边汪汪叫,一边在同一个地方不停打转。
  还有些则是一溜烟地拔腿冲出旧校舍。
  「……好啦,看样子似乎有人不希望我们继续往前推进呢?」
  「嗯,像这种东西嘛……」
  狐狩田学长手臂一挥,堵住走廊的课桌椅栅栏随即应声崩塌。
  我呆呆地凝视着抱持一马当先心态,纵身飞过课桌椅堆的学长,以及面露苦笑随后追赶而上的和臣。
  「——你们真有必要刻意找我一起来吗?」
  对于我不禁脱口而出的这个问题,和臣随即转过身来。
  既然拥有如此惊人的力量,只要他们两位自行前来……不对,只要他们其中一人出马,应该就能轻松解决这起事件了吧?
  「……我们确实拥有某种程度的力量,当然你也一样。然而,这世上也有只靠力量无法顺利解决的事态,没错吧?」
  和臣面带笑容凝视着我,他露出一道仿佛看透我内心想法的眼神。
  「相信用不着我刻意说明,你应该也能理解才对吧?」
  我的脑海之中,再次浮现出发生于戏剧部的惨烈光景。
  散落于血海当中的小道具残骸、倒卧其中生命垂危的女学生——以及日奈的悲鸣。
  如今我终于知道……
  我们其实早就可以从另一个不同方向逼近事件核心。
  如果我们好好进行所谓的事前调查,或许早已打听到关于十二年前那起失踪案件的情报。
  或许就可以侧耳倾听,得知那个『幽灵』的执念究竟来自何方。
  或许便可以察觉到与旧校舍有所牵连的相关事态动向。
  一切都是因为我太过焦急。
  我因为在面对任何事态之际,都把日奈的安全摆在最优先顺位,并过度重视阻止妖怪的行动,所以造成了自己的失败。
  ——结果也误伤了一名无辜的女学生。
  我用力握紧双拳,笔直回看着和臣的双眼,开口作出回应。
  「……下一次,我绝不会再失败。」
  和臣面带笑容,轻轻拍了拍我的背部。而不知不觉跑到我身旁的狐狩田学长,则是感慨万千地点着头说:
  「很好很好,这样才称得上是山神一族的明日走瞧君。」
  「……那是什么东西啊?」
  「什么!最近的年轻人居然连明日走瞧君都没听过?」
  学长一脸愕然地看着我。
  「所谓的明日走瞧君,乃是只颁发给『每天固定扯开嗓门大喊:明天我一定会变得更幸福,去你X的给我走着瞧!这句话的人』的光荣称号喔!」
  「……等等,这种感觉跟『请再加把劲奖』没啥两样的称号是怎么一回事?」
  「认真的男人最帅气啊。」
  「很抱歉,请恕我拒绝收下这个由七成『丧家之犬』及三成『倒楣大王』所组成的诡异称号。」
  我斩钉截铁地回绝之后,随即环视了周遭一圈,我感受到那股气息变得愈来愈浓密。
  「那群野狗的转变,果然也是受到这股『气息』的影响所致吗?」
  「八成错不了,我猜可能有人许下愿望,不希望其他人轻易靠近这栋旧校舍。」
  「野狗们大概是为了赶走企图踏进旧校舍的人物,才展开了袭击行动吧。」
  刚刚那群野狗,在两天前并未现身。八成是因为它们知道日奈及柠檬不会踏进旧校舍。
  今天也是一样,在我们跨越樱花林荫大道这条界线之前,它们亦未做出任何反应
  如果换做一般学生,在看到将近十只野狗展现敌意,并发出威吓的低沉吼声,肯定会马上转身逃离现场。
  ——不希望任何人接近旧校舍。
  ——不择手段排除所有入侵者。
  这样的『思念』依附在那群野狗身上,并操纵它们守护这栋旧校舍。
  「……咦?」
  我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
  在栅栏崩塌的瞬间,突然强化数倍的漆黑气息,其中竟夹杂着一股非常微弱的异质『气味』。
  那是一股纵然遭到压倒性的邪气吞没,亦不足为奇的微弱清幽『气味』。
  ——我的鼻子告诉我,这股清幽之气肯定是自走廊深处飘出。
  我跨越崩塌的课桌椅堆,继续往走廊深处迈进。
  每当我们一步又一步地往深处推进,这股原本微弱不堪的气息也随着逐渐变浓。
  最后,我们终于抵达了走廊底端。有一扇门出现在通路尽头处,门扉上面钉满了木板。
  「不能打开的门终于出现了吗?」
  「这扇门的后面是地下仓库,以前是用来摆放资料及教材的地方……」
  气息自门的另一端传出,我用力拆下钉在门扉上面的木板。
  ——当初真应该随身带支金属球棒来才对……
  最后一块木板发出霹哩霹哩的声音裂成两半,门扉随即『叽……』地由内侧自动开启。
  光轮照亮了通往地下仓库的木制楼梯。
  我们依赖手电筒的光芒,沿着楼梯走进地下室。
  地下室呈现出一片毫无秩序可言的弃置状态。
  里面有大概是在以前上课时所使用过,还留有『苏联』这个名词的世界地图,巨大算盘、三角尺与圆规。
  以及已经模糊到完全看不出内容物为何的神秘福马林标本罐,还有人体模型。
  「与其说是仓库,倒不如说是个垃圾场还比较恰当一点吧?」
  「给人一种根本就是把所有东西都往这里面塞的感觉呢。」
  我并未回应颇感傻眼地发表着感想的两名学长,而是专心追查气息的来源。
  在摆满福马林标本罐的钢制置物架底下——地板上留有钉过木板的痕迹。
  那股『气味』……便是由此处传出。
  「……就是这里。」
  我使出浑身解数,伸手准备拆掉堵住地板上这个大洞的木板。
  啪滋!我的指尖顿时感受到一阵宛如静电的痛楚。
  那股围绕旧校舍的气息,在这个房间最为浓密。
  ——无论如何,就是不想让人看见这下面的东西是吧……
  我用力拆掉木板,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看起来钉得相当结实的木板,竟轻易地被我拆下,木板下面出现了一个空洞。
  一股压过湿土气味的物理性刺鼻异臭,顿时迎面而来。
  这股类似干燥沙土的气味——是死亡的味道。
  我用手电筒照向空洞内部。
  光芒映照出一件腐朽破烂的水手服,以及一具白骨。
  躺在坑洞内部的物体,竟是一具身穿旧校服、半身被埋于泥土当中的白骨尸体。
  「……真是可怜啊……」
  探头观看坑洞的和臣轻声说出这几个字,脸上则露出了勇太首次瞥见的悲悯神情。
  ——这是何时所埋的尸体呢?
  高中部女学生的制服,是在十年前才由水手服换成西装外套。
  如此说来,就代表这名女孩被埋于此地,至少已超过十年以上的时光。
  就在我难以接受地叹了口气,并将视线自坑洞底部收回之际,我突然发现……
  ——气息正在逐渐变强。
  在这之前,遭到包围整栋旧校舍的邪气所覆盖住的这股莫名气息……
  突然间,我才察觉到坑洞底部充满着一股奇特气息,尸骸随即发出蓝色光芒。
  只见身穿水手服的『幽灵』,在蓝色磷光之中现出身影。
  这是因为尸骸近在咫尺呢?还是因为我已舍弃掉原先对她所抱持的成见?
  总觉得跟先前出现在社团办公室的『幽灵』比起来,现在她的身影看起来明显清晰许多。
  她有着一张以『美女』称之亦不为过的脸蛋,一双细长的美丽双眼则笔直凝视着我。
  『幽灵』向我伸出手臂。
  同一时间,整间地下室充满了『幽灵』的感情。
  (——求求你们,救救野川同学。)
  (——不要让她站上舞台。)
  (——危险。)
  (——公演——很危险——)
  戏剧部果然是问题的征结所在吗!我为了询问更详细的情报,而将意识集中在『幽灵』身上。
  然而,充满整栋校舍的邪气仿佛企图妨碍我一般,突然变得极为强大。『幽灵』的气息如同遭到邪气压垮似的逐渐弱化,夹带蓝色磷光的手臂也渐渐离我远去。
  就在听见少女发出微弱悲鸣的瞬间,我突然体会到一种奇怪的不协调感。
  只是我还来不及查明不协调感的真相为何,『幽灵』的身影已如同方才现身之时一样,倏然自我们眼前消失。
  附近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只剩下横躺在坑洞底部的尸骸,露出一双空洞飘渺的眼窝对着我们……
  「她刚刚——是不是说出了『野川』这个姓氏?」
  狐狩田学长边按着太阳穴边轻声嘀咕起来。
  看来狐狩田学长及和臣似乎也都听见了『幽灵』的声音。
  「戏剧部为了这次公演,而特地从外部邀请前来的女演员,是不是就姓野川呢?」
  「野川美悠——不但是宵森学园的毕业生,同时也是在舞台演出方面小有名气的女演员。」
  和臣以手抵着下巴。
  「……这表示公演之时,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咱们快点报警吧!」
  我好不容易才从坑洞边缘抬起头来。
  「就说旧校舍的地下埋有一具女学生的尸骸。如此一来,警方自会接手处理……」
  「不不,你先等一下。」
  狐狩田学长拉住了正准备上楼的我。
  「勇太啊……你当真认为报警是最佳的处理方法吗?」
  「什么最佳不最佳?这可是杀人事……」
  「这名女学生的强烈心愿,使她在死后仍然能够以『幽灵』的型态持续存在于此。」
  学长竖起手指,指向横躺于坑洞底部的尸骸。
  「就真正的意义而言,若想助她实现心愿,救她脱离此地的束缚——」
  狐狩田学长突然闭口不语。
  他仿佛寻求答案一般,侧头近距离窥视着我的脸。
  「……就必须排除掉有可能企图加害野川这号人物的幕后黑手……?」
  「一点都没错!」
  学长露出满意的笑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然而我却感到难以释怀。而对于我脸上这张看起来似乎不太能够认同的表情,学长则不予理会,并继续开口说明:
  「否则她将一直被囚禁于此,既无法获得净化、亦无法得到满足,必须承受死亡的痛苦及悔恨之折磨,并永永远远伫留于这个地方……这样真的可以吗?」
  「这…:你问我可不可以,我也不知……」
  「我是在问……守护学园夜晚时分的山神一族,当真可以允许这么过分的事情吗?」
  「……」
  我一边倾听学长这番以唱戏般语调高声朗诵的言论,一边心想……
  ——感觉上实在有点诡异。
  学长这番论调当中,飘散出一股近似于神棍说教的浓烈诡异气氛。或者该说是用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说辞,有着企图诓骗他人的气味。
  的确,不设法解放这个『幽灵』,或许就无法真正解决这起事件。
  但这也不是一件会在通知警察之后,便再也无法着手进行的事情啊。
  「可是只要向警察报案,不就也可以顺便请警方保护遭到狙击的野川学姐吗?」
  狐狩田学长微微抬起眉头,顿时陷入沉默。
  ——这家伙,果然只是打蛇随棍上而已吗……
  我与狐狩田学长就这么默默无言地彼此对视。
  「……我倒是比较在意操纵这群野狗的幕后黑手呢。」
  压根儿不屑回应我们的针锋相对,迳自窥视着坑洞的和臣,突然小声抛出这句话。
  「假设这名操纵野狗的人物,用意是为了不让我们发现这具尸骸的话,那我认为此人很有可能便是杀害这名女学生的真凶。」
  「果然还是得报警……」
  「发生在这间学园的事件当中,有许多都是警方无能为力的案件。」
  和臣这句话使我顿时惊觉。
  若是犯人像今天一样,驱使神智疯狂的野狗大军袭击野川美悠的话?
  或是引发骚灵现象,将对手关在密室当中,再将其剁成碎片?
  再说难听一点,我们要求警方保护野川美悠的理由为何呢?
  『在地下室遇见的幽灵,拜托我们保护野川美悠。』
  「——肯定会被一脚踢出警察局吧?」
  「警察大概不会相信我们的说词吧。」
  和臣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狐狩田学长则是露出『你真是深得我心』的表情,对我投以微笑。
  「……简而言之,这表示若不治本,说不定又将引发其他的骚动。」
  「我认为警方八成无法好好保护野川小姐周全,此外——」
  和臣略带忧愁地垂下双眼,简短咕哝了一句话。
  「——要是因为报警处理,而导致后天公演被迫中止的话,日奈一定会感到很伤心。」
  「结果还不是只为了这个原因!」
  我不得不开口狠狠吐槽他一番。
  这个死恋妹狂学生会长……!
  亏你前面掰了一大堆听起来义正严词的言论,最后竟然拿这个理由作结尾?
  我对曾经有那么短暂的瞬间,差点对和臣刮目相看的自己感到极端丢脸。
  而面对大受打击的我,狐狩田学长则轻轻拍了拍我的背部。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正义的英雄绝不可依赖国家公权力。」
  那是一张感觉上真的非常非常乐在其中的笑容。
  看到这张笑容,我由衷地戚觉自己果然很讨厌这样的非人存在。
  就结果而言,我接受了学长们的意见,放弃报警处理此事的念头。
  的确,我也不认为警察会知道应对妖怪的方式。
  虽然警察一来,旧校舍必将成为无人可任意进出的封锁区域,遗体或许也能被警方回收,进一步查出真实身分。
  可是找警察前来处理,真有办法使戏剧部正式取消本次公演吗?好一点的结果,顶多也只是让公演日期往后顺延,却完全无法保证事件能在野川美悠遭受危害之前获得解决。
  因此我们决定暂时先将这名女学生的尸骸置于原地。和臣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这具横躺于坑洞底部的尸骸。
  「……等这起事件解决之后,我们一定会带你回家。」
  和臣语气温柔地对尸骸说道,我则默默地合掌祈祷。
  在转身离开地下室之时,狐狩田学长以十分热心的语调找我聊天。
  「——勇太啊,你仔细想想!」
  「想什么?」
  「这可是一部历时十二年之久的爱恨物语喔?」
  「呃……」
  「难道你不觉得要是将这件事交在公事公办不解风情的警察手中,最后只沦为一则枯燥乏味的官方报告,岂不是太过……太过可惜了吗?」
  又是唱戏的语气,学长摆明就是觉得这起事件很有趣嘛。
  我正打算开口责备他一番之时,突然察觉到一股不协调感。
  『历时十二年之久』
  『爱恨物语』
  ——我们几时提起过这两句话啊?
  我悄悄瞄了走在自己身旁的学长侧脸一眼。
  ——这人该不会打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这起事件的存在了吧?
  包括这具被埋在地下室的女学生尸骸。
  『幽灵』如此执着于这次公演的理由。
  或许他连杀害那名女学生凶手的真面目,都早已了若指掌。而且可能是早在事件发生的十二年前就已经知道了……
  「……此外,那名女孩已在阴暗地底等待了十年以上的光阴。难道你不希望亲手解放她,让她能够毫无遗憾地离开宵见里这块土地吗?」
  狐狩田学长的表情由于没入阴影当中,而无法清楚看见。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学长,随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因为学长这番话当中,没有任何一丝欺骗的气味。
  「——说得也是,相信她也有权利得到这种程度的善意对待才是。」
  学长笑了出来。
  就如同相当满意学生回答的老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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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过去,到了上演前一天的下午。
  我正在明天即将成为公演场地的大会堂里面。
  该说是理所当然呢,还是颇感遗憾呢……我并非独自一人,我还是一样跟着日奈到处跑。
  昨天从旧校舍回到学生宿舍之后,本家所派出的使者前来拜访我。并告知我现任当主打回了我所提出的解除职务要求。
  『一切回归原点。』
  我对于因此感到安心的自己,觉得相当丢脸。
  而对于我昨天一整天并末陪在她身旁一事,日奈也并末表达任何意见。
  搞不好她内心只浮现了『昨天没有受到勇太的纠缠,真是太幸运了』这样的念头而已,也说不定……等等,我干嘛因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大受打击啊?
  我重新提振精神,再次确认目前状况。
  日奈待在为了彩排而由外界前来学园造访的女演员身旁。
  野川美悠——正是那个『幽灵』希望我们能够帮忙的对象。
  当然,柠檬也随侍在侧。
  我一边观察积极找野川对谈的日奈,一边回想起今天早上的对话。
  「——我觉得女演员·野川美悠可能会有危险。」
  今天早上,在教室前面等我的日奈,连什么说明都没有,就直接丢出这句话。
  害我瞬间以为和臣已将旧校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都说给日奈听了。
  因为只有面对日奈的时候,和臣才会展现出魂不守舍的溺爱态度。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我啊,昨天跟柠檬一起到处寻找相关线索喔。」
  日奈面露认真神情,将从草野口中所问到的话,以及在图书馆调查资料所得知的讯息全部向我说明了一遍。看来日奈独自进行调查的这个说法,确实一点都不假。
  在十二年前行踪不明的竹内响子,与野川美悠好像是感情很要好的朋友。两人同为戏剧部成员,也均与十二年前的公演有所关连。
  而目前身为戏剧部顾问的草野,在十二年前则是担任两人的班导师一职。
  野川这位着名的实力派女演员,之所以愿意接受客座演出的邀请,据说乃是拜草野居中牵线所赐。
  日奈拿给我看的照片上面所拍人物,乃是十二年前的女主角·竹内响子。
  错不了,竹内与我在地下室所遇见的『幽灵』长得一模一样。
  「我认为野川学姐就是那个『幽灵』所找寻的人物。」
  所以日奈宣称要在公演期间,担任野川的贴身保镖。
  「太危险了。」
  我的立即回答,让日奈摆出侧头的姿势。
  「如果野川真是幽灵的目标物,那你说不定会遭受到波及,这样对你而言实在太危险了。」
  「没关系,反正我会跟柠檬一起行动……」
  此时,日奈突然抬起头来,以她那双宛如猫咪般的圆大双眼注视着我。
  「而且,如果我真的遭遇什么危险,只要你肯保护我,那不就没事了吗?」
  我顿时无话可说。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守护诹访部公主的安全,本来就是我的任务。
  ——我一边保持一定距离,观望着在野川身旁忙进忙出的日奈,一边心想……
  搞不好日奈并未获得告知,不晓得我曾经提出了解除守护者职务的要求也说不定。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那么不加思索地说出「由你保护我」这句话吧。
  我抱着有点松了口气的心情,将视线栘转至开始进行排演的野川身上。
  一旦独自一人闷闷不乐地思考,事态似乎就很容易持续往不妙的方向发展。
  就往好一点的方面去想吧。
  如果日奈整天跟在野川身边,那我便可同时保护日奈及野川两人的安全。
  我可以同时完成旧校舍那个『幽灵』的请托,以及赋予在我身上的『职务』。
  正如眼前所见,日奈的个性就是这样,一旦做出什么决定,就会不顾一切地设法完成。
  然而,在她与身为守护对象的野川一同行动的这段期问,相信她多少也会收敛自己的鲁莽行径才对。
  「……这样也好啦……」
  我轻声咕哝了一句,自顾自地认同这个想法。
  过了一段时间,结束排演的野川迈步走下舞台。
  「您辛苦了!」
  日奈递出一条毛巾给野川。
  「嗯,谢谢你。」
  野川边擦汗边面带微笑向日奈致谢。
  即便是对戏剧及演戏毫无兴趣的我,也能看出野川确实是个很棒的女演员。
  一举一动均不拖泥带水,并深知无需动用夸张肢体语言,便可吸引众人目光的诀窍。
  根据日奈所言,我们学校的戏剧部水准已经算很高了,不过似乎还是赢不了职业等级的演出。
  「……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是否方便提出?」
  我听见野川正在与戏剧部部长进行交谈。
  「这是我睽违十二年重新回到这间学校……我能否去校舍里面逛逛呢?」
  「请便请便,反正我们接下来还得花点时间调整大道具的位置。」
  「谢谢。」
  野川致谢之后,随即离开了大会堂。
  我与日奈互相使了个眼色后,悄悄跟在野川后面。
  野川相当怀念地环视着周遭,并漫步于校舍当中。
  只见她走进途中行经的某间教室,在一张课桌前面停下脚步,神情温柔地抚摸着桌面。
  「……她看起来似乎真的只是很怀念学校而已呢。」
  「我刚刚问过野川学姐,她说她在海外读了将近十年的书喔。」
  「读书……是跟戏剧有关的课程吗?」
  「对,而且是高中一毕业就出国留学。所以她必定对这一切都感到十分怀念吧?」
  我们跟着野川一同来到中庭。
  野川毫不犹豫地在花圃附近的草皮上坐了下来,此处或许是她学生时代最喜欢的地方。
  野川抱着膝盖坐在草皮上,并向自己身旁的空间伸出手臂。她仿佛想抓住目不能视的某种东西一般握起手掌,又马上松开手掌。
  ——她就只是一直重覆着同样的动作。

  最后,野川叹了口气,收回原本伸出去的手,再次抱住自己的膝盖。仰望天空的野川脸上,有着一抹浓厚的疲惫阴影,不过那绝非只是因排演而造成的疲劳……
  「……野川学姐,是不是被某人给抛下了呢?」
  「……什么?」
  「平常总是在身旁的人不见了,不过自己却始终不肯承认对方已经消失的事实,总觉得只要伸出手,说不定就能发现其实对方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但结果证明他终究不在身旁……」
  日奈彷佛回想起什么事一样,一句又一句地轻声咕哝起来。
  感觉上,她的侧脸并不像是在看着野川,而是望向了更为远方的景色。
  「……日奈你是不是曾经有过被人抛弃的经验啊?」
  此话一出,我背部突然挨了重重的一踢。
  「嘘,安静一点啦!要是被她发现,那可怎么办?」
  「要不是你突然起脚踢我……」
  「还不都是因为你做了活该挨踢的事。」
  「我又做了什么?」
  「废话少说,专心监视……」
  日奈突然闭口不语。
  她在自己嘴巴前面竖起食指,随即默默地指着野川。
  曾几何时,中庭竞出现了另一条新的人影。
  「……野川同学,好久不见了。」
  听见有人叫出自己名字的野川抬起头来,只见戏剧部的顾问·草野老师就站在她的视线前方。
  对野川而言,草野既是她高中时代的班导师,同时也是邀请她以本次公演的女主角身分,重新回到宵森学园的主要人物。
  日奈与我一同侧耳倾听他们的对话。
  「草野老师……好久不见。」
  「我听说过关于你的活跃罗,你已变成一位相当优秀的女演员了呢。」
  「不,我还离优秀这一词很远……老师你呢?」
  「我啊,正如你所见,我依然只是个穷教师罢了。」
  在母校与怀念之人重逢——不过我却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不太对劲。
  在我印象当中,草野这名态度总是和霭可亲的好好先生,如今却带着有点僵硬的表情俯瞰着野川,而且不晓得是否我太过多心,连他的脸色都显得很难看。
  至于野川,则是如同无法承受草野这道强烈的视线一般,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她凝视着自己的脚尖,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似的张开嘴巴,旋即又犹豫不决地闭口不语。
  最后,依然是由草野先向她开口:
  「——野川同学,非常感谢你这次能接受我的邀请而前来。我原本还很担心你是否会因为这部剧本的关系,而拒绝受邀前来呢。」
  「不,我一直很期待能有机会……饰演这个角色。而且是打从十二年前开始就一直期待了……」
  「这样啊……原来自从竹内同学最后演出的那场公演,至今已过了这么漫长的一段时光了啊。」
  抓住草皮的野川指尖显得很苍白,看在我的眼中,她的手指甚至还微微颤抖不已。
  草野好像并未察觉到野川内心的动摇,只是眯着双眼,开始怀念起遥远的往事。
  「——当天,竹内同学的演技真是精彩绝伦——在之后的这十二年当中,我虽也看过了许许多多的舞台演出,但不论是职业也好、业余也罢,我终究未能发现足以超越竹内同学的女演员。」
  「因为响……竹内同学是个天生注定要站上舞台发光发热的人物啊。」
  「嗯,所以野川同学……除你之外,世上再没人有资格担任她的替身。」
  草野这句话,使野川整个人的身子顿时为之一震。野川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低头默然不语,双肩也持续颤抖不止。
  草野则露出有点阴暗的视线,全神注视着野川的侧脸……由现场所散发出来的极端诡异气氛,实在很难说这是一段睽违十二年的师生温馨对话。
  此时,野川突然拾起头来,在这张好不容易才对草野展露的微笑表情当中,已完全感受不到一丝阴霾。
  只见她仿佛为了结束这次对话而起身,并伸手轻轻拍掉沾在衣服上的杂草。
  「……谢谢你,草野老师,我会尽全力演好这个角色……」
  「嗯,我才要向你道谢,我很期待你明天在舞台上的演出。」
  这对分隔十二年时光又再度相遇的师生,在彼此行礼之后,便分向左右两侧离开了现场。
  日奈一边迈步追赶野川,一边轻声咕哝。
  「我想野川学姐……内心八成很嫉妒竹内学姐吧?」
  「为什么?」
  「假设在竹内学姐消失之前,野川学姐就一直无法胜过她的话……」
  「日奈会因为这种事而嫉妒他人吗?」
  「……我有时也会相当羡慕那些拥有自己所缺乏之事物的人啊。」
  这是一个颇令我意外的回答,我虽然很想再深入了解一番,但在我开口询问之前,日奈却突然拔腿冲向前方。当她超越了原本走在前面的野川之后,随即装出一副才刚发现野川的模样,并微微地睁大了双眼。
  「咦?野川学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哦,原来是诹访部啊……我只是刚好出来逛逛校园罢了。你呢?」
  「我正要去买果汁请大家喝。」
  「辛苦你罗,我也帮忙提一些回去好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
  日奈很干脆地与野川并肩而行,我则隔着一段距离,紧跟在两人身后。
  「对了,听说野川学姐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对不对?」
  「嗯,是啊……不过是十二年前的往事就是了。」
  「如果只是短短十二年,那学校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吧?」
  「是啊,教室里也都还找得到我之前用过的课桌……」
  「课桌?」
  「我跟我好朋友,一起在桌面刻下了两人的名字……那张课桌还在喔。」
  「学姐口中的好朋友,自然也是戏剧部的成员罗?」
  「嗯……是啊,我们不但同班,而且还属于同一个社团。当时我们成天都黏在一起呢。」
  「当时的班导师是草野老师,对吗?」
  「……嗯。」
  「学姐会偶尔回来找找草野老师,或是跟老师互通音信吗?」
  ——你这问题未免也太直接了吧?
  我虽吓了一跳,但野川却笔直注视着自动贩卖机,语气平静地回答。
  「不,我们毫无交流可言。」
  「完全都没有联络吗?」
  「嗯,不但从来没见过面,甚至连电话、书信或电子邮件都没通过半次。」
  「在这十二年之间,连一次都没有?」
  「嗯,一次也没有。」
  日奈颇感意外地眨了眨眼,并再次凝视着野川。
  「——可是啊,这十二年当中,我却从来未曾忘记过。」
  这是一阵感觉有点钻牛角尖的声音。
  「……野川学姐?」
  「诹访部,我啊……是为了赎罪才特地重回母校的喔。」
  「赎罪?」
  野川缓缓点了点头,并对日奈露出微笑。但那是一张看起来仿佛脱缰失控的笑容。
  「我纯粹是为了赎清我在青春时代所犯的罪过,才决定重回此地。」
  野川以陷入梦境般的陶然语气,微笑着对日奈说。
  「我啊,希望以我自己的作法,为我这段长达十二年的时光彻底做个了断。」
  就在此时,戏剧部的成员刚好为了找寻野川,而出现在两人面前。
  野川与日奈这段奇异的对话也因而告一段落。
  在回到大会堂之前,日奈小声询问野川:
  「关于刚刚学姐提到在课桌上一起刻下名字的那个朋友……」
  野川停下脚步。
  「她是否也成为了女演员呢?」
  「……没有……」
  野川缓缓摇了摇头。
  「她因为我所犯的过错,而在毕业前死了,所以她未能成为女演员。」
  就连躲在远处的我,也能清楚看见日奈背部顿时僵住的反应。
  随后,野川与日奈就在戏剧部成员的催促之下,一同走回大会堂。
  这一天,戏剧部一直重覆进行彩排,直到很晚才宣布解散。
  而我们……终究未能得到机会,以确认野川内心的真正想法。

  * * *

  「……野川学姐今天要到我们家过夜喔。」
  当彩排结束,我忙着协助收拾善后之际,日奈劈头便告诉我这件事。
  「她要住进诹访部家?」
  「毕竟是学校招待她前来担任客座演出,再加上这附近又没有什么比较高级的饭店……」
  此时,日奈突然压低声音说:
  「——况且只要住在诹访部家,则不管是幽灵或怪物出现袭击,总会有办法即时加以应对。」
  这样说也对。
  那可是自远古时期以来,便持续守护宵见里直到今日的诹访部一族之根据地。一般『思念』及邪气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我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放下了一个肩头重担。
  我护送日奈、野川及柠檬回到诹访部家。
  虽然距离宵见里之力活性化的晚上十点还有一段时间,不过提高警觉总是有好无坏。
  「日奈。」
  在进入玄关之前,我出声叫住日奈,日奈一脸狐疑地转头望着我。
  「怎么了吗?」
  「到了半夜,你可别独自一人跑进学校喔。」
  「我才不会咧。」
  「如果要去,也一定要通知我一声,我会跟你一起去。」
  日奈相当讶异地凝视着我,随后她用力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不会随便跑出去乱逛……毕竟我还得保护野川学姐啊。」
  日奈转身走进屋子里,柠檬则随后跟上。
  在关上大门之前,我与柠檬四目交会。
  柠檬眨了眨眼,轻轻点了点头之后,才将大门关上。
  我一走出屋子,随即信步沿着屋子的周围开始打转。
  不管是在旧校舍所感应到的邪气也好,或是那个『幽灵』的气息也罢,在这里一概感受不到。这种现象绝非只是因为诹访部家具备万全的守备态势,我个人猜测八成是由于这两者均无法离开学校太远所致。
  ——所以事件才会选择在野川睽违十二年,再次回到学校的现在爆发出来。
  「勇太。」
  在我花费将近三十分钟,绕了屋子周围一圈之后,头上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只见坐在围墙上的柠檬,正轻轻向我招手致意。
  「……唷。」
  我一挥手回应,柠檬随即无声无息地跳到地面上。
  「找我有什么事吗?」
  「——明天早上,日奈及野川就拜托你了。」
  「拜托我……那勇太你打算做什么呢?」
  「有件事令我颇为在意,我想再深入调查一番。」
  如果纯粹是我杞人忧天,那也就算了。
  我只是为防万一,希望能够事先完成所有布局,不留任何可趁之机罢了。
  「……真是拿你没辄呢……那么,如果你查到什么东西的话,记得要顺便通知我一声喔?」
  「嗯……」
  我简短说了声『再见』,准备掉转脚步离开现场。
  「啊,对了对了。」
  却因为听见柠檬这句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事的嘀咕,而停下步伐。
  「怎么了?」
  「野川小姐啊,刚刚好像试图打电话到什么地方去呢。」
  「打电话?」
  「因为行动电话在屋子里根本无法使用,所以只好改用室内电话罗。」
  野川发现手机收不到讯号,因此向家中之人询问电话放在何处。
  她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格外紧张,不但以颤抖不已的手指拨打电话,其问还曾经数次按错号码。然而好不容易拨通了,她却在电话响不到一声的状况下挂断电话。随后逃也似的急忙走回诹访部家为她准备的房间去。
  「……为什么?」
  「呃……好像是因为突然感到害怕的缘故。」
  「感到害怕?」
  「因为在拨完电话之际,她身上的恐惧气味突然变得相当浓烈啊。」
  「我还以为她是打算拨电话找草野呢。」
  「不,并不是喔。人家按了重拨钮,确认过那支电话罗。」
  「结果打到什么地方去?」
  「警察局。」
  在柠檬的答案里,提到了一间距学校最近,位于半山腰的警察局名称。
  「……难道不是单纯打错电话而已吗?」
  「我原本也这么认为,所以我又调查过她的行动电话。」
  ——什么时候下手的啊?
  或许柠檬与她的外表不同,是个相当机灵谨慎的女孩子呢。
  「不过野川小姐的行动电话里面也登录了同一支电话号码,因此我认为并不会是打错电话。」
  「……虽然打了好几次,但都在接通前就挂断电话?」
  「八成错不了。」
  ——『她因为我所犯的过错而一命归天』
  这个『她』,十之八九就是指竹内响子吧。
  野川知道竹内在十二年前遭到杀害的事实。
  她是因为目击整起事件而遭到狙击呢,还是——她打算自首?
  此时,柠檬突然抬起头来。
  「——野川小姐好像已经洗好澡了,我要回屋子里罗。」
  「嗯。」
  我对着轻松跃至围墙上的柠檬背影说。
  「——就拜托你了。」
  站在围墙上的柠檬,转头隔着肩膀望向我。她任由轻飘飘的浏海摇晃,并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
  「勇太你自己也小心一点喔。」
  柠檬的身影随即消失于围墙另一侧。
  ——好啦,现在该开始下一步行动啦。
  我一边行走在通往学生宿舍的路上,一边凝神思考。
  假设野川与竹内之死有所关连,那为何竹内的『幽灵』要在地下室拜托我保护野川?
  如果我选择相信竹内『幽灵』的那一番话,就表示有人打算要野川的命。为什么?此人到底是谁?
  我暗自决定,明天提早离开宿舍。
  正如和臣所说,当事人一旦毫无自觉,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无论发生什么状况亦不足为奇。
  纵使公演到一半,嗜血的野狗们突然闯入会场……
  即便在正式演出之际,舞台上遭受到如同暴风般的骚灵现象所侵袭……
  以及——就算发生了超乎我所能想像的血腥场面……


本帖最后由 A子 于 2009-7-15 13:24 编辑


《第四章》


  大概从中午过后,空中的云朵便开始逐渐增多。
  这算是即便突然下起大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天气。
  闻到风中所夹带的水气,使我不禁皱起眉头。
  「……真是的,电视明明说今天是个大晴天,怎么会……」
  气象预报果真一点都不可靠,虽然从以前开始,宵见里这边的气象报告便毫无准度可言就是了……
  「放心啦,诹访部同学。」
  「可是,要是上演中突然下起雨的话……」
  「哎呀,真的没关系啦,反正又不是台风来袭。」
  部长面露苦笑,他的意思是我连这种无聊小事都会感到担心,这样实在太夸张了。
  不过照理说,我这样绝对算不上是所谓的过度担心。
  我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可说是持续不断地付出心血。
  就只是为了能让这场公演顺利揭开序幕。
  我不惜与凡事都很罗嗦的三婆,以及同族的老头子老太婆为敌,孤军奋战了长达数个月的时光耶。
  所以我自然希望在整个演出过程当中,不要发生任何小差错,纵使再怎么微不足道也一样。
  因此,连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都会令我感到十分在意。
  我轻轻关上窗户,转身望向被演出者们闹得天翻地覆的室内。
  休息室因开演时刻逐渐逼近,而充满了活力及紧张感。
  演员们急忙站在镜子前面更换舞台服装、上妆及划眉。
  对身为外部人士的我而言,这看起来就像是一项既庄严又神圣的仪式。
  一项为了在舞台上变成另一个人,不可或缺的秘密仪式。
  「喂!士兵A的服装跑哪去了啊?」
  「哎唷~粉饼不够用了啦……」
  「还不都是因为你擦太多了,真是够了……」
  「假发!神父,你忘记戴假发了啦!」
  「快来人帮我把后面的拉链拉起来好不好?」
  ……呃,嗯……庄严这个形容词可能是有点言过其实了……
  不过看在我的眼中,这一幕确实跟变魔术没什么两样喔。
  我转眼望向休息室的一角。
  身为女主角的野川,比任何一名部员都还要早完成了换装及化妆事宜。
  只见她坐在休息室一角,双眼紧闭,动也不动地静静低着头。
  「……你不觉得野川学姐她……感觉有点阴沉吗?」
  部长小声在我耳边讲起悄悄话。
  化好妆的野川学姐,看起来比未上妆前还要年轻,脸色也格外地红润。
  乍看之下,甚至给人一种跟我们年纪差不多的感觉。
  然而正如部长所言,她的眼角看起来确实有点暗淡无光。
  我跟柠檬从一大早就跟在野川学姐身旁。
  而从昨天开始,在野川学姐身边,并未出现什么诡异气息或带着敌意的『思念』。
  可是,野川学姐开口说话的次数却变得愈来愈少。
  昨天的活泼神态也完全隐藏了起来。
  ——我的内心突然闪过一丝不安。
  不过还是尽可能以明朗的声调回答部长。
  「八成是因为她已融入角色当中了吧?」
  「是吗?」
  「一定是这样没错啦,野川学姐可是职业女演员耶。」
  部长勉强同意我的说法似的点了点头。
  我站在离野川学姐较远的一扇窗户前面,定睛凝视着她。
  野川学姐所穿的洋装,乃是负责服装制作的成员们,熬夜赶工修补奸的服装。
  十二年前,穿上这件洋装的人,是身为她好友的竹内学姐,而非野川学姐本人。
  这件亮蓝色洋装穿在肤色白皙的野川学姐身上,显得十分搭调。
  ——野川学姐与竹内学姐。
  两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何种纠葛,以及竹内学姐为什么命丧黄泉,个中缘由我一概不知。即便我开口询问,野川学姐也不可能老实回答。
  即便如此……我心想。
  已死的竹内学姐,仍是随时相处在一起的重要挚友。
  究竟是何种原因,导致野川学姐认为竹内学姐之死,过错全在自己身上?
  而到底又是何种事物,夺走了竹内学姐生命?
  野川学姐……是竹内学姐独一无二的挚友。不过,却也可能是在最后的最后一刻,成为夺取竹内学姐宝贵生命之主因的女性。
  纵然如此,对竹内学姐而言,野川学姐仍然是她十分重视的人物吗?
  即便自己已死,并在遭到遗忘的状态下,度过了漫长的十二年时光,但当得知野川学姐即将遭遇生命危险之际,仍旧不忘设法出手相助……就是这么重视——
  我轻轻摇了摇头,就算我想破了头,仍然无法获得答案。
  可是,我想保护野川学姐,我希望能够让她好好地演完这场戏。
  「……今天的舞台,一定可以圆满落幕,对吧?」
  面对我这个问题,只见部长做出胜利的姿势,并对我露出笑容。
  随后便回去照顾那群忙着找服装的学弟妹们。
  ——直到此时,我才发现柠檬的身影并不在现场。
  我记得她方才明明就还在休息室的某个角落……于是我一边小心不去破坏掉休息室的气氛,一边低调地来到走廊上。
  「……我想应该错不了。」
  我才刚一脚踏入走廊,耳边立刻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勇太与柠檬正在休息室前面进行对谈。
  八成是某种不适合让周遭戏剧部成员听见的话题吧,只见两人交换言语的距离显得格外靠近。
  ——我总觉得自从勇太回来之后,我好像都未曾在这么近距离的状态下,心平气和地与他进行交谈。
  我突然感到有点火大,这既不是所谓的争风吃醋,也不是因为遭到排挤而产生不甘心的情绪。
  当然,更不是对今天早上,勇太并没有到家门口迎接我一事感到在意。
  我是对勇太那种从分头行动集合之后,不先来找我报告,却跟柠檬搞七捻三的怠慢态度感到相当火大。
  对于这种态度有点怠慢的守护者,就应该讲几句话酸他一下才是。我下定决心,随即跨着大步走向两人。
  勇太先注意到了我的出现,柠檬则随后发现。
  然而,我还来不及开口发飙,休息室的门便抢先从里面打开。
  完成所有登台准备的演员们,鱼贯地来到走廊上。
  饰演女主角的野川学姐当然也在行列之中。
  「交给你了。」
  勇太只说了这句话,又轻轻拍了拍柠檬的肩膀。
  他连正眼也不看我一眼,便迳自转身走回观众席。
  柠檬则是轻轻对勇太使了个眼神之后,才回到我身边。
  ——唉,感觉真糟。
  之前因『轮班』而前往及离开旧校舍之际,我也曾经感受过。
  那种即便勇太不用讲太多话,柠檬也能够了解他想表达些什么的特殊气氛。
  每当亲眼目睹一次,就会感觉有一道隔阂出现,胸口也跟着闷闷不乐起来。
  我既非山神亦非飨庭,所以我实在无法像他们一样,做出只靠气味或气氛来读取未以言语表达之意的灵巧举动。
  「……日奈?」
  听见柠檬颇感狐疑的叫声,我才回过神来。
  目前,舞台比任何事还重要,我一边注意周遭状况,一边沿着通道前进。
  像是路上有没有什么可能弄伤演员的物品,以及是否有人设下了什么危险的陷阱。
  「……感觉上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气味,但……」
  轻声咕哝的柠檬,脸上神情却显得有点阴郁。
  「柠檬,你该不会是身体不适吧?」
  「不,不是啦……该怎么说才好呢,有一股好像是垃圾掩埋场所散发出来的气味……」
  「……你又举出一个超过我想像力范围的例子了……」
  「对不起,我实在没办法好好说明啊。」
  柠檬相当困扰地垂下眼角,轻声咕哝起来。
  「硬要说的话……感觉上就像是一股讨人厌的气息,被拉成一张足以覆盖住整个会堂的薄膜?」
  「——如果换作勇太的话,是不是即便省略说明,他也能够理解你的意思?」
  「对啊,因为勇太他跟我一样啊。」
  柠檬这毫无心机的回答,使我体会到相当强烈的疏离感。
  「……只不过,也有些事情在知道之后,会变得更加麻烦就是了。」
  就在柠檬轻声嘀咕之际,我们刚好抵达舞台侧边。
  宣告开演的钟声刚好响起,当平静的音乐流泄而出,舞台布幕缓缓开启的同时,震耳欲聋的拍手声顿时撼动了整间大会堂。
  只见一道纤细的众光灯束,投射在舞台正中央。
  照亮了身穿蓝色洋装的野川学姐身影。
  野川学姐笔直注视着观众席,随即脱口说出了第一句台词。
  澄澈的声音,清楚回荡在寂静无声的观众之间。
  「……啊啊,终于开始了……」
  我也站在舞台侧边,注视着舞台轻声咕哝着。
  这一刻终于来临了。
  一想到这里,眼泪差点夺眶而出,鼻子深处顿感一阵刺痛,一股火热的感觉涌上心头。
  ——可是,我现在没空在此感动落泪。
  直到开演之际,都没有发生任何状况。既然如此,就表示在戏剧演出的途中,必然会发生某种突发状况。
  我将渴望看完整场演出的心情封印起来。
  如果即将有什么危险状况逼近舞台的话呢?
  一想到这,我便无法动也不动地待在舞台侧边看戏。
  「……柠檬。」
  「什么事?」
  「帮我注意一下野川学姐。」
  「啊,我也要跟日奈一起……」
  「注意野川学姐。」
  我定睛凝视着柠檬的双眼,以有点强硬的语气重覆说出这句话。
  柠檬一边不停眨眼一边看着我,随后她很坦率地点了点头。
  我悄悄离开舞台侧边,绕到背景大道具的后面,检查是否有任何异状。结果我在布景上并未发现动过可疑手脚的痕迹,也没有什么危险物品被安装在其上。
  当然也没有可疑人物躲藏在布幕后面。
  我举头仰望头上。
  「最后就只剩下上面罗——」
  舞台上方挂有竹帘状的天花板,上面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气息。可是因为扣具松脱而导致照明灯掉落,可说是在虚构影集情节当中,多到不能再多的常见状况。
  「为求慎重起见,还是上去检查一下比较妥当。」
  我抱着谨慎再谨慎的心态,放轻脚步爬上了这道十分陡峭的楼梯。
  竹帘状的天花板以不锈钢制的立足处为中心,横跨了整个舞台上方的空间。我一踏上竹帘状天花板,随即发出了轧吱声响。
  我改换爬行的姿势,速度缓慢地往前推进。
  支撑垂吊道具的钢索毫无异状,也没有看见什么诡异的装置及可疑人影。
  透过天花板缝隙所俯瞰到的舞台,是一幅相当不可思议的光景。
  与其说是神明的视点,倒不如说比较近似于飞鸟的视点。
  野川学姐就在组合而成的高耸布景之上演出。从高塔上呼唤心爱恋人的场面——乃是这出戏剧的高潮场景之一。
  野川学姐近在咫尺,甚至连我的小声呼叫,都极有可能传入她耳中。
  ——所以我比任何人都还要早发现到『那个东西』。
  一道黑霭缠住了野川学姐的脚。
  我并没有如同柠檬及勇太的灵敏嗅觉,然而我一看就知道。
  那道黑霭——是相当邪恶的物体。
  另有一只穿着水手服的手臂,仿佛从黑霭当中攀爬出来一般,缓缓延伸而出。
  我绝不可能看走眼,那便是当晚出现在戏剧部办公室当中,引发骚灵现象的幽灵之手!
  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我脚步踉舱地冲下楼梯,走到一半还乾脆地直接跳向地板。
  地板发出叽叽声响。
  「——日奈!」
  在楼梯下面等待的柠檬,以近似悲鸣的声音叫我。
  她的脸色相当难看,看在柠檬的眼中,那道黑霭想必更加明显清晰吧。
  八成还夹带着一股令她难以忍受的恶臭……
  「快去找我哥,请他指示所有观众尽快避难!」
  柠檬用力点了点头,快速离开舞台。
  我则是急忙赶回舞台侧边,正在等待出场的演员们都很惊讶地回头看着我。
  「诹访部,你是怎么了?」
  「……快点离开这里!」
  光是喊出这句话,便令我感到十分吃力。
  我顺势冲上舞台,只见野川学姐所站立的…『高塔』布景,已经完全遭到黑霭所覆盖。
  叽……响起了一阵不祥的轧吱声。野川学姐的身体也同时大大地晃动了一下。
  「野川学姐……!」
  我的脑子还来不及思考,整个人已迳自拔腿冲向野川学姐。
  『高塔』布景瞬间完全崩塌。
  黑霭以凶猛之势涌入整座舞台。
  一边涌出、扩散,一边吞噬掉舞台上所有的物体。
  我朝着坠落的野川学姐所踏出的其中一只脚,也顿时往下沉没。
  ——地板塌陷下去了!
  我为了保护野川学姐,反射性地伸出我的手臂。
  就在野川学姐的身体掠过我指尖的那一瞬间,我的脸颊突然戚受到一股轻柔的暖意。
  某人的温暖『思念』,紧紧包住了野川学姐的身体。
  一只带着蓝色磷光的手臂,仿佛保护者一般,拥抱住野川学姐往下坠落的身体。
  我抓住了野川学姐的手臂,野川学姐则缓缓抬头看着我。
  那是一张血色全失的苍白面孔——简直与死人无异……
  虽然受到温暖思念的拥抱,但野川学姐脸上竟露出了觉悟一死的表情。


  * * *


  就在我顺势钻回观众席的同时,会堂内响起了开幕的钟声。
  紧接着,观众席又传来一阵馆内广播声。
  ——宵森学园戏剧部特别公演『在海边的王国』,现在正式开幕——
  「……看来你总算是赶上了开演时间呢。」
  不知不觉当中,狐狩田学长竟悄然出现在我身旁。他依然是个令人完全感受不到气息,感觉有点诡异的怪人。
  「和臣没有跟学长一起行动吗?」
  「嗯,我想他应该是坐在观众席的某个地方才对。」
  学长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然后开口回答我。
  舞台上,野川翻动着蓝色洋装的裙摆,轻快愉悦的笑声传至观众席。
  从观众席这边看过去,她简直就跟和我们同年纪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
  这就是舞台化妆的魔法效果吗?抑或是职业演员的高超演技呢?
  学长一边翻阅着戏剧部所制作的简介手册,一边轻声嘀咕起来。
  「在海边的王国——吗……这是由安娜贝尔·李改编的剧本吧。」
  「那是什么人啊?」
  「——勇太,难道你都不看诗集的吗?」
  「如果是课本上面所印的诗,那我大概还会看看。」
  「真是可叹。」
  听见我的回答,学长随即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是一首出自某位着名美国诗人之手,用来向他失去的情人献上永恒之爱的诗歌。」
  「……女孩子一定很喜欢这类作品吧。」
  「这种散文般的感想实在太不像话了!小心爱伦坡从坟墓里跑出来找你算帐喔?」 (译注:全名艾德华·爱伦·坡,为十九世纪美国着名文人,同时亦为推理小说鼻祖。)
  狐狩田学长叽叽喳喳地小声感叹起来。
  话虽如此,但不擅长的东西就是不擅长,这点我也莫可奈何啊。
  每次都得将自己的心情代换成言语再说出口,总是让我感到很尴尬。
  如果是狼族同胞,只靠视线及气味便可传递情绪。然而若要代换成言语,总觉得毫不掩饰的情感与想法强烈与否,就会导致最要紧的部分遭到某种程度的破坏。
  虽然看起来不仅有两条……说不定拥有七、八条舌头的学长们,大概完全无法理解我的感受就是了——
  ——糟了,心情愈来愈低落了,赶紧换个话题吧。
  「我懂不懂诗歌,这一点都无关紧要啦,倒是学长为何出现在这呢?」
  「我来见证这场爱恨剧的最后一幕。」
  「最后一幕?」
  舞台上的戏码已经演至第一个高潮场面。
  野川所饰演的女主角,站立在组装而成的…『高塔』布景顶端。
  蓝色洋装的裙摆彷佛受到微风吹拂一般,轻轻地翻动着。
  「——野川美悠……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而重返校园呢?」
  不知不觉当中,沉迷于野川演技的我,在听见学长这句嘀咕之后,才重新回过神来。
  「为了什么原因……不就是因为她获得戏剧部的演出邀请吗?」
  这次睽违十二年的邀请,使她再次回到宵森学园。
  并且事先完全没预料到自己的生命,即将遭受到超自然现象的威胁——
  「——这世上绝不可能存在着所谓无欲无求的人。」
  「咦?」
  「只要还有一口气,内心就一定会抱持着某种愿望。如果毫无所望,只懂得呼吸度日的话,这样根本称不上是『活着』。」
  狐狩田学长对我露出一副带有些许看好戏心态的笑容。
  「你想想看,连死者都会许愿了,那为何还保有生命的野川,心中居然不存任何愿望呢?」
  「……」
  「此处乃是一片会实现所有愿望的土地,抱着各式各样心愿之人,都会前来此地参访。」
  学长以讴歌般的语调对我说。
  「然而遗憾的是,所有获得实现的愿望……并不一定都是既美好又和善的玩意儿。」
  一阵恶寒突然窜上脊梁,脖子上也随之流下一丝冷汗。
  我相当惊讶地回头望向舞台。
  在不知不觉之间,舞台上竟冒出了一股宛如黑烟的邪气。
  我对这股令人作呕的恶臭留有深刻的印象,这股气味就跟包围整栋旧校舍、依附在野狗群身上的『思念』一模一样。
  也正是将竹内响子的遗体隐藏起来,不让其他人有机会发现的……杀人凶手之气味!
  此时,狐狩田学长突然发出了一阵与眼前光景极不搭调的开怀笑声。
  「……这可真是一股不得了的妖气呢。对一名活生生的人类而言,能发出如此强烈的妖气实在难得啊……你说是不是啊,勇太?」
  「你闹够了没?这种状况下,你还希望我发表什么感想啊!」
  ——难道你当真只是来看热闹不成?
  我终于顾不得周遭观众们的目光,扯开嗓门对学长怒吼。
  然而不知不觉之间,狐狩田学长的身影竟已自我眼前消失,连半点影子都没留下。
  我咋了下舌头,拔腿冲向舞台。
  『高塔』布景发出了极不自然的倾轧声响。
  女主角的蓝色洋装身影大大晃动了一下,随后呈倒栽葱姿势往下坠落。
  ——来不及了!
  就在『放弃』这两个字掠过我脑海的瞬间——
  「野川学姐……!」
  一条娇小人影从舞台侧边飞冲而出。
  人影大大张开双手,仿佛试图接住由布景坠落的野川一样。
  ——在日奈的脑海当中,大概没有余地能够容纳对受伤的恐惧感吧。
  保护眼前的野川,并拯救她的生命。
  光是这两个念头,就已经占满她所有的思考空间了吧。
  「你搞什么鬼啊你——!」
  在我放声大叫的同时,我的身体也使出全力朝舞台飞奔而去。
  我以几近踩破地板的劲道猛蹴地面一脚,借势跃上舞台。
  地板裂开、舞台布景崩塌、照明灯从天而降。
  「——日奈!」
  我不顾一切地向日奈伸出手臂。
  日奈一脚踩空,整个人眼见就要掉进裂开的地板下面。
  我的手指及时抓住了日奈制服的背后衣领。
  我一手勾住裂开的地板边缘,整个人悬吊于半空中,只靠一只手臂支撑两人的体重。
  另一只手则想尽办法要将日奈的衣领拉回自己身旁。
  然而……指尖却传来衣领逐渐滑落的不祥触感。
  「啧……!」
  我一脚踹向勉强支撑住两人体重的地板。
  借势让自己整个人飞向空中。
  日奈的身体则比我还早一步开始往下掉。
  我朝着日奈伸出双手。
  ——抓到了!
  我带着死也不会放开日奈的心情,将她拉回自己身旁。
  就现实时间而言,我猜这大概是发生在短短不到一秒钟之内的事情。
  而在这段期间,漆黑『思念』则有如喷烟一般,弥漫至整座舞台之上。
  我急忙把日奈的身体抱在自己怀中。
  在这股令人窒息的邪气之中,日奈的气味顿时变浓——
  ——随后,整个视界为之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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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我想那应该是在我刚升上小学不久的时候。
  有一次当我在山中到处奔跑的途中,不慎从悬崖上面失足坠落。
  这一摔,当然使我身受重伤,我就这么被人从谷底送回了诹访部家。
  当时便令我感到十二万分惧怕的三婆,严词吩咐我一定要安静休养。
  或许是因为细菌戚染,导致我高烧不退,在所有思考能力与视界都如同蒙上一层薄纱的状态下,度过了养病的日子。
  有一天,某种沁凉物体滴落在我额头上的触感,使我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在模糊不清的视线当中,我看见日奈坐在我所躺的枕头旁边。
  她大概是避开大人们的监视,才得以偷偷溜进我房间吧。
  随后,又有一颗水珠滴湿了我发着高烧的额头。
  ——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察觉到那是日奈的眼泪。
  因为在这之前,我一直都以为日奈根本不可能掉眼泪。
  当时的日奈,是个全身晒得黝黑,身材偏瘦的小矮子。
  她是个既急躁、又粗鲁、死不认输,还自认为自己就是世界中心的小鬼。
  我总是被日奈拖着到处跑。
  然而这么可怕的日奈,如今却孤伶伶地坐在我的枕头旁边,还压低声音哭泣落泪。
  每当她抽噎一下,她那瘦弱的肩膀就会跟着抖动,眼泪也随之掉落。
  「……日奈?」
  我一叫出她的名字,她肩膀的抖动随即停住。只见日奈动作粗鲁地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脸。
  「勇太。」
  日奈将她的小手放在我额头上。
  她那笨拙地抚摸我额头的手掌,带给我一种冰冰凉凉的舒适感。
  「……勇太,你会不会痛?」
  日奈向我询问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
  想也知道,简直痛得要命嘛。
  这可是能够让一般小孩死上十次的重伤耶。光是翻个身就很痛,就会有通过脊椎直冲脑门的剧痛感流窜而过。
  伤口也夹带着燥热感,一阵又一阵地持续不断带来如针刺般的沉重痛觉。因发烧而失去水份的喉咙与鼻子,光是呼吸便足以给我造成火焚般的难过。
  然而,我还是提起体内仅存的气力,开口回答眼前这个小矮子。
  「这不过是一点小擦伤罢了!我可是拥有不死之身的山神耶!」
  ——再怎么死要面子,也该有个限度吧。
  全身都伤痕累累且包满绷带,还说这种逞强话,任谁也不可能加以认同。
  不过日奈却相信了。
  原本还露出一副悲伤难过表情且垂头丧气的她,脸上顿时浮现出相当开朗的笑容。
  ——我记得很清楚。
  那张笑容使我觉得我强忍痛楚、死要面子的举动果然没有白费力气。
  对于让她重展笑容一事,我感到相当自豪。
  日奈再次抚摸着我的额头。
  她那冰凉的小手,让发着高烧的额头感到很舒适。
  我舒服地闭上眼睛,睡意顿时泉涌而至。
  「勇太,你要快点好起来喔。」
  「嗯——」
  「少了勇太,一点都不好玩。」
  「嗯。」
  「勇太。」
  「……嗯?」
  我再次张开差点因这舒适感而阖上的双眼。
  「——给我振作一点啦!你可是号称世上最强的山神耶!」
  盯着我脸直看的,并不是那个年仅六岁、全身晒得黝黑的小矮子。
  现在揪住我的衣领,用力摇晃我的人,乃是一个已经成长至十六岁的漂亮女孩。
  她那双泫然欲泪的晶莹大眼,由正面直盯着我的脸。
  她正是外表看起来贤淑端庄,但骨子里却是既强悍又傲慢且冥顽不灵的诹访部公主殿下——
  我大吃一惊,整个人跳了起来。
  日奈就在我眼前,她露出与梦中一模一样的表情,笔直凝视着我的脸。
  当日奈双眼一与我的眼神产生交会,她那紧绷的表情随即松懈下来。
  我并未从日奈身上感受到鲜血的气味,她既末跌断手脚,脊椎也平安无事,看样子她全身上下部没有受伤的迹象。
  我松了口气,注视着日奈。
  但或许是因为一时安心下来所造成的情绪反弹,我胸口突然升起一把无名火。
  「——日奈,你嘛帮帮忙……」
  「……不晓得野川学姐是否平安无事?」
  我还来不及出言抱怨,日奈随即颇感担心地嘀咕起来。
  她为了找寻野川的身影,而着急地环顾着四周状况。
  我则因为气头已过,顿时闭口不语。
  ——也对,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不管是在六年前也好、现在也罢,在你身上……唯有这一点不见任何改变。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快速切换心情。
  首先设法确认周遭状况再说,我凝神注视着眼前的黑暗。
  附近只见崩塌的瓦砾与木材杂乱地散落一地,其中还包括了舞台布景的残骸、照明灯具及扩音器等器材残骸在内。
  看样子整座舞台连同天花板在内的整个骨架构造都一同崩塌了。
  站在我的立场,其实也对这个存在于会堂底下的宽敞空问戚到十分讶异。这是战争时期所留下的防空洞遗址呢?抑或是个自然形成的洞穴呢?我举头仰望,只见一道光束自头上那个距离颇为遥远的缝隙透射而下。
  地底距上方空隙的高度大约十公尺左右,只要能够找到一个像样一点的垫脚处,或许就有办法爬回地面。
  日奈个子又很娇小,我可以轻松抱着她爬这段路。
  正当我专心思考脱身方法之时,日奈却突然跑开。


本帖最后由 A子 于 2009-7-15 13:25 编辑


「野川学姐……!」
  躺卧在附近瓦砾堆后方的野川,明明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身上却没有留下什么堪称为外伤的伤口。虽然是有点小擦伤的痕迹,不过并未散发出鲜血的气味。
  该说她很幸运呢,还是她受到了什么东西的保护呢……
  虽然我侧耳倾听,但却听不见我们三人之外的呼吸声及心跳声。
  看来似乎只有我们三人遭到这次崩塌意外所波及。
  「……野川学姐、野川学姐!」
  日奈拼命试图摇醒她。
  「呜……」
  身体受到晃动的野川,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声。
  她动作缓慢地挺起上半身,原本模糊失焦的双眼也缓缓重新聚焦。
  「……响子……竹内同学……来了……」
  她那轻声咕哝的表情,因着阴郁情绪而显得更加凝重。
  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庆幸能够与已逝亲友重逢的人,脸上所应该出现的表情。
  野川神情恍惚地站了起来。
  她举起双手靠在自己的双眼上方,专心三思地凝视着四周。
  「我明明亲手将她埋进地底了啊……」
  「……!」
  日奈吓得睁大双眼。
  我支撑住站立不稳的日奈,并静静观察她的行动。
  野川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定睛注视着周遭的黑暗。
  「啊……野川学姐,请你等一下!随便行动会有危险啊……」
  「可是我得快点去找草野老师不可……」
  野川甩开试图阻止自己行动的日奈之手,准备朝黑暗中迈出脚步。
  在舞台崩塌的瞬间,草野人应该也在观众席里才对。
  我猜他八成一看到舞台崩塌,便跟着其他观众一起逃出会堂了吧……
  就在我内心浮现这个念头,准备与日奈一同阻止她的行动之时,背后竟传来一阵声音。
  「——野川同学。」
  「草野老师!」
  野川表情顿时一亮,并放声大叫。
  我则不由自主地大吃一惊,迅速转身望向背后。
  我并未看见草野的身影。
  只看见一个掉落在地上,已经被摔坏的扩音器。草野的声音正是从这个照理说早已故障之扩音器当中传出。
  「草野老师……竹内同学、竹内同学她……」
  「没事了,我什么都知道,你就乖乖在那边等我吧。」
  就在他语气沉稳地作出回应的同时,只见横亘在我们头上的地面出现裂痕,电路管线与钢索持续从上方延伸圣地底。
  相隔不到半秒钟时间,遭到粉碎的岩层碎片及地板,还有坏掉的铁管椅纷纷从天而降。
  我一边保护日奈,一边反射性地抬头仰望头上。
  如今出现在头上的,已不再是会堂的天花板,而是一片微暗的天空。
  看来刚刚八成是发生了一场不仅摧毁了舞台,连观众席及会堂天花板也被连根拔起的大破坏。
  我抱住怔然伫立于原地,丝毫动弹不得的日奈,内心也十分确信。
  仔细想想,这股不想让隐藏于旧校舍的遗体被人发现的『思念』,既不可能来自身为牺牲者的竹内,也不可能是由将近十年未曾重返宵见里的野川所发出。
  自从事件发生的十二年前,便出现在宵森学园的人是谁?
  直到今日,还一直待在校园当中,并蕴酿这股昏暗『思念』长达十年之久的人是谁?
  为了拆毁藏有竹内尸骸的旧校舍,而动作频频的人又是谁?
  以及作证指称实际上遭到某人杀害的竹内「似乎在友情方面产生困扰」,使警察将女高中生的失踪误判为『离家出走』的人,到底是谁?
  更关键的是,在舞台看起来即将崩塌的前夕,坐在观众席最前排,置身于轰隆作响的邪气中心,定睛凝视着站在舞台上的野川,这个人究竟是谁?
  ——符合上述描述之人,就只有在十二年前,曾任野川及竹内两人班导师的草野荣治。
  众多蠕动攀附的电气管线及树根,在我们面前扩散成巨蛋状。
  置身地下的我们,与地上世界的衔接点因而遭到堵塞。
  ——他打算如同把竹内的遗体隐藏在旧校舍一样,将我们也『隐藏』起来吗?
  我顿时感觉到一股悚然凉意窜过脊椎。
  同时,笼罩住这个空间的呛鼻恶臭也变得更加浓烈。
  「……连诹访部及山神也在场啊……我还真是倒楣呢。」
  这一次,声音则是由前方传来。
  只见草野从如同蛇般扭曲窜动的钢材后面现出身影。
  当然,他身上找不到任何伤口,整个人毫发无伤。
  他展现出跟往常无异的和霭温柔风貌,脸上浮现出微微苦笑的表情看着我们。
  然而——缠绕着草野的漆黑『思念』,却仿佛在短时间内经过大火熬煮一般,变得更加浓厚惊人。
  ——与其说这是『思念』,倒不如说这已无异于狐狩田学长所提过的妖气或瘴气。
  「草野老师……!」
  野川跑向草野,并抓住草野所伸出的手臂。在这一瞬间,树根猛然自草野的脚下攀爬而出。树根一边撒下沙土,一边延伸,快速地缠住了野川的脖子,并使劲逐渐勒紧。
  「老……师……?」
  「……竹内同学可以连同旧校舍一并处理掉,唯一令我挂心的就只剩下你而已。因为你是唯一能够证明我是杀人凶手的目击证人啊!」
  「野川学姐!」
  眼见日奈不由自主地拔腿冲出,我急忙抓住她的衣襟,阻止了她的行动。穿破地表刺出的钢材前缘,则以毫厘之差掠过了她因为身子往后仰,而踢向空中的脚尖。
  草野露出温柔的教师笑容瞥了我们一眼,随即用平稳的语气跟野川对话:
  「你再也不想当竹内同学的递补了吧?你觉得很痛苦对不对?因为自从竹内同学死后,你就变成了一个只是以竹内同学的替身身分虚度自己人生的可怜女孩,对不对?」
  「老师……我想成为真正的主角……我再也不要当响子的替身了……」
  「只要死在我手中,你也就能够像竹内同学一样,永远活在我的心海深处。」
  「——啊……我……好高……兴……」
  明明都快要被杀了,但野川的嘴角却浮现出一道神情恍惚的笑容。
  听见骨头的嘎吱声,使我不禁伸手准备遮住日奈的双眼——不过,原本即将用力折断野川颈项的树根,却突然失去所有力量,并在转眼间逐渐枯萎老化。
  一只带着蓝色磷光的手臂,抱住了因失去支撑而颓然倒地的野川。
  草野微微皱起眉头,露出责备不受教学生的眼神,凝视着这道蓝色的人影。
  「……是竹内同学吗?」
  只见竹内响子伫立于草野面前,身上还带着蓝色的磷光。
  漆黑『思念』的漩涡仿佛呼应十二年前所杀对象的现身一般,猛然扑向竹内及野川。
  不过竹内只是轻轻挥动手臂,草野的『思念』随即烟消雾散。竹内那双带着悲伤神情的双眼,则静静回看着这名杀害自己的凶手面容。
  「不要阻碍我的行动,你没看见野川同学是这么地想死吗?如果你真是她的挚友,那就帮助她实现心愿如何?」
  (——、——)
  竹内悲伤地皱起眉头,正准备向草野伸出手臂的瞬间——
  「——响子,不要妨碍我啦!」
  先前宛如人偶一般毫无抵抗的野川,突然放声大叫。
  竹内相当惊讶地睁大双眼,随即悲伤地垂下双眉。
  野川跑回草野身旁,向已逝好友射出一道坚定的视线。
  「……拜托你,不要阻止我……」
  竹内露出一副泫然欲泪的表情,拼命地左右摇头。
  不过野川的内心却丝毫不为所动,语气也变得愈来愈激动。
  「这样就好!只要死在草野老师手下,我就能变成跟你一样的存在……!也不用再受到嫉妒你的情绪所苦!」
  野川以吐血般的怨恨声调大吼,她那双凝视着竹内的眼神,明显是遭到邪气附身之人特有的眼神。
  「……这部剧本也好、这个角色也罢……全部、全部都只是为了你而存在。不管我再怎么竭尽全力饰演,也只是假扮的你,是个比你还不如的替身而已!」
  野川俯瞰着自己身上所穿的蓝色洋装,随即愤恨不平地皱起双眉。
  「——就连我以女演员身分所度过的这十二年时光,其实不过是在这世上扮演着你的替身也说不定……」
  黑色的瘴气漩涡轰然盘旋而起。
  先前弹开了瘴气的竹内,这次却无能为力地逃向空中。
  「勇太……!」
  我只比日奈出声叫我还快了一点,抢先做出蹲低的姿势。
  我趁草野尚未察觉到我的行动之前,全力对草野祭出了一记身体冲撞。
  受到我突袭的草野,整个人应声跌倒在瓦砾堆上头。
  而跪在草野面前,等待草野赐死的野川,也边咳嗽边跌倒在地。
  「……我虽然不太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状况,不过你也犯不着在此时此刻急着寻死吧!」
  野川露出十分难过的表情仰望着我。
  「相信竹内响子一定也不希望你命丧此地才对。」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我因为羡慕响子、嫉妒响子……想要取代响子的地位……」
  野川声音颤抖地咕哝着,竹内则是双肩颓然低垂,静静听着原本为自己挚友的野川告白。
  「明明知道老师与响子是一对情侣,但我却从中作梗……!」
  (……主角只有一人……)
  (……这部剧本是专为响子所写的剧本……)
  「这是专为响子所准备的舞台。)
  (你是假的)(响子的替身)
  (……真正的响子已经不存于世)
  (都是你做的好事) (都是你做的好事) (把响子还来) (快点还来) (把响子——)
  仿佛回应野川的悲鸣一样,周遭的黑霭开始缓缓飘动起来。同一时间,先前在戏剧部办公室所听见的骚灵现象之声,也有如轻声细语一般逐渐响起。
  周围的瓦砾堆咔哒咔哒地产生振动,体积小一点的碎片开始飘浮至空中。
  一只穿着水手服的半透明手臂,从黑霭漩涡当中缓缓伸出。
  (——赎罪吧,你非以死谢罪不可,你就算被杀也无话可说。)
  「……是啊,我非得以死谢罪不可。因为我做出了就算被杀也无话可说的蠢事……」
  直到此时,我才首度清楚看见骚灵现象的『面容』。
  出现在黑霭之中,口念催死言词的水手服幽灵,其长相跟十二年前遭到杀害的竹内响子并不相同。
  这个催促野川去死的『幽灵』,带着一张与十二年前还是高中生的野川一模一样的面貌,向野川要求赎罪,并用着跟野川全然无异的声音,毫不留情地论断野川的罪过。
  而那一头长发……或许正是她想要与离世好友合而为一的心愿所产生的相貌吧。
  十八岁的野川所抱持之罪过意识、对亲友的哀悼与惋惜、以及对自己的憎恶念头,在野川离开宵见里之后,以女演员身分过着人生的这段期间,仍旧停留于此地不停许愿。
  希望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让回到宵见里的野川清偿这项罪过的日子能够快一点来到。
  (——连死者都会许愿了,那为何还保有生命的野川,心中居然不存任何愿望呢?)
  野川从前所许的愿望,以及如今依然希望能够实现的心愿……就是接受制裁吗……!?
  小瓦砾碎片割伤野川的身体,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
  尖锐的照明灯碎片朝着野川脸部直飞而来。
  一阵蓝色磷光包裹住浑然不觉、只顾着咕哝不止的野川。
  ——是竹内,竹内响子有如守护着野川一样,轻柔地将她拥入怀中。
  被蓝色磷光击碎的照明灯碎片,应声掉落在地面上。
  野川好不容易才抬起头来,看见竹内脸上的悲伤神情,她不禁潸然泪下。
  「求求你,就让我死了吧……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杀了你,是我……」
  骚灵现象再次开始疯狂肆虐,朝着野川飞去的瓦砾全都被蓝色磷光弹开。
  竹内坚定地闭上双眼,维持着如同祈祷般的表情,轻轻拥抱着野川。
  「……她既然都这么想死,你就成全她,让她死一死不就得了?」
  一阵与现场极不搭调的平稳声音响遍周遭。
  草野轻轻拨掉沾附在上衣的灰尘,缓缓站了起来,然后突然转眼望着我。
  「……你刚刚说了『急着寻死』这些话,对吧?」
  这是一阵极端平静沉稳的声音,我的背部感受到野川内心已再次产生动摇。
  「——你知道我的心里已烦恼了多长一段时光吗?」
  这十二年来——
  「你知道我为了准备这种状况,究竟花费了多少时间吗?」
  在你为了自保而策划这项下流计划的期间,野川可是一直不断地责备自己。
  至于竹内,更是孤伶伶地待在泥土底下,一心只想着要保护野川这名好朋友。
  草野朝着我踏出一步。
  两步、三步——草野与我之间的距离正逐渐缩短。
  再靠近一点……只要再往前踏出一小步,我的拳头便可击中草野的下颚。
  不过草野却在踏出这最后一步之前,倏然停下脚步。
  「……这一点都不急,我已经等够久了,也已经为此付出了足够的努力。」
  「——你可真是个只会朝着错误方向迈进的努力份子呢。」
  草野并未受到我的挑衅,只见他的薄唇缓缓浮现笑容。
  「这片土地并不会侧耳倾听只懂一味许愿、等待奇迹发生的懒惰者的祈祷啊。」
  ——居然还笑得出来……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够露出如此利己的笑容。
  「我的努力、我的愿望,这片土地都赏赐了最正确的回应给我啊!」
  草野说出朗朗宣言的同时,一股气势惊人的瘴气随即迎面扑了过来。
  在这股连抬头都变得很吃力的风压推挤之下,我一边保护日奈,一边往后退了一步。
  「——何不让我亲手赐她一死呢?」
  (因为我犯下了非得以死谢罪不可的罪过。)
  「对野川同学而言,在此地被我杀死,才是她唯一能够得到救赎的方式啊。」
  (你要死了你要死了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骚灵现象的怨恨呻吟声愈来愈高涨,并转变成仿佛遭到不断磨擦的悲鸣声。
  同时半透明的制服身影,也逐渐遭受到缠绕在草野身上的黑色瘴气侵蚀。指尖空虚地抓着空中,并带着痛苦的痉挛被彻底吞噬——我的直觉认定它是被草野给吃了。
  在草野那双霎时睁大的眼睛当中,微血管均已进裂。混浊的眼白染上一层鲜血的色彩。
  是因为他咬牙切齿,才会发出这阵叽叽声响吗?他的嘴角冒出白色唾沫。
  『崩溃』——我们亲眼目睹了仿佛因着长年以来的灵魂扭曲与倾轧,一口气全部爆发出来,导致身为人类的草野逐渐崩溃的可怕光景。
  「……勇太。」
  日奈以颤抖的声音轻轻叫了我的名字,并主动握住我的手。
  只见她露出担心的眼神仰望着我。
  此时,我才首度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微微颤抖不止。
  草野荣治。
  十二年来,一直害怕自己所犯的罪行遭到揭穿,而提心吊胆过日的胆小鬼。
  这家伙再也听不见任何人所说的话。
  就连因着自己的错,而在痛苦与孤独当中度过十二年漫长时光的两名学生的声音,如今他也只会视为是一种障碍杂音。
  ——在应当挺身守护之时,须守护自己欲守护之人的幸福。
  草野无法守护他应当守护之人,无法把握住应当挺身而出的时刻。
  ——所以他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罪恶感、自保、害怕会揭穿事实的第三者、恐惧可能失去和平的日常生活——
  由草野身上衍生出来的负面『思念』,连与其杀意同步出现的骚灵现象都加以吸收,并得到十二年的漫长时光及宵见里之力,长成了一头怪物。
  如今,他在过去的学生面前,挣脱了人类原本所具备的理性枷锁。
  突然,我看见树根自草野的脚边破土而出。
  一边拨开泥土一边攀爬而出的树根及钢材,全都有如软体动物一般不停地蠢动。
  这些物体仿佛像是崩溃中草野的盔甲一样,吞没并盘绕在他的身上,最后夹带着明显的意志,对我们展开攻击。
  「勇太……!」
  我抱起日奈,纵身跃至瓦砾堆后面。
  如同长枪一般的钢材,随即刺中我们刚刚所站的地方。
  在我们脚下纠成一团的布幕,则不断地被卷动,变成了一条深红色的大蛇。
  它以令人难以想像的速度,舞动巨躯袭向我们。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攻击。
  并借飞纵之势,一把抱起日奈。
  虽然她好像颇有微词,但由于现在没空听她抱怨,所以我迳自加以忽视。
  我抱着日奈,以飞袭而来的布幕为踏板,跳向更高的地方。
  我的着地地点乃是布景的残骸上头。
  就立足点而言,这里并不太稳。
  不过在瓦砾堆当中,这里却是位于凌驾其他地方的制高点。
  最适合用来确认周遭状况。
  「……放我下来啦。」
  日奈以相当不高兴的声音对我说道:
  「要是我在这种地方放你下来,也只会害你摔下去吧?」
  日奈看起来显然十分不愉快。
  并侧目瞥了下方的状况一眼。
  我感受到扣住我脖子的手臂,似乎有微微加强力道的倾向,很好很好。
  日奈凝视着在下方旋转不止的『思念』漩涡。
  被自己的愿望所吞噬,连往日情人的声音也听不见。
  如今,草野内心只有一个愿望。
  那就是——破坏一切、破坏、彻底加以破坏。
  或许已经清楚了解到他的心愿——
  只见日奈也面带凝重表情,紧紧地咬着嘴唇。
  我则是梢梢经过思考之后,才开口向她询问我所想到的事。
  「根据传承指出,宵见里之『门』会对强烈的思念产生反应……我说的对不对?」
  「干嘛事到如今又提……」
  「如果黑夜在草野的『思念』持续暴冲的这段期间来临,那将会引起何种状况?」
  「……门扉遭到破坏,原本被封住的异界很有可能涌出学园之外……」
  我瞪着受到坠落之际的冲击影响,而静止不动的手表。
  照理说,我失去意识的时间应该不算太长才对,在晚上十点的钟声响起之前,想必还有足够的时间可用。
  但是,若想等待来自外部的救援,却不知得等到几时才会出现。
  我转眼望向在我脚下旋转的『思念』中心部位。
  那是一个由钢材及破土而出的树根,拼凑聚集而成的诡异物体。
  ——草野的本体,必定隐藏于其中。
  在我还来不及想出有效的攻击方法之前,这个立足点竟开始晃动起来。
  受到草野『思念』侵蚀的布景残骸,外观开始缓缓产生变化。
  构成这座小山丘的材料失去原有硬度,并不停蠢动,试图吞噬我们。
  「——日奈,你可得抓紧一点喔!」
  日奈以行动取代回答,她双手使出更大的力道,紧紧拙住我的脖子。
  我在立足点完全消失之前,纵身跳向半空。
  伸手抓住了垂挂在头上的布幕残骸。
  帘幕因为承受不了我与日奈两人份的重量而裂开。
  由下方延伸上来的树根,企图抓住我的脚。
  我用力前后摆动我的身体。
  趁着帘幕裂成两半之前,跳到另一座瓦砾小山丘上头。
  然而草野的『思念』又随即蔓延至我脚边。
  在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援助赶抵之前,我大概无法这样抱着日奈,一直跟草野玩捉迷藏吧……
  即便我们勉强逃过一劫,但在我们重整态势、再次前来挑战草野之前,『门扉』极有可能便已先行开启……
  话虽如此,贸然正面迎战又过于有勇无谋。
  无论再怎么乐观思考,我们都毫无胜算可言。
  ——然而……这是在『如果我维持人类身形』这项但书之下,才会导致的结果。
  可是,光是想到『变身』这个字眼,我脑海中立即浮现出表姐那张沾满鲜血的脸。
  以及那名喉咙差点被我撕裂而死于非命的无辜三年级女学生。
  如果可以的话,我实在不想变身。若在场只有我独自一人也就算了,不过现在还有日奈跟在我身旁。
  失控暴冲。要是我因为无法控制力量而撕裂日奈,连痛楚及恐惧的悲鸣声都无法传到我耳中,最后我只能在血海当中恢复成人形。
  最糟糕的事态发展——浮现在我脑海中,随即转眼消逝。
  然而不管在哪一种想像场景中,到最后都是日奈气绝身亡,只剩下我独自一人面对现实……我毫发无伤,全身沾满了日奈的鲜血。
  「——勇太,你在害怕吗……?」
  日奈这阵宛如轻声呢喃的声音,助我跳脱出脑中的妄想回圈。
  仍旧靠在我身上的日奈,露出晶亮的双眼仰望着我。
  八成是因为我的身体一直抖个不停吧……?
  像这样紧紧靠在一起,其实就各方面而言,都算是很不方便的一种状态。就算舍弃生命也非得保护到底的女孩明明就在自己面前,但我却完全无法逞强要帅。
  「说真的,我的确很害怕。一想到我无法保护你安全脱身,我整个人就怕得要命。」
  「……简直像个大傻瓜一样。」
  「不管我是不是傻瓜,我的『职务』就是保护你到底。」
  日奈的表情顿时僵住。
  ——咦?
  我突然体会到一种很不搭调的似曾相识戚。
  日奈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状,苍白的嘴唇也持续抖个不停,我还觉得她那双大眼似乎杀气腾腾地笔直瞪视着我……
  「……哦……这样啊……原来如此,我终于懂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怎么觉得自己宣称无论发生何事,都必定守护到底的对象,好像对我这番话感到大为光火的样子?
  「日奈……」
  「不要碰我啦!」
  日奈一手拨开我诚惶诚恐地伸向她的手。
  她那微微上扬的斗大双眼,逐渐涌出泪水。
  「——我知道了!我彻彻底底知道你的想法了!」
  「日奈……?」
  「反正要不是因为职务在身,你根本就不会想保护我,对不对?」
  ……咦?
  什么?
  等等等等……
  我该不会是脑袋出了什么问题吧?
  实际上,还是说刚刚舞台崩塌之时,不小心撞到了头,导致我现在脑筋处于一片混乱吧?
  总觉得我完全……那个……无法理解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说……日奈,不对……日奈大小姐?」
  只见任由泪珠滚滚落下的日奈,握拳捣住自己的嘴巴,并低头看着地面。
  「……亏我……还感到那么高兴……」
  「咦……你高兴什么……?」
  「当妈妈告诉我勇太要回来之时,亏我还感到那么高兴!」
  「你少骗人,和臣都已经告诉我了啦!」
  「他告诉你什么!」
  「在我前往诹访部家的那一天,你因为不想跟我碰面,还刻意担下平常根本不肯做的仓库打扫工作!」
  没有人知道当听见这件事的我,内心究竟受到多么严重的打击……
  不管经过六年也好、十年也罢,我一直以为日奈会是我永远的好朋友,可是——
  世上还有比这更过分的背叛吗?
  然而日奈不但没有向我道歉,反而还突然变得面红耳赤,大声呛回来:
  「谁叫勇太你……那个……擅自变得这么高大!」
  「……拜托,都过了整整六年,谁都会长大的啊……」
  「可是你怎么可以未经我的允许,就擅自长得那么高啊!这样害我很难开口找你讲话耶!」
  根本就是反过来向我发飙嘛……!
  我一脸愕然地俯视着边气得直跺脚边不停责怪我的日奈。
  日奈则以她那双充满十成怒火的婆娑泪眼,直瞪着对先前所受的过分待遇提出抗议的我。
  「……呃,这点是我不好,对不起啦……」
  太不合理了吧。
  我总觉得我好像受到了极端不合理的对待。
  日奈虽然气冲冲地直瞪着我,但后来她总算是用力点了点头。
  「……好吧,这件事我可以原谅你,不过那件事就真的不可原谅。」
  又是哪件事啊?
  我到底是在什么事情上面,又踩到了这家伙的地雷啊?
  「妈妈告诉我,她指定山神的长男来担任我的守护者时——」
  「那又不是我主动开口要求的……」
  「我虽然认为我不需要什么守护者……不过如果是勇太的话,那我倒还可以接受。」
  我顿时闭口不语。
  ——好险……没想到在这段对话当中,居然也埋了一颗地雷……
  我格外认真地凝视着幸好没听见我刚刚那句咕哝的日奈,并随口应声。
  「……然而,跑去向我哥学习仪式相关规矩的你!」
  猛然转身,对我露出如恶鬼般可怕神情的日奈,使我吓得顿时缩起身子。
  看见我的反应,日奈的双肩随即颓然低垂,声调也跟着变低许多。
  「……居然摆出一副看起来就觉得既麻烦又莫可奈何的表情,勉为其难地接受我哥的指导……」
  「……这,我当时真露出那么糟糕的表情吗?」
  「一点都没错!你那摆明就是一张『若非接到诹访部家的命令,我才不会出现在这种鬼地方。』的脸嘛!」
  「呃……那是因为我当时才刚听说日奈你不想见我,所以心情整个很差……」
  「还有,当我哥对你说『能够担任儿时玩伴的守护者,你内心一定很期待吧?』的时候,你还露出一副很排斥的表情,回了句『我只是因为老爸老妈的吩咐,才勉强接下这份职务罢了。』,对不对?」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的详情啊?
  单靠事后向和臣打听,也绝不可能知道得如此钜细靡遗。
  难不成她嘴上说要去打扫仓库,实际上却躲在门外偷看?
  ……是了,她肯定在偷看。
  拜托,大小姐,面对这种摆明是反话的询问,我哪有办法说出「是啊,我很期待喔!」这样的回答?
  问话的可是那个和臣耶!
  他可是个一旦听到我这样回答,便会一直拿这件事糗我,糗到连曾孙出生都还不肯罢休的人耶!
  ——可是……要是日奈气得撂下『你就这么不喜欢跟我一起被讽刺是不是?』这样一句狠话,那一切就都完蛋了。
  我只得将苦恼藏在心中,装傻作出回答。
  「……我真说过那样的话吗?」
  「你当然说了!还害我那天躲在被窝里面,从天黑哭到天亮耶!」
  ——啊。
  她这句话使我茅塞顿开。
  我终于知道日奈在任命仪式当天,化上复古白粉妆的真正理由为何了。
  总而言之,你不希望我看见你哭肿眼的模样就是了。
  说什么也不想让我知道你被我惹哭就是了……
  我急忙收敛起不自觉浮现出来的傻笑表情。
  「……所以我才想说……既然勇太你明明不愿意,却又回绝不了,那干脆由我主动开口拒绝算了。」
  「我没有不愿意……」
  我一支吾其词,日奈的眼神随即再度燃起熊熊怒火。
  「你撒谎!」
  「为什么说我撒谎啊!」
  「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在『任命仪式』上久别重逢之时,我在你脸上却看不到任何欣喜神色?」
  「咦……」
  「哪有可能只因为我涂上白粉穿上和服,你就完全认不出我这个儿时玩伴的长相啊?」
  「这还不都是因为——!」
  ——你在这短短六年之间,就变得这么漂亮,跟过去简直判若两人嘛!
  没错,我的变化根本就只能算是小儿科而已吧?
  我也只不过是个子变高一点,身材变壮一点罢了。
  但是相较之下,原本皮肤黝黑且个性凶暴的小矮子,竟摇身变成理想美少女出现在我眼前……
  而且当她缓步走近我之时,还传来一阵格外迷人的气味,睫毛又密又长,手指也相当细致……
  ——只不过就算嘴巴裂开,我也不可能说出这些话。
  所以我只能挤出其他句子作为回应。
  「的确啦……一开始我是很勉强地接下职务……」
  「哼!我就知道……」
  「你安静听我说完好不好!」
  我一手制止几乎快扑上来揪住我衣领的日奈,并继续解释给她听。
  「可是现在……我很高兴自己能够接下这项『职务』,而且对你……」
  「我就说我不是想听你讲这种话嘛!」
  斗大泪珠再次自日奈的眼眶泉涌而出。
  「我所等待的人,既不是山神的长子,也不是什么守护者!我明明只是想见到身为儿时玩伴的勇太……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为了见我一面,才再次回到宵见里,可是你却……」
  ——原来如此,哎……我终于搞懂了。
  我因为感觉自己遭到外表变得很漂亮,跟过去简直判若两人的日奈所排斥,便觉得相当寂寞。
  而日奈则是认为我只一味重视『职务』,并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因此也感到十分寂寞。
  看起来很像是儿时玩伴单方面割舍掉自己,并逐渐远离自己而去,但实际上……彼此却都一直等待对方能够回心转意,重新注意到自己的心声……
  ——怎么可以笨拙到这种程度啊……难怪我们会被讽刺,会被当成笑话看待。
  看在学长们的眼中,肯定再也找不到比我们之间的关系,更为不干不脆的状况。
  「日奈。」
  「别碰我啦!」
  日奈又拨开我伸过去的手。
  我却仿佛学不到教训一样,再次伸出我的手,轻轻摸着日奈的头。
  日奈任由眼泪不停夺眶而出,并抬头看着我。
  「我最讨厌你了!管你是要辞去职务还是干什么好事,都随便你去搞啦!」
  「日奈,我……」
  一阵横扫而来的强风,突然笔直扑向我的脸颊。
  我反射性地抱住日奈,并摆出受身的姿势。
  只见钢材变化而成的尖枪一支支从地底延伸而出,轻易刺垮了瓦砾小山丘。
  一支、两支……但在闪躲最后的第七支尖枪之际,我却没能及时做出受身姿势。
  于是我就这么抱住日奈,任由后脑勺与地面产生剧烈碰撞。
  这一撞顿时令我眼冒金星。
  ——仔细想想,现在并不是为了这种事而大起争执的时候呢。
  我头晕脑胀地思考着。
  此时,在我那因疼痛及冲击而变得模糊不清的视界当中出现了日奈的脸庞。
  「勇太……!」
  日奈以手背擦掉眼泪,探头窥视着我的脸。
  是啊,现在不是哭泣掉泪的时候。
  对你我而言,在我们哭闹争吵的这段期间,还有非解决不可的事情在等着我们处理啊……
  ——因为你是『诹访部』,而我是『山神』。
  「勇太,没事吧?你要不要紧?」
  「日奈。」
  「怎么了,勇太?」
  「我决定变身对付草野——就由你来控制我的行动吧。」
  日奈愕然睁大双眼。
  随后只见她一股脑儿地左右猛摇头。
  「……不行啦。」
  「日奈……」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们再想想其他方法好不好?」
  「如果有其他方法,咱们自然可以采用,不过现在……」
  「勇太你用不着变身没关系!我会尽快想出其他更好的方法……」
  「除此之外,没其他更好的方法了啦!」
  ——我在说什么傻话啊?这样岂不是跟之前的立场完全相反吗?
  日奈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整张脸揪成一团。
  「可是……可是勇太……你明明很排斥变身……」
  日奈的嘴唇颤抖不已,颓然低下头去。
  看见她脸上的难过表情,使我差点不由自主地改变心意。
  我想尽办法集中气力,凝视着日奈的双眼,并开口对她说:
  「现在跟之前那次的状况截然不同,你一定得让我变身,让我们合力解决掉那个混帐东西吧。」
  日奈犹豫不决地咬着嘴唇。
  「——真的没关系吗?」
  与其说她对我感到害怕,倒不如说那是一道担心我的眼神。
  居然对山神说不用变身也无妨……你还真是个没出息的诹访部啊。


本帖最后由 A子 于 2009-7-15 13:26 编辑


——不过,我实在很庆幸是由你来担任我的主人。
  (当许下希望守护某人的愿望之时,有时反会招致因而失去守护对象的状况喔?)
  我突然觉得耳边传来狐狩田学长的声音……
  我才不要因为失去了在应当守护之时却没能挺身守护之人,才在事后感到悔恨不已!
  我一定会在应该挺身守护之时,尽全力守护住我想要守护之人的宝贵生命!
  「……日奈,仔细听我说。」
  「嗯,我在听,勇太。」
  「我啊……一直很害怕变成野狼,那样的转变总是让我感到十分恐惧。」
  「……嗯,这我知道。」
  「比起这股沉眠于自己体内,却不受我控制的强大力量比较起来,我更害怕的是这股惊人力量,很有可能对我所重视的最重要的人造成伤害。所以我才会决定在这种事情发生之前,主动辞去守护者职务……」
  「……勇太?」
  「现在我还是很害怕,而且简直怕得要命,不过……」
  我强忍着痛楚,缓缓挺起上半身,日奈的脸则相当贴近我,甚至让我能够清楚感受到她的呼吸。
  「——若是我因为胆怯,而未能采取我可以办得到的行动,导致你死在这种阴暗湿冷的鬼地方,这肯定会是我最无法忍受的状况。」
  变成一个连三婆也自叹弗如的可怕老太婆,并在数十名儿孙的包围之下,在被窝里安然离世,这才是最适合日奈的人生结局。
  她最适合这种度过了既幸福,又充满诸多欢笑声的人生之后,才悄然到访的平静安稳结局。
  打死我也无法接受日奈是因为被这个既任性妄为又不负责任的混帐草野牵连,而无缘无故死在这种地方。
  ——或许野川会认为只要能够与草野一起殉情而死,便算是实现她的心愿,但我绝不能让我的日奈面对这种不明不白的无聊死法。
  「而且这总比咱们什么都不做,一同葬身于此要来得好上百倍,就由你来控制我吧!」
  「可是……要是说……我控制不了你呢?」
  「如果你控制不了我的话啊……」
  日奈咕噜地吞了口唾液。
  「……如果你控制不了我的话,那我先说声抱歉,你就乖乖让我杀了吧。」
  我竟然十分干脆地脱口说出这句话,连我自己都感到相当惊讶。
  日奈则是凝视着我,双眼眨了好几下。
  随后她用力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如果我失败的话,就乖乖被你杀掉好了。」
  「我会随后跟上,这样你就不用怕寂寞了吧?」
  「你简直像个傻瓜一样。」
  「我才不是傻瓜,我不是已经发过誓了吗?」
  「——你是指『直跟至碧落深渊、黄泉尽头』那段话吗?」
  「对对,就是『我将随侍于公主身旁,直至气尽命绝为止』那段话。」
  「……纵使是三千世界的尽头?」
  「即便是尽头的尽头,只要日奈你决定前去,我也会跟着你一同前往。」
  日奈总算展露出笑容。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所以你不用担心,因为你死的时候,我也会跟着你一起死。」
  「勇太,你果然是个大笨蛋。」
  日奈倏然起身,定睛俯视着我。
  她的脸蛋被泥巴弄脏,头发也因着蒙上一层灰尘而变得有点白。
  身上制服当然也显得破破烂烂,不过日奈果然不愧为『公主殿下』。
  只见她那脏兮兮的脸蛋,浮现出一道十足自信的笑容。
  「——勇太你可是本大小姐的山神耶!你真以为我会那么简单就让你死掉吗?」
  明明置身在不见光明的地底深渊,但不可思议的是,我却觉得日奈的周围看起来格外明亮。
  日奈堂堂正正地抬头挺胸,瞪视着漩涡状的黑色『思念』。
  受到邪气影响而产生变质的电器管线残骸,为了捕捉日奈而直扑过来。
  「——退下!」
  日奈的声音压倒了黑暗的气势,响彻四面八方。
  只是这样一喊,袭向日奈的电器管线便戛然停在半空中。
  随即软弱无力地掉回地面,最后完全静止不动。
  感觉上简直就像是受到日奈的坚定眼神所震慑一样。
  日奈面带得意洋洋的笑容,转身望向我。
  她深深吸了口气,发出气势凛然的声音。
  「——我以诹访部之名下令,山神勇太,赐给这名遭受魔气吞噬之人安息,并挺身保护宵见里!」
  日奈的声音,转化成唤醒沉睡在我体内这股『力量』的金钥。
  一股巨大的『力量』自体内不断涌现。
  沉眠的『野兽』自梦中清醒过来。
  它的鲜血、灵魂,渗透至我的四肢直到指尖。
  这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融合感。
  浓密的黑色兽毛覆盖住我全身上下,不留下任何一丝空隙,指甲及犬齿也开始逐渐伸长。
  转眼之间,我身上的肌肉与骨头密度均大幅增加,到最后甚至无法只靠两只脚来支撑住全身重量。
  膨胀弯曲的肌肉当中,潜藏着人类那种既脆弱又钝重的肉体完全无法比拟的强大力量。
  我十分渴望能够自由行动的时刻快点来到。
  ——一股体内细胞彻底产生改变的快感。
  我将心中不断涌现的欣喜感受,转换成喜悦快乐的声音,开口发出咆哮。
  这阵足以压制周遭气氛的吼叫声,使空气产生微微震动,也导致不稳定的瓦砾小山丘开始崩塌。
  ——戚觉真爽!
  我神情愉悦地嗅着周遭的空气。
  我发现在这阵刺鼻难闻的瘴气当中,混杂着一股人类的味道。
  我高声吼叫,猛蹴瓦砾小山丘,笔直冲向这股闻起来相当美味的人类气味。
  「——勇太,且慢!」
  正面突然响起一阵声音。
  我的前脚竟像是结冰一样,擅自停住不动。
  虽然我使尽全力想踏出第二步,但我的脚就是动弹不得。
  「——勇太,过来!」
  (勇太……是我的名字。)
  这一点我自己也很清楚。
  (即便外表产生了变化。)
  我开始思考一件很有趣的事。
  这具既强悍又漂亮,宛如将力量具现化的躯体,不正是我原本所具备的外貌吗?
  「勇太。」
  这阵呼唤声当中,带有一股力量。
  这是一阵仿佛直接传入我的脊髓,游走于我全身各部位的声音。
  我一边发出低沉咕噜声,一边压低身子,缓缓走近这阵有力声音的主人。
  站在我眼前的,竟是一名个子娇小的雌性人类。
  这个娇小的雌性——并不是雌性,而是日奈,她是个女孩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她露出兼具威压及挑战心态的眼神。
  我吸满一大口气,朝日奈发出一声怒吼。
  空气为之大大震动。
  就连环绕于周遭的瘴气也因而瞬间萎缩。
  然而,对于这声充满十足威吓之意的吼声,日奈却丝毫不为所动。不仅如此,她还维持着双脚张开与肩同宽的姿势,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勇太,右边!」
  日奈的声音钻入血管,流遍我全身上下。
  使我身体毫无理由地陷入蠢蠢欲动的状态。
  于是我在日奈的命令之下,迳自跳向右边。
  前脚猛然一挥。
  原本可能刺中我的钢材,顿时从中间折成两半。
  瘴气漩涡传出一股『惧怕』的气味。
  真是愉快。
  能够习惯应用这股压倒性的力量来狩猎敌人,感觉着实有趣。
  「勇太,下面!」
  心情一高兴起来,立刻导致反应速度慢了半拍。
  破土蔓延而出的树根随即缠住我的身体。
  树根企图就这样直接将我勒死。
  它们缠住我的身体,将我吊至半空中。
  「勇太,快踢!」
  我顺从日奈的声音。
  后脚用力一踹。
  紧紧缠绕住我身体的树根根部应声被我踢断。
  残余的树根在地上挣扎了好一阵子,最后总算让我重获自由。
  日奈是一名超乎我想像的优秀主人。
  再多下一点命令来听听,只要是你所说的话,我什么都听。
  我听从日奈的声音,纵身高高跃起。
  因为得到生命的电器管线从地底冒了出来。
  并一条一条朝我展开攻击。
  我先用利爪扫开来自右边的攻势,只见五颜六色的电器管线进射出火花,缓缓掉落回地面上。
  接下来,我继续对付从左边延伸过来的攻击。
  我张开嘴巴,一口气咬住所有的管线,顿时感受到金属与绝缘体被我牙齿撕裂的感触。
  ——难吃。
  嘴里满是橡胶味道。
  我马上吐掉这些管线,转身准备冲向根部——
  「勇太!不要深入追击!」
  日奈发出命令。
  我虽然回应了一声不满的低吼,但却无法违抗命令。
  我急忙停下脚步,转身绕了个U字形的圈。
  同一时间,尖锐的树根穿破大地,快速飞窜而出。
  「我就说嘛。」
  日奈发出得意洋洋的笑声。
  要是我刚刚直接冲过去,肚子肯定会开出好几个大洞。
  虽然知道日奈并没错,但找还是感到非常生气。
  我有点泄恨地猛咬这些蔓延过来的树根,即便把它们通通咬成碎片,仍然难消我心头怒火。
  我以身体冲撞撞垮了瓦砾堆,纵身跃入瘴气之中。
  瘴气被我以利爪割裂,顿时烟消雾散。
  不过却有钢材自四面八方朝我直飞过来。
  「勇太!」
  日奈的声音。
  我在思考之前,便已领悟个中涵义。
  钢材仿佛软糖一般,被我折断并重叠在一起。
  惊讶、兴奋,以及喜悦。
  (——平常我总是任由冲动的情绪控制自己……)
  (——不过今天,我却能随心所欲地掌控自己的身体。)
  脑海一角留下了一闪即逝的思考片段。
  听从日奈命令而战,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而且远比任由本能控制,只管屠杀眼前敌人还要来得有趣许多。
  生锈的钢筋自脚底延伸而出,这些大概是用在会堂建筑物当中的钢筋吧。
  它们穿破地表,边扭动边袭击我。
  瓦砾堆也发出轰隆响声而崩塌。
  我发现竹内及野川就在瓦砾堆下面。
  「勇太……!」
  天啊,哪有人类会这样一直使唤野狼啊!
  我全速奔驰,张口叼住野川的后衣领。
  并将来不及对这突发事态作出反应、而僵住不动的野川整个人抛向空中。
  竹内接住了野川,并让她就此轻飘飘地降落在瓦砾堆后面。
  竹内半跪在野川身旁,并将带着蓝色磷光的手伸向这位生前挚友。
  此时,从旁快速伸展而来的钢筋,企图贯穿野川的喉咙。
  竹内覆盖在野川身上,化为盾牌挡下了攻击。
  「竹内——!」
  周遭突然响起草野那仿佛咬牙切齿般的声音。
  「我很清楚!你之所以救助野川同学,目的就是为了摧毁我们,对吧?」
  「摧毁……我跟草野老师吗?」
  「一点都没错!她就是打算摧毁杀了她的我,以及帮我掩埋尸体的你啊!」
  竹内紧紧抱住全身颤抖不已的野川,并抬头仰望草野。
  蕴含在她眼中的并不是愤怒,而是对自己过去的旧情人,所抱持的深深悲哀之情。
  「没错,我的想法一点都没错!所以你才会试图将一心寻死的野川同学搞成这副半生不死的模样!因为她是唯一一名能够证明我是杀人犯的证人啊!」
  「草野老师,我……从未想过要背叛老师……」
  「自从你回国之后,曾经数度打算向警方自首……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可是老师……如果我能死在老师手中……」
  面对野川那苦苦哀求的声音,草野并未再作出任何回应。
  由地底伸展而出的钢筋,再次袭向野川。
  竹内以带着朦胧蓝光的右手拨开钢筋。
  钢筋被蓝色磷光弹开,随即往后退开。
  不过竹内却不继续追击这些不停蠢动,企图找寻空隙再次发动攻击的钢筋。
  ——为什么不出手反击?
  我对竹内发出怒吼。
  敌人打算杀害野川,也企图消灭竹内。
  一旦只顾着防守,两人迟早都会被埋入瓦砾堆底下啊!
  然而竹内却无力地对我摇了摇头,野川也完全没有逃出生天的企图心。
  ——是因为怜悯以前交往过的这名男子吗?还是对他仍留有依恋之情呢?
  我并不知道哪个才是正确答案。
  我也压根儿不想知道。
  「……要是演变成长期抗战,野川学姐她们会有危险。」
  我的判断也跟你一样,日奈。
  虽然说那个人类及幽灵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过,日奈就不一样了。
  既然如此,那就快点收拾草野,结束掉这场战斗吧。
  我一边注意着别咬破衣服,一边叼起日奈的后衣领。
  顺势把她放在我肩头上。
  日奈就这么坐在我的背上。
  她那双纤细的手臂,正紧紧抓住了我的脖子。
  隔着衣服布料所传来的体温,以及比我还快上一点点的心跳,为我带来很舒适的感觉。
  此外,我还闻到一股芳香的味道。
  日奈在我耳边下达指令:
  「——勇太,先摧毁所有钢筋!要是被那玩意儿刺中,咱们会吃不完兜着走的。」
  我发出短暂低吼声,回应日奈的命令。
  钢筋自混凝土当中延伸而出。
  并不断快速挥动,发出『咻咻』的破风声。
  光是被钢筋的前端削中,似乎便足以使我皮开肉绽。
  我的尖牙啃裂钢筋,我的钩爪割碎岩块。
  日奈拼命地紧紧攀附在我背上。
  在这种状态下,她依然能够作出十分正确的指示。
  她的声音既不带一丝颤抖,亦感受不到任何惧怕。
  日奈知道我会确实地解决掉猎物。
  ——她相信我必定能完成使命。
  发现这个事实使我心情感到相当激昂。
  被扯断的钢筋边扭动边朝我们直飞过来。
  我以毫厘之差闪过这波攻势。
  但岩壁却已经近在眼前。
  「这下子看你们怎么办?你们已经无路可逃罗!」
  草野发出了夸耀胜利的声音。
  日奈这阵轻笑声,大概只有我听得见。
  我爬上这面垂直的岩壁。
  以后空翻飞过这些直扑而来的钢筋。
  「勇太!」
  日奈紧紧抓住我的脖子放声大喊。
  我的视线前方出现一座瓦砾小山丘,它左摇右晃,看起来已将近崩塌。
  我转动身子,踹了天花板一脚,顺势降落在这座不稳定的瓦砾小山丘上头。
  接下来,我向瓦砾小山丘踢出一脚,使它倒向钢筋掴束的所在位置。
  钢筋被瓦砾压扁,传出阵阵不协调的轰然巨响。
  「成功了……!」
  日奈发出欢呼声,紧紧抱住我的脖子。
  而在这段期间,我早已全力开始往前奔驰。
  因为多节且表面不光滑的树根又自地底不断冒出。
  我们以树根为踏台,纵身跳跃起来。
  笔直跃向瘴气漩涡的中心地带。
  只见一座残骸所搭建而成的高塔,耸立在漩涡中心处。
  石块、混凝土碎片、钢筋、木材、布幕的碎片——
  这是一座利用手边收集所得之残骸建构而成的扭曲巨塔。
  而身为瘴气源头的草野,就在这座塔的中心部位。
  我在跃进瘴气漩涡之前,先将背上的日奈放下来。
  因为日奈的身体可能承受不了浓密瘴气的侵袭。
  我想可能不消数秒时问,她就会倒地不起,所以才放她下来。
  不料日奈却跟着我一同进入瘴气漩涡之中。
  「要是我离你太远,导致你听不见指示的话,你也会感到很困扰吧?」
  她居然一脸毫不在乎地说出这种话。
  就算你昏倒,我也懒得理你喔!
  「少在那边给我拖拖拉拉的,快点往前冲啦!」
  那是一阵比铁鞭还要锐利的声音。
  我随即挺直我的脊背。
  我快速穿越了开始崩塌的瓦砾间隙。
  我对草野发出一声夹带宣战之意的怒吼。
  感受到敌意的瘴气开始旋转绕圈。
  受到邪气影响的树根则疯狂地来回扫动。
  「勇太!」
  日奈扯开嗓门。
  她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瘴气的影响。
  我内心感到有点高兴。
  并在日奈一声令下,纵身对这座瓦砾高塔展开袭击。
  我撕裂包围住草野的各式各样残骸。
  前脚挥劈击溃残骸、张口咬碎这些垃圾,不断往深处推进。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从这座急就章的要塞中心地带,传出了草野的悲鸣声。
  木片刺中我的脚掌。
  钢筋挖走我身上的肌肉。
  玻璃碎片则在我腹部割出数道伤口。
  「勇太!」
  刚刚这声并非命令。
  听在我的耳中,这无异是悲鸣声。
  看样子日奈似乎很讨厌看见我受伤。
  就像我不希望日奈受伤一样……
  然而,日奈并未因此而吩咐我后退。
  所以我也没有停止攻势。
  纵使满身疮痍,我仍持续推进,继续破坏。
  每当我摧毁一道多余的护墙,草野的声音就离我愈来愈近。
  「——诞生为一种与人类相异的生物,想必一定让你感到很害怕吧?」
  草野以轻声细语般的声音对我说话。
  「只是因为异于常人,便招致迫害,而不得不隐藏起这股力量,低调地存活在这世上……这也让你觉得很难受吧?」
  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只要你许愿,希望自己能顺从欲望撕裂这群比自己还下贱的人类,希望能一口咬下他们的喉咙,并为了实现愿望而采取行动的话,相信宵见里必会助你完成心愿才是。」
  我突然感受到一阵足以使我背上毛发悚然竖立的恶寒。
  但于此同时——却又产生一股令我醺然陶醉的恍惚感。
  「勇太!不要听他乱说!」
  日奈的斥责声钻入我耳中。
  大概是因为她发现我的动作突然变得较为迟钝了吧……
  「诹访部同学,你真是卑鄙呢。」
  「什么……」
  「虽然你嘴上一直嚷着很不喜欢自己的血统、家族的旧规、罗嗦的亲友,但实际上你可曾为了摆脱这些不愉快因素,而认真付出过任何努力吗?」
  我听见日奈倒抽了一口气的声音。
  而察觉此现象的草野,突然改用另一种带有温柔影响力的声音对她说道:
  「一想到自己拥有不同于众多平凡女高中生的能力,并贵为特殊的存在,其实一定让你觉得相当自豪吧?」
  「才没有!我……」
  「正因为你很清楚自己是在周遭众人的帮助下,才能够拥有这种可以让你恣意妄为、拿大人们当玩具的立场,所以你根本没有认真思考过想要离开宵见里,对不对?」
  「我才没有……这么想……」
  日奈回应的声音,竞开始产生颤抖。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劲对耸立在眼前的天花板残骸祭出一记身体冲撞。
  以残骸建构而成的脆弱要塞,瞬间被我彻底破坏。
  ——然而……草野的身影竟不在其中。
  只有一台遭到瘴气侵蚀而变型的扩音器,不停发出刺耳笑声。
  「……你们真是太可爱了,居然会上我这种小把戏的当。」
  曾几何时,草野已经出现在日奈背后。
  成捆成束的电器管线,自他身上那破烂不堪的西装外套袖口狂喷而出。
  「哇啊……!」
  五颜六色的电器管线,瞬间擒住了日奈。
  只见电器管线缠绕住日奈的脖子及手脚,并用力勒住她的身体。
  我为了救日奈脱困而掉转身子。
  大概是早已算准这个空隙吧,只见一条钢索穿破扩音器,快速飞窜而出。
  我怒气腾腾地挥动前脚。
  被撕裂的钢索却笔直射中我的右眼。
  灼热感与痛楚同时涌现。
  「勇太……!」
  日奈这声难过的悲鸣声,被草野的讪笑声给覆盖过去。
  「好啦,诙访部同学,你说这下该如何是好呢?你可靠的侍从都变成那副德性罗。」
  「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这是面对老师时,应该有的说话口气吗?」
  一阵充满虐待他人所得到的喜悦的声音。
  我一边因为眼睛被刺中的剧痛而在地上不停打滚,一边缓缓抬起头来。
  日奈被不断扭曲蠢动的电器管线吊在半空中。
  她露出一副泫然欲泪的表情看着我。
  试图重新起身的我,四肢又随即遭到尖锐的树根贯穿。
  活生生地被树根钉住,使我不禁发出夹带痛苦与怒火的咆哮。
  日奈不忍看我受苦,遂将她那血色全失的脸庞转开。
  但草野却粗暴地扣住她的下巴。
  「嘿,你得看仔细一点才行喔,这可是你心爱宠物的最后下场耶?」
  「啊……」
  日奈那仿佛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听起来实在不太舒服。
  总觉得这阵声音好像直接刺中我的神经一样。
  我勉强挤出一丝气力,简短地吼了一声。
  ——给我振作一点好不好!
  我张口咬碎了刺穿右眼的钢索,痛楚却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
  然而……跟日奈那不中用的悲鸣声比起来,这阵剧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日奈宛如被闪电劈中一样,转眼注视着我。
  只见她昂然仰起苍白的脸,并咬紧牙根,正面瞪视着草野。
  草野见状,随即颇感忌惮地咋了下舌头。
  「……还真是一只顽强的小狗呢。」
  「他才不是小狗。」
  日奈的声量听起来并没有那么响亮。
  不过颤抖却已经完全止住。
  草野嚣张地大笑起来,并探头窥视日奈的脸。
  「如果他不是小狗,那又是什么东西?是宠物吗?还是你的骑士呢?」
  「他是野狼。」
  「错,他根本就只是一只小狗。是一只由态度高傲、实则软弱无力的小孩所驯养的宠物小狗。」
  「你口中的无力小孩是谁?」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符合这样的描述呢,诹访部同学?」
  「我才不是什么软弱无力的小孩,我可是诹访部的下任当主!」
  「无聊、无聊透顶!你明明只要向这片土地许下解放的愿望,从此便可不再受到家规及职务束缚,过着自由且平稳的日常生活了啊……」
  「……如果说我从未憧憬过这种平凡生活,那我就是自欺欺人。」
  「我想也是,你就许愿吧。相信宵见里之力必会助你完成心愿才是。」
  「——但我才不需要那种生活。」
  「你说什么?」
  「除了我之外,任谁都无法完成诹访部下任当主所背负的『职务』。」
  「为什么只有你非得忍住自己的欲望,背负起这无聊的职务不可?」
  「虽然不管是职务也好、老旧不堪的屋子也罢、脾气凶暴的母亲,以及那群罗哩叭嗦的老头子老太婆,我通通都非常讨厌,但是……」
  日奈昂然抬起头来,笔直注视着草野。
  「——只要诹访部尽忠职守,那么付出的努力愈多,能够笑着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也会变得愈多,这样便足以令我由衷地感到自豪。」
  即便遭到电器管线所束缚,导致全身动弹不得,日奈仍旧是我的主人。
  被日奈这道毫不胆怯的坚强眼神一瞪,草野顿时往后退了一步。
  随后他仿佛试图隐藏刚刚不由自主感到退缩的尴尬状况一般,再次嚣张地讪笑起来。
  「这个名号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可言!事实上,你连那头浑身鲜血,躺在那边做垂死挣扎的宠物都救不了,不是吗?」
  「勇太他……才不是我的宠物。」
  「哦?那表示你是站在接受他保护的立场罗?」
  「我也没有要求他非得保护我不可。」
  日奈转眼看着我。
  嘴角浮现出微微的笑容。
  「——他……是我的随从!」
  草野的讪笑声戛然而止。
  他随即惊讶地转头望向背后——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在日奈吸引住草野注意力的这段期间,我早已拔除掉原本钉住我四肢的树枝。
  我以重获自由之身,笔直朝着草野飞冲而去。
  草野神情扭曲地翻转身子,另有树根及钢索穿破他脚边的地面,快速延伸而出。
  我做出一个直角转弯,并纵身跃向空中。
  一口咬断将日奈吊在半空中的所有电器管线。
  「呀……!」
  从束缚中获得解放的日奈,直接朝地面落下。
  我以背部接住了日奈的身子。
  并一边避开袭击而来的钢索,一边弯弯曲曲地向前冲刺。
  「——臭小鬼!你们这两个只会玩弄小聪明伎俩的无力臭小鬼们!」
  「我跟勇太才不是什么无力的小孩!」
  「难不成你们有办法对付本大爷吗!」
  「你根本没什么好怕的!而且你才是最软弱无力的人吧!」
  「……你说什么?」
  「连满心仰慕着你的女孩子们都保护不了……」
  「——闭嘴。」
  「两人明明都为了恳求你的帮助而哭泣落泪,但你却连助她们一臂之力都做不到!」
  「叫你给我闭上狗嘴,你听不懂是不是啊!」
  铁管霹哩霹哩地自瓦砾堆底下攀延而出。
  或许是因为受到草野的怒吼影响,导致这些铁管的动作根本乱无章法。
  「……动作无法预测的这一点,倒是有点可怕就是了……」
  日奈小声地在我耳边嘀咕起来。
  这现象的确值得提防,不过我却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好怕。
  而且我从日奈身上也感受不到任何恐惧的气味。
  「因为没有任何会令我感到害怕的理由嘛。」
  日奈仿佛洞察了我的心情一样,露出嫣然笑容。
  「有我跟在身旁,勇太自然不可能会输。」
  一点都没错,从小举凡跟日奈一起出手杠上的每一场打架,我可是从未尝过败绩的。
  过去如此,未来也不会有所改变。
  「勇太。」
  听见日奈的声音,我立刻正面直盯着草野看。
  站在树根及铁管形成之金属丛林当中的草野,已无法再称之为人。
  只见树根及钢筋、布幕碎片缠绕着他那身遭到漆黑『思念』所腐蚀的肉体,并钻入皮肤底下不断蠢动。
  草野带着强烈的憎恨之意凝视着日奈及我,并放声对我们大吼:
  「……我可是曾试图要帮助野川同学喔,但出手阻挠我的人,分明就是你们这两个臭小鬼啊!」
  「你想说被你杀死,便算是救赎她吗?」
  「一点都没错!这样总比她一直承受罪恶感折磨及赎罪的想法所带来的痛苦要好上许多……」
  「胡说八道!你明明只是因为她活着会对你造成不利,所以才想动手杀害她而已嘛!」
  「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为了所爱之人牺牲生命,更加美妙清高的事吗!」
  「那种东西,一点都不美妙!」
  日奈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骂回去。
  「非得牺牲某人生命才能成就的幸福,哪有什么价值可言!」
  「不知世事险恶的臭小鬼,满口就只会说漂亮话……!」
  「总比连漂亮话都说不出口的混帐老师要好上几百倍!」
  看样子这句话似乎是戳到了他的痛处。
  只见尖锐的混凝土碎片宛如暴雨一般,自日奈的头上快速倾泄而下。
  此时,一阵蓝色磷光轻轻地包裹住日奈。
  ——是竹内吗……
  我将日奈的身体交给蓝色幽灵保护,纵身奔驰于狂泄不止的混凝土碎片骤雨之中。
  出现在我眼前的,就只是一具单纯的残骸。
  一具完全毁损、连半点名为草野的灵魂渣滓都没剩下的空洞躯壳。
  草野的残骸笑了起来。
  由他身上长出来的钢筋,卷住了我的颈项。
  我轻易咬断这些钢筋,并一边靠我重获自由的四肢逐渐缩短与草野之间的距离,一边对他发出由衷的呼喊。
  (——是啊,其实错不在你啊,草野老师。你也是这片土地的牺牲者……)
  ——因此我决定让草野在感受不到任何痛苦的状况下,永远进入安息。
  「勇太!」
  我正确地汲取了日奈的心意。
  我压低身子,朝着草野直冲而去。
  断裂的钢索发出破风巨响。
  切开了我头部位置几秒钟前所在的空气。
  只见草野的残骸神情空虚地张大嘴巴,双眼凝视着我。
  「我……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再回到地上!回去过原本属于我的生活……!」
  「这世上再没有可以让你回去的地方了——勇太,跳!」
  我猛蹴地面,纵身跃起。
  我的右后脚遭到晚了几秒钟才伸展出来的树枝所贯穿。
  不过在这个时候,我的下颚已捕捉住草野的喉咙。
  我以尽可能的温柔一咬,撕裂草野的喉头。
  假设他还剩下那么一点点意识,应该也没有时间感受到痛楚才对。
  鲜血自被我尖牙咬掉一大半的喉咙狂涌而出。
  微带热度的鲜血如雨般喷出。
  草野的血使我身上的毛皮染成湿红状态。
  我轻轻将气绝身亡的草野残骸放回地面。
  为了避免再对他的残骸造成任何毁损,我格外地小心翼翼。
  在明显逐渐变淡的瘴气当中……
  我让自己的肺部吸满空气——并开口发出吼叫。
  在全身沾满自敌人身上所喷出的鲜血的状态下,我发出了胜利的咆哮声。
  ——发出对在场所有人宣告这场战斗已正式划下句点的胜利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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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勇太的咆哮声撼动了整个阴暗的地下空间。
  环绕于周遭的瘴气仿佛受到这股咆哮声镇压一般,变得愈来愈薄弱。
  「勇太……!」
  我试图跑到满身疮痍的勇太身旁。
  但在我准备奔跑之际,我才发现自己的膝盖正一直抖个不停。
  ——这并不是因为我害怕勇太。
  也不是因为害怕鲜血或妖怪所致。
  我的双脚之所以颤抖不已,乃是因为我直到此时,才总算是察觉到自己到底背负着一项多么沉重的使命。
  我终于理解诹访部的『职务』不但是守护这个乡里,也是守护这整个世界。以及——为了完成这项使命,甚至会遭遇到牺牲人命的状况……
  我紧闭双唇,快步跑向勇太身旁。
  这头身形巨大、外貌狞猛的黑狼,静静地趴在草野老师的遗骸旁边。
  身上的黑色毛皮布满了伤痕,沾附着自己与草野老师的鲜血。
  「……勇太。」
  黑狼转头过来。
  他伸出鼻子靠近我,气空力尽地嗅着我的气味。
  我伸手环抱住黑狼的脖子。
  用手帕将他那张被鲜血弄脏的脸给擦干净。
  黑狼撒娇似的将头靠在我的胸口。
  ——好重!
  我因为支撑不住,而导致一只脚顿时弯曲。
  「啊……」
  我就这么抱着黑狼的头,从瓦砾小山丘顶端往下滑落。
  此时,一股温暖的『思念』轻柔地接住了原本已经作好心理准备,闭上双眼等着撞上地面的我们。
  当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之时,只见一道仿佛萤火虫的蓝色光芒自我面前横掠而过。
  「……竹内学姐?」
  我急忙试图起身。
  因为我想尽快确认竹内学姐及野川学姐是否平安无事。
  不过却由于压在身上的黑狼躯体过于沉重,导致我无法自地上起身。
  「……勇太。」
  我轻声呼唤身体呈折叠状覆盖在我身上的黑狼。
  黑狼的身子微微一震,并在黑暗中轻轻转动身体。
  他伸出被鲜血沾湿的脸靠近我。
  我用手帕很仔细地将勇太脸上的血痕擦拭干净。
  方才明明在战斗中被刺瞎的右眼,如今已完全再生且恢复成原状。
  ——这世上找不到任何东西可以胜过山神。
  这句话当真一点都没错呢,勇太。
  我一边回想起小时候听过的古老传说,一边抚摸着勇太的头。
  「……好了,勇太,我帮你擦干净了唷。」
  我将双手绕至勇太的背后。
  现在除了紧紧抱住他之外,我实在找不到其他可以为他而做的事。
  「勇太……你表现得很好喔。」
  被我抱住的躯体轻轻颤抖了一下。
  原本疲惫不堪地喘着气,并将脸靠在我肩上的黑狼,已在不知不觉当中,变回了那个身为我儿时玩伴,并睽违六年才再次回到我身边的男孩。
  我双手使上更大的劲道,紧紧将勇太抱在怀中。
  「勇太。」
  「……嗯?」
  「那个啊……其实我对你……内心一直藏着一句非告诉你不可的话。」
  「……对我?」
  「嗯,对勇太你。」
  勇太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夹杂着些许惊讶之意。
  我用力点了点头,随即将嘴巴挪至他的耳边。
  「……谢谢你救了我这么多次,还有……对不起。」
  我总是爱说任性话,不断造成你的困扰。
  你明明那么排斥,我还硬是强迫你变身。
  当你说你会挺身守护我,我却怎么也不肯相信。
  以及……为了救我……害你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嗯。」
  勇太只是简短地回了我一个字,随即再次将头靠在我肩上。
  只是这么简单的回应,却使我感到非常安心。
  我强忍住泪水,尽我所能地轻抚着勇太的头。
  「勇太,真的很对不起,你一定觉得很痛吧……」
  「 ……」
  「……勇太?」
  「这种伤势……不过是一点小擦伤罢了……」
  勇太语气粗暴地小声嘀咕了一下。
  这使我不由自主地在这片黑暗之中,看着近在咫尺的勇太面容。
  只见勇太露出十分认真的表情注视着我。
  「我可是……拥有不死身的山神耶。」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满身疮痍的狼人便全身软绵绵地缓缓瘫倒在我身上。
  大概是因为体能消耗至极限了吧……过不多久随即听见他发出很安祥的睡眠呼吸声。
  我依然维持住抱紧勇太的姿势,并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勇太……你真是死要面子啊。
  你以这张伤痕累累又疲惫不堪的脸说出这种话,根本就毫无说服力可言。
  不管是谁,八成都不会相信你这番话吧——除了我·诹访部日奈之外。
  我轻抚着进入熟睡状态的勇太额头。
  我让他的头靠在我胸口,并压低声音轻轻在他耳边呢喃。
  「……勇太,你要快点好起来喔。」
  「嗯——」
  「因为一旦少了勇太,我就会觉得很无聊耶。」
  「嗯。」
  我紧紧将勇太的头抱在怀中。
  在我视野一角突然浮现出一道蓝色光芒,我的眼线随即跟着那道光芒移动。
  只见野川在一旁哭泣。
  她双膝跪倒在瓦砾小山丘之上,并放声恸哭起来。
  那里应该就是已变成不再是草野老师的草野老师最后倒下的地点。
  「老师……草野老师……你怎么死了?那我又该如何是好……」
  (美悠……)
  首次听见的低沉女声,轻轻叫了野川一声。竹内学姐此时正站在野川学姐身旁。
  野川大受惊吓似的转过身子。
  在她那泪汪汪的双眼当中,存在着强烈敌意及自暴自弃的觉悟。
  「……老师死了,接下来你还想怎样?是不是看我被关进监牢,就能让你心满意足?」
  (美悠……)
  「不准你叫我的名字!别说什么你一点都不恨我,那根本就是一派谎言!」
  (求求你……别说出这么令人伤心的话好吗……)
  「令人伤心的话?我说的全都是事实啊!我背叛了你!想必你也一定很憎恨我,也曾想过希望能取我性命才对吧?」
  (——一开始,我的确觉得有点难过,当然……也曾生过你的气。)
  「哼!我就知道你果然很痛恨我!你必定满心期望我身陷不幸的折磨吧?」
  (——不过,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不重要啊!」
  竹内学姐在野川学姐的注视下,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神情。
  (因为我知道,所以已经不重要了……)
  「知道什么……」
  (我知道美悠在这十二年来,到底为我掉过多少眼泪……)
  「……!」
  斗大的泪珠自野川学姐双眼不断滚落。
  同一时间,飘浮在半空中的瓦砾石块也一一掉落至地面。
  (……那是一张非常安祥的表情呢……)
  竹内学姐望向草野老师的尸骸,轻声咕哝地说。
  (老师,隔了十二年之久……你终于能够安心入眠了呢……)
  野川学姐的情绪终于溃堤,并开始发出呜咽哭声。
  竹内学姐则伸出带着蓝色磷光的手臂,轻轻抱住她生前的这位好朋友。
  仿佛守护着她。
  又如同依偎着她一般……
  「……对不起……」
  野川学姐脱口说出一直深藏在心中的这几个字。
  而包围住这对睽违十二年之久,终于获得和解的好友,蓝色磷光也变得更加耀眼强烈。
  塑造出竹内学姐外貌的蓝色光芒,轻飘飘地散向黑暗之中。
  只见这阵光芒在野川学姐身旁环绕了一会之后,随即缓缓地朝高空攀升。
  「响子……!我也要去,我要跟响子你一起……!」
  野川学姐伸手抓住了竹内学姐的手。
  不过……被挚友握住的手掌,却飘散出一阵蓝色萤火。
  (——再见了……)
  整个地下空洞被蓝白色磷光照得有如白昼一样明亮刺眼。
  真是漂亮啊……我心想。
  竹内学姐终于顺利从这间学校毕业了,她得以忘记所有遗憾,含笑归天——
  (——谢谢你们。)
  在光芒即将完全消失的前夕,我听见竹内学姐的声音自近距离传入我耳中。
  (谢谢你们……救了我们两人……)
  留下这阵满心欢喜的声音之后,蓝色磷光随即熄灭,我的视野也倏然被周遭黑暗所笼罩。
  突然,一股睡意席卷而来。大概是因为感到安心,也或者是到了现在,我才被勇太的睡意所传染也说不定。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前夕,我听见了野川学姐在黑暗之中,发出如同小孩子一般的嚎啕哭声——这就是我这次在地下深渊所听见的最后一阵声音。
  同时也是使发生于十二年前的那起事件正式落幕的最后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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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章》

  过了不久,我们随即从地底深渊被平安救出。
  ——隔天早上,各大新闻报纸均以多达三页的篇幅,大肆报导了这起大会堂崩塌事件。
  具有五十年悠久历史的大会堂,遭到『战争时期所留下的未爆弹』炸毁。
  ——整起事件似乎就是变成了这么一回事。
  诹访部家自古以来,便与各时代当权者保持着相当良好的关系。
  而与诹访部家有所牵连的诸多怪异现象,则全都彻底地被隐瞒起来,并未让一般世界得知任何情报。
  到了现代也是一样,据说其影响力至今仍遍及各个层面,且范围相当广泛。
  而直到今日为止,宵见里之力所引发的事件,被当成平凡事故或自然灾害处理掉的状况,我也亲眼目睹过许多次。
  当天,大会堂挤满了观众。
  然而……所有观众及戏剧部成员却未传出任何伤亡。
  就只有我、勇太及野川学姐三人受到轻重伤。
  以及因为太晚逃离现场,而不幸丧命的草野老师……整起事件就只有我们四名伤亡人员。
  如果引述勇太的说法,这好像是所谓的「极端投机主义」做法。
  「真是的,我还很希望勇太能够看见我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吃了多少苦头呢~」
  柠檬听见勇太的感想,随即嘟起嘴巴。
  「我除了依照日奈的吩咐去找会长以外,还帮忙指挥戏剧部成员尽快逃离现场耶~」
  「嗯嗯,我知道你很辛苦,所以你就别再闹别扭罗。」
  我伸出包着绷带的手,轻轻摸了摸柠檬的头。
  这间位于半山腰的综合医院,跟宵森学园一样,都是属于诹访部所创建的相关单位。
  我被救出之后,在这间医院里面住了一天。
  我身上并没有什么伤,不过由于头部有可能受到撞击,所以为防万一而住院观察一天。虽然我并不怎么喜欢医院的气氛,不过总也不能一直要任性。
  窗外则是自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下雨下个不停。
  「哥哥也夸奖过你喔,说柠檬你真的很尽心尽力呢。」
  「只要有一张嘴巴,什么话都嘛说得出口,我个人比较希望得到实在一点的褒奖耶。」
  「你所谓实在一点的褒奖是指?」
  「就是类似具有实体的东西……」
  「那我请学生会颁张奖状给你如何?」
  耳边传来一阵带着笑意的声音。
  柠檬的脊椎顿时明显挺直。
  转头望向哥哥的柠檬,脸上浮现出闭月羞花般的笑容。
  「哎唷,诹访部会长好讨厌喔,好歹也敲个门嘛!」
  ——这张极尽谄媚能事的笑容,会令人不禁联想到如果柠檬现在长着尾巴,肯定会卯起来摇晃着示好的光景。
  哥哥笑咪咪地站在门口。
  「抱歉抱歉,倒是关于你提到的『褒奖』这件事……」
  「那是开玩笑的啦,人家也只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嘛~」
  「但是……只得到我的口头慰劳,看起来似乎并无法使你满意……」
  「哎唷,诹访部会长你·好·坏·唷。」
  柠檬发出句尾几乎多出一颗爱心的撒娇声音,整个人依偎在哥哥身上。
  而哥哥对于柠檬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以及贴在手臂上的雄伟双峰,却丝毫不为所动,并露出乎稳的笑容凝视着柠檬。
  柠檬马上放开双手……
  「不过对人家而言,最棒的褒奖就是能够看见校园内所有学生们的笑容唷。」
  她展现出最迷人的笑容。
  这可是我第一次听到呢,我从来不晓得柠檬竟然这么热心于『职务』。
  哥哥似乎也是首次听见她这么说,于是便笑咪咪地点了点头。
  「那就是说……你不需要实在一点的褒奖罗?」
  「如果会长坚持要给人家的话,人家自然会满心感谢地收下啊。」
  柠檬狡猾地如此回答之后,随即踩着轻盈的脚步溜出病房。
  哥哥面带平稳笑容目送她的身影离去。
  「……飨庭还真是个有趣的女孩子呢。」
  「她大概很喜欢哥哥你吧?」
  「日奈,你会因此而吃她的醋吗?」
  「可能会吃一点点醋啦!」
  哥哥缓缓走到病床旁边,给了我一个拥抱。
  ——唉……我果然还是让你担心了,每次都这样害你为我担忧,真是对不起啊,哥哥……
  我也抱着赔罪的心情,紧紧地回抱着哥哥。
  哥哥在我感到呼吸困难之前便放开我,并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听说野川美悠……好像已经向警方自首了。」
  这大出我意料之外的第一句话,使我不由自主地睁大双眼。
  「野川学姐她……为什么?」
  「据说野川美悠在十二年前,好像协助为情痴迷而杀害竹内响子的草野,将竹内响子的遗体掩埋于旧校舍当中。」
  换句话说,野川学姐将会因遗弃尸体的罪名而遭到控告。
  「可是……她都已经被这股罪恶感折磨了十二年之久了耶?而且不是早已超过法律追溯的时效了吗?」
  「野川美悠曾说过,她自从高中毕业之后,便在海外待了整整十年,对不对?」
  「嗯,说是为了学习戏剧技巧……啊……」
  「……是的,在犯人被认定为逃亡至海外的这段期间,追溯时效也随之停止计算喔。」
  「但野川学姐并不是刻意潜逃……」
  「这是关于法律的问题,因此跟野川美悠个人的情感毫无关连啊,日奈。」
  我因为无法认同这种解释而陷入沉默,哥哥则笑着搓了搓我的头发。
  「况且……我猜除非她正式受到法律制裁,否则在她心中,必然认为此事尚未落幕。」
  「……真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啊。」
  有些时候,我着实无法理解哥哥所说的话。
  我一边整理被搓乱的头发,一边开口询问哥哥。
  「这么说来……不就代表野川学姐果真是背叛了身为挚友的竹内学姐?」
  但……遭到杀害的竹内学姐怎么还有可能为了帮助野川学姐,而变成幽灵出现在我们面前……
  总觉得这是个令人颇难以理解的状况。
  「……据说是因为竹内响子主动向草野提出分手,才惹怒了草野。」
  「可是……当时他不是已经劈腿勾搭上野川学姐了吗?」
  「嗯,结果此事被竹内响子发现。」
  「好差劲喔。」
  「真的是差劲透顶啊。」
  草野老师的花心惹得竹内学姐怒火中烧。
  因此竹内便胁迫草野老师,要求他同时跟自己及野川学姐分手。如果他不照办,竹内学姐就要向校方及教育委员会揭发他跟自己的恋爱关系。
  草野老师因为害怕秘密曝光,遂动手杀害竹内学姐,并要求野川学姐协助他完成隐藏尸体的工作。
  ——就为了让她背负起身为共犯的罪恶感。
  「但是这样一来,结果岂不是害自己背起一个更要命的秘密吗?」
  「是啊,比起跟学生恋爱的三角关系,杀人罪确实是更加严重的致命问题。」
  「草野老师最怕尸体被人发现,以及野川学姐向警方认罪自首这两件事。」
  「秘密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他大概十分担心此事成真,而过着胆战心惊的每一天吧。」
  而这股『思念』则隐藏住沉眠于旧校舍地底的竹内学姐遗体。
  全力排除企图接近旧校舍的所有人事物。
  同时也覆盖住竹内学姐遗留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项心愿——也就是她的『思念』。
  长达十二年之久。
  最后,草野老师终于决定动手了结唯一一名目击证人·野川学姐的生命。
  同一时间,竹内学姐的『思念』也为了保护野川学姐而开始活动。
  然而……事情却因为野川学姐在十二年前所留下的『思念』——也就是希望自己背叛好友的罪过能受到制裁,并以死谢罪的心愿——也跟着活化,而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我心想:事情真相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只是在竹内学姐已安然归天的现在,一切谜团都已如坠五里雾中就是了……
  「……我果然还是无法理解啊……」
  我一股脑儿地仰躺回病床上。
  竹内学姐试图保护野川学姐避免遭到在自己身亡之后,仍处心积虑想封住自己嘴巴的草野老师毒手所害,因为对竹内学姐而言,野川学姐乃是她最重视的好友。
  可是……她却从未尝试直接除掉身为夺取自身生命之仇人,同时也是企图杀害野川学姐之万恶根源的草野老师……
  即便在大会堂崩塌,草野老师变成失去人形的妖怪之后,她仍未动手复仇。
  『谢谢你们……救了我们两人……』
  竹内学姐最后所留下的那句欣喜字句,至今仍言犹在耳。
  ——同时,我也十分无法理解野川学姐的想法。
  野川学姐为何持续烦恼了十二年之久?
  她一直被夹在罪恶感及嫉妒心之中,走过了这段人生路程。
  但为何在这段期间,她仍然能够继续对草野老师抱持着恋慕之情呢?
  草野老师为了隐藏过去的罪过,而试图杀死野川学姐。
  然而纵使如此,野川学姐仍旧爱着草野老师。
  在我眼中看来,她仿佛衷心期望能够死在草野老师手上……
  「哥哥你对此事有何看法呢?」
  突然接到我所抛出话题的哥哥,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个嘛……如果光就你这番话听起来,我会觉得草野老师其实也很可怜呢。」
  「很可怜?」
  「或许是因为在我看来,野川美悠及竹内响子虽然把草野荣治摆在中间,实际上两人的内心却都只挂念着对方,才会导致我产生这种想法吧?」
  「……只挂念着对方?」
  「对,野川美悠看起来似乎是因为对竹内响子抱持着嫉妒心与竞争心,才主动接近草野荣治。」
  「那竹内学姐呢?」
  「竹内响子则是一知道草野荣治与野川美悠之间的关系,随即企图排除掉草野这号人物。」
  「排除……」
  「揭发与教师之间的不当关系,除了不利于教师名声之外,对学生而言,也算是一种相当危险的做法,没错吧?」
  「嗯,的确是这样没错。」
  「但是竹内响子对此事却丝毫不以为意。」
  「……真的耶。」
  「那简直可说是一种衷心期望能与草野玉石俱焚的行事态度。」
  事实确实如哥哥所言一般,竹内压根儿未将保护自身名声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同样也没有考虑到身为情人的草野老师,在社会上所具备的崇高立场。
  对竹内学姐而言,是否还有什么比这些事更值得列入优先考量的因素呢?
  「也就是说……」
  「天晓得?」
  面对我的询问,哥哥只以笑容作为回应。大概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告诉我正确答案吧。
  我微微嘟起嘴唇,迳自思考着这个问题。
  假设我站在竹内学姐的立场,说什么我也不愿意跟别人分享我心所爱之人,纵使对方是我的好朋友也一样。
  我总觉得果然还是可以独占的爱情,最能够令人戚到幸福。
  此外,即便过去爱得多么刻骨铭心,人终究还是无法对杀害自己的凶手付出爱情吧。
  至于像那种非得被自己深爱之人杀害方可成就的恋情,更是令我无法理解。
  我会希望自己能够亲手保护自己所喜欢的人,而我所喜欢的人若愿意挺身保护我,我也一定会感到十分高兴。一个随时随地待在自己身边,保护着自己,在遇到困难时也愿意出手相助的人……咦?等一下?这样说来,我所描述的这号人物不就是……
  「日奈。」
  突然听见有人叫了我的名字,使我顿感惊慌失措。
  我拼命设法删除掉那张浮现在我脑海当中的脸孔。
  「不……不对!这样根本就是大错特错嘛!」
  「什么大错特错啊……?」
  「守护者才不是我心中那号人物!」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哥哥一脸狐疑地凝视着我。
  我不觉抱着糟到极点的心情,抬头仰望着天花板。
  我一边察觉到自己的双颊发烫,一边埋首于哥哥的肩头。
  「……哥,恋爱这档事,对我而言果然还太难了。」
  我一将肩膀斜靠在哥哥身上,哥哥随即面带微笑,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是啊,我也还不打算把我可爱的妹妹交托给其他男人照顾呢。」
  「如果你开口闭口都只会讲这种无聊玩笑话,可是会永远交不到女朋友喔。」
  「谁在跟你开玩笑啦?」
  哥哥边笑边抱住我的头,并轻轻吻了我的额头。
  「……要是有人因为保护过你一、两次,使你免遭小喽罗骚扰,便自以为自己与众不同的话,那岂不是会令人感到相当头痛吗?」
  由于我实在不太能够理解哥哥到底在说些什么,因此只得随口回应一番。
  脑中则是一边思考:不晓得勇太现在正在做什么……

  * * *

  「——黑狼·山神勇太,受命前来觐见诸位长老。」
  我一报上自己的名号,眼前的纸门随即无声无息地分向左右两侧开启。
  一间深度约等同于二十片榻榻米的长方形房间,出现在纸门后面。
  之前,我便是在这间房间参加『任命仪式』,被任命为诹访部日奈的守护者。
  只见三婆面有难色地坐在上段之间。
  而诹访部一族的长者们,则是面露险峻神情,分立于房间左右两侧。
  连这群老人们投射在我身上的严厉视线,都跟当时一模一样。
  ——没想到那竟只是发生在短短一周之前的事……
  这使我差点不由自主地叹出一口大气。
  在这短短一周时间当中,不但大会堂垮了、还有一名老师丧命,并揭发了一起发生于十二年前的犯罪事件。
  新科舞台女演员向警方自首,以便偿还自身罪过,而在旧校舍那边也发现了一具早已化为白骨的他杀尸体。
  我则受了需费时整整十天才能痊愈的重伤,同时也体验了所谓的住院生活。
  至今仍以「因为卷入会堂崩塌事故而受伤,持续住院疗养中」的理由,向校方申请病假。
  不过这可不是装病,因为光是像这样坐着,就足以让我全身上下感到酸痛不已。
  「山神,过来我这边。」
  我先鞠了躬,这才迈步走至上段之间前方,再双膝跪坐于榻榻米上。
  由于在先前那起事件当中,我使日奈身陷险境的举动形成了问题,因此本家决定针对我进行一番议论。
  简言之,这是一场为了是否决定解除我的守护者职务,而特地召开的讨论会。
  在我抵达会场之前,众长老们早已陷入一片哗然。
  「此人使公主身陷险境,已是无可辩解的事实。」
  「不过他并未怠怱他身为山神的职守,不是吗?」
  「问题不在于经过,而在于结果。」
  「说难听一点,这一任的守护者实在是……」
  「那么,他保护公主殿下全身而退的功劳又该怎么办?」
  如今我的内心非常平静,仿佛一周前的紧张情绪只是一场恶梦一般。
  现在的我,再也不会对在场所有人产生任何一丝惧怕之意。
  因为我找不到什么值得我害怕的理由。
  同样的,栖息于我体内的『野狼』也不再令我感到恐惧。
  这匹沉睡在我体内,连我自身都无法控制的野兽,因着得到日奈这名主人,而首度转变成一股守护他人的强大力量。
  ——只要有日奈在……
  只要日奈肯待在我身旁,我便无需再受到可能亲手摧毁自己最重视之人的梦魇所扰。
  不管这一场讨论会最后以何种结果收尾,我都懒得去管。这并不是代表我已带着自暴自弃的心态,而是经历了这一周的风波之后,我总算是察觉到一件最重要的事。
  就算我还是能够继续担任守护者也好,或是我被解职,而改换其他人来守护日奈也罢……这都与我无关。
  受到他人强迫所承接的职务,根本没啥意义可言,最要紧的是我自己的想法。
  ——能够在应当守护之时,挺身保护真心想要守护之人。
  世上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加幸福的事。
  从今以后,我依然会继续保护日奈。这跟什么一族的宿命、职务等等玩意儿一概没有关系,这纯粹是我自身的愿望。
  所以对现在的我而言,不管他们是打算开除我的守护者职务还是怎样,都随他们高兴去搞,即便要对我做出其他更严厉的处分也没关系。
  ——不过……大概也就只有『逐出宵见里』,是唯一可能令我感到困扰的处分就是了……算了,即便事态当真演变至此,我八成也能设法应付才对……不对,应该说我一定会全力突破这种窘境。
  三婆缓缓起身,看样子她们似乎已经商讨出结论了……
  「——那么,有监于在场诸位所提出之意见,我们决定请山神卸下职务,有人对此决定持有反对意见吗?」
  三婆仿佛在测度长老们的意见一般,缓缓环视了整间房间一圈。
  表达反对的声音,在三婆及面带可怖神情的其他人注视之下,纷纷安静下来。
  ——我自然也作好觉悟,看来向诹访部这群老头子老太婆告假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我挺直背脊,定睛注视着在场所有年长者,正准备开口之际——
  ——咔啦!
  纸门被用力拉开,并发出惊人声响。
  只见闯入之人跨着大步,自在场众人面前横越而过,并不守礼节地踏入上段之间。
  侧目瞄了吓得直翻白眼的三婆一眼,随即转过身来的人物——当然就是身为诹访部下任当主的诹访部日奈,她也是最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场合的人。
  日奈露出严厉的目光,扫视了整间房间一圈。
  「……我听说你们未经本大小姐的许可,便擅自企图开除我的守护者……此话当真?」
  三婆及长老们顿时脸色苍白地缩起身子。
  日奈扎扎实实地一个一个镇压过在场所有人士之后,才转头看着我。
  她那充满不合年龄之威严气度的双眼,散发出一股凛然气势。
  「……山神勇太,接任守护者职务,真是辛苦你了。」
  连鞠躬行礼都忘记的我,只能目瞪口呆地仰望着日奈。
  为什么日奈会跑来这里啊?不对,应该说在哪个世界当中,会出现为了颠覆众长老的决议,而闯进商讨会场大闹一番的公主?
  ——但这里不就有一个吗……没错。
  同时也导致方才我内心所抱持的昂扬气势,自然而然地冷却下来。
  大概只有傻瓜会搬出『平常』或『常识』等字眼来面对日奈。因为这小妮子压根儿就是为了彻底颠覆这些字词,而诞生于世的人物啊。
  我虽然感到十分惊讶,但长者们的表现却比我更为狼狈不堪。只见他们脸色苍白,急忙挪开视线,并因着日奈这番话而惊恐不已。
  「的确……他在各方面都还有许多问题有待改进——」
  日奈微微瞥了我一眼,开口说出这句颇耐人寻味的引言。
  说那什么鬼话,你这小妮子还不是一样相当不符合诹访部公主应有的标准?跟你比起来,我简直就是个品行端正的好青年嘛!
  「——山神勇太,乃是一名为我而战,舍身保护我的守护者。身为诹访部之人,实不宜任意解除此等忠心之人的职务。」
  她斩钉截铁地说出自己的见解。
  被日奈的黑瞳一瞪,老人们顿时支吾其词。
  「可是日奈小姐……」
  「这样一来,我们的立场岂不是……」
  日奈压根儿懒得再去理会这群老人们所发出的微弱抗议声浪。
  她转过身子,正面面对着我。
  「勇太。」
  被她这么一叫,我自然而然地挺直背杆。
  日奈双手插腰,昂然抬起下巴。随后她露出只能以傲慢来形容的表情,开口对我撂下一句话:
  「……本大小姐可不允许你辞退这项职务,我要你今后继续随侍在侧。」
  发出命令的日奈,眼角变得有点红润。
  ——当我察觉到她似乎感到有点害臊的瞬间,一阵笑意不禁涌上心头。
  我再一次确信……
  日奈的确一直都在等待着我有朝一日,能够重新回到她身旁。
  就跟六年前一样。
  ——只为了再次揪住我的脖子,拉着我到处乱跑……
  于是我尽可能地摆出一张冷淡的表情,转脸面向日奈。
  「……既然公主殿下都亲自指定了,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罗。」
  日奈脸上浮现出笑容,那是一张神清气爽、不带一丝阴霾,最适合日奈的耀眼笑容,同时也是跟过往一模一样的孩子王笑容。
  只要是为了这张笑容,不管是何种杀戮战场,我都可以谈笑应对。
  因为……我是属于日奈的『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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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舞台落幕了。
  至于我们,也重新回到了我们的『日常』生活当中。
  今天晚上的校舍,依旧十分热闹。
  从保健室病床上爬出的『蓝白色手掌』。
  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出现在主校舍二楼东侧楼梯间的『理当不存在之镜』。
  来回往返于通往体育馆这条走廊之上的『无影脚步声』。
  真实的七大不可思议现象,一再地在我眼前发生。
  照这种状况持续下去,大概再过不久,便可将「七七四十九个不可思议现象」集满点数凑成「七的七次方个不可思议现象」了。
  「……还满吃力的说。」
  从刚才就一直默默跟在我背后的勇太,突然轻声咕哝起来。
  看来刚刚在生物教室遭受到『舞动的福马林标本』袭击,对他造成的打击似乎尚未消退的样子。
  ——如果能够在容器破掉之前尽快击退,大概就不会有事了吧。
  在这种状况下,嗅觉太过敏锐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我心想。
  「大概是因为上一次『轮值』是在戏剧公演之前,所以校舍各个角落都显得很安静吧。」
  我一边检查破掉的裙子,一边开口回答。这是被出现在第一音乐教室的『沾血的钢琴』所咬破的。
  在旧校舍的『思念』活性化那段期间,这些家伙明明都不晓得躲到哪去了……真是可恶。
  不过,刚刚被我狠狠踹过一顿之后,相信至少能够让它安静上一个月左右才对吧。
  「……等等。」
  「怎样啦?」
  「你刚刚说之前很安静……意思不就是说现在这样才算是正常状态?」
  「当然罗,要不然我们也用不着搞什么『轮值』,还每天晚上都到学校巡视啦。」
  听见我不加思索的回答,只见勇太露出快昏倒的神情,举头仰望着天花板。
  「……你该不会认为自己太早下决定了吧?」
  「太早下什么决定?」
  「就是决定继续担任我的守护者啊。」
  「你问这干嘛?」
  ——你还反问我啊?
  我内心边戚到惊慌失措,边转身背对勇太。
  「没有啊,我只是看你好像一脸很不耐烦的样子。」
  「……喔。」
  勇太似乎默认似的回了一声。
  ——这种时候不管是搬出客套用句或是其他话都可以,你好歹也否定一下嘛!至少也可以说『一点都不会不耐烦啊』、『只要是为了日奈的话』等等的吧!
  我一边想着干脆赏他一脚好了,一边站上楼梯间。
  我藉着转身之势,轻轻举起我的脚——
  「……不过,只要是跟日奈在一起,我就不会觉得无聊啊。」
  踢出一半的脚顿时停在半空中。
  还在楼梯下方的勇太,抬头仰望着我,他似乎有点惊讶地不断眨着眼睛。
  我急忙收回我的脚,抢先爬到楼上,并快步走在勇太前面。
  ——真是太诈了。
  我不禁在内心嘀咕起来。
  平常总是吐不出象牙的狗嘴,偏偏只有在这种时候开窍。
  害我对这句听起来根本没什么情意的话,感到格外高兴……
  「……咱们似乎比预定时间还晚了整整一小时耶。」
  勇太突然边看着手表边改变话题,我随即皱起眉头直瞪着勇太。
  「还不都是因为勇太你那么认真地针对狐狩田学长的一言一行吐槽所致?」
  「又变成是我害的啦?」
  面对愕然开口反问的勇太,我用教诲般的语调指导他。
  「勇太,你就把『那玩意儿』当成是这间学校的座敷童子,或是土地公一类的存在就好了啊,千万不能认真跟他对杠啊。」
  「……那玩意儿……你嘛帮帮忙,他好歹也是咱们学长耶……」
  他散发出一股欲言又止的气氛,但我完全加以忽视。
  「只要记得献上供品,并离他远一点,灾害自然就不会临身啦。」
  「——狐狩田学长是个会要求祭祖的作祟神只不成?」
  「大概就是那一类的存在啦。」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能够如此达观地认定学长是……」
  勇太虽语带呻吟地嚷着,实际上我却没把他这句话听进耳中。
  拜野性的直觉所赐,我知道如果仔细听他说,一定会招致不幸。
  其实我也很希望能够事先对他说清楚啊。
  因为勇太对狐狩田学长而言,可说是最得学长喜爱的玩具耶。我得提醒他,让他能够在与学长培养出更深入的奇怪友情之前,尽早跟学长保持距离才行——
  自从我无视规矩,彻底推翻老头子们的商讨结果之后,至今已过了一个多星期。
  而即便当场将勇太抢回身边,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产生什么特别变化。
  勇太还是一样沉默寡言,又面无表情,令人摸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像这样从早到晚都黏在一起,其实还真是会发生许多令我火大的事情。
  不过,跟以往不同的是,我感到不安的次数变少了。
  因为我知道即便身高变高、声音变低沉;纵使变身为『野狼』的样貌,勇太依然还是勇太。
  在大会堂地底与入魔的草野老师对决之时,我们的确心有灵犀。
  不必刻意用言语表达,勇太也能理解我的心情,我也可以准确判读出勇太想说的话。
  ——只要能够感觉那种美妙的一体感,那要我再次与『狼』共舞,似乎也挺不赖的。
  「……日奈。」
  「怎样啦?」
  听见他叫我名字,我一抬起头来,才发现勇太的脸居然离我这么近。只见他眉头微皱,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的脸。
  「——保健室应该不在这个楼层吧?」
  「咦?呃……是不在这个楼层啊,怎么了吗?」
  勇太默默指向我的背后。
  我也察觉到有一阵『咔喳咔喳』的坚硬脚步声,正逐渐接近我们。
  我回头一看,只见一具人体模型在走廊上奔驰。它踩着不稳的脚步,一直朝着这边逼近。
  「那是……保健室的『追踪人体模型』!」
  「追踪……它会追踪什么东西啊?」
  「正如你所见,它会一直追过来耶。」
  「……拜托一下,这并不是我想问的问题好吗?」
  「现在可不是让你七嘴八舌地抱怨的时候啊,那家伙相当凶猛喔!」
  「……比会咬人的钢琴跟缠住我们身体的福马林标本还凶吗?」
  「跟它比起来……那些根本就只是小咖的啊!」
  勇太一脸吃惊地摇了摇头。
  「搞不好还得要求你变身也说不定呢……」
  「我不要!」
  「为什么!」
  「我没有带替换衣物过来。」
  「现在哪是抱怨这种小事的场合啊!」
  「这种小事?为了之前那起事件,我可是到现在还一直被和臣念到不行耶!」
  「……呃……」
  我轻轻挪开视线。
  当我们从大会堂地底被救出之际,勇太已从『野狼』变回人类外貌,并且全身赤裸,身上只裹着一片舞台布幕的碎片。
  而我则将身上只剩一条破布遮身的勇太紧紧抱在怀中,两人一同处于熟睡状态。
  据说为了救援而深入地底的诹访部族人,见到此一光景均陷入混乱状态。问题就出在那个因为担心我的安危,而主动下到地底的哥哥,也刚好置身于这群人当中……
  「我家老哥对我就是有点保护过头了啊……」
  「事情才不如你想得这么简单咧。」
  「这……反正我们又没有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只管堂堂正正面对我哥不就得了!」
  「我就是因为什么事都没做,才会受到和臣的言语茶毒啊。」
  「……啥?」
  这算啥?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见勇太露出悲痛表情,不甘不愿地说明给我听。
  「也就是说『在四下无人的地方,你全身赤裸地跟我可爱的日奈依偎在一起,却什么事情都没对她做,这简直是对可爱的日奈及我的天大侮辱啊』……这样你懂了吧?」
  ——咔喳咔喳——
  「……老哥……」
  ——咔喳咔喳咔喳咔喳——
  「到底要我怎么做,你们兄妹俩才会满意啊……」
  ——咔喳咔喳咔喳咔喳咔喳咔喳咔喳咔喳咔喳咔喳咔喳——
  「……吵死了!没看到我还在讲话是不是啊!」
  勇太用力挥出右手。
  在我与勇太身旁不停打转的『追踪人体模型』顿时飞了出去。
  人体模型边发出『匡啷匡啷』的声音,边沿着楼梯往楼下掉。
  勇太的右肘似乎精准地命中了人体模型的胃部正上方,只见胃脏的模型就这么掉在我们脚边。
  「勇、勇太!快快快,你得快点去抓住本体!」
  「我话还没说完耶!」
  「勇太!乖,去叼回来!」
  我指向掉到楼梯下方的人体模型。
  勇太随即条件反射地转头望向楼下。
  并火速跑下楼梯,扑向顽强地试图逃亡的人体模型。
  我松了口气,并伸手擦掉额头上的汗珠。
  我微微瞄了脚边一眼,只见那个被打落在地,还在噗通噗通鼓动个不停的胃脏模型,立时映入我的眼帘当中。
  ——待会得把它洗干净,再装回模型上头才行。
  「日奈!你好样的,什么叼回来,我又不是狗……」
  「坐下。」
  不禁出言抗议的勇太,又反射性地当场蹲在地上。
  他露出极端怨恨的眼神仰望着我。
  ——自从我拯救我最珍惜的守护者,免遭老头子老太婆的阴谋所害,至今已过了一个多星期。
  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产生什么特别变化。
  ——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因为彼此都变得更能轻易了解对方想说些什么,而导致主从关系也变得比以前更为明确……了吧?
  事情怎么会演变至此咧?
  我俯视着膝盖着地,却不停挣扎的勇太,一边心想。
  照这样子看来,只能说老哥所担心——或者该说是期待——的『不可告人之事』,在短期之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在我与勇太身上。
  ……唉。

  * * *

  那一天对我而言,最幸运的事便是在制服完全阵亡之前,天就已经亮了。
  早上六点,在钟声响起的操场上,我硬是将一阵大大的呵欠吞进肚子里。
  「……结果还是耗到了早上啊……」
  日奈一边揉着睡意十足的双眼,一边看着自己的手表。
  「现在回家洗澡换衣服……根本没时间可以睡了嘛……」
  「……如果『轮值』日刚好是星期五的话,或许还比较轻松一点呢。」
  「可是据说校内好像也存在着只会在星期五才出现的棘手妖怪喔?」
  「例如?」
  「这个嘛……例如『永恒的快乐假期娃娃』等等……」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妖怪啊?
  日奈虽然摆出一副很想补充说明的样子,但我却充耳不闻。总之,我还是祈祷别排到星期五晚上『轮值』比较妥当一点。
  当走到大门口之时,日奈突然停下脚步。
  她隔着肩膀转头望向我,以格外冷淡的声音对我说:
  「……勇太,你今天干脆请假如何?」
  「为什么?」
  「我看你一副好像很累的样子,要是你勉强跟在我身旁,也只会碍手碍脚罢了。」
  ——死八婆,你就不会搬出更人性化一点的说辞是不是啊!
  「如果你打算请假的话,那我倒是可以跟着请啦……」
  「为什么要我请假!我当然还要来上学,反正我一点都不累。」
  「……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得让你待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这样会比较妥当一点。」
  面对一脸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我的日奈,我轻轻叹了口气。
  「因为我答应过你,纵使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会跟在你身旁啊。」
  她那张原本目瞪口呆地仰望着我的脸,突然很高兴地绽出一道笑容。
  我也不禁感到有点难为情,遂伸手拍了拍日奈的头。
  日奈对自己受到小孩般的对待,颇感不满地抬头看着我的脸。随后她高高翘起下巴,用有点装模作样的声音回答我:
  「很好,山神勇太,本公主允许你随侍在侧。」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陪伴你直到三千世界的尽头啦。」
  日奈面露满足的微笑,与我并肩迈步而行。
  两道影子则仿佛互相依偎一般,长长地延伸在飘着朝霭的柏油路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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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对于初次见面的读者大人们,请容我说声幸会。至于已见过数次的读者大人们,也请容我说声久违了。
  我是担任故事原案的高崎透。
  一说到轻小说界的「原案」或「原作」,似乎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在游戏改编小说界当中,「创作出小说根基的游戏软体设计人」之类的角色,但其实两者有点不太一样。
  在漫划界中,也会有分成「负责作划之人」及「负责思考故事情节之人」的状况吧?大概就是类似的感觉。
  到现在我才发现,说成『合着』可能会比较贴近一点。
  也就是由我来思考故事大纲及角色设定,并让实际执笔撰写文章之人能够理解我的想法。像这次的执笔者就是黑川先生。
  简言之,这是一项创造出角色设定跟世界观,随便想个故事大纲,再把所有麻烦事情都丢给执笔者去烦恼——简直就是占尽便宜的轻松职业啦。(误)
  像我所从事的这种职业,今后八成会变得愈来愈多吧。 (这也是错误的说法……应该吧?)
  好啦。
  来说说本作品的内容吧,我原先的计划是一篇关于「来上演一出正统派的『当男孩遇见女孩』的故事吧」这样的想法。
  不过当整个架构完成之后,「这或许不算是正统派……」的疑念却不断自我内心泉涌而出。我感觉到这似乎是一记变化球。跟前作『重新设定女友』比起来,两者的趣旨可说是截然不同。
  不过,最后还是很顺利地写成了一部「动作&爱情喜剧」喔。
  请各位务必务必赏光阅读一番(虽然这是后记,但也是写给尚未看过本书的读者大人们的讯息唷。)
  然后啊——
  谨借此向所有与本书有关的工作人员致上谢意。
  特别是感谢武藤此史老师,提供了这么棒的插划给我们使用。
  同时也要对购买了本书的所有读者大人们,致上特别深厚的感谢。
  有了各位的支持,我才得以继续创作下去。
  那么……期待再次相逢的日子能够早点来到。

  二〇〇七年六月高崎とお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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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次见面,我是武藤此史。
  结果日奈变成了一个拥有超乎我想象的丰富表情,且是令我个人十分中意的登场人物。
  请各位多多对她付出关爱之情哦。
  当然啦,勇太及柠檬等人物也麻烦各位多多关照了。

  武藤此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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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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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drei 子爵
额…这…犬神?男女颠倒版?纠结啊!剧情神马的都没认真看了!

12 年前 0 回復

千里草堂 騎士
青梅竹马的野狼回来了,下任当主的恋爱之花也萌发了?

13 年前 0 回復

变态的猫 勳爵
柠檬你去推倒了勇太……管她什么日奈呢
这对男女主角真的………………哎……

13 年前 0 回復

kamiのkk 平民
有人说不错就过来看看

14 年前 0 回復

viewka 平民
!! 难道这是犬夜叉姐妹篇???

14 年前 0 回復

luoqian0 勳爵
新的小說全看完了~~回來尋寶了~感覺那臺詞想犬夜叉?

14 年前 0 回復

dark69 王爵
初次看了~挺不错的呢~没想到是妖魔那类的呢~挺有趣的~没想到男主竟然是最强的狼~不愧是有光环罩着!!

14 年前 0 回復

mapleleaf_2004 平民
 看到某处摘有呢本小说跑来看看,老实说看完后脑袋真累,第一人称双视角频繁调换地剖析男女主角的心理,脑内也要跟着作者的视角走都给快搞昏了 -_-|||...
双视角中和臣的对男女主角的前言后语,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重度妹控。

14 年前 0 回復

catterext 子爵
看起来很不错,感谢LZ分享,让人狼守付,有点像吸血鬼啊。

14 年前 0 回復

sunyang 伯爵
女主角我很喜欢呢,不过怎么感觉有点模仿文学少女的味道

14 年前 0 回復

maifs 侯爵
劇情還不錯看
男女主角的切換視點還挺有趣的

14 年前 0 回復

bayt 伯爵
感觉人称有点乱,有时候第一人称有时候第三人称。总觉得看的有点乱

14 年前 0 回復

z215865043 勳爵
日奈真是不坦率啊,明明喜欢勇太又唔认
勇太变成黑狼的样子超有型的~\(≧▽≦)/~

14 年前 0 回復

ryudarks 伯爵
又掉下一个坑——这是第几次说这话了??

14 年前 0 回復

mnbvcxz99 騎士
不错的小说啊 傲娇的女主 不知道有没机会发展出后宫

14 年前 0 回復

himan 子爵
很有趣的新书呢,不过最近好像暴力女+废柴男很流行诶,身为男士有点悲哀呀

15 年前 0 回復

wokaowoka 侯爵
额...第1人称老换  读着相当不适应...

15 年前 0 回復

lak19920504123 王爵
这个是什么犬夜叉吗?
真的很令人想到他呀.....
故事还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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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
A子 公爵
思えば私は、幼い時分より酷く臆病な性格でした。 他人というものが、私には何だかとても恐ろし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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