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系列1 歌剧·永恒之章 世界歌颂着永恒[栗原ちひろ]【录入完成】


轻小说论坛
录入:xelloss646
图源:光夜
http://www.lightnovel.cn/
(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歌剧·永恒之章 世界歌颂着永恒[/b]



作者:栗原ちひろ
插画:THORES柴本





故事简介
永恒啊,歌剧在此拉开序幕!
演员都到齐了──患上不治之症,身兼剑士及药师的青年;拥有完美容貌的谜样诗人;暗杀集团派来狙杀青年的少女。
舞台准备好了──被称为「世界之王」的人物以及外观像鸟的神明,在灭亡后又因它们而复活的世界。
为了不死,为了寻找生存的意义,为了追求爱,他们漫长的旅途就此展开。
审查委员全都赞不绝口,第三届角川Beans小说大奖优秀赏作品登场!!


作者简介
栗原ちひろ
于11月29日出生,A型。喜欢水、街道和早上的睡眠。容易对复古、传统、古董等单字产生反应。荣获第三届角川BEANS小说大赏〈优秀赏〉并出道,以得奖作品「即兴歌剧·世界旅行者」修改后出版,该作即为歌剧系列1~6(未完)。

插画简介
THORES柴本
专职插画家,于日本轻小说杂志《The Sneaker》读者投稿单元展露头角,之后担任《圣魔之血》小说系列插画,既华丽又带着奇幻黑暗感的独特画风与小说相辅相成,迅速成为人气插画家。说插画作品有:《圣魔之血》系列、《歌剧》系列、《骨王 アンダーテイカーズ》、《新·魔界行》1~3完,以及各杂志扉页、封面等。


目录
序章
1带来麻烦的客人
2终结的城镇
3舞台的背后
4祭典前夕
5祭典之日
6开花
7摇篮曲的时间
8彻夜未眠的孩子们
后记




  好好睡吧,我温柔的宝贝。
  夜己降临,请闭上你的双眼。
  没有星星的夜晚极为漫长,如永恒般悠久。
  在这连神都感到迷惑的暗夜中,颤抖着等候天亮吧!
  环抱着膝盖,压低呼吸,要记住绝对不能向外窥探。
  即使如此,如果你仍在黑夜中醒了过来,
  你应该会看到吧?
  看到这世界终结和开始。
  看到晨曦出现的瞬间。





  序章

  ——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喔!
  回想起记忆中某人的低语,卡那齐·山水看向前方。
  今年刚满十九岁的青年眼前,是一片他从小就很熟悉的古老森林。
  茂盛的绿叶遮蔽了阳光。就算在白天,这里依然显得很昏暗。再加上漆黑的森林中正下着灰色的绵绵细雨,青年的身影被浓雾团团包围。
  (这么说来,过去曾在这附近玩耍过嘛!)
  卡那齐突然间回想起这样的过去;自己在很小的时候,曾和朋发在这里追逐玩乐。住在附近狩猎用的小屋;躲在长满青苔的树洞中,岩石的阴影下;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寻找对方;「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喔!」或是用这句话吓唬对方。
  魔物——传说中来自世界的尽头,身为人类天敌的异形——它们的身影从卡那齐祖父的时代起,就再也没有在城镇中出现过。
  所以卡那齐他们的母亲,总是能以轻松的语气吓唬孩子们说:「如果你们不乖的话,会被魔物吃掉喔!」从小听着这话长大的小孩子们,于是也同样笑闹地说着相同的话语:魔物会出现在森林的深处喔!
  不过,这些日子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现在的卡那齐并不是为了玩乐在森林里奔走。
  初夏的温热雨水打湿了他深红上衣的肩头,让他的黑发紧贴在脸上。虽然很烦人,不过他没有用手指拨开头发;因为他连伸手拨发的余力都没有。
  踩在铺满青苔大地上的脚步,就像沉入无底沼泽般沉重。
  成年男子要花上一整天的路程,卡那齐不到半天就走完了。而且在这之前,他好几天都没有正常的睡眠。累积的疲劳早就超过体力负荷的极限。太阳穴底下流过的血液似乎近在耳边,好几次都差点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即使如此,他仍无法允许自己停下脚步。
  似乎连鸟兽都停止啼叫的静寂森林外侧,传来追兵的声音。
  「——……追!对方……中了毒,不可能跑太远——」
  「——卡那齐·山水!你听得到吗?放弃吧!你还有从——逃脱的机会。」
  即使听到自己的名字,卡那齐依然头也不回,只是聚握住身上唯一带着的长剑。
  这里是横贯北部大陆,在史达利山脚边延展的古老森林。不熟悉地势的人要是踏入这片森林,很难安全的穿越。如果只是为了追捕卡那齐一个人,追兵应该不会过度深入森林吧?就算被他们追上,全都杀掉就好了。
  卡那齐觉得毫不犹豫想着杀人的自己说不定哪里有问题。不过就算有问题也没差,无论自己的想法是正常还是异常,至少自己还能活着走在这里。穿过倒下的巨树,再走一小段路后即可踏上岩石的地面。如果少年时期的记忆没有出错,就快要到达那个场所了——小时候在玩耍一整天后,最后一定会去的地方。
  总算到了森林的尽头,卡那齐走上熟悉的山崖。
  失去树木的遮掩,雨直接打上卡那齐的肌肤。无视于打在身上的雨水,卡那齐凝视着山下的光景。山脚下广阔的苍郁树林间耸立着一座城市,正冒出阵阵黑烟。城市在燃烧着——而这座城市,就是卡那齐的故乡。
  「——……唔……!」
  胸口传来了一阵疼痛,让卡那齐忍不住闭上了双眼,颤抖的手指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才刚停下脚步没多久,除了疲劳以外的理由让他全身上下都传出了悲鸣。因为毒,传遍他全身的魔物之毒带给他如同被烙印般的疼痛。
  自己拖着这样的身体,到底能走到哪里?能做到什么?卡那齐用手指在剑上摸索,直到握住绑在剑柄上的弯月型金属片后,咬紧牙关,慢慢的睁开双眼。
  因为疲劳和痛楚而闪烁的灰色瞳孔中,映照出正在燃烧的城镇。
  故乡的城镇毁灭了,热悉的人都死光了。但是,自己还站在这里。
  卡那齐像要刻印在心里般告诉自己:仔细看清楚!将眼前的一切记忆下来,绝不能闭上双眼。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再回到这里——就算什么都没有剩下,也要回来。
  因为这里,只有这里,才是我的故乡。

  ◆

  这一年,东方都市同盟的西部都市——水音·高岭。因为遭到突如其来的魔物袭击而毁灭。
  以讨伐魔物,守护人们为己任的大国·神圣帝国路斯。遵循古老的盟约派遣讨伐军到水音·高岭,在烧死魔物之后,将感染魔物之毒的人们和整个城市一同封锁。魔物是被视为从恶灵的世界而来的使者,中了魔物之毒的人们则被当成「受诅咒者」,其待遇和死者没什么两样,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从封锁的城镇中顺利逃脱的,只有一名青年。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6-15 23:57 编辑 ]


  1带来麻烦的客人

  「——就这样,世界终于再次迎接朝阳的到来。看啊,从东方大地升起的那轮日光!取回过往光辉的太阳升上了天际,高声歌颂着『鸟之神』和『世界之王』的诞生。在遍地黄金的场所,世界之王的一只手上停着鸟之神,另一只手则拿着神剑肃立着。王首先用剑挡开了从地底涌出的丑恶死神的镰刀,将人们从死亡的恐惧中解放出来。之后,王向鸟之神请求,在世界的尽头建立永远的都城,这就是『神之都』!充满着笑容和阳光的都市,里面的居民全都是美丽动人的不死者。」
  诗人用柔顺的歌声咏唱着,拨弹着乐器的弦。
  接近永久冻土的北部边境城镇·艾达,这里的冬天十分漫长且严苛。
  明明是一天之中最暖和的午间时分,天空却覆满了白云,路上的积雪也依然冻结坚硬,毫无融解的迹象。
  即使如此,围绕在诗人身旁接近二十人的村民,仍旧一动也不动地专注倾听诗人的歌声。无论是两颊泛红的少年、用围巾紧紧包裹住头肩的女性、还是扛着工具像是木工的男子。所有人都无法将视线从坐在石头上、衣着略显脏污的诗人身上移开。
  旅行诗人身上罩着过去应该曾经是纯白的外套,戴着同样略显脏污的皮革手套,以手指拨动乐器的弦弹奏。
  「抬头仰望天,生活在地上的众生得知神的光临,全体一齐朝向神之都迈进。排出的行列非常长,据说可以环绕世界三圈半以上。世界之王百日无眠的为他们赐予祝福,鸟之神则完成他们的愿望。之后,神和王休眠了七天七夜,这次它们在银色的大地上觉醒。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入沉眠,不停歇的完成这世上各式各样的愿望。鸟之神将幸福的种子种在世界各地,长成的树木活了千年都没枯萎!人们啊,就算冬天的日子再长也绝对不能忘记,这世上所有的幸福都是鸟之神和世界之王所赐予的。还有,那严冬过后必定降临的春之日。」
  微倾着头的诗人,用类似叙事诗的语调唱完充满节奏感的歌曲。虽然因为厚重的帽子而看不见他的脸,不过可以从领口窥见他如雪般白皙的头发。
  在他演奏的乐音完全消失后,四周聚集的居民全都一同发出感动的叹息。
  明明内容是连自己都能朗朗上口的叙事曲,这首描述过去为世界带来灭亡危机的大灾害,和之后唱出的「创世纪之歌」,歌曲的内容至今似乎仍旧能够深深感动边境居民的心。
  这是因为对他们而言,歌曲中所描绘的神之传说,被当成是「不太久远的现实」来看待。不属于任何国家统治的边境地带,至今仍生活在神话的领域之中。
  事实上守护这座城镇的,正是住在隔着对面那座山之后,实际存在着的「不死者」——从鸟之神和世界之王得到不死生命的存在。
  虽然在其他国家的人们之中也有人怀疑鸟之神的存在,不过对于邻接不死者居住的边境居民而言,怀疑神明的存在的这件事更令人难以置信。他们每天感谢鸟之神的恩赐,献上贡品给不死者,捐钱给歌颂神之歌的流浪诗人以表示自己的诚心。
  就像在大地上播种,收成后制成面包一样,这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年龄和性别完全不同的听众们,全都带着爽朗的表情看向诗人,将指甲抵在额头上,行了个古老的谢礼。
  「愿神保佑你。」
  诗人轻轻的举起手,用略显高亢、仿佛在唱歌一般的男声回应群众。说完,人们纷纷开始将硬币丢入诗人前方的碗里。
  布施完毕后,人们像是回想起天气的严寒般,一个个抓紧衣领在冬天的街道散去。诗人正打算将本体呈圆形的二弦乐器收入布袋时,突然,他抬起头看向道路前方。
  诗人借来卖唱的场所是餐厅兼旅馆的店面前,正对着城镇的大马路。这里是个很小的城镇,在过去用来防卫魔物的城墙遗迹包围下,存在着最多只有两百户的尖顶建筑。用石材和木头建造的小镇一片灰扑扑,唯一能说得上漂亮的,只有堆积在四周的纯白雪花而已。即使是最繁荣的大马路也没有任何铺设,路宽也只能勉强让对向的马车擦身而过罢了。
  路上来往着打算在下午将事情处理完的民众,在这还算热闹的街道上,一名穿着像是旅行者的男性向这边走了过来。
  诗人抬头看的应该就是这名男子吧?
  旅行者头上戴着毛皮制的帽子,身上罩着内里缝有毛皮的外套,背负着厚重的行李。
  走在四处结冰的道路上,虽然他的脚步十分稳健,不过仍可以看出行走时的习惯和村民们不同。从他象牙色的肤色和随意整理过的黑发这点,也可以看出他不是北部的人。年龄应该是在二十岁上下吧?外貌带着精明和强悍,如果没有那对过于凌厉的灰色瞳孔,应该算得上是个美男子。
  他无视周遭居民的好奇眼神,直直走到了诗人所在的石阶下。
  青年停下脚步,确认着挂在旅馆前的金色青蛙招脾,诗人开口向他搭话:
  「你是旅行者吧?」
  「是没错啦……你要干嘛,乞讨吗?」
  诗人对于青年过于直接的问题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不,我是个诗人……可以让我仔细看看你的脸吗?」
  「脸?呜哇!」
  在青年还没回答好或不好的时候,诗人就已经用双手捧起他的脸了。
  黑发青年的身材已经算是相当高大了,不过,诗人站起身后也有着差不多的身高。
  被诗人隐藏在帽子下的双眼紧盯着,青年忍不住向后退去。
  「你这么突然要干什么!而且罩着这么厚重的帽子,你真的看得到东西吗?」
  「只要用一点技巧就看得到了。话说回来……好精彩的死相啊……!」
  「啥!?」
  听到他口中不得了的断定,青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发出疑惑的回应。
  另一方面,诗人像是得到满足似地放开青年的脸,浮现微笑。
  「谢谢。像这么清楚明确的死相我好久没看到了。真是典型的逃不过、躲不掉的模范死相,而且居然还能带着这死相四处游走,这更让人吃惊。根本就是走在路上的尸体……你该不会其实已经死了吧——大概,在两年前左右?」
  青年呆若木鸡的听着,不过听到最后一句时忍不住眯起了双眼。
  他突然一把抓起诗人的领口,粗鲁的将他拉向自己。
  「我不说话你倒是越说越过分。这附近的诗人难不成也兼做占卜师吗?还是……你其实知道些什么?」
  青年的声音非常冷静,不过语调中却明显带着威胁。
  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因为他——卡那齐·山水正好在两年前被宣判死刑。
  在卡那齐身上烙下死刑犯烙印的,是几乎统治整个大陆北部的大国·神圣帝国路斯。由魔导师构成的魔法教会中,路斯和实力最强的光魔法教会有着很深的连系,因此构成其无法动摇的坚固势力。就算这里是帝国领地之外,是鸟之神和不死者支配的边境地区,也无法断定这里不存在和帝国有关系的人。
  诗人那若有似无的暗示,会让卡那齐起这么大的反应也算是理所当然,不过即使如此,诗人仍旧保持着他神色自若的态度。
  「我既不是乞丐也不是占卜师,只是个诗人。只是在各地吟唱歌曲,将看到的事物说出来罢了……你后面,有人跟着喔。」
  对于诗人近距离的低语,卡那齐不禁眨了眨眼。
  他保持着抓住诗人衣领的姿势,探察着周围的气息。
  从他们周围经过的,是走惯雪地的男女、跑腿的小孩子们,还有——格格不入的气息,一个、两个。
  卡那齐放松了脸上的表情,再次看向诗人。
  「……谢啦。」
  几乎没动到嘴唇的小声说完后,卡那齐轻轻推开了诗人。
  他就这样快步走上阶梯,消失在旅馆大门后。
  在旅馆大门关上的前一刻,目送卡那齐离开的诗人看到了什么东西从门后飞出来。
  反射着下午的微弱阳光,一枚铜币落入诗人的碗里。
  诗人倾着头想了一下,对着已经关上的旅馆大门举起一只手。
  「——愿神保佑你。」

  ◆

  「欢迎光临!咦?」
  一进到旅馆,混合着兽肉和食物的味道飘散着。
  旅馆的一楼同时也兼做餐厅和酒馆。
  木造建筑物里的所有窗户都为了御寒而关上,室内空气的流通十分不良。屋内只靠着餐厅里的暖炉和少数照明,显得有点昏暗。
  看到卡那齐走进来,有点年纪的女侍笑着对他说道:
  「你是旅行者吧。外面很冷吧?快到暖炉这边来。」
  「啊,冷死了冷死了,对不习惯的人而言实在很难受。你这里有什么能够暖身子的酒吗?」
  卡那齐回应着女侍的笑容,笑着拿下头上的帽子,他带着笑容的脸庞显露出几分少年的色彩,让他给人的印象柔和了许多。
  什么啊!刚进来时还觉得有点可怕,原来也只是个普通人嘛!女子在心中这么认定,脸上浮现充满母爱的表情,眯起了双眼。
  「你等等,我马上拿酒给你。」
  以眼角目送拿着自己的帽子走向暖炉旁边的女子,卡那齐将背上的大行李放到ㄈ字型的老旧吧台上,绑在行李最上面的长剑发出了喀啷的声响。
  「……这季节的客人还真少见,你是旅行商人吗?」
  吧台里的老板看着眼前沾满灰尘的行李,严肃削瘦的脸上浮起了皱纹。
  这里就算在北部边境的城镇里也是属于偏远的地方,从隔壁村到这里就算用雪橇也要花上三天。积雪这么深的严冬完全不适合旅行。更何况,卡那齐有着遥远东方人的长相。可疑,这两个字大大写在店主人的脸上。卡那齐完全无视老板的疑心,随意整理着他被帽子压乱的黑发。
  「不是,我是巡礼者啦。来拜访拉多利的不死者。」
  卡那齐的轻松回话却不知为何让老板的表情更加可怖。
  拉多利,是艾达对面那座山后头的某地名称。那里有一座大陆全土繁荣顶盛时期的「前世界」遗迹,前世界指的是约七百年前发生大灾害之前。支配艾达的不死者就住在那里。
  据说不死者拥有前世界的记忆,能够操作当时的技术,还能开启通往神之都的道路。为了造访生活在边境区域的不死者们而四处旅行的人,就被称作「巡礼者」。
  像艾达这样得到不死者庇护的城镇,有很多都靠着和巡礼者之间的买卖来维持生计。
  就普通的状况来看,这旅店老板的态度也太差了点,不知道卡那齐是有注意到还是没有,看起来似乎完全不介意。
  旅店老板以眼神示意着围坐在暖炉旁桌边的两名男子。
  那两名男子不知道是做什么工作的,一直都坐在这空荡荡的旅店里,用赌博消磨时间。其中一人察觉到店老板的眼神,眨了眨眼回应。
  旅店老板将视线转回卡那齐身上,若无其事的摇头说:
  「原来是外地人,在这种严冬中巡礼吗?都什么时代,你也太夸张了吧?」
  「会吗?我听说不死者会在这个城镇的这个季节前来造访,所以才特地跑过来。你们这里有举办什么祭典吗?」
  「……你这传言是从哪听来的?」
  「从哪听来的这种小事不重要啦!」
  卡那齐微笑说着,脱下身上的外套。
  外套底下,是一件醒目的深红色上衣。有着长长的衣摆,领口还用金线绣着藤蔓状的花纹。
  虽然不是新衣服,不过无论是色泽还是手工,都象征穿着的人在大都市里拥有平民阶级以上的身份。穿在上衣底下的衣着则一律呈暗色调,款式皆以方便行动为基准。
  卡那齐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交叉放在柜台上,看着似乎浑身不自在的旅店老板。
  「比起这个,老板你看过不死者吗?她们都是大美人的传说是真的吗?」
  要说他是恶徒,穿着又太过华丽;要说他是贵族或有钱人,行为又太过粗鲁。旅店老板观察着这奇妙的青年,不安的回答:
  「……你一定是搞错了什么。这里每年的确都会举办一次迎接不死者来临的祭典。不过,那只是居民之间举办的朴素祭典。内容只是在不死者经过的路旁撒上花朵,之后大家就回到家里面祈祷。祭典中禁止和不死者见面,怎么可能会看过她的长相。」
  说到这,旅店老板突然感到一股寒意,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卡那齐的视线。
  视线对上的同时,老板突然从胸口窜起一阵恐惧,虽然用着轻松的语调,不过卡那齐的视线中却闪烁着冷酷的光芒。卡那齐盯着像被视线锁住的旅店老板。静静的问道:
  「——撒在路旁的花朵是指那个吗?『命之花』?」
  「不……不是那个。只是附近随处可见普通的花朵。将夏天开的花采下阴干,为了欢迎不死者到来而准备的花朵。传说中,命之花只有在拉多利才会开花……不过,你就是为了这个吧?就是为了命之花才大老远跑到这里来的吧?」
  旅店老板缩起了下巴,勉强保持冷静地说出这番话。
  卡那齐很快就恢复原本轻松的模样继续说道:
  「是啊,听说这里的不死者所拥有的命之花能够治百病,这传说在我的家乡非常有名。开着命之花的乐园岛,能消除任何苦痛的场所——拉多利。会到这城镇的巡礼者,不都是为了命之花而来吗?祭典都快到了,我还以为会有更多的巡礼者到这里来。不过,这旅馆却意外的空闲啊。」
  「空闲又怎样,干你什么事?」
  突然有人从背后回话,卡那齐回过头去。
  不知何时,本来坐在暖炉边的两名男子走到了卡那齐背后,脸上带着轻浮的笑容。
  「哟!」
  「哟?唔……!」
  对于男子轻率的招呼,卡那齐举起单手回应。
  同时,男子对着他的腹部重重挥了一拳。
  看着弯腰咳起来的高瘦青年,两人对看一眼笑了起来。
  「什么嘛,只不过是个普通人。」
  「真亏你还能走到这里来啊。」
  脸上仍带着轻浮的笑容,其中一名男子探头凑向卡那齐的脸。
  「喂,你这家伙,都难得跑到这么远来了,说话就老实点嘛!你是从哪里、从谁的口中听说最近这里会有祭典的?你的目的是命之花吗?」
  对于男子的询问,卡那齐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他连头都没抬起来,不只如此,还低下头越咳越严重。
  问话的男子脸上浮现困扰的表情,看向站在一旁的伙伴。他的伙伴用责难的眼神看着殴打卡那齐的男子。
  「你出手这么重干嘛啊!」
  「……哪有,我明明出手就没有多重,反而还觉得手感太轻了点……哇啊!」
  男子因为一旁不妙的惊呼声而回头,看到卡那齐的脚边落下了像是血一般的痕迹。
  卡那齐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看向自己的掌心。
  因疼痛而浑浊的眼神缓缓转向两名男子。浑浊的视线中,两人的表情浮现阵阵痉挛。
  「你……身上有病啊……?唔,啊!」
  卡那齐一拳打上战战兢兢问话的男子鼻头,发出啪喀的清脆声响。
  在一旁呆立的男子面前,被揍的男子压着鼻子摇摇晃晃向后退去。看到伙伴的鼻子渗出鲜血,男子满脸怒气的对上卡那齐。
  「你这家伙,居然……敢……敢?」
  男子本来打算对他咆哮,不过说话的语气却渐渐低了下去。
  原因就是站在他眼前的卡那齐。
  从前方边扳着手指边站起身的青年身上,散发出一股惊人的压力。
  虽然他嘴角仍沾着不自然的血迹,不过这更加深了他的魄力。
  卡那齐擦了擦嘴角,用稍微嘶哑的嗓音说道:
  「你们这群可恶的家伙……居然敢让我的血……」
  「……血?」
  两名男子被他冰冷的视线震摄,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卡那齐顺势向前逼近一步,举起手直指刚才揍他的男性怒吼道:
  「就是血啦,血!你们知不知道,我平常的血量就已经不太够了!你们居然还让我这么浪费的吐出来!」
  突然从他口中冒出这莫名的言论,两名男子忍不住呆掉。
  「等等……你高兴吐你的血干我们什么事啊!?」
  「谁吐血还会高兴的啊!你以为我想要吐这么多血吗!谁喜欢拖着这病弱的身体啊!不要叫我病弱!」
  「没、没人这么叫你,这里谁都没有这样说啊!」
  男子慌忙辩解,不过卡那齐身上的杀气一点都没有减少。
  完了,这家伙发狂了,男子直觉到这件事,铁青着脸继续向后退去。
  卡那齐脸上浮出冷酷的笑容,轻轻握起了双拳。
  他松开其中一只拳头,向男人们招了招手。
  「这代价就用你们的血来偿还。先说好,我的血可是比普通的宝石还要珍贵喔!」
  「……可恶,不出声你当我是病猫!开什么玩笑!」
  半边脸被鼻血染红的男子终于勉强站稳身子,另外半边脸则是因为愤怒而涨红着,男子挥拳冲向卡那齐。
  「真迟钝。」
  卡那齐边发出嘲讽,边用鞋底蹬了一下地板,用着如同在跳舞般的动作玩弄对方,男人挥出的拳头全都落空。
  闪过男子失去耐性的猛烈挥拳,卡那齐抓住了他的手。
  下一瞬间,男子眼前的一切都倒转了过来。
  还来不及理解自己是被他摔了出去,紧接着,胸口就受到卡那齐脚跟的追击,男子就这样昏了过去。
  卡那齐感觉背后有人靠近而回过头,一直旁观的另一名男子拿出了短剑,瞪着自己。
  看着在昏暗灯火下闪烁的短剑,卡那齐脸上浮出一丝微笑,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你在害怕什么?」
  拿出短剑的男子吊起了眼角。
  「喔喔喔!」
  男子吼叫着,握着短剑冲向卡那齐。
  卡那齐毫不犹豫的迎向前去,让手持短剑的男子睁大了双眼。
  一般而言,手无寸铁的人看到刀刃就会因为恐惧而畏缩才对,不过卡那齐的行动却完全颠覆了他的常识。
  男子回过神时,握着短剑的手已经被卡那齐的手给制住,极近距离之下可以看见他灰色的瞳孔中闪烁着光芒。男子背后冒出了大量的冷汗,这时他才第一次察觉自己处在恐惧之中。
  「啊……」
  口中不自觉的发出呻吟声,同时从额头传来一阵疼痛,让男子一阵踉跄。
  在明白自己吃了卡那齐一记头槌之前,男子就被他扭着手压制在旅店地板上了。
  「那么,我要折断你的手喽!」
  将男子压制在地板上完全无法动弹之后,卡那齐毫无疲累的说着。
  听出他的口气不是在开玩笑,男子拼命想要摆脱压制。
  「等等等等等一下、等一下!」
  「不要吗?」
  「不要,当然不要,拜托你不要啊!」
  看着快哭出来的男子,卡那齐用毫无感情的语调问道:
  「那么,说吧。你们是什么人?一、无聊没事干的混混。二、凶恶的警卫队队员。三、被这家店雇用的保镖。」
  「二,是二!我们只是受到镇长的委托所以才会在这里!」
  「……不是一啊。算了,那么能请你帮我向镇长传话吗?就和他说,有巡礼者为了向不死者讨取命之花而来。我没有其他目的,拿到花就马上离开……你听明白了吗?」
  被压制趴伏在地的男人额头猛力撞着地板点头后,卡那齐继续说道:
  「还有,你现在还认为我病弱吗?」
  「不、不会,哪有这么厉害的病人啊……!」
  「很好,既然你都清楚了…………啊!」
  「咦……?」
  「咳噗咳咳咳咳噗!啊——可恶,又因为无聊的事浪费这么多体力……!」
  喘着气懊悔自己轻率行动的卡那齐底下,男子看起来真的要哭出来了。
  「哇啊!你果然是病弱之身嘛!放、放开我……!我求求你,拜托放开我……!」
  虽然让男子起身,不过卡那齐似乎不打算放开抓住他领口的手。
  卡那齐就这样站起身,半拖着男子走向柜台。
  「等等,不要躲得这么夸张嘛!你这样真伤我的心啊。」
  「你、你就算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
  「别担心,这病不会传染。」
  卡那齐嘶哑的说着,拿下柜台上的行李放到地板上。
  听到他这么说,不只是被抓住的男子,连旅店老板和走回来的女侍都松了一口气。
  在这个时代,疾病和死亡几乎可说是同义词。除了有钱人、贵族、还有住在大都市里能得到魔导师治疗的居民们以外,对农民和住在边境的民众而言,最普通的治疗法就是在「吃得营养睡得饱」和「关上门祈祷」两个之中选一个。虽然并不是没有半迷信的民间疗法。不过病人都到了吐血的情况,通常十之八九是活不了多久。
  看着四周的人们就算听见自己的辩解,仍半信半疑远远躲在一旁,卡那齐叹了口气:
  「真是的……这情况怎么好像我反而变成了坏人一样。喂!你把倒在那边的家伙拖过来。我自己做得太过火会负责帮他治好,你身上只有擦伤应该没差吧?啊……对了,还有你,我现在极度缺血,所以能不能尽量帮我拿些可以补血的食物过来。」
  连女侍都仔细盯着下达一连串指示的卡那齐,男子茫然地沮丧问道:
  「你说治疗……而且还要自己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卡那齐打开放在地上的行李,拿出当中的木制箱子。轻轻敲了敲带有许多小抽屉的药箱,黑发青年一脸认真的说道:
  「我是药师。还有,我的治疗是要收费的。」

  ◆

  「首先我得向你道歉,对不起,部下给你添麻烦了。」
  镇长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卡那齐,沉稳的说着。
  离旅馆内的打斗结束已过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完全入夜。这座城镇的镇长是一位外表看起来很温和、刚迈入老年的男子。他悠然自得的走进旅馆,只带着一名侍卫就来会见卡那齐。
  两人会面的地方是旅店的暖炉前。卡那齐伫立着听完镇长的道歉,摇了摇头说道:
  「不会,说到底,我也做得过火了一点。」 
  看到卡那齐意外的有礼貌,镇长脸上稍稍露出了微笑。和卡那齐不同,镇长坐在椅子上。
  「我的部下都拔出剑来了,就算当场被你杀掉也是活该,据说你当时好像没有拔剑嘛?」
  说着,镇长的视线转向旅馆的角落。在暖炉的光芒照不到的角落,镇长带来的护卫正保管着卡那齐的剑,压低气息在原地守着。
  「我的剑只是用来护身罢了……现在才拿好像有点太晚,不过这是我的身分证明。」
  镇长接下卡那齐递来的木制身分证明,眯着眼靠暖炉的火光端详着。
  「嗯,东方来的药师吗?曾听说东方自治区的人们在生病时不是依靠魔法教会,而是以发达的药草学来治疗,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真正的药师啊……哦~背面还贴心地附上通过都市健康证明的印信呢,可是听说还吐血了不是吗……你这身分证到底是从哪弄来的?」
  卡那齐轻咳一声混过镇长的质问,从镇长手中接回身分证明。
  身为罪人,他手中的身分证明当然是伪造的,不过,总不可能老实的承认吧?镇长似乎也没有因此对卡那齐特别的警戒,他充满兴趣的继续问道:
  「能够伪造出这么精巧的东西……是在札渥兹?还是在祁济?史达利山脉对面的情况我不是很熟,不过,比较出名的应该是雷斯克附近吧?」
  「很抱歉,我没有什么住在黑街里的朋友。我只是因为一些私人理由,听说能在这城镇的祭典上取得命之花而来……药师为了药草而来有这么难以置信吗?无论是你还是刚才搞不清楚状况就出手的警卫队都一样……我看起来就这么像坏人吗?」
  听镇长列出一堆奇妙的城镇名,卡那齐忍不住蹙眉抱怨着。镇长则笑着回答:
  「没这回事。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最近镇内实在出现太多奇怪的人了。似乎有谣言说这个城镇在卖命之花。以为内怕有恶徒听信谣言,被命之花吸引而混进镇里,所以我才派部下守在外地人可能会出现的地方。」
  「谣言?也就是说实际上没这回事吗?」
  回看着卡那齐直盯而来的视线,镇长稍微加强了说话的口气:
  「将不死者恩赐的东西拿去卖,这想法根本就是在亵渎神明……在你们东方不一样吗?」
  虽然被镇长用责难的语调这么说着,卡那齐的回应却很迟钝。
  这个大陆的神,也就是将人们从大灾害中拯救出来的「鸟之神」。直到五百多年前都还存有这唯一真神「鸟之神」实际存在的记录,对这个世界而言,基本上不可能存在其他的宗教信仰。即使是如此,各地信仰的形式仍有所不同,尤其是卡那齐故乡的东方,对神有着独特的看法。
  该怎么说明比较好呢?卡那齐边开合着背后交握的手指边想着该如何形容。
  「岂止是不一样,在我们东方那儿连不死者都没有啊……在我的故乡,无论是鸟之神还是不死者都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存在。虽然会被拿来当成儿童的睡前故事,不过实际上祭拜的都是森林和空气中的精灵。」
  「真是大不敬!亏你这样还能大老远跑到这来造访不死者啊!」
  果然正如卡那齐所料,镇长感到非常惊讶。卡那齐带着些许的苦笑回答:
  「说实话,只要能拿到命之花,我才不管什么不死者。我的目的是完成一样药剂,在寻找药材的过程中,刚好查到命之花。记载中也没写清楚这花是真的存在还是不存在,有形体还是没有形体,因为实在充满了太多的谜,所以想要亲眼见识一下。」
  「原来是这样……你还真是老实啊。可是,比起寻找这莫名其妙的花,你难不成没想过要找魔导师帮忙吗?虽然这附近很少看到,不过他们应该也能治病吧?」
  虽然卡那齐能够接受镇长柔和语调下暗藏的讽刺,只是听到魔导师时却忍不住皱起眉头。
  「药师和魔导师一向都处得不好啊。说到底,能用魔法治好的那些病,根本就只要吃得营养睡眠充足就能治好了……说了这么多,实际上是怎样?这里到底有没有命之花?」
  被开门见山的这么问了,镇长盯着卡那齐的脸一阵子,深深的叹了口气:
  「……那我就直接说结论了。旅行者啊,在这个城镇是拿不到命之花的。这里确实是奉祀拉多利不死者的城镇。献上不死者要求的物品,换取免于魔物来袭的庇佑,以及一些前世纪的技术。不过说实话,最近这些都只是表面话。魔物最后一次在这里出现都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只是遵循古礼将祭品送到遗迹入口罢了,就连祭典也只剩下个形式而已。想要取得命之花。就只能直接到拉多利去……不过,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花的效果有问题吗?」
  「你说什么蠢话!病人因为命之花而得救的传说在这附近多到数不清,我劝你不要去巡礼是因为太危险了。通往拉多利的途中,一定得先通过遗迹的『裁定』,大部分的人都死在那里。」
  虽然镇长的语气很沉重,不过卡那齐并没有动摇,只是稍稍耸了耸肩。
  「裁定吗……不管有没有不死者在,遗迹非常危险这是常识吧?常听说有人只是碰了前世界的遗物就疯掉的例子。」
  「就算是这样,过去还是有人能活着回来,不过现在一个都没有。没回来的人一定是因为得到不死者的引导,前往神之都去了……过去的我曾经这么深信着。不过随着年龄增加,我却越来越不敢肯定了。现在就算是巡礼者,镇上也只在夏天偶尔出现几个罢了。而且大部分的人都会被说服而回头。」
  盯着这么说的镇长,卡那齐露出了苦笑。
  「不是我要说,我不就是很好的反例。能够成功取回命之花的人,该不会是因为怕被人忌妒之类的理由,所以才躲起来吧?」
  「……看来不管会发生什么事,你都打算取得命之花回来。」
  「没错,因为我对有去无回的地方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下定决心要去,绝对会安全的到达,拿到我要的东西,然后安全的回到这里。」
  听着卡那齐毫不犹豫的宣言,镇长露出了些微的笑容。
  「真年轻……药师啊,你能够理解等待着回不来的人们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不了解。对我来说,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在等待上。」
  镇长注视着卡那齐断言时的眼神,缓缓的摇了摇头。
  「真是不吉利的眼神……我不管你这顽固家伙的死活了。真受不了……从这旅馆的后门出去,朝那个方向直走就会到达镇外的集会场,集会场背后的井里有通往地下通路的入口,如果是夏天的话还能走山路……在这季节,少数人想要到达拉多利,就只能从地底下去了。」
  卡那齐对着放弃劝阻并指引道路的镇长,礼貌的敬了个礼。
  镇长向护卫招了招手,将剑还给卡那齐。
  「进了地下通路马上就会进到遗迹,你自己多加注意。啊,还有一个人也要去。如果你要出发的话,也把诗人带去。」
  「……什么?」
  卡那齐疑惑的皱起眉头,看向镇长。
  「有个诗人在几天前流浪到我们这里,也是要前往拉多利。当时因为太危险了所以留他到现在,不过他似乎没有意思到别的地方去。话说回来,流浪诗人本来就不受善恶或道理所束缚……所以找个好的护卫送他到拉多利,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护卫吗?」
  看着一脸不满的卡那齐,镇长露出意外的表情眯起双眼说道:
  「不满吗?巡礼者之间不是有互助的约定吗?而且,据说你的身手不只是玩玩的程度吧!如果你坚持不肯,我也没办法啦。」
  「……我知道了,我会带着他的。」
  卡那齐像是要甩开什么似的摇了摇头,答应镇长的要求。镇长再度移开了视线。
  「嗯,你可以走了。诗人应该住在这间旅馆的厨房里。」
  卡那齐再次深深鞠躬道谢,转身离开了餐厅。
  「……镇长,这样做好吗?」
  确认卡那齐的脚步声远去后,护卫回头询问镇长。镇长冷静的回答:
  「没关系,他应该是受诅咒者。」
  「诅咒……!?啊……可是……好像没有看到什么特征可以证明啊……?」
  镇长看着慌忙看向门外的护卫,苦笑着说道:
  「什么啊,你也相信那谣言吗?『中了魔物之毒的人,会变成魔物』?没这回事,只会痛苦的死去而已。只是听说无论用魔法还是药物都无法有效解除诅咒。真是这样的话,就可以理解他为什么大老远跑到这里来了……反正,管他是疾病还是诅咒,可以确定的是都很不吉利。祭典也快到了,怎么能让这种人一直待在镇上。要是去拉多利,应该就回不来了吧?」
  「那诗人呢?」
  面对着动摇的护卫.镇长笑着缓缓站起身来。
  「对我来说,诗人实在很不吉祥。不过又不能直接对他出手,据说会有报应。所以他能自己去拉多利,再也不回来的话最好。嗯,这样最好……走吧,该回去了。」

  ◆

  卡那齐结束和镇长的对话之后,马上就整顿好行李走向旅店的厨房。
  他将烛台探入厨房门内,朦胧的烛光映照出室内杂乱的轮廓。
  厨房的墙上挂着刀子等调理用具,天花板挂着干燥过后的植物。卡那齐随意辨认着干燥后的植物种类,走向后门。
  「我劝你别开门比较好,外面有大野狼在等你呢。」
  「……果然,镇长说的诗人就是你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卡那齐脸上浮现微妙的表情转过头。
  在厨房角落兼做烤面包炉的石制暖炉上,有着足够让一个人横躺的空间。横躺在熄火后仍残留着些许暖意的暖炉上,听到卡那齐的声音后爬起身来的人,是个浑身洁白的高瘦身影。
  「哟,下午那位满脸死相的人。」
  「……不要这样称呼我。」
  「那,会走路的尸体。」
  听到他用毫无恶意的温和语调说出这些话,卡那齐忍不住皱起眉头。
  虽然靠着烛台的照明看不清楚他的脸,不过这声音和语气,绝对是旅馆前遇到的那个诗人。
  「这称呼岂不是更糟!不管怎样快起来,镇长允许我们的巡礼了。成员就我和你两个人,我负责保护你到拉多利。」
  「在这种时间出发吗?而且保护我是指……?」
  诗人边问话边站起身,他绑好身上的古式腰带,顺便看向后门。
  「外面那带有危险气息的,是你的追兵吧?从中午开始就一直跟着你的那群。」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啊?」
  「我有说错吗?」
  「就是没说错才更奇怪啊!」
  诗人毫不在意卡那齐理所当然的疑问,他披上外套、拉紧盖在头上的帽子。虽然嘴上说了许多,不过似乎还是打算跟去。
  「我只是直觉比较敏锐罢了。也好,卷入别人的事件似乎还满有趣的。」
  「……真是个怪人。算了……总之,镇长拜托我保护你到拉多利。既然我接受了,就会好好护送你,而且我也不打算将你卷入我的私事。拿去。」
  卡那齐将他厚重的行李推给了刚走下暖炉的诗人。
  乖乖接下行李确认过重量后,诗人从帽子的遮掩下看向卡那齐。
  「这什么?」
  「这是我的行李。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帮我拿一下。在那方向的镇外有个集会场,集会场背后的井底似乎有通往拉多利的地下通路,我们就在那里会合吧!我收拾一下外面的人就会过去找你……不要拿了我的行李就逃跑喔。」
  「我不会拿了就跑,不过……你说收拾一下,听起来好像很轻松啊。」
  诗人一脸不可思议的问着。在他面前的卡那齐将烛台靠向墙壁,拿起一把挂在墙上的菜刀。
  「说的很沉重又没什么用……对了,你有什么特长吗?」
  「歌唱得很好。」
  「我不是在问你这个……你会像是体术之类,能在危急时派上用场的特长吗?」
  卡那齐的语气中似乎不带任何的期待。
  从声音和动作来看,眼前诗人的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应该还有点体力,不过从下午见面时的情况来判断,他的体格不像是习惯做粗重活或是面对战斗情况的人。
  在昏暗的光芒下,诗人对着卡那齐张开双臂。
  「我也不清楚,因为我没有办法对人造成任何的危害。要说特殊能力,大概就只有这副嗓子和运气很好吧?」
  虽然这回答没什么帮助,不过卡那齐仍点了点头。
  「很好,比起半调子的经验者,运气好的外行人还比较容易活下去。」
  「外行人……」
  就在诗人重复着卡那齐的话语时,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卡那齐和诗人回过头,这时从厨房的后门传来激烈的敲门声,接着是年轻女性的声音:
  「——救命啊!快开门!有人在追杀我。快开门!」
  听到急迫的求救声,诗人满脸疑惑的走向后门,向门外问道:
  「小姐,你说你被人追杀,是谁在追你啊?」
  「我不知道,那是一群身穿黑衣的奇怪家伙……!他们全都拿着武器。总之,好可怕!快开门啊!快!」
  听着女性的声音,诗人侧眼看向卡那齐。
  「……黑衣人,一定就是跟踪你的人吧?啊啊,我现在就开门,你不用敲得这么急啊!」
  「住手!」
  当诗人的手伸向门闩之时,卡那齐发出了锐利的警告声。
  卡那齐魄力惊人的声音让诗人不禁回过头,在昏暗的厨房里,可以看见卡那齐的双眼中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不过,我已经打开了……」
  看向诗人手指的方向,厨房的后门正缓缓向外敞开。
  旅馆外一片漆黑,还下着雪。然后,站在厨房狭窄后门外的女性——不对,门外是个全身漆黑打扮的蒙面巨汉。
  瞬间,卡那齐随手将厨房的菜刀射了过去。
  菜刀分毫不差的刺中巨汉的额头,巨汉的身体缓缓向后倒去。
  「……漂亮……咦?」
  呆站在门旁的诗人正想用轻松的语调称赞卡那齐,不过连话都还来不及说完,倒下的男子背后又出现了好几个相似的身影。
  在诗人转头想看向卡那齐之前,照亮厨房的微弱烛火突然消失。
  「趴下,祈祷吧!」
  之后,卡那齐低沉的声音传入诗人的耳里。
  没入黑暗的厨房之中,所有人压抑的杀气都因为这声音而一口气全爆发出来。
  四周交错着许多人的脚步声,却只响起了一次金属交击的声音。
  下一瞬间,黑暗中混入了血的味道。
  「……!」
  走在前头的男子,身上带着斜劈的刀痕倒向地面。
  跨过同伴尸体斩向卡那齐的侵入者,这次连刀剑交错的声音都没有就被砍死。在这片黑暗中,卡那齐就像能看清四周情况一样,不到十秒就砍倒了三名入侵者。似乎是察觉情势不妙,两组脚步声向外消失在暗夜之中,厨房又回到先前的寂静。
  「……这次才真的是做得漂亮。」
  从厨房的角落传来诗人意外冷静的称赞。
  卡那齐也不回应他,踏着入侵者的尸体走向门外。

  ◆

  降雪的城镇巷弄间,窜过了数人的气息。
  周围偶尔传来类似鸟叫的信号声,那对卡那齐来说非常耳熟。
  (这次来的人数还真多啊。不好意思,就让我一口气解决你们吧!)
  躲在巷子里听着周围传讯声的卡那齐,下定决心后张开了双眼。
  他单手提着单刃的护身剑,肩膀和头上积着少许的雪。肌肤感到阵阵寒气,天气冷到连睫毛都快要被冻住。不过,现在不是在乎这点小事的时候。
  追击卡那齐的,是神圣帝国路斯雇用的战斗集团。原本是被派来执行他的死刑,不过在追缉过程中丧失了几个伙伴之后,现在完全演变成因为私仇而追杀卡那齐了。他们和卡那齐之间的追逐战,已经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卡那齐从巷口转角看向大马路,看见应该是追兵的火把光芒。卡那齐对追兵挥了挥手。
  同时,一把小刀射了过来。
  卡那齐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小刀,转身跑进巷子里。
  (以这城镇的规模来看,前方应该会有个广场吧?)
  卡那齐在冻结的道路上奔跑着计划下一步,就在那广场聚集所有的追兵吧!
  虽然一个个解决会比较简单,不过拖长战斗时间对卡那齐很不利。
  (再撑一下就好,给我安分点。)
  卡那齐对自己的身体以及体内的疼痛和不适这么自言自语着。
  终于,他跑到巷子的出口。前方和他的想像几乎完全相同,是个圆形的广场。
  和卡那齐想像中不同的是,广场有三分之一覆盖在木制的棚子下。
  (是神社吗?)
  虽然卡那齐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那的确是个古老的木造神社。里面存放着祭典时使用的祭坛和长桌,还安置了几个壶和石像。
  当他打算靠近神社时,从其他巷口冒出两个追兵的身影。
  习惯黑暗的追兵一发现卡那齐,同时丢出数把小刀。
  察觉飞刀撕裂大气的声音,卡那齐反射性的挥舞手中的剑。带着离心力的一击,将四把射向他的小刀全数击落。
  卡那齐等不及小刀掉到地上就向前冲去。
  两名追兵也追了上去,同时挥刀砍向他。一个砍向他的脚边,一个从上方劈头砍下。
  卡那齐跃过脚边的斩击,同时跳向另一人的怀中。本来打算撞向另一名追兵的腹部,不过被对方轻巧的侧身闪过。
  追兵的黑色披风和卡那齐的外套在空中交错,黑暗中,三个交集的人影分了开来。双方在到剑够不到的距离外对峙着,互瞪了一段时间。
  笔直握住剑的卡那齐,眉毛稍微动了一下。
  从两名袭击者的背后,毫不掩饰的出现了复数的人影和脚步声。
  大致上看来,新加入的追兵有四个人。卡那齐的脸上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向追兵们说道:
  「在这么晚的时候真是辛苦了,走狗们。你们到底要出动多少人啊?一向从背后来的战斗狂们,难道连一点尊严都没有吗?」
  对于他只有语调明朗却充满恶意的问题,新出现的一名追兵开口回应:
  「卡那齐·山水……把手上的剑丢掉。」
  「什么?我把剑丢了的话你们就会放过我吗?你人真好啊!」
  卡那齐眯起眼微笑着,缓缓改变着他所站的位置。
  绕到神社前时,啪的细微声响传到了卡那齐耳中。他向上瞥了一眼,看见古老神社的屋顶上似乎堆满了雪。
  追兵威吓似的对卡那齐说:
  「至少你在死的时候能够平静的死去,地狱是很嘈杂的。」
  「你知道地狱是怎样的地方?啊,对了,那是你们的故乡嘛!你放心,我不会到那里去的。倒是你们,早点回去吧!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们一把啊。」
  听到他无礼发言的追兵一起冲向卡那齐。
  卡那齐装作要迎击他们,不过却转过身挥动手上的剑。
  高速的一剑,漂亮的砍断了神社的木头支柱。
  没多久,柱子就沿着平滑的斜面断开,古老的神社开始倾倒。
  其中一名追兵察觉到事态严重,抬起头大声叫喊:
  「快逃,要塌了——!」
  警告的后半段消失在连续的木头破碎声之中。同时,大量的积雪从屋顶滑落下来。
  卡那齐在切断柱子的同时滚到神社里,钻过长桌底下之后,从神社的另外一边逃了出来。回过头一看,古老的神社从失去平衡的角落整个崩塌,差一点连自己也一起埋在雪堆下了。
  被四周飞散的雪尘掩蔽,看不见追兵黑色装束的身影。至少现在还看不到。
  深深吸了口气,呼出的同时身体传来一阵有如烧灼般的痛楚,让卡那齐忍不住咳了起来。
  将视线从洒落在雪上的血移开,他喘着气向镇外跑去。

  ◆

  进入镇长所说的井底后,卡那齐的紧张感降低不少,但身体的不适却变得更为严重。他在黑暗之中忍不住蹲下身子,重整自己的呼吸。
  当他紧紧握住收纳剑的剑鞘时,不远处传来诗人的声音:
  「你,还活着吗?」
  「……还精力旺盛活蹦乱跳呢。」
  卡那齐本能的回应诗人,勉强站起身来。他拭去嘴边的鲜血,扶着一旁的墙壁,确认起地底通道的大小。
  用人工挖出的地底通道,高度对卡那齐来说有点矮。
  「你身上有血的味道。受伤了吗?你的行李在这里,还拿得动吗?」
  「啊,谢谢,我没关系。先别管这些小事,可能还有些人没解决掉,我们快走。」
  卡那齐敷衍诗人的问话后,摸黑捡起自己的行李。
  诗人也不特别追究,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就出发吧。」
  「……等等,喂!等一下,至少弄点照明……」
  「你跟着我木杖的铃声走就好了。对付黑暗的状况我可是很拿手的,比起用眼睛,我更习惯用其他的感觉看东西。」
  诗人平静的说着,叮钤,传来了一声钤铛声。
  这应该就是挂在诗人手中那柄长木杖前端的钤铛。坚硬的木杖敲打在地板上的声音和铃铛声交互响着,可以听得出来诗人正往前走。他的脚步声听起来的确没有任何犹豫。
  (真是个奇妙的男人。)
  卡那齐背起自己的行李,稍微皱起了眉头。无论是能够察觉追兵的气息,或是那无时无刻都悠然自得的态度,还是现在的表现,这诗人都让人看不透他的虚实。
  可是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说话的语气还是态度的影响,让人很难对他产生警戒心,这让他显得更为可疑。
  卡那齐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向诗人搭话:
  「喂,小心点。据说这条路很快就会和遗迹连接上,随便乱摸的话,小心会发狂喔!」
  「这样啊。话说回来,你是第一次进入遗迹吗?」
  「是这样没错……你呢?」
  「我进过遗迹根多次,不过都没受到什么影响。听人说,没有心的人是不会受到遗迹的影响。小心.这里有楼梯。」
  跟着诗人的脚步朝楼梯上走去,卡那齐边感受着四周带有霉味的风,边集中注意力适应四周的黑暗。
  「没有心?你有冷血到被人这样形容吗?」
  「冷血和没有心是不一样的,咦……我们好像有客人啊。」
  「……来得真快。」
  卡那齐低声抱怨完便闭上嘴。沉默之中,确实可以听见远方传来第三者的脚步声。
  诗人和卡那齐不约而同的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黑暗之中,两人几乎只靠着直觉奔走在快要崩解的古老建筑物之中。
  从追击者的脚步声听来,并不会离得很远。卡那齐跑着跑着,从视线的一角感觉到些微的亮光。追兵手上拿着照明。
  「这里还有楼梯。这后面好像就是遗迹,楼梯上……看这造型,应该是礼拜堂吧?」
  听诗人这么说,卡那齐也觉得头上的天花板突然变高了起来。
  这里应该是个开阔的场所。就像诗人说的,这里大概是礼拜堂的遗迹吧?
  跑上楼梯,卡那齐慌忙放下背上的行李。用脚稍微确认周围的地板,四周都是平地,似乎不会这么轻易就撞上障碍物。
  卡那齐对着诗人的气息说道:
  「喂,诗人,你在附近找个地方躲好……不,不对,你先逃吧!」
  「你打算在这里迎击吗?会死喔。」
  在这样的情况下,诗人的声音中仍然没有丝毫紧张,卡那齐忍不住感到有点好笑。
  黑暗中,他苦笑着拔出剑来。
  「不要这么简单就断定我会死啊,我可是预定要活到八十岁呢!」
  「你要这么预定是没关系啦……再让我看看你的脸。」
  诗人说完就抓住卡那齐的手腕。这么暗他是要怎么看啊?卡那齐正打算甩开诗人的手时,周围突然发出一阵光亮。
  薄弱的光芒照亮了诗人的半边脸孔。
  是副苍白的脸孔,就像在黑暗中浮现的面具一样。
  (这是?)
  卡那齐因为初次见到诗人的脸而呆立了一阵子。
  掀开帽子后,诗人露出了完全纯白的脸孔。平滑的肌肤和轮廓,细长的双眼和睫毛,未及肩膀的头发,全都带着近乎透明的白皙。
  嘥二陌柯色彩的,只有他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和薄唇而已。
  ——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脱俗美貌吗?
  卡那齐呆滞了一段时间才这么想着。所有美的要素都配置在理想的位置上,甚至让诗人的脸带点人工制造的感觉。那是一副煽动人心中不安的美貌。

  

  纯白的男子缓缓眨了眨眼,用他的薄唇低语:
  「确实是带着死相,何况再加上这银色,应该不会错——不过太亮了,看不太清楚。说不定就如同你所说的,你或许还能再活久一点……我来帮你。当你听到铃声响起的时候,请捣住耳朵。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啊?不对,在这之前的银色又是什么……而且还说要帮我,你到底……」
  到底打算要做什么?卡那齐还来不及问完,诗人就转身走向遗迹深处。卡那齐只好转头看向楼梯下方。
  照亮诗人的亮光是从下面传上来的。一路跟在背后的光源终于现出了身影,一个手持火把、身穿黑衣的娇小人影朝这里走来。
  卡那齐举起剑询问追击者:
  「——其他人怎么了?」
  追击者瞬间闪过一丝犹豫,回答:
  「大家,都死了。」
  追击者的高亢声调让卡那齐愣了一下。是小孩子吗?还是——
  火把从追击者手中滑落,照亮了色彩已经斑驳的石阶。
  娇小的身躯朝楼梯上方冲来。
  追击者朝向上跑的同时丢出两把小刀;不但有着些微的时间差,连角度也不一样。
  卡那齐挥剑弹开了其中一柄小刀,追击者趁着这空挡拔出手中的剑。
  ——如果躲开第二把小刀就会被砍中。
  瞬间做出判断后,卡那齐笔直的踏向前方。第二把小刀发出令人讨厌的声音,刺进了卡那齐的肩膀,紧接着是追击者踏入卡那齐的攻击范围中。
  将肩膀遭受的冲击赶到意识角落,卡那齐举剑斩向追击者。
  金属和金属交错,迸出了一阵火花之后——卡那齐的眼前被一片赤红占据。
  「什么——!」
  卡那齐惊讶的张大双眼,他被一阵强烈的冲击给震飞。
  卡那齐像玩具一样在地板上翻滚了好几圈,从他手中滑落的剑在地板上回转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
  抱住麻痹的身体,卡那齐察觉周围像白天一样光亮。
  拚命睁开双眼。
  在卡那齐朦胧且模糊的眼前,前世界的遗迹现出了它的原貌。
  卡那齐他们所在之处,是一间约有三层楼高的大厅,以石头和类似石头的古木建造而成。八角形的天花板上刻满了不像文字也不像花纹的沟槽,里头还残留着过去应该是彩色染料的痕迹。
  其中一面樯上爬满了金色的管线。
  犹如动物的内脏或植物的叶脉般爬满四周的金属管上,到处安装着一个个平面的圈盘。金色的圆盘大大小小不尽相同,不过无论是哪个圆盘,边缘都刻满了类似文字的花样。
  在这异样的背景衬托下,追击者喘着气站在原地。
  娇小人物手中拿的剑上,缠绕着一道橙色的火光。
  没有发出声音也感觉不到热度,只是剑身内部潜藏着金属的红光,渗出的光芒像是缠绕着橙色的火焰一般,着亮了周围的事物。
  (这是……原初的魔法……?)
  这是卡那齐想到的唯一可能性,不使用魔法式或魔法阵,只靠自己的生命力转换成魔力来影响世界,最原始的魔法。不过据说因为转换的效率太过差劲,所以得不到什么效果,应该只是很普通的技巧而已。居然能够产生将人震开的威力,这完全超出卡那齐的常识。
  遇到不可能遇上的情况,卡那齐因为惊愕而呆愣,追击者用沉重的脚步慢慢接近他。
  (快动啊!)
  鞭策着自己的身体,卡那齐拔起了肩上的小刀,就在这时候——
  叮钤,清脆的铃声在遗迹里回荡。
  是诗人的铃——察觉到这铃声,卡那齐马上丢掉手中的小刀捂住耳朵。如果捂住耳朵的时候被砍该怎么办?这不安让他的背脊泛起一阵凉意。
  不过,追击者也同样受到诗人突兀的铃声所迷惑,看向前方的墙壁。
  在爬满金属管的墙壁前,诗人伸出拿着长木杖的手,墙上其中一个圆盘被木杖敲击后,开始动了起来。圆盘开始回转后,遗迹里顿时充满人耳几乎无法辩识的高音,其他圆盘也像在呼应似的开始回转。瞬间,追击者眼前的景象被鲜艳夺目的色彩给填满。
  红、黄、蓝、绿。各种醒目的色彩开始在眼前高速旋转了起来。
  伴随着目眩和呕吐感,就算是捂住耳朵的卡那齐也同样受到幻影袭击。
  感觉就像要被声音给淹没一样,他只能用全身的力道紧紧压住耳朵。
  就算闭上双眼,眼皮底下仍然持续狂飙着浓艳色彩的风暴。
  周围的空气不断震荡,像是有什么在朝这里怒吼。天地如同发出死前的最后挣扎般晃动——不对,在晃动的是自己。没有办法顺利控制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卡那齐像是溺水一样喘着气。
  当身体因缺氧而发出悲鸣时,眼前的世界突然明亮了起来。
  「……咦?」
  卡那齐眨了几次眼,用手背拭去额上的汗水。
  眼前鲜艳夺目的彩色漩涡不知何时消失殆尽,连周围阴森森的遗迹也消失了。
  抬头可以看见蔚蓝的天空,还有依靠白色墙壁和黑色柱子支撑的房子。这是卡那齐故乡的风景。班驳的道路不知为何被水淹没,一名长发的少女正在泥泞的道路上跳舞。卡那齐打算开口呼唤少女,却发现自己忘了她的名字。
  这时,卡那齐才真正张开了双眼。

  ◆

  周围还充斥着圆盘回转的声音。
  卡那齐战战兢兢的试着活动自己的手指。最初没有任何感觉,慢慢的身体恢复了知觉,疼痛和不适也同时恢复过来。
  察觉自己倒在遗迹的地板上,卡那齐低声呻吟着翻了个身。
  礼拜堂的遗迹一片昏暗,不是完全的黑暗,却也没有不自然的光线照耀着。
  卡那齐确认肩头只是受到轻伤之后,撑起上半身抬头向上看去。
  极微弱的光线来源处,是紧贴着墙壁回旋的石阶底端,环绕着礼拜堂遗迹的走廊边所设置的一扇窗户。确认窗边的纯白人影后,卡那齐低头察看附近的情况。
  一名身穿黑衣的人物倒卧在冰冷的石地板上。
  卡那齐半拖半爬的取回自己的剑,敲了敲追击者的肩膀,理所当然似的毫无反应。
  死了,卡那齐这么想着。他紧闭眼睛一会儿,才伸手将追击者的面罩掀开,出现在面罩之下的,是张仍带点稚气的少女脸庞。
  年纪顶多只有十五岁左右。再过个几年应该会变得很漂亮,不过,现在的少女的白色肌肤却沾染着污泥和瘀青,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淡黄色的头发呈现柔顺的波浪状。
  一开始在旅馆被袭击的时候,伪装求救的应该就是这名少女吧?
  卡那齐深深叹了口气,将剑柄抵在额头上行了个礼。
  所有的内脏好像都化成灰一样的难过。他靠着不稳的双脚支撑,缓缓站了起来,卡那齐咳了许多次,吐出不少血块。
  等到头痛和身上的寒气都退去,他才用手扶着墙往阶梯上走去。石阶的构造并是后来才加盖在墙边,而是建造时就直接沿着墙壁凿出来的型式。
  「哟,你活下来了啊!」
  奇迹似的没有踩空,顺利爬上阶梯后,站在拱形窗前的诗人笑着如此说。
  他的口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轻松。
  「不过我现在觉得自己快挂掉就是了。」
  看着脸色的确非常糟糕的卡那齐,诗人稍微侧着头说:
  「传说中,前世界的遗迹封印着过去的记忆。尤其是那些一圆盘状的东西,如果有人碰到,不是因为过度的冲击而死亡,就是了解世界的真理而成为至高的魔导师……不过,你好像哪边都是不呢!真稀奇。」
  卡那齐在开着的窗户旁坐下,背靠着墙抬头看向诗人。
  「……我就在那里,你还启动这么危险的东西。而且,你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啊?」
  「我没有说过吗?我的体质似乎天生不会受到遗迹影响。在礼拜堂里常常可以看到那个机关,所以我就赌了一把。」
  「真是过分!」
  听到卡那齐的抱怨,诗人十分愉快的笑了起来。就像是毫无恶意的小孩子一般。
  和刚才在黑暗中看到的印象差好多啊!
  「没有别的方法啊,毕竟我又没办法战斗。至少最后我们都活下来了,也不算太过分啦——你看,虽然还有点远,不过已经可以看到拉多利了。」
  听到目的地的名称,卡那齐回过神来靠向窗边。
  外面已经天亮了。
  至今经过的遗迹似乎都建在山里面。这扇窗是从半山腰挖出来的。越过这座山再爬过几个丘陵,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大片雪原。
  在延伸到地平线的一片雪白中,可以看到一座小小的城镇——四周环绕着悬崖的城镇。
  一道阳光从天际射向了这外观类似方舟的城镇。
  「……拉多利不是一座岛吗……?」
  「是啊,只是现在海面都冻结了而已。」
  原来如此,卡那齐低语着,嗅着冰冷的大气的芳香。
  风吹拂着诗人的头发,送来他的声音。
  「因为世界之王这么希望,所以过去在那里发生了奇迹。奇迹在该出现的时候就会出现,你能够活下来也绝对不是偶然,背后一定有什么意义。」
  「你真清楚呢。不过,有什么意义是指什么?」
  「会是什么呢?奇迹的意义一向都要到事情结束后才能看得出来。」
  「……看你说得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吧?」
  「你意外的敏锐嘛。」
  「意外吗!你这家伙啊……」
  抬起头想要说他个两句,卡那齐突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诗人的名字。这么一想,一路上好像连报名字的空闲都没有啊!
  卡那齐叹了口气抓抓头,抬头看向诗人的脸。
  「……你真是个怪人。不过,毕竟到拉多利之前都是伙伴……抱歉,把你卷入我的事情里。我叫做卡那齐·山水,寻求命之花的药师。」
  诗人低头看向卡那齐,脸上露出了一丝犹豫。
  「嗯……呃,卡那齐,在你的故乡里,『没有』要怎么说?」
  「没有?无……不对,应该是空吧?干嘛问这个?」
  卡那齐对诗人突然冒出来的问题感到疑惑,诗人脸上浮现了温柔的笑容回答:
  「我本来也想对成为旅行伙伴的你报上名字,不过,由于诗人是没有名字的。所以,你可以叫我空……请多多指教,卡那齐。」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6-15 23:59 编辑 ]


  2终结的城镇

  有开始就有结束,这是世界的定则。看着大人一脸得意的说着,小孩子不禁问道: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世界究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会在什么时候结束呢?
  无论在任何时代,这都是难解的疑问。尤其对这个世界的人们而言,这是个无解的问题,无论是世界的诞生还是自己的来源,他们都不清楚。就连神话都没有提到这件事。
  他们的神话、历史或是童话,一向都是从七百年前开始,从大灾害的那一天开始。

  巨大的剪刀切碎了整个世界——诗人们如此形容七百年前的那场大灾害。
  实际上,那场大灾害的确「切断」了许多事物。
  剧烈的天摇地动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让这世界出现了「尽头」。
  以胎儿模样的大陆为世界中心,无论向东西南北任何一个方向前进,最后都会遇上一片巨大的墙壁。「墙壁」的模样就像是由上升中的螺旋状气流组成,碰到墙壁的人不是被弹开,就是像融解于空气般消失。所以,人们认为「墙壁」的对面是死者的世界,而且还是罪无可赦的恶灵所居住的地狱。
  被墙壁包围的世界里,大灾害中幸存的人们长时间生活在黑暗的时代中。他们被过去的文明舍弃。之所以这么形容,是因为所有的人都失去了灾害前的所有记忆。
  就算见到散落世界各地的前文明遗迹,人们也无法理解遗迹的用途。别说是使用了,就算只是试着接触前世界的遗物,也让许多人发狂甚至因此招致死亡。
  在什么都不明白的状况下,人们仍旧拚命为了最基本的生存而努力着。但是,此时却又出现天敌的袭击。从世界尽头的「墙壁」附近出现的异形——也就是魔物,它们毫不留情的袭击人们和家畜,它们的体液和人血混合后会成为剧烈的猛毒。
  在这绝望的状况下,人类这个种族还能存活到现在,可以说全都是靠着守护他们的存在才能办到。首先是「鸟之神」和「世界之王」,然后是魔导师们,最后,再加上人们的王。

  从传承的歌曲内容来看,大灾害后出现的鸟之神和世界之王据说「达成了人们所有的愿望」,他们在大灾害结束后出现在世界尽头的某个角落,不断完成幸存人们的愿望,命令他们不死的仆人们——也就是「不死者」,前往讨伐各地的魔物。
  连死亡都能驱逐的鸟之神和世界之王,被人们奉为唯一的真神崇拜。不过,人们到达「神之国」晋见神,这类的公开记录约在五百年前就完全断绝了。从那之后,神和王陷入了完全的沉默,不过不死者们仍守在各地的边境区域,守护着世界的尽头。人们相信,当魔物的势力再度出现在人世时,不死者们会再度为了守护人们而战。
  另一方面,有一群人虽然接触了前世界文明的遗迹——无论原型再怎么完整,这些遗物都被人们称作「遗迹」——却能够免于发狂的下场,还藉此接触到世界的真理。
  他们因此得到过去封印在遗迹之中的知识、知道世界构成的要素、了解如何控制这些要素,并成功的将这些方法记录下来。人们将这些知识称为魔法,能使用魔法的人则被称为魔导师。魔法被应用在各式各样的领域里,成为复苏失去文明的希望。为了弥补魔法实行、研究和传达时所花费的莫大金额,他们组成被人们称为魔法教会的封闭性组织,与许多国王和商人结盟。
  最后说到人们的王,大大小小的王分布在世界各地。
  势力最强大的,是和魔导师最大派系光魔导教会结盟的神圣帝国路斯的皇帝。路斯靠着光魔导教会始祖的协助,几乎成功统治了北部大陆的所有土地,帝国的目标是将传说中神所赐与的「法之书」这套法典推广到全世界。冠着神圣的名号,也有点代替沉默的神,自比为人类守护者的意思。

  现在,新历七○八年。离人们怀疑神的实际存在有点太早,却也脱离了事事倚靠神的年代——这是在这样的世界里,这样的时代之下的故事。

  ◆

  坐落在北部边境的拉多利,是建造在椭圆台地上的小城镇。
  全部的住家不到一百户,城镇中心约有三分之一被一栋豪宅占据。
  那连接着好几栋房屋的三层楼建筑,是不死者的宅邸。在这宅院最突出的高塔,染上天边赤红的石壁边,紧贴着一只金色的装饰鸟。
  这只金色鸟的眼睛和所有的装饰都不相同,嵌着透明的玻璃珠。
  今天这只鸟也像往常一样,俯视着进入岛内唯一道路的高架桥。时间是下午,连马匹都很难擦身而过的狭窄桥上,出现了两道人影:一道白,一道黑。
  理所当然的,金属制的鸟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经过。
  不过在那双玻璃烟柱的背后,有人缓缓的眨了眼。

  ◆

  「拉多利这地方,以开放着命之花的乐园而闻名。传说中的名魔法学者乌高尔,利用大气的流动来解释为何命之花只在这里生长。因为世界循环的大气,到达拉多利时会聚集囤积起来,加深了拉多利的大气浓度,拥有力量的太古大气将力量传递给土壤、澄净了泉水、培养出花朵。所以,这里的鱼非常鲜美——」
  总觉得,话题好像偏掉了。
  卡那齐意识朦胧的踏上通往拉多利桥梁的第一步。
  天空覆盖着白云,不过离太阳下山还有一段时间。
  以阴郁的的天空和雪原为背景,台地上的城镇——像是用积木堆叠出来的拉多利出现在眼前。
  打到追兵之后过了快三天,卡那齐和诗人平安脱离了遗迹,目的地就近在眼前,从那天之后并没有再发生什么危机。
  但卡那齐却觉得自己的精神耗损得十分严重,这恐怕都是走在前头的诗人害的。
  毫不在意卡那齐的昏暗眼神,诗人轻快的走在通往拉多利的石制桥梁上。
  「实际上,没人知道乌高尔是不是真的到过拉多利。不过在他死后,这里的鱼到底好不好吃却引发了一阵议论。住在帝都的美食家们订定了运送鱼的计划,不过毕竟距离太过遥远,当鱼送到帝都时都已经完全发臭了,开封的那一刻引起了下风处街道的一阵骚动。」
  「……我说诗人啊。」
  「什么事?」
  卡那齐的阴郁声音,终于让诗人停止述说。
  诗人从帽子下露出侧脸面对卡那齐,卡那齐无力的问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不是想知道关于拉多利的历史吗?」
  听到诗人泰然的回应,卡那齐忍不住一阵踉跄,察觉可能会就此摔到桥下才让他踏稳脚步。在这里摔死可是一点都不好笑啊。当然,同样一点也不值得悲伤。
  诗人看着卡那齐的举动停下脚步,歪着头问道:
  「你没事吧卡那齐,身体不舒服吗?既然抱着病弱的身子就不要太勉强……」
  「……!你说谁病弱啊!我会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而且我想要听的,也不是这莫名其妙的文化史!」
  用尽全力叫完,卡那齐压抑住紧握的拳头。自己毕竟答应要当他的护卫,至少要忍住不挥拳揍他。不过,造成问题的当事者似乎完全不想闭上嘴。
  「虽然你说不是病弱,不过到这之前,你不知道头晕目眩发烧咳血了多少次。普通人早就死了。来吧!我牵你,实在太危险了。」
  诗人平稳的说着毫不客气的话语,朝卡那齐伸出手。
  卡那齐像是看到什么很恐怖的东西般注视着诗人的手,并且向后退了一步。就算隔着手套,他也能想像得出诗人纤细的手指。就算现在再怎么病弱——实际上是因为中了诅咒的关系——即使如此,卡那齐对自己的体能还有点自信,但现在居然需要这一眼就能看出来非战斗倾向的普通人伸手相助?不可能!自信心像被铁锤猛敲了一记,卡那齐勉强挤出声音:
  「你这是哪国欺负人的方法啊!」
  「我可是带着纯粹的亲切呢。不必像这样竖起全身的毛啊!过来,一点都不可怕喔!」
  诗人用动人的嗓门毫不羞耻的说着,像对待猫狗一样朝卡那齐招手。
  卡那齐拼命将视线从他的手上移开,为了保住精神的安定而紧握住剑柄。
  「你……拜托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我真的没办法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看卡那齐颤抖着肩膀像是在忍耐什么似的,诗人终于将手放下。
  唇边绽放出浅浅的微笑,轻巧的转过身,向前走去。
  「真危险啊。那么,我继续说刚才的故事吧!之后,那条鱼成了有名的发酵食品,经历许许多多奇特的事件。在暗魔法教会的图书馆里,还有书籍详细记载着关于那发酵食品的味道,这就是以能够减退食欲而在某部分人之间非常有名的《诅咒之书》。」
  「要这东西干嘛,住口,别说了!还有,这某部分人全都给我出来向诅咒道歉!」
  「你不想知道吗?顺带一提,《诅咒之书》的读者以年轻女性居多喔。」
  「……为什么?」
  卡那齐一不小心被煽动了好奇心,诗人理所当然的回答:
  「当然是为了减肥啊!」
  「……女人还真是!不对,这不重要……」
  完全被诗人的步调左右,卡那齐步履蹒跚的跟着诗人走过这座桥。
  拉多利所在的台地位置颇高,要进入镇上必须先爬完紧贴峭壁的阶梯。在狭窄的阶梯上,诗人就像是没有重量一样,轻巧的向上走去。
  卡那齐因为四周吹来的风而皱起眉头,压着帽子抬头看向前方的男子。
  和诗人旅行的这三天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是这副模样。
  卡那齐本来是想从诗人口中,挖出一些关于自己不熟悉的神或不死者情报。诗人的确知道很多事情,而且一直都不厌其烦的说明。不过,他不但拥有非常广博的知识,还很容易岔题。
  (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是认真的……完全搞不清楚啊!)
  一直都保持着愉快的模样,带点超脱世俗感觉的诗人,对卡那齐来说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毕竟,就算问他刻意造访这边境危险遗迹的理由,他也只回答是为了「观光」和「唱歌」而已。
  (明明在各地乡镇旅行中所募到的钱就足够他生活了。他看起来也不像那种,刻意去追求苦行的人。)
  卡那齐边想边向上走着,诗人回过头来笑着说:
  「既然你对诅咒之书的话题没有兴趣,那我来说个你喜欢的『有用的情报』。」
  诗人柔和的口气背后,似乎渗出什么不一样的味道,让卡那齐抬起头。
  风吹拂着诗人的白衣,他边轻巧向上走边说:
  「作为魔物的封印而住在世界边缘的不死者,虽然是守护人类不受魔物侵犯的存在,不过却不一定对人类很好。现在这世上的伦理和法律,是人们所创造出来的东西,而不死者并不在这范畴之中。你最好记住这点。」
  诗人说完刚好踏上最后一块阶梯。在城镇门前的一个小广场等卡那齐上来,犹如在演戏般鞠了个躬。
  卡那齐轻轻瞪了诗人一眼,抬头看向城镇的大门。
  虽然城门不算很大,但沉重的金属制大门上雕刻着展翅的飞鸟,精细的雕工强调出这里是前世界遗迹的事实。城壁用类似石头的素材制成,但是却看不见接合的缝隙。取而代之的,是之前经过礼拜堂遗迹中所看到的金色金属管,藤蔓似的爬满了城壁。
  「你这算什么实用的情报啊!要说的话,我还比较想知道说服不死者的方法。」
  「能够操纵不死者的,只有他们的创造主而已。很可惜,我的话只能对人类使用。要操纵人类,我还有点自信……抱歉,有人在吗?」
  「操纵?你……」
  听到话中闪过危险的字句,卡那齐转头看向诗人。
  诗人也不回答卡那齐的问题,只是自言自语着,这次他拿起木杖敲了敲门旁的金色金属管。一阵高音在冰冷的大气中回响,然后,门后也发出了好几道相同的声响。在这类似海潮一波波的声浪中,卡那齐带点紧张的皱起眉头。
  「这也是什么机关吗?话说回来,这里有人看门吗?这里不是遗迹?」
  「是不死者居住的遗迹喔,和之前那些被放弃的场所完全不一样。不死者通常会将人类或遗迹的机关当成仆人来使唤,根据地方不同,据说存在会自动敞开的大门,甚至还有自动人偶。」
  「自动?感觉真恶心……」
  卡那齐不舒服抱怨的同时,突然传来开锁的声响。
  在诗人和卡那齐的注视之下,正门旁开了个不弯下腰就无法通过的小侧门,之后,周围就只剩下沉默。
  开门的人没有出来,木制的小门在风中发出嘎吱声摇晃着。
  卡那齐莫名不安的看向诗人的脸,摆了摆头,指示他先过去看看情况。
  「你先请。」
  「为什么是我!?如果又有什么奇怪的机关怎么办?既然你很熟,你不会先走啊!」
  「是没关系啦……就算还有奇怪的机关,对我应该也不会有影响,但没办法保证你会没事就是了。如果你害怕到无论如何都不敢先走——」
  「…………我知道了,你闭嘴。我先走就是了。」
  被逼着听从诗人的指示,卡那齐一脸不满的瞪着小门。
  虽然考虑太多不合自己的个性,可是不知为何,就是会感到退缩。
  来到这北部边境之前,他一直以为不死者和遗迹的故事几乎都只是传说或迷信。这想法因为途中遇到那奇妙的机关而完全粉碎。诗人启动圆盘后所目睹的光彩夺目景象,似乎到现在都还会出现在视线角落。
  若只从外表来看,这城镇看不出任何老朽,不过,这城镇应该也是充满了什么魔法的奇怪场所吧——带着这份觉悟,卡那齐穿过小门。
  「……咦?」
  穿过小门后,眼前冒出了意想不到的温和色调,让卡那齐眨了眨眼睛。
  深红色调的房舍,带着青绿的屋顶和装饰。
  眼前四通八达的小路上,以彩色陶瓷的地砖拼出马赛克风格的山水、花、鸟、兽类等花样。四周几乎没有积雪,就算有,也整齐的清扫到道路一旁。
  这里和山脚的艾达不同,也和其他小村庄那土里土气的外观大不相同。可是却又和帝都或魔法教会那带着威压感的建筑不同。
  沉稳且美丽,超脱现实,像玩具一样的城镇。
  「很漂亮吧!」
  回过头,诗人就站在背后。卡那齐也不加以肯定或否定,只是疑惑的回问:
  「这里是……遗迹?」
  「是啊!虽然四处都有修补过,不过前世界的遗迹原本就是充满鲜艳色彩且美丽的地方。碰到就会发狂,这种说法本身只是迷信。只要不要碰到特殊的机关,遗迹里是很安全的。尤其要注意刻有文字的机关。啊,对面好像还没修复。」
  朝诗人木杖所指的方向看去,眼前的石造建筑的确崩塌了大半。但是这建筑物崩坏的景象却没有任何荒废的感觉,反而还酝酿出历史感。
  「就算有些地方还是崩塌的……但是要维持这城镇的整洁,到底花了多少钱啊?」
  卡那齐惊讶的环顾四周,一阵啪答啪答的轻微脚步声传到他耳里。
  来的究竟是侍奉不死者的随从,还是「机关」的一环呢?
  在诗人和卡那齐面前,从一旁的小路里窜出一道鲜艳的色彩。是个大约十五、六岁,穿着绣满花纹的黄色洋装,绑着辫子的红发少女。
  她看到站在路上的两名青年,开朗的笑了起来。
  「找到了!旅行者们,欢迎来到这四季如春的城镇!我是侍奉这个城镇主人的随从。欢迎你们的来访。」
  出现在眼前的少女和台词出乎意料的普通,卡那齐愣了一下。
  「啊……不好意思?我,那个,城镇主人的不死者……」
  「我知道!是巡礼吧?不过,主人只有在早上才接受会面。今天就到我那边住吧!那边那位也一起来。」
  快步贴近诗人,少女抬头看向他的脸。诗人举起手背贴向额头,行了个礼。
  「你好,感谢你前来迎接,春意盎然的美女。」
  听他用柔和的嗓音这么招呼,少女疑惑的问道:
  「春?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指你啊。比起春天的暖意,你更适合盎然的春意。就像刚发芽时的生命力,含着朝露的柔和小花——或者该说是从浅海打上岸的波浪。」
  诗人的手像在抚摸花朵般摸着少女的脸颊,让她瞪大了双眼。
  顺道一提,在旁边看着的卡那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这是在搭讪吗?虽然听不太懂,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说呢。哇,总觉得好奇怪啊!」
  (……清醒点!奇怪的是你眼前那个男人的脑子啊!)
  从卡那齐良心涌出来的话并没有脱口而出,所以理所当然谁都没有察觉到。少女嬉笑的牵起诗人的手。
  「在这里站着谈话也不是办法,我们快走吧!就在这附近而已。」
  「那么,就不客气打扰了,卡那齐……咦,你的脸色怎么又这么糟啊?」
  「……这有一大半是你害的,所以给我闭嘴转向前方。」
  卡那齐脸色铁青的挥着手回应。
  他跟着那两个人走进狭窄的巷道,一边观察着四周。
  附近非常寂静,虽然可以感受到有人在,不过都压低了气息。
  (真讨厌的感觉,好像被人窥视一样。)
  一股缠绕在颈边的不愉快气息,让卡那齐提高了警戒。
  这城镇不太对劲。城镇的丰饶和美丽固然很奇妙,不过连气候都很不自然。
  眼前这少女称呼这城镇为「四季如春」的城镇,原来如此,城镇里的确比外面更温暖。不过即使如此,周围冻结的海面仍然没有丝毫溶解的迹象。
  在沉思的卡那齐眼前,诗人和少女悠闲的边聊天边走进巷道中。
  「旅行者先生,你从事什么行业啊?」
  「我是一位诗人,为了献上歌曲给不死者而来。」
  「是这样啊!哇,运气真好!这里没多久后就有一场祭典,你能来唱首歌吗?」
  「当然,这也是我的工作啊。」
  「好棒喔,大家一定会很欢迎的。来吧!就是这里,请进。」
  少女指向一栋三层楼高的建筑物,红色的墙壁上绘有花草的图样。
  「谢谢,今晚就让我为你献唱一曲吧!」
  诗人礼貌的道谢,拉起少女的手轻吻了一下。
  少女像被电到般笑着看向诗人,视线因对上他琥珀色的瞳孔而愣住。
  她终于看清楚诗人帽子底下的脸庞了。
  少女因为诗人脱俗的美貌而愣住,诗人放开她的手看了看四周,回过头时,不知为何连卡那齐也愣在原地。
  「你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不……那个,也可以说是有问题啦……」
  眼前的房屋没有挂着旅馆的招牌。取而代之的,是在大门两侧开启的小窗户。
  卡那齐过去曾经看过这样的构造。
  「这里,不是妓院吗……」
  「……咦?」
  两人对看了几秒之后,周围连续响起了开窗的声音。巷子瞬间被花香给淹没。

  ◆

  「你是故意的吗?」
  「你说什么?」
  「你·是·故·意·的·吗?我问你!」
  卡那齐在喧嚷的环境下大声说着。
  周围的女性们发出了阵阵笑声。
  卡那齐和诗人被拖进妓院大厅里,里面充满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量人群。头上绑着缎带的女子、单手拿着酒杯欢笑的男子;他们以听诗人唱歌为理由而聚集到这里来。
  诗人坐在只有外观厚重的沙发上为乐器调弦,微笑应付着周围服侍的女子们。
  「我不是故意的喔。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嘛。是吧?」
  「没关系啦。」
  「是啊。」
  女子们一齐唱和的高音让卡那齐感到一阵头疼,坐在诗人对面的他只能无力的瘫在沙发上。
  穿着淡红色洋装的女子将手伸向他的眉间、抚着他的额头,她看着卡那齐的脸问道:
  「你干嘛要这么紧张呢?眉头之间会留下皱纹喔!」
  「管他会不会留下皱纹!不要随便碰我!还有,不要脱我的衣服!」
  卡那齐拼死阻止女子滑向他衣领的手指,女子笑着说:
  「因为,你包得这么紧不是很麻烦吗?还是有谁要你这么做吗?」
  「我只是喜欢穿得这么密不透风罢了。你要摸的话可以去摸那边啊!就算再怎么碰,他都不会反对吧?」
  卡那齐手指的前方,诗人在女性堆里的对应莫名熟练。
  女子顺着他的手看向诗人,脸上不知为何带着点娇羞低下头。
  「啊……他啊,这个、那个,你不觉得比起伸手去碰,他更让人想装饰在一旁吗?」
  「装饰……他可是个男人啊……?」
  卡那齐受不了的说,但周围的女性好像都这么想。
  诗人拿下外套后,所有看到他的女性都同时愣住,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诗人像是为了安抚她们而露出笑容之时,她们也莫名的对他顺从了起来。诗人对着似乎全员都幼龄化的女性们,聊着一些趣闻。
  (无法理解……虽然他很漂亮,可是拿那种东西来装饰不会很难过吗?)
  卡那齐这么想着,边装做喝酒边看着诗人的行动。
  诗人是很漂亮。不过,诗人没有任何生气的容貌反而很难留下印象,视线一移开就可能会忘记他长什么样子,再加上卡那齐天生就跟艺术美学无缘,使得他对诗人的外貌评价不高。
  在他看来,诗人就像靠着那柔和的嗓音,对那些女性下暗示一样。
  「……因此,诅咒之书的第十三号持有者,为了悲剧的恋爱而跳河自尽。」
  「好可怜……」
  「好棒……」
  (……他还在说诅咒之书的故事吗!)
  受到轻微的精神打击,卡那齐疲累地将头靠上背后的沙发。
  「啊,这是你的剑吗?」
  卡那齐正打算闭上眼睛时听到了这番话,他坐起身来。
  刚抬头就看到穿红色洋装的那名女子,伸手拿起卡那齐放在一旁的剑。
  卡那齐看着女子用纤细的手指握住剑柄,抽出一半的剑身。
  「哇,好漂亮!这可以用来砍人吗?」
  「…………」
  卡那齐无言的站起身,迅速从女子手中夺回剑。
  他的动作并不会显得特别粗暴,不过女子却发着抖抬头看向卡那齐。黑发的青年一句话也不说,向下看着她。他眼中飘散着清晰可见的冷漠气息,让女子无意识发出了小声的悲鸣。
  「啊……」
  「唉呀,你还真喜欢那把剑呢。」
  诗人平稳的声音,松懈了全场紧绷的气氛。
  卡那齐的眼神恢复为平时的模样,他带着厌恶的表情看向诗人。诗人脸上仍旧浮着淡淡的微笑,单手拿着乐器走了过来。
  淡红色洋装的女子慌忙离开,卡那齐和诗人坐在一起。
  看着女性们走远,卡那齐小声说道:
  「诗人,这里有古怪。」
  对于不可能有什么客人的地方而言,这里实在太豪华了,而且在街上感受到如同被监视的感觉也一直都没消失。
  诗人压低他白色的睫毛代替点头,很快又恢复微笑看着卡那齐。
  「话说回来,你肩头的伤已经没事了吗?」
  「啥?一点问题都没有,都治疗过了。」
  说实话,伤口还在痛,不过卡那齐仍挥了挥被追击者刺中的手,强调自己没事。诗人仔细的盯着他的动作,接着看向卡那齐的脸。
  「这样啊。不过,你脸上的死相一点都没消失呢。是内脏的部分很糟糕吗?你果然是个重病患者吗?」
  「我这只是普通的感冒!会吐血只是因为咳太凶,伤到了喉咙!我这药师都这么说了,你就该相信我!」
  看着卡那齐重复这三天来不断挂在嘴边的借口,诗人笑着说:
  「药师吗……不过,你再怎么说都比较像剑士吧?」
  「为什么!?哪里像?」
  「脸。」
  「只有脸吗!真要说的话,你也不像流浪的诗人啊。通常那不都是七老八十的老爷爷吗!」
  卡那齐说的是事实。除了被贵族或有钱人雇用来咏唱休闲歌曲的诗人外,大部分在边境巡回演唱宗教歌曲的诗人都是舍弃俗世的老人。诗人轻轻点头:
  「嗯,你说的没错。我这张脸实在太缺乏威严了,所以进入城镇时大部分都会戴上帽子遮住脸。但是戴上后,视线又窄又危险……」
  「……你就为这种理由包住脸吗?」
  「不然还有什么理由?比起这个,你为什么想当药师啊?你使剑的实力不是很强吗?」
  无法回答诗人兴致高昂提出的问题,卡那齐只好回问诗人: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又是为了什么想当诗人?无根的流浪者可是没有任何市民权啊。虽然在边境可能很受人尊敬,但在帝都就和路旁的乞丐没两样。看不出来是什么愉快的行业啊?」
  「是啊。诗人——并不是希望成为就能成为的职业。而是要察觉到,察觉到自己已经是个诗人。然后舍弃名号、舍弃感情,带着一片虚无代替世界唱出歌曲。这就是诗人,也就是我。」
  「舍弃名号、舍弃感情吗?」
  卡那齐低声重复他的话。这世上真的有人能舍弃感情吗?如果真能像诗人所说,这么容易就能舍弃名号和感情,的确能活得很轻松。
  不过这和卡那齐追求的道路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卡那齐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装着药水的小瓶子,滴了一滴在手指上。
  将药水移到嘴里后,口中瞬间充满了浓厚的苦味。卡那齐皱着眉头倒进沙发里,闭上眼,对诗人说:
  「我成为药师只有一个理由。因为剑没办法切断死亡,就这样。我睡一下子。诗人,你能不能为我唱点歌,让那群夜行性的蝴蝶安静下来?」
  「蝴蝶吗?真难得你这么诗情画意啊。」
  「嗯,满身都是粉的部分很像啊。」
  「粉……你是说磷粉和蜜粉吗……?」
  察觉诗人吃了一惊,卡那齐笑了起来。喉咙中药水的苦味和刺激,慢慢向全身扩散。
  「你要听怎样的歌曲?」
  「非常和平且幸福的歌。干脆唱情歌也好……如果你唱完我还没醒来,就把我叫起来。」
  诗人似乎回了声嗯、好的之类,总之,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卡那齐闭上眼,等待药效起作用。自制的药水最初一瞬间会带来寒气和窒息感,之后会慢慢冷却体内如同灼烧般的疼痛。
  卡那齐在坠入沉睡之前,听到了诗人的歌。
  似乎是一首男子为了拯救女子而和女子一同摔落山崖的歌——这首歌到底哪里幸福了,卡那齐完全无法理解。

  ◆

  诗人的歌声像波纹般传遍整栋建筑。
  悦耳歌喉唱出的旋律,不知为何让所有人都感到怀念。原本在周围的男女一个接着一个停止交谈,转头看向诗人,着迷的听着诗人的歌曲。刚好就在这时候——
  妓院的大门微微向外开了个缝。
  「……怎么了?」
  最初察觉异状的,是位重量级的前美人,她探头看向门缝外。
  突然,卡那齐猛然睁开双眼。
  诗人也停下弹奏,琥珀色和灰色的瞳眸一同望向大门。
  变化来的非常突兀。
  妓院漆成红色的大门突然冒出火来。
  「呀啊啊啊!」
  女性发出了近似兽类的悲鸣,室内一口气充斥着紧张的气息。几名娼妓和男子站起身来,从层层腰带和皮带间拔出匕首——动作非常熟练。
  从门后出现的,却不是他们所想像的敌人。
  进来的,是一团火焰。
  橙色的火焰看似完全将门边的女性给吞噬,却又马上将她吐了出来。火焰落到地板上,又站起身来。就像捏粘土一般,火焰变化成人的形态在原地燃烧着。
  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声传出。的确,眼前的光景很容易让人连想到身披地狱之火的死人。
  眼看着火焰一步步逼近,周围的人全都陷入了一片恐慌。有些人无意义的发出悲鸣,有些人打翻盘子或椅子,四周交错着祈祷的声音。只有卡那齐一动也不动,这不是因为他很冷静,而是他无法动弹罢了。
  「……那是什么东西……」
  卡那齐低语着,口中一片干涩,视线被固定在火焰上完全无法移开。
  他感觉到一道视线。
  那团火焰正看着自己。
  当混乱的人们争相逃向后门时,坐在卡那齐旁边的诗人站了起来。
  「等一下。」
  听到他冷静的声音,人们一齐看向诗人。
  他并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但话中的确带有莫名的强制力。
  纯白男子镇定的站起身,直指火焰。
  「死灵不可能越过不死者守护时大门。看清楚,房子一点都没有烧起来。」
  这么一说大家才察觉到,无论是地板还是倒地的女性身上,一点烧灼的痕迹都没有。
  那这团火究竞是什么?人们疑惑的看向彼此,卡那齐问道:
  「……诗人,我怎么觉得那玩意儿死盯着我不放啊。」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那团火是来找你的,恐旧——是和魔法相关的东西。这用剑是没法对付的。不要害伯,仔细看,看穿对方真实的型态。」
  诗人镇定的声音是很有帮助没错,不过也让卡那齐十分生气,他盯着火焰大叫:
  「这种事谁办得到!我只是个药师,半点魔法相关的知识都没有啊!」
  「没问题,就算是魔法也是这个世界的东西。不要太依赖双眼的话,一定能够看清楚。」
  说什么依不依赖,不用眼睛是要怎么看!做得到你不会自己来啊!卡那齐本来想要骂出声,不过说这些话也于事无补。而且,被死盯着的可是我啊!
  (可恶,随便啦!)
  卡那齐半自暴自弃的闭上了双眼。
  在战斗当中,他曾有过能看穿不可能看到之事物的感受。
  为了回想起那时的感受,卡那齐将意识集中。但就算隔着眼皮,仍旧能够感受到那簇橙色的火光。真碍眼!突然,卡那齐想起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颜色。
  这是那天在礼拜堂看到的光芒。
  急忙睁开双眼,火焰就近在眼前。
  「你是那时候的!」
  听到卡那齐发出的声音,毫无热度的火焰大幅晃动了一次,然后完全停了下来。
  卡那齐突然从火光的视线束缚中解脱,同时,他的脚边起了一阵风。
  「哇啊!?」
  卡那齐本能的遮住双眼,面前一阵螺旋状的风吹散了虚幻的烈火。
  橙色的光芒层层崩落,露出了淡黄色的头发。
  之后是白色的脸庞、穿着黑衣的身体,像在翻书页般一层层显露了出来。
  慢慢的,火焰变化成一名少女。
  她缓缓睁开了双眼,那道视线又再次刺向卡那齐。
  少女拥有宛如猛烈燃烧般的紫红色瞳孔。应该在遗迹时就已经死去的少女,现在正站在卡那齐面前。
  「……卡那齐!」
  少女用嘶哑的声音呼唤着青年的名字,然后——朝地面倒下。

  ◆

  「……万分之一的奇迹发生了,我只能这样解释。」
  诗人将视线从少女横躺的床上移开,如此说着。卡那齐皱着眉头问:
  「你是说她『觉醒』了吗?」
  两人在少女倒地之后,将她搬到妓院的下人房间里。
  妓院里呆掉的所有人,应该都回到各自的房间去了。直到刚才都还在安抚他们的诗人,点头赞同卡那齐的回答。
  「简单说来就是这样。她应该本来就有魔法的才能吧?毕竟在遗迹遇到她的时候,她还用了独创的魔法……你看这个。」
  诗人指向少女露在棉被外的手腕。
  手腕上套着一个银色的手环。装饰简单且大胆的手环中央,镶着一颗核桃大的紫色石头。
  「这石头似乎昂贵得让人想直接砍断手偷走。」
  卡那齐说出他最直接的看法,诗人摇头回答:
  「这是用来辅助魔力的石头。如果不是代代相传的魔导师,是不可能拥有的。」
  「你说代代相传……这家伙可是以佣兵和暗杀为业的战斗种族耶!你不知道吗?艾尔·乌鲁其亚,这种族在我的印象中极度排斥魔法啊!」
  「嗯……是南方之狼吧!因为种族间的持续战争而荒废了土地,只好靠贩卖战斗能力维生……不过,我记得他们的皮肤应该更黑吧?」
  听了诗人的回答,卡那齐想了想。的确,艾尔·乌鲁其亚大部分的人都是黑皮肤黑头发。再看向那名少女,她的皮肤比较接近帝国中心或是北部边境的居民,带着近似透明的白。
  「……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没错。那她大概是被人捡到或是被绑架的吧?」
  「说不定是这样,女性会成为战斗员也有点奇怪。」
  诗人小心翼翼将少女的手放回棉被底下,卡那齐一脸复杂的表情看着他。
  为了帮助卡那齐,诗人那时发动了遗迹中圆盘形的机关。那机关会让接触到的人发狂而死或是觉醒。那时候,少女确实是死了。当时没办法为她下葬,所以只好用布包好安置在一旁,不过现在她的胸口却缓缓起伏着,躺在他面前的床上。
  那时只是假死的状态吗?或者,她说不定真的复活了。不管怎样,她追着卡那齐到这里来。而且,应该是凭借着杀害卡那齐的执念。
  事情变麻烦了啊!卡那齐这么想的同时,心中也有一丝安心。
  还好自己没有连这么年轻的少女都杀掉——都到现在了,竟然还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放宽心。卡那齐边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边说:
  「实际上因为接触遗迹而成为魔导师的人,据说在这世上也只有几个。他们被称做『觉醒位』,是魔法教会的最高地位吧?那她现在岂不是比弱小的国王更有权势。」
  「正式说来是这样没错。事实上……就算觉醒了,自我毁灭和躲起来的人或许还比较多吧?毕竟据说觉醒的冲击会冲散人们的心智。如果能跨越这一步,似乎就能够自由操纵这世界的要素……不过,这非常的困难。」
  听着诗人的解说,卡那齐贫乏的魔法知识被完全颠覆。
  在他故乡所在的东方自治区内,因为自然环境有着充裕的资源,所以几乎和魔法教会没有往来。卡那齐因为曾经到帝国都市留学,所以还有点魔法的概念,不过故乡有很多人光听到魔法就露出满脸的排斥。
  魔法实际上是将「力量」用某种形式表现,用来影响世界的方法。
  使用的力量越大,影响力就越强。
  拿燃烧生命力的那个魔法当例子,拥有一定才能的人在基本的训练之下就能够做到。如果能爬到任何一个魔法教会的上层继续学习,就可以利用魔法阵或魔法式,利用仪式借来更大的力量——自身外侧的力量——操纵这些能力。
  对于没有这方面才能的卡那齐来说,他完全无法理解那是什么样的情况,而觉醒后能够得到的,是比那更上一层的力量。少女得到了认识世界构成要素,进而操纵的可能性。
  「这真是不得了的奇迹啊。诗人,连这你都要说有它的『意义』在吗?」
  卡那齐的语气中带了点讽刺,不过诗人老实的点头。
  「应该有。不过她在这之后会很辛苦啊!从刚才的情况来看,她整个人非常混乱,似乎没办法好好控制力量。如果不能正视自己的力量、正视世界的真理,应该也无法控制这个力量吧?关于心绪安定的部分,这就要看周围的人如何应对了。虽然家族和亲密的朋友寸步不离的照顾是最好的选择,不过……」
  「……家族我是不知道,不过亲密的同伴应该全都死了。」
  卡那齐的语调显得有点阴暗。
  在艾尔·乌鲁其亚中,一同工作的伙伴通常都和家族差不多亲近,追杀卡那齐的整组人马,除了她以外全都死了。这是少女自己说出来的,而且大部分都是被卡那齐所杀害。
  「真是的……这家伙要怎么办?我可不想在这可疑到不行的妓院待太久啊!」
  少女进入妓院时,四周散发的危险气息是隐瞒不了的。
  以住在「圣地」的居民而言,这里的人们对打斗的反应实在太熟练了。不过,能靠半威胁半真实的话完美压制他们的诗人,也不像是个普通人就是了。诗人点头说:
  「说的也是,我尽可能帮助这孩子好了。」
  「你来?照顾她……会不会太危险?」
  「如果她能醒过来,用剑很难杀得了她吧?我有别的做法,我会负起发动遗迹机关的责任。比起这个,问题在你身上。」
  「我?」
  卡那齐回问,诗人用平静的表情点了点头。不过,说出的话一点都不平静。
  「因为她只靠着杀你这唯一的信念就到这里来,所以如果一个没弄好,可能会只剩下杀害你的执念。你能够信任我,将这孩子交给我照顾吗?或者现在就直接砍死她?」
  诗人平淡的说完,卡那齐看向诗人的脸。对方用琥珀色的瞳孔冷静地望着他。
  卡那齐感觉到胸口涌起一阵不悦,用压抑的口气说:
  「你在说什么啊!不管有什么理由,怎么可能对睡眠中的女孩子砍得下手。」
  「……你是认真的吗?孩子不是打算要杀你吗?」
  诗人一脸意外的询问卡那齐。他那毫无恶意的态度让卡那齐更生气,连保持声音的平静都要花费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仍然稍微有点僵硬。
  「我一直都很认真,这家伙醒来后还想杀我的话,再出手对付就好了。」
  诗人满脸不可思议的盯着卡那齐,然后稍微露出微笑。
  「……你真是个好人。」
  「你反倒似乎是个坏人啊。」
  「我只是主张博爱罢了。无论是善人、恶人、活人、死人,都一律平等的爱。这世上一切事物的流动,早在事前都已经被订定好了。无论是人还是物,该是什么就会是什么,会变成怎样就会变成怎样。」
  诗人平顺语调组合出的言论,就像是一种理想。卡那齐微笑着说:
  「原来如此。难怪你不问我为什么会被这群人追杀。」
  「嗯,说到艾尔·乌鲁其亚,最大的雇主就是帝国吧?那么,你应该是违反帝国法律的罪人。我对帝国既没有恩情也没有仇恨,对他们制定的法律也没有兴趣。」
  卡那齐对于说得如此直接了当的诗人,开朗地笑着举起一只手。
  「这样啊。那么我赶快去见一见不死者,赶快消失吧!这家伙就麻烦你啦」
  可下了这样的结论,诗人感到十分有趣的笑着看向他。
  「真信任我啊……如果我改变心意,说做不到的话呢?」
  「我会道歉。」
  「对她吗?」
  「对你。」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啊。抱歉!」
  卡那齐突然露出正经的表情,然后挥拳打上了诗人的胸口。
  卡那齐支撑着诗人的身体,确认他带着呆愣的表情闭上双眼。将他带有香草香味的纤细身体安置在房间的一角,然后拿起自己的行李。
  「信任吗……怎么可能会有?你把我想得这么好,我反而很困扰啊。」
  低声说完后,他将门开了个缝隙,窥探外面的情况。周围似乎没有妓院的人,卡那齐决定在被人察觉之前逃出这里,他关上门卷起袖子。
  正打算解开自己的行李时,他伸出的手顿了一下。
  眼前有药箱和剑,象征着自己选择的两条道路。
  自己是想要赶尽杀绝——还是打算放开一条生路。
  「答案是,想要活下去。」
  对着无人的地方自言自语着,卡那齐将手伸向行李。

  ◆

  拉多利这充满骚动的夜晚终于迎接天亮了。
  不过,这只是在时间上这么表示,离北部边境的太阳升起还有一小段时间。
  所有人都还在被窝里的早晨,卡那齐走在城镇最内部,也就是不死者之馆里的走廊上。他一大早就跑到馆外,在半放弃的心态下求见不死者,没想到居然顺利的进到馆里。
  馆内的仆役在前头引路,卡那齐单独走着。
  长廊边没有半个窗户,墙上毫无空隙的画满草木鱼鸟等纹样。只不过是条走廊,居然装饰的这么费心,普通连在王宫里都不会这么做。卡那齐稀奇的观赏着这里的豪华装饰,不过却因为一阵眼花而脸色泛青。
  全身好像感觉哪里不对劲似的,卡那齐问仆役:
  「那个……不好意思,这走廊怎么好像盖歪了。」
  「哎呀,真亏您能够察觉到。」
  口气中带着点佩服,仆役带着卡那齐走向走廊底端的门口。
  这扇门从远处观看似乎非常巨大,不过一站到门前却发现,房门还比仆役矮了一截。
  这走廊似乎是为了混乱人的远近感,而刻意建造成这扭曲的形状。
  「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兴趣。」
  毫不犹豫的回答后,仆役指向眼前的门。
  「那么,主人就在这间房里。啊,剑请先交给我保管。」
  「什么兴趣……啊,什么?不能带着剑吗?不过,里面那位不是不死者吗?」
  被他这么询问,仆役强装做毫无表情,不过他仍有一瞬间愣住。
  「……嗯。」
  「就算被砍也不会死才叫做不死者吧?这把剑是我父母的遗物,实在不想交给别人保管。」
  卡那齐露出困扰的表情,仆役带点厌恶的神情点了点头。
  「我了解了。门就在这,您自己请。」
  「嗯……谢啦。」
  卡那齐低头看向门把。
  总觉得事情好像太顺利了点。
  不过现在再怎么怀疑也没用,一直呆站在这儿也不是办法。
  卡那齐握住雕成鸟的门把,缓缓转动。随着一声轻响打开了门,一阵冰凉的空气拂上脸庞。
  门内,是一间铺满暗色调地砖的大厅。
  朝日刚好透过高处设置的彩色玻璃窗,在地面上映照出鲜艳的色彩。室内的照明几乎只有这道光芒,房间的角落沉浸在黑暗之中。
  一阵低沉的声旨,对走进门后就停下脚步的卡那齐说:
  「欢迎,巡礼者。这里是世界的边缘……你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
  「——很荣幸能见到您。」
  卡那齐踏着在地上跃动的光芒向前进,慢慢的可以模糊看见室内的情况。
  在像是阶梯的平台上设置着一张古老的石椅,一名男子坐在椅子上。
  外貌约在四十岁前后,气色很好,尤其是在那双微向上吊的黑色瞳孔中,充满着耀眼的生气。不过,散落在脸旁的头发却是一片纯白。
  这就是超越死亡的人类脸庞吗?卡那齐看着他,尽可能冷静的开口:
  「……我是为了取得命之花而来到这里,为了故乡受病痛之苦的同胞们。」
  「你的故乡在哪里。东方吗?」
  不死者看向卡那齐,他以充满智慧的声音如此问着。卡那齐露出了些微犹豫的表情,不过马上就回答他的问题。
  「在东方自治区,美丽的水之乡——水音·高岭。」
  说出那怀念的故乡名,卡那齐开始严重的头痛。
  「水音·高岭……东方自治区西边的都市吧?有着充沛的绿地和水源,制造出许多精巧的手工名产。不过,好像毁灭了吧……就在最近,似乎是受到魔物的袭击。」
  不死者的话让卡那齐感到很意外,他完全没想到不死者会知道自己故乡的事情。毕竟那是在很遥远的地方。真的,非常遥远。
  卡那齐从心中冰冻得极为寒冷的角落,将故乡的记忆给拖出来。
  所有的道路都像被海浪打过般支离破碎,澄澈的泉水完全干涸,到处都是死人。
  被诅咒的城镇,死之都。怀念的故乡。
  记忆中故乡的景致,就像是黑白的版画一样。
  头好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在远处响起一般。
  「——恕我冒犯,不过水音并没有灭亡。只是居民染上了魔物之毒,被帝都当成诅咒的城镇给封锁起来而已。城镇……还存活着,直到最后一个居民逝去之前,城镇都还不算灭亡。」
  「或许是这样吧?这么说来,据说从那城镇里逃出了一位居民。就是你吗?」
  「您知道的真清楚。我还可以拿出证据来。」
  卡那齐微笑着拉开黑色上衣的衣领,露出了从肩膀到有着漂亮腹肌的肌肤。
  皮肤不是纯净的白,带点象牙色的肌肤上有着无可抹灭的醒目伤痕。不过比起这些还更为显眼的,是犹如覆满他左半身般浮起的藏青色印记。印记呈现漩涡状,像是随意生长在水边的藤蔓般,带有一定法则的纹样。
  虽是不吉的诅咒烙印,不过如果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看到,甚至会觉得美丽。
  御座上的男人眉头稍微颤抖着,说出青年的名字。
  「你就是水音的药师,卡那齐·山水吧?」
  卡那齐用沉默代替了回答,带着些微发青的脸色粗暴拉起衣服。
  「故乡死了非常多的人。活下来的人,现在还在为魔物的毒性所苦……帝国虽然歼灭了魔物,不过却只将城镇当成被诅咒的都市封锁监视。里面的人们只能缓慢的等待死亡降临……我带回的命之花,是故乡最后的希望。」
  不死者吊起的双眼缓和了下来,点了点头拿起一旁小桌上的锤子,敲击一旁爬满墙边的金色金属管。
  一阵高音响起过后,仆役从背后的门里拿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卡那齐回过头,看到被拿来的托盘上放着一个小箱子。
  「我知道了。为了回报你忍着毒仍长途旅行到这儿的辛苦,我就解开你身上的毒。水音的水将会再度复苏,居民身上的魔物爪痕也将会消失。收下吧,这是命之花。然而作为代价——我就收下你的剑。这夺取性命的东西就代替命之花,留在我这儿吧!」
  在小箱子里,一朵白色的小花朝上仰望着卡那齐。
  卡那齐凝视着花朵,脱下左手的手套。细心注意的拿着花茎,手指被茎上的刺给刺了一下,传来一阵疼痛。不过卡那齐无视这股疼痛,将花拿到眼前。
  「……好棒,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
  他低语着,入迷般盯着花瞧。
  「把剑交出来吧!」
  仆役伸出手来催促着他。卡那齐像是想起来似的看向自己的剑,从腰带上连着剑鞘一并解下来放到仆役手中。
  「这又不是什么有名的剑,为什么这座城镇里有这么多人对这柄剑有兴趣啊?」
  「是这样吗?」
  观察着仆役的视线,卡那齐笑着说:
  「嗯,在我住宿的地方还有女子刻意来看这把剑。你要看吗?」
  「什么?」
  在仆役疑惑的抬起头之前,卡那齐反手握住了仆役手上的剑柄。
  就这样一口气拔出剑来。
  仆役的额头被划出了一道痕迹,正确来说,是一层薄皮被切开而流出了鲜血。
  「哇,哇哇哇……!」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伤,不过仆役因为流到眼前的鲜血而陷入恐慌。
  仆役发出了悲鸣,御座上的男子脸上带着焦虑和怒气站起身来。
  「你这家伙打算要做什么!」
  「我才想要问你。在这货真价实的不死者之馆里,居然会看到现在正出名的白色满月草,真是吓了我一跳。」
  卡那齐疲惫的笑着继续说道:
  「约在二十年前被人发现,一直都被列为最顶极的麻药而备受珍视的梦幻逸品。这也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实物,真感谢你让我上了一课。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御座上的男子敲了好几次身旁的金属管,不断从背后的门口涌入备有武装的仆役。
  负责警备的男子们走进来后,吊着双眼的不死者——「自称」的不死者安心吐了口气,露出庸俗的笑容。
  「坏人。」
  「那,我可以砍你们喽?」
  卡那齐消去脸上的笑容,向他走近了一步。
  他随意动作中渗出的杀气,震慑了周围的仆役们——这时,卡那齐突然感到脚软。
  「咦?」
  发出声音的同时,卡那齐陷入和受诅咒时不同的奇妙漂浮感中,眼前的景象转了一大圈。
  「……终于起作用了吗?」
  青年随着沉重的声响倒在地板上。周围的男子迅速靠近拿走他手中的剑。
  「他的身体习惯毒性了吧?话说回来……这次来的人物还真有名啊。」
  其中一名仆役转换了语调,朝御座这么说着。
  让卡那齐倒下的,是他们事先准备好的毒。他们将毒涂抹在花茎的刺上。御座上的男子露出笑容,从头上拿下白色的假发。
  「有名是有名啦。不过是以将自己的故乡喂到魔物嘴里,最后还独自逃跑的人渣而出名。算了,应该还可以卖给路斯吧?抓起来。」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4-21 23:09 编辑 ]


  3舞台的背后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
  在梦里,少女呆滞的呢喃着。
  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语。什么都没有,这里什么都没有。
  吹着狂风的荒野中,少女独自呆站着。
  身上没有一丝半缕。
  没有任何人守护,也没有任何东西能保护自己。
  (好寂寞。)
  虽然试着在脑中浮现这样的心声,不过只感到有点愚蠢。
  就算将寂寞说出口,这里也只有自己一个人。什么人都没有,是要引发谁的同情。
  不过,从荒野外突然传来回应。
  ——你很寂寞吗?
  那是一道柔和澄澈的女性声音。少女睁大了眼,在荒野中寻找声音的主人。
  (嗯,好寂寞,独自一人非常的寂寞。)
  ——这样啊!我也一样,独自一个人。非常的寂寞。
  传来的声音非常飘渺,和追求绝对保护者的少女所需要的不大相同。
  不过,比起独自一个人算是非常好了。少女像要紧抓住这声音似的看向周围。
  (那,和我见面啊!)
  ——我也想见到你,过来救我。
  (我帮你。我会去救你的,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在……
  少女拼命集中注意力听取耳边柔和的声音。
  可是,声音突然转变为稍微高亢的男性声调。
  「……你醒了吗?」
  听到这平稳的耳语,少女微微睁开双眼。
  眼前是妓院里仆役使用的狭窄房间。
  房内没什么稀奇的摆设,是个简陋的房间。不过,周围却飘散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像别人的事情一样遥远,看起来却又像想要说些什么般坐立难安。少女用她玻璃珠似的瞳孔环顾灰色的房间,然后将视线拉回看向自己的男子身上。
  白色的脸庞、白色的头发,无条件付出的温柔的琥珀色瞳孔。
  在诗人的看护下,少女缓缓坐起身。
  她对诗人的过人美貌并没有做出特殊反应,只带着毫无感动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身体。
  一直都穿在身上的黑衣被脱去,换上一套粗糙的乳白色衣裤,手掌上包裹着绷带。用手指确认后,发现喉咙上也有接受过治疗的痕迹。
  「有哪里不舒服或是会痛的吗?」
  坐在床边凳子上的诗人沉静的问她。看着他身上样式古老的白衣,以及腰带上金丝银线的刺绣,少女摇了摇头。少女紫红色的瞳孔向上一看,正对上纯白青年的视线。
  「你,是谁?」
  自己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却好像是别人的一样。
  不如说,少女想不起来自己原本有怎样的声音。
  不只是声音,过去的一切,还有现在在身边所有的事物都极度遥远,充满着空寂和干燥。这里是哪里?我又是谁?
  不知道,不过这都不重要。
  看着她无意义的侧头思考,诗人毫不困惑的回答:
  「我是诗人,现在的名字是空。」
  「我的,什么人?」
  「朋友。」
  听他这么说,少女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仿佛受尽风吹雨打荒野般的脑袋中,没有丝毫关于他的记忆。在遗迹见面时,她没有任何余裕可以记住诗人的脸。
  「我,不知道你是谁。」
  「当然不知道,因为我们现在才要开始了解彼此啊。首先,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少女再次在荒野中探索,找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自己的名字应该是这个。
  「我是……米莉安·卡列思蒂亚。」
  听她报上名字,诗人盯着她看了一小段时间。虽然他的视线很强烈,不过却不可思议的几乎感受不到负荷。
  「原来如此。米莉安……红与蓝,力量与冷静,体贴与理性。」
  「这是什么?」
  「你所拥有的东西,我所看到的东西。你现在遗失的,总有一天会取回的东西。」
  「我听不懂。」
  「现在不懂没有关系。比起这个,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之后打算怎么办。米莉安,你到现在为止做过哪些事……还记得吗?」
  「到现在为止?」
  将头侧向相反方向,米莉安回想着。
  战斗训练和帮忙家事——这太久远了。
  抬头看花瓣飘落,挥着手——这是更早以前。
  和人对砍——这是最近的事。
  想到这个的同时,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荒野中吹起了猛烈的暴风,因为摩擦而让什么东西烧了起来。
  看见少女的头发快被从发尾窜起的摇曳火焰给吞噬,诗人迅速握住她的手,这次的火焰中饱含恶意,感受得到火的热度。
  「放开我——你会烧起来的。」
  少女心生动摇的说着。但毫无表情的诗人却似乎带了点微笑的摇摇头。
  「我不放手,你把火收回去。」

  

  我怎么可能做得到——虽然这么想。不过,她不想看到这么温柔和自己说话的人烧起来。不要!只是这么想着,火焰就慢慢的消退下去,她心中也回复了平静。
  只要这么做就好了吧?少女似乎稍微了解到什么,稍微放松了心情。
  少女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紫红色的瞳孔中恢复了一些感情。
  「我……在追人。罪人、毁灭了一座城镇……被判死刑,不过,反抗后逃了出来——杀了我的伙伴。」
  「是卡那齐吧?」
  「……没错。」
  听到这名字,米莉安紧咬住牙关。诗人缓缓的继续问:
  「你现在仍然想杀他吗?」
  「当然!」
  少女的眼神瞬间充满杀气。不过从她的眼中,诗人也看见因此而复苏的强烈意志光芒。紧闭的双唇带着一丝笑容,诗人叹了口气。
  「……现在会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听好,米莉安。卡那齐正在这座城镇里……应该还在,至少昨晚之前都还在,也帮你做了治疗。」
  诗人握着少女的手如此说道。这次,米莉安的眼神中闪耀着希望的光芒。
  「现在呢?」
  少女问完,诗人露出奇妙的表情。说是奇妙,还不如说像人类该有的表情。他苦笑着回应:
  「……我想,应该是到不死者之馆去了。说到这个,他治疗完你的伤之后,对这里的所有人都下了安眠药,然后带着行李消失了。看来他相当讨厌我们啊!」
  「被他讨厌,很好。我也要到那里,找到他,杀掉。」
  「我跟你一起去。不过在这之前先吃点东西吧。」
  少女自然的点头赞同,抬头看向站起身的诗人,米莉安又疑惑的问: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
  诗人眯起眼回答:
  「因为是朋友啊!」
  少女听到诗人说出过去很少听见的话语,在她那所有事物都像是别人的事情般,毫无感觉的世界中,似乎只有诗人的身影看得特别清楚。

  ◆

  「回去了……?」
  对着在原地愣住的少女,看门人重重地点了头。
  「是的,顺利取得命之花后就马上动身了。看来是有很紧急的要事。」
  「怎么可能……!」
  「这样啊,我知道了。感谢你亲切的帮助,工作辛苦了。」
  捂住米莉安正打算询问的嘴,戴着帽子的诗人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看门的人听着他过度爽朗的语调,感到莫名难受而移开了视线。
  「呃,那个……啊,你们不用和不死者见面吗?」
  「我们只是无欲无求容易满足的小市民罢了。虽然人家常说穷人很闲,但我们实际上还有很多事要忙,所以再见啦!」
  诗人最后还刻意露出笑容,快步离开大门前。他不知道从哪来的这么大力道,拖着少女走进大马路旁的巷子里。
  「他骗人!」
  直到此时,诗人才放开捂住少女嘴巴的手。米莉安用燃烧着的视线看向不死者之馆。
  「他还在那里面,我感觉得到。」
  「真的吗,米莉安?」
  少女毫不掩饰眼神中的愤怒,肯定的点头。诗人用手指掀起帽子,思考着看向天空。
  「如果是他买通守门者来摆脱我们……真的只是这样的话就好了。」
  诗人的话在暧昧的地方打住,拄着木杖朝巷子里走去。米莉安慌忙在不死者之馆和诗人间来回看着,最后还是跟上诗人的脚步。
  两侧被石制建筑包围的巷子十分狭窄,路面各处都铺设的很完美。
  拐着弯,不断分岔、回旋、四处设置着许多小阶梯的整洁小巷,延伸着遍布整座城镇。米莉安不安的抬头看向高挑的诗人,担心的问:
  「你要去哪里?」
  「嗯?啊……有点事让我很在意。」
  诗人说到这时压低音量,凑到少女耳边说:
  「其实,我以前就来过这里,现在和那时相比之下改变了很多。」
  「……喔。」
  诗人像是在揭露什么重大的秘密一样,但是现在的米莉安对那并不感兴趣。
  没有因为她毫无兴趣的反应而沮丧,诗人继续说道:
  「过去,这里是真正的乐园,没有什么妓院。那时候,这里可是厌倦日常生活的人们所追求的一种异次元。在这样的乐园里,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妓院!」
  「妓院是?」
  听到少女认真的提问,诗人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天空想了一想。
  「那是……某一种疗养院加上旅馆功能的地方。这不重要,这座城镇似乎起了什么变化。从正面进去总觉得不太好,我们悄悄从暗处潜入吧。」
  听到他这么说,米莉安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审视诗人一遍。
  「你做得到吗?」
  「放心,这座城镇可是有很多秘道呢!因为是馆主的兴趣。我知道几条可以进入的通道。」
  「这样啊。」
  米莉安稍微放心的松了口气,再度看向诗人的脸。
  「……空,之前来的时候,有看到馆主的脸吗?」
  听到她的兴趣朝向卡那齐之外的事物,诗人露出些许的笑容。
  「有看到啊。是位女性,就像是少女一样的人。」
  「很孩子气吗?」
  诗人听到这回答,小声的笑出来。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有点不一样。『少女』这身份,在某些意义上是很接近大人的。」
  那么「像是少女」又是怎么样的情况呢?米莉安想到这儿,突然停下脚步。感受到一股不知名的预感,她回过头去。
  弯弯曲曲的马克塞风格巷弄里,有如隧道般贯穿建筑物的通路正中央,站着一名少女。
  纤弱的肢体、及腰的长发,全都是一片纯白,看不清楚她的脸。
  就像在梦中看到的人,脸部的五官轮廓一片模糊,分不出眼睛鼻子。   铛啷,传来清脆的声响,米莉安察觉她的双脚上铐着脚镣和锁链。
  银色的,像是装饰品一样的锁链。
  「对了,米莉安,如果你遇到卡那齐,可以不要马上就动手杀他吗?」
  「——为什么?」
  一提到和卡那齐相关的事,米莉安立刻以锐利的眼神看向诗人。他似乎没有察觉到背后的纯白少女,仍旧看着前方走着。米莉安再次朝少女的方向瞄了一眼,不过巷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诗人继续说:
  「他脸上露出非常明显的死相……不过却奇妙的充满生气。我觉得那或许是代表着,他还有什么要做的事没有完成。还有什么很重大的事情,我想要看到他之后的——!」
  「怎么了……?」
  抬头看向突然失去悠哉表情,慌忙停下脚步的诗人,米莉安感到很疑惑。
  诗人像是全身僵硬般愣在原地,然后突然又将背贴着巷子旁的墙壁。
  「有哪里不舒服吗?」
  对着一脸担心的米莉安,诗人像是承受着很大的压力般挥着手。
  「安静……那个……在那边,有个全世界唯一让我感到棘手的人物在。」
  「全世界唯一……」
  究竟是怎样的人啊?
  米莉安把头探出巷子,看向对面的城镇大门口。
  数名男子和一名女子组成的旅行团,跟着像是不死者之馆仆役的男人走了进来。
  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米莉安感到很疑惑,但马上就被诗人拉住衣领拖回巷子里了。

  ◆

  「真没想到你们不但没有使用地下通路,还只带这么少的人,欢迎来到这里!」
  仆役将帽子带整齐,对着背后的客人露出谄媚的笑容。
  不过,回应的声音却非常的冷淡。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我的共通语没有问题,在我看来,你刚刚似乎是在嘲笑我们的愚蠢对吧?」
  「咦?不不不,完全没有这种事,绝对没有!」
  仆役勉强维持着笑容,抬头看向那位高挑的女性。
  她带着些许微笑,用淡茶色的瞳孔盯着比自己略矮的仆役。女子的年纪不算年轻,属于充分理解自身魅力的那类女性。纯白的外套上,散落着极为直顺还带点赤红的金发。
  没有刻意化妆的美貌上挂着冷酷的微笑,女子用食指指着仆役。
  「我还没关系,不过你得为你的失礼向伯爵道歉。」
  「可是……其实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关系啊!」
  背后的人发出一阵令人无力的声音,拿下帽子搔了搔头。
  这人穿的淡茶色皮革外套,光看外观就能知道非常昂贵,不过衣服底下的人物却和外套完全不相称到令人绝望的地步。外套有着适合任何人穿着的色彩和外观,竟然还能够如此的不相称,那也就表示他是个不适合高级品的男人。也不是说他的外表有哪里不好,只是缺乏魅力。虽然要说他迈入壮年说不定还嫌早了点,不过一点年轻的气息都没有。
  用帽子压下暗茶色的鬈发,被称为伯爵的男子稍微驼着背向前走去。
  「总之我们赶快过去,要点茶还是什么的来喝吧!我饿了。」
  「班修拉尔大人,身为帝国贵族不可以有这种态度。请把背挺直。」
  女子用严厉的语调说着,带着运送货物的壮汉们跟上伯爵。
  「不要说得好像我母亲在训话一样,你这会让我伤心的回想起许多过去的回忆啊!像是是那美丽又严厉的竹尺之类。啊,真令人怀念哪,当时被打的好痛啊!」
  「您的母亲大人今年贵庚?」
  「今年六十,而且活力旺盛……真希望她快点变得衰弱……啊,先别管这个。仆役。」
  「有、有什么事?」
  完全看不出来这群旅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站在他们前方的侯役慌忙回过头。伯爵晒黑的、一点都不像贵族的脸上,露出极为认真的表情问道:
  「这里有没有一个白皙的美人?」
  「什么?」
  被唐突的一问,仆役交互看了看伯爵和女子的脸庞。
  在脑袋中盘算了许多事情后,露出了暧昧的微笑。
  「您、您在说什么啊,伯爵大人。要美人的话不就站在这里吗?」
  「哎呀。」
  女子眯起眼笑着,但看起来并没有很高兴。
  仆役的内心狂冒着冷汗,不过伯爵却摇了摇头。
  「嗯,不是在说这个啦!是个男的。」
  「……啥?这样啊……是男人吗?男性又白皙的美人吗……?这实在不太常见啊……」
  真不愧是贵族,兴趣还真是特殊。仆役边想边开始祈祷这带路的工作能早点结束。

  ◆

  「老大,是客人。」
  「嗯……喔,等等。」
  男子慎重的将小玻璃瓶盖上,抬起削瘦的脸孔。男子脸上高吊的双眼令人印象深刻,虽然换上了带有光泽的长下摆帝国风上衣,不过要是让卡那齐看到,一定能认出他就是在谒见厅伪装成不死者的人。
  「是谁来了?」
  男子将玻璃瓶塞进口袋,从铺着深红皮革的椅子上站起身。
  穿着馆内仆役装束的部下,边带路边看向一张使用过很多次的纸片。
  「基斯朗·亚细·齐亚拉·狄诺·班修拉尔·蒂·费尔帝拉伯爵,和他的爱人以及仆役。」
  「名字还真长,是帝都那个好奇心旺盛的家伙吧?就是克琉索边境伯爵介绍的那个。看起来好应付吗?」
  「很难做出判断。」
  「嗯,算了……啊啊,欢迎来到这里,伯爵大人。」
  被称为头目的男子露出诚恳的笑容,穿过部下打开的门走进其中一间招待室。
  招待室的乳白色墙上密密麻麻刻画着鸟兽和人的图样,虽然不算宽广,却是个很豪华的房间。
  格子状的窗户中嵌着彩色的玻璃,眺望着窗户的男子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从他站的位置和服装来看,他应该就是伯爵吧?首领对着他深深鞠了个躬。
  「长途旅程辛苦了。您可以称呼我为阿迦冯,阁下。」
  「嗯,劳烦你出来迎接也辛苦你了。」
  「说什么劳烦,您一定是在开玩笑吧?像您这么高贵的客人居然亲自来到这么偏远的地方……这是我们的荣幸啊。」
  「这里的确是很偏远啊。就算坐雪橇也花了好久的时间。我是不会累啦,修娜尔你呢?」
  「虽然有点累,不过很有趣。我还满喜欢冒险的。」
  「这真是太好了。」
  阿迦冯连女性都一同奉承,同时望着她优雅的身影。
  班修拉尔毫不在意他的模样,一副无聊的表情搔着下巴。
  「不过,对我来说也是一次不错的散心啦。帝都要说刺激是很刺激没错,不过一直待在里面也有点腻了。你这里的『花』会在帝都流行,大概也是类似的原因吧?虽然最近好像缺货缺得很严重。你打算怎么解决,那边的人再怎么高贵,也差不多快要爆发了喔!」
  「这真是非常抱歉,给高贵的客人们带来这么多困扰当然不是我们所乐见的……不过,我们自己也有很多问题。既然班修拉尔伯爵都到这儿来了,就希望您能将在下的苦衷列入考量中。」
  「好好好,关于买卖的话题这部分,我们就尽量做到双方都有益的情况吧!嗯,先别提这个了,总之,我有点饿……」
  这时,背后的修娜尔突然发出奇妙的咳嗽声。班修拉尔的视线在半空中停住,将之后的话吞回肚子里重新说道:
  「……总之,你能先带我参观这里的设施吗?阿迦冯。」
  「当然没问题,请跟我来。」
  阿迦冯脸上仍然挂着完美的笑容,推开门。班修拉尔轻佻的跟在他身后,修娜尔伸出手挽起他的手臂。
  「我可以一起去吗?」
  「喔,当然可以啊!毕竟药的好坏你比我还清楚,没问题吧?」
  「能够有美女相伴是我无上的光荣。」
  阿迦冯深深弯下腰诚恳的说着,带领着他们在馆中行走。
  「基本上,这间房子是前世界的遗迹。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会注意参观的路线,不会让你们靠近会引人发疯的机关。这间房子是从原本的主人手中和平转让所得,除了前世界的机关之外还有其它的特征——有几个很有趣的机关。秘门、歪斜的走廊、会移动的天花板……看,就像那扇门,看起来应该可以打开吧?」
  「当然啊。怎么,难不成那其实是画在墙上的吗?」
  班修拉尔好奇的探头看向门,修娜尔暗中掐了他的手腕一把。
  阿迦冯露出笑容打开门。
  门中是一片黑暗。从下方传来腥臭的空气,显示门后是一个极深的洞穴。
  「实际上是可以打开,不过后面没有路。」
  「……真是奇特的兴趣啊。」
  「这是房屋原本持有者的兴趣。人类活了太久,似乎兴趣就会变得很不一样呢。」
  阿迦冯带着讽刺的笑容继续说:
  「光在这间房子里,就是一场冒险。用来对付侵入者倒是非常实用,无论是面对帝国的士兵还是战斗种族,在这里面都能轻易的迎击,不过,我不觉得那群人会有兴致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就是了。就算是我的部下,新加入的人也会在这里面迷路,运气不好可能就这样失踪了。」
  「这样不是很麻烦吗?」
  「正如您所言。可是,用来处理麻烦事也很方便——这里的地底下就是那个『花』,白色满月草的栽培地。您当然知道是什么吧?能够当做安眠药来使用,但能让人见到极致美梦的效果比较有名。那是这里的特产品,只是地底下是个很阴湿的场所,阁下应该不会想要参观吧?」
  阿迦冯一边流畅的介绍一边拐了好几个弯,爬上简短的阶梯,穿过隐藏的秘门。当班修拉尔他们的方向感完全混乱时,男子带他们走进了一间站着几名部下的小房间。在房间底端的门前,阿迦冯亲手解除了门上的两道锁,带着微笑转过身。
  「请往这边走,伯爵。这里是毒药的展示场所。」
  在敞开的门后是一间细长的房间,里面连一扇窗户都没有。
  阿迦冯将烛台拿进室内后,朦胧的照出了一部分设置在房间角落的橱架。
  在烛火的照明下,可以看见架上并排着许多玻璃瓶和小箱子。
  里面的内容物千奇百怪,还有些像是奇异的艺术品。
  从植物的果实和种子、娇嫩的花朵、色彩斑斓的昆虫,看起来可以食用的香菇、矿石,到奇形怪状的骷髅,甚至连木乃伊化的死人手臂都有——室内展示着各种毒药的原料。
  当烛光照到了许多展示毒素效果的恶趣味人体模型时,班修拉尔单眼眨了一下,修娜尔则半眯着双眼。阿迦冯得意的继续说:
  「这里几乎聚集了大灾害之后被人发现过的所有毒物。您看得出来吗?这是『恶灵的慈悲』那边是『盲目的眼光』。这是毒花的蜜汁,可以为茶和酒增添无法言喻的风味。然后,这就是『白色满月草』……您平常是如何服用?制成药水吗?」
  阿迦冯回过头看向修娜尔。她露出僵硬的笑容看向男子:
  「唉呀!我看起来像是麻药上瘾的人吗?是要用在他人身上的。」
  「原来如此,真抱歉。」
  阿迦冯用认真的表情鞠躬道歉,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个玻璃小瓶。递到修娜尔的面前,微笑着说:
  「要用在他人身上的的话,要不要试试看独创的东西。虽然预定是要在下周的祭典上才会发表,不过特别通融将试用品送给你们。这可是从地底下挖出的猛毒。」
  「这是什么东西,树木的根吗?」
  阻止修娜尔打算伸出的手,班修拉尔如此问道:
  他凑近玻璃瓶,盯着瓶中的白色块状物体伸出手来。阿迦冯将瓶子交给班修拉尔,耸耸肩。
  「是太古时期树木的根,交给我的人是这么说的,详情我也不清楚。将根磨成粉吞下一点之后,似乎能够目睹极棒的光景。之后,全身会燃烧起来。」
  「烧起来?因为毒吗?……管他的,我就收下吧!」
  皱着眉摇了摇头,班修拉尔将药瓶收进衣服的内袋里。
  阿迦冯脸上浮出殷勤的微笑,打开细长房间底端的门。
  柔和的光芒射入屋内,两个客人都松了口气。
  「觉得如何?到了祭典那天,还可以见识到更多悖德的商品喔!」
  「光看到你就已经够悖德了啊!这里对她而言好像太刺激了。」
  「啊……这真是太抱歉了!真对不起,美丽的女士果然应该要参观美丽的事物啊!那么这里的东西您觉得如何?这里的东西就很正常了喔。」
  苦笑着行了个礼,阿迦冯又向前走去,打开其中一扇门。
  「……?好豪华的仓库啊!」
  班修拉尔战战兢兢的窥探室内,他的形容非常贴切。
  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堆满了东西。
  堆积成山的柜子里满是带有精致刺绣的衣物,精细缝织而成的挂毯四处散落,珠宝饰品在其上闪耀着光芒,圆桌上危险的堆满了绘有细致画像的香烟盒和烛台。
  与其说豪华,不如说是杂乱的房间。虽然东西非常多,不过品质却参差不齐,反而更加深房间给人混乱的第一印象。阿迦冯眯着眼说:
  「这是深信不死者仍住在馆内的人们所献上的贡品。我是没办法理解啦!不过都到了这个年代,想要依靠神明或不死者的人还是很多。不知为何,他们似乎希望被人类以外的存在支配。」
  看着像是演员般演说着的男子,班修拉尔耸了耸肩。
  「当然还有这些人存在啊!就算在我的国家,初代皇帝也得要对外宣称是受到神明的启示才干得下去。你就这样一直欺骗来巡礼的人们,不怕哪天遭到报应吗?不死者应该还在吧?在这个城镇的某个角落。」
  「喔!伯爵,很可惜,这里的不死者病了。她再也没有办法完成人们的愿望了。所以,我们不得已才将她给废了。现在已经不再是神明的时代了。」
  「不死者病了吗?真厉害啊!最近到处都能听到不死者消失的传言,其中一定有许多是像你这样的人在搞鬼吧?算了!也好,时代是会改变的。」
  班修拉尔随意的点头,阿迦冯微笑着回答:
  「恕我冒犯,阁下。时代是可以改变的。无论是命之花还是毒药,东西值钱的话就卖,有钱就用,然后世界就会随之运转。我们确实是恶徒,躲在不可侵犯的遗迹里贩卖麻药,交易毒品。即使如此,世界仍然在运作啊!巡礼者们只要付出对等的代价就能见到美梦……您不觉得,这比无法拯救世人的神明或不死者还要来的有用吗……什么事?」
  最后的台词,是朝门口对自己打信号的部下说的。
  阿迦冯眯眼看着部下的信号,马上恢复笑容对班修拉尔说:
  「真不好意思,部下似乎有事找我……请恕我离开一下。真的非常抱歉,请您待在这附近参观。如果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尽量拿走没关系。不过请不要离开太远,这里何如果没有人带路,不是迷路……就是有可能会危及生命安全。那么,我先离开了,马上就回来。」
  男子满脸笑容的说完,便和其中一名部下交谈着离开了。
  对话中好像能听见消失了两名「客人」还是什么的,不过听得不是很清楚。

  ◆

  在阿迦冯离开后,修娜尔仔细审视起周围的情况。
  走廊上有一个人正在看守这个房间。
  总之,她先对守卫露出微笑,关上贡品仓库的门。
  「喔,好棒,这样的情况真是让人热血沸腾啊!修娜尔,这里玉石混杂,说不定真的能挖出宝藏呢!」
  班修拉尔站在堆叠成山的箱子前满足的说着,修娜尔用冰冷的视线瞪着他。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这可是堆积成山的证物。」
  「堆太多了拿不回去啊!」
  「之后再搬不就好了。」
  两人降低音量对谈,男子弯下腰拿起绒毯的一角,微笑着抬头看向修娜尔。
  「我们似乎被当成兴趣特殊的怪人啊。」
  「本来就是这样没错吧!不过这里也改建、增建得太严重了吧?」
  「是啊,只是为了躲避捉拿,坏人都会做到这么夸张吗?」
  「我实在无法理解……听好,我去和看守谈些愉快的话题。班修拉尔大人就在这里调查有没有值得注意的东西。我出去了。」
  「好,你要小心喔!」
  班修拉尔对着像猫一样,从门缝钻出门外的修娜尔挥了挥手。
  这时,似乎从他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
  班修拉尔回过头,将注意力集中在听力上,不过四周只有一片寂静。走廊传来修娜尔和仆役兴奋的对话声,可以听出他们慢慢远离这里。
  「……是错觉吗?」
  当他这么认定而回头看向圆桌时,他背后大箱子的盖子被举了起来。
  下一瞬间,班修拉尔的后脑勺感到一阵疼痛。
  「痛痛痛痛痛……发生什么事了……喔?……」
  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就被压倒在地板上,痛得边打滚边转过身来的班修拉尔发现身上压着一个木制大箱子……根本就是棺材的盖子。他正打算伸手推开沉重的棺盖时,突然僵住不动。
  因为他察觉到,从放置在房间角落的棺材里爬出了一道人影。
  「……居然把人当尸体运送……」
  低声说着从棺材中缓慢爬出来的,是个黑发的青年。虽然看起来不像死者,不过他的脸色极为铁青。丢棺盖的,怎么想都是这名青年。
  「呃……你是谁啊?那个…兴趣是睡在棺材里的怪人吗?」
  班修拉尔躺在地板上询问,同时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黑发的青年——卡那齐从棺材爬出来后看了周围一眼,从堆积在一旁的宝剑中抽出一把。
  (咦?这展开好像不太妙啊!)
  卡那齐俯视着冷汗直流的班修拉尔,面无表情的问他:
  「……你遇过因为兴趣而喜欢躺在棺材里的人吗?」
  「不,没遇过。不过世界这么大,说不定真有人的兴趣是这样啊!」
  「哪有这种人啊!」
  卡那齐拔出手中的剑,大声反驳。
  这家伙真的会砍。直觉如此告诉班修拉尔,他抓住压在自己身上的棺盖,用双手举起沉重的木制盖子,挡下卡那齐的剑。
  一声钝重的声音响起,剑身卡进了棺盖里。
  手腕感受到棺盖传来的冲击,班修拉尔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水。
  抬头一看,卡那齐这一剑砍进了厚重棺盖将近一半的部分。
  「真钝。」
  卡那齐不高兴的咂舌并放开剑柄。他也不管卡在棺盖上的宝剑,直接弯下腰、伸手握住挂在班修拉尔腰间的剑柄,将剑抽了出来。
  卡那齐对着呆然的班修拉尔又挥了一剑。再次出现一道撕裂空气的声响,这次棺盖很漂亮的被斩成了两半。
  班修拉尔脸色铁青的从分成两半的棺盖下爬出来,拚命挥着手。
  「等、等等,等等!你你你你这是什么吓死人的技巧……我也只用这把剑砍过苹果之类的东西而已!最重要的是,我不记得做过什么会让人突然拔剑砍我的事啊!」
  「喔?那么,不但将不死者藏起来取代她的身份,对于为了命之花而认真跋涉前来的我还下毒的那个家伙,你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没有、没有,完全没关系!」
  惨叫似喊着的班修拉尔躲进圆桌底下。
  卡那齐紧跟着踢翻圆桌,桌上一整套金属制餐具发出巨大的声响散落一地,卡那齐举剑对着在堆满宝石的地板上爬行的班修拉尔问道:
  「那你赌上性命给我说清楚,你是谁?记住,你们大部分的对话我都在棺材里偷听到了。」
  「呃,这个嘛,我是……为了方便他们的麻药生意在帝国首都圈流通,并藉此分得一部分收入而到毒品市场来的大贵族……咦?」
  「很好,是坏人嘛!乖乖的受死吧!」
  卡那齐再度举剑袭向班修拉尔。
  班修拉尔在千钧一发之际低头躲过了这次斩击。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虽然是这样,可是其实不是这样!喂,你这家伙,砍了我可是会后悔莫及喔!」
  突然从他口中冒出威胁,卡那齐疑惑的皱起眉头。
  「为什么会后悔?」
  班修拉尔瞪着卡那齐看了一阵子,唐突的趴在地面上。
  「毕竟,我可以提供你想知道的所有情报……讲白一点就是在求饶啦,对不起!请不要砍我!」
  看他这么夸张卑躬屈膝的求饶,反而是卡那齐忍不住铁青着脸。虽然王公贵族摆起架子很惹人厌,可是被如此跪拜求饶也让人很难受。虽然是留学过的知识分子,不过对于根本还是平民的卡那齐而言,只能颤抖着勉强挤出话来。
  「什么……你……你难道没有什么贵族该有的尊严吗!」
  「就是有所以才能舍弃啊。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班修拉尔察觉卡那齐冷静了不少,稍微回复平静的跪坐着。

  

  卡那齐将剑指着他,脸上带着些许疲惫的问道:
  「……那我问你,虽然刚才在棺材里有听见,不过之前和你说话的,就是这个毒品市场之类的招集人吗?」
  「没错没错!他的名字叫做阿迦冯,原本似乎只是个小恶棍,不过现在是这里的头目。他掌握了不少的麻药和毒品市场,最近还将势力扩张到了帝都中心。兴趣是装成贵族,喜欢纤细高挑的女性……你问这要干嘛?」
  「为了逮住他,问他真正的不死者和命之花在哪里。」
  青年毫不犹豫的回答,班修拉尔仔细的看着他。
  「你……只有一个人吗?不只是馆里,连街上的人们都是他们的同伙喔!」
  「那又怎么样?这样就不会将一般人卷入,反而更好。拿去!」
  「什么拿去,你这是……」
  眼前,青年将剑柄递还给班修拉尔,让他感到非常困惑。
  卡那齐满脸厌恶的皱着眉头说:
  「在帝国里,剑代表着贵族的骄傲吧?不要这么简单就被人夺走。还有,不要这么简单就跪在地上。贵族的尊严就是领地人民的尊严,在你有生之年都要好好的保持着这尊严。」
  「哇……真是个笨蛋啊,你人也太好了……」
  班修拉尔打从心底感动的说着伸出手,不过却不是抓住剑柄而是抓住剑身。
  在卡那齐察觉异状前,他用另一只手的拇指用力摩擦戴在手上的戒指。
  从戒指的宝石中浮现了一道朦胧的发光文字。文字转了几圈,射出一道青白的火花。
  火花瞬间变化为电击,像毒蛇一般窜上剑身、打中了卡那齐。
  「哇啊!」
  如同被捶打一般的冲击,让卡那齐的身形一阵不稳。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卡那齐只感到四肢麻痹、眼前闪烁不定。
  「……尝到厉害了吧!这就是光魔法教会特制,雷击戒指试作品第五号的威力。」
  班修拉尔刻意说明,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剑,收回剑鞘里。
  卡那齐眯着眼,努力试着恢复视力。
  「你这家伙……用这什么卑鄙的手段……!」
  「这就是人家常说的魔法机械。取代魔法的咏唱,将咒文直接写在拥有魔力的石头上就能发动。虽然威力很小,但好处是没有魔法的才能也可以使用。」
  他露出笑容,动了动其他戴着戒指的手指。然后恢复正经的表情说道:
  「现在总算能好好的说话了。我说你啊,赶快逃吧!这里的规模不是你一个人能够解决的。虽然不能详细的说明,不过我应该不是你的敌人,而且这里的坏人也不会逍遥法外太久。听好,这个城镇会在一星期后露出真面目,到时这里会聚集成堆的恶徒。你在这之前赶快离开吧!如果办不到的话,记得将这东西绑在右手上。」
  他从衣服内袋中抽出了一条品位很差的黄色布条,丢向靠在箱子边的卡那齐。缠在布上的小瓶子也顺势落在卡那齐脚边。
  听到声音,卡那齐低头看向脚边。看到地板上的小瓶子时,他的视野突然间恢复正常。
  卡那齐弯下腰,用仍旧有点麻痹的手捡起瓶子。
  班修拉尔看到后开口说明:
  「啊,那个是刚才阿迦冯给我的东西,据说是新发售毒药的试用品。」
  对这时的卡那齐来说,班修拉尔的声音就像是从远方传来一样。卡那齐全身专注在凝视玻璃瓶的内容物上。
  玻璃瓶中,放着一块像是白色珊瑚,又像是骨头的碎片。
  「——唔……」
  一阵强烈的头痛袭来,让卡那齐忍不住用另一只手压住半边的脸。像要裂开似的剧烈疼痛,让他才刚恢复的另半边视野又染上一片纯白。
  被迫回想起的过去记忆在眼前不断闪烁着,他的意识慢慢开始混浊不清。
  手不停的颤抖,像是害怕玻璃瓶会掉落似的,卡那齐紧紧握住瓶子。
  剑,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剑。
  手边没有自己的剑让他感到非常害怕。没有那把剑不行!不是自己的剑不行!自己还记得这股强烈的头痛,这是封印在内心最冰冷角落的记忆快要复苏的前兆。这种时候,如果手边有自己的剑应该会好过一点的。
  「嗯?怎么了?什么病发作了吗?」
  班修拉尔发现卡那齐的状况不太正常,抓住他的肩膀轻轻摇晃着。
  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青年像是魂魄被夺走般注视着瓶子颤栗着,在班修拉尔不知该如何帮他时,走廊传来慢慢接近这里的对话声。像是提醒他提高警戒似的,修娜尔提高了声调不知和守卫在聊些什么。
  「……喂,你进这里躲一下。馆里的人回来了。」
  班修拉尔抓住卡那齐的手,半拖半拉的将他带到一个大型衣柜旁。被塞入衣柜前,卡那齐终于抬起头,用冰冷的眼神看向班修拉尔。被卡那齐深渊般的眼神压迫,班修拉尔不禁战栗问着:
  「有、有有有有什么事,怎么了?」
  「……关于这东西,那群人还说了什么吗?」
  卡那齐看向手中的小瓶,班修拉尔歪着头想了想。
  「我也不清楚……好像说是什么古树的根、服用的人会烧起来、从这地底下出产的之类,大概就这些吧……啊啊真是的,我不知道你要干嘛啦,不过没时间了!有事我等一下再听你说!」
  班修拉尔将呆住的卡那齐推进衣柜,关上门,转过身之后,从他背后传来了一阵复杂的机关声,还有经过压抑的惨叫。
  「……怎么了啊?」
  班修拉尔皱起眉头,转身打开衣柜门。只看到里面挂着几件衣服,却没看到青年的身影。
  拨开女性的衣物一看,背后的木板回转了半圈,可以看得出来似乎通到一条很陡的坡道。
  「……唉呀……这里也有机开啊……希望你平安无事。」
  摆了个祈祷的手势关上柜门,班修拉尔看向门口。
  贡品房间里乱成一团。他听着敲门声想着:
  「……希望我也能平安无事。」

  ◆

  不死者之馆的地底下,其通路的复杂程度不输给地面上的馆舍。
  挖通岩石所造出来的秘道不但寂静而且阴冷,照明也很少。
  两名男子抱怨着这样的工作场所向前走着,他们举起装有蜡烛的提灯,照亮通道两旁横穴内设置的陈列玻璃柜。
  这里的构造像是酒窖,不过存放在玻璃柜里的是那个像珊瑚的物体。
  「没有任何异常。」
  「不是我要说啊,这东西能有什么异常。」
  「据说这玩意会发出声音来,我不清楚就是了。」
  「不清楚的话,好像一点意义都没有啊。」
  两人轻松的谈笑着,突然耳边传来一阵风声。
  在两人回头之前,冲击便袭上他们的颈骨,两人接连倒在地板上。
  「哇喔,真漂亮的一击啊。」
  「声音,压低点。」
  米莉安从容地低声提醒诗人,将手上的圆筒型砂袋挂回腰带上。砂袋除了边缘附着圆环型的细绳之外,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皮袋,但是只要适当的运用,就能够几乎不发出声音将对手打倒,是很实用的隐秘武器。
  「……看来,他们似乎不只是仆役吧?」
  遵照她的说法降低音量,诗人缓缓走向米莉安。对于消除脚步声和气息,他似乎也很拿手。米莉安将倒下的提灯放好,靠着勉强维持住的光芒,大致观察了两名男子的装束。
  「普通人,虽然身上有武装……是混混之类的。比起这个,你看。」
  她迅速伸出手,拿起其中一名男子挂在腰间的剑。
  「是把剑。」
  「是他的。」
  「他是指——卡那齐的吗?经你这么一说,似乎是没错。真亏你看得出来啊!」
  「因为外型很奇怪。」
  剑的外观有点弯曲,再加上绝妙的重量和长度。剑刃超乎寻常的锋利程度,甚至成为艾尔·乌鲁其亚伙伴之间的话题。卡那齐无时无刻都带着剑的习惯,也常被伙伴拿来开玩笑的猜测,他晚上该不会也和剑睡吧?
  这柄剑会出现在这里,很明显的有问题。
  「……快走吧。」
  少女熄掉蜡烛的火,拿着卡那齐的剑站起身来。诗人在黑暗中点头同意,帮助米莉安将两名晕倒的男子拖到一旁的横向洞穴中。
  「这附近比起我过去造访时也改变了非常多。本来这附近的洞穴是储存世界各地美酒的酒窖,然后这后头……米莉安?」
  诗人刻意呼唤她的名字,是因为她突然停下脚步。
  「……空,居住在这里的女性,和你一样是白头发吗?」
  「是啊。」
  「眼睛是水蓝色?」
  「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就在那里。」
  听到她这么说,诗人看向少女所指的方向。眼前只有黑暗的地下通路,和前方淡淡泛着光芒像是出口的地方。没有什么人影。
  诗人低头看向米莉安。
  她的双眼超脱了人类该有的透明,瞳孔深处映照着如同火焰的倒影。
  「米莉安……她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脚上套着锁炼,一定是被关在这里的某个地方。她在求救,对我……啊!」
  「怎么了?」
  「……消失了。」
  少女低语着,眼睛里的火焰影子也消失了。
  诗人脸上露出思案的表情看着她一阵子,然后将视线转回前方继续走。
  「的确,这说不定是不死者的传言……不过,原来是这样啊。」
  「什么?」
  「没什么,米莉安你看,前方是一个地下庭园。」
  「地下的,庭园?」
  「嗯……就是这里。」
  走到通道底端的诗人静静说着,米莉安稍微张大了眼。
  是花,绝对没有看错。
  眼前是一个开阔的半球状宽广房间。墙壁和天花板所使用的石材本身发出了淡淡的光辉,让房间像白天一样充满了青色光芒,地上覆着整片花朵。白色的花朵,纤细的花瓣随风摇曳着。
  向房内踏进一步,诗人的注意力似乎被什么给吸引。
  米莉安也察觉了同样的事物,看向房间角落。
  角落开了个黑色的洞穴。应该是通风口,不过除了风声之外还能听到别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朝着这里滑落。才这么想,一道完全不同的色彩就掉落到纯白的花上:黑色和红色——黑发和深红的上衣。
  「卡那齐!」
  倒卧在花丛中的,的确是那名黑发的青年。
  少女的瞳孔中燃起火焰,室内的空气带着花瓣向上涡旋。
  「等等。米莉安。有人来了。」
  诗人敏锐的低声示警并拉住米莉安的手。
  少女皱起眉头转过身,不过她没有反抗诗人,和他一起压低了身子。
  趴在地上屏息以待不久,就从通路的方向传来了许多人的气息。他们似乎发现被米莉安打晕的男子而慌张交谈着,慌乱的脚步声靠了过来——停在庭园的入口处。
  诗人和米莉安屏住呼吸,等待他们回头。
  确认馆内的人完全离开之后,诗人和米莉安同时抬起头来。
  「……他们一定马上就会回来……卡那齐?」
  倒在地上的卡那齐紧闭着双眼,诗人伸手摸着他的额头。米莉安问:
  「死了?」
  「怎么可能。不过烧得好严重,卡那齐,你起得来吗?」
  「……是汐见吗?」
  卡那齐微微张开眼,口中不知为何说着诗人完全没听过的名字。
  诗人摇头订正他:
  「我是空。」
  听到这名字,卡那齐双眼的焦点终于恢复正常,看到诗人后眨了眨跟。
  「……诗人,你怎么会……」
  「有问题等一下再问。我扶你,不管怎样先逃出这里。米莉安,你没意见吧?」
  米莉安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卡那齐。从他身上传来熟悉的味道。
  发现这是濒死的野兽身上发出的味道时,米莉安紧握住拳头。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6-16 00:00 编辑 ]


  4祭典前夕

  混杂着梦境和现实,不知该如何划分。
  眼前闪过许多人影,自己却无法区别哪些人是只活在记忆之中的亡者,哪些人是真实存在于眼前的活人。
  卡那齐不知该如何是好。为什么,世界如此的混沌不明呢?
  ——话说回来,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呢?
  「你差点就死了喔。」
  一道冷静温和的声音这么说,卡那齐撑起沉重的眼皮。
  眼前是一间单调的石屋,接近崩坏的暖炉中生着火。
  诗人在暖炉旁微笑着,米莉安抱着膝盖,坐在卡那齐对角线的墙角。
  「……这里,是哪里?我……刚刚有说什么吗?」
  卡那齐靠着墙打算撑起自己的身体,光这动作就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这里是拉多利外的遗迹,就是从艾达经过的那个遗迹其中一个角落。我们从不死者之馆逃了出来,躲到这弃置遗迹的居住地区。你想起来了吗?」
  经诗人一说,卡那齐回想起似乎有这么一回事。在回复些许记忆的同时,他心中的混乱和不安也一同苏醒。卡那齐浑身痉挛似的颤抖着看向四周。
  当他失去冷静的双眼扫视到身旁放着自己的剑时,不禁睁大眼睛。
  诗人静静看着他伸出颤抖的手抓住剑,拉向身旁。
  「你烧得很严重,因为这样,所以让你的意识有点混乱了吧?你在睡梦中说了一些像是你过去的事情。你得多休息一阵子,躲在这儿的话应该不会有追兵过来。」
  「……这样啊。」
  卡那齐心不在焉的回应,单手撑着剑站起身。米莉安不安的抬起头来。
  「小心啊,卡那齐。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无视伸手相助的诗人,卡那齐靠着墙、勉强站在暖炉前,诗人看着他在口袋里翻找,失败了数次之后,好不容易终于拿出的一个玻璃小瓶。他看着瓶子问:
  「这是什么东西?」
  被这么一问的卡那齐看向诗人。
  他那因为发烧而朦胧的瞳孔中散发出恐怖的光芒,撑起嘴角僵硬的笑着。卡那齐将玻璃瓶拿到诗人的面前,诗人一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的小瓶子。
  「这是魔物喔。」
  卡那齐低声说着,打开瓶盖,将里面的东西倒进暖炉的火里。
  眼看着指尖大的白色碎片落入火中,很不可思议的发出一阵清脆的、坚硬的声响,破裂成无数的碎末。
  卡那齐在这阵声响结束后稍微松了口气,双腿感到一阵无力。
  诗人无言的伸手打算抱住他,卡那齐却抓住诗人的肩膀将他推开。
  「不用了……我没事。比起这个,距离我离开拉多利过了多久的时间?」
  「大概半天左右……刚刚那是?」
  诗人遵循卡那齐的话不伸手帮他,向后退开一步问道。卡那齐紧紧揪住自己的胸口,努力想回复正常的呼吸。虽然他的手仍然颤抖着,但比起刚醒来时的确镇定了许多。
  「我不是说了……是魔物吗?倒是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卡那齐勉强将背靠上墙,看向房间角落的米莉安。
  少女锐利的回瞪卡那齐。不过,她的眼神却不像最初相遇时那么激烈。
  诗人分别看了看少女和卡那齐,想了想后说:
  「我们是去找你的啊。而且她也想找你。」
  「……空,现在可以杀了吗?」
  米莉安看向诗人和卡那齐,小声问着。少女的眼中,现在只有卡那齐一个人而已。
  (这家伙一定马上就要死了。在他死之前——我得先下手才行。)
  她这么想着。不过——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么想杀掉这家伙呢?
  米莉安询问自己,惊讶的发觉自己没办法马上回答。
  在她刚觉醒,情感变得一片荒芜时,只有卡那齐的事能够激烈撼动自己的心情,满心只想着一定要杀掉他。那时的想法中甚至还带有一丝兴奋,不过,现在却伴随着强烈不知名的不安,在看见濒死的他时,差点就动摇了。
  (……我,真的想要杀掉这家伙吗?还是,是为了……)
  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思考的同时,心脏像是被揪住般感到一阵痛楚,米莉安微微的发抖。
  「米莉安,再稍等一下。」
  诗人开口制止少女,压低音量对卡那齐说:
  「……卡那齐,她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处理好。你现在最重要的是顾好自己的身体。」
  「别管我,你那大半充满兴趣的关心只会让我更生气而已。再见。」
  卡那齐粗暴的说完就扶着墙向外走去。诗人伸出细长的手指抓住卡那齐的手腕。
  「说什么再见,你该不会是要回去那里吧?」
  看着诗人冷静的脸孔,卡那齐眼神中满溢着藏不住的愤怒回瞪他。
  「这不关你的事。」
  「别去了,那边太危险。那座城镇的不死者现在被幽禁在某个角落,馆里被一群奇怪的团体给占据。你不是才刚在那里出过事吗?」
  「……不知道哪来的犯罪组织囚禁了不死者,还在那里举行毒物的买卖,我打算找那群人问清楚,取得真正的命之花……让开,不然我真的会揍你。」
  诗人毫不退缩,注视着卡那齐的双眼深处。
  「卡那齐,你在那里遇到什么事了吧。」
  卡那齐因为诗人肯定的语气而回头看向他。
  诗人的琥珀色瞳孔莫名清澈,几乎呈现金色。
  (……这是?)
  才觉得奇怪,下一瞬间卡那齐的心脏就发出恐怖的声音。
  就像是心脏被插入一把薄刀般,卡那齐凝视着诗人的双眼。
  「你的双眼没有看着这个世界。你现在,到底注视着什么?」
  诗人像看透一切般看着卡那齐的双眼,他的视线极为率直。
  因为对象的不同,说不定有人甚至会因为这视线而跪下,因为这视线而坦诚说出一切真相,诗人的视线和他的声音一样,带有神奇的力量。
  「……」
  卡那齐不发一语抓住诗人的领口,粗暴的压向墙壁。
  诗人因为冲击而无法呼吸,米莉安也同时跳了起来。
  「米莉安!住手。」
  米莉安因为诗人的声音而震了一下,停下动作。卡那齐嘴边露出些微的笑容:
  「……真温柔啊。你刚才用了奇怪的法术吧?」
  之前一直觉得很奇怪,光是长得漂亮就能够像那样让人听话吗?怎么可能!?诗人眯起眼说:
  「我没有那样的能力,只是——」
  「只是利用模棱两可的话语下暗示,进而控制对方是吧?」
  看着卡那齐充满怒火的眼神,诗人只回答道:
  「——嗯,以歌传达、实现预言。换句话说,就是利用人的言语操纵人,遵循世界的意志摆布人,这就是所谓的『诗人』。」
  「说什么世界的意志?我听你在作梦!你不过就是利用漂亮言词和神秘背景的诈欺师罢了——实际上你明明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背负……真是太差劲了。」
  才说完,就从房间的角落传来令人发寒的回应:
  「你才是最差劲的人,受诅咒者。」
  「米莉安?」
  诗人像是要安抚似的呼唤她的名字,不过少女仍冷淡的持续说:
  「——为了开发不死药而私下购入被禁止的毒和生物之罪、将魔物运入城镇之罪、杀人罪,审判结果是死刑。参加魔物的扫荡征讨作战而减刑为终生监禁,之后,因为逃脱而再度被宣判为死刑……卡那齐·山水,你我们现在还活着。若是真的打算背负你所犯下的罪行,那就去死!」
  一连串列出的罪名让卡那齐失去脸上激动的情绪,放开诗人。
  米莉安用燃烧着愤怒的眼神瞪着卡那齐,为了保护诗人而向前走了一步。
  卡那齐的嘴角缓缓勾起自嘲的笑容。
  「如果去死就能赎罪,要我死上千百次都没问题……不然,你要再和我打一场吗?」
  卡那齐说完将手放上剑柄,米莉安也被激得握住自己的剑。
  诗人将手拍在米莉安肩膀上,叹了口气:
  「为什么你们的对话会发展成这样?卡那齐,你要说我最差劲还是最好都无所谓,不过我们冒了这么大的危险把你从那里救出来,不可能就这么随便放你回去。至少,你得把理由说清楚。」
  卡那齐用不快的视线,看着顽固坚持的诗人。
  「……你在坚持什么啊?而且,你知道原因要干嘛?」
  「理由不是很明显吗?当然是为了编成歌曲啊!」
  诗人露出笑容如此说着。
  「大部分的事情,我都从米莉安那里听说了。既然你是被魔物毁灭城镇的最后一名生还者,那你应该有义务将关于魔物的事情传达给其他人知道吧?」
  突然提起这么正经的理由,让卡那齐不知该如何回应。诗人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说:
  「帝国一直都打算独占魔物和诅咒的知识,不过我只是个和权力毫无关系的流浪诗人。无论是军人还是守卫都无法抹杀我的歌曲。若能将你的故事编成歌曲,这首歌就有可能在民间流传千百年……为了后代可能需要的某人,你能将事情说清楚吗?」
  诗人的口气不像在同情卡那齐的遭遇,只是心平气和的说着。
  「……为了什么?」
  「就是因为不考虑为了什么,所以我们才能继续歌唱。」
  诗人本来就很难判断年龄的容貌上,似乎在一瞬间浮现老年人特有的什么来,让卡那齐忍不住眨了眨眼。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诗人。
  舍弃名号,将一切情感放空,放弃一切对善恶的判定,只为了「传承歌曲」而存在。
  终于了解诗人的目的,卡那齐对他的怒气也消散了许多。卡那齐瞪着诗人,将手从剑柄上移开,不悦的说:
  「……能够说出这么普通的理由,你不会早点说啊。」
  「我没想到对你下暗示会这么困难啊。」
  「……等等,你还真的有对我下暗示啊!?」
  「嗯,毕竟这样比较方便啊。」
  「真是个难以信任的家伙……算了。」
  看着诗人毫无悔意的脸,感到头痛的卡那齐伸手压住额头。透过指间的缝隙,他紧盯着暖炉的火。燃烧的火焰拯救了许多人,也夺走许多人的性命。
  回想着过去在火焰中看到的情景,卡那齐眯起眼、缓慢的开口说:
  「……不知道你听说过多少事情。两年前毁灭的水音·高岭,是东方自治同盟西边的一个城市——被魔物的毒性所侵袭。和你刚才看到的东西是同一种毒物。」
  「刚才的碎片吗?该怎么说……看起来不像是活着的东西啊?」
  对于诗人的疑惑,卡那齐点了点头继续说:
  「的确是这样。我本来也以为,所谓的魔物应该是看起来更恐怖的野兽之类。不过,事实上却更像植物,以水灌溉之后就会缓缓的成长,经过一定的周期便会散播类似菌丝的东西……一开始,我听说那是生命力非常强韧的植物,所以才想尽办法入手。」
  「你是打算制成药品吧?」
  听到诗人的回应,卡那齐突然发作似的小声笑了出来。
  「是啊。不过,并不是制作普通的药,而是不死药。」
  「不死药……?」
  「没错。在东方最根本的思想上,药草学的基础是『循环』。所以当然没有违背自然规律的技术,要能够接受死亡的宿命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药师……不死药的研究当然是禁忌。不过,我靠地下管道的援助进行了不死药的研究。」
  感觉上好像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但这其实只是几年前的事情。
  诗人没有插话询问为什么要制造不死药,卡那齐看向远方继续说:
  「那魔物是从地下商人手中买到的。生命力的确非常惊人,再怎么切割都能够再生。我抽出了几种不同的成分试验,自己尝试着服下类似再生的有效成分。」
  「自己?你不觉得很危险吗?」
  「不会。对我们来说,亲自尝试药草是常态……结果,服用的后果是场恐怖的恶梦,到了这个时候,我才觉得事情不太妙。不过,直到城镇中开始流行怪病,我才察觉这东西主要是寄生在谷物之上。」
  最初,和平城镇中的暴力事件不断增加。
  看见患者因为错乱、疼痛而打滚的症状,卡那齐才完全确信。
  他们所中的毒和自己服用的是同一种东西。这时候,卡那齐身上也显现出异变。那深蓝色的旋涡,是步上最终死亡的前兆。
  卡那齐看着诗人,坚定的说:
  「……诗人,仔细听好。吃了那家伙寄生的谷物之后,首先会看到奇妙的幻觉,引发精神错乱。之后会产生如同被烧灼的痛楚,体内的血管将慢慢萎缩,从四肢末端开始逐渐腐坏。虽然有人在失去手脚之后仍能存活,不过体力不足的人通常在初期就大量死去。」
  「原来如此……那么,你还能活多久?」
  「……你这家伙,真的是……」
  听到诗人毫不在意的提问,卡那齐忍不住露出苦笑,这男人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客气。照这样看来,就算卡那齐死了,说不定他的表情也不会动一下。不过这样的距离感,有时也让人轻松不少。卡那齐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能活多久。我和吃了谷物的人们情况不一样,而且即早就服用了应急的抗体……虽然也对居民们使用了同样的抗体,不过因为副作用过于强烈,所以身体太衰弱的人也无法使用。」
  「有这回事啊……只是这样的话,事情就不过是由特殊毒草造成的普通中毒事件啊?为什么会知道这是魔物呢?」
  「散播菌丝的母体潜藏在地底下。大概是魔物的碎片从我衣服的角落掉到水里,然后在地底下繁殖了吧……某天,因为魔物毒性而错乱的村民摔入了地下水道。当这人的血洒上魔物的同时……那东西就变质了。变得能够自由自在的活动,开始到处吃人。当它破土而出之时,已经成长到无法挽救的境界了。」
  那段回忆清晰的浮现在脑中,眼皮忍不住一阵痉挛。即使如此,卡那齐仍继续述说:
  「那天我刚好到山里去采药草,所以偶然逃过了一劫。那时候的我拚命想要作出疫苗。在这段时期,他们不知从哪里察觉到消息,那群人——帝国的家伙到了镇上。」
  「那么,这件事不该算是你造成的错误吧?」
  「……啥?」
  诗人不符场合的轻松语调让卡那齐抬起头来,果然,诗人脸上带着一贯的微笑。
  「你不用刻意去背负这些责任啊!城镇会毁灭,不也符合你们所说的『循环』吗?这不过是命运罢了。你不是有努力制造疫苗,所有能做的事你不是都尽可能的做了吗?帝国不过是为了遵循自己的法律,想在魔物之外再找出一个『犯人』而已。」
  因为他实在太过轻松的说词,让卡那齐的口气忍不住粗暴了起来:
  「……你为什么老是要在这种时候说出这些话,什么命运!?不要再提出你那莫名其妙的神秘主义了!那件事是我种下的因,我要解决的果!」
  「你要怎么解决……啊,难怪你要追求治疗百病的命之花。原来如此!」
  就算被骂也毫不动摇,诗人了解似的点起头。
  勉强压下掐住眼前这超脱现实男人脖子的冲动,卡那齐继续说:
  「刚才我手上的魔物,据说是从拉多利地下取出来的,那是同样的魔物。如果那东西一流通,又会有成千上百的城镇灭绝……我要回拉多利毁了那魔物……如果有人妨碍,管他是不死者还是神,我都照砍不误。」
  卡那齐的语气中透出强烈的意志还有焦躁,诗人考虑了一下摇头说:
  「不死者和神是站在封印魔物这边的喔!你要砍的应该是伤害不死者,挖掘出魔物的那群人吧?卡那齐……这样的话你的目的就和我一样了。」
  「什么?目的……你不是来观光旅行的吗?」
  卡那齐生气的诘问,诗人露出笑容。
  「如果你昨晚没有打晕我的话,我本来要告诉你的。我之前曾经到这里和不死者见过面。这次过来。是为了实现那时和不死者再会的约定。」
  「再会……你……那,这城镇很奇怪的事你也……?」
  「知道啊,虽然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麻烦。」
  听他说的这么轻松,卡那齐忍不住抱住自己的头。
  「……就是这样我才没办法信任你,你背后一定还藏着一堆事情吧?看起来就是这样……你,我拜托你不要跟过来!基本上,我可不会分心去照顾没办法战斗的家伙!」
 「卡那齐,你不用这么担心我的安危。在这之前,我也靠着好运和诈骗度过了很多事情。」
  「诈骗……你不要自己承认啊!不对,谁在担心你的安危啊!我是说,你如果在我面前遭遇危险,会给我添很多麻烦!」
  「也对,如果遭遇危险,你一定会想要救我吧……不过,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想就这么说喔。我们先连络山脚下的城镇吧,说不定他们会帮忙。」
  「哪这么多闲工夫可以连络啊!要是那东西在这段期间里流出去怎么办!?」
  卡那齐似乎完全听不进去,诗人正面盯着他说:
  「卡那齐,你想死吗?」
  「谁想啊!在我回到故乡之前,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活下去!」
  「那么,稍微考虑一下迂回的方法,好吗?」
  总觉得好像被人当成笨蛋一样,卡那齐紧盯着诗人。
  「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啊?」
  「急性子、喜欢背负责任的好人。我不讨厌你这样的个性喔!而且你活着似乎比较有趣。」
  难道对你来说,有人是死掉时比较有趣吗?
  想到这恐怖的推测,卡那齐哑口无言。诗人无视他的反应看向米莉安。
  「米莉安,如果要取他的性命,等到这城镇的事情结束之后再说,这样你能接受吗?你也想救不死者吧?」
  米莉安不安的看了看诗人,然后看向卡那齐。
  「……可是如果拖太久,他好像会死掉。」
  「谁会死啊!我跟你打赌,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活下去!」
  听到他这么说,少女的表情突然明亮了起来,让卡那齐的心情感到非常复杂。
  再看向诗人,他很满足的笑着,让卡那齐的心情更加微妙。
  这么说来,自己现在所说的话,就像是和这两人约好之后要一起行动般。
  带着半分怒气和半分不安,卡那齐深深叹了口气。

  ◆

  「交给她真的没问题吗?」
  在挑高的天花板下,卡那齐背靠着接近崩塌的圆柱上,眺望着坐在小火堆对面的诗人。三人遵照诗人的说法,沿着遗迹走回艾达附近。不过只有米莉安一个人进到城镇里。卡那齐和诗人则潜藏在礼拜堂的角落。
  诗人拨弄着手中的琴弦说道:
  「因为当时你和米莉安他们闹得这么大,所以我们很有可能被镇里的人当成危险人物。要是被边境的城镇认定为危险人物,也就等于会被直接排除。关于这一点,米莉安因为有遮住脸,所以应该不可能被认出来。」
  「……你这么说也对。」
  卡那齐疲惫的点点头、闭上双眼,在他脸上明显浮现憔悴。
  诗人停下把玩琴弦的手,看向站在和安稳睡眠完全无缘场所的卡那齐。
  「对她来说,你死在这里也会让她很困扰。她是个聪明又坚强的女孩子,所以没问题的。」
  「谁知道啊。我只觉得她看起来很不安定……所谓的觉醒,具体上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
  闭着双眼,卡那齐问起米莉安的事情。
  「嗯,能够看见世界的构成要素。这么说吧——眼前世界的色彩将完全改变。若是窥见了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会被吸引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她似乎很害怕会被吸入那一侧,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自觉到这件事。」
  「什么这一侧那一侧的,完全听不懂……你能照顾好她吗?」
  诗人再度开始那乱七八槽的随兴演奏,没经过什么思考就开口说:
  「她现在就像溺水的人。只要有能够依靠的东西,能够让她维持在这个世界存在的契机,无论给她什么都会紧紧抓住。像是我、杀了你这件事……或是拯救不死者的事情。虽然能够让她抓住,不过想爬上岸就要靠她自己努力。我在她冷静下来后就打算抽身了。」
  「真是冷漠的家伙……」
  卡那齐忍不住这么抱怨,诗人似乎带了点笑意的说:
  「会吗?」
  「嗯,很冷漠。既然都抓住她的手了,你就该紧紧握住啊!至少也该尽力隐瞒。」
  「……隐瞒什么?」
  「你什么都不爱的这件事。」
  被卡那齐这么一说,诗人眨了眨眼看向他,他仍然闭着双眼。
  「卡那齐……你该不会,在同情她吧?」
  「……可能吧?虽然不会真的同情,因为我没有这个资格。毕竟,我没办法持续的温柔对待任何人。」
  听着卡那齐的话语,诗人的手仿佛惑到困惑般断断续续,然后停下了演奏。诗人的声音取代了音乐,不可思议的缓慢道出过去:
  「——之前来访时,拉多利笼罩在安稳的沉眠之下。白色满月草——也就是被当成毒品贩卖的东西,本来是生长在那附近的野生植物。花朵带来的沉眠让岛屿充满了宁静,清醒的人也注意不干扰到这安眠,压低一切说话的音量。城镇像是冻结的海洋复苏一般,充满着浪潮似的低语。我打算将不死者带离那个地方。」
  诗人出乎意外的话让卡那齐睁开双眼,诗人看着眼前火堆的小小火焰。
  「你说带出去,要带到哪里?你要是这样做,那魔物封印之类的要怎么办?」
  「是啊,一定会发生什么大事吧……不过,如果一直待在那个地方,她就永远都只是少女,永远都只是笼中鸟。我想要将她带离梦境,让她见识这个世界。她却拒绝离开那个地方,于是我和她订下再会的约定离开那里。一直待在她的身旁——这选择不在我的考虑之中,诗人是随波逐流的,这才是诗人该有的模样。不过,这算是冷漠吗?」
  这个时候的诗人看起来就和普通同年纪的青年没有什么两样,卡那齐不好意思的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呃……什么嘛,你原来喜欢上不死者了啊。」
  「…………喜欢?」
  「这微妙的沉默是怎样,不对吗?听起来就是很了不起的爱情故事啊。」
  卡那齐回问诗人,诗人更加沉默。终于,他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不过,嗯,是这样吗?许多人都说我没有心,没有心应该就不会喜欢上任何人吧?」
  「你……是小孩子吗?哪有人是没有心的啊?」
  「是吗……是这样吗?可是,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耶。」
  难得看到这么不知所措的诗人,卡那齐笑了出来。
  「你还真辛苦啊。结果现在回到拉多利才发现变成那样了吗?而且,再加上那家伙……加上米莉安的事情。要去救不死者是没关系啦,见到面的时候,不会变成你们情侣吵架吗?你打算怎么处理啊?」
  「情侣吵架……米莉安又没有爱上我……而且,就算真的喜欢我,我也没有办法啊。」
  「……你这话还真没志气……」
  「有志气的流浪诗人不也很奇怪吗……」
  苦笑听着诗人毫无气力的回应,卡那齐猛烈的咳了好几次。
  他不愉快的皱起眉头,从口袋里拿出装有药水的小瓶子。诗人看了药瓶一眼。
  「那就是那个对抗诅咒的疫苗吗?」
  「嗯……不过使用太频繁会更糟糕,因为很伤内脏。」
  卡那齐吞了一滴药水,压住太阳穴靠在圆柱上。
  「——诗人,你之前……造访拉多利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命之花?那个……不是白色满月草,而是传说中能够治百病的那个。」
  「没有看到,不过,那地方不可思议的暖和。我觉得魔法学者乌高尔的猜想说不定是正确的,或许拉多利在某个周期之中,真的是大气极为浓厚的聚集地。这样的话,就算真的生长着拥有特殊疗效的花朵也不稀奇。」
  「说不定、不稀奇什么的,只是这样的线索会让我很困扰啊……真是的。算了,如果能和不死者见面,应该就能知道真相了吧?她现在是被关起来了吗?」
  「好像是这样,米莉安有听到不死者的求救。」
  「我现在还是不太明白,所谓的不死者,除了不会死、能够操控遗迹的机关以外,应该……还有什么特殊之处,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人抓住吧?」
  「说的也是。不死者的力量接近『觉醒位』的魔导师,一般是这么传说的……这样的人物怎么会被监禁,说实话我也不明白。」
  诗人耸了耸肩,卡那齐叹了口气说”
  「原来如此。至少今年的祭典,不死者是不可能在艾达出现了。可是艾达的居民在祭典时都躲在家里,所以也不会察觉。这事还真蠢!」
  「……等一下,卡那齐!你刚才说什么?那个——什么不死者会在艾达出现,镇民在祭典时会躲在家里面?」
  「嗯?不就是艾达祭典的事情吗?每年一度,不死者都会在这个时间造访艾达,为了迎接不死者,镇内会举办祭典。我就是听说这件事才特地跑到艾达来的,你没有听说过吗?」
  听到卡那齐的回答,诗人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他看着卡那齐说:
  「什么听说不听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听好,不死者会住在那里,是为了封印魔物吧?不可能只为了祭典就跑到外面去,艾达的居民身为不死者的邻居,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你不是听到错误的谣言,就是被骗了。到底是谁说出这种话来的?」
  「……一开始是从黑街的熟人那里,听说在祭典之时,有人在艾达的旅馆里得到命之花。还有……艾达的旅店老板和村长,也都说有这样的祭典。」
  「…………」
  卡那齐和诗人看着对方,两人思考着原因。卡那齐慢慢开口说:
  「……如果说我被骗了,那也就是说,整个艾达的居民都是共犯?」
  「……的确会变成这样。说不定……整个艾达的居民,都是毒市那群人的同伙。」

  ◆

  (什么人都没有,什么东西都没有。)
  感到耳边似乎有人在低语,米莉安皱起眉头。
  少女穿过连接艾达和拉多利的遗迹,站在艾达的街道上。
  积满雪的土气城镇中,一片寂静。
  一阵风吹过,少女淡黄色的头发和散落路旁的花瓣飞舞着。
  (为什么看不到人,明明现在还是白天。)
  米莉安背好行李,走在冻结的道路上。身上穿着方便行动的惯用黑色装束,不过她白皙的脸孔和黄色的头发露在外面,而且剑也寄放在卡那齐他们那里。虽然是为了尽力降低镇民的警戒心而做的措施,不过现在看来这选择有可能错了。
  阴郁的天空下,所有的房子都紧闭着大门,连巷弄里都看不到人影。若将意识专注于房子里,可以察觉里面并不是没有人。不过,这城镇仍旧安静到令人不安。
  「……啊。」
  突然听到细微的声响,米莉安回过头。
  背后的巷子里,一名少年战战兢兢的探出头来。
  「大姐姐,你是不死者吗?」
  少年的眼神中带着半分恐惧和半分期待。米莉安稍微动摇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是……你住这里?镇长先生。在哪?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大姐姐是旅行者吧?不过……今天实际上是不能出门的……我可以帮你带路,但是我要先去问妈妈。」
  少年高兴的说着,转身走回巷子里。
  「……咦,叔叔你是谁啊?」
  听到少年的问话之后,米莉安再度抬起头来。
  巷子里传来一股血腥的气息。米莉安马上跑进巷子,眼前是一幅异样的光景。
  「今天——不可以跑到外面来——你这坏孩子。」
  说话的人声音异常高亢,手中还拿着一把弯刀。
  路面冻结的巷子里站着一名绿衣的男子。骨瘦如柴且高挑的身材,拿着极为弯曲的刀抵着满脸畏惧的少年喉头。
  「……你是谁?」
  从米莉安的问话声中听不出恐惧,绿衣男子轻薄的笑道:
  「唷——小妞,要杀的话,女孩子似乎比较——好啊。」
  从这男人的身上传来阵阵血腥味。
  少女迅速丢弃背后的行李,翻起身上的斗篷。
  瞬间从斗篷内侧拿出藏匿的小刀射向男子。
  男子立刻推开少年、低头躲过小刀。并向前踏了几步,举刀挥向米莉安。少女低下身,用力向上一跳。
  米莉安用手指勾住民房的屋檐,身轻如燕的翻上了屋顶。
  抬头看着少女一个翻身就上了屋顶,绿衣男子惊讶的张大嘴。
  「好厉害,好像鸟啊!」
  米莉安瞄了一眼惊讶叫道的男子,正打算从木造房舍的屋顶上跑开时,绿衣男子只是稍微压低了身形,靠着腰和脚的力道就跳出了异常的高度。
  男子轻巧降落到米莉安面前,露出残忍轻薄的笑容。他手中的弯刀闪耀出一阵光芒。
  要被砍了——米莉安直觉想着,这时她的视线突然染满一片赤红。血……不对!
  「——耶?」
  发出不像人类的呻吟声,男子看向自己的身体。
  他全身被火焰包覆。不对,是类似火焰的东西。虽然没有热度,但是被附着的部分却一段段的融解。无论是衣服,还是肌肤。
  「呀啊啊啊!」
  男子发出的悲鸣让米莉安全身颤抖,冒出大量的汗水。
  火焰突然全都同时消失。男子在半跌落的情况下掉回巷子里,慌忙逃离。
  无法停止颤抖,少女不自觉的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
  米莉安感到非常害怕——对于自己未知的力量,还有无法控制力量的预感。

  ◆

  这时,在城镇的集会场里,正展开一场奇妙的会谈。
  学校之类设施共用的石造大礼堂里,聚集着城镇中掌握权力的人。
  身为镇长的老者、有力的商人和警卫队队长。
  望着三名坐在数阶高舞台上人物的,是一群穿着奇怪的人物。
  一位是金发,从帽子到外套甚至连手杖都染上绿色,虽然穿着男性的服饰,不过是位带有中性容貌的女性。莫名光润的脸庞无法判断出年龄。
  另一个是位壮汉,不过全身上下也都穿着绿色服装。
  女性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把玩着手杖说道:
  「你们确认过进入毒市的信物了吧?我们可是受到拉多利邀请的客人,只不过比预定还晚到一点罢了。我要借用你们这城镇通往拉多利的捷径……这座城镇是靠毒市的恩惠才活下去的吧?为什么要拒绝带我们到捷径。」
  「因为你们不知道暗语是什么。如果是正式的客人,一定会知道。」
  听到镇长用严肃的表情如此表示,绿衣女子张大双眼,然后高声笑了起来。对于她夸张的模样,一旁的壮漠连看都不看一眼。
  「哈哈哈哈哈,什么嘛,原来是这么回事。这真是失算!那算了,我就说实话吧!我们有事要找毒市里的一些客人——不是很和平的事情。我们是靠杀人这行吃饭的,这信物是从其他祭典的参加者那借来的,还来不及问暗号,他们就和这世界说再见了……那么,你们现在也该有心情为我们带路了吧?」
  「威胁吗?不过是群混混罢了。」
  「大家都进来!」
  警卫队队长高声叫唤,却没有任何人回应。女子又再次笑了起来。
  「真可惜,警卫队现在正在和我的部下玩。如果手感实在太差,说不定他们还会对镇民们下手呢。那么,我是不会拜访你们第二次的喔!下一次就会是命令。」
  女子的嘴角露出邪恶的笑容,当室内充满了恐惧之时。
  「——我反对,反对!」
  灾然插入一道声音,场内全体都抬起头来。
  正面的大门被人打开,卡那齐从门后走了出来。看到他,镇长忍不住呆站起身。
  「你……为什么还活着……不,为什么会在这……」
  镇长的话里大半承认了自己的罪状,卡那齐对他露出自嘲的笑容。
  「究竟是为什么呢?大概,是我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活下去吧?不过你们的对话内容还真有趣啊……镇长,真没想到你们和拉多利那群毒贩是一伙的。传说能治百病的『命之花』也只是吸引客人的虚构故事吗?」
  「这……不对,我们并不是那群人的同伙,命之花也是更久以前的传说,只是……」
  镇长说到这里时犹豫了起来,跟不上事情发展的绿衣女子看了看镇长,又看了看卡那齐。
  「等等……你们突然在说些什么?尤其是你,究竟是什么人?」
  「嗯?我只是个路过的药师。你是毒市的客人吗?」
  卡那齐一脸烦躁的回答她。事实上,与其说烦躁其实是他的身体不舒服。
  「……是客人没错……为什么普通的药师手上会拿着这么高级的剑?」
  「废话,当然是为了护身啊!喂,镇长,我帮你收拾掉这群人。这恩情你可要好好记住。」
  卡那齐的话实在太自我中心,让女子忍不住呆住。没多久,她终于反应过来,露出僵硬的笑容拔出藏在手杖中的刀来。跟随着她而来的壮汉也同时拔出ㄑ字型的小刀,靠向卡那齐。
  「你说要收拾掉我们?就凭你一个人?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不知天高地厚的是你们吧!我现在非常的不爽,所以,十五秒内就收拾你们。」
  卡那齐有气无力的这么说着,伸手握住剑柄。下一瞬间,他的瞳孔切换成别的颜色。

  ◆

  「魔物出来了——是魔物,那是恶灵的火焰……」
  被米莉安的火焰给灼伤的男子喃喃自语似的说着,像喝醉一样摇摇晃晃的在路上走着。他是那名造访城镇的女性部下,解决警卫队之后就在街上闲晃。
  当男子正打算逃回主人所在的集会所,而走进黄昏时分的大马路时。
  男子突然停下脚步,因为眼前的路中央出现了一道身影。
  一道手中拿着长木杖的白色身影。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路旁的花瓣和青年的白色头发。
  青年细长的双眼缓缓张开,看着绿衣男子。看到他骇人的绿色装束,还有到处都是烫伤的身体时,青年——很普通的露出温柔的微笑。
  完全感觉不到温暖,一点都不像人类的微笑。
  「噫……」
  男子似乎从这超脱现实的情境中看到了什么,全身紧绷着愣在原地。
  诗人缓缓的举起手,指向他。
  「你身上传来血腥味啊……小心点,你被死灵缠上了。」
  「——唔!」
  当绿衣男子因为莫名的恐惧而移开视线时,一阵冲击从他的背后袭向后颈。
  一名淡黄色头发的少女,站在崩落倒地的男子身后。
  「空!」
  「哟,米莉安。」
  诗人就像是和邻居打招呼一样轻松,米莉安跑向他的身边。
  「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你明明就没办法战斗。」
  少女劈头就这么说,从她面无表情的容貌下可以看到些微的畏惧和安心。
  「虽然没办法战斗,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就在附近所以才这么做。唬人是我的拿手好戏。」
  「可是……太危险了。」
  少女的脸上仍然浮现着恐惧,诗人轻轻将手放到她头上。动作中毫无任何轻视,只是单纯地表示出亲近之情。
  「的确,好像有点太危险了。下次,你愿意保护我吗?」
  他笑着如此问道,米莉安呆呆的看向诗人的脸。
  如果卡那齐在场一定会受不了的台词,不过诗人轻松就对少女说出口。
  米莉安没有任何的回应,诗人似乎认为她没有听懂所以再说了一次。
  「你能够不突然离开我,不从我身旁消失,一直在我身边守护我吗?」
  「什么——这!」
  「不行吗?」
  「不、不会,不是不行……那个……我知道了。」
  米莉安摇了几次头,结果还是点了头。虽然她的脑中一片混乱,不过刚才的强烈恐惧的确消失的一干二净。
  守护某个人——这么单纯的事情却是她从来没考虑过的事。在她十五年的人生中,这应该是第一次有人要她保护。
  这等于是肯定她的力量,信赖她的依据。
  突然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明亮起来,米莉安看向四周。
  道路、花瓣、房舍、天空。
  似乎所有东西都染上了不同的颜色。一切的事物,都像在米莉安耳边低语些什么。
  仔细倾听,好像可以听得见它们要传达的话语。
  诗人单纯的一句话,似乎拂去了什么,稍微减轻自己对力量的恐惧。

  

  若是为了保护人,自己说不定能够做得到,说不定能够控制这股力量。
  难以言喻的一股暖流窜过全身,套在手腕上的古老手环脉动般传来温暖。米莉安握着手环,看向诗人。
  即使在米莉安变得丰富的视野之中,诗人还是诗人,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诗人笑着说: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米莉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一道极为克制的第三者声音插了进来。
  「……不好意思,能打扰一下吗?」
  「哟,卡那齐,看来你还活着啊!」
  诗人将手放在少女的肩上,戴上帽子回过头。
  卡那齐背后跟着镇长,肩上披着外套。
  「是啊,我似乎还满顽强的嘛!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
  「……原来你也活着,诗人。」
  镇长满是疲惫的声音传来,诗人回复他:
  「似乎还不到我该死的日子,你希望我和他都死吗?」
  对于诗人的问话,镇长不予以肯定也不多加否定。
  只是撑着肿胀的眼皮环顾整个城镇,缓缓说道:
  「我希冀的,只是这个城镇的和平。还有过得了富饶的生活。不过,这全都乱掉了。」
  诗人稍微抬起他的帽子,看向镇长。
  琥珀色的双眼从白发之下和刚迈入老年的男子对上,瞬间,眼神中透出金色的光芒。
  镇长的眼球稍微抖动了一下,但卡那齐和米莉安只稍微感觉到一些异样罢了。
  「……打算废除不死者的,是你们吗?」
  诗人这么一问,镇长也不移开视线,像在说梦话似的回答:
  「最初,不是……不过,那时候……那年城镇的人都很穷困,那恶棍……阿迦冯提出了……封印不死者,进行地下交易的计划……他知道许多事情。我和他约好,绝不能给镇上带来麻烦,背着镇民——和他合作。」
  「不给镇上带来麻烦……要进行毒品买卖,当然会有危险的人物出现吧!」
  卡那齐受不了地插嘴,镇长带着朦胧的模样摇了摇头。
  「我只希望这里,只要这城镇没事……就好了。有问题的人全都推到那边去了,包括你们。镇上的居民们,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不过,大家仍保持沉默……一定是疯了,无论是阿迦冯、不死者、镇民们、还有我……遗迹的力量让大家都疯了。大家都被诅咒了,只是,一切都完了……都要结束了。」

  ◆

  天上飘浮着一团光球。
  这团光线在思索般震动着,一转眼又变为小小的火球。
  火球静静燃烧了一阵子,飘到房间角落的床上,碰的一声消失在空气中。
  「魔法显现的姿态,会因为使用者灵魂的形态而不同……你果然比较倾向于火焰的形态,你还能做到什么事吗?」
  诗人点头这么说。米莉安看了看四周。
  这里是艾达镇外的一间空房子。虽然是自作主张借来的,不过紧关在家中的镇民也不可能抱怨些什么。兼做暖炉的炉灶里烧着真正的火,灶上正熬着汤药。
  米莉安侧耳倾听着四周事物的低语,将恶作剧程度的些微恶意送到房间角落的棚架钉子上。
  钉子马上就松脱,棚架因此而倾斜。放在架上的其中一个箱子掉到床上。
  「……米莉安,你为什么老是要拿我四周的东西做实验……」
  从棉被底下的缝隙中传出怨恨的声音,米莉安毫不在意的看向诗人。
  他将手中缝补的东西放到膝盖上,对少女点了点头。
  「好厉害!这没用到任何魔法相关的知识吧?」
  「没有。只不过,所有的东西,都传来说话的声音……分隔出含有攻击性的和没有的,我只是照样……试着对它们低语而已。」
  米莉安最初声音断断续续的,不过慢慢镇定下来了。
  睡在床上的卡那齐推开棉被探出头来。
  「喂,这样会不会太随便!怎么可以光靠情感去操控这么危险的事。本来像你这样的家伙,应该赶快丢进魔法教会关起来……哇!」
  米莉安马上做出反应,这次整个棚架都掉了下来,卡那齐慌忙躲回被窝中。
  看着木制棚架整个掉到他的棉被上,诗人笑着转向桌边。
  「根据镇长所言,现在拉多利的『祭典』实际上是招待被选中的罪犯,然后大闹一场之类的活动。另一方面,也举办了麻药和毒物的交易。每当危险的客人行经艾达时,镇民就躲在家里等他们经过。拉多利的招待似乎要经过审查,所有进到内部的人都要戴上面具化装入场。这应该是帝国湾岸城市的风俗吧?」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连我们都得要化装……真麻烦。」
  微笑听着从棉被下传来的抱怨,诗人拿起膝盖上的布料对米莉安招手。
  少女乖乖的走向诗人,诗人手上拿起了一件绿色的古朴洋装。
  「卡那齐,你留在这里休息也没关系啊。毕竟你的身体——」
  「一点都不弱!这全都是诅咒害的!我绝对不是什么病弱!」
  卡那齐大声叫着,不过躺在床上的他,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而且,毁灭那魔物取得命之花是我的事情。倒是你们跟过来还比较奇怪吧?」
  「没关系啦,我们的目的是和不死者见面,你也想要问她命之花的事吧?一起行动好处比较多嘛!镇长看起来有点痴呆,似乎也没办法帮什么忙。为了要安全的潜入,就只好化装了啊。」
  「……喂!诗人,你一定觉得很有趣吧?」
  「当然很有趣啊!那三人组刚好也为我们留下参加祭典的服装。啊,米莉安……你这裙摆似乎改得刚刚好呢。」
  听着诗人对米莉安说的话,卡那齐在棉被里感到一阵忧郁。
  「我真的一定得穿那华丽过头的衣服吗……」
  看着卷成一团的棉被,诗人小声的笑了出来。
  「这么难得的『祭典』,就盛大的闹一场吧,盛大的!」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6-16 00:01 编辑 ]


  5祭典之日

  当拉多利祭典最后的客人到达时,已经是傍晚了。
  在开放的正门两侧,带着面具的男人们对客人行礼。
  对着守卫无言伸出的手,其中一名客人丢出半枚金币。
  穿着暗色调服装的守卫恭敬的接下金币,从怀中拿出另外半枚。确认断面吻合后,四名守卫再度深深弯腰行礼。
  客人在弯腰行礼的守卫之间缓缓通过。
  高瘦的两人头上都戴着宽沿的帽子,背后飞舞着长长的披风。其中一人的帽子是黑色,帽上满是银色的人造花,半黑半银的披风在黑色的部分绣着银色的花纹。另一人的装扮则是戴着白色的帽子和金色的人造花,半白半灰的披风带有金色的花纹。
  走在正中央的娇小人影则从头到脚都呈现绿色调,穿着古典风格的洋装,波浪状的淡黄色头发散落在背后。
  客人们的脸上和守卫一样带着面具,只是雕刻更为细致。
  虽然很华丽不过却酝酿出一股异样的气氛,和现在的拉多利可说是极为相称。
  大马路上这时就点起了照明,四周传来女性的娇声。
  伫立在昏暗之中的拉多利仍旧像是玩具的城镇,只是为了祭典而换上不同的衣装。
  方舟般的建筑物切穿灰色的天空,四周燃起的灯火将单色调的景色染上昏黄的光泽。
  石壁用彩色的粉笔画上了图样,从大大推开的窗后传来女性的幸福歌声。路旁戴着面具的人来来往往,挂在所有房子门口的金银色球体,聚集了周围的光芒闪闪发亮着。
  眼前一片忙碌、周围也很嘈杂,呼吸时可以发现空气中混杂着一股甜味。
  舍弃一切沉默的城镇中,三名客人默默的走在路上。
  某间房子的门大声的打开了,一名男子脚步蹒跚的走了出来。他边唱着歌边摇晃的走着,轻轻撞到正中间的女子。
  「喔,不好意思……?」
  因为意外柔软的触感,男子抬起了他混浊的视线。
  眼前是剑刃。
  看着戴白帽的随从指向自己的剑,男子笨蛋似的笑了起来。
  黑衣的随从将男子推到路旁,三人继续向前走。
  一道人影匆匆忙忙靠向路旁燃烧的照明,将一颗色泽鲜艳的珠子丢进火里,看着这一幕的白衣随从开口说:
  「在烧毒品啊,难怪这里的人心情变得这么好。」
  「就算没有毒品,这大气的浓度就让人快醉了。」
  「……好难过。」
  老实说出自己的感受.米莉安在面具之下重复着轻浅的呼吸。
  她的视野中也被嘈杂的声浪给覆盖。
  所有的声音都满载了近似恶意的兴奋,每口呼吸都让胸口一阵难受。感觉就像被放到浓汤里面炖煮一样。
  似乎也有争吵发生,从巷子里传来钝重的敲击声,有人倒向大马路上。很快的,巷子里就窜出穿着馆内佣人服装的身影,将破坏气氛倒在路旁的人拉回巷子里。
  三人透过面具互看了一眼,一同摇起头。
  越接近不死者之馆,这样的喧嚣也随之渐渐远离。走过路桥下,穿过冷清的广场,踏上不死者之馆入口装饰华丽的楼梯。
  和城镇门口相同,在燃烧着照明的不死者之馆前,穿着帝国风格服装的守卫对三人恭敬行礼。
  和进城时同样,黑衣的随从将半枚硬币交给守卫。这次是枚脏污的铜币。这枚铜币就是参加祭典证明的信物。
  守卫从绑在线上的成串半枚铜币中找到应该符合的信物,刚好可以合上。
  古老的硬币表面有鸟的图样,可以稍微看见硬币上刻着古老的通用语。守卫确认飘逸的文字后点点头,不死者之馆正面的大门终于从内侧打了开来。
  「欢迎光临……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迎接三人进入馆中的佣人,他们的面具只覆盖住脸的上半边。
  在不至于无礼的程度下看了看客人,保持半步领先的距离开始带路。
  「您原先的预定是今早就会到达,有什么事情延误了吗?」
  「主人的脚受了伤,离会议厅还有多远?」
  黑衣的随从用着歌唱般的美声回答。
  领路的人回头看向绿衣的女子。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她走路的姿势的确有点奇怪。他正想开口帮忙,又马上放弃这个主意。一旁的两名随从都没有出手帮忙了,自己说要帮忙似乎很奇怪。就算不是如此,来到馆里的客人也都是群奇怪的人物。一不小心说错话让他们不高兴反而倒楣。
  「若是要到会议厅,从这里直走在那个转角右转。之后要走一小段路。看到走廊两侧挂有肖像后,在蓝色洋装贵妇人的画前说出暗语就会有人迎接到等待室——虽然没有太多时间,不过需要在途中休息一下吗?」
  「谢谢,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什么?」
  恭敬弯着腰的佣人在直起身前,他的眼前蹦出了一簇火花——他似乎这么觉得。
  确认佣人倒地后,白衣的随从将剑连同剑鞘收回披风下。
  「那么,我到会场去。你们就尽量闹得盛大点吧!」
  「祝你幸运。」
  黑衣的随从用诗人的温和声音说着。
  轻轻点着头,穿着白色服装的卡那齐向前直走,穿着黑色服装的诗人和穿着洋装的米莉安则转向一旁的走廊,一同加快脚步。

  ◆

  磨得光滑的石制地板上铺着胭脂色的绒毯,细致的花纹不断向前延伸。
  卡那齐放轻脚步声向前跑着。
  周围很少行人经过的气息,打昏带路的佣人之后连一个人都没遇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什么会议快展开了,或者他们将警备都交给了馆内的复杂构造。走廊四处摆满烛台,向前走着的卡那齐突然察觉到一股视线。
  他躲进照明之间的空隙,靠到昏暗的墙边探寻视线的来源。
  明明感受到一股很强烈的视线,不过刻意要搜寻时却又消失无踪。
  感到一阵不安的卡那齐正要离开墙边时,这次确确实实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也是,烧起毒品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好好的谈事情。不然干脆这样,在房间里开个通风口算了。」
  「我们有准备好。」
  「喔,这样啊。」
  (……没错,是那家伙。)
  从前方交叉口左边走来的,怎么听都是那名在贡品房间遇到的男子。无论是那毫无气力的夸张口气,还是那不平衡的轻浮脚步声,不用看就知道是他。
  「不过你们还真是辛苦,除了动武之外还得做这种事情。这里的主人兴趣还真是奇怪,竟然刻意收集了这么多帝国风格的衣服,这该说是贵族兴趣还是什么。」
  「班修拉尔大人,您自己也是贵族,这说法实在……」
  「修娜尔……我说你啊,这么难得的时候你就温柔点嘛……不不不,你这不客气的倔性也十分可爱啊!」
  听他话题转得这么不自然,修娜尔面具底下的双眼明显写着「你这三流演员」。班修拉尔转开视线看向走廊角落时,突然传来重物倒下的声响。
  奇怪的转头一看,走在前头的带路人正卧倒在地板上。
  「喔?怎么了,果然是因为你们烧的毒品吗……啊?」
  班修拉尔因为面具而狭窄的视线正中央,出现了一道单手拿剑的白色人影。一瞬间他不知道联想到什么东西,一旁的修娜尔则立刻冲了过来。
  「敌袭!」
  修娜尔尖锐的喊着,拔出看起来像是装饰品的剑。
  她的动作显示出不弱的实力,不过剑刃只和白色的人影轻轻交错了一次,修娜尔的手腕就被制住了。她在面具之下露出了屈辱的神情。
  「……班修拉尔大人!别管我,快砍了他!」
  「……我?说什么傻话,我很弱的。」
  班修拉尔边伸手摸向戒指,边想着拖延时间的台词。
  这时,白色的人影对他说:
  「又遇到你了。」
  那是略为低沉、曾经听过的声音,班修拉尔瞪大双眼说:
  「啊,你是那个嘛!为了命之花而来,打算抓住这里主谋的那个病弱君!」
  「什么,谁是病弱啊!不对……这不是重点,那个——总之不要吵。」
  身着白衣的卡那齐稳住差点抓狂的心情,将剑抵上修娜尔的脖子。看见这情况的班修拉尔生气的的竖起眉毛。
  「要砍的话就快砍!我们才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而退却!」
  修娜尔打从心底懊悔的叫着,班修拉尔伸手制止她,向前走了一步。
  「修娜尔你稍微安静一下,一下子就好了。不过……病弱君你还是一样危险啊!但是抓着女性当人质实在是不太好……怎么,我应该有警告过你赶快逃走吧?为什么不听年长者的劝告。你这次又要干嘛?」
  「你现在正好要去『会议』那边吧?」
  听着他含糊不清的问话,班修拉尔侧头想着。
  「嗯,是没错啦?」
  「在这种情况下拜托你似乎也有点奇怪,不过我有事要找这里的主人还有你之前拿的毒药。详细的事情没空说明了,能带我一起进会场吗?这件衣服的主人不知道进会议厅的暗语。」
  「……原来如此。不过我说你啊,不管有空还是没空,现在不说个清楚是不行了——为了你的性命着想。」
  班修拉尔的声音突然凝重起来,卡那齐皱起眉头。
  突然从背后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让他当场僵住。
  没有任何的杀气和气息,但现在的确有人站在他的背后。而且还拿着剑抵住卡那齐的背。
  在卡那齐无法动弹时,从穿着不合适衣物的班修拉尔背后阴影处,一个、两个,陆陆续续出现了人影。
  所有人都有高壮的身材,全身包在黑衣之下。
  惯于战斗和黑暗的双眼,从面罩下紧盯着卡那齐不放。
  「……战斗种族……艾尔·乌鲁其亚。」
  卡那齐慎重的移开剑,放开修娜尔。
  从一旁伸来艾尔·乌鲁其亚的手,快速夺走卡那齐的剑。
  放开剑的瞬间,卡那齐感到脑筋一片空白,他猛然闭上双眼,用左手强压下差点本能出手夺回剑的右手。
  卡那齐张开眼,看向剧烈颤抖的右手,然后瞪向班修拉尔。
  「能够指挥艾尔·乌鲁其亚,你是……帝国的军人或是警官之类吗?」
  班修拉尔像是忍不住笑出来似的浮出笑容,张开双手说:
  「你这样想也差不多啦。你现在要怎么办?和之前一样,打算对这里的家伙见一个砍一个?根据回答,我说不定能达成你的愿望。」
  他的口气很轻松,不过语调却有所凭据似的冷静。
  卡那齐看着他,下定决心开口说:
  「……我这次反而是来救这些人的。我是一名药师,这次回来的目的是阻止这里挖掘出的毒物流通。」
  「为什么?」
  「因为要是让那东西流通,会有好几个城镇因此毁灭。」
  听到卡那齐的话,班修拉尔稍微侧头想了想说:
  「……事情好像变得很严重啊。」

  ◆

  随从男子和贵妇人的身影映照在墙上,从一旁通过。
  装扮俊美的客人,但全都是受邀来参加毒市的。
  确认其他人都离开了之后,米莉安和诗人从躲藏的雕像后走了出来。他们慎重的跨越走廊,贴着墙向前走。诗人抬头看向装饰在墙上的金属制鸟雕像,伸手触碰雕像的翅膀。
  雕像发出沉重的声响稍微移动了一些,从不远处传来开锁的声响。
  米莉安靠着敏锐的听觉寻找接近的场所,调查附近的墙壁。发现因为长期被触碰而稍微斑驳的地方,用力推去。
  走廊边毫不显眼的墙壁角落平滑的回转了一圈,将诗人和米莉安转向墙壁背后。
  「到处都是隐藏道路……好奇怪的兴趣。」
  「这里本来就因趣味而到处设满机关……不过现在被人改装成为了防止或阻止敌人入侵。」
  诗人低声说着,两人走在昏暗的隐藏通路中。头上具有微发光性的石头取代了蜡烛的照明,可以看到通往地下的阶梯。两人拿下面具,快步走下楼梯。
  楼梯底下十分阴暗,从长廊底端可以看到渗出些微的光芒。小心翼翼向深处前进的两人,发现走廊两侧并排着几个条状分隔的小房间。周围飘散着类似兽笼的恶臭,混合着呛鼻的刺激性臭味。
  (这里,绝对是地下牢房。)
  米莉安的想像应该没错。虽然现在感觉不到里面有活着的生物,不过这里应该一直都是重复着充满血腥阴湿行为的场所。
  诗人曾说过这城镇过去是乐园,但乐园里需要牢笼吗?
  米莉安不是很明白。少女将没有答案的问题抛到脑后,握住洋装下的剑柄,走在诗人一步之前,可以明显感受到附近的气氛改变了。
  这是活人的气息。
  就算没有人影,仍可以看出最近有人类频繁出入这场所。
  门旁的墙上点了照明,诗人对米莉安挥了挥手。像是在说就是这里。
  (交给我。)
  少女只动嘴唇无声的表示,伸手摸着金属制的门。
  集中注意力在眼前,门慢慢失去原来的模样,看起来仿佛成为低语和细小文字的组合体。
  (打开,让我们进去。)
  米莉安模仿着门的声音细语,门锁和门闩包覆着没有温度的火焰。
  门后传来惊愕的悲鸣声,门锁铿的一声弹开,门闩掉到地板上。
  「米莉安,等……」
  无视诗人的声音,米莉安直接打开门走进房里。
  里面是间低矮的储藏室。
  「噫……」
  像是负责看守的男子,抱住堆积如山的袋子颤抖着。
  少女眯起双眼,他的脸随即被火焰覆盖。那是没有任何温度,引发恐怖幻觉的火焰。
  「…………!」
  无声的惊叫之后,米莉安看着男子晕过去,她回头看向诗人。
确认他静静的站在背后,于是安心的吐了口气。
  「进行的很顺利啊。」
  「因为有你陪在身边。」
  「我只是站在这里而已喔。这都是靠你的力量。话说回来,我们好像找对了。」
  只是站在身旁,看着,不否定,这就很重要了。
  米莉女虽然这么想却没说出口,盯着诗人看了一阵子,才转头环顾室内。
  周围堆满了麻袋和木桶。
  和卡那齐订定计划时,约好两人负责寻找储藏毒物的场所,将所有毒物处理掉。
  米莉安举起剑刺向一旁的麻袋。袋中漏出灰白色粉末,她伸手取出一点确认粉末的感触。
  「……这是,小麦粉。不过……」
  少女拿起薄纱遮住口鼻,将麻袋横向划出更大的破洞。
  停手时,从袋中冒出了大量的粉末,同时滑出一个小袋子。
  确认小袋中装着不同种类的白色粉末后,米莉安抬起头来。
  「米莉安,帮我开一下这边的门。」
  诗人发现在房间深处的另一道门,对米莉安招手。
  少女跑向诗人身旁,打开了坚固的门,门后是一片奇怪的光景。在昏暗的房间中,到处爬满了金属制的管子。
  不算小的空间中塞满了像是炉子的东西;用防水布制成的筒子;还有厚重的玻璃瓶。
  「这是什么?」
  「应该是用来精制毒品之类的器材。既然都来了就顺便破坏掉吧!反正做得越盛大就越能够扰乱对方。」
  「……嗯,全都一起烧了。」
  米莉安点头同意后回到堆满袋子的房间。然后举起剑一个个破坏起装有小麦粉的麻袋。
  「米莉安?你在……?」
  诗人因为四周大量飞散的小麦粉而咳了起来,这时米莉安走向诗人,将一个装有小麦粉的麻袋交给他。
  「这……你要我怎么做?」
  「倒出里面的东西。」
  米莉安毫不犹豫的这么说,诗人虽然不解地侧着头却仍照着她的话做。当四周因为不知是小麦还是毒品的粉末而一片白茫茫的时候,米莉安满足的拉住诗人的袖子。
  请他帮忙将看守的男子拖到走廊外,关起仓库的大门。
  「那边……对面是什么房间?」
  「这是……和那边的房间一样。应该是牢房,或是非常简陋的房间吧?」
  边拍着肩上披风的粉末,诗人将地下牢房设置在走廊侧的门闩打开。打开门向里面一看,牢内沉淀着混浊的空气。
  「一进门就能看到囚禁罪犯的洞穴,果然是间牢房。」
  「喔,那将这看守的人放到洞里去。」
  「……米莉安,你究竟打算要做什么?」
  「放火。」
  慢诗人一步走进牢房的米莉安这么说着,看向对面的仓库。
  正确来说,是透过仓库门的窗户看向里面。
  米莉安对布满仓库的粉尘低语着。
  (火,火花,像刀剑交错般的火花。)
  少女的瞳孔中燃起赤红的光芒。
  充满可燃物的仓库中出现了一簇火花,一瞬间之后产生了大爆炸。

  ◆

  将时间往回挪一些,当米莉安和诗人还在馆内探险的时候——
  馆内大厅里的「会议」正要开始。
  虽说是大厅,但其实不是正式的房间,而是一个建造在隐藏通路之后的圆形房间,正中央沉重的石桌也是圆形,围坐在一旁的所有人脸上都戴着面具。
  正对着入口,俯瞰着巨大都市缩图的位置上,坐着这间馆现在的主人——伪装成不死者的那名男子,阿迦冯。离他最远的位置上,班修拉尔和卡那齐并肩坐着,混在其他的客人之中。暖炉设置在阿迦冯的背后,室内同时也放了几个火盆。
  「那么首先,让我们为白色满月草的市场价格终于拍板定案干杯……先说好,这酒里可没有下毒喔。」
  他无聊的笑话引起周围一些低沉的笑声。无论再怎么阴郁的笑容,似乎都该笑一下才合乎这里的礼仪。举起青色陶器的酒杯,卡那齐只用酒沾湿嘴唇。散发出药草甜香的水果酒,的确似乎没有下毒,不过也不能保证很安全。
  卡那齐低头藏在白色帽子的阴影下,他仍然穿着一身白色的服装,不过和回到这城镇时的装扮稍微做了点变化。帽子换成女性用,帽沿有点窄,周围垂着遮面的薄纱。手上也换成米黄色织有纤细花纹、紧贴在手上的女用手套。
  光是这样的改变,班修拉尔就硬说卡那齐是原本跟着他的女性。光这性格就很夸张了,不过他充满自信的主张轻易就被接受,这点更让卡那齐愣了许久。这男人,究竟是很了不起的客人,还是完全被人当成笨蛋?一定是其中一种。
  祭典的夜晚谁都不能看到面具下的脸孔,在这规定之下,卡那齐坐进了毒市的圆桌。
  「那么,趁着大家兴致都在的时候,要不要来玩个游戏?」
  阿迦冯放下酒杯,语气轻松的说着。卡那齐察觉他的视线看向自己这一边。
  他比了个手势,戴面具的佣人们在所有的客人面前都放上一个红色的木制盘子。分成许多区块的盘子上,从树皮、树叶,到装在小容器中的琥珀色液体都有,放了许多的东西。
  「我们所准备的,是没有经过精制,也就是毒的原料。大家应孩很少亲眼见识过吧!不,就算见到了,大部分的人通常也不会察觉吧?在你们之中,如果有人能正确猜中任何一项,那么,在下就将毒的独占权交给那个人。」
  他的话让场中的气氛骚动了起来。
  四周交换着不成言语的视线,一齐看向盘子,阿迦冯笑着说:
  「当然,要舔还是要啃都没问题。」
  「因为这样而死怎么办?」
  听到问题,他恭敬的回答:
  「这里有准备解毒药,也有催吐药,如何?」
  他那异常礼貌的挑战台词,让室内所有人都无法冷静下来.受到挑衅就接受,被愚弄就报复,聚集在这里的,都是些自己踏入危险之中的人物。不过放在眼前的东西,和刀或是棍棒的程度实在差太多了。
  确认过没有任何回应,阿迦冯的视线再度停在卡那齐的帽子上。
  「怎么样,那边那位白衣的客人。如果在下没记错,您似乎对药物很熟悉。」
  「喂喂喂,不要在这种场合下,泄漏和直接交易没关系的个人情报啊。」
  班修拉尔受不了的出声回应,让阿迦冯看似很慌张,不过却又平静的低下头。
  「真不好意思,没经过考虑就脱口而出。」
  (摆明是故意这么说。)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还是刺激了天生好战的性格,卡那齐勉强用女性化的动作拉了拉班修拉尔的袖子。你的好奇心也真重,班修拉尔传来这样的视线,然后耸了耸肩。
  「……她答应了。」
  室内气氛顿时转为兴奋。几名客人还拍桌赞赏挑战者的勇气,甚至还有人开口参加游戏。
  「那么就是两人的对决了。」
  阿迦冯说着煽动周围气氛的台词,满足的交握着双手。
  在报名的男子和卡那齐身旁的盘子上,放着装水的酒杯和浓绿色液体像是解毒药的酒杯。总之,卡那齐先确认过解毒药,似乎不是假的。
  应该是普通被用作解毒药的煎药,稍为少了几样原料的简易版本。
  「那么首先,从这边的开始。」
  阿迦冯指的是一片厚实的树叶。
  卡那齐拿起树叶靠近鼻子。闻起来只有草的味道,叶脉长得很笔直。虽然很厚实,不过却有着完整的流线型。
  敌对的男子很明显在偷偷确认这边的行动。
  卡那齐毫不在意,搜索起脑中的记忆。
  毒和药本来就是同样的东西。在卡那齐学习草药学的东方医疗院中,也一直都有举办类似的试验。花草类的辨别就算是对熟练的人也很困难,尤其是树皮类的区别。不过卡那齐算是记忆力特别好的人,所以也没烦恼过这类的记忆。
  回想起药草类的记忆,卡那齐脑中展开了无数的大门。就像他所带的药箱一样,他脑中有着堆积如山的抽屉。藉由气味、外形、知名度等,根据条件不断的开合着不同的抽屉,卡那齐边将这树拿到面具下的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一阵苦味在舌尖出现,气味变得更为鲜明。直冲而来的气味进到脑内,几乎让人晕眩的感觉袭向卡那齐。脑中剩下三个符合条件的抽屉,剩下就要靠直觉了。
  卡那齐在石板写下这树叶的名称还有毒的名称,推到班修拉尔的面前。
  另一名男子则是很认真的低声和一旁的伙伴讨论。他们应该比较熟悉这里流通的毒物种类,不过光用猜的要猜中名称也很困难,看他学自己咬了一口树叶,卡那齐心中想着别这么做比较好啊。不过他没有好心到出声提醒。
  阿迦冯比较过两人最后提出的解答,轻轻点头后举手伸向卡那齐那边。动作是很高雅,不过明显可以感到他的视线变得更加强烈。
  「答对了。」
  他的话解除了周围的紧张,房间中充满了叹息和交谈声。
  「……好厉害,你是怎么知道的?」
  班修拉尔佩服的问卡那齐,他又将石板递了过去。『以前曾经试着吃下去,然后倒了三天。』看见石板上写着这样的文字,班修拉尔忍不住向后退缩了一些。
  之后的比赛大概重复着同样的进展。卡那齐不知道毒物俗名的时候就交给班修拉尔想,然后猜测比较可能的东西。在七次之中只猜错了两次。这两次都是对手猜对,不过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真的猜对。很有可能是为了什么政治上的意图吧?
  猜到最后的树皮时,班修拉尔看着卡那齐递出的石板做出了夸张的反应,发出咦?喔!之类满是感叹的声音,还伸手去碰了碰树皮。阿迦冯看着他,极有礼貌的问:
  「结果这么有趣吗?」
  「嗯……这玩意居然是精制过后的白色满月草粉末混进小麦粉,稍微烤过之后再涂上苦味的蜜汁做成。这好像有点犯规吧?」
  圆桌周围瞬间被提高音量的嘈杂所包围。馆主人交叉着手指,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还有,那家伙,你快吐出来比较好喔。」
  指着竞争对手,和卡那齐对峙的男子不知何时开始打起瞌睡来。似乎不是什么正常的睡眠,从他面具之外露出的苍白脸色就能一目了然。
  「……太棒了。」
  阿迦冯这么说完便站起身来,有点低沉的音调似乎是为了压抑颤抖的声音。
  他环视整个圆桌,对班修拉尔和卡那齐露出微笑。然后指向圆桌正中央一直盖着的布。
  「说实话,在下没想到会有人解开最后的问题。看来你们有一名高超的专家,那么……既然说出口我就会遵守约定。不过,白色满月草已经决定要平分给在座的各位了。这是在下严重的失态,普通的东西无法弥补在下的过错——请一定要收下这样东西。」
  当他说完之时,佣人靠向圆桌边,拿开覆盖中央物品的布。
  底下的物品有如艺术品般美丽,场中所有人都发出感叹。
  当然,除了卡那齐以外,只有他感到体温一口气向下直掉。
  感觉就像被人揪住心脏一样。他低下头,交错手指尽力压抑颤抖。
  (这差太多了,我可没听说有这么大一株啊!)
  放在圆桌中心的,是一块乳白色的珊瑚。正确说来,是块像珊瑚的东西。仿佛是古老的树木化石缩小一般,向四周伸出的枝干在途中分歧,精致的弯曲着。整个物体呈现半透明状,当中的斑点花样也透出如同雕塑品的美感。大小约有成年人伸手环抱,差不多及腰的高度。
  馆主人似乎对客人们的反应很满意,慢慢的绕着圆桌走着。
  「很美丽吧!不过世上的一切都是成双成对的;光和暗、生和死、相遇和别离、美和丑。大家眼前这美丽的东西所所带来的,是极为丑陋的死亡。没错!这是一样毒物。不过,这可不能让你们试尝一口。就算只有些微进入体内,这人也会…………碰!被地狱的烈火烧尽四肢而亡!」
  阿迦冯将手放在卡那齐的椅背上,轻轻摇了椅子一下。
  这人的兴趣还真恶劣,更何况卡那齐现在很不舒服。这样的量别说是这房间了,连整个城镇都能毁灭。
  「这东西从哪里弄到的啊?」
  一旁传来疑问声,阿迦冯转头对询问者笑着说:
  「从馆的地下得来。据推测,应该是太古的树木之类,而且是大灾害之前的。它被封印在地下的冰块里,取出时花费了很大的工夫。实际上,取出的只是其中一块碎片罢了,我们将这碎片成功的培养到眼前这大小。」
  (别说了。)
  马上闭嘴去死,卡那齐在心中咒骂着。
  眼前自信满满的男人和几年前自己的身影重合,让他忍不住想吐。过去那个自认为了解自己的愚蠢,实际上却忘在脑后,用轻薄的笑容俯瞰整个世界的那个时候。卡那齐下定决心制作不死药的那时候。
  追求不死药是因为不想做任何祈祷,因为不想屈膝面对任何人。
  无论是对魔导师还是对神,都不愿放下身段。
  就像用剑能斩断人命般,当时自己追求着能够斩断死亡。
  心中奇妙的焦躁和无力感,无论再怎么磨剑都无法减轻。当时以为只要能斩断死亡,就能够逃离这心情。不过,这是错的。
  站在成为死城的故乡前,卡那齐开始察觉到自己的错误。
  背负着死亡的证明坐在马车里,从小窗中透来朝阳的光芒时,他确信。
  自己应该祈祷的。
  人不祈求任何事是不行的。
  「培养的……契机是……嗯,是水。只是水面已,要见识一下吗?」
  还听得见男人在说话。卡那齐拉了拉班修拉尔的袖子,班修拉尔一动也不动,从他身上传来了解的感觉。
  知道他正打算站起身,所以自己也同时起身。当他正要推开椅子时,卡那齐突然感到一阵摇晃。本来以为是身上的诅咒,可是不对。
  「……怎么了!?」
  房间里的人们彷徨不安的看向四周。
  摇晃的是整间石制的不死者之馆。伴随着沉重的爆炸声,墙壁和地板传来一阵阵的震荡。
  连阿迦冯也变了脸色,叫来馆内的人传达命令,他拚命大声喊道:
  「请冷静一点,请回到位置上。现在正在调查原因。」
  就算他这么说也没用,这集团本来就没什么良好的信赖关系。人们一个接一个站起身,不是走向阿迦冯询问情况就是跑向出口。
  班修拉尔站起身,毫不动摇的开口叫道:
  「你们给我站住!听好,全都别动,知道了吗?」
  他惯于骂人的语气,让室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在众人注目之下,他不知为何脱起衣服来。面具之下的严肃表情,和他慌忙脱下披风、与上衣缠斗中的模样实在差太多了,有人甚至忘了震动的不安笑了出来。
  当周围的紧张稍微缓和时,班修拉尔终于脱下上衣丢到圆桌上。穿在上衣底下的,是被绿色和黑色清楚分割的衣服。正中央用银线大大缝着阳光和天秤的象征。
  「很好,久等了。我是神圣帝国路斯,光魔法教会法务部特别监察课所属,边境检查官基斯朗·班修拉尔!以栽培贩卖麻药毒药,以及监禁不死者的罪名逮捕你们。全员不许动,乖乖接受法律制裁!」
  直指着馆主人的架势很有魄力,但从周围的反应感觉不到什么认真。所有人都因为他的魄力而愣了一下,不过在理解班修拉尔话中的意义之后,周围浮现嘲讽的笑声。
  「你们做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看着班修拉尔不满的模样,馆主人笑着回答:
  「大概是在笑不知哪来的纸糊大国国王,跑到这里大肆演说不存在的法律吧?」
  「你说什么傻话。除了神圣帝国路斯之外,还能有什么法律,还有哪国的法可以管?」
  「帝国的人一直都是这副德性。不过,话可不能这么说。比起你们所宣示的『法律』,我们需要的是更为确实的东西——就是力量和钱。」
  阿迦冯打出手势,馆内的佣人围向班修拉尔。毫无武装的帝国监察官在这样的状况下,仍然不退缩的摇头说:
  「没想到就算废去不死者,结果还是这么老旧的想法。我说你啊,所谓的力量可不只有暴力而已喔。如果你比较喜欢暴力,我也有所准备。」
  「说什么蠢话。」
  佣人嘲笑着抓起班修拉尔的手,一个戴着高级手套的手同时抓住佣人的手腕。
  「嗯?」
  在佣人抬起头前,眼前的世界已经转了一整圈。卡那齐轻松将比自己还要重的男子摔开,再伸手朝向另一名男子。不过他在卡那齐出手前就被打倒了。
  一把细短剑深深刺进他的额头。
  「什么……!」
  阿迦冯的视线转向入口处,看到一群黑色的人影无声的涌入室内。是拥有超群战斗力的战斗集团艾尔·乌鲁其亚,男子们轻松对付着场内的客人,迅速镇压住场内的情势。
  艾尔·乌鲁其亚的其中一人将一把剑抛到空中,卡那齐跑向剑。
  当熟悉的重量回到他手中时,粗鲁的扯下帽子和薄纱。
  忍不住发抖的手指紧贴着剑,因为兴奋而颤抖。
  舞动着装饰过剩的披风跳上圆桌,卡那齐的眼神对上阿迦冯。卡那齐的嘴角带着发病般的笑容将面具给丢掉。看着对手的表情夸张的从疑惑转为警戒,最后变成纯粹的愤怒。
  「是有听部下报告说你消失了———药师,果然是你。」
  「没错,是我。」

  

  卡那齐低声回答,从圆桌上冲向前。只用了五步就靠近阿迦冯,他一边注意着像是珊瑚的魔物,一边拔剑挥向阿迦冯。对手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滚上了圆桌。
  他翻了两三下,靠着魔物站起身来。
  看到阿迦冯站起身后将手伸向魔物,卡那齐停下了动作。
  他战斗时几近空虚的敏锐精神之中,混进了无法逃避的恐惧。卡那齐不自主的用力握住剑,和他对峙的阿迦冯露出轻佻的笑容。
  「没想到你居然成了帝国的手下。以减刑做为代价吗?东方的受诅咒者。」
  阿迦冯勉强装做平静的如此说着,一边摸着魔物的白色枝干。
  「只是现在暂时合作罢了。话说回来,居然敢骗我,你这假不死者!」
  卡那齐压抑着声调,举起手中的剑。
  锐利的锻造金属,闪耀着骇人的寒光指着阿迦冯。
  「……死之前给我说清楚,你什么时候开始卖那东西的?」
  卡那齐说的那东西,当然是指圆桌中央的魔物。
  之前卡那齐弄到的魔物碎片,是经由黑社会贩卖管道流通的东西。
  若要说和这城镇的买卖毫无关系,那实在太困难了。
  一百年以上没出现过踪迹的魔物,为什么会经由人类的手又再度出现在世上,为了解开这疑问,卡那齐直盯着阿迦冯的双眼。
  回看着卡那齐和剑刃同色的瞳孔,阿迦冯不知为何露出扭曲的笑容。
  「这个嘛,主要的部分正打算要出售——我知道你,虽然只有名号。推动命运之轮的人……你叫做卡那齐是吧?药师,你早该死去才对。死亡才是你的幸福,也是你的命运。」
  「……你在说什么?」
  还以为他是普通的恶徒,没想到他却脱口说出奇怪的、宛如预言的话语,卡那齐皱起眉头。
  阿迦冯瞥了一下四周。
  虽说是恶徒的聚会,不过毒市中很少有战斗的专家。看着室内正慢慢被艾尔·乌鲁其亚给镇压,阿迦冯回看向卡那齐,嘴角露出笑容。
  「不要违抗命运,这是我的忠告。我们是命运的修正者,也是这世界的裁定者——卡那齐·山水,让我在此修正你的命运。」
  说完,阿迦冯挥动手中出现的短剑。
  短剑本来收在他的口袋里,是把几乎如同餐刀的短剑。这刀一口气割开阿迦冯的手腕。从手腕深及动脉的伤口处撒出了鲜血。
  红色的血珠滴落到魔物的白色枝干上。
  魔物像是能感到疼痛般,突然稍稍颤抖了一下。
  鲜血滴落的部位就像正被燃烧一样慢慢转变成红黑色,这一幕在卡那齐眼前极为鲜明。
  红黑色的痕迹慢慢扩大,然后——发出了美丽的声音。
  ——欢迎回来。
  似乎听到这样的幻听,卡那齐在原地冻结。
  睁大的视线中,缓缓回溯着过去的光景。肌肤上浮现令人厌恶的汗水。
  魔物震动着,枝干之间摩擦着奏出乐音。
  铃,铃,铃龙,好几重的声响像是铃铛般响着,爆发似的一齐发出无法言喻的和弦。
  所有人都因为这不合场景的乐音回过头,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呆愣的表情。
  「再见了,药师。我们在人类正确的归所——地狱再见。」
  卡那齐看见阿迦冯不可思议的露出柔和的笑容张开双手。像在对他说:看吧!像在欢迎所有人,欢迎卡那齐的加入一样。
  在卡那齐眼前,像是珊瑚的魔物开始增殖起来。红黑色的变色部位像是装满水似的膨胀,然后爆开似的长出大量新枝,开始占据起整张圆桌。
  一瞬间好像所有声音都停了下来。之后,从魔物中心长出如同长枪的刺,串刺起阿迦冯。
  卡那齐拼命滚下圆桌。
  「注意,是魔物!」
  语尾和一串连续的霹啪声重合,周围发出了男子的惨叫声。
  回头一看,圆桌被乳白色的珊瑚覆盖。魔物吸收了阿迦冯的血,现在仍继续成长着。像在看植物高速成长般,魔物不断的分歧成长,将枝干向上伸展。枝干间摩擦发出澄澈乐音的魔物,从外表看不出是非常恐怖的东西。
  但是,其中一名靠近圆桌的艾尔·乌鲁其亚男子发出了惨叫。他像是网中的鱼一样被珊瑚包围,魔物接触到他身体时突然软化,烧灼着包进体内的男子。四周顿时充满着焦肉的味道。
  其中一名男子为了拯救同伴而砍向珊瑚,却没想到轻易就将它砍断。不过魔物的枝干掉落地上没几秒,马上软化卷向男子的脚。男子随着一阵恶心的焦味倒下,魔物啃食掉他的脚之后一口气增殖,将他覆盖在白色的栅栏中。
  「撤、撤退,战略性暂时撤退!」
  没等班修拉尔下完如同悲鸣的命令,所有人都拼命冲向出口。
  魔物发出的清脆声响和人们痛苦的悲鸣,奏出奇异的不协和音。

  ◆

  爆破冲击从头上消失的时候,诗人正和死人并肩蹲着。
  很幸运的,是和完全不认识的白骨在一起。在牢房的洞穴中,蹲着过去曾被关在这里的白骨、诗人、挺身保护诗人的米莉安,顺道一提,还有吓呆的看守。
  米莉安站起身,抬头看向诗人。
  「……空,没事吗?」
  「……嗯,没什么大碍。」
  诗人说的很客气。实际上,他被米莉安的力量保护着,所以一点伤都没有。
  同样被拉到洞穴中的看守,则被洞穴中四处飞散的石子碎片划得到处都是割伤。
  「太好了。」
  米莉安高兴的点头,爬到洞穴外头。看守因为爆炸的冲击被吓醒而颤抖着,诗人将手放到他肩上,像在安慰他似的拍了拍肩,跟着少女爬出洞外。
  周围的情况颇为惨烈。仓库和牢房的墙壁都被炸飞,成了一堆瓦砾山。那时飘满四周的粉末就是爆炸的主因。诗人知道当空气中的可燃性粉末超过一定浓度时,点火后会引发爆炸。不过,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有人刻意这么做。
  诗人拿下披风、卷成一团丢到洞穴后,从更深的地下似乎传来美丽的声音。
  诗人抬头看向半空,对着瓦砾说:
  「米莉安,这边应该没关系了,我们回到上面吧——我有不好的预感。」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6-16 00:02 编辑 ]


  6开花

  「一、二、三!」
  「喝!」
  一阵吆喝声中,会议室的大门被关上。
  同时一堆高级的桌椅被推倒,堆在房门前。
  像在嘲笑男子们的努力似地,钤铃,一道声音响起。
  下一瞬间,许多像线一样的东西钻过门的细缝,房间中顿时充斥着悲鸣和怒骂声。
  班修拉尔从一齐逃亡的男人之中找到穿回深红上衣的卡那齐,追了过去。他用意外的高速追上卡那齐,尽全力叫道:
  「喂,那玩意要怎么办啊!」
  「总之快逃!」
  「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这么大一株,光用小手段一点效果都没有!」
  卡那齐开门进入另外一间房,跑向窗边,扯下一旁的窗帘。他抱着窗帘跑回走廊,拿起短小的蜡烛靠向手中的布。为了防寒而涂上油的布料发出难闻的焦味,接着猛然烧了起来。
  「小手段一,火!」
  确认其他人都跑进走廊后,卡那齐把布丢向房间里。因为地毯和家具烧焦的味道,魔物发出的声音突然停住。
  周围的人发出感叹声。
  「小手段二,声音!」
  卡那齐接着看向周围,举剑敲向墙上的金属烛台。
  金属间的敲击声意外响亮,像钟声似的震动着周围的空气。卡那齐回头看向班修拉尔。
  「了解了吗?」
  「你是说这两项方法能击退魔物?」
  「基本上是。不过,声音只能用来阻止它前进。总之,要用高温烧到它粉碎,除此之外没有方法能杀掉那东西。」
  卡那齐将手放上班修拉尔的肩膀,快速说完后又转身开始跑起来。
  「喂!等等,结果还是要逃啊!」
  「这里就交给你了,加油!」
  回应班修拉尔带着悲痛的叫喊后向前跑去,这时从前方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
  「怎么了?」
  听着似乎很危险的金属声,卡那齐本能的躲向墙边。
  和他擦身而过跑向班修拉尔的,是整团穿着全身铠甲的士兵。他们身旁拔出的剑铿锵作响。这群人的行列大约花了十秒钟才从卡那齐身边跑完,所以可以清楚看见全员的披风上皆绣着班修拉尔的纹章。班修拉尔迎向他们说:
  「喔,你们来啦!辛苦了,不过来得太慢了!」
  「对不起!因为不习惯天气,所以不断有人生病!」
  「是因为穿这么厚重的铠甲过来吧,你们不嫌重吗?」
  「不,这是刚刚才在附近穿上的,不过这长靴似乎不太好。」
  这对话也不知道该说是有紧张感还是没有,卡那齐背对着这群人继续向前跑。
  附近连一扇窗也没有,这间馆本来就和迷宫差不多,再加上逃了这么久,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位置。馆里到处都是骚动,搞不清自己所在位置的人们慌张失措,偶尔有人掉入馆内的陷阱而发出惨叫。
  「卡那齐!」
  喧嚣中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卡那齐回过头。
  看到走廊底端有一名黑服白发的男人和绿色洋装的少女跑向这里。
  「诗人,米莉安!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难得全身黑的诗人轻松回答:
  「我们只是朝骚动最大的地方前进而已。」
  「原来如此,真聪明。」
  看出卡那齐的呼吸很慌乱,诗人窥视着他的脸。
  「……你没事吗?」
  「还撑得住……不过现在的情况糟透了,不但魔物凶暴化,而且还来了一整群帝国的人。」
  「……的确,糟糕……!」
  米莉安皱着眉头说着,突然屏住了呼吸。
  发现她看着走廊的一角愣住,诗人和卡那齐也同时看向她的视线前方。对面转角处站着三个黑色的人影,是在暗处保护班修拉尔的战斗种族,艾尔·乌鲁其亚的人。他们也同样注视着这边。
  (啊……话说他们是米莉安的同伴嘛。)
  竟然现在才察觉这种事,卡那齐再次体认自己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失去了冷静。
  「亚古拉。」
  米莉安说出了卡那齐他们没听过的人名。
  看着少女的眼神中出现动摇,浮现从没见过的深深安心、稚嫩和骄傲,卡那齐心中感到一阵五味杂陈。
  卡那齐忍不住看向诗人,他脸上仍带着一贯宛如面具的表情。只有他白色睫毛造成的阴影,看起来似乎带着点忧虑。
  「……米莉安吗?米莉安·卡列思蒂亚。」
  其中一名黑衣人用腔调很重的通用语说着,并且向前走了一步,是一名三十岁左右,语调冷漠严肃的男子。米莉安向他靠近了几步,突然,像是梦醒般回头看向卡那齐和诗人。
  白色的男子像是看护着她似的站着,卡那齐则是皱起眉头。少女的眼神慢慢回到现实中,闪过一丝像是迷惘的眼神。
  她像是要切断不成思考的迷惘似的眨眨眼,靠向伙伴身旁。
  「亚古拉,帝国的工作吗?」
  「是没错……你,这是什么样子!」
  「咦?」
  被他这样一骂,米莉安看向自己的穿着,绿色的古典洋装。
  虽然颜色很突兀,不过也没有夸张到会被骂——想到这,她愣住了。
  突然间,往日的记忆伴随着过去的感觉一同回来。
  舍弃女性的身份,将规则和杀人的技巧视为一切时的感觉。
  回想起的同时,对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一切都感到羞愧。
  「米莉安,你的工作怎么了,卡列思蒂亚肩负的使命呢?」
  亚古拉严厉的询问她,卡列思蒂亚是米莉安在艾尔·乌鲁其亚时所属的小集团名称。
  「这,还没有……」
  「其他的同伴呢?」
  「大家,都死了。」
  「……那么,你在做什么?你在这里做什么?」
  面罩下,亚古拉的眼神带着轻蔑看向米莉安。
  从心底感到一股寒意,少女发着抖。没错,的确是这样。无视自己的使命,和底细不明的陌生人还有杀了同伴的人一起行动,为什么自己在做这种事。自己的行为不但侮辱了自己,连死去的同伴都一起侮辱了。米莉安呆滞着说不出话。
  「我,我在……」
  「在工作中。」
  这时,口气极为不悦的卡那齐插话进来。
  米莉安眨了眨眼,吐出口中憋住的气,亚古拉用毫不在意的眼神看向卡那齐。
  「你又是谁。」
  「这家伙的目标。」
  一点都不畏惧的直接说着,卡那齐指向米莉安。
  「这家伙很拼命在完成她的工作,拼命到几乎让人厌烦。你们也回去做好自己的工作。」
  看着卡那齐毫不遮掩的怒气,亚古拉嗤笑着。
  「原来如此,是个帅哥啊。」
  「……我扁你喔!」
  对着认真动气的卡那齐,亚古拉仍然无视着说:
  「只是杀这样的家伙,你们到底死了多少人?要花多久的时间?怎么想都不像认真在工作。你可知道因为你们的失误造成我们多少麻烦。米莉安,拖累了艾尔名声的你,不配冠上卡列思蒂亚的名号。还是卡列思蒂亚的人其实都逃亡了?该不会找了块丰饶的土地定居,舍弃原本的名号了?」
  战斗种族的男子声音中充满着愤怒和嘲讽。
  不过随着他的刻薄话语,米莉安反而感到颤抖慢慢停了下来。
  他的话有问题——这么一想,眼前他的姿态模糊了起来,他心中真实的理由成为令人憎厌的低语传入米莉安耳中。少女动起嘴说:
  「……被连累,所以从帝国拿到的钱变少了吗?亚古拉。」
  「你这是什么口气!」
  亚古拉刚说完,米莉安的头发就冒出熊熊烈火。
  少女看着同伴们惊骇的向后退。
  只专注于锻炼身体技巧和魔法无缘的他们,一定认为现在的米莉安和死灵或魔物没两样。
  「……卡列思蒂亚的大家,都在战斗中有尊严的光荣逝去。无论对帝国的命令或是族内的规范都忠实的遵守。我诅咒成了权力的走狗,毫无根据侮蔑同族的你们。」
  话中带着些许嘶哑,米莉安拔出剑。
  少女用另一只手抓起自己呈平缓波浪的卷发,一口气砍断。
  「收下,这是订金。」
  将头发丢向亚古拉,米莉安回过头。
  一直沉默无语的诗人对她伸出手。
  「过来。」
  少女咬紧牙关,忍住差点跪倒的心情,握拳压抑住依偎向他的手,稍稍点了头。正打算走向诗人时,脚步一阵踉跄。
  「怎么……!」
  米莉安睁大眼看向地板。
  从铺装完整的石制地板间,像是枝干的白色东西钻了出来,是魔物。
  在少女把握事态之前,石地板就像积木崩塌一样隆起、凹陷,然后在她眼前崩裂。
  卡那齐及早跳了开来,但诗人慢了一步。卡那齐回过神来伸出手要拉他,不过却够不到。
  「空!」
  米莉安悲鸣般叫着诗人的名字,但诗人一瞬间就消失在地底下。
  她马上打算跟下去,不过卡那齐抓住她的手腕。
  「放开我!」
  「不行,听好!我也跟你去,不过这里太危……哇!」
  卡那齐的话还没说完,米莉安的身体就包覆在火焰之中。
  卡那齐因为骇人的热度而慌忙退开。一得到自由,少女马上跳进诗人消失的洞口。碰到她高热身躯的魔物发出悲鸣似的声响,回到地底下去。
  「……算了,跳就跳!」
  卡那齐用手抵着太阳穴、压抑住对魔物的恐惧,看向走廊地板的洞穴。
  洞穴底下的地面不算太远,但是却堆积着瓦砾碎石。卡那齐抓着洞穴边缘,勉强躲避着瓦砾降到底下。周围是条低矮的地下通路。
  「喂,米莉安……没听见吗?」
  米莉安沿路向前跑去,看不到诗人的踪影,魔物发出的美丽声音也像在逃亡似的慢慢远离。
  「米莉安!呜哇!」
  卡那齐正打算追向她时,因为从旁边洞穴冒出的白色影子而停下脚步。
  再度拔出收回剑鞘的剑,斩除魔物的细枝。
  卡那齐拼命向后跳,看到四周洞穴中像蜘蛛网般布满密密麻麻的魔物,脑袋传来一阵如同被敲打般的疼痛。下一瞬间,四周传来魔物劈劈啪啪的伸展声,卡那齐几乎是靠着本能挥舞着剑。
  脑中的某个角落,正打算回想起故乡的模样。
  火焰的对面似乎有谁在呼唤。
  卡那齐用力稳住颤抖的手。像发病般颤抖的背后,有着无可抹灭的恐惧和无力感。光靠一把剑能斩断些什么?两年前,结果不也是什么都做不到。困在这样的疑惑里,手中剑身的确实重量就好像融化消失了一样。
  (给我动,什么都不要想……绝不能被困惑住!)
  卡那齐像在瞪着什么似带着锐利的眼神,确实的斩断周围的枝干。
  魔物的动作很突兀,再加上时常变形所以很难预测。虽然这么说,不过它的速度却还没到达卡那齐无法应付的程度。
  魔物被切除了许多小枝条后,像是在考虑什么似的突然停了下来。
  下一瞬间,魔物造出了五六枝长枪状的枝条,一齐朝卡那齐刺来。卡那齐马上跳了起来,不过不是逃开,而是跳向魔物。
  手撑着地板,一个翻滚从枪底下躲过。在些微的差距之下,刚才卡那齐所在的地方刺满了魔物的枪。
  看那深深刺入石地板的硬度,就算是卡那齐的剑也砍不斯吧?
  卡那齐快速站起身,同时砍向网状魔物的根部,从包围中脱逃。
  「唔……!?」
  正打算逃离时,脚边传来剧痛。回头一看,软化的魔物碎片黏上了卡那齐的靴子,正发出滋滋的烧灼声。魔物趁着这空隙动了起来。
  糟糕!这么想的时候,卡那齐周围的空气里出现燃烧的味道。
  轰的一声,热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和衣服。
  耳边连续传来尖细的悲呜。
  紧接着传来魔物崩解的声响,卡那齐边咳边抬起头来,刚切短的头发正熊熊燃烧着,米莉安站在他面前。
  「——快点。」
  「你、为什么……啊,没事……多谢。」
  卡那齐毫不掩饰心中的惊讶,米莉安看了他一眼,催促他向前走。
  魔物畏惧着她身旁的火焰气息,低语似的发出劈啪声让出道路来。少女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半跑着向前走去。
  「这里,看……这个。」
  「这……是……你说这个吗?喂……这……这不是巨大的魔物吗……!」
  通路底端,是卡那齐之前掉落的白色满月草栽培地。正中央长着之前没看过的白色大树,树干只有约一人环抱粗,不过枝干却长满了整个半球形房间。
  四周半透明的乳白色枝干在天花扳发光性石头的照耀下,反射出淡淡的光芒。眼前的光景带着神秘的色彩,但卡那齐却紧抓住胸口向后退了一步。
  「这么大一株,怎么会突然……总之得烧了它,米莉安……」
  「等等,这个,没有恶意,虽然只是现在没有。还有——好温暖,空气非常的……浓厚,令人感到害怕的程度。」
  少女紫红色的瞳孔看着白色的树木,突然痛苦似的皱起眉头。
  这地方的确远比其他的地方还要温暖,不过卡那齐根本没这心情去感受。
  快将那东西烧了,他紧握住剑柄,极力压抑着自己不向米莉安这么吼。
  米莉安脚步不稳的走进花丛中,卡那齐向房内踏了一步,打算阻止她时,突然他的脚边感到一阵不稳。
  「……哇!?」
  白色满月草之间突然刮起了一阵风,卡那齐吓了一跳。
  房间中的暖和空气吹起了白色的花朵。
  「啊……看,这……是花。」
  当向上吹起螺旋状的风慢慢变弱之时,米莉安发出飘渺的声音。卡那齐因此抬起头,然后,瞪大了双眼。
  「……这是。」
  卡那齐也无意识的发出感叹。眼前开满了花,不——是火。
  白色树木,魔物的树枝上燃烧着无数的火焰。
  苍山小小的漩涡然后消失,闪烁着,像花一样的白色火焰。
  没有烫人的热度,也不会让人感到冰冷。虽然带着温和的暖意,不过看着却会让人感到不安,不可思议的的火焰。米莉安呆呆的说:
  「空气在低语。强烈的述说……有什么的,盖子被打开了。好漂亮,不过……好可怕。」
  米莉安像被吸引般靠近白色的树木。
  卡那齐不知为何也呆呆的跟在她身后,似乎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向下一看,馆内的佣人倒在花丛间,脸上的表情非常恐怖,可是身上看不到任何伤痕。迷濛的看着确定已经死亡的男子,卡那齐猛然回过神来。
  他过去曾看过这样死去的人。
  和故乡的城镇里,因为魔物之毒看到幻觉而发狂死亡的人们一样。卡那齐高声叫:
  「米莉安!」
  少女回过头的同时,四周突然产生了变化。
  卡那齐听到了低语声。重叠了几十个人的声音从四周涌现。
  「来了?」、「来了。」、「谁?」、「什么人都不是。」、「动作?」、「静止?」、「旋律?」、「是歌。」、「欢迎。」、「欢迎!」
  「——唔……!」
  从腹部传上来一阵寒意,卡那齐再度感到剧烈的头痛。
  抱住头的同时,剑从手中掉落。颤抖传向全身,连呼吸都无法控制。
  眼前变得一片白茫茫,然后转暗。明明张着眼,却什么都看不到。
  远方,可以听到那喧嚣仍在持续。那是什么,魔物的声音吗?
  没有舌头也没有声带,那东西摩擦着枝干在说话吗?
  边想像着恐怖的联想,卡那齐拼命说服自己。
  (不行——张开眼,看清楚。)
  没有时间在这里停下脚步,自己一定得继续向前。
  绝不能回头,回头的话——魔物会追过来的!
  胸口如同烧灼的疼痛,和卡那齐的心脏一起发出噗通的声响。
  然后,从那地方……从自己的身体里,传出了声音。
  魔物在自己的体内说着话,像是和眼前的巨树共鸣一样。
  『……欢迎回来。』
  温柔的声音在体内回荡着,卡那齐张大了眼睛。
  卡那齐的眼前染满一片赤红,火正在烧着。
  眼前正燃烧着大火。
  卡那齐战战兢兢的抬起头,看到的景象已经不再是不死者之馆的地底下。
  白色的花,魔物的巨树,还有米莉安都消失无踪。
  卡那齐一个人呆站在燃烧中的城镇里。焦臭味刺激着鼻腔,天空充斥着红黑色的烟雾。道路的正中央,站着熟悉的背影。
  「……汐见。」
  卡那齐呆呆的这么一喊,两年前死去的少女摇晃着黑色长发,转过头来。
  「欢迎回来,卡那齐。」
  卡那齐过去的恋人这么说着,她浑浊的眼神中没有任何光彩。

  ◆

  道路的两侧,戴着奇特装置的马车奔驰着。
  这是光魔导师们开发出来的一种火焰放射器。马车上的锅炉里煮着石头的粉末。
  街道四处都可以看到突出的白色枝干,听得到从地底传来像是呻吟的低鸣。神色凝重的囚犯们不是推着马车就是举剑战斗。
  和因为引进魔物而被宣告死刑的卡那齐一样,被派出和魔物战斗的大多都是囚犯。四周的正规军严密监视着他们。
  这里确实是两年前卡那齐的故乡。
  ——我回来了吗?
  眼前太遇鲜明的光景,让卡那齐模糊的这么想着。
  追寻着故乡,追寻着过去,自己回到这地方来了吗?
  卡那齐呆站在像是地狱的故乡,纤瘦的少女带着平和的微笑走向他。
  「好久不见,你啊,一跑出去就不知道要回来。有好好的担心我吗?」
  她的语气很轻松,不过眼神仍然是死的。
  「汐见,你……不躺着没关系吗?」
  说到腻的话语自然的从卡那齐口中蹦出来,少女咯咯笑着说:
  「每次开口都是这句,再睡下去都要腐烂了。在我烂掉之前,你要治好我的病喔。」
  「不过,你……说什么治不治好……你在两年前就过世了吧?」
  随着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卡那齐心中像被挖去一块肉般疼痛。不过连这疼痛都感到非常遥远,卡那齐凝视着少女,已逝的少女带着笑容,脚步一阵不稳。
  「汐见!」
  看见少女无力的摇晃,卡那齐不自觉的跑向她身边。
  及时抱住她的身体,却奇妙的闻到浓厚的血腥味。
  卡那齐用颤抖的眼神看向少女,她不知为何全身都是血。
  覆满白皙肌肤的红黑色血液缓缓流向地面。卡那齐说不出任何话,只能跪倒在地上。少女的头无力地向后倒,却仍然活泼的说着话。
  「我明明就这么相信你。相信你会治好我的病,然后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卡那齐……你为什么要杀了我?」
  「不对……不对,我、我……」
  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卡那齐梦呓似的低语着。
  少女用极为明朗的声音回应他。
  「啊,嗯,当然不可能是这样。你不可能想要杀我……本来会开始研究不死药,也是为了治好我的病嘛。你只是运气不好罢了!所以,你逃了。逃离这城镇,不断地,不断地逃,逃到世界的尽头……为了自己能活下去。」
  她的话让卡那齐像是全身都被烧灼般疼痛。承受不住精神的压力,卡那齐用力抱住手中的少女。肺里充满了血的味道,闻习惯的味道,分隔生与死的味道。
  「不对,我……我会回去,会回到那地方去的……为了这原因才逃亡,为了回到那城镇。」
  「这里已经毁灭了喔,卡那齐。」
  少女在卡那齐耳边天真的这么说着。
  「我啊,并不想实怪你。所有人都一样,最在乎的一定是自己的安危啊。你很累了吧?你可以休息了,一个人能够背负的东西并不多。抛弃这些哪有什么不对?一般而言都是如此啊。你很累了吧?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吧?不是想回来,不是想活下去,你……一直都想死吧?」
  少女温柔的这么说着,染满鲜血的手抚着卡那齐的脸。
  卡那齐发着抖,已经分不清是身体在痛还是心在痛。灼热的痛楚混合着悲痛,卡那齐缓缓闭上眼——真怀念。
  过去无论发生怎样的争执,她都会像这样原谅卡那齐。
  卡那齐和少女从小就认识。
  虽然只是见过面而已,不过随着年纪增加,卡那齐开始对少女纤弱的模样感到焦躁。知道她得的是不治之症时,他唐突的舍弃过去成为军人的道路,选择成为药师。
  说不定是从她身上看到了亡母的身影。
  也说不定是这时期刚好对剑术的锻炼感到迷惘。
  无论契机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卡那齐想要保护少女。不过,他从她身上感受到的焦躁和同情,应该还说不上是爱情。
  即使如此,她仍然接受了他的告白,两人成为恋人。说不定她不像外表这么柔弱——卡那齐没多久就察觉到这件事。
  柔弱的是自己。无力的自己,无法接受这事实的自己。
  「扫把星卡那齐,杀人犯。」
  怀念的声音在脑中回响,卡那齐张开眼,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视线的角落发着光。
  这道光芒不知为何让他情醒了过来。
  卡那齐从少女身上轻轻放开一只手,染满鲜血的手探向光芒的附近。
  手摸到了一样坚硬的物体,习惯的触感——是剑。
  卡那齐闭上眼睛,尽力挤出话来。
  「……对不起。」
  然后抓起地上的剑,一口气刺进少女的肩膀。
  感受到宛如砍下自己的肉一样的痛楚,卡那齐的表情扭曲着,现在痛的是他的心。
  剑刺穿了少女痉挛的身体。
  「为什么,我怎么会忘了呢……你怎么可能会说这样的话。」
  卡那齐一脸痛苦的表情低喃着,提着剑缓慢的站起身。缓缓抽出剑来,少女的身体发出清脆的声音碎成粉末,什么都没有留下。
  卡那齐单手拿剑伫立,环顾四周。
  周围故乡的景色变得像图画般薄弱摇曳着。
  「想要回去……这是事实。不是因为想死——我大概是希望能接受惩罚,接受你的,还有故乡死去的大家的惩罚。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帝国,而是我所爱的世界所下的裁定。想要回去接受惩处,不过又非常害怕,所以想要找回去的借口——啊啊,我真的是,总是想要做些什么。」
  自嘲的苦笑着,卡那齐害怕着自己的过去。
  不过比起过去,他更害怕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受不了被卷入什么绝对的命运里,身边的事物不断被剥夺。
  不过,所有的事情都走到了这个境界。
  死亡,这个从死之国而来的魔物,从自己身边夺走许许多多的事物。
  自己太无力了。
  卡那齐闭上眼。集中注意在听觉上,从远方传来魔物增殖的声音。
  他从刚才就注意到,现在周围的事物都是幻影。
  从卡那齐的过去创造出来的阴郁幻影。
  而且这么做的,应该就是那个魔物。
  或许是魔物之树和卡那齐体内潜藏的魔物相呼应,才让他看到这样的幻影吧?会这么想,是因为当初服毒时见到的恶梦和刚才的幻影非常相像。
  为了做出不死药而服用魔物时所见到的恶梦中,目的似乎也是让自己了解到自己的无力。那魔物会搜寻人心,拉出心中最深层的恐怖。
  (如果这是幻影,那我应该还在那拉多利的地底下,在魔物身旁。)
  卡那齐集中精神到全身的感觉上,紧握住剑打算向前走。
  这时,剑柄上新月型的金属片摇晃着,过去汐见真正说过的话,从卡那齐的记忆中苏醒。
  「你这个人,一离开这里就不知道要回来。所以和我约好你会回来,绝对。」
  某次她这么对自己说,然后拿下身上其中一个首饰的部分,交给卡那齐。
  这首饰现在仍在卡那齐的剑柄上发着光。
  卡那齐记得很清楚。自己没办法除去她身上死亡的阴影,因而感到畏惧。
  本来就病弱的少女再加上魔物之毒,束手无策之下死在卡那齐的面前,不过到最后,她都没有责怪卡那齐。
  没错,她已经死了。而且,卡那齐还记得她的话。
  「我的事情你要记在心里。说实话,死并没有这么可怕,但是我不要你忘掉我。所以,你要记住,因为你保护了我,所以我也会保护你的心。」
  「……这样啊,原来你还在我身旁。」
  卡那齐自言自语着看向手中的剑。
  颤抖的手停了下来,紧缠在心中的恐惧也同时消失殆尽。
  回去吧!卡那齐这么想。不是为了感伤,不是为了追求救赎,只因为那里是自己的故乡。卡那齐重新握好剑,剑就只是剑,为了斩断事物而存在。
  卡那齐注视着看不见的敌人,向前踏出一步,同时挥剑。
  一阵清脆的声响,魔物被切断的枝干掉落,差点被枝干包围的米莉安回头看向卡那齐。
  周围还是馆的地底下。魔物之间共鸣所创造出的恶梦,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

  「卡那齐……!」
  回过神来的米莉安不自觉发出声音。
  「米莉安,快烧!这群家伙摆明了要袭击我们!」
  被卡那齐这么一说,少女不禁看向魔物。看这状况,卡那齐陷入过去的回忆中似乎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白色的巨树也不再潜藏敌意,它像蛇一样挣扎着,从四面八方涌来魔物的枝干。
  不过它的动作突然停下来,慢了一拍。米莉安的表情充满了惊愕。
  「……啊……歌!是歌!是他!」
  迟了一些,卡那齐也察觉到了。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高亢的音调,唱着没有歌词的歌曲。像是谁都知道的歌曲,不过曲名却记不起来的歌。
  注意听,歌声似乎从更深的地下传来。柔和有深度的男声,是诗人的声音。
  「在这底下吗……好像下得去,只要这家伙能安分的话。」
  循着歌声,卡那齐靠向魔物巨树破开的地面。巨树似乎是从这底下突破地板出现的,树干和崩塌的石地板之间,有条能够让一个人通过的缝隙。
  米莉安马上钻进缝隙中,卡那齐考虑了一下,也跟着钻进去。
  靠着节节隆起的树干向下爬,底下是个昏暗的地下空间。
  被青色光芒照耀的空间里,淹着一层浅浅的水,水底下坚硬的冻结着。
  冻结的水底不知为何不是泛着白色而是泛着水的湛蓝,冰冻的空间正中央有个像是砂丘的小岛,魔物的根就在那里。
  诗人就在砂丘上,背靠树干坐着。
  「空!」
  米莉安叫着他的名字向他跑去,诗人带着一贯的笑容看着她。
  卡那齐拖着受伤的脚,注意着不滑倒,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喂,你不唱歌没关系吗?」
  卡那齐从经验里知道,魔物不知为何喜欢美丽的声音。
  说是这么说,不过至今仍没遇过有任何歌手能冷静的在魔物面前唱歌,谁也没有试过人类的歌曲对魔物到底有没有效。诗人撑着树干站起身。
  「暂时应该没关系。它似乎很喜欢我。」
  「有没有受伤?」
  米莉安的问题让诗人更加深了雪白容貌上的笑容,回答:
  「虽然到处都有擦伤,不过没有中毒。」
  「太好了……」
  米莉安放心的放松肩膀,一旁卡那齐抬头看向古树。
  「这大小真是惊人……这也是那群人……那群毒市的人栽种的吗?」
  「怎么可能。他们只是挖掘了这棵树的碎片而已。这树原本就在这里。大概是被不死者封印的吧?现在的她并没有完成她的使命。浓厚的大气复苏了所有的生命,这树应该也是因此而复活的吧……看那边。」
  诗人指向爬满墙边的人工物,是金色的金属管。
  仔细一看,这椭圆形房间的墙上几乎都爬满了金属管。
  「我觉得不死者应该是利用那金属管,送来封印魔物的什么东西才对。」
  「不过,现在……没有任何动作。」
  米莉安不安的看向四周,将耳朵贴向最近的金属管。
  金属发出微微的震动,传来士兵的惨叫。米莉安皱起眉说:
  「……走吧,空……把魔物全都烧掉。」
  卡那齐点头同意,不过诗人却没说话。但焦虑的米莉安没察觉到这件事,她将所有的意识集中在眼前的树上,打算看透眼前的巨树。
  下过,什么都看不到。眼前的巨树仍然只是棵巨树。
  她试着眺望周围,所有的东西都能分解成文字或声音。
  「为什么……」
  米莉安忍不住脱口而出,一道静静的声音回覆她:
  『这,没办法。你,还做不到。』
  「啊……!」
  循着熟悉的声音转过头,看到她就站在诗人的身旁。
  纯白的及腰直发,穿着和瞳孔相同颜色的水蓝色古装。
  头发因为不在这里的风而摇曳着,人偶般的美少女冒了出来。
  是那时候,觉醒后出现在梦中的少女。这间馆的不死者。
  『这魔物我会想办法处理。所以,救救我。』
  透明的瞳孔看向米莉安,少女这么说着。或许是因为距离变近了,她的姿态、身影,都比之前变得更为鲜明。米莉安频频点着头。
  「嗯,现在就去。你在哪里?」
  「……米莉安?」
  看不见不死者的卡那齐一脸疑惑的提问,诗人举起手阻止他。
  在米莉安的视线中,不死者指向房间的角落。
  不知道用了什么机关,墙壁的一部分随着她的动作变得透明,成为一扇门打了开来。门前刻着一行像是前世界文字的纹样。米莉安回过头说:
  「……是不死者。她在那里,走吧。」

  ◆

  跟着自称能看见不死者的米莉安,三人在不死者之馆里走着。
  四周布置的陷阱远超出兴趣的范畴,甚至有些还能让人感受到生命的危险,不过三人终于穿过了这些机关。然后——
  「这里就是出口吗?有两个耶。」
  在语气疲惫的卡那齐眼前,有两道门。
  应该有一道是通往钟楼的门。米莉安看着两扇门,毫不犹豫的指向右边。
  「她说是这扇……不过……」
  「怎么了?」
  诗人问着,少女的眼神中带点阴暗的说:
  「看不到不死者了。明明就在这附近。」
  「是为什么呢……算了,不过这扇门确定是对的吧?那就快开吧!」
  「——不,等一下,我来开。」
  「为什么?」
  诗人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让卡那齐满脸疑惑。诗人对卡那齐露出笑容说:
  「因为我看起来运气比较好啊。」
  卡那齐还来不及回嘴,诗人就打开门了,门后是一片黑暗。
  米莉安慌忙拉住诗人的上衣,卡那齐看向门内。
  「——是洞吗……?」
  没错,门后没有任何路,底下开着一个深邃的洞穴,诗人面无表情的向下看,卡那齐正打算询问米莉安时,却又马上改口说:
  「……我去看看另一道门。」
  「卡那齐。」
  诗人打算阻止他,不过卡那齐毫不理会的打开另一扇门。这扇门后是道狭窄的螺旋楼梯。
  「喂,这上面是钟塔!但是却没有路了。」
  「等等。」
  米莉安将手靠向耳朵,拚命集中精神屏除其他声音。
  (你在哪里?在附近吧?回答我。)
  米莉安闭上眼再张开。
  她就出现在眼前。不死者贴在米莉安身前,注视着米莉安的双眼。
  米莉安放心的松了口气,抓住她的手腕。
  手中真的有抓住东西的触感,真的感觉像抓住了她。
  不是幻觉。
  不,应该还是幻觉,只是太过真实了。就像她真的站在米莉安面前。
  「要怎么做才好?你在哪里?」
  『救救我。』
  「我会帮你,所以告诉我该怎么做才好。」
  『接受我。』
  「……咦?」
  米莉安张大双眼。
  一阵风吹过,不是身体外,而是在体内。
  体内又再度感受到那片荒野。
  荒野上吹着风。
  「米莉安。」
  诗人静静的呼唤她的名字,少女回过头。
  她手中拿着剑,冰冷的剑刃像是被吸入一般,刺进了诗人的腹部。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4-24 23:33 编辑 ]


  7摇篮曲的时间

  「什么……」
  还来不及理解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卡那齐就已经拔出自己的剑了。
  米莉安也缓缓抽出刺进诗人腹部的剑。
  她的剑上染满了血。
  溺水似的声音响起,诗人的嘴角溢出了鲜血。
  他抬起眼,米莉安稍微眯细了双眼。
  站不稳的诗人摇摇晃晃的向后退,靠向其中一扇门。
  「空!」
  卡那齐忍不住叫出他至今从没叫过的名字。
  少女毫不停顿再度闪动手中的剑,卡那齐靠着反射动作挡下少女的斩击。
  在卡那齐视界前方摇摇晃晃的诗人,他后方的门扉打开了。
  脑中感到一片寒冷,全身笼罩一片寒意。
  眼前的女人到底是谁?绝不是米莉安,只有一这点很清楚。整个人的气息完全不同。
  卡那齐挥开她的剑,打算跑向诗人。
  虽然知道来不及了,但他只能这么做。
  门后是洞穴和深邃的黑暗。
  一瞬间,卡那齐和诗人琥珀色的瞳孔交会,比起恐惧,从他眼神中可以看到更多的安心。
  卡那齐伸出的手够不着诗人,白色青年的身影消失在洞穴之中。
  只剩下一片黑暗。从洞穴的底端吹上来一阵风,传来阵阵腥臭。
  卡那齐的背后也吹起一阵风,这次是剑风。
  回过头挡下这一剑,卡那齐充满怒气的看向少女。
  「你这家伙——不是米莉安……你究竟是谁?」
  虽然如此问着,不过他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只像是低语。
  少女绿色的洋装染上血痕,轻巧的向后退。
  她的瞳孔极为澄澈。
  闪耀着超越所有宝石的亮丽光泽。
  「我就是我,你们要找的人。」
  「——不死者吗?为什么要杀他!?」
  她不回应卡那齐的叫喊,面无表情的砍向他。
  几次交手之后,少女的剑锋超出卡那齐的预测,转换动向从底下突刺而上。
  卡那齐勉强挡开这一剑,却没办法完全躲开。
  握住剑柄的手背被刀刃划过,卡那齐直觉到不妙。
  她的剑技惊人的高超,补足了米莉安缺少的技巧和经验。
  (这下糟糕了!)
  赢不了,卡那齐唯一冷静的部分这么想。
  卡那齐和少女的剑交错之时,发现自己的背后就是螺旋状的楼梯。
  抓准空隙,一口气跑上楼,受伤的脚除了痛楚还感受到更鲜明的热度。
  卡那齐跑上钟楼,俯瞰整座城市。
  钟楼上吹着强劲的风,他的头发和衣角在风中翻飞。
  从馆内冒出阵阵黑烟。班修拉尔应该打算连同魔物烧掉整间馆吧?
  卡那齐在强风的吹拂下走向钟旁,用空着的手敲响钟。
  清亮的钟声传遍这充满骚动的夜晚。
  「你打算要报时吗?」
  追来的少女裙角同样在风中翻飞,并如此问着卡那齐。
  瞳孔中充满了天真似的。
  卡那齐放开敲钟的手,举起剑。只要她还借用米莉安的外观举剑对着自己,他就没有任何心情和对方开玩笑。
  「是为了阻止魔物的成长……倒是你,封印魔物不是不死者的使命吗?」
  「封了啊。我有好好做到,是你们在妨碍我完成使命。」
  「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为了解开魔物的诅咒,为了命之花到这里来而已。禁锢你的是毒市的那群人吧?」
  「我不会被骗的,你是来杀我的吧?为了躲开你们,我制造了很多的陷阱,没想到你们还是到这边来了……不过,如果这孩子没有靠近这附近,我也没办法使用这个身体就是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你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有人能杀得了不死者!空也是,那个……米莉安也是,都是为了救你才这么拼命啊!」
  卡那齐拼命解释着,感到两人之间似乎有着决定性的误会。
  少女听着他的说明,不可思议的歪着头回答:
  「所以这孩子拯救了我啊。这孩子想要救我的话,就只有这一个方法而已。」
  「什……什么、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真的想要吗?命之花。」
  少女无视卡那齐的问话,突然开口问他。太过唐突的问题让卡那齐说不出话来,少女对着他伸出手来。
  手中有一团白色的光芒。
  白色的,充满生命力的火焰。这是在那馆的地底下,白色满月草的栽培地所看过的花。卡那齐当初愣住说:
  「这是……花……?」
  「没错,一年一度,只在这里开放的命之花。世界之力的结晶。」
  聚集在圣地的浓厚大气力量。
  这力量凝聚成类似花的形状,所以被称为「命之花」。
  原来如此,理解之后的卡那齐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前的确是世界的神秘力量,不过这东西不可能靠自己研究出什么成果来。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带回去的东西。
  只要伸出手,自己的寿命应该就能延长。不过,故乡要怎么办?
  自己又要继续展开追寻解开诅咒的漫长旅途吗?
  自己还能够撑得下去吗?
  卡那齐想起故乡死去人们的脸庞。最后打算想起诗人的脸,但不管怎么样都只浮现朦胧的影像,单单回想起痛苦的表情。
  然后,他缓缓的将手伸向命之花。
  在即将碰到花之前,花像被风吹起似的飞舞在空中。然后飞向卡那齐心脏的附近弹开,消失在空气之中。
  突然,卡那齐的嘴角流出鲜血。
  「怎么……」
  他感到极度不适,清楚感觉到体内因为异物的侵入而发出悲鸣。
  卡那齐无法站稳,剑从他手中掉落。
  看着卡那齐跪倒在钟楼上,少女轻巧的靠近他。
  「这花,能提高一切事物的生命力。但是对于诅咒却没有任何效果,因为也一起提高了魔物的生命力。」
  少女向下看的眼神中泛着怜悯,卡那齐呻吟着。
  「可恶……」
  「对不起,要解开你身上诅咒,只能够找神帮忙了。不过……我才不要带你去神之都。毕竟你是不死者杀手的同伴,我才不要帮忙。那么,永别了。」
  少女抬起卡那齐的下巴,轻轻吻上他的额头。
  然后和杀死诗人的时候一样,举剑刺进他的腹部。
  剑身避开骨头,深深的刺入内脏。
  (啊啊,这次完蛋了!)
  卡那齐冷静的这么想。
  这次没救了。
  过去,自己还确信着自己不可能轻易死去,这确信在此时完全崩毁。
  自己快死了。
  觉悟时,眼前少女的瞳孔颜色变了。
  从极为透明的色彩,变回感情丰富,忍着泪水的混乱眼神。
  「……卡那齐……」
  小声的呼唤青年的名字。语调中没有不死者的傲慢,也没有过去的坚强,只有听了让人不忍心的不安,纯粹的少女之声。
  「怎……」
  卡那齐了解不死者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忍不住想咒骂起这糟透了的时机。不过,从口中只喷出鲜血,只好咬牙忍住。

  

  可以清楚感觉到近距离接触的少女正在发抖。
  (这是当然,她的遭遇也太惨了。)
  不知何时被卷入奇怪的事件,失去了同伴,唯一可以依靠的诗人被自己亲手杀害——为什么这少女一直都得承受这些打击。
  痛苦的这么想着,卡那齐突然察觉自己正在同情米莉安。
  想要止住她的颤抖,想要消去她丧失的痛苦。现在这个时候,这样想应该可以被原谅吧?就算这只是同情,是总有一天会消失的感情也好。
  毕竟,自己就要离开这世间了。
  卡那齐伸手拉住她,仍刺在卡那齐腹部的剑刃刺得更深,伤口迸出鲜血。可以感受到米莉安的强烈颤抖。
  没办法自由控制手脚,温柔的抱住她。
  只能像依靠在她身上似的,勉强做出抱住她的模样。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
  这么说来,自己一直以来也和溺水差不多。
  沉溺在过去之中,追求能抓住的东西,因此才为了故乡这么拚命。故乡很遥远,太遥远了……
  不知道。在什么都没弄清楚的情况下,卡那齐的眼前暗了下来,然后慢慢的化为光明。
  毫不刺眼的白色光芒。这是什么光?
  朦胧的问题得不到任何答案,远方传来别的问题。
  ——你的愿望是?
  卡那齐想要笑,不过实际上应该笑不出来。
  现在自己的愿望只有一个。
  在米莉安停下颤抖之前,请让我留在这个地方。
  她虽然不是自己过去失去的那个少女,不过,请再给我多一点时间。
  全心祈祷完之后,卡那齐的思考消失在白色的黑暗之中。

  ◆

  「……怎么?」
  少女小声低语着,睁开眼睛。白色的睫毛下闪烁着水蓝色的眼眸。
  是不死者。
  她缓缓坐起身,代替床垫的白色满月草从祭坛上掉落。不死者在一个小房间里,是钟楼上某座塔里的一间房间。
  小房间里充满了各种声音。爬满馆内的金属管朝着室内开口,传出各种声音:笑声、骚动声、悲鸣、魔兽增殖的劈啪声、火焰燃烧的声音。
  城镇中各处的声音藉由金属管传到房间中,同时也存在着将房里某种声音传遍全城的装置。
  昏暗房间的天花板呈现半球型,从最高的地方垂下一个金银制的金属球,映照着地板的发光石而闪耀着。
  「不好……那女孩子还活着,我怎么就跑出来了呢……讨厌,好可怕,那孩子明明也是不死者杀手的同伴……为什么我?」
  她用澄澈的声音问着自己,一旁传来沉稳的回应。
  「因为我到这里来了啊。」
  少女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像陶器般光滑的肌肤泛起青色,脸上明显露出恐惧。
  甩动飘逸的长发转过头,天花板垂吊着好几重的薄纱后方出现了一道人影。
  「——不要过来!」
  少女放声大叫,周围回应着她的话,连续传来机关动作的声音。这是蹲在小房间周围的金属雕像站起身的声音。这些雕像拿起古式的枪或矛,刺向侵入者。
  不过雕像们没有伤及侵入者半分,全都一齐停止。
  从少女凝视的薄幕外,传来一阵温和的声音。
  「世界的尽头——神存在,世界之王许下愿望,愿一切恶意枯朽。」
  说出像歌曲般的词之后,所有雕像一齐崩解发出轰然的声响。
  「怎么会……」
  拨开颤抖少女眼前的薄幕,出现一个貌似少女的白色人影,是诗人。就算黑银相间的衣物和肌肤充满血污和泥土,他的美貌仍然不变。青年望着少女笑着说:
  「好久不见了。嗯……有二十年不见了吧?对不死者的你来说,该算是很长的岁月吗?」
  「啊……」
  诗人缓缓走向说不出话的少女。不死者用颤抖的嘴唇说:
  「你,不是被刺伤……应该死了才对啊?」
  「没错,那真是太过分了!刺得很彻底啊。前世界和你们不死者的陷阱确实对我无效——不过我既不能危害人们,甚至还会被伤害。用人的剑还有掉落陷阱吗?虽然想法很无趣,不过若想要杀我,这个是很聪明的选择。还好,我的身体还算强壮……虽然你差一步就成功了。你是早知道会这样才利用那孩子的吗?」
  和善的笑着说道,诗人坐上她躺的祭坛边缘。
  铃的一声,眼前的不死者被扣上脚镣连接在祭坛上。
  不死者眼神中的恐惧几乎要达到顶点,她向后退缩打算远离诗人。
  「你……你究竟是什么?刚才的咒文……你和我一样是不死者吗?还是人?为什么我们的机关对你无效?为什么杀得了我?为什么,要杀我?」
  诗人安稳的笑着,伸手扶起无法逃离的不死者下巴。
  「和二十年前几乎同样的问题啊。那时候我说了什么?」
  像是很有耐性的教师在问问题一样,不死者战战兢兢的回答。
  「你说,你是来,带我,离开这里。还说,过去将普拉达的不死者杀害的也是你……你自称是没有名字的,不死者杀手。」
  「没错,你不是都记得吗?我是杀害无法死亡生物的巡礼者。问我为什么要杀,我只能说因为这是我的使命。不过二十年前,我接受了你的求饶。」
  不死者再度向后退缩,银锁发出声响。她的脚却像人偶般瘫在祭坛上,一动也不动。诗人半眯着眼睛。
  「那么,你那时候说你在死前还有事想要完成。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二十年,你完成了什么事?该不会为了防止我再度来临而改造的那些陷阱,就是你所谓『想完成的事』吧?那应该花费了不少金钱和人力吧?」
  迷宫般的内部,各式陷阱还有隐藏通路,那群毒市的恶徒怎么可能做得出来这么严密的改装,那是在不死者的指示之下,靠着山脚下的镇民完成的。
  信仰虔诚的艾达镇长怎么可能会想要封印不死者。就像他曾说过的,大家都疯了——最先疯掉的,应该就是这位不死者。
  意义不明的改装造成镇民极大的负担,让所有的人都没办法继续遵循她的指示。
  她得到的病症,其实就是指本来不可能发生的「对死亡的恐惧」。
  而且,带给她这个恐惧的,正是二十年前的旅行者。
  他放开少女的下巴,用手指抚着她的脸颊。
  动作看起来很慈祥,不过不死者却像是被魅惑般注视着诗人的瞳孔,反复着轻浅的呼吸。
  「不是人们将你封锁起来,他们只是利用这个状况而已,是你自己躲进亲手改造的这间房子里,利用花躲进沉眠之中……你没想过要逃亡吗?」
  「因为……太害怕了,我……」
  「真的吗?你真的感到很害怕吗?这恐惧是真实的吗?让我看看你的真实——」
  像是被引起兴趣般的模样,诗人看向不死者水蓝色的眼睛。
  诗人的瞳孔中闪耀着金色的光芒,不死者张大了双眼。
  「什……么……」
  「——啊啊,你看,果然是骗人的嘛。不是什么都没有吗?你果然只是为了狩猎魔物而被创造出来的单纯人偶罢了!哪有什么灵魂。」
  诗人的薄唇浮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在不死者的瞳孔里,诗人的眼眸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然后光芒突然消失。同时,她的脸上也失去一切表情。
  脸上失去任何感情的不死者,看不出任何活着的迹象,的确就像是人偶。
  叩咚一声,不死者失去力气的手垂落在祭坛上。
  诗人仍然笑着。那是如面无表情般,毫无意义的笑容。他高兴的对少女说:
  「其实我还稍微怀抱着点期待。期待着接受虚伪生命的你们如果也有『死亡』这个终结,说不定就能够拥有情感。如果连你们也能够拥有情感,我说不定就能够相信……相信自己真的能够拥有情感。」
  诗人像是唱歌般说出这些话,但却没有任何回应。在充满城内高高低低各种杂音的房间里,诗人的话平淡的回响着。
  「结果还是没有用。二十年前,你的反应还稍微有趣一点。所以才让我产生兴趣,期待看到你更强烈的反抗……可是,这样的事情一定不算是爱情吧?结果我和你们一样,不过是没有感情的制品而已,只是为了完成使命而被创造出来。」
  说完沉默了一下子,诗人垂下眉毛说:
  「歌姬,最后能听我说吗?我最近遇到一个很有趣的人类。明明就逼近死亡却拼命想要活下去,认为人的力量一定能战胜死亡。」
  诗人想起了卡那齐的事。在诗人眼中,他和不死者像是完全相反的存在。逼近眼前的死亡,一个是笑着举剑对抗,另一个则是沉睡在悲叹之中。
  没有什么好坏,只是完全对立的做法。
  「如果他知道有能够杀掉不死者的存在,不知道会怎么做?」
  诗人温和的笑着抬高视线,在少女耳边低语:
  「该是醒来的时候了。醒过来,到外面去吧!到这世界的外面。诗歌就是用来唤醒人们的事物。想起来吧,这虚伪世界的一切——很快的,这世界就要迎向夜晚。不是做着梦的黄昏时刻,而是沉睡的夜晚。你如果忘记封印魔物的歌曲,我就代替你歌唱吧!这是我唯一能对你唱的歌,也就是摇篮曲。」

  ◆

  昏暗的室内,堆积的家具全都在燃烧着。
  走投无路的魔物为了逃离火焰全都冲向窗户和门口,却被陶制的壶砸中。壶打中魔物之后碎开,撒出里面的火星。
  魔物害怕似的停下动作,发出清脆的声音碎裂。
  「就是现在,关起来!」
  班修拉尔大声叫喊。士兵们尽全力关上沉重的大门。下一刻,装饰华丽的金属门内,传来豪雨似的敲击声。
  「注意。喂,那边!」
  「咦,啊!哇啊啊!」
  门边的墙壁崩塌,魔物像是海洋生物般伸出触手。
  魔物碰到士兵的瞬间变化成枪状,将士兵连同铠甲刺穿。
  「救命,救命……!」
  年轻的声音发出呻吟。魔物贯穿了他的腹部。班修拉尔跑向他,用剑砍断魔物的触手后,马上举起另一只手的火把贴上崩塌处。于是后头窜出的第二只、第三只触手,碰到火焰后退回室内。
  「……尔大人,好痛、好痛……」
  青年哭着抓住班修拉尔的鞋子,他的身体里仍刺着魔物的触手,每当他呻吟时,周围都飘散着恶心的焦臭味。
  虽然想要帮他拔出触手,不过没有任何人行动。
  为了帮助同样状况的同伴,不知死了多少人。就算成功取出触手,也都因为其毒性而马上死亡。班修拉尔看向部下,点了点头。
  「你做得很好。」
  听到他的称赞,青年松开抓着鞋子的手,班修拉尔用剑正确的刺穿士兵的喉咙,青年铠甲下的身体产生一阵强烈的痉挛,然后停止一切动作。班修拉尔再度将火贴上仍旧在扭动的魔物断枝,听到背后传来大量的脚步声而回过头。
  「快快快,这边!」
  随着照手指示的士兵们,一群士兵抱着巨大的东西从走廊转向这边来。
  士兵们抱着的是一个巨大的风箱。普通锻冶场中的风箱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好厉害,这本来是做什么用的啊?很好,放这边,刚好这边崩塌就从这送风进去。」
  「不清楚!在房子背后发现的。在下认为应该是乐器之类的东西。」
  「有用的话是什么都好,踏!」
  送风管插进墙壁崩塌的场所,风箱左右的士兵一齐向下踏。
  轰的一声,风被送进室内。
  火焰燃烧的声音就像呻吟一样,慢慢的听不见如雨声般的碎裂声。
  「很好,太棒了,就是这样。有任何异状就马上撤退。我去看看外面。」
  「是,了解了!」
  士兵点了点头,班修拉尔走进走廊里。双眼因为火、烟和疲劳而充满了血丝。他眨了好几次眼,揉了揉视线模糊的眼睛。
  「班修拉尔大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在视线清楚之前,被人粗暴的抓住手腕拉开。
  「什、什什什么?」
  他摔倒在地板上,趴着回过头,背后是一片玩笑似的光景。走廊的角落和连接房间的墙壁一同扭曲变形,崩塌。
  声音不知为何晚了一点才传到他耳里。
  轰隆声,还有士兵跌落的惨叫声。
  白色的枝干从破碎的地板间突刺穿出。
  几只魔物的触手袭向班修拉尔,被剑刃给砍飞。
  拥有泛红金发的部下向前走了一步,对他说:
  「快到外头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将外头的指挥交给你了吗?修娜尔!」
  「请将我降职吧!」
  「笨蛋!哪有比配置在我这笨蛋底下更糟糕的部属!」
  像要拔起地板似的猛然站起身来,班修拉尔抓住修娜尔的手打算向外逃。
  「放开我!现在不是担心我安危的时候!」
  「……喔,好恐怖。」
  班修拉尔被修娜尔粗暴的甩开,忍不住站在远方看着她。嘴边自然的浮现苦笑,他站稳身子摆好架势。摆出的是基本的型式,自己没有喜欢剑术到要去学习进阶的应用,也没有那个才能。
  看着通往外面的走廊窗户一个个爆开,班修拉尔祈祷着时间能就此停下来。
  他很少向上天祈求。至少在人生之中,能有一次认认真真的祈求上天也不坏。
  (这样的话,神明也比较轻松吧!)
  时间暂停吧!灾祸全都消失吧!
  只有现在也好,就只差一点了。
  ——然后,他的愿望真的实现了,时间停了下来。
  「……咦?」
  班修拉尔揉了揉双眼。
  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而是眼前发生的事情有问题。
  魔物停止不再增殖,像是被冻住般一动也不动。
  「什么?」
  背后的修娜尔发出声音,真动听的嘶哑声啊!
  混着她的话语,周围响着奇妙的声音。
  肌肤传来一阵颤抖,大气正震动着。在察觉到充满周围的旋律之前,所有人都呆站在原地。
  魔物呈现出雕刻品般的美丽姿态,所有人都静止地倾听四周的音乐。
  不是人的声音,也不是任何听过的乐器声。那是无视一切传统和弦奏出的奇怪旋律。
  有些从上方传来,也有些从身旁传出。
  冻结的人群中,只有班修拉尔能稍微冷静的观察四周。发现爬满馆内的金属管正振动着。
  有人在演奏乐器,整间馆就像一个不可思议的乐器一样。
  『火,还有声音!』
  想起卡那齐的指示,班修拉尔举起手打算摸摸自己的下巴。这时才发现自己还举着剑。
  (虽然搞不懂,不过应该是他办到的吧?)
  害怕自己的声音会干扰四周的旋律,班修拉尔只在脑中想着。
  存活下来的士兵呆呆的看向天空,连负伤者的呻吟都消失了。
  终于,魔物们僵硬的身体开始震动。
  坚硬的身体交错着发出铃铛般的声响。
  「它在唱歌吗?」
  修娜尔用少女似的声调说着,班修拉尔也这么认为。
  魔物配合旋律唱着歌。他直觉感到这魔物也有心存在。
  不然,为什么能演奏出这样的声音。
  不明就里的让人想流泪,事实上,有几个士兵已经流出泪水,自己也不知原因的流着泪。
  随着音调慢慢加高,魔物的细枝开始碎裂,散成粉末。然后再也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
  「这声音好令人怀念。」
  班修拉尔如此说着,被自己莫名稚嫩的声音吓了一跳。




  8彻夜未眠的孩子们

  在长久的梦境最后,听到了摇篮曲。
  ——醒来吧,最初想到的是这件事。
  卡那齐缓缓的张开眼,眺望着木造天花板。周围很安静,没听见什么歌声。
  不过为什么自己觉得听到了摇篮曲呢?
  而且这里是哪里?
  带着满脑的疑惑看向一旁,周围是像民宅的一个房间,窗边坐着一名少女。她打开木窗眺望着外头,随意削断的淡黄色短发反射着太阳的光芒。空气中传来一阵芬芳,现在应该接近中午了吧?四周还飘散着祭典后留下的残香。
  呆呆看着少女的背影,她突然转过身来。
  紫红色瞳孔的少女走向卡那齐床边,是米莉安。
  她带着平静的表情看向卡那齐,卡那齐闭上干燥的嘴唇,用舌头润湿。口中满是血的味道。
  「米莉安,对不起。」
  突然听到卡那齐道歉,米莉安眨了眨眼说:
  「……什么?」
  「不……那个……」
  她的回答让卡那齐不知该如何开口。
  自己应该是死了,被不死者附身的米莉安给一剑刺死。看到眼前的米莉安,也就是说,她也死了了——卡那齐这么想。
  眼前侧着头疑惑的米莉安实在太过耀眼,让卡那齐无法直视,他战战兢兢的问:
  「我……死了吧?」
  「活着喔。」
  「……为什么!?」
  被这么一问,米莉安稍微停顿了一下、移开视线,很难以启齿似的说:
  「那个……好像是我,把你重新塑造回来了……的样子。」
  「……什么!?」

  ◆

  「——大人,班修拉尔大人。」
  「……又是这件事的话,我不是才说过不打算将印信交给你了吗!敢说你忘了就说看看,对自己的失态毫无羞耻的家伙要我如何……如何……啊,糟糕!」
  用着清楚威严的声音斥责,班修拉尔从瞌睡中清醒过来。
  「……刚才,可以当作是您的梦话吗?」
  修娜尔礼貌的微笑看向班修拉尔。
  班修拉尔揉了揉眼睛,从野外用的椅子站起身。
  指挥告一个段落坐上椅子的同时,似乎就这样陷入沉眠之中。
  「就当作是这样吧!喂,你们看什么看!」
  呆然看着班修拉尔的士兵们慌忙向他敬礼,修娜尔则毫不动摇的向上司敬礼。
  「抱歉打扰您的休憩,发现了一些令人在意的事情。」
  「这地方令人在意的事情不是有一大堆吗?是什么事?」
  班修拉尔跟在修娜尔身旁,边向前走边问她。前往的方向是仍冒着烟的不死者之馆。在阳光的照射之下,不可思议的让人安心不少。
  「那名男子——阿迦冯的私室找到了。里面发现了刻着魔法文字的印章。」
  「……真讨厌的话题啊!那家伙是某个魔法教会的关系者吗?」
  「有这个可能性。另外还有一件事。」
  修娜尔的手指向钟楼上的一座塔。
  「没有楼梯能通往那座塔,通路在半途就被截断了。」
  「喔?这又是为什么,上面藏有什么宝藏吗?」
  「为了确认,我们已经找了灵巧的人靠锁链爬上去。在塔顶的小房间里发现——有不死者待过的痕迹。」
  最后一句话是在班修拉尔的耳边说的,他眯起充满睡意的灰蓝色眼睛,走向塔的方向。
  塔底聚集了几个士兵,正在设制靠铁链和齿轮做出来的临时装置。
  「你看过了吗?」
  「看过了。」
  「……怎样?」
  「我们光魔法教会法务部的方针,是不屈服于压力和思想,重视证据的判断。」
  「……果然还是要我上去吗?」
  「已经为您准备好了特制的吊笼.」
  士兵们一齐对着到达塔下的两个人行礼。
  准备好的特制吊笼,其实只是将坚韧的布袋绑在锁链上,靠齿轮和人力将人运送到高处的装置。抬头向上一看,锁链延伸到钟楼上,其实有着相当的高度。
  「……这个,真的有人自己爬上去啊?」
  「是个非常灵巧的人。」
  「好厉害!我所有的运动都不太擅长啊,虽然也不讨厌。」
  「不需要任何运动能力,请。」
  「听我说完嘛!虽然不讨厌运动,不过高的地方倒是满……」
  「那边的人,帮班修拉尔大人准备上去。」
  修娜尔快速的对士兵们招手,班修拉尔只能摇着头做好觉悟。
  如果只论身分,自己是大贵族,不过却花了很多的时间才以很难看的姿势被拉上高空,平安无事到达时,周围的人一齐拍起手来。
  「……我现在在冷清的酒馆角落喝得烂醉,分不清楚上下。很好。」
  从袋中被拖出来,摇摇晃晃的走进窗户中。士兵们听见班修拉尔的自言自语,拘谨的问:
  「班修拉尔大人,您刚刚说什么?」
  「没事,只是自言自语罢了。房间在哪里?」
  「在这里。」
  班修拉尔被带到一间奇妙的圆形小房间中。
  调查房间的士兵对班修拉尔行礼,他单手回应着看向四周。
  地板上有发光石,半球状的天花扳上绘着晴天和阴天、白天和夜晚等,许许多多天空的模样。
  从天花板垂下的层层薄幕,酝酿出置身雾中似的神秘气氛。
  中央有个石制的祭坛,上面铺着白色的花朵和深红色的床垫。
  可是只有这些,看不见不死者的身影。
  「白色满月草……还是新的。」
  班修拉尔拿起祭坛上的花瓣,试着搓了一下。
  传来一阵芳香。虽然有点干燥,不过应该刚摘下没多久。
  「不死者不久以前肯定还在这里。」
  「被毒市的那群人杀害了吗?」
  对于士兵以微妙语气说出的猜测,班修拉尔哼了一声:
  「说什么蠢话,人类怎么可能杀得了不死者。喂,把这全都烧了!不死者会消失一定不是什么小事,叫援军过来封锁整座城市……喔?喂,你过来看看。」
  「是?」
  正打算执行命令离开的士兵,又被叫了回来。
  班修拉尔贴着房间的墙,看向金属的装饰鸟。
  士兵随着他的指示仔细看着鸟,鸟眼睛的部分装着玻璃珠。仔细向里面看,可以看见朝向馆内的大道。
  「哦……看的真清楚呢。是在监视些什么吗?」
  「说不定。不死者会因为侵入者感到害怕吗?喔,是那家伙。」
  班修拉尔代替士兵眺望起外头,看到走向不死者之馆的大道上有两个人影。一个骑在褐色的马上,一个骑在白色的巨大长毛兽上。
  是卡那齐和米莉安。班修拉尔的嘴角自然上扬。
  「喂,是那药师。」
  「是……药师吗?」
  「是卡那齐·山水,帮助我的家伙。他往这里过来了,把他们抓起来。」
  「是。」
  回头看向老实回应的部下,班修拉尔脸上浮现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家伙,真是个笨蛋!」
  「是?」
  对士兵藏不住疑惑的回答感到满足,班修拉尔离开墙边走向祭坛,拿起上面的花放到地上。
  「你知道吗?其实我满喜欢真正的笨蛋。他是个罪犯,被帝国政府法院抓到会受到大量的拷问吧?所以我要先一步保护他。」
  「班修拉尔大人深厚的慈悲真令我等感到敬佩。」
  「呆子,你感到敬佩有什么用,要附和的话至少考虑一下说词。还有小心点,和那药师走在一起的是魔导师候补,一不小心可是会被反咬一口。」
  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完,班修拉尔露出慈悲的微笑。
  「真受不了……不死者消失的话,被放出的魔物一定不只那一个吧?出生在这被神明舍弃的黄昏时期,还真是辛苦啊!」
  听到班修拉尔的抱怨,士兵惊讶的看向他。
  「……班修拉尔大人……那个……」
  「啊啊,怎么了?放心,我可是充满了对神圣帝国和神的爱。不过,光魔法教会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世界带来秩序』。我们所说的秩序,是能够守护人类的存在。如果神和不死者无法保护人类,也只好请他们安静了。踏着美丽事物的残骸,靠卑贱的人类向未来迈进。这就是得到魔法后,我们的未来,是吧?——走吧!」  
  「……不用这么着急啊,基斯朗·班修拉尔。」
  踢着花正打算离开,突然传来一阵不合场所的声音。
  班修拉尔的表情僵硬,向前走了几步猛然回过头。
  眼前,刚才什么人都没有的祭坛上,坐着一个跷着脚的人影。
  对方梳理着凌乱的白发对他微笑,那是带有不自然脱俗容貌的男子。看到他,班修拉尔平常保持的冷静完全消失在千里之外。脑袋中一片空白,呆然凝视着眼前的男子。
  「你这家伙……到底从哪冒出来的!」
  「从这下面。」
  看向诗人所指的方向,祭坛的侧面被移开了,底下是个空洞。
  白色的青年看着呆掉的班修拉尔,带着点苦笑说:
  「本来打算乖乖的死去,没想到竟让我听到这么多余的事情。别这么做嘛,他们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旅行伙伴。」
  班修拉尔开合着好几次嘴,好不容易终于说出话来:
  「喂,快抓住他!他正是『秩序』的大敌,也是我个人的天敌,前科一百二十七条的大魔导师!七次逃离帝国处刑的男人!」

  ◆

  「崩坏得好严重。」
  「咦?啊啊。」
  卡那齐骑在马上,心不在焉的回答。
  前方的少女骑在白色的长毛兽上。那叫做雪牛,据说不但不会叫而且跑得快、体力又好。不过卡那齐现在没这个心情,他正烦恼着要对她说什么才好。
  他从不安的梦境中醒来之后,米莉安说了许多事情。
  『重新塑造回来了。』
  她这么说。米莉安的记忆很模糊,不过她似乎「从附近找来类似的要素,将卡那齐快要崩解的形体塑造回原来的模样」。
  又不是神,怎么能做到这种事!不过事实摆在眼前,卡那齐只好接受。
  实际上,被刺穿的痕迹成了旧伤。但诅咒仍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卡那齐带着些许期待问米莉安能不能做些什么。
  『我不清楚当时是怎么做到的……如果再做一次,可能会多些什么或少些什么。』
  听到她恐怖的回答,卡那齐只能沉默。
  米莉安比起之前稳定了不少,不过魔力似乎也减退不少。
  因为害怕感情用事而闯下大祸,所以似乎增加了不少办不到的事情。
  她另外还说到因为帝国士兵的活跃,已将魔物给击退了。
  不死者之馆也因此整个被烧毁,现在还残留着余火。
  从烧毁废墟中运出的尸体里,没有一个像是诗人或是不死者。
  米莉安结果最后还是脱离了战斗种族。
  说到诗人时,她的脸上出现不合年龄的阴沉,卡那齐也感到很难过。然后,卡那齐对最后一件事产生了疑问。
  「脱离了艾尔·乌鲁其亚,也就是说,你不取我性命了吗?」
  「嗯,因为我的命,是你拯救的。」
  「你的命……我拯救的?不,我并没有救你吧?反而应该是我被拯救啊?」
  「……你有救我。」
  她的语气里微妙的带着一丝不悦,卡那齐想起自己濒死前的事情。
  (……那件事吗?被我拯救难不成是指那时候的事吗……?)
  那时只想着反正都要死了,才做出那样的行动。活下来后,一回想反而感到很不好意思。米莉安也因为这件事而沉默不语,卡那齐慌忙转换话题。
  「啊……话说回来,只剪掉头发就能脱离那个战斗集团吗?」
  「之后要交出惯用的手。」
  米莉安这么回答卡那齐。

  ◆

  因为拯救卡那齐,所以班修拉尔似乎也察觉到米莉安拥有惊人的魔力。
  卡那齐向他寻求协助时,也表明了自己是帝国的罪犯。这样的两人走出休息的民宅,明显能感到周围的监视目光。
  感觉被人跟踪的卡那齐抓着褐色马匹的缰绳,看向完全变形的不死者之馆。馆内到处都崩塌燃烧着。即使如此,钟楼的塔却几乎没有任何损伤。
  卡那齐开口提出要到馆的残骸看看。
  米莉安点头同意,说不定也为了寻找没有发现遗体的诗人。她将诗人潜入拉多利前藏好的古式服装和手杖打包好带在身上。卡那齐则仍在马上想着该对米莉安说什么。
  『我也常梦到因为诅咒而失去右手啊。』
  虽然是事实,不过说这一点用都没有。
  『逃跑吧?』
  怎么能对高傲的战士说这种话!
  『逃吧,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又不是爱的告白。
  「我打算去寻找我的家人。」
  「……家人?」
  突然听到米莉安的决定,卡那齐不禁回问。少女深深的点着头:
  「我……和艾尔·乌鲁其亚不同族,是外来者。详细的事情,没有人愿意告诉我。不过,只要四处寻找,应该不会找不到。」
  「啊啊……嗯,能找得到吧?人类存活的执念这么深,整个大陆上到处都是。你一定也有很多的亲戚。」
  卡那齐笨拙的鼓励她,米莉安带点迷惑的垂下眼,稍稍点了头。
  觉醒前的记忆,对她来说仍然有点遥远。
  自己没办法再和以前一样了。只有这件事她能够感觉得出来。
  「……所以,我从现在开始,是为了找寻自我的旅途……啊,那是。」
  断断续续说着的米莉安抬起头来,少女的手指向塔的底端附近。
  附近堆着燃烧的家具和柜子。
  米莉安催促着白色的雪牛跑向前。回头确认卡那齐跟上后,轻巧的跃到地上。
  「这是馆内烧剩的东西,说不定也有卡那齐的药箱。」
  「反正都烧掉了,不必勉强。」
  少女不听卡那齐的话,和士兵说了一些话,从角落翻找着垃圾堆。说不定她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真是坚强的少女。
  卡那齐苦笑的策马靠近,自己也慎重的下马。
  「卡那齐,你之后要做什么?」
  翻找着烧焦的残骸,米莉安这么问他。卡那齐抬头看向天空。
  天空的云朵间露出一道缝隙,可以看到蔚蓝的天空。
  对于自己还能再次这样抬头仰望天空,卡那齐感到很不可思议,又感到很理所当然,心情十分奇妙。
  本来应该对现况感到绝望才对。
  不但没有取得命之花,不死者也消失无踪。过去没有任何的改变,自己仍然缓缓步向死亡。
  似乎知道许多事情的阿迦冯死了,很快的,这里也会被帝国封锁,应该还会布下彻底的封口令吧?你早就死去才对。阿迦冯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卡那齐眯起眼。他的台词在卡那齐心中留下小小的沉淀。
  即使如此,天仍然亮了。自己仍然站在阳光下。
  卡那齐轻轻抓了抓头,将视线转回到米莉安身上。
  「……这个嘛。大概会去找神明吧?既然传说中的不死者实际存在,神明应该也存在吧?想办法先找个不死者,然后请他带路谒见神明——有很多事要找它帮忙。」
  「真坚强。」
  「应该说我仍在临死挣扎。如果神明真的存在,『求神』似乎也不错。」
  「真顽强,啊!」
  「咦……?啊……」
  随着少女的叫声,卡那齐看向她的手边。
  还很温暖的柜子中收纳着卡那齐的药箱。虽然因为火烧焦了一小部分,几个抽屉掉了出来,不过也只有这样,没有什么地方坏掉。
  「……果然应该要找啊。」
  「是吧?带回去吧!」
  看着她明朗的这么说,卡那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即使怀抱着空虚和悲伤,仍然坚强活着的少女,活下去的态度实在太过正确,让他感到极为美丽。
  「……米莉安。」
  「嗯?」
  少女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一脸困窘的青年。
  他应该比自己大不少岁,但是在少女面前不知该说什么话而感到困窘的青年,连米莉安都觉得他像个孩子一样。
  米莉安忍耐着等他说出话来,却因为上方士兵太嘈杂的声音而忍不住抬起头。
  随着少女的视线,卡那齐也抬起头向塔上看去。上面传来许多人的吵闹声。
  看起来很危险的升降机发出声响,动了起来。
  从塔顶垂下来的锁链高速下降。
  一个十分坚韧的袋子以几乎和直接掉落差不多的速度掉下来。看着这袋子靠近地面,降落到为了安全而铺设的成堆谷物袋上。
  因为冲击从袋中滚出来的,似乎是个人。
  「好痛!痛痛痛……」
  这人抱着头喊痛。看到他指缝间露出的白发,卡那齐和米莉安忘记一切的叫了出来:
  「空!?」
  「诗人,你怎么会在这儿!」
  「哟,好久不见……好像也没多久嘛。」
  诗人带着痛苦的表情对两人挥手。米莉安和卡那齐一起跑向他,将他扶起来。
  「喂,你为什么还活着啊!而且,明明就摔下洞穴,怎么又从上面掉下来!」
  「就算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里面到处都是机关……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发声了什么事……不过得救了,如果不是他们准备了这些,我还下不来呢。」
  诗人指着升降用的机器露出微笑,是他一贯的笑容。
  「——太好了,太好……」
  话没说完,米莉安紧抱住诗人。诗人脸上露出疼痛的表情,但仍然将手放到米莉安头上,轻轻拍了拍她。
  「米莉安,你没事就好。」
  少女的眼眶中泛起泪光。卡那齐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想抱住头。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听着青年疲惫的声音,诗人笑着向上看。
  从上面传来班修拉尔的呼喊声,塔下的士兵也开始准备动作。
  「……的确,似乎没空说这些了。走吧。」
  诗人站起身,靠向米莉安的雪牛。卡那齐慌忙捡起药箱的抽屉,抱着追向他。
  「要走去哪里啊!」
  「不知道。」
  「你也太没责任感了吧!」
  「不要对流浪的诗人要求什么责任感啊。」
  诗人抓着雪牛的鞍回过头。他的脚边插了一把箭矢。三人看向箭,然后看向箭射来的方向。从塔上开始降下一阵阵箭雨。
  跟在卡那齐背后的士兵也朝这里跑了过来。
  诗人看向卡那齐,跨上雪牛。
  「——因为被追只好逃跑,就是这么一回事。走吧……米莉安,把缰绳……痛痛痛!」
  担心的看着诗人,米莉安想了一下,慌张的比较城镇和前方的道路。不过看到不停落下的箭雨后,总之,她先坐到诗人前方。
  「空,你没事吧?」
  「有事。真的,所以只要再一小段时间就好,救救我。」
  卡那齐慌忙骑上马,感到一丝不对劲而回过头。
  「等一下!为什么我也得跟你们一起逃跑。」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是罪犯,就陪我们一起逃嘛。」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听到这个问题,诗人用认真的表情看向卡那齐。
  「卡那齐,事实上……我是个坏人。」
  「这种事我一开始就知道了!」
  米莉安交互看着争吵的两个人,唐突的发现自己感到很幸福。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觉得了,她小声的笑了起来。
  诗人和卡那齐惊讶的看向她,一同看向对方的脸。
  然后,两人脸上一齐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真拿你们没办法……逃吧!」
  卡那齐眯起眼回头看向拉多利,举起手中的缰绳。
  乐园的残骸渐渐远去,那里成了再也无法回归的场所。
  对现在的卡那齐而言,这是件极为幸福的事情。




  后记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栗原ちひろ。
  是以这本书出道的新人,请大家多多指教。

  大家手中这本《歌剧·永恒之章》的故事,是我大概隔了十年左右?所写下的长篇奇幻小说,由「即兴歌剧·世界旅行者」这篇文章大幅修改而成。顺道一提,「eterniú」是永恒的意思。

  读完本文的读者应该能够理解,这本书中并没有出现公主和王子。
  主要人物都是些背景有问题的流浪者。
  另外,主角并不是少女而是眼神极为凶恶的男子,特征是粗暴不老实还有咳血癖。伙伴(?)是容貌美丽,可是身分不明的诗人,女主角则是沉默寡言的原暗杀者……这到底哪里算是少女奇幻小说!欢迎大家吐槽……
  ……可、可是啊,这小说有一半是由我「对少女奇幻小说的爱」所创造出来的,真的!(剩下的另一半是由血、汗,还有泪水堆出来的。大、大概吧!)
  当我还被称作少女的年龄时,非常喜欢奇幻这个类型的故事。能够藉由这样的机会接触到这个领域,我感到非常的高兴。作品中还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如果能稍微让读者感到有趣,这将是我最大的喜悦。

  那么,这本书能够出版,得感谢很多人的帮助。
  看上这部仍有许多缺点作品的Beans小说大赏评审委员老师们。用极度的热心和忍耐为我改稿并且给予我意见的编辑部大家,还有责任编辑。
  在这不太亲切的世界观下,还能用厚重且华量的插画给予强力支援的插画家THORES柴本老师。
  指导我、给予勉励的前辈,还有同期的作家们。
  小说大赏得奖记念时送来巨大白蔷薇花束的某会员,支持我的朋友,亲戚们,以及所有给予意见的人们。
  要是缺了任何一个人的力量,这本书都无法完成。非常的感谢。
  然后是正拿起这本书阅读的读者,打从心底奉上我的感谢。
  为了写出更有趣的东西,我每天都在努力中,如果有人能喜欢这本书的任何一部分,欢迎来信支持。能收到信件将是我无上的喜悦。
  那么,期待下次有缘能再相见。

  栗原ちひろ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6-16 00:03 编辑 ]



啊……!!
汗,复制错了…因为2也是我录……谢谢指正,已经改好了





…原来这是女性向……才录了1章还看不太出来……(女主出场出得跟路人差不多层次,要不是看了简介,我根本不会以为那人是女主= =b……)


录入完成~
于是自己顶一下= =b
继续录2去~
0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0

全部評論 26

  • 1
  • 2
前往
10000
lm791997 勳爵
书不错看,插图夜很华丽,就是看完了也不知道和歌剧到底有什么关系,难道是说这世界就是神和世界之王的歌剧院,就像楚门的世界一样你?

15 年前 0 回復

lp4946004280501 勳爵
首先感觉不到现代流行到有点泛滥的萌风,这就加分很大了,是很有独特风格的奇幻故事,而且主角这种背负着沉重过去、一直被罪恶感折磨着的角色,例如FF7的文森特、Fate/zero的切嗣,一向是我喜欢的类型。之所以会讨厌被说是「病弱」,恐怕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坚强,弥补过去的错误吧?
不过不知为何,每次场景的转换都令我觉得很混乱,感觉很难融入其中,没有办法好好连贯起来,常常看到一半思绪突然接不上,需要回过头重看一次,而且比起栗原这种文笔,个人还是偏好『圣魔之血』偏科幻与理性的笔风……不过仍不失为好作品,楼主加油吧!

15 年前 0 回復

iamkeep 勳爵
找部有文学少女的影子的小说,这部看起来蛮有内涵的

15 年前 0 回復

天河朔夜 王爵
刚看完这本,总体感觉还算不错

15 年前 0 回復

qhayate 平民
倒着先收集2的人飘- -~收集了2不能不收1,也保存走,谢谢楼大

16 年前 0 回復

旅思 伯爵
N多没看的小说啊。。。
有心无力中

16 年前 0 回復

k14w 伯爵
怪不得这插画那么的眼熟,原来是《圣魔》的插画家。
故事也挺不错的,谢谢分享

16 年前 0 回復

baal2004109 平民
轻B的怨念啊  
没看过 看看去

16 年前 0 回復

magus 子爵
= =柴本的画很好很强大 但是个人风格太强了。。。。
只要看到柴本的画就有这本书是哥特风格的印象。。。
orz。。。喧宾夺主?
轻小说就是要看插画来选的口牙。。。。orz。。。。

16 年前 0 回復

youyinganliu 王爵
刚看了个开头,设定还是比较能吸引人的.

16 年前 0 回復

水月刀 侯爵
对插画的风格很有爱,这个故事有点怪啊

16 年前 0 回復

zlckira 王爵
这插画.......

插画家又是一千人一面男么...

16 年前 0 回復

alfredsjoy 伯爵
噢噢噢,圣魔之血的插画(的作家)~~!!圣魔之血的插画(的作家)~~~!!呃,当然,还是看小说内容重要

16 年前 0 回復

kircheis 騎士
这本听说是女性向大坑,一直不敢跳...

16 年前 0 回復

loveyou888 平民
好感動,終於見到錄入版了 

辛苦大大了~~~~

16 年前 0 回復

wqfdzlj 平民
不错不错``很有爱啊 ```

16 年前 0 回復

赴死的猫 平民
看了一点点
感觉不错,谢谢楼主了

16 年前 0 回復

zenki 伯爵
那个。。。主贴里正文前的标题写成第二集的了。。。汗

16 年前 0 回復

exb2015 伯爵
华丽到爆的画风+诡异无解到爆的简介.....

16 年前 0 回復

  • 1
  • 2
前往
xelloss646 公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1 粉絲
0 關注
67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