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榊一郎][棺姬嘉依卡][第2卷][台/简]


本帖最后由 lak19920504123 于 2012-9-29 14:00 编辑


  ----------------------------------------------------------------------
  扫图 AJ
  录入 lak
修图 伊织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SF轻小说频道
  ------------------------------------------------------------------------









龙骑士的归来RETURN OF THE DRAGOON CAVALIER
乍见时真的不会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块小小的石柱告同度大约只到她的膝盖左右——若称之为墓碑,也未免太过于寒伧了。
以“石柱”称之似乎也不对,其实那只不过是路旁的石头堆叠在一起罢了。既无人打理过、亦没有刻上碑文,仿佛小孩的积木一样。由于那墓碑实在是太过于简陋,以致丝毫感觉不出对死者的哀悼及敬畏之意。如果没人告诉她,她恐怕会不知不觉地走过去吧。
“这……这就是……?”
多明妮卡,斯考达颤抖着声音问道。
灰色乌云似乎快要压将下来,触目所及的风景仿佛被涂满阴郁的颜色,暗得完全不像正午时分,而眼前的墓碑看起来似乎变得更为破烂不堪。
“是……是……露婕大人的……”
带着她来到此处的老人点了点头回答。
老人低着布满皱纹的脸,声音里夹杂着一股浓浓的恐惧。
当然,他会恐惧也许是因为面前正站着他的领主——一位刚结束漫长的激烈战争而凯旋鲈来的领主;但真正令老人感到害怕的其实应该是——多明妮卡背后那只巨大的异形怪物。
白银与漆黑——怪物的庞大身躯上缀着两种完全相反的颜色。
巨大的暗色翅膀阖起、修长的脖子静静地蜷曲着——即使如此,仍远比牛或马来得庞大,甚或可以说庞大到很有可能是以牛、马作为掠食的对象吧。
虽说是野兽,但四肢、头部的位置分布却又近似于人类。
但若说它具有“人型”,它的脖子却又太过于细长了,,手臂和脚的长度也和人类的比例迥然不同。像马一样的长脸,头上又长着一对角,此外还有一条占全身将近一半长的尾巴——人类身上绝不可能会有的器官。
似人非人。
有翅非鸟。
有尾非兽。
除了称它为“异形”之外,还能称之为什么呢?
然而,它最特殊的地方,并不在于它的外形。
它的身体表面既非毛皮、亦非光滑的皮肤。有人称之为“鳞片”,但其实和蛇、蜥蜴等动物的鳞片有明显的不同。其身体表面是由好几个巨大的平面组合而成,样子就像是骑士们随身
携带的板金铠甲一样。
因此,人们都如此称呼这只怪物。
装着镗甲的龙——即“装镗龙”。
即使领主大人再怎么拍胸脯保证“没事的”,但旁边就站着这么一只压迫感十足的怪物,
任谁都会害怕吧。何况老人居然没有尖叫逃跑,甚至还带着多明妮卡来到了此处,已经可以说明他很有胆量了。就连多明妮卡自己第一次被迫对上这只装锁龙时,也是吓得双脚发软呢。
“露婕……”
多明妮卡梦呓般地叫唤着埋葬在石碑下的亡者。
她的妹妹——露婕已经是她唯一仅存的亲人了啊!
‘姊姊,姊姊——’
她最爱的妹妹。与自己流着相同血脉、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
即使是现在,她闭上眼都还可以在眼里见到她的笑容。
一旦四周安静下来,甚至可以在脑海里听到她的声音。
‘姐姐,你看这朵花。我觉得这朵花和姊姊的头发很配喔。’
‘对了,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的墓前也要供奉几朵才行——’
斯考达家是个没落的骑士世家。
具体而言,其实斯考达家是个小小的乡下贵族,拥有的领地根本就是少得可怜。而身为骑士世家,斯考达家为了维持最低限度的体面、为了不卑不亢地生活下去,简直耗费了他们所有的心力。
本来应该要重振斯考达家的父亲……在露婕尚未懂事前上了战场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虽说是骑士世家,但每个人天生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多明妮卡想,她的父亲恐怕不擅于战争吧。
母亲也……在父亲赴战场之后过没几年,就因病去世了。
母亲的为人,和父亲一样,认真到有点傻的地步。依靠微薄的税收养育两个女儿、还要维持住斯考达家的面子,背后所付出的辛劳想必非同小可;原本可以治愈的病情,也是因辛劳过度而恶化至药石罔效。
‘姊姊,我今天有分到鸭肉喔。’
‘姊姊,你再等一下喔。我要来做姊姊最喜欢吃的芥末酱。’
父母亲双双离开人世之后,多明妮卡和妹妹露婕便过着两人相依为命的生活。
当然,领地虽小,但毕竟还是她们的领地;而原本的税收就两个少女的基本生活开销而书,其实算是非常足够。然而,属于斯考达家领地的村落,却开始明目张胆地拖欠税金、甚至逃税。斯考达家虽是贵族,却是最低阶的贵族,而且原本的领主战死、遗留下来的又是两位二十岁不到的少女、又没有半个佣人——这样子的领主,也难怪村民们敢如此轻匆怠慢了。
而斯考达家,也已经毫无能力去责备村民们的不逊了。
多明妮卡那时候心里想着……再这样下去不行。
这场战争已经拖了很久,至今仍未见消停。
不仅如此,战线还常常变动不定——多明妮卡的家乡随时都会变成战场也说不定。更何况,这儿只不过是块低阶贵族的领地,何时会被国家弃之不顾也不晓得——因此他们随时都有身陷战火的危险性。
‘姊姊,姊姊,为什么……?’
当露婕听到姊姊告诉她要前往加入战争时,她不禁一脸哀戚。
虽然心中有很多不舍——但多明妮卡决定要上战场的决心,却绝无动摇之可能。
一旦在战场上建立武功功勋之后,就很有可能可以要求增加所属领地,或是要求把领地换到离战线更远的内地去。除此之外,领地居民们也会对领主“斯考达家”重新抱持敬畏之意吧。
在这战乱之世……毫无后台可言的多明妮卡,再也想不出其他可以守护妹妹的办法了。
‘姊姊,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当然……多明妮卡虽然出自骑士世家,却从未好好地学过武术。
应当传授她武术的人——即她的父亲,很早就已经身亡,而如果要另外拜其他有名的人师,又必须耗费掉不少金钱和漫长的时间……多明妮卡当然没有那些多余的金钱和时间。
因此,即使多明妮卡进了军队,她想建立武功功勋的方法也很有限。
哦不,应该可以说只有唯一一种方法吧。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什么选择权。
在对方的要求之下,多明妮卡也只能奉献出她自己了。
亦即……
“露婕……”
多明妮卡在那小小的墓碑前双膝跪下。
“好不容易——战争终于结束了啊……”
她好不容易立了功勋,因功领赏得到了新的领地,衣锦还乡、凯旋归来了啊。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呃……”
村人低着头,叽哩咕噜地告诉她关于露婕死去的经过和原委——但多明妮卡几乎没有听入耳里。眼前是宣告妹妹已经死亡的粗陋墓碑,光是要接受这个残酷事实就已经耗尽她全部的心力了。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办法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她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了妹妹而已啊。
对多明妮卡来说,除了妹妹之外,再没有其他需要守护的东西了。
不管用其他什么东西作为代价,她也只想要守护妹妹而已——正因如此,多明妮卡才会献出自己,选择一种连顽强的战士、道地的骑士也会踌躇迟疑的方法,好让自己尽快能立于战场之上。
然后,她拚死地战了又战,最后终于赢得了莫大的奖赏。
但是……
  “我……”
那样反而错了是吧。
如果她没有离开妹妹的身边——就算妹妹仍旧无法躲过死亡的命运,但至少在妹妹死前她可以守护在妹妹的身边,或者与妹妹共赴黄泉。
露婕肯定是天天度日如年、焦急地等待着姊姊的归来吧。
露婕肯定是抱着深深的孤独与绝望而逝去的吧。
一思及此——多明妮卡便再也忍受不住了。
“呜喔……哦哦……呜喔喔喔喔喔喔…: ”
多明妮乍在墓碑前放声大哭。
她完全不顾白银铠甲是否会沾满泥土,只是双手抱拳,不停地敲打着地面好几次、好几次同时不住地发出呜咽声。在自己心中无止尽地满溢出来的悲伤,她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处理才好她只能将这令人坐立不安的痛苦情绪化为拳头,一再地往下敲打着地面。
 然后——
 呜喔喔喔喔……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笼罩在多明妮卡和村人们之上的阴郁天空,一道咆啸声响彻云霄。
  仿佛就像是与她共同怀有一样的悲伤……身披白银镗甲的装铠龙头仰向天空、震动着它的巨大身躯,对着灰暗浑浊的天空,放出恸哭的叫声。




彷徨的开始BIGINING OF WANDERING
苍白色的月光下“伫立着”一个异形。
哦不……应该用“有一位”,或者更简要地用“有”来描违也许会比较好吧。那异形无手、无脚,也几乎无法分辨出它的身体和头部在哪里。它没有什么明确的形状,因为它的轮廓既不固定,且不停地在变化。那玩意儿虽然近在眼前,但就连它究竟是站着的还是倒着的,从外观上根本分辨不出来。
托鲁,亚裘拉一脸愕然地注视着眼前的异形。
“…………”
蠕动着……没有固定形状的异形。
不停震动、摇晃的软绵绵表面上,布满了枯叶和泥土。那上头既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和嘴巴。如果问他“这是什么?”的话——从外观而言,他也只能回答“不知名块状”而已吧。
  简直就像是泥土还是泥巴自己在蠕动着一样,真的是超乎常理的奇怪。
“……嘉依卡……”
可能是因为冰冷的夜露的关系吧……托鲁呼喊嘉依卡的声音,其吐气把眼前的漆黑染得白濛濛的。
嘉依卡。
那是他决定要服侍的主人——一名少女的名字。
银色头发、身材娇小、有些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之处——模样楚楚可怜的亡国公主。
她有如出自于名工巧匠之手的人偶,有着完美无缺的漂亮五官
那些美好的形容,在眼前这异形身上全部都看不到。
只看得到无比肮脏——甚至连人类的外貌形状也都舍弃掉的“不知名块状”。
“那是……你的……”
托鲁以惊愕万分的语气问道:
“……你的……”
托鲁又再次重复眨眼的动作。
眼前这令他难以接受的事实——也许会随着他这个动作……也许在他闭眼、然后睁眼的瞬
间就会突然消失不见也说不定——托鲁在脑袋的某个小角落里如此愚蠢地期待着。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似地,低声问道:
“……你的睡衣吗?”
“嗯!”
少女的脸蛋突然从“不知名块状”中露了出来。
究竟哪儿是衣服的分界线,或是可以称为衣领的部分呢——哎,根本连这些部分也没有吧。
长长的银发、紫色的双眸、白皙柔软的肌肤。当然,一切都跟刚刚所描述的完全一模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简而言之——就只有“衣服”而已。
“保温功能,出众。”
从“不知名块状”之中只伸出头来的少女——嘉依卡,托勒庞特说道。
“……呃……哎,你说的是也没错啦,不过……”
“伪装功能,出众。”
她原本就不太擅长大陆通用语的样子,讲话方式整体听起来不知道是音韵还是抑扬顿挫的问题,总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不过,从她声音的语调,可以戚觉得出来她现在有些得意的味道。
“那个啊……哎,你说的是也没错啦,不过……”
托鲁口气烦躁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兴趣啊?”
“重视,实用性,第一优先。”
“…………”
托鲁再次仔细地注视着嘉依卡的“睡衣”。
哎,与其说那是件衣服,其实还比较像是个睡袋之类的吧。更直截了当地说的话,那就只不过是个刚好大到能够装一个人的布袋而已。不过那和一般圆筒状的睡袋不同,人就算装在里头也能够自由活动,在形状大小上似乎留了相当足够的空间。
在那布袋的表面,包了两三层纲目极为细小的网子。嘉依卡只是钻进那布袋里面,然后在地上滚来滚去之后,桔叶和泥土等等的就会随意地附着在那上面。如此,嘉依卡所谓的伪装便完成了。
那本身就只是个袋子的形状,所以外观上完全看不出人形;再加上布满枯叶、泥土的表面,
如果稍微离得远一点儿的话,应该会无法察觉到那里有个人杵在那儿吧。
“哎,因为你是个魔法师,所以才需要这样子的装备以自保吧……”
“自己做的。自豪杰作。”
嘉依卡一脸得意地点了点头。
  “正所谓‘不让人发现就是最好的防御’呢……”
“肯定。”
“不过,你现在不需要穿那种东西吧。看着就很烦人啊,快脱掉!”
“嗯?”
“我们会帮你注意四周动静啦。”
  托鲁说道。
 现在——托鲁一行人正身处在山林里头。
  四周尽是树木林立,脚下都被落叶和腐叶土覆盖着。为了在这野外露营,托鲁在这四周围施了好几道的“结界”。
当然,他的结界跟魔法师所施展的防御结界、警戒领域之类的完全不一样,是更为单纯的一种“结界”。他只不过是把又细又易断的小小枯枝藏在腐叶土和落叶的下面而已——总而言之,就是如果有人不小心踩到或者是稍微施以重量的话,就会很容易发出声响的一种陷阱。
除此之外,他还在树木之间绕上了好几层的黑线,并在黑线上头挂上了钤铛。
一旦有人接近他们——或是如果对方有所警戒,不是经由地面,而是经由周围的树木枝哑接近他们的话——钤铛的声音就会响起,通报他们有人正在靠近。
“是说………你那个……看起来的确是很温暖的样子,外观上也不容易被人发现。不过,一旦发生紧急状况时,如果不能够快速移动的话,那可就糟糕了吧。”
“……唔。”
嘉依卡皱起脸来。
大概是因为自己喜欢的睡衣被人贬低成这样,而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吧。
“没问题。可以,迅速行动。”
“……哦喔?”
托鲁眯起眼睛,说道:
“那你试试看绕着这棵树的四周转吧,用跑的。”
“唔。”
仿佛想要说“这简单啦”似地,嘉依卡朝着托鲁手指所指的大树,快速地踏出脚步。
然后——
“咪嘎?”
——啪碰。
仅仅三步,嘉依卡就“完美地”跌了个狗吃屎。
那简直就像是正脸迎面“吻”上地面的感觉。不仅那睡衣的表面,甚至连她白皙的脸庞、银色的头发,也全都沾上了泥土和落叶。
“你看吧,我就跟你说了吧。”
“呜呜,无法理解。”
“衣服为什么都做成衣服的形状,是有原因的嘛。你啊,那副模样就跟老是一边踩着自己的裙子下摆、一边走路是一样的啊。”
不仅如此,那易于沾上泥土和落叶等等的网子,网目极为细小,很容易就会被四周的树枝勾住。
总而言之,她那一件睡衣,只有“在一动也不动的状态下,就不会被发现”这一点有其优势而已。便于行动与否——在“瞬间逃跑”这一方面,反而是完全派不上用场。
“自信作……”
嘉依卡哀伤地嘟囔着。
因为她穿着她那自豪的睡衣,所以很难看出她跟地面的分界。她那模样简直就像是刚被砍下来的人头在地面一边滚动、一边叹息的样子,让人觉得非常毛骨悚然。
“好了,快点脱掉。”
托鲁一边说,一边向跌倒在地的嘉依卡伸出手。
下一瞬间——
——嘶。
一道声音响起。划过托鲁指尖的刀具,深深地嵌入腐叶土里。
……是把柴刀。
“呜哇!”
托鲁不禁缩回手,摆出备战架势。
柴刀本来应该用来除掉树林下方蓬勃生长的杂草、劈开用来点燃篝火的木柴,或是用来剖开捕获的猎物等等。因为通常是应用在这些杂用上,所以柴刀这类的刀具,都具有相当沉重的重量。它并非倚靠刀刃的锐利程度,而是靠着重量将目标物斩断。
居然使劲乱扔这种玩意儿……如果真的刚好被它划到的话,手指就会很容易地掉下个一两根了吧。
“哥哥……”
在树与树之间凝聚而成的漆黑之中,有一道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从漆黑的另外一头传了过来。
那声音异常的冷漠淡泊。从那道声音之中,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喜怒哀乐。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那正是戴要问你的咧,笨蛋!”
 托鲁大叫:
“你看看你突然莫名其妙做了什么好事!”
“那正是我要说的话呢,哥哥。”
一面说着,一面从漆黑之中现身,并向托鲁两人缓缓靠近的,是一位高挑纤细的女子。
细长清秀的眼睛、俐落端正的嘴巴,也因此她的容貌带了一点成熟大人的韵味——但实际上她年仅十七岁。虽然她留着长长的黑发,但因为她将头发绑成了一整束在头部后方,所以给人一种有如少年般清爽活泼的印象。
她虽然四肢纤细、长手长脚,但完全不会给人纤弱无力的感觉。甚至从她的服装——皮革制的简易护具上都可以看得出来,她那有如牝鹿般地紧绷肃杀的姿态。
阿卡莉,亚裘拉。
托鲁的妹妹。不过他们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只是所谓同族辈分上的妹妹而已。
顺道一提,她适才出去打猎——似乎现在才刚回来的样子。
她手中掐着一只鸟,正悬吊在她的左手下方。恐怕就在她捕获它的同时,就已经做好内脏处理并放血了吧……“啪答、啪答……”因为放血没有放干净,血还是一直不停地滴落下来,这景象更为她增添了一层格外阴森恐怖的氛围。如果有毫不知情的小孩在夜路上碰见她的话,应该会吓到失禁并嚎啕大哭起来吧。
“在这三更半夜里……”
阿卡莉说说着,同时她的暗色双眸紧紧地盯着托鲁不放。
“你居然抓着女生,叫对方把衣服,脱掉。……”
“……啥?”
托鲁发出呆滞的疑问声。
呃,他刚刚的确是对着嘉依卡说了“快点脱掉”。
“啊——等等,不是啦。”
托鲁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
“绝对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啦。”
“思?停止脱衣?”
脱睡衣脱到一半的嘉依卡,一脸茫然地歪头问道。
想当然耳——因为是睡衣的关系,所以那下面几乎是裸体的状态。不仅如此,或许是因为气温很低的缘故,嘉依卡原本像雪一样白皙的肌肤,此时薄薄地透出些许的粉红,一副严重招人误解的样貌。
“事到如今,拜托你不要脱了!”
  “托鲁,莫名其妙。”
嘉依卡鼓起双颊,不满地说道。
“真是的,哥哥真是让人十分伤脑筋呐。”
阿卡莉摇着头,一脸“哎呀呀,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
不过……她那张脸总是浮现不出可以称之为“表情”的表情,因此她那个样子反倒显得有些装模作样。顺道一提,与其说阿卡莉缺乏喜怒哀乐的情绪,应该说她显然并不擅长将内心层面的情绪表达到外在的表情上。究竟阿卡莉为何会这个样子,其实就连托鲁也不是很清楚。
“我只不过移开视线一下下而已,你就马上想要强暴女生……”
“不要乱说那种难听的话啦!”
托鲁喊道:
“谁会做那种——”
“不过如果这是哥哥的性癖好的话,那也没办法了。”
“好好听别人说话啦!喂!”
“不管是多么变态、多么好色、多么早泄、多么短小——对我而言,你永远都是我最敬爱的哥哥。接受哥哥的全部,是身为妹妹的我应尽的义务!”
阿卡莉对着托鲁张开了双手,一副脱口就要说出“来吧!扑到我的怀里来吧,哥哥!”的样子。在此提醒一下,她的左手还紧紧掐着剐刚所提到的那只鸟。托鲁总有种他好像也会被那样子掐死的感觉。

“……我说你啊,拜托你不要随便乱添加一些奇怪的要素好吗!”
“奇怪的要素?”
“是大是小关你屁事啊!”
还有早泄晚泄也是。
“那是很重要的事啊。因为是重要的部位嘛。”
阿卡莉一脸郑重严肃地说道:
“所以要好好确认、确认才行。既然身为你的妹妹……”
“不需要!”
“来吧,快把衣服脱掉,哥哥。”
阿卡莉以平静的口吻命令道:
“叫别人‘快点脱掉’,自己却不想脱……我非常非常坚信我的哥哥绝对不是这种蛮不讲理的人。”
“你可以不用那么坚信也没关系!”
托鲁如此怒吼之后——他将嵌在地上的柴刀捡了起来,挥了挥手腕,“咻!”的一声将柴刀丢还给阿卡莉。阿卡莉不急不徐地用单手接过柴刀之后,以指尖快速地旋转着柴刀。然后,啪啦一声让柴刀迅速落下,重新回到她腰上的金属刀鞘里。
“啊啊,可恶……我到底在这山里头干什么啊我!”
“准备露营啰。”
阿卡莉说话的口气仿佛在说:“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蠢话啊。”
“啊啊,没错,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
托鲁万分懊恼地说道。接着,阿卡莉把手上的鸟丢给了托鲁,像是用来作为交换柴刀似的。
  托鲁接过了那只鸟,说道:
“哎。这个要怎么办啊?生吃的话有点难以下咽吧?”
“但说到底,还是不能够生火啊。”
阿卡莉说道。
不错,再也没有比在山中生火还要更引人注目的事了。就算用东西把火覆盖起来或隐藏起来,生火时的烟雾和味道却完全没有办法隐藏。
托鲁三人正遭到追捕,因此必须尽量减低被人发现的危险性。
“用盐腌一腌——不过手上的盐也不够,也没有容器……”
“托鲁。”
嘉依卡拉了托鲁衣服的下摆。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换装的,现在她已经不是半裸,而是穿着平常那件黑与白的衣服。
“料理。使用——魔法。”
嘉依卡手指着自己,说道。
“啊啊……还有这个办法呢。那可以拜托你吗?”
“嗯。”
嘉依卡开心地点了点头,然后把手伸往靠立在身旁树干上的黑色箱子。
那是一个直长型——装得下大约一个人左右的直长型六角形。
那是一副棺材。
然而,刚刚嘉依卡将它打开,从里面取出来的,当然不是尸体……而是钢铁和木头所制成的机械零件、细长的圆筒、复杂的机关部位。握柄的部分应该是削木制成的吧。嘉依卡开始以熟练的动作组装了起来。
并没有等很久……嘉依卡便把组装完成的那副道具架好了。
好长。恐怕都比她本身的身高还要长了。
那是——人称“机杖”的魔法装置。
被大家称为“魔法师”的人们,通常都使用这个手杖形状的装置来驾驭魔法。在以前的时候,如果不重复举行冗长仪式的话,就会无法行使魔法这个技能。然而事到如今,只要透过这个装置,就可以很轻易地操纵魔法这个技能。
“托鲁。肉,那里。挂,枝头。”
嘉依卡把连接机杖用的绳索绕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手指指向长在托鲁身旁的树木。
“这样吗?”
“嗯。”
嘉依卡点了点头,然后把机杖对准托鲁刚刚挂到枝头上的鸟。
接着——
“……艾伊姆鲁,伊艾依,戴鲁萨,特鲁古·伊鲁古……”
嘉依卡闭上一只眼,脸靠近机杖的测距器仔细瞄准,嘴里则开始念念有词、唱诵了起来。
咒文诵咏——为了达到精神集中的一个程序。而咒文通常都是使用普罗大众不会用到的语言体系,也许是为了切换部分脑内的运作吧。至于详细的缘由,其实身为门外汉的托鲁也不是很清楚。
“……菲法,亚克索姆,欺克塞普斯·勒斯……”
过了不久,她的周围亮起了青白色的磷光。
既不是火焰,也不是雷电。
  那些直接出现在半空中的光芒——在下一瞬间,突然往四面八方分歧、延长而去,然后开始画起了奇怪又复杂的图纹。
那是为了赋予魔力一定方向、引出特定效果的——纹路。
那纹路一开始只有一些片断而已。而随着那些纹路围着机杖缓缓旋转、互相接合在一起之后,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就完成了。
“——好。出现吧!(煮沸之器)!”
嘉依卡自信满满地宣言道。
下一瞬间,好像有什么——肉眼看不见的东西被挤压着,流进了那只被吊在树上的鸟的内部。
但既没有任何光芒,也没有任何声音。
不过托鲁知道,有某种力量正在运作中。
接着…………
“哦哦——真是厉害啊!”
过了没多久,托鲁的鼻子开始隐约闻到烤肉的香味。
既不需要用到火,又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理完成,真是便利得可怕啊。
托鲁一副甚戚佩服的样子,回头望向嘉依卡——
“——啊!”
嘉依卡的眼睛神速地眨了又眨。
下一瞬间……………………鸟肉,爆炸了。
“——呜哇,烫!”
当然,人就站在树旁的托鲁,马上就被横飞过来的几块肉片“淋”了一身。尽管托鲁对自
己的体术相当有自信,但要完全闪过这些肉片,也着实太过困难了。
“烫……!怎——怎么回事!”
托鲁把飞到脸上的烧烫肉片,从脸上剥了下来,然后回头望向那只被吊在树上的鸟。
该怎么形容才好呢……模样真的是有够凄惨的。它的肉及内脏大部分都已经化为乌有,半点儿也不剩了,只剩下骨头和鸟皮松垮垮地耷拉着而已。
“怎么一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
嘉依卡圆睁着眼,在原地伫立了良久——
“——欺嘿。”
她一脸难为情地笑了一下。
“你休想打哈哈蒙混过去!”
  托鲁怒吼。
看来应该是嘉依卡弄错加热力道之类的吧。
内部急剧产生的热能,让鸟身体内部的水分瞬间沸腾。而瞬间沸腾的水分汽化蒸发之后便爆炸性地膨胀,结果整只鸟就爆裂了。
这么说来,这位名叫嘉依卡的小姑娘——在最要紧的时刻,集中力可说是非比寻常。但相反地,在这种平常时候(不仅限于魔法),就总是笨手笨脚的,很多时候都以失败收场。
“我都忘了你是这样子的人……”
托鲁一边把贴附在衣服上的肉片剥下来,一边哀叹。
“真是没有意义。”
  ——阿卡莉如此评语。
 哎,加热的肉片如此华丽地飞散了一地,别说烟雾了,那味道也无从藏匿啊。
“啊啊,可恶……”
托鲁抬头仰望月娘驻足的夜空,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果然太过轻率了吗……?”
乱破师——托鲁,亚裘拉。
旅程才刚刚开始,他便早早为自己的选择戚到了后悔——如此这般多灾多难、刺激万分的旅程。

持久漫长的战国时代终于结束了。
持续超过三世纪之久的战乱期,在战乱的漩涡中心——北方大国“贾兹帝国”灭亡之后,终于划下了句点。
“禁己i皇帝”、“魔王”、“不死王”、“大贤者”、“超级皇帝”、“战争狂”……拥有各式各样的称号、本身以强大魔法师的身分而为世人所熟知的贾兹帝国皇帝——阿图尔·贾兹。
据说那个“怪物王’,在面对同盟国军团压倒性的人力、物力之时,也毫无抵抗之法,最终还是遭人击败,尸体也被炸毁、焚烧掉了。一直以来由阿图尔·贾兹独裁统治的贾兹帝国,也轻易瓦解了——臣属之中约半数死亡、剩下的半数则逃散到菲尔毕斯特大陆的各处。
过了一阵子,各国开始分配贾兹帝国的领土和资产,并开始接收该国的魔法技术等等。除此之外,为了恢复凋敝疲乏的国土和经济,各国都忙得不可开交,因此并没有任何国家打算再发起任何战争。
  和平时代的帷幕由此揭起。
 然而……时代的转变,并不会有一条明确的线将之清楚地划分出来。
 就算被告知“战争结束了”,也不可能所有的事物都会从翌日开始就全面改换。尤其是这太过漫长的战乱,其实早就已经完完全全融人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了。因此,现在的情况有些本末倒置——有很多人仍无法坦率地享受这和平时代的到来、战国时代的终了。
譬如说,仍有诸多制造业者还在继续生产军用物资。
又譬如,那些专门买卖东西给驻屯军队士兵的业者。
又譬如,像托鲁·亚裘拉、阿卡莉,亚裘拉一样——由全村“生产”、唯有在战乱当中方能活跃并发挥才能的人材——来自亚裘拉村的乱破师。
这些人都以身处于战争之中为前提,靠战争建立起自己的生活结构。而在这和平时代里,他们很容易就会变成无用之物。然而,尽管他们已然发现这个问题,但如今他们也无法改变他们自出生以来便持续至今的生活方式了。那种生活方式已经深深镌刻在他们的身体上、精神上,再也无法改变了。
他们是“被时代遗弃”的无用之物。
以及——
嘉依卡,托勒庞特。
本名——嘉依卡,贾兹。
她是人称(魔王)、(贤帝)的阿图尔,贾兹皇帝的遗孤,也是新时代里无法求得任何栖身之所的其中一人。

结束简单的晚餐之后,接着就是开会讨论的时间。
“好……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托鲁的背倚靠在旁边的树干上,一边坐下一边说道。
阿卡莉坐在托鲁的左手边,而嘉依卡则与他们两人相对而坐。虽然不能够生火,但多亏有月亮照映下来的光芒,让他们可以勉强看到彼此的脸庞。
老实说——离开戴尔索兰特市之后已经过了五天。今天能够好好地互相交谈,其实是这五天以来的第一次。在此之前,他们为了拉开与追兵之间的距离,不分昼夜持续不停地移动,因此都不太能够跟彼此好好地交谈。因此,姑且先不论托鲁跟阿卡莉,嘉依卡其实已经非常疲劳困顿了。
“就算只是个大概也好,我们必须赶快决定往后的行动方针才行。”  
  “呣咿?”
 照理说嘉依卡应该是这起事件的中心人物——然而她自己本人却是一脸茫然不解的表情。
 看来她打算跟之前一样,什么都不想,就只是埋头一个劲儿地继续找寻她“父亲的遗物”吧……
“那个时候我不小心顺势说了‘我要跟着你’。但不管是‘找遗物’,还是‘逃离那些烦人的家伙’,如果我们不先搞清楚我们目前所面对的状况的话,那么接下来我们将会不知该如何是好。”
托鲁皱着睑说道。
嘉依卡正遭到别人的追杀。
她正是<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的女儿。因此,骑士、佣兵、暗杀者等人组成的混合部队正在追捕着她——以及“遗物”。
然后,就在事情发展的过程途中,托鲁跟他们干了一架。在那之后,就变成托鲁两人跟随着她、保护着她的现状了。
“……了解。”
嘉依卡坦率地点了点头,赞同托鲁的话。
这位少女——虽然外表真的很漂亮、就像人偶娃娃一样惹人怜爱,,但看着看着,就会觉得也不过如此而已。而她拥有魔法师这个头衔,说新奇的确是挺新奇,不过也不算是世上仅存、独一无二的一位。
总而言之……至少她看起来并不像是那种需要骑士等人特别警戒以对、急于追捕的危险人物。当然……正所谓人不可貌相,外表与内心不二疋是一致的;而且不管是善人还是恶人,会被追杀的时候就是会被迫杀.
“是说,你啊……”
托鲁眯起眼,说道:
“真的是那个阿图尔·贾兹的女儿吗?”
“肯定。”
嘉依卡颔首。
“其实是公主。”
嘉依卡一脸得意地挺起她单薄的胸膛,说道。
以这位少女目前的立场而舌,她也太没紧张戚了点。
“呃不,其实你不需要那么夸耀……”
“需要,敬意。”
嘉依卡手指着自己的脸,对着托鲁如是说道。
  哎,虽说她是自己的雇主,但因为她是位年龄明显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少女,所以托鲁总是以相当粗鲁轻率的态度对待着她。是说,就算突然跟他说她是公主还是什么的,他也完全不懂在对待身分高贵的上层贵族时,该以怎样的礼仪态度来对待对方。或许嘉依卡就是对他这一点有些不满吧。
“你啊……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啊?”
“收集,父亲大人的遗体。”
嘉依卡斩钉截铁地立即回答。
没错。嘉依卡正在收集她父亲的遗体——昔日人称<魔王>的阿图尔,贾兹皇帝的遗体。
据说在贾兹帝国讨伐战时,阿图尔,贾兹遭人击败,其尸体被砍断成好几截,然后由讨伐战的“英雄”们分别拿了回去。
长期带有强烈念力的物体,可以成为魔法的原动力——即魔力的来源。
通常是加工处理某种具有智能的生物的化石之后,再转化成魔力的来源——人们称之为“化石念料”。而“阿图尔·贾兹”据说是菲尔毕斯特大陆史上最厉害、最强大的大魔导士,因此他的遗体应该也能够转化成强大无比的魔力来源吧。根据魔力的蓄存量及纯度的高低,有不少时候其价值更胜过相同重量的金子的好几倍呢。
总而言之,在最后当场杀死贾兹皇帝的“英雄”们,便将贾兹皇帝的尸体当作战利品,
  一一“分赃”了。
当然,这并非官方的说法。
官方的说法是——贾兹皇帝和“英雄”们在战到最后的时候,被人以魔法引爆烧毁,因此一点儿残骸都不留。
不需要做到那种地步吧——拥有这种想法的,肯定是不曾听闻贾兹皇帝传说的无知之徒。
耳闻有一说是——因为列强诸国正是如此地畏惧害怕于人称“非人哉”的<魔王>,所以才会做到那种地步。
不过不管怎样……
“就算叫他们还给我们,他们也不会愿意给的吧。”
托鲁一副觉得很麻烦的样子,嘴里念念有词地嘟囔着。
再说了,那明明应该是联军可以带回去全体一起分享的战利品,“英雄”们却自己藏私起来,恐怕他们也不会承认他们持有那种东西吧。
“话说回来,你知道有哪些人持有你父亲的遗体吗?”
“…………”
嘉依卡咻咻咻飞快地摇了摇头。
“你这样要怎么开始啊……”
  无力感重重地压在托鲁的身上。
 虽然“在最后当场杀死贾兹皇帝的英雄们”的确是很光荣,但他们的姓名其实并没有公诸于世。问题就在于“当场”这个部分……就算当时身处在那个地方,但只是在后方支援的魔法师,也有包含在其内吗?而对付那些急忙赶来保护皇帝的臣子们的人,是不是也算在那些英雄里面呢?诸如此类等等——有很多模棱两可的部分。
除此之外,由于歼灭掉贾兹帝国的,原是各国组成的联合国军队,算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隘伍,所以战后在领土分割或类似的问题上面,有些国家会牵强附会说“我军骑士才是英雄”,因此又更加扩大解释并滥用“英雄”一词。而其实这都是为了主张“杀死贾兹皇帝的是我们,所以我们拿比较多的领土和财宝、物资是理所当然的啊”。
据说,当场直接与贾兹皇帝对战的是八位特攻队队员。但因为各国都抱持着这样子的想法,所以到最后那八位的人名也没有被公开发表出来。
就像先前那个戴尔索兰特市的领主一样,虽然街上流雷满天飞,但流书究竟是真是假,其实一般的老百姓们也无从确认起。
“但是,情报,提供。”
——嘉依卡举起食指,说道。
“啊?你是说有人会告诉我们吗?是谁?”
“不认识的人。”
“…………”
托鲁蹙起眉头。
仔细推敲嘉依卡的话之后……看来似乎有位谜样股的人物,偶尔会突然出现在嘉依卡的面前,告诉她“遗体持有人”的情报之后,随即就会马上离去的样子。
不过,那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是因为有什么样的好处,对方才这么做呢?
“是那个骑士所说的‘那些企图复兴贾兹帝国的人们’之中的家伙吗?”
嘉依卡既然身为已故<禁忌皇帝>的遗孤——简而言之,亦即是贾兹帝国的正统继承人。那么,肯定有人打算把嘉依卡拱上台,以图复兴贾兹帝国吧——那名骑士是这么说的。
“……?”
嘉依卡微微歪头。
这动作的音宙笪”“听不懂”吗?还是那名骑士说的话她都没有仔细在听?但不管怎样……
“真是乱七八糟。”
阿卡莉双手交叉抱胸,冷冷评语道。
那位提供情报的“某人”应该不只知晓一般不为人所知的事情,恐怕也察觉到嘉依卡的真实身份了吧。可见那某人应该具有相当强大的情报收集力和行动力呐。
 不过,如果有那样子的人在协助她的话……为何嘉依卡现在却独自一人四处找寻她父亲的“遗体”呢?
 虽然嘉依卡刚好碰巧遇上了托鲁与阿卡莉两人,所以如今才得以平安无事……但如果当时是不同情况的话,那嘉依卡很有可能早就已经死在戴尔索兰特市的深山里了三又或者可能已经被那骑士一行人追上、并被逮捕了吧——说不定最后还被视为“危险人物”而惨遭杀害呢。
策划复兴贾兹帝国、把嘉依卡拱上台作为复兴行动的首领——如果真的想这么干的话,放任嘉依卡独自一人的举动也太过于草率胡来了吧。
“你收集,遗体。之后,打算想怎么做?”
嘉依卡的目标是收集阿图尔,贾兹皇帝的遗体。
虽然这个目标相当的明确,但在这条路上完全看不见前方的任何东西。
究竟是要复兴贾兹帝国呢?还是要对联合国的人们进行报复呢?
或着是——
“——吊唁。”
嘉依卡直截了当地如此说道。
“啊……啊啊。这样子啊。”
托鲁好像十分能够理解的样子,对着她点了点头。
“帝国”、“皇帝”、“公主”等等——受到这些看似了不得的词语影响,托鲁似乎在无意之间不小心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了。譬如收集遗体这件事,其实是为了之后的某种行动而在进行中的手段或布局之类的。
不过,这位少女——其实单纯只是想要对着完整的遗体,好好地吊唁自己的父亲而已啊。
这想法一点儿也不奇怪,可以说是再自然也不过了吧!
这跟是不是<魔王>、<公主>无关,纯然只是出自于家人之间的亲情罢了。
不过……
“就算只是为了你所说的‘吊唁’——但你周遭的人应该不会这样子对你置之不理才对吧。”
“……?”
如前述所说,贾兹皇帝的遗体可以转化成强大的魔力来源;但其实不只如此,那遗体同时也是往昔贾兹帝国的权力象征——简而言之,一日一把遗体全部都收集起来之后,就等于公告周知该拥有者即为贾兹帝国权力的继承人。
至少那骑士一行人所担心害怕的,应该就是这件事了吧。
虽说贾兹帝国已经被歼灭了,但毕竟是屹立了好几百年的北方大国,相关的利害关系者少说应该有几十万、几百万人吧。而在这些人当中,应该也有不少人还想着要复兴贾兹帝国吧。
“你啊……”
托鲁表情有些吃惊地说道:
“到底有没有自觉——你其实身在一个不得了的大事件的漩涡中心啊?”
“……?”
看来她本人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自觉。
可能就如她所说的,她真的只是想要“好好地吊唁自己父亲的遗体”而已,所以她才会对这些事情一点动摇也没有——但她这样子实在是太危险了——托鲁心想。
这种单纯的心意最容易遭到他人利用。
“收集,父亲大人。仅此而已。然后,开始。我的……明天。”
嘉依卡说道。
这么说来,她前几天也讲过了同样一件事。
自从五年前贾兹帝国灭亡以来,她本身的时间似乎就一直停滞不前的样子。
据说——她若一日不处理掉过往包袱的话,她便一日也无法往明日迈进。
这份心情他感同身受。
虽然情形有些不同……但托鲁也是一直被“过往”束缚至今。
“话说回来——原本贾兹帝国为什么会被歼灭呢……”
托鲁交叉手臂抱胸,说道。
说实在的,因为托鲁一直都待在亚裘拉村里修行,因此走出村外时已经是战争结束之后的事了。出村之前,只有定期巡回的商人、从外头回来的同乡等人会带来一些片断的消息,因此托鲁能耳闻的也只有那些片断的资讯而已……虽然能得知大略的世界情势,但各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其细节托鲁便不甚知晓了。
“哥哥,你这个全然不知世事的哥哥,真叫人头疼呐。”
阿卡莉的动作一副很做作的样子。她一边故作摇头、一边对托鲁说道。
因为阿卡莉本身是个表情不太外显的女孩,所以一旦硬加上一些动作、手势的话,就会给人一种非常装模作样的感觉。即便是习惯已久的托鲁,有时候也是会因此感到一阵心头火上来。
“那还真是抱歉呐。”
“但哥哥就是这一点让人很萌啊。”
“吵死了。闭嘴!”
托鲁对着握紧拳头、用力主张自己观点的阿卡莉哀嚎般地说道:
“再说了,要说‘不知世事’的话,你应该也和我差不多吧?”
阿卡莉和托鲁一样,在亚裘拉村消失之前,应该都没有好好踏出过村外一步才对。这样子的话,那关于姻前世间的情态及知识,她应该也跟托鲁一样贫乏才是……
“我可是女人喔!”
阿卡莉挺起胸膛说道。
附带一提,这家伙跟嘉依卡完全不同,感觉似乎发育得相当良好。而且她又穿着可以清楚突显出身体曲线的衣服,因此“某些地方”就被强调得更为抢眼了_
“女人有‘女人的武器’啊。”
“啊啊?”
“哥哥在戴尔索兰特市持续过着滚来滚去、滚来滚去、雌伏在家里的每一天,我都在活用‘女人的武器’,努力收集周遭的情报资讯喔。”
“‘女人的武器’……你……”
托鲁与阿卡莉两人,是专门负责执行战场上下流任务的乱破师——任务内容大致上有:破坏工作、情资搜集暨操纵、暗杀、煽动等等见不得人的工作。虽然他们还没有实战经验,但在故乡接受了相关的教育训练。
而想当然耳——如果是女性乱破师的话,也会受一些特殊技术的教育:譬如利用自己的身体勾引敌方大将、扮成娼妓潜入敌方领地等等。
在托鲁的印象之中,他记得原本阿卡莉和其他的女乱破师相比,体能较好,所以一直混在男人堆里,勤奋地做着体术训练。不过看来——
“你什么时候……?”
托鲁试着想像阿卡莉为了收集情报而躺在男人枕边甜雷蜜语的模样,心里不禁感到有些莫名的烦闷不爽。哎,虽然这种事情对女乱破师而书,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你想得没错——”
阿卡莉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羞赧不安的样子——似乎还因此有些洋洋得意地说道:
“正是‘与三姑六婆的八卦闲聊’啊。”
“宣称‘八卦闲聊’为‘情报收集’的你,感觉价值观有很多不太妥当的部分呐。”
“承蒙谬赞,不胜惶恐。”
“我并不是在称赞你!”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别小看这世上三姑六婆们之间的资讯流通量喔。何况你们男人又搀和不进来……”
“真实性暧昧不明的流言蜚语,不管取得再多也没有什么用处吧?”
“不。正因为暧昧不明,所以取得的越多、那轮廓就会越清晰明朗。你修行时没有学到这一点吗?”
哎,的确……无火不生烟、无风不起浪。
不管是多么瞹昧不明、牵强随便的流言,必有其引发流书开始的事实存在。反过来说,不管事实被捏造、变化成怎样,只要从那些大量的流言之中找出共通的项目,屏除掉流言传来传
  去时加油添醋的部分,有时候就可以得到准确度极高的情报资讯。
“不管怎样,总之……在这世上,贾兹帝国皇帝被视为菲尔毕斯特大陆的万恶根源,因此被讨伐歼灭了——这是最普遍的说法。”
阿卡莉说道。
“这种事情我也知道。但为什么‘只有’贾兹帝国被讨伐呢?‘战国时代’的话,基本上应该除了自己的国家之外,其余全部都是敌人才对吧?”
“好像是因为有人认为‘贾兹帝国的存在造成了战乱长期化’的关系……”
“——啥?”
托鲁皱起眉头。
“因为魔法技术的发达,所以战乱规模持续扩大的样子。”
“你是指通讯系、移动系之类的——大规模魔法吗?”
虽统称为“魔法”,但其实有各式各样的规模。
有使用机杖施展个人性规模的魔法、也有复数人士集体参加并使用大规模设备施展出效果范围极为巨大的魔法——将城堡般巨大的物体飘浮至半空中、和远到连机动车都要耗费数日才能抵达的远方互通联络等等。
现在的魔法技术,包括前迤那些,大半都是源自于贾兹帝国。准确来说,在那之前虽然也有魔法,但却非常地耗费时间及工夫,并不是很实用的技术……然而,以贾兹帝国皇帝阿图尔,贾兹为首,贾兹帝国出色的魔法技术开发阵容开发出了机杖等等的相关技术。
有时人们用<魔王>或<禁忌皇帝>这两个吓人的名号称呼这位皇帝,但同时也有人会用
 <贤帝>或<大贤者>等尊称来称呼他,就是因为他提升了魔法技术的缘故。如果贾兹帝国的
 魔法技术没有外流,那么菲尔毕斯特大陆的文化、文明水准恐怕会远比现在还要低下吧。
然而……
“通讯、移动等手段的充实及进步,想当然耳点燃了各国意欲扩张领土的欲火。领土太过广阔却无统治的手段,那么再怎么扩张领土也没有意义。倒过来说,正因为魔法技术让‘眼睛看得到的范围’、‘手碰得到的范围’变得比以前更为宽广了,所以……”
“……哎,这道理我不是不懂……”
托鲁双臂交叉环在胸前,说道:
“但这会不会有点太过牵强蛮横了点?那种事情……”
贾兹帝国所带来的魔法技术助长了战火的蔓延,或许这的确是个事实。
但以此就断定贾兹帝国为万恶根源,那也未免太过于随便了吧。
  使用那些魔法技术、实际应用到战争上的,可是列强诸国本身耶。以剑谋害他人的罪愆,应该由该名用剑者自己背负;如果因此而责问冶炼出剑的制作者,那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我也觉得的确很蛮横,不过……”
阿卡莉点了点头。
“一般为世人所知的,大致上就是为了这样子的缘由。”
“哼思……”
不管怎样——那骑士一行人不可能没事找事做、净跟着嘉依卡的后头追着跑。
肯定是因为有人感受到某种现实上的威胁,而派遣他们来追捕的吧。
“哎……这些事情不久之后就会自动揭晓了吧。”
总而言之,现在与其去想那些已亡帝国的事情,还不如先想好如何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
“和那些麻烦的家伙们多少拉开了一些距离——不过……”
猛然想起追着嘉依卡的那些家伙——尤其是那位展现了惊人本领的青年骑士,托鲁擪擪伏地叹了口气。
  战后复兴推进机构——<克里曼>。
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恐怕可以说是独一无二也不为过的超国家组织,是一个由复数国家共同派遣人材、共同出资而成的特异存在。
然而,事实却和这个看来伟大不凡的名目恰恰相反,该组织的设备、人员的规模等等,其组织本身并非如此庞大。
老实说,(克里曼)其实比较像是贾兹帝国攻略战时,各国共同战线所残留下来的雪泥鸿爪。实际上,忙于战后体制重整的统治者们,都把“自己无法应付的案件”全都推给<克里曼>处理——如果再说得更白一点的话,<克里曼>大多是被统治者们用来当作对民众辩解“我可是有在处理”时的藉口。
无人员、无预算、无权力。
集结了三重痛苦的弱小组织,这才是(克里曼)的真实现况。
想当然耳……在人材方面,也尽是一些“有能力但脾气太烈、平凡人无法好好运用发挥其能力”的人。各国像是想摆脱这些麻烦人物似地,拚命把这些人送到(克里曼)来。
譬如女性辅佐官——卡莲,庞巴尔迪亚就是其中一人。
“基烈特队碰到那位人物时的报告书已经送到了。”
在中庭抽完一根烟之后回来的(克里曼)机构主管——康拉德,斯坦梅茨,才哪刚进到办公室里,就听到卡莲如此报告。
“那位人物?”
“嘉依卡·贾兹。”
卡莲那张看起来很神经质的脸上,正中央横放着一副眼镜。她用指尖推了推脸上的眼镜,以一种“不用问也该知道”的语气,如此告知康拉德。
她的外表一看就是那种不容通融的中年女性——实际上的确也是墨守成规、死板板的典型性格。处理事务的能力很好,但她那种“自己做得到的事情,别人理所当然也该做得到”的待人接物风格,不管是上级还是下级,都不敢轻易地接近她。严以律己、也严以待人——虽然这很合乎做事的道理……
她的手里有几张纸捆。
恐怕就是前游从基烈特队寄来的报告书——准确来说,应该是报告书的影本吧。
“<魔王>的女儿吗?”
康拉德穿过卡莲的身侧,一边朝着自己的办公桌走去,一边说道。
“…………”
卡莲闻到他的烟味,不禁皱起脸来。但她并没有特别开口说出什么抱怨的话。
办公室里禁烟,是她提出来的建议——或者该说是“要求”。空气不好的话,会导致工作效率降低——这是她诉求的内容。而康拉德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卡莲自己也许也知道,这对康拉德而言,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让步了。如果强迫康拉德本人完全禁烟的话,那就不只是效率等等的问题了,恐怕(克里曼)整个机构都会运作停摆吧。
“比预想中的时间还要快上许多呢.”
在办公桌前就座之后,康拉德一边打开那捆文件,一边说道。
“如果这次真的是那位就好了啊……”
康拉德的口气里,似乎透露出一丝腻烦。
<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的女儿——嘉依卡·贾兹。
老实说,正在找寻她的,并不只有基烈特队而已。只论(克里曼)机构的部分的话,除了基烈特队之外,还有另外两队也都在搜寻着这位人物。而这两队也曾经寄过几次“发现<魔王>女儿了”的报告给他们。
不过,那些大部分马上就被抓住,并确认是冒牌货了。
话说回来……阿图尔,贾兹有女儿这件事,是战后才传出来的风声。
战争期间,完全没有听闻过关于那位<禁忌皇帝>的血亲的消息。
因此,名为“嘉依卡,贾兹”的女儿到底真有其人与否,光是这一点就相当可疑了。
然而——即使如此,哦不,正因如此,趁着战后混乱,伪造自己的身世、自称贾兹帝国公主的无知蠢蛋,再怎样一抓、再抓,就是会有一定的人数蜂涌出现。而且,因为贾兹帝国已经灭亡,所以如果有人硬要自称的话,目前也没有判定真伪与否的办法——不过,除此之外明明应该有好几个值得冒充的名字,为什么就是这么喜欢自称为那个<禁忌皇帝>的血亲呢?这点康拉德始终无法理解。
“似乎有人在助她一臂之力的样子……”
“是不是又是诈欺啊?”
康拉德一边翻阅着文件,一边用茫然的语气说道。
有些人会以复兴贾兹帝国为号召、约好达成复兴之日即大为提拔——以此向商人、领主等处借钱,然后赖帐逃走。诸如此类狠毒的诈骗也常常在报告之中看到。应该说,目前为止抓到的“<魔王>女儿”几乎都是这一类的人。当然,诈骗名目不只“复兴贾兹帝国”而已,也有“为了挖出阿图尔,贾兹藏起来的财产”而四处搜集着资金等等,一听就觉得十分可疑的说法。
不管怎样——通常这一类的诈欺,为了提高可信度,往往都是组织性的行动。不然,有一天突然冒出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谁谁谁的女孩自称为公主,对方相信的可能性应该等于“零”吧。要骗倒对方,也是需要一定程度的演出……因此,除了公主本人之外,也需要其他“配角”一起配合演出。
“似乎和基烈特队交战过了。”
卡莲以冷淡的口气说道。
“…………”
康拉德整理文件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他皱起眉头,眼睛望向辅佐官的方向,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呢?”
“嘉依卡,贾兹似乎在戴尔索兰特市雇用了人手的样子。是两名年轻的男女。关于这两个人,来历尚且不明——但基烈特队和嘉依卡,贾兹以及此两人交战之后,结果嘉依卡,贾兹和这两名年轻男女一起逃走了。”
“从基烈特队的手下逃走了?”
“是的。”
“……哼嗯?”
基烈特队虽然是临时拼凑而成的一队,但包括队长暨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在内,每个人的能力都相当高。尤其是战斗技能,每个人都拥有极高的水准。这样厉害的队伍,对方居然可以与之交战,甚至还——逃走了!
那两个年轻男女恐怕不是普通人吧。
是佣兵吗?还是乱破师之类的呢?反正,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单纯的诈欺会需要用的角色。话说回来,如果是诈欺的话,应该在骑士出场时就逃之天天了吧(虽说骑士并不代表公权力)。但至少对方可是拥有“政府组织”这个后盾啊,应该没有哪个诈欺师会想要在
他们面前故意惹出事端来吧。
这么说的话……
“这次肯定是真的啰?”
“关于这点,目前还不晓得……”
 卡莲说道。
 发表臆测之雷,是她最讨厌的事之一。
“根据基烈特队寄来的报告,对方夺走了罗伯特侯爵所拥有的阿图尔,贾兹遗体,然后逃走了。”
当然,自称为嘉依卡,贾兹的人之中,也许会有真正的本人存在——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并非完全为零。
或者该说,基烈特队等人基本上也是预想到了这种情况——亦即最糟的可能性——而做出了这样子的行动吧。
“这次有必要确认、确认呐。”
“报告说基烈特队他们现在正在追踪她。”
卡莲一边翻着文件,一边回应。
“您要怎么做?”
卡莲这个问题,其实意思是在问:“要给基烈特队追加什么指示吗?还是要让别队跟基烈特队会合等等,做一些进一步的处理呢?”
然而……
“什么也不做。”
康拉德再次把视线落在文件上,说道:
“这次是否为真的本人,在没捉到之前都还无法下定论。不过,不管是真是假,‘<魔王>女儿’的确是个容易引起社会骚动不安的存在。基本准则不变。就照现状继续追踪下去。成功捕获、确认为本人之后——到时候再想想该怎么处置吧。”
“好,我知道了。”
卡莲大大地点了点头。
看来她对康拉德的这个指示似乎极为认同。
“那我就请魔法师如此传达给他们。”
至此,关于基烈特队所追捕的“<魔王>女儿”的话题,在这两人之间便暂时告了一段落。
战后复兴推进机构——<克里曼>。
  有一天半是作为统治者们辩解的藉口而设立至今的这个组织,经常人手不足。而相较之下,工作却是堆积如山,等待裁决的文件总是不减反增。
 康拉德和卡莲两人,于是开始严肃谨慎地翻阅起另一个案子的文件——
“叩隆叩隆……”车轮撞击地面的声音,从脚下傅了上来。
公共马车在过午时分的街道上,缓缓地向前行进。
虽然是八匹马一起拉的大型马车……但速度只比步行快一点点而已。
毕竟拉纤着的车体又大型又笨重——不过,让这马车无法加速的最大原因,其实是在于这一带的街道还没有整备完善的关系。路面上四处都是无数的小石子,如果超过一定速度的车轮行驶在那些小石子的上面,那整辆车会有翻覆的危险。
当地领主本该尽快整备这些街道才对,不过……毕竟现在是战后之际,所以有可能是因为领主忙不过来,但也有一些领地是因为原本的领主已经不在了的关系。
而这个地方明显是因为后者。
街道的左右两侧,赤褐色的荒野绵延不绝。
真的再无其他任何东西。绵延至地平线的彼方,都看不见天空和地面以外的东西。
很适合远眺——也不是不能这样说。不过,这么彻底的“什么也没有”,看上去还真是有些不自然呢。更何况,居然连一点儿杂草也没长出来。而地形上也没有什么凹凸坑洞,一切就只有粗糙石砾的地面而已。
此处是个战场遗迹。
因为战国时代末期使用了大规模魔法兵器的关系,所以这附近一带,全部都被横扫一空、一点儿都没留下——如文字所迤,是连树木的根部也不留的地步。
即使告诉大家这里以前不仅有城镇、还有领主的城堡,应该很多人都不会相信吧。位于交通要冲、因贸易而繁荣一时的城镇……如今只有地名还残留着往昔的痕迹,而荣景已完全从这块土地上消失不见了。
就算已经过了五年,却连一根杂草都长不出来。这是因为魔法兵器的效果,把这块大地压得十分坚硬,就像一块巨大的岩石一样。即使植物的种子随着风吹、鸟粪来到了此处,此处也没有足够柔软的土地,可以让它们扎根生长。如果进行土壤改良或渠道整备的话,或许可以回复成原貌也说不定。可惜,有多余的时间金钱去做这些事情的领主,都不在这个附近。
此处,是一块已经被统治者们鄙弃不要的土地。
光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生忧郁的风景。
  然而——
“……搞什么啊?”
“那个,果然是……吧。”
“讨厌……真令人不快……”
他听见乘客们纷纷交头接耳、窸窸窣窣的声音。
周围的风景如果不值得眺望欣赏的话,那么同乘一部车的乘客们,自然就把视线朝向车内来了。毕竟这是一趟漫长的旅行,因此一旦聊到没有话题,那么想当然耳,对于那些当初并不打算多加理睬的诸多事物,他们也开始关心了起来。
“…………”
在这种时候,耳力太好也是个问题呐——托鲁心里暗自想。
无须听入耳里的噪音不停传入耳中,真是让人静不下心来。虽然或许用坚毅的态度无视那些声音即可,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其他乘客们感到诧异万分的心情,因此他心里不禁戚到有一丝丝的愧疚不安。
通常……这种大型共乘马车,都是一般庶民在使用的交通工具。
和城市里所使用的街头马车之类的并不相同,这种马车通常用于城镇到城镇、村庄到村庄等等距离较长的移动上。顺带一提,使用者仅限一般庶民的原因,是因为贵族或商人之类的,自己就有自家用马车或机动车可以使用了。
不过,大多数的一般庶民,本来就不太有机会离开自己住的城镇或村庄。
虽然还不到完全自给自足的地步,但日常生活所需大都可以在自己城镇、村庄里解决。一辈子都没踏出过出生地一步、就这样终老离世的人,其实并不在少数。
反过来说……共乘马车里的乘客们,则相对地是因为有什么特殊情况,才会坐在这辆马车上的吧。譬如为了出席婚丧喜庆的仪式,或是为了去拜访远地的亲戚或知己好友,或是为了宗教诫律所规定的朝圣,或是为了单纯的观光旅行。
而在这些乘客们之中……那位客人真的是非常地显眼突兀。
如果更直白点说的话,“那个存在”在车内明显“太过突出”了点。
“——托鲁。”
那位引发车内争议的客人,一脸戚到很不可思议的样子,歪着头开口对他唤道。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装做不认识她的样子,不过那样是行不通的吧。
“干嘛啦?”
托鲁一脸不爽地回应。
“脸,怪。”
“…………”
  托鲁眯起眼睛,把视线从车窗移往自己的对面——坐在对面的少女身上。
这位少女正是嘉依卡。
不管再怎么看都会如此觉得——真的是一位很漂亮的少女啊。
就像工艺品一样纤细雅致的漂亮。
首先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头长长的银色头发。肌肤也是又白皙、又细致,因此镶嵌在她那张脸中央的紫色双眸,更显得熠熠生辉。她的双眸有些容易让人联想到猫儿,是那种眼梢向上翘起的眼型。不过,很不可思议的,并不会给人一种乖戾的感觉,应该说,她本身整体给人一种高雅娇贵的强烈印象,仿佛随便紧抱住她的话,会很容易就把她弄坏掉的感觉。
简直就像是冰雕——雪作的雕像一样。
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是以白色、黑色为基调的洋装,更加强了她高雅娇贵的印象。衣领和蝴蝶形状的发饰上,镶着碧绿色的石子,而这在此少女的样貌装扮之中,可说是除了双眼之外唯一有色彩的部分。
总之很可爱。非常可爱。
因此……她坐在这辆公共马车里的角落,真的十分醒目。
“呵呵。”
 托鲁眯起眼,瞪着嘉依卡。
“你说、谁的、脸、很奇怪、啊?”
托鲁把一个词、一个词断开来问道——仿佛他下一句就会脱口说出“我可不准你说出任何辩解或推托之辞”。
然而,嘉依卡一副完全不怕他的样子。甚至还把她细瘦的手指戳向托鲁的鼻尖,动作坚定到似乎可以听见手指“咻”地戳过去的声音。
“托鲁。”
“……我可不觉得我的脸有很奇怪,而且还怪到会被别人公然指着说‘奇怪’的地步。”
“臭脸,大家在看。”
“…………”
自喉咙深处冲上来、想要大喊大叫的发作性冲动,托鲁好不容易将之压抑了回去。他尽量压低自己的语调——毕竟如果再引起大家更多的注意的话,事情可就不妙了——对她说道:
“嘉依卡,首先,我要先纠正你所说的。”
“唔?”
“奇怪的是你。”
“……!”
嘉依卡一脸愕然地把双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她连续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额头之后……嘉依卡颤抖着说道。
“冲击的事实。”
 嘉依卡脸上浮起战栗的表情,说道。
“不是脸啦!”
“——身体?”
  这次嘉依卡改成用手掌连续拍打自己的胸部和腰部——过没多久她的表情变成“啊!我懂了”的样子,然后颔首说道:
“期望未来。”
“你在说什么啊?”
“其实有塞胸垫。”
嘉依卡指着自己的胸膛,说道。
“咦?真的假的?你这样是有塞胸垫喔,那真的到底是有多——等等!”
当场想要暴走的欲望,托鲁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隐忍了下来。接着,他低声细语地对嘉依卡说:“我不是指身体啦!拜托,可以不要随便把话题转移到别的事物上吗!”
“晤嗯?”
“你搞清楚!我是说你的行李啦!你把那东西堆到车顶上去啦!”
托鲁手指着嘉依卡的行李,说道。
共乘马车的车内,沿着墙面在左右两侧设了座位。不过,虽说是“座位”,但其实也只不过是把半腰高的木箱,以金属零件固定上去罢了。木箱的大小,足够乘客们将他们的手提行李放入自己所坐的木箱里,并在上头落坐。
托鲁所坐的位置,刚好在客舱后端的部分。而他的对面——只要彼此伸出手似乎就可以构得着对方的距离——嘉依卡刚好就跟他面对面坐着。
应该算是……坐着吧。不然也没有其他能够描违她那个姿势的说法了。
不过,她的屁股是浮在半空中的。
而坐在形同座位的木箱上的,却是她的行李。
正是那副——收纳机杖的棺材。
嘉依卡平常总是背着它。那副棺材现在正“坐”在车内的座位上,而嘉依卡则是悬在棺材上,或者该形容为“就像是坐在什么也没有的半空中一样”。托鲁心里一直很纳闷:“她这样子不累吗?”不过……那位本人不知为何却是一脸平静。也许是因为她意外取得了平衡,因此没有给膝盖和腰部等处带来太大的负担吧。
“宝贵,重要,绝不离身。”
“这我知道。”
托鲁知道,这棺材对嘉依卡而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重要到她把它视如自己的性命一样,有时候甚至更胜之。如果不把它放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或是手碰得着的范围之内的话,她就会感到不安得不得了。
话虽如此,但像这样背着一个摆明里头“放有尸体”的东西、坐在共乘马车的客舱里,不可能不会招徕他人视线的,更别提嘉依卡那张引人注目的容貌了。
当初要把棺材拿进车内时,马车的驾驶人就面露难色了——这是当然的啊——但面对硬是不退让的嘉依卡,驾驶人让步了。
想当然耳……对于这样特别的嘉依卡,同乘的客人们都纷纷投注以诧异的视线,猜测嘉依卡究竟是怎么了,或究竟是何方神圣。其中也有人面露明显不悦的表情。居然要跟背着这种极为不吉利的东西的怪人同乘一辆马车,应该不会有哪个笨蛋会感到高兴的吧。
“你究竟是怎样啦……”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今天托鲁一行人会选择搭乘马车,当然是有其原因的。
因为他们身后的追兵——亚伯力克,基烈特一行人。
可以随意调动马车或机动车的骑士一行人——而且他们的背后恐怕有某种组织力量在为他们撑腰——这样子的对手,如果只靠徒步移动,包准马上就被迫上了。因此,托鲁一行人用尽了各式各样的办法——要嘛就是抱着中途遇难的觉悟挑战翻山越岭,要嘛就是硬在山里藏匿了好几天好让追兵先超前越过自己。
话虽如此……但带着原本就没啥体力的嘉依卡,他们也不可能一直那样做。
因此,托鲁一行人做好了“引人注目”的觉悟之后,搭上了这辆马车。
然而——
“背着棺材的银发少女”。
……这样极为特殊的存在,果然是非常的引人注目啊。嘉依卡的容貌或许还可以掩饰得了,但棺材就真的是没辄了。
明明后头就有追兵在追着,却还刻意扛着一个旗帜表示“我在这里唷”。再怎样想他都不觉得这是个明智的做法。
托鲁在心里默默思考着这些事情,忽然——
“怎么了吗?哥哥。”
阿卡莉开口问他。
“哥哥如果有什么烦心的事,请尽情向我倾诉吧。”
“呃不,尽情倾诉什么的……”
“对于哥哥心中那些比沧海深远、比天空崇高的想法,或许以我的程度,无法帮上什么忙,但即使如此……”
“抱歉,你太看得起我了。”
  托鲁慨慨然地说:
“我原本就是个思虑浅薄的人。”
当初会受雇于嘉依卡——决定跟在她的身边,多半也是因为当时那个情势所使然。
“哼,我才不会被你骗了呢。”
  阿卡莉直视着托鲁,说道。
“我骗你又不会比较开心。”
“就算你韬光养晦我也明白。哥哥只是故意装作粗心大意的样子而已。”
“我何须故意做那种事情啊!”
“不是因为那个样子比较让人觉得容易亲近吗?”
  阿卡莉无谓地以一种再严肃不过的语气如此说道。
 原本就缺乏表情的这位少女,不管嘴里说什么,脸色总是不太有什么改变。不管是说“我现在要杀了你”的时候、还是说“我现在要去散步”的时候,只要把她的声音消掉,就完全感觉不出任何差别了。因此,就连无聊得不得了的话,听起来也都是一样呆板的感觉,这往往让他感到非常的困惑。
“那个叫做什么呢……对了——”
阿卡莉皱起眉头,以食指抵在自己的额前。
她就维持着那个姿势,像是在烦恼似地沉思了许久——
“对了。应该说那个样子比较——勾人。”
“…………”
托鲁凝视着妹妹,眼神仿佛就像是在盯着无谓到极点的东西一样。
“……啊啊,不对。抱歉,哥哥。”
像是在宣誓什么似地,阿卡莉举起一只手说道:
“我弄错了。不是‘勾人’。”
“这样啊。”
“是‘萌’才对。”
“……呃,总之先别管我心底在想什么了……”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随后叹了口气。
“只是这个状况,再不想个办法……”
“我也这么觉得!”
阿卡莉点了点头。
“再这样子下去的话,全部的乘客都会觉得哥哥很萌喔。”
“才不萌咧!”
“说什么傻话。我都已经觉得很萌很萌了喔?”
“够了!你给我闭嘴!”
  托鲁吼道。然后重新正色说道:
“我说的是,我们不可以再引人注目了。搞懂我在说什么好吗!”
“…………我当然懂你在说什么。只是玩笑而已。”
“真的?”
“真的——大概。”
“为何回答得那么暧昧啊!”
  该不会这家伙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吧——托鲁心想。不过,先甭管这些了……
“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再遇上那些家伙了——”
亚伯力克,基烈特及其属下们。
骑士、佣兵及暗杀者。
原本为数不多的他们,居然会同处在同一个地方——即便是同处在战场上也极为罕见甚至一块儿行动,这在某种意义上真的很惊人。不过,他们的本领确实是一流的。
和他们其中一人互相干架过,虽然险胜了……但下次再遇到时,就未必能再取胜了。
胜负——尤其是和游戏、比赛等等完全不同、真真正正的战斗,其结果会根据各种条件,而有很大的变化。总言之,受时运左右的部分其实很大。像这样把幸运、不幸运的要素也考量在内,想办法如何在最后获取“胜利”,才是真正强大的士兵。有一些笨蛋,嘴里尽说些什么“战斗就是要在双方状况都万全完备之下才能进行”等等的天真话语。这些笨蛋上了战场,肯定活不过三天。
正因如此……真正的战争之职,一开始的目的是在于“不要战斗”。“战斗”是最不必要、且是提高胜利可能性的最终秘诀——至少托鲁是受了这样子的教导。
‘从刀鞘中抽出刀刃的那一瞬间,战斗就已经结束了。明白吗?’
话说回来——
“到了下个城镇之后,再不好好想个法子不行呐。”
“唔嗯。”
阿卡莉点了点头。
“嘉依卡果然还是应该要在别的房间睡觉呐。男女七岁不同衾啊。”
“你从以前不是就一直跟我同房睡吗?”
“我是妹妹,所以没关系。”
  “……是这样吗?”
“是这样啊。”
阿卡莉不知为何流露出一丝莫名的洋洋得意。托鲁把视线从妹妹的身上移开,转向毫无风景可言的荒野——然后他又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需要‘代步的脚’啊。”
为了不让周围的乘客听见,托鲁稍稍压低声音的音调,说道:
“马车、机动车,或是其他任何代步工具。我可不认为,我们每次都能够顺利逮到马车坐呐——嘉依卡。”
“嗯?”
看到托鲁对她招手,嘉依卡一边眨巴着眼睛,一边向前伸出身子。
“是说,你应该有满多军队资金之类的钱吧?”
“满多?”
“譬如中古的机动车啊、小型的旅行马车啊,你身上应该有足以买个一辆左右的钱吧?”
“啊……肯定。”
嘉依卡点了点头。
她其实算是个有钱人。毕竟她原本是位皇女,那些应该是她在帝国灭亡之际所携带出来的吧。巨额的金币、珠宝首饰等等,总之他们暂时无须太过担心旅费问题。
话虽如此……但不管拥有再多的钱,如果太过奢侈的话,很容易在一瞬之间就用完了。
何况他们身后又有追兵,所以还是持有多一点的钱比较好。在紧要时刻,能够强迫对方就范的,大概就只有暴力——再不然就只能靠金钱的力量了。
如果买了自己专用的移动工具的话,从长远来看,肯定可以省掉不少旅费吧。如果今后他们的钱没可能增加的话,还是不要随便乱花比较好。
“还有——”
托鲁瞥了一眼马车的前方——那些在驾驶人面前缓慢行走着的马匹们,然后说道:
“姑且先不论马车,一旦我们买了机动车,到时候可是只有魔法师可以驱动喔。”
所谓的“机动车”,简而言之,其实也可以想作成“专门用来移动的巨大机杖”。当然——并非魔法师的托鲁、阿卡莉,是无法驱动机动车的。
“如果考虑到移动能力等等的条件,还是以机动车为佳。如果要买的话,比起马车,我会
优先选择机动车。但如果买了机动车,嘉依卡——到时候就交给你负责驾驶啰。可以吗?”
“了解,许可。”
嘉依卡爽快地点头答应。
伊芙索姆市,是菲尔毕斯特大陆上状态可说是均衡适中的要塞都市之一。
总体而雷,这座城市和托鲁一行人所逃出的戴尔索兰特市相比,构造上并无太大的差别。规模比戴尔索兰特市还要稍微小了一点,附近也不是山岳地带,而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森林——但城镇本身,就没有更具特色的东西了。
总而言之,搭着公共马车来到这座伊芙索姆市的托鲁一行人,决定在这里下榻过夜。虽然也是可以露宿过夜,但一直持续露宿的话,其实非常耗费体力。幸好交易所旁边有几间大大小小的旅店,因此他们可以任意选择适合他们的房间。
“那么——我去找找看,一会儿就回来。”
托鲁如此说道,然后走出了旅店。
托鲁一个人单独行动。因为嘉依卡实在是太显眼了,所以托鲁认为她还是尽量不要在众目睽睽的地方晃来晃去比较好。而阿卡莉则负责当她的护卫。嘉依卡虽是魔法师,但也因为如此,她的近身搏斗能力值趋近于零。万一碰上那个基烈特队,甭说得胜的希望了,到时候有没有逃跑的空档都很难说。
(总之一定要避免和那些家伙正面冲突。)
即便是在万全的状态之下,胜算大概也是很低吧。
基烈特的同伴,并非只有那个佣兵和暗杀者而已。搞不好他也带了几位魔法师也说不定。
大多时候都是战力多——单纯人多势众的一方会得胜。如果要说托鲁一行人有否胜算,那可能就只有奇袭——再不然就只有使用奇策或奇计之类的方法才有可能得胜。
“…………”
眼前应当先思索好的事情,累积得都快跟山一样高了。
这几天——自从离开戴尔索兰特市之后,他们就一个劲儿地移动、移动再移动,别提思索了,就连安安稳稳地跟彼此说话的时间也没有。至于托鲁和阿卡莉,甚至得在野外露营的时候,把睡眠时间削减到比平常的一半还要少,以便互相交替站岗守夜。
不过……买了机动车之后,他们应该就会有时间可以好好说话了吧。
托鲁不经意地抬头向上望——可以看到“交易所”的看板招牌。
交易所的附近,大多是处理马车、机动车的业者们的停车场。
这些业者有时候也会贩卖新车,但也会帮忙修理客人的车辆、单独贩售零件……等等。因为机动车的操纵需要有魔法师在,因此没有提供机动车服务的业者也很多……构造比较单纯的马车、牛车之类的话,这些卖车业者倒是提供许多丰富的选择。战争结束之后,因为和各地的交易变得较为容易,因此各处的车商都生意繁忙,商品种类充足的地方也变多了。
 看来在眼前的转角转弯之后,马上就是交易所的样子。
 托鲁漫不经心地转过那个转角——然后……
“——!”
 他一边努力安静——小心翼翼地装作出一派自然的动作,一边走到附近马厩旁的隐蔽处。
 但实际上,他真的很想要用尽全力蹴地飞扑到隐蔽的地方……不过他总算是忍住了。在平凡的街景中,如果动作快速到超过一定程度的话,反倒更为显眼。若不想让对方察觉到,那么与其惊慌失措地躲起来,选不如佯装成毫不知情的样子自然地走过去。如此一来,不被发现的可能性还比较高吧。
“……喂喂。”
托鲁背靠在马厩的墙壁上,呻吟般地喃喃自语。
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后,他慢慢地压低自己的动静气息——然后悄悄地沿着墙壁移动,钻进马厩里头。为了确保通风,马厩的门窗全部都是敞开着的。从某些位置和角度,视线可以直通建筑物对面那一侧的街道……十几只的马匹们被系在一块儿,它们的身体、动静气息应该可以遮掩住托鲁,不让对方发现到他的存在。
“居然已经追上来了啊……”
托鲁隔着马厩,定睛望向前方。
那儿盖有一间巨大的仓库。
仓库的高度并不是很高,但总之非常的平坦——而且很宽敞。不过那也是应当的。他从敞开的搬运出入口往里头窥视,发现大大小小的几辆马车、机动车的车身正停放在里面。
那应该是卖车业者的仓库吧。
当然,他现在所藏身的这个马厩,也是这个业者在管理的建物之一。被绑住的马匹们,每一只都很大型、身体和脚也都很粗大,是专门用来拉纤马车的品种,而非骑马用的马匹。
“另外一个人……不是那个暗杀者啊。”
刚才正好有两个人的人影从那问仓库走了出来。
其中一位——从托鲁的方向看过去,走在左手边的人,是他曾经打过照面的脸孔。
金发青年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
容貌秀丽、举止优雅,一看就觉得应该是个出身良好的正统派贵族——虽然给人如此印象,但托鲁知道,这个人使剑的本领不比寻常。一对一认真较劲的话,究竟能否取胜,老实说托鲁自己也没有信心。
就跟品种改良过的马或狗一样……贵族之中,以武士门第驰名于世的家族,可以说是和普通人类完全不同种类的生物了。在开始用两只脚走路之前,他们的手就已经先握过剑柄了。不只肌肉和骨骼,就连日常生活中的全部,统统都最佳化成适于修炼武术的状态了。
在长久战乱之下所孕育而生的战士血脉。
亚伯力克·基烈特无疑就是那战士血脉的后裔。
不过——
“……普通人?”
走在亚伯力克身旁的,是一位看似十多岁的娇小少女。
特征是有点文静稳重的戚觉、大大的碧眼,以及鼻尖上挂着一副小小的眼镜。前几天遇到亚伯力克时,他带在身边的那位暗杀者——他好像是叫她“薇薇”的样子——跟现在这位少女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容貌就不用说了,走路的方法也不一样。
简而言之,她的步伐太像普通人了。至少他光用看的,就知道她肯定没有接触过体术。
但是……她的装扮又不像平凡的一般市民。
衣服整体上缺乏装饰性,绑在大腿及腰上的皮带,吊着几个小收纳袋。一味强调实用性的装扮,给人一种近似“职人”的印象——以制作某种工艺品为生的专业工匠。
“是魔法师吗……?”
若是魔法师的话,即便没接触过体术,也算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了。
他们的移动居然这么快速……看来亚伯力克一行人应该是靠机动车在移动的吧。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想当然耳,为了驱动机动车的魔法机关,他们亟需魔法师的帮忙。恐怕那位少女就是他们机动车的驾驶人吧。托鲁也曾经听闻过,有些魔法师专门操纵这种大型魔法机关,而非机杖。
“这样子的话……果然有些不妙呐,这情况……”
托鲁在马厩的隐蔽处等待亚伯力克他们通过,接着叹了口气。
会在这儿目击到他们的身影,纯属偶然——托鲁并没有乐观到会这样子想。
恐怕他们跟托鲁心里想的是一样的吧。
托鲁一行人以徒步或公共马车之类的方式移动,其实是很有极限的。
因此,托鲁他们会想要尽快把马车或机动车弄到手……亚伯力克应该是忖度到这一点,所以才来造访卖车业者吧。恐怕他们不仅把托鲁和嘉依卡的相貌打扮告诉了业者们,还要求业者们如果有看到的话要尽快通风报信。要不然的话,应该就是直截了当地命令业者们不准把车卖给他们也说不定。骑士堂堂正正地以“公务”之名如此吩咐的话,庶民们也只有听从的分了。
“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呢……”
对托鲁一行人而言,他们现在可说是亟需弄来三口机动车或马车。
以徒步和公共马车作为移动方法的话,尽管托鲁一行人这一星期竭尽了各种手段,都还是如此轻易地被他们追上了。
“硬抢别人的车吗……?”
这对托鲁他们而言,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但那样做的话,会再次引起轩然大波吧——而且抢车一事,反而会为他们留下追踪的线索。目前亚伯力克一行人,应该还不晓得嘉依卡现在正在这座城里。如果能顺利地让他们超前先行的话,那么他们朝别的方向离去的可能性就会很大了。
“唉。总之车子的事以后再处理吧。”
托鲁再次确认亚伯力克他们步行离去的方向,然后才朝着跟他们相反的方向跑去。虽然得多绕点远路——不过只要用跑的,应该马上就能回到旅店了吧。
“也得快些撤离旅店才行……!”
亚伯力克一行人到底有多少人,他们也不晓得。
依托鲁所知,亚伯力克的同伴还有另外两人。巨汉佣兵和少女暗杀者。他们很有可能组成另一队,前去调查旅店了吧——那个叫做“尼古拉”的佣兵,跟他打斗时所受的伤,目前应该还未治愈才对。不过,如果要是他们还有其他托鲁所未知的同伴在的话,光靠阿卡莉一个人,恐怕保护不了嘉依卡。
“可恶……!”
托鲁专挑着小巷子跑,尽可能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因为他太过焦躁了。
所以才会……的吧。
才会没有注意到那家伙的存在。
“——唷!”
在狭窄的小巷内擦身而过时——那名少年感觉挺随意地向托鲁打了声招呼。
“不用那么着急啦。嘉依卡·贾兹目前还安然无恙喔。”
“——!”
下个瞬间,托鲁蹴地而起,并翻转过身子——在着地的同一时间,他一边用鞋跟刺入地面,一边煞住他奔驰的势头。为了无论何时都能立即拔出、砍杀敌人而吊挂在外套下面的短剑,此时剑柄已握在托鲁的手上,而托鲁也已备好了战斗的姿态。
“…………”
是什么人?哦不,是什么东西?
一瞬之前,这少年明明人就不在那儿。
至少到刚刚为止,托鲁都没有意识到这名少年的存在。
擅长操纵气息之术的人,可以完全扼杀掉自己的气息,做到与风景同化——据说可以完完完全地融入周飒环境,甚至别人的眼睛再怎么看着他,都无法辨认出来的地步。在某种意义上,其实就跟刚刚托鲁尽量不做出急遽的动作、尽力让自己不要太过张扬是一样的。
不过——
(这家伙……)
如果真是那种擅长操纵气息之术的人——那他真的是个了不得的高手。
即使像现在这个样子跟他面对着面,存在戚也是异常的薄弱。如果没有好好音i识他的存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话,似乎就会很容易丢失他所在何处的感觉。
说是因为五官平凡无奇嘛……却也并非如此。
其实容貌还挺俊俏秀丽。
年龄大概是在十五岁前后——应该跟嘉依卡差不多岁数吧。目前给人的印象是:尚未发育成“男人”的身材、充满中性的纤细感。
头发是亚麻色的、瞳孔是琥珀色的。虽然有着漂亮的五官,却给人一种不太自然的感觉简直就像是人偶一样——欠缺了人类该有、人类应当具备的某种东西。可以说是“太过于纯一而丝毫没有活人该有的气息”吧。
“哎呀?”
看到托鲁一脸防备的反应,少年回以微笑:
“抱歉啊。我本来没有打算要吓你。”
“…………”
托鲁无言以对。
这名少年究竟是什么人——哦不,就连是敌是友,他都揣度不出来。
但至少这名少年知道嘉依卡的名字,以及她的真实身分。而且也知道托鲁正跟在她的身边。
若非如此,他不会说出刚才那一句话。
不过,他究竟是在何处、又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的呢?
难道跟亚伯力克,基烈特是同一伙的吗?
但如果他跟他们是同伙,那么根本无须对他说出刚才那一句话。闭上嘴、安安静静地把嘉依卡抓走就好了啊。
“——你是什么人?”
“这真是个困难的问题呐。”
少年一脸柔和的笑靥,如此回应。
“我没有自信能够给你一个足以让你理解信服的答案呢。”
“……什么?”
“话虽如此,但没有名字可以称呼,的确有些不便呢。总之,我啊——对了,就叫我‘奇伊’就可以了。”
 少年如此说道,并伸出一只手来,像是想要跟托鲁握手似的。

亚伯力克,基烈特是个纯粹道地的骑士。
基烈特家原本是个以武士门第驰名于世的家族——当然,亚伯力克也是自幼便受谆谆教诲,学习身为贵族该有的礼仪规范及基础教养。与此同时,还要接受武术的指导。待他长大成人,他自己也将站上战场——他对此丝毫未曾置疑过、一直深深相信着。
然而……就在他要体验初次上阵之前,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因此,他并不晓得实战的滋味。
当初,他对此并没有想得太多。他知道以常理而言,“和平”本身是件好事。而且,如果没有战争征税的话,领地居民们也会变得比较富裕吧。他能理解这其实是一件值得欢欣喜悦的事情。
在国王的命令之下,被派发到<克里曼>机构时,他甚至觉得这是个可以守护和平、非常崇高伟大的工作。
至少他一点儿也不觉得他跟众口铄金的一样,“被当作麻烦而被丢到了这儿”。他在这儿不仅遇到了很多好同伴,而且工作也做得很有成就戚。
由此可知,亚伯力克·基烈特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骑士。
一旦决定好自己要侍奉的对象,之后就会毫不迟疑地勇往直前、尽力完成自己的任务。不抱任何的质疑、抑止自己的不满,并将那些负面情绪统统转化成骑士的矜持活下去——真的是非常“骑士”的想法。
然而……
‘战乱最棒了。让我们再一次回去吧——回到战乱的时代。’
前几天遇到的那位乱破师所说的话语,直到现在都还紧紧黏附在他的脑海里不肯离去。
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在那一瞬间,他是这么想的。
他简直不敢置信,居然有人敢否定这好不容易才到来的和平。
但是……
(——乱破师也一样吗?)
他现在有时候会忽然这么想。虽然和骑士的立场、性质相异,但他们也是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当作士兵一样地锻炼到长大吧。他们人生的目的就在战场之中——就算这么说也不为过。
但是战争已经结束了。
而且他听说因为乱破师容易引发阴谋和谋反,所以为此戚到不安的执政者们,已经把乱破师的村落全数歼灭了。会不会有哪一天,他们自己所积揽至今的所有东西,也会被说是“已经不需要了”而被全盘否定掉呢?
哦不,不只骑士和乱破师。像他们这样的人,应该很多吧。
毕竟是持续了好几百年的战争。不论是谁,都以战争为前提,放眼去想像自己的未来;或是以战争为前提,藉此维持自己的生计。如今战争突然结束,会有这么多不知如何是好的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亚伯力克尚且还有站在执政者这方的权力和财力。
但如果他连这些都没有了的话,事情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亚伯力克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信步走着。
“——基烈特大人。”
“嗯?什么事?”
听到有人在叫唤他,亚伯力克连忙回过头去看身旁的同伴。
现在——亚伯力克两人刚刚造访完卖车业者,正走在路上要返回自己的移动据点——大型机动车<四月号>。
重新环视四周,可以看见大街上人来人往,以及一些稀稀落落的摊贩。这里似乎是个比较有活力的城镇呢。这些都是拜和平所赐——亚伯力克仿佛要说服自己般地如此想着。
“您怎么了吗?刚刚似乎在想些什么呢。”
对着他这样问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娇小姑娘。
芷依塔·布鲁萨斯可。
基烈特队的同伴之一,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魔法师。
“哦,没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亚伯力克以温和的微笑掩饰般地答道。
“话说回来,芷依塔。这样子我们也算是把这附近较大的城镇都绕过一遍了呢。”
嘉依卡·贾兹及其帮手乱破师……他们以徒步或公共马车的方式,可在一周内抵达的城镇,他们全部都绕完一遍了。
同时,他们还造访了卖车的业者,不管是机动车、马车、牛车,他们全都一一造访并顺道向业者们收集了情报——看来她们似乎还未买到任何一台机动车或马车之类的交通工具。总之,他们在各处卖车业者的地方都放了嘉依卡和乱破师的画像。因此,他们一旦想要买车而前
往卖车业者处,业者就会马上通知<克里曼>机构。
如此一来,也算是封住了他们的“脚”。
接下来,应该就只要——布网等侯即可。
“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疏漏之处呢?”
“说的也是呢……”
芷依塔斜过头思索。
“我是不太清楚马车的事情啦……不过关于机动车啊,若是以零件为单位的买卖,虽然的确是怎样也调查不完,但还是有些让人担心呢。不过……要从零件开始组装成一整台机动车,确实是不太可能。就算真的组装得出来,那也相当费时,而且也需要工厂之类的场地……”
芷依塔如是说。
正如前迤所说——她是一位魔法师。
只是她身为魔法师的基本能力——魔力能量、操纵魔法的“感觉”敏锐度都不是很高。同属于基烈特队的马特乌斯,其身为魔法师的力量,似乎远在她之上的样子。
但若是关于机杖、机动车等等魔法机器的整备、设计、修理之类的事情,那可就不能相扫并论了。
她是魔法师,同时也是精通于各种机械的“机工师”。她身为魔法师的能力,其实只是为
了要确认自己所配备、修理——或是自己所设计的机杖之类的魔法机器是否能正常运作而已。
除此之外,芷依塔还能够帮忙保养修理机剑之类的装备,所以即使她的战斗能力几近于零,她在基烈特队里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只要卖车业者不撒谎、不因金钱或人质而背叛我们的话,那么<魔王女儿>就等于被我们夺去了‘双脚’……不过,如果那个<魔王女儿>本来就有其他帮手在帮她的话,他们也有可能会从我们所掌控的范围之外调来机动车或马车来迎接她也说不定。”
“除了那两个乱破师之外,目前应该还没有发现到有其他貌似在帮她的家伙啊。”
“可是——”
芷依塔皱起眉头。
“最根本的问题是,这五年来,她究竟是怎么存活下来的呢?”
“…………” ,
老实说,亚伯力克心里也抱持着一样的疑问。
阿图尔,贾兹皇帝遭到讨伐的当时,贾兹帝国首都被各国军队包围,城堡密密麻麻的全是攻上前来的士兵——如文字所迤,在这种状态之下,应该连一只小猫偷偷爬出去的细缝也没有才对啊。
在那种情况之下,嘉依卡·贾兹是如何逃出生天的?而这五年来,她又是怎么活过来的呢?从外表看来,嘉依卡的年纪看起来大约在十五岁前后。若真是如此,那当年从城堡中逃出来时,她也才十岁左右而已。不管她究竟是有多么的有毅力、有多么的坚强,真的很难想像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女,只靠着她自己一个人——而且又是那么特别的容貌,居然能不被发现、居然没有死在路边、居然没有被人口贩子抓去卖掉,安然地存活到现在。
当初应该有人协助她从城堡中逃出来吧。
不过——为何那个人现在没有跟她一起同行呢?
在半路上死掉了吗?还是背弃嘉依卡、自顾自地逃掉了呢?
“不过,这一切都有个但书在呐——如果她真的是那个货真价实的嘉依卡·贾兹的话……”
芷依塔说道。
亚伯力克当然也知道,其实有很多自称为嘉依卡,贾兹的冒牌货。
包括这个疑问——阿图尔·贾兹本来真的有女儿吗?
<禁忌皇帝>之名虽传遍全大陆,但阿图尔,贾兹个人的私事,却几乎不为人所知。生于何时何地、有无亲人——连这些最基本的事情都神秘得让人看不透。公开的纪录上,连皇后都没有记载。
“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戚觉。”
芷依塔说道。
“你是说,她是冒牌货?”
“与其这么说……该怎么说呢……感觉我们好像从根本上弄错了什么……”
“弄错……吗?”
亚伯力克交叉着手臂,喃喃说道。
从根本上弄错了什么。
正确与错误。善与恶。圣洁与邪恶。光与影。火与水。
这些词语虽然完全相反,却同样突出,从这层意义而书,它们可说是非常相似。正因如此,它们才会常常被弄错——而弄错的人,在不知不觉之中就会渐渐地再也看不到事物的本质。
“的确呢……”
从他脑海里掠过去的,是那位名叫嘉依卡,贾兹的少女。
如梦似幻、古典雅致的银发少女。
虽然当时自己对那名乱破师那么说了——但老实说,亚伯力克自己也难以想像那个嘉依卡,贾兹有一天会成为<魔王的继承人>。
不过另一方面,那位名叫“嘉依卡,贾兹”的少女,身上也藏了太多谜团了。
总觉得除了最表面的部分之外,这整个事件,似乎跟某人的意图有所牵连。
但那意图究竟为何——甚至是“谁”的意图,他们全都一无所知。
  “…………”
亚伯力克的脑海里,再度闪过了那位乱破师的脸。
此时此刻,这位认真耿直的骑士,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任务心生疑惑。
当然,到那份“疑惑”清楚成形为止,还需要一些时间酝酿。

托鲁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背部流下了讨人厌的汗水。
(——想干嘛啊,这家伙?)
托鲁的面前,站着一位自称“奇伊”的少年。
他伸出了一只手来,像是想要跟托鲁握手似的。
那姿势,完全戚受不到敌意之类的情绪。表情也是一副颇为温良无害的笑脸——话说回亦他那身材看起来还未发育成熟,肌肉、骨骼都还在成长中的纤细戚非常明显。他的身上丝毫有严厉冷酷的感觉,完全不会带给观者任何直接性的威胁。
 然而——
(……我居然……)
 在害怕。
即使像这样子跟他面对着面,也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哦不,正确来说并不是这样——虽然对方有散发出气息,但那性质完全不同,托鲁戚觉自己不像是在面对着一个人类。
身为乱破师,托鲁曾长期接受过战斗技术的磨练,因而有一种特殊的习惯。
和人面对面时,首先他一开始会先测量对方的呼吸、找对方的空隙、半无意识地思考要怎么样做才能打得倒对方。在力量上远胜于自己的对手也没有问题。不管再怎么强韧的战士,只要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那么即使是用幼童所拿的针,也能一刺就让对方气绝身亡。如果对方一时大意之下他便能打得倒的话,那就想个能让对方疏忽大意的方法就行了。
简而言之,他心中只有最后终将“打倒”对手的这个结果,因此只需要事先推演设想好打倒对手前所需的必要步骤而已。然而现在——
(……该如何是好……)
他完全无法判断他现在该怎么做才好。
他现在简直就像在面对着有着“人形外壳”的空气或水一样……为何他会把这个叫做“奇伊”的少年判断成非人类呢?托鲁自己也不甚明白。
对托鲁而雷,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子的对手。
彷徨不安的感觉涌了上来。
  “我是——”
奇伊仍想跟托鲁握手似地,维持着刚刚伸出手的姿势,向托鲁靠近了一步。
对此,托鲁他——
“…………!”
 ——回过神来,他已经拔出右手的短机剑砍了出去。
 他一边向前踏出了一步,一边利用拔鞘的力道加快剑刃的速度——从侧腹穿透、砍向右肩的轨道,没有一丝多余。连自己也不禁神往的一击。若是普通的人类,应该已经因侧腹被大力劈开而死亡了。至于强者之类的人,即使能够挡得了,但却难以闪过他的这一击。
 不容分说的——杀人技巧。
 居然对还不晓得是敌是友、初次打照面的对手,使出如此出格的攻击招式。如果此时问托鲁他是不是疯了,他也无话可回了吧。驱使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是——他面对未知存在时所涌现出来的本能恐惧。
“——!”
身体尚余挥剑后劲的托鲁有些趔趄不稳。
剑刃挥空了。
确实在到他拔了短机剑就砍为止,少年都一直杵在那个位置的——不对,就连剑刃砍入时,他都准确地目视确认过了。但奇伊的身体,突然之间就如幻影般地凭空消失了。
还是说,就在剑刃快要砍到的瞬间,托鲁所看到的奇伊,其实只是个残影?
“……怎么可能!”
托鲁感到背后传来异样的气息,于是他转过头去。
奇伊——居然就在他的身后。
仿佛从一开始就一直站在那儿似地,呼吸一丝不乱、安安静静地杵在那儿。
不可能。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啊。
要做到足以留下残影的高速移动,并非不可能的事。只要使用能够让身体能力爆炸性跃升的<铁血转化>,就连托鲁也可以办得到。
可是……那是指完全直线移动的时候。
绕到对方背后之类的曲线移动,从加速、减速的问题来考量,就可以知道这是有多么的超现实了。不减速就直接转弯的话,不管是马车还是机动车,最后肯定是会翻覆——两者是同样的道理。
但是奇伊刚刚却做到了。
在这个连擦身而过也颇不容易的狭窄小巷里。
“哎呀哎呀。”
  奇伊只是开朗地笑道:
“‘怎么可能!’才是我要说的吧。你这是干嘛呢?这么突然……”
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因此心情不好的样子。而且,关于他刚刚躲过托鲁那一击的事情,他也丝毫没有因此骄傲自满的样子。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因此摆出备战姿势,反而开心地一边笑
着,一边注视着托鲁而已。
“你该不会感应到什么了吧?”
“什么?”
“这样看来,她可真是捡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宝贝呢。”
他所说的“她”,是指嘉依卡吧。
那种说法,简直就像是把托鲁当成一个物品似的——
“啊啊,对了。刚刚是在问我是什么人对吧。”
奇伊一边像恶作剧的孩子般地吃吃窃笑着,一边说道:
“该怎么说呢……以最容易懂的说法来说的话,我应该算是嘉依卡·贾兹的帮手吧。如果你不相信这个说法的话,那就当我是期待她活跃于世的人就好了。”
“……别开玩笑了!”
托鲁呻吟般地低吼。
“帮手?如果有帮手的话,嘉依卡何必特意雇用我们——”
托鲁话说到一半。
(——这家伙,该不会是那个……?)
托鲁想起嘉依卡跟他说过的事了。
这个叫做奇伊的少年,难道就是嘉依卡所说的情报提供者?
“不过很抱歉——我不能够直接出手帮助你们。因为一些缘故,所以我能够做的,就只有提供情报给你们而已。实际行动的人,则是嘉依卡以及她的同伴——也就是你们。”
“…………”
托鲁眯起双眼,仔细地打量起奇伊。
顶多只提供情报而已,关于实际的行动、活动,他完全不出手恊助。
这与其说是“帮手”——
(只不过是为了方便操纵我们而已吧。)
虽然希望复兴贾兹帝国,但对<魔王>的遗孤未必会抱以敬意。他们并非全都想着要让嘉依卡重新回到皇帝宝座上去。
期间随心所欲地操纵着嘉依卡,然后在最后的时候把皇帝宝座——或只是把实权从旁夺走。这世上会有打着这种如意算盘的家伙,一点儿也不稀奇。
  “你这种家伙所提供的情报,值得信任吗?”
“这判断也是你们自己的权利。我只是提供而已。看是要坦然接受、还是要无视放弃,全都是你们的自由。如果强制你们的话,那就会变成是由我执行行动了。”
拐弯抹角、难以理解的说法。
不是说“可以”或“不可以”——那口气简直就像是在说这是个“明文规定”。
“先假设你真是那种帮手好了……”
托鲁一边将短机剑插回剑鞘,一边说:
“那为何你现在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呢?”
“这只是因为你好像很烦恼的样子啊。”
奇伊和蔼可亲地微笑着,对托鲁如是说道。
“……什么?”
“你无法弄到,代步工具。,所以现在很烦恼吧?”
“…………”
事情的确正如他所说的。
但是——
“你是想说,你会准备给我们?”
“哦不、不。如我刚刚所说的,我只是提供情报而已。”
奇伊有些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接着,这个真实身分不明的少年,把头转了个莫名其妙的方向,并微微眯起眼睛。
“出了这个城镇之后,稍微往南方走,那附近有片森林对吧?”
这个伊芙索姆市南方确实有片森林。
随时都要先掌握好周边区域的地形——这是在战场上理所当然该做好的准备。
“在那片森林深处,有个小小的泉水。而那泉畔旁边停放着好几台机动车。”
“……什么?”
“在来到这城镇之前,应该有看到赤褐色的荒野吧?三十年前左右,这里发生了规模很大的交战。用于交战时的军用机动车,有好几台被丢弃在那片森林里。因为撤退时,那些机动车的状况变得不是很好,所以当初乘坐那些机动车的家伙们,好像全都改用徒步逃走了。被丢弃在那儿的都是一样的机型,所以只要把还可以使用的零件互相交换一下,应该就可以修理得出一台可以好好运作的吧?”
“…………”
托鲁……难以采出奇伊的真意。
应该不是敌人吧。至少就现状而书……
  如果他对托鲁、阿卡莉或嘉依卡怀有任何加害之心的话,根本无须跟他说这些话,直接袭击他们就好了。托鲁连施展手脚都来不及,背部就已经落入他的掌控。若他冷不防地突袭他们,应该也可以轻轻松松地将阿卡莉打倒吧。
“嘉依卡……跟我说过。”
托鲁一边盯着奇伊,一边说:
“有人会偶尔突然现身,提供她‘遗体’的相关情报。那个人就是你吗?”
“是啊。”
奇伊爽快地承认了。
“说到这,刚好让我想起来了。顺便再告诉你另一个消息。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时的‘英雄’之一——我已经知道她的姓名跟所在位置了喔。”
奇伊手指着东方,说:
“乘坐机动车从这儿往东方移动约两天左右,跟刚刚所说的森林不一样,往东那边还有另外一片森林。听说英雄就在那片森林里盖了她的居所。”
“两天左右……是在拉提逊市镇的旁边吗?”
托鲁一边在脑海里回想着周边区域的地图,一边说道。
“是啊。‘英雄’的姓名是多明妮卡·斯考达。等把机动车弄到手之后,你们就去找她看
“感谢您亲切的好意。”
托鲁紧锁眉头地回应。
“那我就先告辞了。”
奇伊如此说道。接着,他把手抵在胸前,装模作样地向托鲁行了个礼。
下一瞬间——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招数……?”
托鲁愕然地嘟囔着。
这不是什么比喻而已。刚刚托鲁明明一瞬也没有移开过眼睛,但他简直就像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似的——奇伊不留任何痕迹地凭空消失了。
该不会是幻影之类的招数吧。
的确,魔法之中也有制造出幻影来的招数。而且,听说就算不依靠魔法,只要巧妙运用镜头等等之类的机械,也可以投射出幻影来——不过那个奇伊,虽然的确气息特殊,但他的确感受得到他有散发出气息。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不过他现在可没有时间去思索奇伊的真实身分了。
  托鲁再次朝着旅店跑去。
  从伊芙索姆市徒步约三小时。
 结果他们一宿也没住就早早撤离旅店了。托鲁一行人靠着双脚,朝着奇伊所告知的森林深处前进。当然,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奇伊所说的话,但总之若要逃过基烈特队的眼线,他想这里应该是个适于藏身的好场所。
“可是……”
针叶树生长茂密的巨大森林里……确实在森林中央微微偏西的地方,有一处小小泉源。若没有人事先告知他的话,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这条真的非常细小的泉水。应该是地下水涌出而成的吧。虽然水很清澈,但却没有见到任何鱼影。
“没想到居然真的有呐……”
托鲁语气有些吃惊地喃喃说道。
他的视线彼端——泉水旁边极为茂密的针叶树树旁,总共放有三台军用机动车。
机动车的大小大概是介于中型到小型之间,看起来并无装置武器配备之类的。应该是军需后勤部搬运用的机型吧,所以附有相当大的载货平台。
外观看起来就像一只有棱有角的巨大蜗牛……的感觉。
“机动车!”
嘉依卡高声叫道,并往机动车跑去。
她来来回回仔细端详着其中三口机动车。但一打开驾驶座部位的门,她马上就把上半身钻进去里面,开始在里面窸窸窣窣东碰碰、西碰碰了起来。
他望着嘉依卡——
“哥哥……”
身旁的阿卡莉似乎很诧异地向托鲁开口:
“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在这儿的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
托鲁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踌躇——毕竟对上奇伊时,他居然什么手脚都施展不了——但他还是一五一十地说给阿卡莉听。
“之前遇到的骑士那群人也来到这个镇上了。我想说不行就算了,就出城顺便来看看……”
“我好惊讶。”
阿卡莉说道:
“来自何处、真实身分是谁……这些全都不知道的人,你居然敢听从他的建书,到这森林深处里来?”
“呃,是啊。”
托鲁耸了耸肩。
“你没有想过这有可能是陷阱吗?”
“如果那家伙真有那个意思的话,其实跟我讲话的当场早就可以拷问我、把我给杀了。虽然完全不清楚他的来历,但我没有戚受到直接的敌意是其一。”
托鲁立起食指,说道。
“然后是其二。该怎么说呢……”
说到这儿,托鲁有些语塞。
他先在脑海里慎重地挑好用字遗词,然后继续说道:
“他着眼的地方跟我们不同,或者该说我们彼此的利害关系并不冲突……我是有这种戚觉啦。可恶,好难解释。”
“感觉……”
阿卡莉微微倾首。
“抱歉,说得这么抽象……”
他绝非已经对那个叫做奇伊的少年卸下了防备。
  
  事到如今,托鲁仍觉得他十分可疑……他甚至认为,如果能力可及的话,把他给干掉比较好。但先姑且不论这些,至少对现在的托鲁三人而雷,那个叫做奇伊的少年并没有打算跟他们为敌的样子。
而且简直就像是——从棋盘外侧冷眼旁观地望着棋局似的。
“……不管怎样,至少有机动车啦。这代表哥哥的直觉是正确的啊。”
阿卡莉如此说道——的那一瞬间。
驱动了魔法机关的低沉声响,从地底涌出般地朝他们传了过来。
“托鲁!”
嘉依卡从其中三口机动车冒出头来,叫道:
“开动!可能!收获!”
不愧是被丢弃了好几年的车子——如果奇伊所说的是正确的话,那就是三十年了——里面似乎满是灰尘的样子。嘉依卡的白皙睑孔、银色头发,全都变成了灰色的斑驳模样。
即使如此……天真地活蹦乱跳的嘉依卡,还是非常惹人怜爱。
“那真是太好了呢。”
托鲁苦笑似地回应。
“零件更换!需要帮忙!”
“啊啊,知道了。请吩咐吧。”
和阿卡莉互相点了个头,托鲁走近了那台机动车。
总之他们这下总算有“代步工具”了。
这样子他们在时间上、行动范围上,无疑将多出一些余裕。至于与嘉依卡相关的事情,此后再慢慢逐一询问、整理就可以了吧。
  托鲁卷起袖子,坐进机动车里——同时在心里这么想着。




隐居的英雄RETIRING PALADIN
“机动车”这玩意儿,基本上其实是个大型的机杖。
不过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所有的魔法机关都只是机杖的亚种——换言之,魔法本来是个异常耗费时间及工夫的技术,而把这个技术简易化的装置,即为机杖——也是可以这样子去理解。至于为何是手杖的形状,据说是因为如果要去除掉多余的功能,那么就需要有一定的长度。
  因此一定长度的“基本形状”就此诞生了。
最根本、最原始的魔法道具也是“棒状”的——原因如出一辙。
“这玩意儿真是出乎意料的麻烦呐。”
坐在驾驶座旁、望着前方的托鲁说道。
托鲁一行人所搭乘的机动车——<斯维特莱纳号>的驾驶座装有大型的挡风玻璃,虽然有时候可以用布蓬遮盖起来,不过基本上驾驶座是可以从外边看得一清二楚。
虽然说这台原是辆军用机动车,但因为并不是上前线用的战车机型,而是搬运用的车子——因此比起防御性,反倒以视线的开阔性、上下车的便利性为优先。
拜这个特点所赐,驾驶座和辅助角色所坐的副驾驶座,从这两个位置望出去的视野非常辽阔。盘起脚、仰头向上望的话,还可以越过树木的枝梢,看见那满天的星空。
现在时刻为深夜。所在位置是林中小路。
照理说这实在是个太过危险、并不适合开车的时间带。没怎么修补的小路,说不定有岩石或倒了的树木横躺在路上也说不定。机动车若是行驶上去,很有可能会马上翻覆。他们虽然已经点亮了照路的灯,但这个灯也就只比篝火稍微好一些而已,,因此视野还是颇为受限。
即使如此托鲁一行人仍硬是要彻夜往前行的个中原因,不消说,正是基于要跟亚伯力克,基烈特骑士等人拉开一点距离也好的心态。他们现在虽然已经弄来了“代步工具”——但考虑到对方恐怕拥有最新性能的机动车,所以如果他们只挑易于行动的时间带、容易通行的道路走的话,肯定很快就会被他们追上来。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层用意:若是在夜里行动,可减少遇到目击者的机率。
“所以说,魔法其实也不是万能的嘛……”
“非常同意。”
回应他的人是——坐在驾驶座上的银发魔法师。她现在看起来非常高兴。
她正是嘉依卡。
“我们之中,只有你会使用魔法呐……”
机动车亦属机杖的一种,因此它的装置末端必须要跟魔法师(特殊化成能够使用魔法技能的人类)连接在一起。
简而言之,若要驱动机动车,那就一定要有魔法师在才行。托鲁他们弄来了“代步工具”固然是不错,但这个工具唯有嘉依卡才驱动得了。
“你该休息了吧?”
“……嗯。”
嘉依卡被他这么一说,睡意仿佛重新袭了上来似地打了一个哈欠。
“休息、休息。”
嘉依卡一边说,一边把机动车停了下来。当她手一放开驾驶的操纵杆,她马上就把缠绕在脖子上的连接用绳索取了下来。
“是说,魔法师是用这种印记啊?”
托鲁一边眺望着嘉依卡的脖子,一边说道。
魔法师把机杖连接到自己身上时,会使用到刻印在脖子上的徽纹。连接用绳索的上头,也刻有跟脖子的徽纹刚好左右相反的印记。两者接合在一起之后,魔法师的神经便可与魔法装置连通了。
“可以让我看一下下吗?”
“……?”
“那个印记。”
“啊……可、可以。”
——嘉依卡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语塞了半天。不过最后她还是点了点头。
托鲁毫不迟疑地把她的头发抓在手里,轻轻地往上撩起,然后凝视着她那刻印在脖子上的
小小徽纹。
“…………”
嘉依卡不知为何双颊有些泛红。不过托鲁毫无所觉。
“刻得很细耶。跟我们的契印也有点像呢——”
托鲁所说的契印,是指那个刻印在他的手掌上、用来连接机剑的徽纹。
虽有魔力、气脉之分,但这两者的逻辑也许颇为相似。不过……托鲁既非机工专家、亦非
相关技师,当然并不清楚这些细节。
“我可以摸看看吗?”
托鲁忽然一时兴起,于是开口询问。
“唔……唔咿!”
嘉依卡吓得缩了一下身子。
“啊,不行吗?”
“……可、可以。”
嘉依卡说道。同时,她的脸变得越来越红。
“呃,不行的话,就不勉强你了。”
“……可以。”
 嘉依卡重覆说着——同时,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哼思……”
嘉依卡的徽纹跟他和阿卡莉的契印不同,刻印得相当细腻。托鲁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尽量不要太过粗暴地用指尖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徽纹。
“呀!”
“呜喔!”
嘉依卡哆嗉地颤抖着身子,并发出奇怪的叫声。托鲁不由得缩回手,重新瞧着她。
“怎…怎么了?”
“没…没事。”
嘉依卡虽然如此回答他——但其实看起来完全不然。她仿佛在害臊些什么似地,缩着身子、红着双颊。
就在这个时候……
“——哥哥。”
从托鲁背后传来了人声。
“啊啊。阿卡莉,交班——”
托鲁的话,说到一半就中断了。
因为阿卡莉的铁锤正朝着他,沿着弧线轨道水平地飞了过来。
“呜喔!”
托鲁压低身子,躲过了铁锤——然后用全身的力量朝着阿卡莉大喊:
“你干嘛啊!”
虽然阿卡莉刚才的那一击没有蕴含任何杀气,但换个角度而书,正是因为没有杀气才更加危险。若有某种程度以上的杀气,托鲁的身体至少还会半自动地反应过来。但一旦没有杀气,他反而会反应得较为迟钝。
“是说——你干嘛每次每次都这样!”
为何每次都这样突然袭击他啊?至少托鲁还有办法闪躲得开,但若是从未学过体术的人,肯定不只是流血而已——很有可能早就当场死亡了。
  “干嘛?那正是我要说的话呢。”
 这句话阿卡莉所说的语气,听来相当耳熟。
“哥哥究竟在干什么呢?在这三更半夜里——”
阿卡莉抬头仰望头顶上的夜空说:
“和少女……”
 然后以铁锤指着嘉依卡。
“做这种不知廉耻……”
“你给我等等,哪来的不知廉耻——”
“抚摸少女的头发、抚摸少女的脖子等等。”
“……啊。”
阿卡莉说到这儿,托鲁总算发现自己在客观上看来到底做了什么好事——顺带一提,他也总算发现为何嘉依卡会满脸通红的理由了。
“啊,等、等等。这只是单纯的……”
“我懂。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哥哥。哥哥的单纯,我比谁都还要了解。只要是哥哥的事,我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包括全身上下的痣的位置。”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左大腿上有一颗比较大颗。”
“为什么你会知道啊!”
“呵呵呵。”
“不要面无表情地笑,很恐怖——!不对,你真的有搞懂吗?”
“当然,哥哥的好色心性之单纯,常常令我戚佩不已啊。”
“你根本就不懂嘛!”
托鲁大叫:
“是单纯的好奇心!或许我有些顾虑不够周到,但我只是摸摸看她的头发和脖子而已!”
“如果你摸的对象是我的话,我有自信你那样子做我就会怀孕了喔。”
“你是有超能力喔!”
“灭却心头火自凉,参禅何须山水地。只要我心怀对哥哥的敬爱之意,就算中间跳过几道程序,也是可以达成这个既成事实。”
“少吹牛了!”
“靠想像怀孕?”
嘉依卡歪着头,也来添乱般地发言。
“也可以这么说。”
  “说个屁嫩。”
 半眯着眼的托鲁一边瞪着妹妹,一边呻吟般地说道。
“这样子也可以变成‘既成事实’,你的价值观真是莫名其妙。”
“女人本来就是莫名其妙的生物喔,哥哥。”
“是你莫名其妙吧!”
托鲁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是妹妹亲昵的表现、还是在玩弄他,他现在仍旧搞不清楚。
“哎,算了——先别说这些了。”
托鲁从脚下的置物袋中抽出了一张纸。托鲁将那张折叠得好好的纸摊了开来,蓝色的底上头大大地画着一个近似椭圆的黑色图形。
那是菲尔毕斯特大陆的地图。
“既然阿卡莉已经起来了,那休息的同时,也顺便稍微讨论一下今后的事情吧。”
“……今后?”
嘉依卡像小鸟一样,天真无邪地歪着头看他。
“总之等我们到了下一站——拉提逊这个城镇之后,就先暂停’逃跑’。”
“…………一
听了托鲁的话——嘉依卡和阿卡莉两人面面相觑。
“光是一直逃跑也不是办法啊。总之我想我们应该已经跟对方拉开一段距离了,可以回到
我们原本的目的了。具体而言——”
“…………”
“…………”
嘉依卡和阿卡莉静静地盯着托鲁瞧。
两人似乎都没有异议的样子,只是静默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是说啊……喂!”
托鲁瞪着嘉依卡,说:
“这本来是身为雇主的你该做的吧?”
“…………”
嘉依卡一脸茫然的表情,眨了好几-眼睛。
“啊,忘了。”
“你啊……”
托鲁顿时松开肩膀的力气,无力低语。
  阿卡莉像是在安慰似地,将手掌放在他的背上,开口对他说:
“哥哥……我现在超级感动的。”
和她所说的话完全不同,阿卡莉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感动?为何?”
“哥哥居然这么的积极……”
……这根本就算不上是安慰。
哎,不过事实确是如此,在半个月左右之前,他的确是个什么都不想干、光靠妹妹豢养的失志废材。
“……是说,这又不是我想要做才这么做的!”
托鲁脸上浮现出厌烦的表情,如此表示。
总而言之,托鲁一行人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要去会一会那个叫做奇伊的少年所提到的“多明妮卡·斯考达”。奇伊声称她也拥有“遗体”。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已经完全相信奇伊本人了。
毕竟他们也没有其他目标了……而且,至少他们的确靠着奇伊所提供的情报,弄来了这台机动车——被他们命名为(斯维特莱纳号)。从这件事来判断的话,“多明妮卡”的情报准确度应该也很高。
不过,他们决定不直接前往奇伊所说的森林里。为了慎重起见,他打算先到附近的城镇打听情报,因此他才决定要先到附近的拉提逊市看看。如果真的有英雄住在森林里的话,街上应该会有风声流言传出吧。
“……喂,嘉依卡。”
托鲁稍微换了个口气对她说:
“你的行动,有可能会引领贾兹帝国的余党起来对吧?”
“…………唔咦?”
嘉依卡歪着头看他。
好像是在说“你在说什么?”一样。
只要她不是在说谎,那么她本身似乎并无复兴帝国的念头。
照她的说法,她只不过是想要收集父亲的遗体、好好地吊唁亡父而已。
那么——那个叫做奇伊的少年,究竟是期望着什么,因而提供情报给他们呢?
应该不可能只是单纯出自于一片好心吧。不图任何利益未免也太奇怪了。
“哦不,等等……对了……”
托鲁忽然想到似地点了点头。
“有可能是既非敌人、亦非同伴的家伙吗?”
 会不会是打算先让她自个儿四处奔波……然后再坐收渔翁之利。
   话说回来,企图“复兴贾兹帝国”的人,应该没有任何家伙是因为真心对<禁忌皇帝>怀有忠义之心所以才想要复兴的吧?就算有这种忠心耿耿的臣子,应该也都早在帝国首都攻防战时战死了、或者应该跟随在已故皇帝的遗孤——嘉依卡的身边才对啊。
所以也就是说——
“你……”
托鲁以如受切身之痛的语气说着:
“其实一直遭受到很残酷的对待吧?”
“唔咦?”
嘉依卡微微歪着头,一脸“不懂你的意思”的样子。
阿卡莉一边看着她——一边大力点头表示:
“的确,明明遭受到哥哥那样子的玷污,而且还没有察觉到,真的是太没有防备——”
“求求你,给我闭嘴!”
托鲁瞪着阿卡莉说完之后,将视线调回到嘉依卡身上……果然嘉依卡似乎并无那种自觉她交叉着手臂,持续向右、向左歪着头思索。
“唔唔唔?”
“呃,没有自觉的话就算了,没有关系。”
她究竟是天真烂漫呢?还是只是个思虑单纯的笨蛋呢?
哎,不管是哪个都随便啦——托鲁心想。
比起总是靠着半桶水的小聪明、满嘴藉口的家伙,还不如单纯的人或愚蠢的笨蛋,更值得他出手帮忙。即使在充满绝望的情况之下,她也能清楚地专注在自己的愿望上,然后行动——
嘉依卡的心无旁骛、专心致志,令托鲁相当激赏。
“不过,还是要先了解一下周遭人们的企图此较好喔。”
总而言之——亚伯力克等人所说的那些“企图复兴贾兹帝国的人们”若真的存在的话,那些家伙们应该不打算把嘉依卡本人当作皇帝的血亲,更不会让她登上皇帝宝座吧。
不仅如此,他们还很有可能甚至设计把她当成诱饵,让她随便到处游走,引诱像亚伯力古他们一样的家伙,以达到声东击西的效果。
若是如此,那么就能够理解奇伊的行为了。
他并不希冀嘉依卡成为“下一任皇帝”。但如果她太轻易就被亚伯力克等人抓住、或被杀死的话,那她就不能发挥转移焦点的功用了。
话虽如此,但又不能太过直接地出面保护她,若因此被反追查到他们的关系,那就失去声东击西的意义了。
  因此,他才会尽量把跟嘉依卡的接触减到最低,只提供情报资讯给嘉依卡,好让她不要被人给抓住——应该是这样子吧。
(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子的话……)
托鲁瞥了一眼那副放在嘉依卡身旁的棺材。
(他对嘉依卡收集遗体一事,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万一嘉依卡被抓住的话,阿图尔·贾兹的遗体就会直接变成敌国……是叫做“战后复兴推进机构<克里曼>”吗……就会变成那个敌国组织的东西了啊。
蕴藏有强大魔力的<禁忌皇帝>之遗体,应该可以充分应用在军队资金或是直接的战力上一还有,就跟戴尔索兰特市领主的情况一样,一旦遗体落到魔法师的手上,甚至可以成为强大的魔力来源。
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由嘉依卡这个立场未定的家伙去收集应该不太好吧。还是说,企园复兴贾兹帝国的人们即使没有遗体也没有关系,只要能达成自己的计划……难道说他们有什么其他的手段?
他怎么也想不透这些细微末节。
“啊啊,可恶。麻烦死了。”
托鲁烦躁得搔了搔头。
“为什么我要管这么多事啊?”
为什么他非得要担心这些琐碎的事情啊?
所谓的乱破师,是战场上专门负责肮脏龌龊、众人忌讳的工作的棋子——正因如此,乱破师们基本上只在任务范围之内判断事物的是非对错。“视卑鄙为上策、以卑劣手段为家常便饭的乱破师,只凭自己的判断——为自己的欲求而行动,已经跟单纯无视法律的人没啥两样了——
哦不,糟就糟在他们拥有各式各样的技术,因此性质上甚至比山贼、宵小之类的还要更坏。
“……托鲁。”
嘉依卡忽然拉了拉托鲁的袖子,开口说道。
“嗯?”
“感谢。”
嘉依卡如此说着——然后好像有些羞愧地笑了一下。
“……哦……喔。”
不知为何气焰有些被压了过去似地,托鲁对她点了点头。
嘉依卡的笑靥——直叫人目眩神驰。
没有掺杂任何杂质,纯如文字所述的感谢之意。
虽然他们交往尚浅,但嘉依卡不仅在做事上、就连在性格上也不太灵光——他知道以她的性格,是做不来故作演戏或卖弄小聪明、看情况改变嘴脸之类的事情。
她不好也不坏,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
她真的完全没在想收集遗体之外的事情——正因如此,托鲁才需要代替她自己,为她伤透脑筋。所以,她对托鲁所表达的感谢之意,应该只会真、不会假吧。
“总之……”
托鲁将视线从嘉依卡身上调离开,然后说出结论:
“嘉依卡所说的情报提供者——根据那家伙所说的话,拉提逊市镇旁的某座森林里,似乎住着某位‘英雄’。确认那个英雄是否真的持有遗体,应该是我们目前的首要任务。”
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所率领的<克里曼>机构下的复兴对策执行部队——实际上是在调查、对付那些不利于战后复兴的诸多人事物,根据情况有时候会进行肃清抹杀的行动。这个部队,总计有六名成员。
队长,不消说正是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
副官,巨汉佣兵“尼古拉·阿弗多托尔”。
还有魔法师“马特乌斯·卡拉威”和“芷依塔,布鲁萨斯可”。
暗杀者“薇薇,荷罗派涅”。
另外,该说是非正式成员吗——有个身分相当特殊的队员“李奥纳多,史特拉”。
和其他人不一样,这个“李奥纳多”并没有什么称号。
既不是骑士、亦不是佣兵、魔法师、暗杀者。那他究竟是什么呢——恐怕基烈特队的每个人都会回答说“李奥纳多”吧。
不好也不坏地是个独一无二、再无他例的存在。
这就是“李奥纳多,史特拉”。
“……基烈特大人。”
这道声音,准确地选在骑士正好结束挥剑日课的那一刹那响起。
此时已经入夜。街道旁边的小小空地上——停着大型机动车<四月号>,而基烈特队正在歇息。
其他队员们都待在<四月号>的里面。
一直担任驾驶的芷依塔恐怕正在休息中、薇薇和马特乌斯应该正在准备餐点、而尼古拉正在治疗自己的伤口吧。<四月号>虽是具备最佳性能的最新型机动车,但即使如此,在行驶之中也不可能完全不会摇晃。更换绷带、伤口拆线等治疗行为、抑或是料里之类需要细腻处理的作业,果然还是要在停下车之后才比较容易进行。
“是李奥纳多吗?”
——基烈特一边把剑收回到剑鞘里,一边回应。他完全不打算去找出声音的发源处,那太愚蠢了。
如果李奥纳多有那个意思的话,就算基烈特花上一辈子也找不到他。那正是他的绝技,也是他能待在基烈特队里的最大因素。
“是的。”
不知何时——基烈特身旁无声无息地站了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年。
以他那纤细的身材,就算说他是名少女似乎也说得过去。
他的样貌,毫无男性的结实或汗臭。从短裤伸出来的大腿细瘦修长、而且像少女的大腿一样白皙滑嫩。
但这名少年的纤细,并不见病态。只是肌肉被尽量减少到所需的最低限度,所以才会如此的不显眼,也因此几乎不能期待他有什么战斗力。但是他的动作,却能够比暗杀者薇薇还要迅速、而且完全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不过,他外观上最大的特征,并非他那如少女股的样貌。
而是——长在他头上、比起人耳还要更近似兽耳的耳朵。或是他那相当突兀地从裤子长出来的尾巴。
兽人。又称亚人。
像他们这种人,包括李奥纳多在内,有时候是被人这样子称呼的。
当然——他们并非以一种种族确立于世。因为他们其实原本是人类,只是身体被魔法技术
“改造”了。
野兽的敏捷性。野兽的隐身性。野兽的强韧性。野兽的繁殖性。或是……其他野兽所拥有的诸多特性,采纳到人类的身体里,强化各种能力,结果就变成了这副姿态。
这个技术的发祥地,一样也是那个<禁忌皇帝>的国家——魔法技术大国“贾兹帝国”是也。
不过,李奥纳多并非来自贾兹帝国。
贾兹帝国对于自己国家所开发出来的魔法技术,在管理上莫名地有些不够完善。因此,那些魔法技术过没多久便流出国外——各国靠着片断的资讯,重现贾兹帝国的新技术,甚至还进行了更进一步的研究。
亚人研究同样如此。
随着研究的进步,各国进行了很多的实验——在那些实验过程中,大量的亚人诞生了。
毕竟在那个时代,只要满口“为了在战争中获胜”,就可以合理化所有毫无道理的事情。
在那些试验之中,似乎也存在了不少违背人伦的事情。至于李奥纳多,据说他还在母亲体内时,就已经开始接受改造,而他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具有兽耳和尾巴了。
尔后——战争结束。基本上被当作“实验兵器”的他们,战后的容身之处,在各国都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李奥纳多也有点像是被半摆脱一样,被国家丢来部署在基烈特队下面。
“终于追上你们了。”
李奥纳多苦笑地说道。
“抱歉呐。”
亚伯力克也回以苦笑。
基烈特队的成员之中,李奥纳多和马特乌斯比较常跟本队分开行动。走在本队前头先行侦察、抑或是从不同的角度进行情资搜集等等。而这次基烈特下给李奥纳多的命令,是让他送交报告书给(克里曼)机构,并向机构索取最新资料。虽然靠声音进行的简要联络,的确是可以透过魔法通讯……但纸类文书,果然还是必须要仰赖邮政制度。
在基烈特队来回逡巡各处市镇、嘱咐各家卖车业者的期间,李奥纳多则留在戴尔索兰特市等待资料送来。
“所以——怎么样了?”
“其实也没有怎么样。在后头追着基烈特大人您们的时候,我已经在路上先看过了。”
李奥纳多耸了耸肩。
“很惊人地,什么都没有写唷。”
“……果然如此啊。”
亚伯力克叹了口气。
这也是当然的吧——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嘉依卡·贾兹的资料了。在他接受追踪嘉依卡·贾兹的任务时,就已经将交到他手里的资料浏览过一遍了.
不过……资料上只有写著名字、银发紫瞳等特征、背着棺材之类的事情而已。
其实当初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时,从机密情报到人口清册,贾兹帝国的相关资料全都大量消失不见了。老实说,那个<禁忌皇帝>居然有个叫做“嘉依卡,贾兹”的女儿——这件事情一般几乎无人知晓,甚至就连她母亲是谁也不晓得。
“说实在的,我对她的来历背景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
前几天和芷依塔对话时也曾提到过,关于那个嘉依卡,贾兹,她身上还有好几个疑点。
她究竟几岁了?
这五年来,她是怎么活过来的呢?
当年怎么逃出那个帝国首都的呢?
还有其他种种……若说是“因为战后混乱期”,那也太多无法解释的部分了。因此,亚伯力克才会想再跟机构索取资料、重新思考一切跟她相关的事情。追踪嘉依卡,
  贾兹的不只他们基烈特队而已,所以他本来期待(克里曼)机构会有一些新的情报……
“真是太奇怪了。戚觉我们好像漏失了什么重要的地方……”
感觉我们好像从根本上弄错了什么——虽然说的人的是芷依塔……
但亚伯力克直觉上也认同她的那个意见。
“或者……”
李奥纳多说道:
“也许是我们弄错了该着眼的地方。”
“……咦?”
亚伯力克眨了眨眼,转头望向李奥纳多。
“虽然身为一介亚人,还请您容许小的发表意见。”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别在意这些。”
亚伯力克口气强烈地命令道。
身为骑士阶级,他这个样子或许有些不太寻常,但亚伯力克基本上不太在意身分的差别。正因如此,所以他虽然被派到(克里曼)机构负责这种只有麻烦、没有荣誉的工作,他也完全没有感到一丝后悔。
“我是亚人。”
李奥纳多重新开口。
而他这次的口气里面,再无贬低自己的意思在。
“因此即使拥有跟大家一样的眼睛……”
他手指着自己的双眸,说道:
“我所看到的东西恐怕跟基烈特大人您们所看到的并不相同。对我而言,夜晚既不黑暗、也算不上什么——对我而书,所谓的黑暗,只有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才会出现。”
李奥纳多有一双能在夜里视物的利眼。
听声辨音的范围也远比普通人类来得宽广遥远。过高或过低的声音、亚伯力克他们听不到的声音……李奥纳多的耳朵都可以感知得到。
的确,他那双耳朵简直就像是可以见闻得到另一个世界一样。
“即使是看着同样的东西,但如果看的,眼睛。不一样的话,看上去就会变成不一样的东西。譬如看的角度、看的位置一旦有什么不一样,那东西就会随之变得完全不一样。”
说到这儿——李奥纳多微微倾首,像是想偷?一下亚伯力克的样子。
而亚伯力克则是大力地点了点头,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继续说吧。”
  “誓如——这只是我突然想到的……”
 李奥纳多续言:
“目前不仅没有那个嘉依卡,贾兹的相关资料,而且她行踪不明的那四年多的时间,有太多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但如果反过来想的话,又会是如何呢?”
“反过来……?”
“‘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之类的。”
李奥纳多如唱歌般地沉吟。
“什么?”
“<禁忌皇帝>真的有女儿存在吗?”
“…………”
的确——这个问题在<克里曼>机构的相关人士之间,也曾经谈论过了好几次。
嘉依卡,贾兹。战后才首次确认有这个人的存在——皇帝的女儿。
如果她是由某人故意捏造出来的存在……?
“先不论她存在的真伪,那可是据说活了三百多年的怪物晴?您不觉得,他很有可能并认为自己需要生小孩吗?”
“那么——这又是为何?”
叫做嘉依卡·贾兹的女儿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若真是如此——那又是为了什么样的理由,而捏造出她这个角色呢?
那个银发少女究竟是以什么为目的,而愿意扮演<禁忌皇帝>的女儿这个角色呢?
还是说……
“有太多假说了。”
李奥纳多耸了耸肩表示:
“譬如,贾兹帝国的余党只是想捏造出一个易于拱成首领的人……之类的?”
这也不是不可能。
要复兴一个国家,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特别是像阿图尔,贾兹这样子的“怪物”所建立的国家。他的属下们,一旦从他这个“怪物”的威力之下解脱,肯定会七零八落地发起行动,如此一来该团结起来的也就都团结不起来了吧。
因此——才需要她的存在。(禁忌皇帝)的权威的继承人。
如果事实跟李奥纳多所推测的是一样的话,那么(克里曼)机构不就被那些余党所捏造出来的东西耍得团团转了。
其实……(克里曼)机构已经抓到过好几个“嘉依卡,贾兹”。
但如果公主本来就是那些人所捏造出来的,那么替代品想要推派几个也推派不完。誓如,如果可能——有好几个“嘉依卡,贾兹”就在那些帝国余党们的手上,便于随时供他们利用。他们本来就是连亚人都制造得出来的家伙,因此也是有可能仿造得出身形相似的冒牌货。把一无所知的战祸孤儿带走,再把她们装扮成皇帝女儿的替身,这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怎么可能。”
若事实真如李奥纳多和亚伯力克所想的一样,那么这些行为很显然地是在轻渎人类的生命跟人格。亚伯力克不快地皱起眉头。
“这种事绝不可原谅。”
“呃不,基烈特大人。这只不过是我当场突然想到的啦。是我自己……”
李奥纳多一副慌张的样子,再三声明。
“没有任何证据?”
“……是、是的。”
不过……若真是如此的话,目前这些情况就能说得通了。
还是说,基烈特他们现在在追捕的那个嘉依卡,贾兹本身,或许只是个可怜的牺牲者,搞不好她还深深相信自己就是公主也说不定呢。
“不管怎样,不先抓住他们的话,说什么都没有用吧……”
“哎,虽然没能得出什么结论,不过的确正如您所说的呢。”
  李奥纳多耸了耸肩,说道。
拉提逊市是一个规模比较小一点的城镇。
有的城镇的市区里盖有领主城堡——即领主本宅,有的城镇则没有。
想当然耳,前者在战争时受到了最坚固的保护,因此容易聚集居民,而各方面的规模也随之变大,道路、街道墙壁等各种设施也比较能够常常整修。
后者大多置有领主的别院,但即使如此,跟前者相比之下,规模通常都要小得多了。
“不过……这个城镇还挺有活力的嘛。”
托鲁一边背靠在(斯维特莱纳号)的车身侧面上,一边喃喃自语。
托鲁所在之处,是一般城镇上都会有的交易所所附属的停车场。停车场里也停了其他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马车、牛车、机动车等等,看这个样子,应该从各个国家来了很多商人。
看来这个城镇,贸易还挺兴盛的样子。。
“该怎么说了……总觉得…有点…不太一样。这城镇,是哪里不一样呢?”
  托鲁环视四周视之后,说道。
“唔咿?”
他身旁的嘉依卡歪头看他。
“哦不,整体上都不一样呐。虽然有点太杂沓纷乱的感觉——但治安却没有比较糟糕。所以说……啊啊,烦死了。该怎么解释才好呢……”
托鲁烦恼了一阵子之后——伸出手指向交易所的方向。
“你看那个建筑物。”
“交易所?”
“没错。你看看那个建筑物的四周。是不是没有官吏之类的人在那儿?通常这种交易所——还有进城时的城门,都会有直属于领主的官吏在才对。也算是警示民众用的啦。征税可说是领主的伙食来源,当然,通行税、关税、交易税之类的,也都是由官吏严加管理,通常是不会这么放任平民自己来的。”
老实说,当初他们进到拉提逊市时,虽然也算是有缴了“进城税”,但金额极低,而且来征收的人居然是交易所派来的一般民众。
通常,这种税金很容易发生舞弊——应该说,商人这一方当然想要舞弊蒙混过去,但相反地在领主这一方,却想要尽力公平严正地课征税金,因此通常会派遣直属部下到现场监督。
然而,这个城镇却不是这样。
该怎么说呢……感觉这里的领主也太过放任了吧。
“懂了懂了。”
“……你啊,真的是不知世事呢。”
“养在深闺。千金小姐。”
嘉依卡不知为何“欸嘿”的一声,挺起她的胸膛堂而皇之地表示。
“是公主才对吧。”
“非常肯定。”
“不过……你到底是怎么存活到现在的啊?”
“品德。”
嘉依卡手指着自己的胸膛,说道。
“靠那个就能搞定一切的话,每个人都不需要这么辛苦了啊。”
人品是好是坏,都跟山贼、宵小、骗子——这类的家伙们完全构不上边。
“话说回来,你当初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在贾兹帝国首都战打得最火热的时候。
“没有,逃出。”
“啊?什么意思?”
  “国外。从一开始。”
“……从一开始?啊啊,你是说你那时候刚好人在国外吗?”
“嗯。”
 嘉依卡轻轻颔首。
 原来如此。如果是那样子的话,就能说得通她为何能活到现在,并站在这里了。至少隐姓埋名偷偷地活下来,确实远比从首都逃脱出来还要容易得多了——何况当时贾兹帝国首都又遭到联合国军队密不透风地重重包围了起来
 不过——
“你自己一个人?”
“……嗯。”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点着头的嘉依卡表情变得有些黯淡。
真是个容易了解的少女啊。托鲁蹙起眉头,又问:
“没有侍从陪着你吗?”
“一个人,从一开始。察觉到的时候。”
“…………”
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人了?从一开始就只有她一个人?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该不会……”
托鲁一边观着她白皙的脸孔,一边说道:
“失去记忆了吧?”
“……肯定。”
嘉依卡诺诺地点了点头。
在这之后,托鲁详尽地问了她很多事情,而目前可以明白的就是……嘉依卡的记忆好像只从一年前左右开始的样子。
更早以前的记忆,就只剩下贾兹帝国还很昌盛、她还待在宫廷里时的事情了。这之间有好几年的记忆都消失了,因此她也不晓得那些在空白以前的记忆,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似乎就是这样。
“缄默——抱歉。”
嘉依卡低头说道:
“错失,良机,说明。”
总而言之……她觉得自己一旦说了“我丧失了一部分的记忆”,那么所有的事情就会变得十分可疑,然后不管说什么信用度都会下降。但她又觉得不趁早说出来不行,于是反覆错失良机,结果就没能把实话说出来了。
“哎……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抱怨什么啦。”
托鲁搔了搔脸颊,说:
“真是棘手呐…喂。”
“唔……”
 嘉依卡点头。
  究竟嘉依卡是因为什么样子的原因,失去了她某部分的记忆了呢?
  还是说——
(因为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死,所以才失忆的?)
当时戴尔索兰特市的领主看到嘉依卡的时候,的确说了“你不是早就死了”这句话。
而那个领主是在现场直接杀害阿图尔,贾兹,取得部分遗体的“英雄”之一。
若是如此,那他看到嘉依卡的时间点,应该是在他进了贾兹皇帝的城堡之时啰?
所以那个时候——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之际,嘉依卡果然是在皇帝的城堡里面吧。
因为亲眼看见阿图尔,贾兹遭人杀害的那一瞬间,那份恐惧和哀恸的冲击,令她丧失了记忆……?
“可是……”
嘉依卡断断续续地喃喃说着:
“察觉到的时候,已经结束了。父亲大人——已经死了。”
“……这样啊……”
托鲁大概可以了解嘉依卡坚持要收集、吊唁父亲遗体的心情了。
暂且先不管嘉依卡是不是真的有在阿图尔,贾兹死亡的现场,如今对已丧失记忆的她而书,父亲的死只不过是一个耳闻的消息罢了。
“父亲已经死了。”
“国家已经灭亡了。”
“战争已经结束了。”
在事件结束之后,才被告知在自己不知不觉的这段时间里,事情已发展至此——这种事情,任谁也无法接受得了吧。在自己不相干的时间、地点,自己的未来就已经被别人擅自决定好了
——对此所感到的气愤,托鲁非常能够理解。
父亲阿图尔,贾兹的遗骸。
收集全部的遗体,填补这几年的空白——如此她才能够朝着明天的方向继续迈进。
“……托鲁?”
“呃,没事。”
  嘉依卡一副觉得很奇怪的表情,抬头仰视着托鲁。对此,托鲁如此答道——然后将视线投向交易所的方向去。
此时,阿卡莉刚好办完了停车手续,走回来他们这儿。在他们采买食材等等的期间,<斯维特莱纳号>必须暂时先停放在这个停车场里。
“辛苦你了。”
托鲁对着阿卡莉开口:
“办得怎么样了?”
“手续没有问题。停车费用也很便宜。”
“这里的入城税也很便宜呐。”
“关于这件事情啊——”
阿卡莉微微歪着头,说道:
“我听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传闻。”
“很有意思的传闻?”
“听说这里的领主对这个城镇完全没有兴趣,好像几乎是置之不理的样子。”
“……没有兴趣?”
托鲁蹙起眉头。
“税金也没来征收的样子。”
“…………这……”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领主几乎没有在干涉,所以听说现在实质上是由自治会在治理这个城镇。拜此所赐,这里几乎没有关税之类的税金,结果贸易就变得兴盛了起来……”
“自由市场吗?可是……”
所谓的“自由市场”,通常是透过削减税收,以达成促进贸易、尽早取得其他地方的资讯而实施的政策之一……老实说,实施这个政策,会让间谍、密探都能够随意地进入自己的领地之内,因此并不是单纯“取消所有进出城镇的限制”那么简单而已。
当然,就算领主没有直接干涉,通常也都会布置一些“眼线”或“耳线”,间接确认自己领地的情况。
但在这个交易所的四周,完全见不到类似的人员配置。
“与其说是政策,应该说是,没有兴趣。比较正确喔。”
阿卡莉重覆说道。
“那个理由有点……”
“有点怎样?”
  “这儿原本就没有领主很久了,是战后改由中央派任领主过来的。”
因此即便领主对司政没有兴趣,这里的自治会仍照之前一样井然有序地运作、管里着这座城镇。
“听说现任领主……多明妮卡,斯考达,在之前的领地虐杀了大量的村民。”
“…………”
“…………”
托鲁和嘉依卡面面相?。
若奇伊所提供的情报正确无误的话,那个多明妮卡·斯考达可是“英雄”的其中一人呢。
在战后,因功绩而受取新的城镇作为领地,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一听到“在之前的领地虐杀了大量的村民”,他们不禁浮起了一丝不安。
“哥哥。”
阿卡莉眯起眼睛,说道:
“禁止无意义的对视。如果怀了孕,一切就太迟了。”
“最好是会怀孕啦!”
托鲁说罢,重新交叉手臂后表示:
“不过这真的……的确很有意思呢。”
先姑且不论什么虐杀村人云云的。如果这领主对司政没有兴趣的话——尤其是对征税没有兴趣的话,那也就是说她原本就已经拥有足够的财宝啰?
譬如——强力无比的魔力来源“贾兹皇帝的遗体”之类的?
“总之我已经大概打听到这个领主所住的地方了。正如哥哥从奇伊那儿听来的一样,似乎在森林里盖有住所的样子。至于距离嘛,乘坐机动车的话大概半天左右就可以到了。”
阿卡莉说罢——托鲁和嘉依卡相互凝视。
“要怎么做?”
“虽然有可能……是陷阱……”
奇伊所提供的情报,到目前为止都完全正确,但是……在另一方面,多明妮卡·斯考达“嗜杀村民”的传言,他却连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过。
难道是因为“嗜杀村民”这件事,只是个无实无凭的传言吗?
还是说
“算了。在这里一个劲儿地烦恼,恐怕也想不出什么结果。”
托鲁将倚在(斯维特莱纳号)车身上的后背移开,然后说,.
“食材什么的全部都采买完毕之后——我们就出发吧。去拜会一下那个q嗜杀村民h的领主大人吧。”
多明妮卡,斯考达。
据说这位骑士在大战末期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中所立下的武功功勋,受到了国家的承认,于是国王便将拉提逊市以及其他几个市镇一带都赏赐给了她。
虽是位阶最低的骑士,但如果只论领地的面积之大,却可与男爵、子爵之类的贵族们并肩相比。可见她应该是立下了极大的功勋吧。
“关于多明妮卡,斯考达啊……”
阿卡莉说道。她现在身在移动中的(斯维特莱纳号)里。
“说她是骑士,的确是骑士——但听说她是龙骑士。”
“龙骑士……”
托鲁一脸懊恼地皱起了眉头。
“真是棘手的敌人呐。”
“的确。”
阿卡莉也表示赞同。
“——棘手?”
嘉依卡一边从驾驶座转过头来,一边面露茫然地发问。
“除了棘手之外,也没有其他可以形容的了吧。”
托鲁叹了口气,如此回答。
那个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身为他们的敌人,已经是个十分棘手的存在了,但怎么样也比不上龙骑士。只要是大致上可以想得到的,都没有比这个还要棘手的,所以说这是最糟的情况也不为过吧。
“…………”
嘉依卡不停地眨巴着她的眼睛。
在她那张脸上,果然未见恐惧之色、亦无忧郁之色。
简直就像是——
“……喂,你该不会……”
托鲁半张着眼,望着嘉依卡说道:
“不知道龙骑士是什么吧?”
“…………”
嘉依卡又眨了好几下眼睛,然后……
“……欸嘿。”
  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想打哈哈蒙混过去,嘉依卡笑了一下,然后吐了吐舌头。
  “欸嘿你个头!”
  托鲁半吃惊、半吼叫。
  “再怎样不知世事也该有个限度吧——再说了,你是个魔法师吧?”
  “肯定。”
  “那你应该知道弃兽是什么吧?”
  “肯定。”
  嘉依卡点头。
  “弃兽之中有龙——是说,拜托你看着前面的路开车啦!很危险耶!”
  “啊咿。”
  嘉依卡率真地点了点头,将视线转回到了前方。
  托鲁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才一边望着她的银发,一边继续说明:
  “弃兽之中有‘龙’这个生物——跟其他生物明显不同的特殊怪物‘装镗龙’。”俗称“弃兽”的生物,目前已确认有六种。
  双头犬。
  奇眼鸟。
独角马。
猛禽兽。
大海魔。
还有——装镗龙。
一般而雷,弃兽各自使用独自的魔法,而实际上它们的魔法规模、魔法程度也都大相迳庭,每只弃兽的智能程度也都大为不同。
简而言之,“弃兽”这个词只不过是用来总括所有“能够使用魔法的生物”而已,除此之外弃兽之间并没有什么共通点。
因此——举例来说,虽然托鲁和嘉依卡打败了独角马,但却不一定能用一样的方法打倒大海魔或装镜龙。说到打倒与否这个问题……装镗龙在这个菲尔毕斯特大陆上,应该是最难打倒的敌人吧。
几乎可以说它是不死之身也不为过。
“你知道装镗龙的事吧?”
“知道。防御优秀。变身魔法。”
装镗龙的魔法,可以用来改变自己的身体。
  其实“装镗龙”之名原本就是来自于装甲、镗甲裹身之意。也就是龙将装甲(从自己的表皮变化而来的镗甲)穿戴在自己身上的姿态。据说那身钟甲具有完全不是生物该有的强度,不论是刀枪、箭矢,还是半吊子的魔法,都无法伤它半根寒毛。
而且……就算想尽办法成功地伤到了它,龙所拥有的变身魔法,必要时可以自由自在地堵住伤口、重新接回断掉的骨头。
不仅难以伤它,而且就算伤到了它,它也可以马上完全治愈。
这就是装镗龙这种生物的特性。
除此之外——
“龙骑士就是指那些和装镗龙缔结了’契约’的人类。”
“契约?”
嘉依卡歪着头,手指指着托鲁和自己。
“就跟你说了,拜托你看着前面啦!不是像我们这样子的契约啦。哎说是’誓盟’比较正确吧。据说是要举行仪式的。”
“……誓盟?”
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词汇似地,嘉依卡也跟着覆诵了一次。
“详细细节据说是秘密中的秘密,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托鲁。不知世事。”
嘉依卡如此回敬了他一枪。
“我才不想被你这么说呢!”
托鲁顶了回去,然后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都要干吗……没想到对手是龙骑士啊……”
和装镗龙缔结“契约”之后,变得有如跟龙一心同体的龙骑士们——若直截了当地说的话,他们其实已经不算是人类了。至少他们的存在已经不再涵盖于人类的范畴之中了。龙骑士——在单枪匹马状态下的战斗能力,恐怕是这块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最强的吧。
尽管龙骑士是如此的强大,但相反地,正统派的骑士和战士们却倾向于蔑视、厌恶他们,甚至常常诽谤他们为“邪道”或“怪物”等等的。
“这次应该没办法像对付戴尔索兰特市的领主时一样,对打之后就能趁机夺走遗体……”
“不可能?”
“几乎不可能吧。”
托鲁爽快地承认。
托鲁并无兴趣去坚持拘泥于个人的胜负或强弱。
人类的状态会因不同情况而大为改变,因此要“以完全相同的条件”进行战斗,本来就近乎不可能。今天能赢的对象,到了明天就不一定赢得了了,反之亦然——因此,对身为乱破师的托鲁而言,想要挑拣出谁优谁劣的想法,简直是无聊到了极点。
乱破师在乎的,就只有“达成目的”而已。
而且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受限于手段。战斗对托鲁他们而言,只不过是好几个手段的其中一个而已——其实战斗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在,所以如果有更简单的方法的话,他们会尽量避免使用战斗这个手段——这是托鲁以及乱破师们基本的考量模式。
“我忽然想到了,嘉依卡。你有没有办法可以请对方和平地让给我们呢?”
“…………?”
嘉依卡以一脸茫然的表情回头看他。
“看前面!前面!”
“唔咿。”
嘉依卡慌张地将视线调回正前方。
“所以说——该怎么说呢,在对打之后夺走、偷偷盗走等强硬的手段之前——你看嘛,你不是只要能拿到遗体就好了吗?”
“肯定。”
“我们乱破师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呢。”
托鲁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说道:
“为了达成目的,我们会舍弃掉无聊的矜持。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常常被别人讨厌。哎——但由我们乱破师来说的话,那些把战争本身视为“目的”的骑士和战士们,还比较莫名其妙呢。”
如果不能堂堂正正的对决,那么即使战胜了也等同于败北——在骑士之中,有很多人都如此主张。
若用托鲁的话来说,对于那些骑士们而书,手段远比目的重要……也就是说,手段和目的互相对调了。
“总而言之,我们乱破师的思考方式比骑士和战士灵活、有弹性得多了。举例来说呢……”
托鲁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以前师父告诉过他的比喻。
“当你想要拿走放在某处——对了,譬如放在领主宅邸里的大瓮好了。只是比喻而已喔。”
“了解。”
嘉依卡的银发柔顺地摇晃了一下。应该是因为她点了点头吧。
“但因为太大了,所以无法偷偷搬运出来。绝对会被别人发现、而且太重了一个人也搬不动吧。想要偷拿出来恐怕是件不可能的事。”
“唔咿。”
  “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
嘉依卡歪着头想。
因为只看得到她的背影,所以托鲁看不到她现在的表情如何。不过应该是眉头紧锁,连皱纹都跑出来了吧。
“——爆破?”
“突然就用这么极端的方法啊,喂!”
“会被发现。但没关系。”
“啊啊……你是指声东击西啊。哎,那的确不失为一个手段。”
托鲁苦笑地继续说:
“但万一那个目标大瓮,也被炸飞的话,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嗯……”
“这时候,先偷几个小瓮的方法也行得通喔。”
“……嗯?”
“就跟你说不要转过头来啦!”
托鲁身手抓住嘉依卡的头,强迫她转回到正前方。然后他继续说道:
“不过呢,偷来的小瓮全部卖掉换钱。然后再用那笔钱,去要求对方把目标的大瓮卖给你。”
“…………”
嘉依卡像是想要搔痒般地,肩膀往左右动了一动。似乎是因为……她想要歪过头来,但头却被托鲁抓住的关系,结果就变成这样奇怪的动作了。
“总之——因为你受到“一定要偷出来”的想法所限制,所以自己把其他的可能性都封杀掉了。如果只要能在最后得到想要的目标,那么其实也可以采取别的方法。”
像瓮这种易碎的东西,如果想要弄到手,与其贸然去偷,还不如用正规的手段去买回来还比较安全实在吧。
“……懂了。”
“哎……”
托鲁从嘉依卡的头上移开了他的手——他一边仰望树丛枝梢的彼端那一片无边无际的夜空,一边擪擪地说道:
“虽然就算说了’请让给我们。,对方也不可能真的会给我们吧。”
此时,(斯维特莱纳号)已穿过街道,正朝着据说住着那位领主的森林深处前进。不知道
 是车轮辗过了隐身在腐叶土里的岩石、还是粗壮的树根——车身大力地摇晃了一下。
  当然,周围并无人影。话说回来,这里根本就没有路。
因为<斯维特莱纳号>本就是辆军用机动车,因此勉强可在森林之中行驶……若是贵族所使用的装饰性优先的机动车,应该早已动弹不得了吧。
也许他们最后得停下(斯维特莱纳号),改以徒步的吧。
当托鲁在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
“——托鲁。”
“就跟你说了,要看着前方驾驶……”
对着又转过头来的嘉依卡如此说着——但话才说到一半,托鲁就察觉到了。
托鲁并未像驾驶座上的嘉依卡一样亲眼见到,而是感受到阵阵紧迫逼人的异样气息……
“——哥哥。”
阿卡莉以稍嫌严肃的声音喊道。
看来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道气息的样子。
“我知道了。”
托鲁从货物区起身,往嘉依卡所在的驾驶座方向移动。玻璃制的防风窗户的另一头——明明是白天的时间,但却昏暗阴沉的葱郁森林里,有几道光芒在摇晃着。
眼睛。野兽的眼睛。
那是——
“——弃兽。”
托鲁呻吟般地低语。
不是一头、两头而已。
托鲁放眼看过去,大概有三十多头一大群。
“双头犬……!”
苍白色的闪电发出劈哩啪啦的声音,在树林之间若隐若现。
是兴奋的弃兽在放出魔法吧——多亏如此,他们马上知道那潜藏在黑暗深处的眼睛的主人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双头犬。人称——奇怪的野兽。
以姿态的奇异程度而言,它在弃兽六种族之中,是和大海魔竞争最奇怪首位的一种怪物。
 不管怎样,它基本上身躯长得跟大型的狗或狼一模一样,但正如其名,它的头部总共有二个。
顺道一提,它这两颗头,有一颗是主要,另一颗是次要——正确来说,另一颗头是施展魔法用的神经元所集中的部位,因此无眼、无鼻、也无口。不过,在那颗光溜溜的头部上面,刻着有如假面面具、看起来像眼睛和鼻子的青白色纹样。
“一只一只来的话,就没那么可怕了呐……”
  托鲁一边伸手去摸吊在腰后的双刃机剑,一边喃喃说道。
虽然听说双头犬在六种弃兽之中,威胁度算是比较低的——但那是在只有一只的情况下所比较出来的结果。
一旦大意的话,这些成群的双头犬可是会跟装镗龙一样的棘手呢。
这种弃兽会放出闪电来狩捕猎物。要是集结成群,那么它们的闪电就会交互缠绕成网子一样,最后变成团团包住猎物的陷阱圈套。
只要一被那闪电包围住,就非常难从里面逃出来了。
“哥哥。刚刚忘记跟你们说了。”
阿卡莉以严肃的语气说:
“这附近常常有人遇难,所以本地人很少会进到这里来。”
“你早点说啊!”
托鲁怒吼——不过就算早点知道了,但那个领主就住在这森林深处里,所以他们最后还是
  不能不通过这儿啊。
“但没听说有弃兽啊。”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生还者吗……”
 托鲁呻吟。
 潜藏在森林里的威胁究竟是什么,居然没有半个人知道——也就是说,遇险的目击者们全部都没能生还。不知道威胁是什么的情况下,只会徒增失踪者的人数吧。
“嘉依卡。能够强行突破吗?”
托鲁对着驾驶座上的少女低声耳语。
“试试。可是——”
“我明白。”
机动车跟马车之类的并不相同,钢制的零件很多。
 也就是说,这辆车容易通电——所以容易受到雷击。因此,当他们强行突破的时候,如果受到了电击,想当然耳,那个电击的威力可以传导到藏身于车内的托鲁一行人身上。哦不……
不仅如此而已,一部分神经和机动车的魔法机关直接连接在一起的嘉依卡,肯定更加危险。
“我数到五。在这之前你尽可能地加速——然后把跟机关的连接解除掉!”
托鲁说道。
用厚一点的布或皮革应该可以防止雷电传导吧。而嘉依卡就算解除了连接,但只要有一定
的冲力,机动车应该可以靠重力加冲力再持续跑个一段距离吧。
“冲啊!”
“唔……唔咿。”
  突然加速的<斯维特莱纳号>。
同时,托鲁像是要确认什么似地,将视线投向阿卡莉。
阿卡莉则对他颔首,然后从座位上站起身,手指指向自己的鞋子。
托鲁和阿卡莉两人所穿的长靴,其底部贴有吸音性极佳的软树脂,因此不会通电。总之,现在他们只要不要用手碰到任何地方、只是站着的话,那么就算(斯维特莱纳号)受到了电击,他们应该也可以承受得住了。
如此一来,剩下的问题就只剩——
“一、二、三、四、五——好,嘉依卡,把连接解除掉!”
“唔咿!”
嘉依卡紧紧地闭起双眼。
她应该已经切断一部分构筑在脑中的魔法回路了吧。接着,嘉依卡像是用扯的一样,把接在她脖子上的连接用绳索卸了下来。
“——喵!”
嘉依卡发出了一道不知道是惨叫还是什么的叫声。这是因为托鲁突然从她背后抱住了她的关系。托鲁并未放松手臂的力道,而是低声在她耳边细声说道:
“好好抓紧了!”
“——了解。”
没想到嘉依卡马上就平静了下来,然后如此回应。
托鲁表情惊讶地瞥了她一眼。而嘉依卡则笑嘻嘻地对他说道:
“跟初次见面时,一样。”
“——原来如此。”
的确,他们初次相逢时也是像这样子——托鲁抱住了嘉依卡。
“非常,信赖。”
“是哦——”
既非恭维、亦非逞强,嘉依卡的双眼之中真的没有任何不安。看到嘉依卡用那双眼睛这’子仰望着自己,托鲁脸颊不禁抽搐。
 他觉得自己快要禁不住地烧起来了。
(真叫人难为情。)
 托鲁一边想着,一边抱着嘉依卡往车内去——就在此时。
——啪叽!
  青白色的网子在淡淡的漆黑之中展开。
 双头犬们所放出的电击,交互缠绕之后,朝<斯维特莱纳号>飞了过来。
 电光四射,火星在驾驶座、车身各处散开。
  “烫——”
  托鲁一边用手遮掩头部,一边估算几时是拔出腰间机剑的最佳时机。
  魔法不利于近身对战。人类的话,要使用又重又长的机杖,至于不用机杖的弃兽,则需要诵咏咒文、而且还无法连续攻击。
换言之,弃兽一旦放出了一次攻击,那么在施展下一波魔法攻击之前,会有若干时间的
档出现。
“阿卡莉,嘉依卡就拜托你了!”
托鲁说罢,便从机动车上跃身而下。他没有勉强煞住落下的冲击,就这样子顺势滚到地)
同时从腰间拔出那两把机剑。
“吓!”
伴随着锐利的呼气,他右手上的那把机剑射了出去。
那把剑准确无误地射中目标,剌入了手边那只双头犬的次要头部。
“嘎嗯!”双头犬一边发出无异于普通狗的哀鸣声,一边在地上痛苦地打滚。尽管次要部只是魔法用的器官,而且就算被割掉,双头犬也不会死,不过因为神经都集中在这次要里头部,所以剧痛难当吧。
双头犬好似被打捞上岸的鱼一样,吧嗒吧嗒地跳动着。
托鲁瞄准次要头部,并不是出自于慈悲或手下留情之意。如果其他双头犬看见痛到打滚的同伴时会进而生怯的话就好了——托鲁是出自于这个用意,才选择瞄准双头犬的次要头部。
果打破它们的联合——只要是一只、一只分开对战的话,那么双头犬也不是绝对打不倒的敌人。
趁着双头犬们联合施放出魔法之后的空档,就让这些弃兽们见识、见识到底“我有多么的恐怖”吧。这可是杀出此重围的关键呢。
托鲁一边拿着其中一把双刃机剑,一边把刚刚丢出去的那一把,用钢丝拉了回来。
黥入双头犬的那把剑,从它的头部脱出,随着这股力道,双头犬跃身而起,并摆出了作战架势。
“托鲁!”
(斯维特莱纳号)靠着惯性从托鲁身旁穿过,嘉依卡从车里探头出来,对他叫唤。阿卡莉用皮革风衣外套紧紧地包住了她,而她似乎慌张地伸手去碰了棺材——她该不会是想要从里取出机杖来掩护他吧。
“快走!别管我!”
  托鲁大吼。
 他自己一个人的话,行动反而比较方便,要逃也不是难事。
 而且——在这儿随便拿出机杖来的话,那机杖就会变得像避雷针一样,双头犬的雷击很有可能会集中到她的身上。这样子的话,那他特地要嘉依卡放开(斯维特莱纳号)的驾驶杆,不就毫无意义了。
“不要用魔法!总之你们快走!我一个人——”
没问题的——托鲁才喊到一半……
——嘿鲁克伦 思鲁杰伦 揠鲁克伦 贝 款 塞思欺!
“……!”
托鲁惊愕得全身僵硬。
双头犬的咒文诵咏。而且——那已经是咒文结束的部分了。
太快了。双头犬们从混乱之中重新站起,再到重新诵咏结束为止,应该还需要再十秒左右的时间才对啊——
“——!”
哦不,仔细一瞧,其实也有几只双头犬还处在混乱的状态。
  
 但也有些双头犬不理它们、自顾自地诵咏起咒文——
“怎么这么狡猾!”
托鲁呻吟般地吼叫。
成群的双头犬其实手段更为高明。
它们分成了两队,率先攻击的是第一队,而就在第一队的攻击结束之前,第二队便开始诵咏咒文。如此一来,它们就可以做到连续攻击了。
“糟了——”
托鲁把剑收回剑鞘,拉起披在自己身上的风衣外套的前方——然后用双臂护住头部。
虽然不知道这样子能达到多少的绝缘效果,但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吧。
接着——
啪叽!
下个瞬间,电光网发出声响,并包住了托鲁。
“呜啊!”
受到了贯穿全身的冲击,托鲁发出了哀嚎。
杀人时无声、被杀时也无声——身为以此为最高宗旨的乱破师,托鲁这般哀嚎虽然可耻——但这份痛苦已经不是意志能压抑得了的。
全身的肌肉自己激烈地收缩了起来,托鲁当场倒地,甚至在地上抽搐弹眺。
意志力已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虽然想要镇定住痉挛的身体,但却连思考也没办法好好思考——
“呜、嘎、嘎、嘎……”
立场登时逆转,托鲁就像刚刚头被刺伤的双头犬一样,在地上滚动、痉挛。
“托鲁!”
“哥哥!”
嘉依卡和阿卡莉在奔驰中的(斯维特莱纳号)里,回头望向托鲁,发出充满哀鸣的叫声。
然而——
“快走……!”
光是要吼叫出这一声,就耗费了托鲁全身的精力了。
然而同一时间——即使疼痛难当,但托鲁仍在意识的最底层盘算着有否胜算。
双头犬的电击强而有力,但并不具有致人于死地的威力。
  这是双头用来狩猎的魔法——也就是说,它们只想要制止对方的行动而已——因为双头犬通常倾向于“生吃活生生的猎物,尤其是人类”。
 也就是说——
(这些家伙打算用利牙来直接给我最后一击。)
到那个时间点为止,恐怕还有几秒钟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内,如果能想办法制住这个疼痛,那么只要情势转变成近身战、尤其是混战的话,到时他也会有得胜的希望。只要双头犬不放出雷电,那它们跟普通的狗也就没有太大的差别了。
(呜……可恶!快点恢复,快点恢复啊!)
托鲁对自己不停痉挛的身体如此命令着,但却不怎么见效。
虽然他想使用(铁血转化)——一种吟诵“关键词”之后可以强化肉体的奥义,但他却连舌头、嘴唇都没办法好好动作了。意识也无法集中。
还需要几秒才能够回复,将是托鲁生死存亡之关键。
“…………呜……嘎……”
野兽的气息渐渐接近痉挛中的托鲁。
在他痛苦得泛起血雾的视线之中,有好几只、好几只双头犬的身影在摇晃——
(……惨了……)
要被吃掉了。活生生的。
这应该是人类的死法之中,最可怕的一种吧。人云乱破师“不会好死”,而托鲁身为乱破师,也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做好了这个觉悟……但尽管如此,光是想像野兽的獠牙将把他的内脏咬得乱七八糟的样子,他就不禁作思想吐。
战栗袭上托鲁的脊梁。
野兽腥膻的吐息喷在他的颊上。
利牙即将碰到托鲁的咽喉时——
“——滚。臭狗。”
毫无前兆、毫无预警。
清澈响亮的声音忽然在托鲁和双头犬的上方响起。
和这个场面毫不相称的冷静沉着——的女声。
“再不滚的话,就等着一只也不剩地躺在这儿晒尸吧。”
“……!”
托鲁一边忍着剧痛,一边心想。
究竟是谁?这不是嘉依卡的声音,当然也不是阿卡莉的声音。完全不同的——
“……!”
 托鲁的头上暗了下来。
(——龙?)
 那一瞬间,他突然作如是想。
  简直就像是——展翅的龙飞舞而降一样。
  然而,那似乎只是随风飘舞的风衣外套,看起来像展翅的龙影罢了。
 不知从何处跳出、降落——令人吃惊的是,腐叶土和落叶居然几乎没有扬起——出现在托鲁身旁的,是一位外表飒爽的女子。
穿戴着白银镗甲、携带着长剑,应该是骑士、战士,或是剑士吧。
因为只看得到她的背影,所以托鲁无从得知她的样貌——
“…………”
但即使如此,托鲁仍觉得“很美”。
那个背影——那个站姿。
极为自然、毫不造作。
尽管如此——她那威风凛凛的背影,该怎么说呢,有种“光华射目”的感觉。或者该说“绝艳夺目”呢?和混在黑暗之中、奔驰在战场上的乱破师完全相反,她的那个背影,是堂堂正正走在战场最前线的人才会拥有的……那是个足以让跟在后方的人们斗志高涨的可靠背影。
亚麻色的长发轻柔地摇曳着。
簪在发上的银色小巧发饰闪耀着光芒。
“要打吗?还是要退?如何?”
女子如此问道。
对此,弃兽们——
(…………怎么回事!)
双头犬们的气息逐渐远去。
这个女子——连剑也没有拔,就只是出言恫吓而已,便赶走了那些狰狞的怪物们。
(她是妖怪吗!)
实际上,从她全身阵阵传来的气息,一点儿也不寻常。
托鲁若是以她为“敌”,恐怕脑海中最先浮现的念头会是“如何逃走”,而非“如何打倒”吧——
这女子的身上,有着某种可怕的压迫力。
不过……
  (……该说是上天捉弄吗……)
托鲁在痛苦之余心想。
 这样有如怪物的女战士,应该不可能满街都是。
 也就是说——
“你没事吧?”
此时,女战士回过头来看着托鲁如此问道。
虽然她背着月亮,所以有些逆光——但托鲁大致上可以捕捉出她的容貌。
细长清秀的苍绿色双眸。尖挺的下巴。抿得紧紧的薄唇。
她那伶俐灵动的美貌,虽与阿卡莉有些相通神似的地方——但这个女子更具备了身为成年女性才有的艳丽。尤其是她即使穿着镗甲仍显得极为清楚分明的肌肉、胸部及腰部。她身体的丰满程度,完全就跟成熟的女性一模一样。
“你在拉提逊市没听说过吗?关于这附近很危险的事情。”
女子表示非常诧异。
她对于救了绝境中的托鲁一事,既没有要求回报,也没有夸耀自己的力量,简直就像是向跌倒的孩子伸出援手一样——没有任何嚣张的语气。恐怕对这位女战士而言,轰走双头犬这件事,只不过是件区区小事而已吧。
她在间不容发的时刻解救了他。照理说他应该心存感激才对。
  但是——
  (……要从这家伙身上夺走遗体?)
  怀着忧郁的心情,托鲁茫然地望着她朝着自己伸来的手。
  这块土地的领主暨龙骑士——女英雄“多明妮卡·斯考达”。
  这就是……托鲁一行人和她的初次相遇。




龙骑士的忧郁BLUENESS OF DRAGOON CAVALIER
总而言之,托鲁先装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和声音。
“您怎么在这个地方……?”
虽然他不是很擅长演技之类的,但这点程度应该勉强还可以吧。
托鲁一行人正要穿过森林时,突然遭到弃兽的袭击,在最危急的时候刚好对方出现解救了他们。所以他们只不过是刚好路过的旅人而已——托鲁的演技,就是为了要让对方误以为如此。
“啥?哦,如果习惯的话,这儿可是个没有纷扰的好地方喔。”
那位女性——多明妮卡以爽朗的笑靥回首看他,同时如此评语说道。
看来她似乎没有发现托鲁其实是在演戏的样子。
“城里实在是太多烦人的事儿了,感觉超麻烦的。”
托鲁一行人、还有多明妮卡的眼前,可以看见一幢宅邸。
这作为领主的宅邸,该说是比较小巧玲龙呢,还是……总之规模相当小。
毕竟战国时代也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因此领主宅邸通常大部分都具备着要塞的功能。不仅如此,很多地方的构造是:城镇本身即领主宅邸的一部分,而城的外壁和内墙之间则租用给庶民盖房造屋。
然而,多明妮卡,斯考达的宅邸却不一样。
既无外壁,亦无护城河,也无内墙。孤伶伶地焭茕独立——可说是毫无防备的漫不在乎,单纯一幢建筑物就盖在森林深处的空地上.
不过,仔细想想……这个宅邸的确不需要什么防备之类的。
森林本身即可说是这个宅邸的外墙兼护城河。从托鲁一行人遭双头犬袭击一事即可知道,如果不小心涉足踏入这座森林的话,不够厉害的军队可能一下子就全军覆没了吧。
只要想到这可是堂堂龙骑士的宅邸,就连其他弃兽们都不敢袭击过来,那么她这儿其实就等同于有一座看不见的防护墙了。
(进来难,出去也难——吧?逃跑时的事情也得先想好才行呐。)
托鲁一边眺望着围绕在四周的深黝黝森林,一边在心里头计划着——
“——哥哥。”
阿卡莉嗫嚅地开口唤他。
于是托鲁转头望向她手指所指的方向——然后眯起了双眼。走在前方的多明妮卡,身姿摇曳。
穿在她身上的白银镗甲,带着青白色的磷光……魔法的那个磷光,同时钟甲的形状渐渐消失、界线也渐渐模糊,像是溶化掉了一样,从她的身体上流了开来。最后,那镗甲甚至变了个颜色,转化成了苎麻色的简朴衣裳。
(这就是……装镗龙的魔法吗……)
虽然曾经耳闻过,但亲眼目睹还真是第一次呢。
“我这儿也没有下人呐。没办法好好地招待你们,还请你们见谅啊。”
多明妮卡一边说,一边亲手打开了屋子的玄关,招待托鲁一行人入内。
然而,嘉依卡却直直站着、瞪圆着大眼,而托鲁则毫不遮掩自己吃惊的表情。多明妮卡回头看到他们这个模样——不禁讶然般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吗?”
“太令人吃惊了……”
托鲁代表全体成员答道。
“先姑且不论地点了,但这屋子的构造本身并没有那么的稀奇吧?”
“不不。不是这件事——”
“惊愕,变身。”
嘉依卡一边点头,一边加注说明。
于是多明妮卡本人——她自己似乎也总算发现了的样子。
“嗯?啊——啊啊。原来是这样子啊?”
多明妮卡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呢。我这样不行呐,老是常常不小心——就忘记了。”
刚刚的“换装”,对她而书可能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行为吧。她似乎也没有要刻意夸耀的样子,就像一边走进家里、一边脱下外套而已。她本身对“换装”的这个行为,几乎是毫不经意、毫无意识的样子。
“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平常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生活……所以我的魔法被别人看在眼理会
怎么样,我自己其实都不太在意。”
多明妮卡苦笑。
屋内的空气有些清冷,戚觉不到有其他人在的气息。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地误入了这幢屋子的话,也许会以为这是栋废墟吧。没有下人的话——也就是说,除了多明妮卡自己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住在这里了——看来此话似乎是真的呐。
“哦不,不仅蒙您所救、甚至还跟您借宿,真的万分感谢。”
托鲁装出一本正经的态度说道。
  (总之……该如何下手是好呢?)
托鲁在内心里战战兢兢地想着这件事。
多明妮卡很有可能持有着“遗体”。
也就是说,为了从她身上夺走遗体,托鲁一行人很有可能得面对跟她战斗的情形——以压倒性的防御力为豪的龙骑士,成为他们的敌手时,本来奇袭会是最保险、最稳固的作法。在对方采取防御的姿态之前全力猛攻——藉此将对方逼至无法战斗的状态。如要选择这种作法,可以的话,希望是在对方还未察觉到己方存在的情况之下。
然而,他们已经像这样子打过了照面。而在如此情况之下,奇袭作战的效果将大幅受限。
(还是要利用心理上的弱点呢……?)
话说“奇袭”,其实也有很多种奇袭方法。有“单纯从时间上、角度上的死角突然偷袭”的意思,亦有——“攻击心理上的死角”的方法。在这里和多明妮卡变得亲近之后,再趁她不备时做掉她——这个方法也是可以当作备胎的手段之一。
乱破师并不会瞧不起这种做法、也不会认为这种做法很卑鄙。
为达目的,可以抛却名声和矜持——这就是乱破师的强处。
“托鲁,托鲁。”
托鲁在脑海中仔细考量了好几个似乎可行的战术——此时,有人用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是嘉依卡。
“幸运。可以酣然就寝。”
嘉依卡如此说道。她看起来似乎真的很开心的样子。但托鲁却微微地皱起了脸——以尽量不让多明妮卡察觉的程度。他对着这位天真烂漫的少女低声细语:
“…………你啊。”
“哔咿?”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天真无邪地兀自高兴呢?我真的是无法理解耶。嘉依卡·托勒庞特。你还记得吗?你来这儿的目的是?”
为了不让多明妮卡发现,托鲁极力压低自己的音量,如此向嘉依卡问道。
“……哔咿?”
“我在说那个龙骑士很有可能拥有遗体的这件事情啦!我们这样子就不能发动奇袭了啦,你懂不懂啊?我们现在就跟身陷敌营正中央是一样的状况唷?”
“…………喔。”
嘉依卡右手的拳头“碰”的一声击打在左手的手掌上,然后点头说道:
“记得,当然记得。不可忘记。”
“你刚刚绝对忘记了吧?”托鲁心里不禁觉得自己的认真相当愚蠢,同时如此吐槽。
这阵子他们一直不停地赶路,没有办法在像样一点的房间里好好睡觉,因此嘉依卡高兴全天终于可以好好睡觉的心情,他其实也不是不懂。而就在之前那一座城镇,他们看到了基烈特一行人出现在那儿,因此他们才匆匆地把订了房的旅店退掉了。
“但是,托鲁。”
“怎样啦?”
“交涉,可能性。托鲁所说的事。”
“……啊。”
托鲁发出了憨憨的一声。
这么说也对。他本身也曾经跟嘉依卡说过——不一定每次都要作战之后才能夺走。
可能是因为托鲁亲眼看到了多明妮卡连剑都没有拔、就成功赶跑了双头犬的情况,所以现在他的意识里似乎就只剩“要怎么攻克这个强敌呢”。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受手段局限的人,才配称为乱破师的话,那么托鲁或许还只是个半吊子而已吧。
“‘你刚刚绝对忘记了吧?’”
嘉依卡得意洋洋地——把托鲁刚刚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还给了他。
“不要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说得特别流利!”
“痛,痛。不可,虐待!”
托鲁用拳头旋转按压着她的太阳穴,嘉依卡因此哀鸣。
“就是啊,哥哥。”
——阿卡莉突然插嘴:
“哥哥可以虐待的人、以及可以虐待哥哥的人,就只有我而已啊。”
“你在说什么啊!”
“哥哥居然抛下自己的妹妹不管,和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肌肤相亲……”
阿卡莉面无表情地说道。
虽然她说得似乎很愤慨的样子——但是这女孩的喜怒哀乐往往不形于色,而就算表现在脸上了,也都只有非常细微的变化而已,因此她的情绪真的相当难以捉摸。
“屈辱至极。身为你妹妹的尊严都没了。我要求你谢罪赔偿。”
“我真不懂你所谓的尊严是啥?是说,谢罪赔偿是指啥?”
“具体而言呢,就是你要对我低声细语地说:‘小傻瓜,我最重要的人是阿卡莉你啊。’然后跟我紧紧黏在一起嘻嘻哈哈地放闪光、黏答答腻死人地相亲相爱……”
她本人或许非常认真,但实际上听起来却像是在死板地念着某种文件一样,口气一点儿也不热情——如此反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那根本称不上谢罪、也不是什么赔偿吧。”
托鲁半眯着眼一边瞪着自己名义上的妹妹,一边说道。
多明妮卡转过头来看着他们互相谈论的样子——
“对了,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多明妮卡如此问道。
“…………”
托鲁三人面面相?。
“你们看起来也不像是商队的样子——基本上,商人也不会走进这座森林的深处。”
经她这么一说,他们才惊觉他们根本没有想好蒙骗多明妮卡的“设定”,毕竟他们也没有想到会在那个地方和多明妮卡相遇啊。哦不,其实托鲁在来此处的路上,已经有想了好几个,但他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把自己想好的“伪装设定”告诉嘉依卡和阿卡莉她们。
(……该怎么办?)
当地人因为危险而不敢举步踏入的森林,他们却贸然闯入了——光是这一点,就很不寻常了吧。“哎呀,我们只是单纯路过”、“我们迷路了,所以……”之类的藉口,应该也行不通吧。
  对于前往边境的人而言,为了护卫自己而随身携带武器装备,并不是件稀奇的事,因此就算被多明妮卡看到了,应该也是可以蒙骗得过去的吧——
“——其实……”
率先向多明妮卡开口的人——是阿卡莉。
她一边以毫无表情的侧脸承受着托鲁讶异的视线,一边以平静的语气说道:
“我们是兄妹。”
“……哎,这我看了也知道啊。”
阿卡莉从刚刚就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堂堂正正地喊托鲁为“哥哥”的关系,所以也无需再向她说明了吧。
阿卡莉继续说着——
“我们的事情并不好启齿……我们其实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妹,但却谈着不为世人所允许的禁忌之爱。”
——那种疯狂的话语,她居然还能一脸凛然地说出来。
“等等……!”
托鲁脸色大变,但阿卡莉依旧故我——仍是毫无表情地呆板念着:
“但是,像这样子的不伦之爱,我们的家族、亲人都无法接受。虽然在我们之间燃起的恋爱火焰,已经没有人能够浇熄得了了。我们之间炽热的爱,已经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阿卡莉口若悬河,有如江水连绵不绝地滔滔说着。但脸上还是依然毫无表情。
  旁边的嘉依卡突然听说了这出“兄妹的禁忌恋爱故事”,不禁瞪圆双眼,直盯着阿卡莉瞧——但阿卡莉依旧平静地说道:
“我们左思右想,本来甚至还打算干脆就冀望来世再白头到老吧。但最后我们决定,与其自杀,还不如手牵着手一起私奔还比较好。而为了避开亲人派来的追兵,我们选择了硬要穿过这座危险的森林的方法。”
“……哦。”
多明妮卡停下脚步。
不是转头越过肩膀看向他们,而是整个身体都转过来面对他们这儿。
那对双眸像是想要看穿些什么似地,眯成细细的一条。
(混蛋家伙,干嘛突然说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啊!)
托鲁几乎只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质问着阿卡莉。
(很有说服力吧?)
阿卡莉如此无声地回答。
不知为何还带着一些自满。
(如果是因为禁忌的恋爱而私奔中的话,那么强行行经这座危险的森林,也一点儿都不会觉得不自然了。)
(非常不自然好吗!是说,你怎么能马上流畅地说出那种乱七八糟的话啊?)
  
(其实我平常就有在研拟这些恋爱言情小说的草稿唷。)
(什么时候!)
托鲁根本不晓得阿卡莉居然有这种兴趣。
(长达三十本的构想,几乎都已经拟定好了。)
(好长啊。喂!不对——你这样子她反而马上会觉得我们很可疑吧!)
他们目前的状况,本就难以发动奇袭了……如今阿卡莉这样说,更会让对方生出警戒心,那么他们的情况只会变得更加不利吧。托鲁不禁一阵慌张,脑海中随之浮现出“哦不,这家伙其实有妄想癖啦”等等一些也许可以勉强掩饰得过去的台词。
“——这样子啊。原来是这样子的啊。”
 ——多明妮卡一脸感慨万千,大力地点着头表示。
“……咦?”
 托鲁不禁圆睁着眼,全身僵硬。
 而多明妮卡则重覆点了好几次的头,说道:
  “那你们应该过得很辛苦吧……”
  感触良多的口气。
“呃不,那个……”
“你们安心吧。我不是那种迂腐之人,不会反对你们的恋爱喔。”
和托鲁的预想恰恰相反——多明妮卡似乎马上相信了阿卡莉的胡言乱语。
她不仅没有质疑他们,甚至还想鼓励他们似地,以强而有力的语气鼓励:
“你们不用客气,就暂时待在这儿等追兵过去吧。”
“……好……好的。非常感谢您。”
托鲁低下头来回答。
虽然不是很喜欢阿卡莉的设定,但事到如今,也只有顺着阿卡莉的妄想设定走了。
不过——
“可是,这样子的话……”
多明妮卡把视线转向嘉依卡的方向。而后者现在还在状况外,一脸茫然的样子。
“那位少女是?”
“啊——……那个……”
托鲁一边暧昧地笑着,一边用手肘小小地撞了一下阿卡莉。
(嘉依卡的事情你要怎么说明啊?)
没错。问题在于嘉依卡。
  抛弃故乡、抛弃家人、抛弃知己,唯有兄妹两人的爱的私奔——不管怎样,如果要彻底坚持这个设定的话,那么嘉依卡的存在就会显得多余或不自然了。现在也没办法说“其实这家伙也是我妹妹”之类的来唬弄她了吧。
(喝嗯。真伤脑筋呐。)
阿卡莉皱起整张脸来。
(我的故事里基本上只有哥哥和妹妹嘻嘻哈哈放闪光的场面耶。所以没有可以让其他戏人物加入的余地哦。)
(那绝对是个大烂作吧。)
托鲁只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如此断言之后……他转头望向多明妮卡,说道:
“还请您谅察。她也是……被赶出家乡的人。”
总之与其突然说个大谎来补破洞,倒不如说点真实发生的事情,还比较没有破绽吧。
至于最要紧的部分就含糊带过就行了。
“因为有缘,所以才一起行动的。”
“……原来如此。”
多明妮卡看了看嘉依卡——然后看了看她极为宝贝地背在身后的棺材,点了点头:
“每个人各有各的情况呐……有的事情,在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之前,也很难开口对毫无关系的其他人说吧。”
“承蒙您的理解,不胜感激。”
托鲁低头答谢。
哎,就算她不知道细节,但光看嘉依卡那“背着棺材行走的少女”之姿,应该也知道嘉依卡的背景情况并不普通吧。多明妮卡似乎自己把嘉依卡的情形想像得很复杂——她似乎认为嘉依卡背后有着惮己i舆论、错综复杂的内情。不知是幸或不幸,或许她刚刚听完了阿卡莉的妄想小说设定之后,想像力也就更容易天马行空了吧。
不管怎样……照这个样子看来,他们暂时得继续扮演“因禁忌之恋而私奔中的落难兄妹,附加另外一位天涯沦落人”的样子呐。
(——哥哥。)
阿卡莉不知为何有些扬扬得意的样子,对着托鲁低语。
(干嘛?)
(这就是所谓的“生米煮成熟饭”了呐!)
(吵死了!)
虽然为了压低声音而无法怒吼出声,但托鲁其实非常不满。
朝着拉提逊市前进的<四月号>之中,基烈特队的六名成员都聚在了一起。
原则上,这个部队是由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担任队长、并负责指挥调动。至于现场的行动,<克里曼>机构则全权委托给他判断处理。换言之,只要亚伯力克遵从机构本部派发下来的大略指示,那么不管他自己决定要怎么行动都没有关系。至于其他的队员们,则只要作为他的手脚,听从他的命令即可。
但亚伯力克本身并不喜欢独裁地使唤部队。
当然,如果有必要的话,有时候他也是会强硬地命令队员们——但基本上如果行动方针、周围状况等等一旦有什么变动时,召集全体队员一起商议,才是他的作风。他自认自己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经验也尚不足,因此他想要从来自不同背景的队员们身上,广泛地吸收更多的意见。
当初也有人对他的作法提出否定的评论,认为他这样做“欠缺统率能力”——薇薇就是带头这样说的人——但如今,全体队员们都接受了他的这种作法。
“……那么……”
副官尼古拉一边将视线落在置放于圆桌上的文件,一边说道。
顺道一提,他前阵子和乱破师青年作战时所受的伤,目前还未治好。而他那原本就很粗札的手臂,因为那一层一层裹得厚厚的白色绷带,让它如今看起来更像一根粗粗的圆木头了。
“是怎样子的心境变化呢?”
圆桌的周围,从亚伯力克开始,顺时钟落坐的顺序是:薇薇、芷依塔、尼古拉、李奥纳多。只有马特乌斯是坐在驾驶座上,驾驶着<四月号>。虽然如此,但他们还是可以清楚听见 彼此的声音。
“感觉好像有太多不太确实的事情呐。”
亚伯力克说道:
“我们的目的是取回阿图尔,贾兹的遗物、抓住嘉依卡,贾兹、同时把她正在收集的<禁忌皇帝>的遗体收回——但是……”
亚伯力克指了指放在桌上、来自<克里曼>机构的资料。
“关于嘉依卡·贾兹的资料实在是太少了。”
虽然这些资料,远比亚伯力克一行人接受任务之前所看到的资料还要厚得多了……但那些
几乎都是冒充成嘉依卡,贾兹的冒牌货逮捕纪录。而关于本人的情报,则和之前的状况还是差
不了多少。
“话说回来。为何会有这么多冒牌货跑出来啊?”
“那是因为……”
话才说到一半……
“啊啊。是因为那个吧。”
尼古拉一脸认同地点了点头附和。
冒充成嘉依卡·贾兹,高唱帝国复兴、四处收集资金的诈骗行为,的确是其中的原因之一。这种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但那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实际上,在亚伯力克一行人开始追捕那位嘉依卡,贾兹之前,早就已经抓到了两名冒充成“<禁忌皇帝>的女儿”的家伙。
但单纯为了赚钱的话,应该还有其他更值得冒充的名字才对。
嘉依卡,贾兹这个名字,相对于可得到的报酬而言,危险性大得并不划算啊。
“哎,说不定情报太少,也是其中原因之一呢。”
说这话的,是位头发华丽地卷着波浪卷的少女——薇薇。
她的外貌常常让人误以为是某处的贵族大小姐,但她的职业却与外貌相当两极——她是名暗杀者。在加入基烈特队之前,究竟是过着怎样的人生,她自己本人似乎并不想多谈……
“——我,嘉依卡·贾兹……”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某处取出了银色假发,并突然戴上了那顶假发。
然后——她像是在祈求着什么似地,双手合十说道:
“我继承了我父亲大人的遗志,要为复兴贾兹帝国而努力。叔叔们,请借我钱吧。”
“哇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
伸出手指指着她大笑的,是尼古拉和芷依塔两人。对此,李奥纳多和亚伯力克则是静静地苦笑着。
“像这样子之类的呐。”
薇薇取下了银色假发,像个淘气的孩子一样,吐了吐舌头说道:
“因为她本来就是个是否真实存在也没人晓得的人物嘛,要装得像其实也很简单吧。要诈骗也很容易呐……毕竟只有银发、少女这几个关键嘛。”
演技、变装等等,是暗杀者的必要技能。这位少女如果有那个意愿的话,恐怕真的可以化身成为嘉依卡,贾兹去行骗呢。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不过……”
亚伯力克说道:
“但另一方面……包括我们正在追踪的那名嘉依卡·贾兹在内,似乎也有几个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诈骗的人呢。”
  “那应该只是帝国余党所捏造出来的‘首领’吧?”
尼古来一边用指尖擦去刚刚因大笑而流出的眼泪,一边说道。
“的确也有这一种嘉依卡·贾兹没错,可是……”
亚伯力克伸手探向桌上的文件。
放在最上面的是,目前已确认过的“嘉依卡·贾兹”一览表。
那数量——真的很多。而其中有七成已经被逮捕起来了。她们几乎跟刚刚所谈论的一样,除了以诈骗为目的之外,便再无其他了……不过问题是,有三名“嘉依卡·贾兹”并非如此。
那三人,全都在被逮捕之后自杀了。
像马特乌斯一样,以支配弃兽的精神为长项的魔法师并不在少数……只要使用魔法,就可以从活生生的人类口中,强行掏出想知道的情报。恐怕那三名“嘉依卡·贾兹”就是因为害怕会泄露情报,所以她们才自己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吧。
换言之,她们肯定有赌上性命也必须要保住的秘密。
而亚伯力克一行人认为,那秘密应该就是——跟帝国军余党有关的情报。
目前基烈特队之所以特地四处追捕着“嘉依卡,贾兹”,就是为了防患于未然——阻止帝国余党发起叛乱、暴动、无差别杀人等等造成社会动荡不安的行为。虽说是“余党”,但贾兹帝国毕竟原是北方的大国——若这些余党全体集合起来,人数应该很快就会多到足以攻克一个小国的数量了吧。
因此,准备好“首领”、以“遗体”赋予其权威,确实是个最为恰当的作法。而这一点,亚伯力克一行人也相当能够理解。
只是——
“马特乌斯。”
“——是?”
坐在驾驶座上的马特乌斯突然被叫到,受惊了似地,动了一下身体。
“你追踪她好一阵子了——在那期间,那名嘉依卡,贾兹有跟貌似帝国余党的家伙接触过吗?”
“哦不,并没有呐。”
马特乌斯一边用手掌摸了摸自己的秃头,一边说道。
他身为一名斥候——亚伯力克一行人在戴尔索兰特市碰上的嘉依卡,贾兹,原本是由他一路跟踪着的。但其实他也只跟踪了仅仅三天左右而已。话虽如此,但在基烈特队之中,他算是盯着那名少女的动向最久的人。
“我盯着的时候,她一直都是单独行动。”
“所以才特地雇用了乱破师啊。”
  尼古拉沉吟。
 经他们调查,那名嘉依卡,贾兹透过戴尔索兰特市的职业派遣公会,雇用了托鲁和阿卡莉兄妹俩,然后袭击了领主阿巴尔特伯爵的宅邸。跟尼古拉对打的那名青年,恐怕就是托鲁本人吧?
不过……如果她是帝国军余党扶植的“首领”的话,这种待遇会不会太过于粗糙了,根本就是放任她随便跑来跑去啊,这样根本毫无扶植“首领”的意义了吧。正常应该要有护卫啊、监视啊,任何形式也好,总该派个人在她身边吧。
“也就是说,她没有——值得信赖的同伴?原本一直没有同伴?”
“这么说的话……”
亚伯力克用指尖一边弹着文件,一边说道:
“她究竟是何方神圣呢?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嘉依卡·贾兹吗?还是……”
“既非诈骗、亦非帝国军余党,而是第三方的——嘉依卡,贾兹?”
芷依塔歪着头喃喃说道。
“与其烦恼她是否为本人,还不如想想她的目的比较要紧吧。”
李奥纳多说道。
“哎……也有可能她真的是本尊,而且单纯只是,想要吊唁父亲h而已呐。”
“当然,的确是有那个可能性没错,但是……”
亚伯力克一边在脑海里回想当时在戴尔索兰特市所看到的少女身影,一边说道。
给人一种充满梦幻感的少女。
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正在谋画着什么大事的少女。当然,也很有可能那全是她的演技所致也说不定——
“千万别忘了,她可能还有其他目的也说不定。抑或许她本身被某人利用,而她自己没
有察觉到自己被利用了——也是有这种可能性的。若是如此,那么绝不可轻饶那些利用她的家伙们。居然利用那么楚楚可爱的少女……”
“…………”
“就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嗯?怎么了吗?大家?”
除了正在驾驶机动车的马特乌斯之外,围在圆桌的所有人全部把视线一同集中在他的身上,而亚伯力克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到这个状况。哦不——毕竟现在是他在发言,而且他又是队长,所以队员们倾注注意力在他身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
该怎么说呢——他们的视线跟平常比起来,感觉温度有些微妙的不同。
“呃,该怎么说呢……”
尼古拉一边搔着脸颊,一边说道:
  “感觉跟以前抓‘嘉依卡·贾兹’不太一样,您对这次的,似乎莫名地——执着?”
“执着?有——有吗?”
亚伯力克歪头思考。
的确,那名嘉依卡,贾兹感觉起来有某些地方跟其他冒牌货不太一样。
那么——
“薇薇?”
他的部下不知为何从怀中取出了针,恨恨地开始用针刺着她刚阳戴在头上的银色假发。亚伯力克见状,不禁困惑地发问:
“怎么了吗?”
“没什么。”
薇薇嘟着脸把假发丢了出去。虽然她应该不是刻意瞄准的,但那假发刚好掉在了马特乌斯的秃头上——而刺在假发里的针,让他短短地发出了“好痛!”的惨叫声。
“哦不,所以说啊,基烈特大人……”
“薇薇只是单纯在嫉——”
尼古拉和芷依塔纷纷开口——下一瞬间……
“——闭嘴!”
薇薇不知何时站起了身、移动了她的身影——少女暗杀者站在他们的背后,作势要把针插入他们两人的天灵盖,同时如此说道。
“我知道了。我闭嘴。”
“好的。我闭嘴。”
尼古拉和芷依塔像宣誓般地,举起一只手如此答道。
“……这是怎么回事,我真是不懂啊……”
“没关系、没关系。这样才是基烈特大人您嘛。”
对着一脸困惑的亚伯力克,李奥纳多一边笑,一边如此说道。

兵法之基本,始于地利——在亚裘拉村时,他学到了这一点。
而在越艰难的情况之下,人类就越容易忘记最基本的东西。但是,只要稍微抽身、试着纵览全体的话,就可以在充满意外的地方打开解决之路——他也学到了这一点。
托鲁谨遵这些教诲,于是决定先到处走走、看看这幢宅邸的内部。
基本的建筑构造,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对外闭锁、向内洞开,这样的建筑样式常见于很多贵族的宅邸——而多明妮卡·斯考达的宅邸也是一样,四角形的建筑物本身自成一道外墙,把中庭与外界隔了开来。
“……真是个十分简朴的宅邸呐。”
托鲁喃喃说着自己对这屋子的戚想。
因为在正式成为领主之前,她原本是个军人的关系吧,所以自身周围全都弄得很质朴。虽然她这种想法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真的是装饰品什么的通通都没有。军人的话,还会穿戴镗甲和武器等物,但也没见到有那些东西。
而且,这宅邸似乎也没有在打扫的样子。
到处都积满了灰尘,托鲁一走过去,就会马上留下足迹。至于这里的气氛,则近似于废弃的房屋……感受不到有人类生活在此的感觉。
“……不过,这情况还真是奇妙呐。”
托鲁一面在走廊上走着,一面夹杂着叹息地喃喃自语。
如嘉依卡说的——如果事态演变成要强行夺走“遗体”的话,他们势必得跟那个龙骑士“多明妮卡,斯考达”杠上。然而,如果要说是不是能够单凭他们两名乱破师、一名魔法师,就能够和龙骑士战斗呢,老实说他非常担心。
“没想到居然会有要跟龙骑士战斗的一天呐……”
龙骑士基本上和其他骑士和战士,是不同种类的存在。
就连想法也都比较接近于亚人士兵。
嘴巴比较恶毒点的人,会称龙骑士为“出卖灵魂和尊严给弃兽的家伙”或是“怪物的一部分”。批评他们已经不是人类的人。也不在少数。
龙骑士把身体的一部分和装锷龙互相交换、移植,而成为了“龙的一部分”。
换言之,身为弃兽的装铠龙把骑士当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因此魔法效果才能够跟装镗龙一样,延展至骑士的身上。
“装镗龙……吗……”
在这菲尔毕斯特大陆上,已确认有好几种可称为“龙”的生物。但那些都不是所谓的弃兽。
而是飞龙和小龙之类的。这些生物并不会使用魔法,智能也没有特别高。“说到底也就只是些
大型的蜥蜴罢了”——也有不少人这么评语。亚裘拉村附近有小龙的群栖地,因此托鲁算是还
满熟识这种生物。
相对于这些“龙”……装铠龙是弃兽。
能够使用魔法、智能也高,而证据就是——它们正如其名,身上都穿有一层皑甲。
正确来说,是它们可以使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硬化、变形,大大地提高自己的防御力。简而言之,装铠龙的魔法是“变化身体”的魔法。
  这不仅代表他们不会受伤。
据说只要使用变化身体得魔法,那么它们就算身受重伤,也能够马上复原。
 而龙骑上身为它们的一部分——也跟它们一样。
 不管装镗龙的魔法离得再远,只要透过“契约”,就能够施展到龙骑士的身上。因此,龙骑士既无法解除武装,也不会“半死不活”。因为只要他们想要的话,都能够随时使出龙的魔法,在瞬间穿戴好铠甲,或者甚至可以衍生造出剑、矛出来。而且,只要没破坏到他们头部或心脏等致命的要害,他们可以随时复原自己的身体。
仅仅如此,龙骑士就已经非常具威胁性了。
但实际上,除此之外,龙本身的攻击力也不容小观。
据说连牛和马等动物都能够轻易地抱起来飞行,装镗龙的那副巨大身躯,想当然耳,具备了人类无法与之比拟的强大力量。揍、踢、摆尾、拍翅等等,光靠这些单纯的攻击,装镗龙就可以一击摧毁房舍、或穿洞在城墙上面。
因此,就算它们不把魔法应用在攻击上,但那并不代表它们“攻击力很弱”。
“如果有什么弱点就好了呐……”
老实说,关于装镗龙的生态,几乎没有人知道。
它们的数量原本就很稀少了——再加上龙骑士在各国被视为军事机密,因此就渐渐没有了关于它们的情报。从战场上回乡的乱破师前辈,虽然有说给托鲁听过,但托鲁也就耳闻过而已,未曾见过真正的装镗龙本尊。
据说装镗龙本身神出鬼没——即使是和龙骑士相同阵营的士兵们也是一回神才发现龙居然就在附近;但它究竟是如何接近的,却没有人知道——以它巨大身躯居然能够行动得这么隐密,听说很多人对此深感恐惧。
“如果很大只的话,那就在屋里战斗比较好吧——把屋子整个弄塌、将她活埋的话,就一了百了呐。”
如果事态演变成要对战的话——就把多明妮卡,斯考达诱进屋中,至少可以避免装镗龙的介入吧。
托鲁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打开门屝,走出到中庭——
“…………!”
那儿站立着一位少女。
简直就像是开在沙漠中的一朵鲜花一样——十分突兀。
中庭里空设着小小的花坛,但花坛里面并没有种花,反而只长满了杂草。像是在弥补那任其荒废的花坛似地,那位少女清雅秀丽、楚楚可怜地伫立在那儿。
“是谁……?”
  托鲁的声音里有一丝紧张。
因为他完全感觉不到那少女身上的气息。
(难道是奇伊那家伙的同伙?)
就算他像这样子直直地眺望着她,也丝毫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她的年龄看起来似乎还未满十五岁,应该跟嘉依卡同年吧?或者应该比嘉依卡小个一两岁左右吧?
她身穿胭脂色的的洋装,长发则用红色的发饰绑着。她的容貌可爱动人,但感觉不会太过花俏。就像是个清新纯洁的梦幻美少女。
“……那个……”
托鲁出声。
但少女毫无反应。
她究竟是……何方神圣呢?在这座宅邸里,除了多明妮卡之外,他就戚觉不出其他的气息了。现在也一样没有感觉到其他的气息。虽说也不是没有消除气息、偷偷潜入的技法——但像这样子明明就站在自己的眼前,托鲁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气息,这也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是——”
托鲁一面朝着她走过去,一面仔细地端详着她的样子。
那名少女完全没有注意到托鲁的存在。
只是呆呆地朝着半空中投射着自己的视线。
那简直就像是——
“……哼嗯。”
托鲁弯下身体,用手指拈起滚躺在中庭里的砂石,然后用指尖把砂石对着少女弹飞了出去。
 砂石直直朝着少女而去——
“果然如此呐。”
——砂石穿透了少女。
少女是个幻影。海市蜃楼……哦不,应该是幻灯机之类的吧。
托鲁也曾经听说过,有一种装置可以把没有实体的幻影,弄得像是真的有人或真的有东西杵在那儿。虽然会以为是魔法,但实际上似乎只是单纯的机械所造成的效果而已。但说到底,幻影还是幻影,一旦有一点点气温变化、湿度变化,或是光影变化,马上就会变得模糊不清,因而很容易被人发觉是幻影,所以似乎是一种很容易受到影响的装置呢。
“是用来代替谁的肖像画吗?”
托鲁蹙眉喃喃说道。
这虚像刻划得也太过鲜明、精密程度高得简直似乎能够用手碰触得到似的。托鲁一时兴起,不禁向那虚像伸出了手——
  “——不准碰。”
  一道平静的声音如此告诫。
  “…………”
  托鲁回过头望向背后。
  当然,他刚刚早已察觉到有人逐渐接近的气息,但是……
  “啊……不是……我……”
  托鲁装作十分慌张不安的样子。
  中庭的彼端——多明妮卡正站在那儿。
  “……抱歉。”
  像是在为自己一瞬之前所丢出的话语道歉似地,多明妮卡摇了摇头说,,
  “那原本就不是做来给人家想碰就可以碰的。”
  “……哦不。我才该向您道歉。”
  托鲁一本正经地低下了头。
  “因为实在是太漂亮了,所以我……”
  “……漂亮……吗?”
  像是在回想些什么似地,多明妮卡垂下了眼低喃。
过了一会儿——她把视线调回到托鲁身上,脸上浮起微笑:
“谢谢。”
“……这位是?您的亲人?还是……?”
托鲁一边问,一边在心里描绘好了他大概的想像。
被制成幻像的少女……有几处看起来跟多明妮卡相似的部分。本来他以为这是多明妮卡小时候的样子,但虽然她们身上有好几个共通点,但整体的氛围却有些不太一样。多明妮卡的身上,并没有像这位少女一样,有那种摇曳在风中的花草般的梦幻感觉。多明妮卡看上去反而比较像是深根耸立于大地的树木一样,内心极为强韧的感觉。
“……露婕,斯考达。我妹妹。”
多明妮卡——不知为何踌躇了一刹那,间隔了一阵子之后才回答他。
“原来如此。”
托鲁一边点头,一边重新眺望审视着那个露婕的幻影。
托鲁感觉露婕的那个容貌有几处跟嘉依卡颇为相似。但若问他具体上是哪几个地方,他其实也答不上来。或许多明妮卡对托鲁一行人如此百般好意,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也说不定。
“…………”
  “…………”
托鲁和多明妮卡之间横互着沉默良久。
两人一直凝视着露婕的幻影……
“你不问吗?”
多明妮卡似乎忽然厌倦了这段寂静似地,开口向托鲁问道。
正如前违所说,这幢宅邸里没有其他任何人。多明妮卡自己都这么说了,而托鲁也从气息方面证实了她的话。也就是说……多明妮卡现在并没有和这位妹妹一起生活。
而且还特地把妹妹的幻影摆设在中庭里。
她的用意——从这些地方可以推测得出来的可能性并不多。更别说当别人要碰触那个幻影时,她那无法自己的排斥感……那代表着她心里某种深刻沉重的执着。
就像是对那些再也无法得到手的事物一样的执着。
也就是说……
“她已经去世了?”
“…………是啊。”
 多明妮卡脸上浮现出充满自嘲的表情,说道。
  她被托鲁如此问了之后,反倒像是放下心来了似地,叹了口气继续道:
“就在我上战场作战的期间呐……”
“…………”
就像之前托鲁跟嘉依卡游说了哈丝敏的故事一样。
或许多明妮卡希望有人——和自己毫无利害关系的陌生人,也能听听她说关于自己妹妹的故事吧。她不仅救了托鲁一行人,甚至还特地招待她们到自己的宅邸,或许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也说不定。或者,她是因为听了阿卡莉捏造的“设定”之后:心里面的罪恶感使她想要这么做;
 又或者,就像是在跟别人交换秘密一样,她也想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以取得自己内心的平衡也说不定呢。
“我最重要的妹妹。但是她却已经死了。我没能守护得了她。”
“请节哀顺变。”
托鲁直截了当地如此说道。
托鲁心里很明白:片面无谓的安慰之词,反而往往会践踏了生者的心意。就算费尽唇舌、说尽千言万语,也已经唤不回死者了。那么,不如沉默以对,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吊唁死者的方法呢。
“当初会选择成为龙骑士,就是为了想要让妹妹过着更安全、更富裕的生活。我的双亲部很早逝,所以我们姊妹两人互相肩并着屑,一起熬了过来……”
   多明妮卡脸上浮现出自嘲的笑。
“真是愚蠢呐。明明应该是为了妹妹才成为龙骑士的。结果回过种来才发现,就是因为成了龙骑士,才没能守在妹妹的身边保护她。”
龙骑士是战场上强大的战力。
尤其是他们那出类拔萃的防御力,相当适合在战场上打头阵。
光只要有一名龙骑士脱队,就会让整个部队、整个军团的损耗率大幅改变。恐怕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龙骑士在战场上就算想脱队也没办法脱队。当初应该有很多人是因为她而存活下来的吧。就算她再怎么想见妹妹一面,也不能就因为这个理由,而向友军士兵说“去死”吧。
(现在等同于隐退的生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之后,现在她对领主的权势、龙骑士的名声等等,全都毫无兴趣了吧。
“原本……斯考达家是个没落的骑士世家。”
多明妮卡讷纳地继续说道:
“父亲大人上了战场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母亲大人也因病去世了……我们所有的领地也很小,也没有雇用别人的余裕。说斯考达家随时会消失也不奇怪。村民们一看只剩下我们姊妹两人,也开始瞧不起我们斯考达家。征税也迟迟不交……生活一度变得非常困苦……”
虽然说税收减少了,但领主毕竟有所谓领主该过的生活。
不能和村里的庶民过着一样的生活,不然会导致村民们愈发丧失对斯考达家的敬畏。受人敬畏,才是真正所谓的领主。
然而……就在多明妮卡去了战地之后,斯考达家就只剩下一名尚未成年的少女了。在村民之中,似乎有不少家伙认为这样子的斯考达家“很好对付”。
于是他们涌入了斯考达家——要求她妹妹应该为了村民们,把家中所有财产全都交出来。
她们勉勉强强维持着领主世家的门面,但村民们却似乎因此认为她们“奢侈”。村民们指责她们在领地内的村人们因贫困而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斯考达家却什么办法都不想、什么事情都没做,就只是日夜过着铺张奢侈的生活。
露婕……迫于无奈,只好把家里的财产家具几乎全都提供给了村民们。
不过斯考达家代代相传的几样物品,譬如祖先传下来的剑和镗甲、国王御赐的美术珍品等等,露婕则坚持拒绝不肯交出去。因为那些是象征斯考达家的骑士门第的最后一道门面。母为了守护斯考达家而死、姊姊把斯卡达家嘱托与她,所以她自己也必须好好守护这个家族的名誉才行——当时露婕肯定是这样子想的吧。
然而,村民们却不能体察谅解她的这个想法。
据说有好几个不讲理、发怒发狂的村民殴打了她——而被推倒的露婕,因为伤到了要害,所以就这样子情况恶化而死了。
  “或许你已经在拉提逊市听到过了也说不定……”
多明妮卡表情扭曲,自嘲地说道:
“知晓了事实之后,我……把对我妹妹出手的村民们全部杀死了。”
(……原来如此。所以才有“嗜杀村民”的传言啊。)
托鲁在心中如此暗自想道。
多明妮卡的行为,虽然可以视为领主自己对那些擅自向领主家人动手的家伙们所下的制裁……不过虽然说是领主,但如果没有公开审判,就直接独断专行地杀人的话,果然还是会被认为是失心疯了吧。更何况多明妮卡是个龙骑士。那些对露婕动手的问题村民们,应该没有任何足以抵挡龙骑士的方法吧。
“我本身早就做好接受惩罚的觉悟了……但讽刺的是,我在那场大战末期,立了好几个大功劳,所以……国王也没有多加责难,也得到这个城镇作为新的领地,于是就搬到这儿住了。”
“……原来如此。”
多明妮卡对统治领土几乎不抱任何兴趣,恐怕就是基于这个缘故吧。被迫要尽统治者的义务,结果却因此连自己妹妹的性命也丢了,如此也难怪她会想要抛下一切,让领地“随便怎么做都行”。
“……唉,抱歉。”
游说完故事始末的多明妮卡,无力地摇了摇头:
“净说些跟你无关的事情。你就当作过夜费用听听吧。还请你见谅啊。”
“不不,您不用介意。”
托鲁回答。
不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为何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托鲁在脑袋的小小角落里忽然如此想道。
多明妮卡应该没有说谎吧。她就算在这儿对托鲁他们说谎,她也拿不到什么好处啊。
不过……
(是因为时间已经过了很久的关系吗?)
多明妮卡游说妹妹的故事时的口吻,似乎有种淡定——简直就像是照本宣科、呆板地念着故事书一样的感觉。当事者亲临悲剧的现场、因愤怒而失控杀死所有动手的村人——如此激烈的喜怒哀乐、沸腾喧噪的情绪,他刚刚却完全没有感觉到。
据说治疗“绝望”这个病症最有效的妙药,即是时间。
那么,应该是她在经过了好几年的岁月之后,终于走出了自己妹妹逝世的阴影了吧?
还是说……
  (因为她是龙骑士的关系吗?)
龙的魔法,连心里的痛楚也能够治愈得了吗?
还是因为成为了龙的一部分,而丧失了人类的感情了呢?
“对了……”
托鲁一面装成偶然注意到的样子,一面问道:
“斯考达大人是名龙骑士,是吗?”
“是啊。怎么了吗?”
多明妮卡歪着头回问。
托鲁一边环视中庭,一边问出心中最为在意的事情。
“我没有看到装铠龙的身影呢,请问是在哪里呢?”
正如之前所说的,龙骑士是“龙的一部分”。
“龙骑士的誓盟”——和装镗龙之间的“契约”,一旦缔结了之后,除非有其中一方死去,否则契约是解除不了的。不管双方离得再远“契约”都是有效的缘故,因此他们似乎也不需要一天到晚都待在一起的样子……尽管如此,听说他们大致上都是一起行动的。
 然而,这幢宅邸里,似乎并没有龙的样子。
 当然——龙应该还没有死吧。毕竟托鲁他们确实看过了多明妮卡利用龙变化身体的魔法“换装”的过程。
“啊啊……这件事啊……”
多明妮卡一脸暧昧地点了点头。
有一瞬间,她露出了沉思般的表情。之后随即——
“因为某些……缘故,它目前不在这儿。”
她如此说道。
看来她似乎并不打算仔细说明那个“缘故”的具体内容呐。
“哎,不过这样也比较好吧。”
“您的意思是……?”
“因为对普通的人类而言,龙是——弃兽的一种嘛。附近有龙在晃来晃去的话,你们也没办法安然入睡吧。在战场上时,就连士兵们也都尽可能离我远一点地扎营休息呢。”
“但据说装铠龙别具一格……?”
虽然总称为“弃兽”,但装镗龙和大海魔比起其他的弃兽,智能要高出非常非常多。因此人类似乎无法用魔法完全支配它们的精神。反过来说,正因为它们是具有智慧的怪物,所以才能够和人类建立非单方面支配或从属的关系,而是互助的关系——即“缔结契约”。
“一样。”
  多明妮卡攘头说道:
“异形就是异形。无论龙心里再如何作何感想也都还是异形。因此人类才——啊啊,没事。”
多明妮卡话才说到一半……她似乎还想讲些什么,但是却停下不讲了。她摇了摇头,隐晦不明地结束了话题。
“总之你可以不用放在心上。”
“……喔。”
托鲁暧昧地答道。
就算对方说可以不用放在心上,但他们可不得不在意啊。
万一他们逼不得已要从多明妮卡的手上夺走“遗体”而与她对战时,如果他们不知道装《龙身在何处的话,那他们不就不能发动奇袭了嘛。
话说回来……在考虑这些之前,得先确认多明妮卡是否真的拥有“遗体”。
“对了,斯考达大人。”
“什么事?”
“刚刚您说您在战争中立了大功劳……”
“……是啊。拚死作战之后所得来的结果呐。”
“具体而言,是什么样子的功劳呢?”
“我也参与了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
多明妮卡爽快地回答。
但她绝不是在自夸炫耀,反倒像是在违说一件可耻的事情一样,表情相当的厌倦。果然旦因为妹妹的事件的关系吗?——她似乎无法对自己的武功功勋戚到引以为荣的样子。
“这个领地,也是因为这个功勋而获陛下赏赐的。但老实说,露婕已然不在的现在,即植拥有这块领土,也只是带给我困扰而已……呐。”
“也就是说,您对世俗的权势、名声、财宝都已经没有兴趣了?”
“……是啊。我的心中已经无法产生任何兴趣了。”
多明妮卡爽快地肯定答道。
(…………若是这样的话……)
她有可能已经撒手把“遗体”转送给别人了。
或者她还没撒手交给别人的话——也许他们可以用交涉的方法,请她把“遗体”让出来。
“怎么会问我这些呢?”
多明妮卡脸上浮现出讶异的表情,开口向托鲁询问。
看来他问得太过深入了。
  “呃没有啦……只是觉得领主大人……贵为一介贵族,却太过于……这么的……”
  “却生活得这么朴实寒酸……吗?”
  多明妮卡脸上浮起些微苦笑。
  “是的。说实话,我的确是想这么问。所以……您为何要过这种生活呢?”
  “坦白说,我已经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了。”
  多明妮卡以淡淡的口气说道。
  “但尽管如此,如果你不管怎样也好,都硬要我说出我的愿望的话——”
  讲到这儿,她突然噤声不发一语。
  像是在追忆着什么似地——多明妮卡以飘渺的眼神望着上空。
  “如果硬要您说的话?”
  托鲁催促。
  虽然她似乎有那么一刹那,犹豫着是否该回答他。不过……
  “虽然我觉得这是个不合时宜的愿望……”
  多明妮卡将视线调回来,看着托鲁说道:
  “我想再次站到战场上去。”
  “…………”
  在漫长的战国时代结束之后,紧接着而来的承平时代。
虽然托鲁原本一直以为,厌倦承平时代的人,只有像自己一样的极少数人类而已——哦不,不是极少数,实际上应该只是“非多数派”吧。但尽管如此,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遇见跟自己一样期盼着战乱期再次到来的人。
而且那个人居然还是消灭了贾兹帝国皇帝的其中一人。
就连嘉依卡本身,都并未期盼着战乱了——
“对了。关于用餐啊……”
多明妮卡倏地切换表情,然后说道。
“啊……是。”
“老实说,我这儿的食材都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呐。有时候我会去狩猎,所以有一些鹿和山猪的熏肉……大概就只有这些了吧。”
“您不用介意,我们会自行处理。劳您费心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托鲁说完,对着她低下了头。其实,包括<斯维特莱纳号>里的保久食品在内,他们其实还囤积着可以接连吃个一周左右的食料和食材。
“这样啊。那你们可以随意使用这屋子里的厨房,没关系。”
“……是!”
托鲁颔首。
然而——
(这是怎样?总觉得好像——有点怪怪的。)
如果问他究竟是哪里怪,他果然还是无法以雷语表达出来啊。
有好几个部分充满着无以名状的不对劲感觉,隐隐约约地残留在托鲁的脑海之中。

分配给他们的房间在二楼最深处。
“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这栋屋子。”
和多明妮卡在中庭说完话之后——托鲁重新绕了屋内一圈。
虽然规模有些偏小,但建筑物的构造本身并没有太特别之处。这房子的构造其实在贵族宅邸中算是很常见到。托鲁和阿卡莉身为乱破师,因为有时要承接一些暗杀的任务,因此他们对这种房屋构造也略知一二。
然而——有一个奇妙的地方。
这房子似乎没有经年使用的样子。只看墙壁和柱子的话,简直就跟新盖的房子一样完全崭新——毫无任何受损伤痕——但地板却遍布着堆积如山的灰尘。看来这屋子在盖好之后,就一
直无人人住,被放置不用至今的样子。
该不会——多明妮卡除了自己的房间之外,完全都不踏入其他的房间吧。
事到如今已对名声、财产都毫无兴趣的多明妮卡——正因已无所求,所以她只要有个能够遮风避雨、让她安然入睡的地方,其他不管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她就算这么想,也一点儿都不奇怪。
但话虽如此——
“……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呐……”
托鲁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打开分配给他们的客房的门。
虽说规模比较小一点,但真不愧是贵族的宅邸呐……客房内部相当宽敞。托鲁和阿卡莉在戴尔索兰特市生活时所住的破屋,应该可以完全放得进这个客房里——如此可以想见这客房到底有多大了。虽然毫无装饰品之类的摆饰,但睡床、烛台、书桌等等,有客人要过夜时会需要用到的东西,全都一应俱全。
不过——经年累月都没人使用过的情形,也跟前述其他部分相同。
灰尘满布,而且都积得厚厚的一层。里面的空气也都闷闷的、感觉毫不流通。只开一下下
窗户,是无法完全冲散掉这种戚觉的吧——弥漫着有如废墟般的独特霉味。
  而在哪之中——
“…………”
托鲁皱起眉头。
只有放在墙边的睡床四周,莫名地特别干净。
唯有那个地方特地重点式地清扫过了。隔了好长一段时日,他们总算可以在有屋顶的建筑物里面睡觉了啊——因此托鲁他很能够理解想要赶快准备好寝具的心情,但是……
“……阿卡莉。”
“什么事,哥哥?”
站在床旁边的阿卡莉回覆。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啊,哥哥。只要是我最敬爱的哥哥所问的问题,上从内衣裤的颜色,下至生理期的时间,不管你问再怎么令人羞耻的问题,我都很乐意回答你的。”
阿卡莉不知为何紧握着拳头说道。
很明显可以感觉得出来——她完全弄错该提起干劲的时间点了。
“前提是我得问令人羞耻的问题,是吗?”
“因为你特地先问我‘可以问问题吗’,所以我还以为你一定是打算要问我令人羞耻的问题呢。”
“是说,就算知道了别人的内衣裤颜色,那又能干嘛啊?”
“哥哥不戚兴趣吗?”
“至少我对你的内衣裤颜色不戚兴趣。”
“原来如此。果然比起内衣裤,还是内衣裤里头的东西比较重要吧。”
“才没有人说那种话咧!”
“顺道告诉你,我现在可没有穿喔。”
“喂!”
“我开玩笑的。”
阿卡莉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想问你的事情是‘这个’啦。”
托鲁一边叹气,一边伸出手指指向睡床。
那本身是个极为普通的睡床。上头附有绸帐,看起来的确是个非常贵族风味的家具,但是睡床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大书特书的部分。
“为何有两个枕头呢?”
“因为放了两个枕头啊。”
  “谁当的?”
“我放的。”
“你是想玩丢枕头吗?”
“如果哥哥想玩的话,我是不会阻止你的。但只用两个枕头玩的话,感觉数量上有些不十足够呢。”
“…………”
托鲁半眯着眼瞪着阿卡莉。
但阿卡莉反而一点儿也不畏怯,以大方凛然的态度承受着托鲁的视线。
“也许哥哥忘记了也说不定。我们这对甜蜜恩爱的兄妹,因彼此这段禁己i的爱而焦心劳神从故乡私奔之后,在亲人家族的追捕下,四处逃跑流浪。”
阿卡莉对托鲁说道。语气就像是在告诫着理解能力低下的弟弟或妹妹似的。
“……甜蜜恩爱个鬼!”
“我开玩笑的。”
“废话,当然也只能是玩笑。”
“但只有一半是。”
“全部都是好吗!”
托鲁呻吟般地哀号。
“总而言之,为了不要让那个龙骑士发觉到我们很可疑,我提议我们现在有必要彻底扮演成一对背德禁忌的兄妹。”
因此睡在同一间房间、同一张床上,也是有其必然性在的——阿卡莉强辩。
“在这密室之中,不需要耍这些猴戏啦!”
托鲁说完,环顾了四周。
“话说回来,嘉依卡人呢?”
“在隔壁房间。”
阿卡莉手指着墙壁。
“我有几件事想找她谈谈。在哪一问房间谈比较好?”
“这问比较好吧。好歹也是间双人房嘛。”
仿佛知道托鲁是认真正经地在问她话,阿卡莉立即回答了他。
“顺道一提,我大略地调查过了,这个房间似乎并没有藏了什么传声筒等等之类的装置。
 我想隔壁房间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阿卡莉说道。
如果要在初来乍到的地方寄宿过夜的话,他们首先会在最一开始的时候,怀疑是不是有被设了什么机关陷阱——这是乱破师的习惯,或者该说是他们的习性。有些极端的情况,暗杀者很有可能就潜藏在床铺的下面。窃听用的传声筒、监视用的魔法装置等等,如果这地方巧妙抽藏了这些装置,那他们若不好好地注意调查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现到那些装置。
“我知道了。我去叫她过来。”
托鲁说完之后,再次返回到走廊上去。

“——好人。”
嘉依卡如此说道。
“多明妮卡·斯考达。”
“哎……你说的也许是没错啦……”
托鲁交叉着双臂叹道。
从隔壁房间过来唤嘉依卡过去之后——托鲁随即向她们提了一个提案。
“非常亲切。”
嘉依卡一边敲打着床铺,一边说道。
的确如她所说——多明妮卡相当善待托鲁一行人。当然,这也许是因为她还不晓得托鲁一行人的真实身分和目的的关系吧。但尽管如此,她竟如此热心接济素昧平生的路人,真的算是过度礼遇了。一般对于自报身分姓名的陌生人,是绝对不会请入自己家门的。
“她会这么亲切,应该是因为嘉依卡在的关系呐。”
托鲁说道。
“呣咿?”
“听说她在战争期间——哦不,应该是战争之后吧,失去了妹妹。从这个房间也可以看得到吧,在中庭的‘那个’。”
托鲁的手指向窗户。
不消说,“中庭的那个”指的就是露婕·斯考达的幻像。
“她把嘉依卡跟自己的妹妹重叠在一起了吧。你们年纪应该差不多岁数吧。”
“……确实是呐。”
在窗边往下望向中庭.阿卡莉点了点头说道。
“她似乎仍在自责当初出门打仗而无法保护妹妹的自己呐。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对名誉、财产、权力之类的,变得不抱任何兴趣了吧。或者她对这些方面的漫不经心,也是其中原因也说不定吧。”
  已经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如果她的态度已转变至此,那么确实就算未曾见过面的陌生人打算进驻到自己的家里,她也不会在意的吧。就连陌生人的真实身分亦然,通通都无所谓。
“不过啊……哥哥。你什么时候听到那些话的?”
阿卡莉从窗边走了回来,问道。
“刚刚在中庭的时候。”
“真不愧是哥哥。”
阿卡莉深戚佩服的样子,手臂交叉,点着头说道:
“松懈女人的警戒心的高明手腕,真的是你天赋的才能呐。”
“你到底是在夸奖我、还是在辱骂我啊?”
“当然是在夸奖你啊。我怎么可能会辱骂我最敬爱的哥哥呢?”
阿卡莉大大地摇了摇头——然后像是突然发觉到了什么似地,啪的一声双掌互拍了一下。
“哦不。还请等一下,哥哥。如果哥哥其实‘比较喜欢被辱骂’的话,敝人在下我阿卡莉亚裘拉,会全心全力地一直持续辱骂哥哥你的。”
“够了。你给我闭嘴!”
“当然,如果你有需要的话,绑缚、敲击、践踏、踢打,我通通都可以……”
“闭嘴!拜托你了,给我闭嘴!”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不过,没想到那个多明妮卡·斯考达居然也这么喜欢自己的妹妹啊……”
“就跟你说给我闭嘴了!不要随便把别人的情况也拿来跟你那异于常人的题材相提并论!人家是普通的亲情,普通的!”
多明妮卡对露洁的爱,只是家人之间纯粹的亲情吧。
至少不是又骂又绑又打又踢等等之类的爱……托鲁心想。他想这么相信。哎,虽然他也不晓得多明妮卡她们之间的详细情形呐。
“总而言之……”
托鲁假咳了一声,强行将话题转回到原本讨论的事情上去。
“如嘉依卡所说的,多明妮卡,斯考达并不是坏人这件事,或许的确是如此吧。而她跟我们也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如此善待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她做到这种程度,可以说是个大善人了。但是呢……”
托鲁的手指正对着嘉依卡的鼻尖。
“你忘记了吗——嘉依卡,贾兹?那个龙骑士,应该是杀害了你父亲的仇人之一喔!”
“…………”
突然——嘉依卡的表情黯淡了下来。
  没错。实际上多明妮卡如今是否还持有着“遗体”,这个先暂且不提。但她很有可能既是 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的中心人物,亦恐怕是直接动手打倒阿图尔,贾兹的“英雄”之一。
“…………”
眼看着嘉依卡的表情逐渐黯淡消沉下去。
一直尽量不去想的事实,如今被人直接点破,想来她的心情应该十分忧郁吧。她俯着头,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互相握在一起。
“呃不,那个,所以……”
慌张出声的托鲁。他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如此的消沉。他原本是想要她多紧张一点,才说了那句话的……这个样子反而感觉像是他在欺负嘉依卡似的。
“我…我并不是说你、你一定要怨恨她什么的喔……”
“…………”
“啊啊,可恶。什么嘛,都是我的错吗?”
像是要寻求阿卡莉帮忙打破这个窘境似地,托鲁回头看向了阿卡莉。
“原来如此。”
阿卡莉双手环起,大力地点了点头说道:
“这么做就可以引起哥哥的动摇啊。很厉害嘛。”
…一不是你该感到佩服的时候啦!”
托鲁束手无策地大叫。
对着这样的托鲁—
“……向你谢罪。托鲁。”
嘉依卡如此说道,脸上的笑靥看起来有些笨拙生硬的味道。
“托鲁,着想,努力。不需要,抱歉。”
嘉依卡的大陆通用语依旧仍只是一些破碎片断的单词排列组合,因此很难理解她其中的意思——不过,哎,总之她应该是说“托鲁很努力为我着想,所以不需要觉得抱歉”吧。她似乎试着用自己的方法“安慰”、或者该说是“体恤”着他。
“啊——……”
托鲁搔了搔脸颊。
总之他先把这份害臊撇开不管吧……
“所以无论怎样,嘉依卡是绝对反对我的这个提案啰?”
“喝……”
嘉依卡一脸困惑的样子,呻吟道。
“但以现状来看,这是最保险、最确实的方法了……”
  托鲁提出的提案是——“下药”。
直截了当地说的话,就是“毒杀”。
 假设……现在已经确定多明妮卡手上确实拥有“遗体”。
 但是,在这之后——他们该怎么做呢?这才是他们遇到的问题点。
 当然,他们可以期待多明妮卡就像嘉依卡所说的一样是个“好人”,然后坦率地跟她交涉说“请把遗体让给我们”——这也算是个法子。
如果多明妮卡对世俗的财宝、权势毫无兴趣的话,那么“遗体”作为一种财宝虽然很有价值,但应该也不成问题的吧。多明妮卡愿意爽快地把遗体交给托鲁一行人的这个可能性,也不能说是没有。
但是……如果她开口问他们“为何想要贾兹皇帝的遗体呢?”,到时候他们该如何回答才好呢?
在这世间,“贾兹皇帝是战乱时期的万恶根源”的说法已根深蒂固。虽说她实际上已经隐退了,但龙骑士在那个<禁忌皇帝>的女儿面前,是否还能继续维持当一个“好人”呢……她们完全没有把握。
如果请她让渡“遗体”给他们的要求,被她拒绝的话…:
(到那时候,她应该会比现在还要更难打倒吧……)
因为到时候,多明妮卡肯定会对托鲁他们抱有警戒之心。
而不管是用奇袭还是什么其他招数,想要打倒心里已抱有警戒的龙骑士,恐怕是近乎不可能了吧。
就算想利用她的弱点……但因为她“已经失去了最爱的家人”,如今已看破红尘的她,要怎么利用她的弱点使她动摇,托鲁真的完全无法想像。
因此……与其冒这些风险,还不如趁着她现在还未警戒他们之前,先祭出最保险的手段来吧——这正是托鲁向她们所提出来的提案。
不过,下毒、下药之类的对龙骑士是否有效——这点托鲁也不清楚。
来自于装皑龙魔法的自我修复能力,除了外皮上的伤口之外,不晓得是否也能顾及到内脏、抑或是神经呢?老实说,龙骑士的人数不只极为稀少,就连其能力的全貌,也被视为军事机密;因此,关于龙骑士的相关资讯,往往事实与虚假互相交错,让人难以弄清其全貌。
为了保险起见,果然还是对她下“远超过一般致死量的毒物”比较好吧。
就算这样也杀不死她的话,至少作用于神经的毒物,应该可以让她的身体暂时无法动弹吧。只要头没被砍掉,龙骑士都是死不了的——反过来说,对龙骑士而书,像脑一样复杂的部位,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复原,要不然就是根本无法复原,这两种情况之一吧。
“哎,说到底,我们毕竟是乱破师啊。”
  托鲁叹了口气,说道: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虽然这次的目的并非我们乱破师的目的。”
“……托鲁?”
  嘉依卡眨了眨她紫色的双眼。
 托鲁毫无迟疑,以明确干脆的口气如此告诉她:
“如果硬要我说的话,我的目的,就是要实现你的愿望。我的主人。”
“托鲁……我……”
惊讶、喜悦、胆怯、焦虑,还有其他好几种情绪,复杂地在她的脸上交错混杂着。
  嘉依,凝视着托鲁。托鲁则硬生生地以冷淡的声音——极力排除掉他自己本身的戚情的声音,对她一道:
“因此,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做法的话——比起达成‘收集遗体’的这个目的,你比较想当个像多明妮卡·斯考达这样子的‘好人’的话,恕我们无法中止原本的目的。”
有所得,则必有所失。
纵使那是个名为“夺回”的行为。
时间。金钱。名誉。友情。爱情。信赖。其中必定会失掉些什么。
“虽然我想出了我的做法,但采用与否,是身为雇主的你的权利。”
“…………”
嘉依卡脸上浮起逡巡不定的表情,看了看托鲁,然后接着又看向了阿卡莉。
但阿卡莉只是沉默地点了个头而已。仿佛是在说她与托鲁持相同的意见。
“哎……我也不是要你现在马上就做决定啦……”
托鲁站在垂着头的嘉依卡身前,仰视着与她完全相反的方向说道。
果然他现在怎么也不忍去直接面对她的脸。把自己的心灵、技能、身体全部都当作工具来操纵驾驭——身为以此为圭臬的乱破师,托鲁不禁觉得自己真的是还未够班呐。
“我想我们应该没有多少时间了。那个骑士一行人也很有可能随时都会追上来。”
“……了解。”
嘉依卡的眉间挤满了皱摺。她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如此对托鲁答道。
不过——
(哎,看来现在没办法在这里马上决定吧?)
托鲁在心里估量着。
嘉依卡的踌躇,应该就跟初次上阵前后的战士所罹患的某种心病是一样的。
不管是战士、骑士,还是乱破师——以作战为己业的人,都是一样的。
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内心里想着要砍杀“敌人”这个抽象的存在,而不停地进行修练……然而一旦实际上了战场,亲眼看到活生生、会呼吸、会流血的“敌人”就站在眼前,有时候长久以来做好砍杀敌人的觉悟和决心,都会在那一瞬间烟飞灰灭。而上战场之前一面吐血一面镌刻在自己身体里的技能,也无法随心所欲地使将出来了。
是的。所谓的“敌人”,其实既非记号、亦非物体。而是活生生的人类。
虽然这话听起来理所当然,但作为知识而理解在脑袋里的事情,和自己用五宫实际感受到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嘉依卡……在戴尔索兰特市所进行的袭击,恐怕是她最初的“夺回”行动吧。
那是她第一次拿回了一部分的“遗体”。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么像是从别人手中夺走某个东西的行为——跟别人互相敌对的行为,她应该几乎都还没有什么实际的感受吧。更何况,当时戴尔索兰特市的领主毫不迟疑地动手欲置托鲁他们于死地,因此当她面对这样子的敌手时,就不会受到良心的苛责了。
然而——多明妮卡,斯考达的情况却不一样。
在心里还没作好准备要把她当成敌人对待之前,就已经巧遇了她,而且还被她拯救,最后甚至还接受了她的好意。
因此,嘉依卡无法做出觉悟,以多明妮卡的“敌人”身分,站在她的面前。嘉依卡现在只想在她的面前当一个“好人”。
托鲁觉得这件事本身并无所谓的对错。
他甚至觉得她这样子反而更有人性,其实是件好事。
不过……
“…………”
嘉依卡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凝视着自己的膝盖。

“虽然不晓得是不是能合领主大人您的胃口……”
托鲁如此说道,并在多明妮卡的面前放下了餐盘。
现在他们人在斯考达宅邸的——餐厅里。
托鲁一行人邀请了多明妮卡一起共进晚餐。
斯考达宅邸的厨房,看来已经有好几年都未曾有人使用过……上从调理器具、下至炉灶。
  全都蒙着厚厚的灰尘。托鲁和阿卡莉清扫了这些东西、把它们整理成能够使用的状态之后,从<斯维特莱纳号>搬了些食材进来厨房,然后做了些简单的餐点。
顺带一提……有些笨拙不灵光、常常失败出错的嘉依卡,老是弄倒这、打翻那的,反而给他们添麻烦,于是他们索性把她赶出了厨房。和其他地方一样积满灰尘的餐厅,就是由嘉依卡清扫干净的。
“虽说我是领主,但老实说,我待在战场上吃喝拉撒睡的时间还比较长。舌头可没变得那么挑。哎,不过我还真有点怀念呢。”
——多明妮卡笑道。
 放在她面前的是——用骨髓汤泡软干肉之后和蔬菜一起炒好的菜肴、以及炒蛋跟已经切好的面包。这一套餐点,无需耗费什么工夫,但却确保了必要的营养元素——说不定战场上的料理之中,的确有相近的菜色呢。
“小民惶恐。”
托鲁和阿卡莉一起低头说道。
不过——
(……她平常究竟都是在哪里吃、又都是吃些什么呢?)
这一点托鲁真的是怎么想也想不通。
正如前违所说的——不管是厨房还是食堂,看起来这几年完全都没有使用过的样子。哦不,不只这些地方,这栋宅邸的尘埃积存量,已经跟废弃的房屋没两样了。已经不只是单纯的肮脏而已了。该怎么说呢——感觉这里并没有“人类在此生活”的氛围。
“…………”
嘉依卡一边把面包拿到嘴边默默咀嚼,一边不时看向多明妮卡的方向,然后很快地又将视线移开。她那张脸上写着明显的不安。
她现在恐怕正在犹豫是不是该向多明妮卡坦白一切、然后再跟她交涉看看吧。
当然,如果多明妮卡愿意把“遗体”交让给他们的话,那问题就圆满解决了。
但是,如果多明妮卡拒绝把“遗体”让渡给他们的话,那托鲁他们就会被迫要面对条件极为不利的作战。根据不同的情况、不同的决定,托鲁一行人有可能会走上死路也说不定。若要求保险起见,还是在跟多明妮卡确认之前,先下毒杀死她这个方法最好。
然而——
“…………呣咿?”
嘉依卡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似地,歪头疑惑着。
不知从何时起,多明妮卡停下了进食的动作——以关切怜爱的眼神直直看着嘉依卡。
“啊啊,抱歉。”
多明妮卡脸上浮起苦笑,然后说道: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死去的妹妹现在还活着的话,应该已经长得像你这个样子了吧。”
“…………妹妹……”
  “被说像是死人,你应该也不会感到高兴。还请你见谅。”
“没关系,没关系。”
嘉依卡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
“虽然这话说来有些愚蠢……当初我没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死去。而当我回来时,她人早就已经被埋葬起来了。因此,我常常会愚蠢地想说,或许她明天就会突然回到我的面前也说不定呢。”
多明妮卡说道。
“……非常,理解。”
嘉依卡拚命地点着头说道。
(糟了……)
站在一旁的托鲁心想。
嘉依卡对多明妮卡的感情投射作用这下似乎更加严重了。
看是要“放弃遗体”还是要“在被她拒绝的时候,把真实身分全都坦白以告”,如果她能赶快做出明确的决定就好了——条件情况会变得不利的话,那就不利吧,到时再重新想个相应的对策即可——不过以嘉依卡的个性而言,她很有可能会一个劲儿地拼命烦恼,最后却什么灶论都出不来。毕竟不管怎么说,“因一己之故而勉强他人”——嘉依卡本身是做不来这种事的
  ——一言蔽之,嘉依卡是个“好人”。
(……嘉依卡当初也没能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去呐……)
虽然她们一个是妹妹、一个是父亲,但同样都是“一回神才发现自己最重要的家人已经死了”的状况——也难怪她们会互相产生共鸣。
(……如此一来……)
嘉依卡很有可能会一直这样下去,迟迟做不出任何结论来吧。
而如果基烈特一行人在这期间追上来的话,就更难以确保她的人身安全了。
“斯考达大人。”
托鲁停下用餐的动作,对多明妮卡说道:
“什么事呢?”
“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您。”
“是什么事情呢?如果是我能回答的事,你就尽管问吧。”
托鲁一本正经的态度,让多明妮卡的脸上一边浮现出颇为诧异的表情,同时她一边如此回覆道。
托鲁闭了闭眼,花了一些时间在心中坚定自己开口的决心。
然后——
  “您是不是拥有贾兹皇帝的遗体呢?”
“——!”
此时万分愕然地看向托鲁的,反而是嘉依卡本人。
至于阿卡莉,则像是没有听见托鲁的发言似地,默默地继续用餐。毕竟不管怎样,阿卡莉是他从懂事以来就一直来往至今的同伴——托鲁会做出这样子的行动,或许她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呢。
“听说您是大战的‘英雄’、当场打败贾皇帝的其中一人。而公开的消息虽然说贾兹皇帝的遗体已经炸碎了,但实际上却是被当作贵重高价的魔力来源而被切割开来,并分给在场的’英雄们’带回家了……”
“托鲁——你……”
多明妮卡蹙眉盯着托鲁看。
她虽然一脸惊讶,但那张脸上尚无愤怒或敌意。
“……就当你说的是事实好了……”
中间夹杂了一小段的沉默之后——多明妮卡说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因为贾兹帝国的相关人士就近在我的身旁。”
 托鲁答道。
此时,他特别费心注意着多明妮卡的视线移动方向——但她并没有特意看向嘉依卡的方向。至少她看起来似乎还未发现嘉依卡正是“<禁忌皇帝>的女儿”。
可是——
(戴尔索兰特市的领主一副就是有见过嘉依卡的样子。然而,多明妮卡却似乎没见过嘉依卡的脸。明明他们两人同样都是“英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禁忌皇帝>遭人杀害时,嘉依卡人真的不在他的身边吗?)
“原来如此。”
多明妮卡的声音,硬生生地中断了托鲁的思考。
“那么——如果我真的拥有那个’遗体h的话’你又想怎样呢?”
多明妮卡眯着眼说道:
就连现在也丝毫感觉不出来她有散发出任何敌意或杀气。心情似乎也没有因此而变差的样子。她的视线异常平静冷淡——就只是直直盯着托鲁一行人瞧的样子。
“可以请您把它让给我们吗?”
“……如果真的有这东西的话,那可是比黄金还要高价的宝物喔?”
优质的魔力来源本来就很高价了,更何况那是那位<禁忌皇帝>的遗体,就它的稀有性而言,肯定会有人不惜千金都要弄到手的吧。把人类身体当作魔力来源的买卖行为,虽遭到很多国家禁止……但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我知道我这是在强人所难……”
“为什么你会想要那个呢?”
多明妮卡一边放出追根究柢般的视线,一边如此问道。
托鲁——有一瞬间踌躇了。
当然,他可以从一开始就对她编一个似是而非的谎言。然而,多明妮卡在问他的,恐怕不是那些细微末节的理由。而是跟他刚刚问嘉依卡的问题一样,是个更为根本的问题——即“你究竟以何为目的”这件事情吧。
“我有一位对我面百很重要的人……”
托鲁干脆地说了出来:
“而这是为了实现达成那个人的目标。”
“……!”
从托鲁视线的边缘——可以看见嘉依卡正睁大着眼睛看着他。
“不是为了你自己?”
“实现达成那个人的目标,就是我的人生目的。”
“…………哼嗯。”
多明妮卡点了点头——就在下个瞬间。
托鲁的眼前忽然有剑锋突刺而来。
锐利的剑尖和托鲁的眉问——恐怕只剩一张布或一张纸厚度左右的距离,极为短小的距离。
“……!”
嘉依卡惊讶地站起身来,阿卡莉仅微微摆出备战的姿势……而被剑锋直直抵着的托鲁本人,却是一动儿也不动。
因为多明妮卡身上并无杀气。
不过就算她身上真有杀气的话,他也不晓得能不能躲得过去。而且话说回来,他连多明妮卡什么时候“生”了一把剑,也都没能发现了。
“我就想说你实在不像是外行人呐……”
“和双头犬战斗的时候,您也看到了不是吗——老实说……”
此时,托鲁切换了他的口气。已经没必要继续装了。
“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快到这种地步。太令人惊讶了。居然连诵咏咒文都不需要吗?”
“你不逃吗?”
  她只是把剑微微往前送出——尖锐的剑锋刺进了托鲁的额头。
尚未割成伤口。目前还没有。目前的状态,还只是刺入了有弹性的皮肤表面而已。但如果只要有一点点的颤动、或如果多明妮卡的手一旦伸出来的话,托鲁的额头皮肤就会被切割开来然后喷出血来吧。
“你那位站在那儿的妹妹,似乎也是个练家子嘛。暗杀者——哦不,应该不是。也不是骑士或战士之类的吧。那么——是佣兵吗?还是乱破师呢?”
“是乱破师。”
托鲁并没有看着刺进自己额头的剑,而是紧紧回视着他的对面——多明妮卡那双锐利地盯着托鲁看的双眸,然后如此答道。
“不过,如果是乱破师的话——怎么不是向我下毒、把我暗杀掉之后,再慢慢找你们想要的东西就好了呢?我听说你们可是崇尚卑鄙、卑劣的手段,而且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家伙呢?
多明妮卡一边拔剑,一边说道。
“因为某些缘故呐,所以我们现在赶着要拿到手呢。”
托鲁耸了耸肩说道:
“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我们当然也没有兴趣想要对上龙骑士啊。所以我再问你一次。如果你拥有‘遗体’的话,你愿不愿意让给我们?你不是已经对世俗的权势、财宝毫无兴趣吗?那应该也不需要遗体了吧?”
“…………”
多明妮卡凝视着托鲁良久,然后将视线移到嘉依卡的身上。
充满透彻澄清的红色瞳孔,映照出银色头发的少女。
“…………唔?”
嘉依卡吓了一跳,哆嗦着身子……但她也许是不想成为托鲁的重担,因此竭尽气力地回瞪了多明妮卡。
接着——
“我的确拥有‘遗体’。”
多明妮卡说道。
“但是我才不让给你们呢。想要的话,就来打倒我然后把它夺走吧!战场上的走狗们。”
她静静地如此说道。



小规模战争THE LIMITED WAR
空气莫名的沉重。
托鲁感受到这份沉重,于是从手上抬起视线。
“…………”
在餐厅告知多明妮卡他们的目的之后—
托鲁一行人从停在屋前的<斯维特莱纳号>里搬出各种装备,然后各自回到分配好的客间里。“想要的话,就来打倒我然后把它夺走吧!”——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也只有跟龙骑正面对决一途了。而对手既然是龙骑士,那么若不搬出所有看家本领,恐怕无法取胜于她。因此,他们不仅得先准备好万全的装备,还需要向彼此公开自己能使的本领,然后好好地拟出战对策。
但这些先姑且不提……
“……!”
简直就像是说好了似地,两人的眼睛互相对视了。
视线的对面是嘉依卡。
她慌张地转开视线,重新开始分解、检修她手上的机杖……她的样子不知道是没有在用心,还是心不在此。虽然托鲁不太清楚机杖的构造,但她看起来好像在安装、拆卸同一个零件似地,重覆做着没有意义的动作。
(……哎,也难怪啊……)
托鲁叹息。
从嘉依卡的立场而书……明明最终决定权应该都已经交到她身上了,托鲁却还自己随便跟多明妮卡达成了决斗的约定。因此她心里若是会有一种好像被背叛了的感觉,也不足为奇。
当然,托鲁也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为她着想——他断定再这样下去,嘉依卡是无法下定决心的。虽然这样子其实算是硬为她顶了个龌龊不入流的工作,但现在如果反过来要求她体察谅解他的话,其实也不太合理吧。
毕竟再怎么说,嘉依卡都还只是个少女。
而且在贾兹帝国灭亡之前,她都还是个真真正正的公主殿下,要求她体察谅解他人细微的想法,的确是出格了点。揣摩他人的思绪,然后依据不同情况,将他人的心思诱导至有利于自己的方向——习惯性地接受了这般训练的乱破师们,从最根本的地方就迥异于嘉依卡本人了。
“——喂,嘉依卡。”
“唔咿!”
托鲁甫一开口叫她,嘉依卡便颤抖着瑟缩了一下身子。
嘉依卡战战兢兢地再次抬起头来——她的紫色双眸由下往上盯着托鲁瞧。看起来仿佛有些神经质、又有如充满警戒心的野生动物般的眼神。
看到她这样……托鲁不禁有些受伤。
也没必要防他防成这个样子吧。
当然——做这种龌龊不入流的工作,对他来讲根本没差。毕竟这是乱破师的宿命。
不过,如果一直这样子被她误解下去,然后就这样子站上决斗的现场的话,事情恐怕会很不妙。
对手是龙骑士。光靠托鲁和阿卡莉是决计打不赢这个对手的。无论如何,他们势必需要魔法的后援……出于这层意义,他们若不事先加深对彼此的理解、或不事先消除掉彼此的心理隔阂的话,到时候可就糟了。
(……虽然阿卡莉那边也是问题重重啊……)
 托鲁稍稍将视线转往墙壁那儿。
 阿卡莉……面朝着墙壁,有如尸体般地躺在地板上。
“…………”
她一回到房间里来,就一副这个模样。
因为她背对着托鲁,所以他一直无法判读她的表情。不过她应该是在闹脾气吧。阿卡莉很少会有表情出现在脸上,因此相反地……在阿卡莉身上鲜少看见的这种行为,其实非常容易判读,或者该说是“非常幼稚”。
虽然托鲁压根不懂阿卡莉究竟是在不爽些什么,不过待会儿不跟她好好谈一谈的话,恐怕有些不妙吧。
不管怎样……
“我刚才自己随便说了那种话,真是抱歉。”
“…………?”
嘉依卡不知为何一副惊讶的样子,盯着托鲁瞧了一会儿,然后眨了眨眼睛。
“否……否定。”
过了没多久,嘉依卡小幅度地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她白皙的脸庞上,带着有些莫名兴奋的朱红色。
居然有这么不爽啊……托鲁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不过,那确实是必要的。”
  “必……必要?”
嘉依卡摆出愈发防备的样子,回问着托鲁。
托鲁很有耐心地以告诫的口气,慢慢地再次说道:
“你应该是不想和多明妮卡作战的,对吧?”
“…………”
呆然若失——嘉依卡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呆滞。
“一定要收集到遗体,但多明妮卡是个好人,所以不想跟她对战,然后心里也犹豫着是不是不该擅自夺走之后就逃之天天。因此,虽然想说是不是可以直言拜托多明妮卡将遗体让给我们,但如果多明妮卡拒绝的话,那么到时候就连突袭也做不了了,遗体也就更加难以收回了
  ——你心里是这样子想的吧?”
托鲁在此停了下来,然后观察着嘉依卡的样子。
嘉依卡——仍然眼睛圆睁、茫然无措的样子。那个态度,简直就像是发现到了事实与预想相违的模样。虽然不晓得她心里对他刚才的那一番话究竟是作何感想——但她似乎因此解除了她的警戒心。托鲁如此判断,于是毫无芥蒂地紧接着说道:
“我是想说啊……再这样下去,你应该无论过了多久也做不出结论吧……”
“…………”
“虽然犹豫不决对人类而雷的确是很正常啦。不过,那个叫做基烈特的骑士,很有可能随时会追上来啊。我们不能浪费太多时间在这儿。所以我这样做虽然有点太过于自作主张,但至少可以强行打破现状啊。我并没有瞧不起你的判断的意思喔。还请你见谅。”
“…………”
听不懂托鲁的意思。
嘉依卡仍旧是“听不懂”的表情,同时眨了好几次眼睛。
“……哼。”
—嘉依卡不知为何忽然放松了力气,然后微微叹息。
她的反应跟他所预期的反应完全不一样。
“是怎样啦?你不是因为我自作主张所以才在生气的吗?”
托鲁蹙眉问道。
“……否、否定!”
嘉依卡一副慌张的样子,咻咻咻地摇着头。
“那究竟是怎样啦?不然你干嘛摆出那种——一副很哀怨的表情看着我啊?”
“哀怨、痛苦,否定。”
嘉依卡还是小幅度地摇着头否定,然后随即低下了头。
  而她那白皙的脸颊上,似乎莫名染着一抹红晕——
“……我真是不懂耶。究竟是怎……”
“哥哥。”
突然有道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这次换托鲁颤抖着瑟缩了一下身子。
一直在房间角落、有如尸体般地躺着的阿卡莉,不知何时就站在托鲁的正后方。
“你…干嘛啦!”
托鲁转过头,隔着肩膀望向阿卡莉说道。
总觉得有股像杀气般的气魄,如热浪般地从阿卡莉全身冒了出来。托鲁心想:这家伙怎么这么充满干劲啊?
“我想跟你确认一下。”
“嗯?什么?关于战术的话,等一下——”
“……不是。”
阿卡莉半眯着眼,一边紧盯着托鲁,一边说道。
虽然还不到刺人的地步,但她的那个眼神仿佛在说:待会儿我会毫不留情地挖刨剜抉、把你的里面全都掏光光。该说是可怕呢,还是——若对象是小孩子的话,应该会害怕到哭出来吧。
“那究竟是什么事?”
“重要的事。非常重要的……”
阿卡莉说着,然后突然猛力地把上半身向前探出。
托鲁仿佛在气魄上输人一截似地,忍不住把身子往后倒。
阿卡莉一边定睛注视着做了这个动作的托鲁,一边像是在询问世界真理般地,以一种严肃无比的语气问道:
“哥哥,你是不是喜欢胸部比较小的?”
“你在说什么啦!”
托鲁对着阿卡莉大叫。
然而,这位面无表情的妹妹毫无退怯的样子,堂堂正正地回嘴说道:
“什么说什么?我在问关于哥哥你的性癖好啊?”
“那种事情随便怎样都好吧!”
“才不好咧。”
阿卡莉直接断言。
虽然她表情跟往常一样毫无波动,但现在却莫名地充满干劲的样子。她那充满干劲的气魄,
甚至到了就连托鲁也禁不住畏怯的地步。
“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啊。”
  “我……我对胸部的大小,没怎么在意的啊。”
  “那么……是至今仍未变细、还稍微有些圆桶状的腰形,正中了你的胃口吗?”
  不知为何阿卡莉一边瞧着嘉依卡的方向,一边问道。
  “……所以你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啦?”
  “就跟你说了,我是在问关于哥哥你的性癖好啊。”
  “我又不是那种只偏好某方面的唯物主义者。”
  看来如果不好好回答她的话,会一直没完没了的样子,于是托鲁吞吞吐吐地说道:
  “该怎么说呢,各方面都要恰到好处……”
  “哼嗯。”
  阿卡莉双手交叉抱胸,歪着头思考。
  看来她似乎真的很认真地在思考呐……
  “我不懂……”
  “我才真的是不懂你咧。”
  “那对哥哥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
  “就跟你说了——”
  托鲁话说到这儿……
  他这下总算明白阿卡莉究竟在问些什么了。
“你给我等一下。”
“唔嗯。我等你。只要我能弄明白哥哥的癖好,我可以等你等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那也未免等太久了吧!”
总之托鲁先如此吐槽完毕之后——他一边搔着脸颊,一边说道:
“所以说……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啦。我说的那句‘重要的人’,只是个‘措辞’而已啦。”
“‘绰慈’?居然还有别的女人?”
“不是女人的名字啦!”
哎,在这世上,的确“重要的人”一般都是指“恋人”吧。
但是托鲁的那句“重要的人”,其实意思并非如此。
总而言之——
“哎——那个啊……”
他假咳了一声。然后转头看了看从刚刚开始就发呆到现在的嘉依卡,说道:
“嘉依卡——给了我人生目标。本来应该会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活用自己学会的技能,就这样子腐烂下去的落魄乱破师,如今……对此我衷心感恩。就只是这样子而已啦。”
“托鲁……”
  嘉依卡以呆滞的表情。无意识地喃喃叫出他的名字。
恐怕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吧。
她一脸吃惊地凝视着托鲁。
然后……
“爱的告白?”
“你也认真点听别人说话啊!”
事到如今、话已至此,嘉依卡居然还歪着头这么问他,托鲁不禁无力喊道。
为何在他身边的女人,都这么喜欢曲解别人的话呢?还是说,同年纪——十几岁的少女都是像她们这样子的呢?住在亚裘拉村的时候,当然也有阿卡莉之外的年轻女乱破师和见习生在……但因为总是在他身边的阿卡莉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过于强烈了,所以他现在已经回想不太起来其他女孩子了。
“——总而言之!”
总之托鲁先将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然后继续说道:
“对手是龙骑士。虽然没看到龙,但多明妮卡肯定能够使用龙的力量没错。尽管龙不在她的身边,但那家伙本身就跟龙一样——所以我们得好好策划、策划,想个稳当的作战方法,否则士气再高,也是打败不了她的。”
“…………”
话说到这儿,就连她也不得不认真以对了吧。毕竟这个对话已经要开始讨论起生死攸关的
战斗了。即便只是因为意志和认知上不能统一,最后也是会因此招致死亡的。这点道理,她应
该也明白吧。
“所以呢,我们来研拟作战对策吧。”
向彼此公开自己能使的本领吧!向彼此提出想得到的方法吧!
然后从那里面挑出最好的选择——即便如此.胜算恐怕也只有五成吧。
“——托鲁。”
嘉依卡匆地倾首说道:
“那件事——可能,弄错。我想。”
“啊?弄错?”
嘉依卡突然丢出一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话,托鲁不禁蹙眉。
“你是说我弄错了?”
“有,龙——也许。”
嘉依卡说着,同时视线环绕着房间内部。
  “……什么意思?”
“装铠龙的魔法,变形的魔法,变身的魔法。”
“啊啊,似乎是这样没错。”
装镗龙的魔法是可以变化身体的魔法。
然而,托鲁和阿卡莉以前都没有实际看过那种魔法——进入屋子时看到多明妮卡变身,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到那种魔法。至于装铠龙这个生物,虽然他们曾在图画上看过,但却从未看过实物。
别的龙的品种……差不多像是蜥蜴王那样的生物,都被总称为“亚龙”——在这菲尔毕斯特大陆上,其实存在有好几种的亚龙。
不过,就像双头犬与平常的狗或狼明显是不同的种类一样——从能够使用魔法这个方面而言,装镗龙其实应该可以说是跟亚龙完全不同种类的生物吧。装铠龙才是真真正正的龙,因此也有人称之为“真龙”。
除此之外……装镗龙还具备了足以跟人类匹敌的高智能,甚至还能够运用皑甲这个工具
——从这些方面而书,它们的确与其他的弃兽完全不是同一个等次。
“如果……”
嘉依卡立起食指,然后说道:
“可能,可变大小。”
“大小?你的意思是,装铠龙的魔法可能不只是变化单纯的形状而已,就连大小也能够改变?”
“唔咿。大的时候,小的时候。”
托鲁所说的似乎正中嘉依卡的意思的样子,她大大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子啊。”
托鲁呻吟般地喃喃说道。
老实说,他还真没有想到这一点。
装镗龙、龙骑士——看到这些语词,托鲁不禁半无意识地想像着大到足以载着龙骑士飞翔的巨龙——可以说是比马还要大上两圈左右的巨大身躯。而在战场上实际目击过龙骑士、装铠龙的乱破师前辈,也曾告诉过托鲁他们龙骑士、装镗龙就是差不多有那么大……
但仔细一想,的确没人能保证,能够使用变身、变形魔法的龙,会一直保持着一定的大小。要是它有那个意思的话,随时都可以缩小成站在人掌上般的大小——或许连这种事都办得到也说不定。
“龙骑士、装镗龙的资讯较为缺乏,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龙骑士对各国军队而言,是有如秘密武器般的存在,属于机密的部分也比较多,这点倒是
毋庸置疑——至于为何龙骑士大多都参加游击战、连同一个部队的都评他们为“神出鬼没”,或许就是因为装镗龙甚至连大小尺寸也能变化多端的缘故吧。
譬如,在前往战场的途中,装铠龙先隐身在龙骑士的行囊或怀中,到了战场上才使用魔法,将自己变回原来的大小——之类的。如果能够采用这种方法的话,装皑龙——或者该说是龙骑士,可就兼具有不得了的机动性和隐密性了。被这样子的家伙奇袭的话,敌军们肯定是承受不了的吧。
“是藏在这屋子里的哪儿呢?”
总而言之,托鲁一行人反而害怕多明妮卡的装镗龙会来奇袭他们。
“可能,其他的可能性。”
嘉依卡说完——用指尖迅速地画了一圈。
她的意思似乎是指周围全部的样子。
“屋子,本身。”
“……什么?”
托鲁一副惊愕地说完——
“原来如此。”
他发觉到嘉依卡所说的那个意思了,于是心里似乎有些发毛地环视着整个房间。
对。的确如此呐。
不只可以变小,或许还可以变大。
而且——它们的“形状改变”,改变的程度又是多少呢?是否会残留基本的骨骼结构呢?还是说,它们也可以变化成完全不同的形状呢?
托鲁他们并不晓得龙的魔法的“极限”究竟是到哪儿。
从“装镗龙”一词,托鲁不禁想像成大概是可以改变表皮之类的魔法吧——不过,若是它们有可能可以改变大小的话,那么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肖似龙的形状”啰。
“那我们或许就在龙的——”
在龙的腹部里面也说不定。
原本因为床铺很舒适而欢欣感激的托鲁,突然想到这床铺也许就像是某个奇怪脏器的一部分,于是不禁皱起了脸来。
然后——
“呣嗯!”
下个瞬间,阿卡莉突然用铁锤锐利的尖端敲打着地板。
“咚铿!”铺着木板的地板发出声响,凹陷了下去。
“喂……!”
  托鲁想也没想,伸手搭上剑,摆出了备战姿势。
在他旁边的嘉依卡似乎也被吓到了,维持着半抬起腰的姿势,全身僵硬。
“你…你在干嘛啊!”
“哦。我想说如果这个屋子有可能是条龙的话,那么伤害看看屋子的地板和墙壁,或许会有些什么反应也说不定啊。”
阿卡莉毫无芥蒂、大大方方地答道。
“不过,看来跟我想的并不一样呐。”
“……不要这么突然啦!这样子做对心脏不好啊。”
托鲁看了一眼地板的凹陷处之后说道。
并没有渗出血来。至少那看起来就只是个单纯的木制地板。
总之目前应该不会突然从四面八方渗出胃液,把他们给消化掉——之类的事情发生吧。
“对心脏不好?哥哥——你是指‘心脏怦怦乱跳’吗?”
“哎,算是吧。”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以前学的心理策略中,似乎有‘吊桥效应’之类的呢。像这样子一直让哥哥的心脏继续怦怦乱跳下去的话,或许我就能够操纵哥哥的心了。”
“从你直接在本人的面前说出来的时刻起,应该就失去效用了吧。”
托鲁反驳。
正如之前所描述过的——乱破师们为了进行煽动和谋略的训练,往往会先学习操纵人类心理的方法。阿卡莉所说的“吊桥效应”,指的是“在不安定的情况之下,譬如像是吊桥之类的地方,人们会情不自禁地戚到恐惧或兴奋,而导致心脏跳动加快。而如果有男女刚好齐聚于此的话,那么他们通常会误以为心脏跳动加快是来自于恋爱或性冲动”这样子的心理现象。
这个吊桥效应的效果似乎并不太持久。但在还有效果之前,就把那个现象转变成“既成事实”的话,就能够以此束缚、操纵对方了。简而言之,如果他们想要把敌军中的成员转变成通风报信的内奸时,就可以运用他们学到的这个心理策略,作为“诱骗对方”的手段的之一。
“我本来一直以为,这只是用来把敌方成员转变成内奸的方法而已。啊啊……这就是盲点啊。早知道在诱骗敌人之前,应该就要先从同伴开始下手才对啊。”
“并不是这样子的喔。”
“从现在开始我会早也奇袭、晚也奇袭,努力让哥哥一直惊吓不已。”
“我会心脏病发而死!”
 托鲁揍了墙壁一拳,大喊叫道。
 拳头传来的触感——果然还是单纯的木板和壁纸而已啊。
她一走出中庭,像往常一样如梦似幻的少女就站在那月光下,迎接着她的到来。
静静地——有些害臊地微笑着。
不分昼夜。无论刮风、还是下雨。
这位少女的时光,已不再流逝。早在五年前的那一天,这位少女的未来就已经被断送掉了。而如今残存下来的,正如字面所述,就只剩个残影而已。
然而,就算只是个残影……被她遗留在人世间的生者,也只能凭靠着这点往昔的记忆慰藉自己了。
只希望能再多留下——再多拖延一些日渐模糊的回忆也好,因此她才把少女的遗影和遗物放在身边,反覆回想自己的记忆。
这应该不是留恋牵挂吧。
因为这个样子正是所谓的人类啊。
人类应该都是这样子做的。
因此……
“——怎么了?”
多明妮卡维持着凝望露婕,斯考达虚影的视线,开口说道。
“决斗是明天中午喔。还是说,你原本打算要趁我睡着时来偷袭我吗?”
“……如果那样子做能够打得倒你的话,我的确是会那样子做呐。”
那位青年——乱破师托鲁说道。
“我有几件事情不懂……”
“……不懂?”
多明妮卡总算调离注视着虚影的视线,回头望向背后两人。
托鲁身旁站着那位银发少女——面貌有一些地方神似于露婕的嘉依卡。没看见托鲁的妹妹·阿卡莉的身影,不晓得是打算要发动奇袭呢,还是说正在准备明天的决斗呢?
“你是传说中当场杀死贾兹帝国皇帝的特攻队其中一员,对吧?”
“是没错,怎么了吗?”
多明妮卡做出惊愕的表情,回答他道。
这位青年——事到如今干嘛还问那件事情呢?
“你对这家伙没有印象吗?”
托鲁指着身旁的嘉依卡说道。
“印象?什么意思?”
  多明妮卡眯起眼睛,仔细地注视着嘉依卡。
而同一时间,托鲁也眯起眼睛,仔细地注视着多明妮卡。
用一种探寻着什么——打量审视的眼神。
“……原来如此?”
托鲁好像理解了什么似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你已经满意了吗?”
“啊啊,算是吧。”
托鲁一说罢,便走到多明妮卡的身侧。
虽然他腰上吊着两把短剑,但他似乎并不打算使用它们,也丝毫感受不到任何充满杀气或战斗之气的感觉。看来他现在并不是为了毁弃决斗的约定而前来袭击她的样子。
“你是龙骑士对吧?”
托鲁一边环视附近四周,一边说道。
“没有龙的情况下,也可以作战吗?”
“你希望我把龙叫唤出来吗?那你们原本有的万分之一胜率,到时候可就完全没有了喔。”
“……也许真的是会变成那样没错……”
托鲁从多明妮卡的旁边经过,然后朝露婕的虚像靠近。
“——喂!”
“什么事?”
听到多明妮卡的叫唤,托鲁就站在极为靠近露婕的地方,转头望向她。
“不准靠近我妹妹。不准碰她!”
“这才不是你妹妹呢。这只不是个虚像罢了。”
托鲁淡淡地说道。
既非怜悯、亦非嘲笑。只是以单纯陈迚事实的语气告知她事实。
虚像。残影。这个事实,她自己其实也了然于心。
但是——
“死者不会再次死亡。死者不会再次受伤。只是会逐渐模糊、然后消失不见而已。
“…………”
“就像这个样子——呐。”
他话才一说罢——托鲁的右手便一闪而过。
“——!”
微弱的破风之声。
那声音近似于战场上的箭矢疾飞而至的声音—
  “你这家伙!”
下个瞬间,少女的幻影伴随着某种坚硬铿然的声音,消失不见了。
在那之后,就什么也不剩了。真的——什么也不剩。
“你做什么!”
多明妮卡大步流星地走近托鲁,一把抓起他的衣领。
恐怕这位青年投掷了某个东西——把幻灯机弄坏了吧。
“如果不经常把妹妹的幻影安置在身边的话,你就会感到不安吗?”
对着多明妮卡愤怒高涨的双眸,托鲁一面平静地回视着她,一面对她说道。
“你对你妹妹的情分,就只有这般程度而已吗?”
“你说什么?”
“失去重要之人的人,不是只有你而已。我也有相同的遭遇。”
托鲁以挑衅般的口吻说道。
“……那又怎样?”
如托鲁所说的没错,在那段漫长的战国时代里,失去了家人、亲密知己的人,不知凡几、数不胜数——若把这件事献宝似地公告周知,根本就毫无意义可言。
“我永远铭记在心。”
“……什么?”
“想忘也忘不了。那个人的事情……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她。不论我想要与否,都会想起她好几次、好几次,想到连其他的事情全都无暇思考。”
“…………你的意思是说……我对……”
多明妮卡喃喃地说道:
“妹妹的思念,是一种软弱的体现吗?”
“或许吧。”
托鲁一脸清冷寂寥的表情,凝望着多明妮卡。
“将遗像留在手边。把遗物珍藏起来.无论是谁都会这么做。但不分昼夜、无论刮风还是下雨,你都总是在从任何房间都看得见的这个中庭正中央,一直立着自己妹妹的残影,我真不晓得你究竟是抱着什么样子的心思呐……”
“…………”
多明妮卡一时语塞。
因为她心里某处的确有一小部分认同了托鲁的话。
她从未想过。只是觉得如果是人类的话,就是会这么做——理应这么做。她是如此劝说给
自己听的。她这与其说是心理上的欲求,或许还比较近似于善尽义务般的感觉呐。
  “你……其实并没有那么哀伤吧?”
“你说什么!”
她抓住托鲁衣领的手,不自觉地增加了些力道。
托鲁的脚尖,自地面些微浮起。然而,这名乱破师青年毫无胆怯的样子,只是眯起双眼,简直像是看穿了多明妮卡的内心层面似地,对她说道:
“尽管失去了最爱的妹妹,但你心里其实没有那么哀伤。而因为讨厌毫不伤感的自己,所以你只是在勉强自己努力营造出哀伤的心境而已吧?”
“…………你这家伙……是在愚弄我吗?”
这个青年——为何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呢?
就算这是事实好了,但他刻意点破多明妮卡、惹怒了她,对他而言,会有什么好处吗?还是说,他该不会以为他如果点破了多明妮卡,多明妮卡还会高兴地向他致谢吧?
“……你生气了?”
托鲁试探地向她问道。
惹怒她就是他来的目的吗?的确,人若因愤怒而一时忘我的话,很有可能就会出现破绽来吧。而龙骑士、装镗龙皆非不死之身。只要出现一点点的破绽,遭受到一击毙命的攻击的话,他们也是会死的。
“…………”
多明妮卡——叹了一口气,松开她抓住托鲁衣领的手。
“这应该等明天早上再做才对。睡个一晚之后,我的脑袋也该冷静下来了吧。”
“这样子啊。”
托鲁点了点头,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衣领。
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特别懊恼的样子。所以惹怒多明妮卡并不是他来的目的吗?
还是说——
“……幻灯机。”
一道怯生生的声音突然插入了多明妮卡和托鲁之间的对话。
于是多明妮卡回过头去。在她的视线之中,仍然掺杂着一些愤怒的余韵。就在那一瞬间,嘉依卡胆怯地缩了缩脖子——但她还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毅然决然地说道:
“修理。谢罪。”
这名银发少女似乎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她的样子。
抑或是,她虽然跟着托鲁一起过来,但也许她没听说过他到底打算要干什么?还是说,托鲁一连串的行动,只是当场的一时冲动?
“擅长,把弄机械。”
  “…………………好吧。”
多明妮卡稍微考虑了一下之后,颔首说道:
“就随便你弄吧。不过,我绝不会把遗体交给你们,以换回那个幻灯机的喔!”
虽然幻灯机和露婕的遗像,说它们贵重,的确对她而书是非常贵重的东西——但她也并不是没有其他的预备品或代替品可用。
“当然。修理。明天,中午之前——决斗之前,还给你。”
嘉依卡拚命地点了无数次的头。
并没有打算要利用露婕的遗像来耍一些敷衍应付她的花招——嘉依卡是这个意思吧。
“既然‘想战斗’是你的要求,我们会好好地回应你。”
站在一旁的托鲁耸了耸肩,如此对多明妮卡附加说道。
但对方是乱破师。乱破师的话,可以相信到哪个程度,其实她也不晓得。
“我也希望你们能说到做到呐。”
临走前多明妮卡丢下了这句话之后——便旋踵离去了。
如果没有露婕的幻像在的话,那么继续待在这个地方也毫无意义。
对现在的多明妮卡而言,无论是房间内、还是道路旁,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她随便不管待在哪儿都可以。因为她真正该待的地方,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如此一来,不管她身在何处,那些地方也都只不过是暂栖之所罢了。
只是——
“…………”
脑里响起的,是刚刚托鲁所说的话。
‘你……其实并没有那么哀伤吧?’
“——才没那回事。”
像是在说服自己似地,多明妮卡自言自语地说道:
“才没有那回事呢。哀伤,我很哀伤。但是——”
托鲁是错的。
但也并不是全都猜错……
“才没有……那回事呢。”
多明妮卡一边喃喃说着,一边从中庭举步离去了。
出了中庭之后,托鲁便走向了<斯维特莱纳号>。
分配给他们的客房,虽说已由阿卡莉调查完毕了——但毕竟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因此托鲁下了判断:最后的确认,果然还是应该要在屋子外头进行。
“托鲁。”
在出了斯考达宅邸的玄关之后——走在他距离半步左右的后方的嘉依卡出声唤他。
“为何……?”
在宅邸里回收来的幻灯机,她正紧抱在自己的胸前。
这个装置的大小,大约有一个人的怀抱那么大。如前面文字所违,托鲁所投掷的飞镖,正插在这装置的机箱上。如果刚刚投掷的是小石头的话,也是行得啦啦——毕竟破坏这个装置本身并不是他的真正目的。因此,为了事后易于修理,他还是选择了已经用得很习惯、能够正确地瞄准目标物的飞镖。
不过这些细微的小事情,他事先都没有告知过嘉依卡。
虽然心里觉得有些抱歉——但托鲁可以判断得出来,如果他真的事先告诉这位心中想法马上表露在脸上的单纯家伙,或许会有很多问题产生也说不定。
“你说啥?什么为何啊?”
“你,刚刚,很过分。”
“…………啊啊。”
托鲁皱着脸说道。
她是指“破坏幻灯机”、以及“对多明妮卡说了很多太过辛辣的话”的事情吧?的确,刚那对话从旁人看来,托鲁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心眼儿非常坏的人一样。
“我只是想确认看看啊。我想确认多明妮卡被人那样一说,究竟会不会发怒。”
托鲁一边回想多明妮卡的表情,一边说道。
她刚刚确实是生气了。虽然她生气了,但是——
“嘉依卡,你——”
托鲁站在<斯维特莱纳号>的旁边,回头望向嘉依卡。
虽然那一瞬间他倏地戚到有些踟瞒,但托鲁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问道:
“虽然你失去的是父亲,不过如果你被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你心里会作何感想?”
“……父亲大人?咦?”
嘉依卡一脸困惑的表情,停下了脚步。
一副听不太懂托鲁所问何意的样子。
“就算你父亲已经死了,但其实你并没有那么哀伤吧?”
“……呣?”
嘉依卡的眉间紧紧皱起,发出沉吟。
(……是这样吧。是这样没错吧。)
托鲁在心中暗自默念。
哀伤会在生者的心中扩散。并非忘记了死者。但因为一直持续怀抱着那份心情,因此精神上已经习惯了。自己究竟是否依然哀伤——?精神上已经习惯到平常的时候并不会意识到这个问题。
就跟疼痛是一样的吧。
尽管伤口仍未愈合,但疼痛的感觉并不会一直那样子持续下去。多半都是在受伤的那一瞬间感到最痛。只要不弄深、扩大伤口,那么过了一会儿之后,那疼痛戚就会慢慢定型成和缓的钝痛——既非伤口已经愈合的关系、亦非疼痛感已经消失的关系,只是渐渐不再意识到疼痛而已。
因此,托鲁说了“你其实并没有那么的哀伤吧?”之后,嘉依卡并未感到愤怒。或许心里会有些困惑——但那只是因为她要回顾省视自己的内心层面、确认心中尚存的哀伤之后,才要正式否定他所说的一种前置确认动作罢了。
被那么一说之后,马上就发怒的人——反倒比较像是承认了自己心里的确抱持着那样子的心情吧?
因为她明明就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哀伤,但托鲁的这句话,感觉就像是全盘否定了她的努力。
若是如此——
“哭泣,叫嚷,已无。但——悲恸,真的。”
“也是呐。”
托鲁颔首。
“但是你现在并不觉得愤怒吧?”
“……嗯。”
嘉依卡微微点头。
“但是,我——父亲大人死时,没有看到。”
“那就跟多明妮卡一样啊。”
亲人临终之际没能在场,因此事到如今或许仍对亲人之死无法产生任何真实感。但若遭人
如此明白地点破的话,正常是会愤怒的吗?
托鲁不禁觉得那个龙骑士的言语举止总有些不太对劲。
而且——
  (既然拥有遗体,那也就是说她应该是直接杀了<禁忌皇帝>的其中一人。)
而戴尔索兰特市的领主也正是其中一人。
‘怎么可能!你…你不是应该早就死了!’
当时罗伯特,阿巴尔特的确是这么说的。
虽然没有再跟对方确认过,但那肯定不是对着托鲁或阿卡莉说的话。而那个时候,除了托鲁、阿卡莉、罗伯特之外,有在现场的就只剩下嘉依卡了。
那么,罗伯特·阿巴尔特所说的“应该早就死了的人”,应该是指嘉依卡吧。
老实说,在托鲁遇见嘉依卡之前——哦不,应该是在基烈特队跟他提及嘉依卡的真实身分之前,他从不晓得贾兹皇帝居然有女儿。
说到底,关于贾兹皇帝的来历,如今依旧成谜……除了极少部分的亲信之外,据说贾兹皇帝的私生活,完完全全不为人所知。
但不只贾兹皇帝,只要是国王、帝王等统治者,通通都是“公众人物”。如果他们有家人,那家人的存在通常会传遍四周,就算他们想要掩饰,正常来说应该是无法掩饰得非常彻底。
可是……关于贾兹皇帝的事情——不只女儿的存在,甚至就连他有没有正室和侧室,也没有人知道。贾兹帝国的国民恐怕也都不知道吧。
如此一来……
(看过嘉依卡的脸的家伙,就十分有限了。)
如果又是其他国家的话,恐怕知情的人应该就更为稀罕了
而“应该早就死了”这句话。
从这句话看来……罗伯特,阿巴尔特曾经亲眼看见过嘉依卡的脸,而那应该是在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的时候吧——托鲁在脑中如此思考着。
譬如——在踏入贾兹皇帝的起居室时。
在城堡就快要被攻陷的情况之下,贾兹皇帝把自己的亲信、家人聚集到身边,想办法拟出逃脱的计划,这也是合乎常情常理的吧。那也就是说,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时,嘉依卡很有可能人就在阿图尔,贾兹的身边。而此时踏入皇帝起居室的特攻队,如果真的直接杀死了皇帝,那么罗伯特,阿巴尔特在那个地方、那个时间点看过嘉依卡的脸,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
嘉依卡会丧失一部分的记忆,也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恐惧和冲击所使然……如果这样推论的话,那么事情的前后大概就能想得通了。
不过……若是如此……
耶么,同为英雄之一的多明妮卡,应该也有看过嘉依卡的脸才对啊。
  可是她居然对嘉依卡的脸没有印象。这么充满特色——长得又漂亮的少女,在首次又碰上面的时候,早该认出来了才对吧。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说不定,特攻队并非一直全体行动?
当然,出于一些细微末节的变因,多明妮卡当时也是有可能没能看见嘉依卡的脸——而多明妮卡也极有可能并不在贾兹皇帝倒下的现场。
亦即是——
“总觉得……”
托鲁一边从<斯维特莱纳号>的载货平台上卸下一个藤编的篮子,一边说道。
离开亚裘拉村时,他带走了不少的工具和装备,而那些全部都装在这个篮子里面。潜入阿巴尔特宅邸时,因为主要目的是窃盗,而为了重视身体的轻便性,所以他们就没有使用到这些工具。但如果要从正面和龙骑士对战的话,那应该就需要用到重度武装了。
“有点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
“我想确认一下不太对劲的地方,所以才去挑拨她的……”
“…………?”
嘉依卡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样子,歪着头看着他。
“等一下再跟你解释。”
托鲁一边确认篮子里面的东西,一边说道。
嘉依卡站在他的旁边,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
“……托鲁。”
她一脸有点纠结的表情,出声呼唤。
“什么事?”
“万一……生命危险……建议……逃跑。”
“…………”
托鲁先帮篮子盖好盖子,然后重新转向面对嘉依卡。
托鲁一动也不动地从正面注视着她那张脸——不晓得嘉依卡是不是觉得有些害羞,她移开了视线,并打算把脸撇过去。然而,托鲁伸出了双手,从左右两边包抄捧住她的双颊,阻止了她转开视线的动作。
“呣咿!”
“……你听好了。”
托鲁语气强烈地说道:
“你不需要顾虑那么多。”
“……托鲁?”
嘉依卡双眼圆睁。
她的紫色双瞳——托鲁望进她那双眼眸的更深处,同时继续说道:
“我是乱破师。以伤害性命为己业,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不管是心灵、身体、技能——甚至连性命,全部都是他们用来达成目的的道具。
这就是乱破师的宿命,亦是他们的矜持。
“……可是……”
嘉依卡——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果然她至今为止都未曾想过“收集遗体”这个行动,会带给别人怎么样的后果吧。不过也许她曾经有想过,只是心里没有什么真实的戚受吧。
被憎恨、被讨厌。不仅如此,最后还会失去某些东西。
譬如——同伴们的性命。
她意欲收集的,并非单纯只是遗体,而是<禁忌皇帝>的遗骸。他的存在,在他死后仍残留着极大的影响——影响着很多人的命运。因此,若想得到他的遗体,豁出性命有时也是在所难免。
而嘉依卡应该已经做好赌上自己性命的觉悟了吧。
不过,若因自己的任性而搭上别人的性命——这尚且需要另外一种的觉悟。只是想要吊唁自己父亲的遗骸——对这样子的少女要求要做好这种超然的觉悟,果然还是有点太过于残酷了。
毕竟那就形同于对着别人说:“为我的愿望而死吧”。
但是……
“拜托你。”
托鲁把表情缓和下来,然后一脸苦笑地对她说道:
“你先以自己的需求为优先吧。”
“托鲁?”
“至少千万不要为了顾虑我们,而抛却了自己的愿望。否则就失去我们侍奉你为主人的意义了啊,我的主人。”
“…………”
嘉依卡反而有些胆怯的样子,眨了无数次眼睛。
屦用乱破师的背后意义为何,事到如今她总该明白了吧。
“我跟你说过了吧?我的目的,就是要实现你的目标。可是……我竟让你如此顾虑迟疑,坦白说,我心里很难受……”
“托鲁……我……”
嘉依卡似乎挣扎着想挤出些话来。
接着——
“——哦哇!”
下一瞬间,托鲁想也没想地就把嘉依卡撞飞了出去,然后自己则因为那个反作用力,往后方踉呛了几步。
刚好在两人的中间——有个黑色的东西贯穿而过。
那个东西命中了(斯维特莱纳号)的外层部分之后,弹跳了回来,然后在半空中旋转着。
“…………”
托鲁伸手去抓那个东西。
是把飞镖。飞镖之所以被涂成黑色,是因为考虑到要尽量避免反射光线。虽然形状不同,但只要是乱破师,通常都会暗藏个几把在自己的怀里。
 也就是说——
“阿卡莉!”
托鲁回过头,瞪视着刚从斯考达宅邸走出来的妹妹。
“你干嘛啊!”
“——哥哥。”
阿卡莉半眯着眼说道:
“刚刚真是太危险了。”
“危险的是你!”
托鲁一边将飞镖以和缓的速度丢回去给她,一边说道:
“突如其来地是想干嘛——”
“居然打算趁着在黑漆漆的深夜里接吻——真是哥哥本色啊。”
“你在说什么啊!”
虽然托鲁嘴巴这么说,但他似乎有些明白阿卡莉想说的事情。
刚才他为了不要让嘉依卡撇开眼睛,于是用双手包抄捧住了她的双颊,而这个举动在旁人看起来,就像是托鲁打算强行夺走她的香吻吧。坦白说,这姿势的确是容易引人遐想——哎,向阿卡莉解释这些简直等于是浪费时间。
“我在说,接吻。啊。”
“我们才没有在接吻咧!是说——你干嘛每次每次都因为这种小事就乱丢武器啊你!”
“丢。就是要丢。”
  “嚣张个屁!”
  “毕竟如果真的等到搞出小孩子来了,那一切就太迟了啊。”
  “……啊?”
  托鲁不明其意,皱着脸问道:
  “你在说什么啊?”
  “你不知道吗?哥哥。”
  阿卡莉像是在宣告一个极为伟大的真理似地,以庄严肃穆的口气说道:
  “一旦接吻的话,就会有小孩子喔。”
  “……你所学到的知识,有很多地方都偏颇得很严重呐。”
  托鲁感到有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垂下了肩膀。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换了意识之后——问道:
  “好了……结果怎么样?”
  “跟哥哥所推论的差不多一样。这屋子我试着调查了一整圈——”
  阿卡莉一边将飞镖放回怀中,一边说道:
  “形似多明妮卡·斯考达的房间,我也都一一调查过了,但完全没有使用过的迹象。”
  总而言之——这就是阿卡莉另外采取行动的原因。
  托鲁和嘉依卡在中庭吸引住多明妮卡的注意力,同一时间,阿卡莉则在屋子里到处来回调查——包括托鲁没能看见的多明妮卡的私人房间。如果能在某处发现到“遗体”的话,那事情就简单多了,就那样子把遗体偷走然后逃掉就好了。不过老实说,托鲁对此并没有抱太大的期待。
“从做饭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在意很久了。”
她的厨房也毫无使用过的迹象。
无论再怎样习惯战场,但明明就有厨房,却还特地到户外调理食物,那根本就没有意义吧。炊煮食物用的炉灶上,甚至还结了蜘蛛网。很显然地,至少这一年来,或超过一年以上,这厨房连一次火也没有开过。
“床也完全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地板整面全都积满了灰尘。”
总而言之,状况就跟配给托鲁他们的房间是完全一样的啊。
“正确来说……多明妮卡·斯考达的房间其实有一点点人为使用过的感觉。不过不是最近。那个房间恐怕超过一年以上都没有人在使用了吧。”
“可恶。老实说,如果我的推论是错的话,情况还比较好一些呐……”
托鲁不禁叹息。
“……?”
  嘉依卡站在旁边,一脸不可思议地来回看着托鲁和阿卡莉两人。
他们两人的对话的含意——托鲁最终所得出的结论为何,她应该是有听没有懂吧。
“你要怎么做呢,哥哥?”
阿卡莉也爬上了(斯维特莱纳号)的载货平台,然后把塞满自己工具的藤篮卸了下来。和托鲁所携带的不同,她的篮子里面除了装有武器、护具之外,还有研药用的工具——从外伤药、内服药,甚至到毒药、火药等等,很多用来调制成各种药物的东西,全都放在那个篮子里,因此当她一搬动,就响起了陶瓶互相碰触的轻脆声响。
“我认为如果正正经经地决胜负的话,是决计赢不了对方的。”
“当然,我们才不要正正经经地跟她对战呢。”
 托鲁耸了耸肩。
“总之,我先到车里跟你们说说我想好的作战方法。在那之后,嘉依卡、阿卡莉,你们再各自给我你们的意见。”

多明妮卡无需假寐的时间。
装皑龙的魔法是“变身”。而变身,无非是指自己的身体完全处在意识的掌控之下。因此睡眠时间、睡眠深度也是任凭自己自由自在的控制。她想要的话,就算一天只睡一个小时左右,也能透过调整睡眠深度来解除疲劳。
因此多明妮卡不作梦。也可以说是“没办法作梦”吧。
“……差不多是时候了啊。”
早晨的阳光从关得紧紧的窗户洒落进来。
她不用看时钟也知道现在大概是什么时候了。
“来吧……多明妮卡。该作战了。”
她有些兴奋地如此喃喃说道,然后诵咏咒文。接着,她身上平凡的布制衣裳随着苍蓝色的
光芒分解开来,然后又再组成了铠甲。
老实说,不管是镗甲还是衣裳,都是从她表皮变化而来的。虽然很不知羞耻,但她平常就是这样子穿衣服的——已经习以为常了。
“你不用诵咏咒文?”——那个青年乱破师似乎很讶异的样子。不过其实多明妮卡当然也是有诵咏咒文的。只是她是在喉咙深处用声带诵咏,所以当她闭着嘴诵咏咒文时,周围的人几乎是听不见的。这也是能够自由自在控制自己身体的装镗龙独有的魔法。
“……嗯?”
  当她正要走出房间、打开房门时——向外开的门板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她慢慢地打开门,以便推开那未知的东西,然后走出房间外一瞧,走廊上正孤伶伶地放着那台用来映射露婕影像的幻灯机。
那个叫做嘉依卡的少女信守承诺了啊。
多明妮卡原本想确认看看是不是可以启动——但最后她小小地摇了摇头。
顺利的话,就再也不需要这个东西了。因此,她没有必要去确认了。
多明妮卡将幻灯机塞进寝室里,然后关上门。
“……完全无法理解。”
多明妮卡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朝中庭走去。
那三个人应该正在那里等她吧。
虽然约好了在中庭碰面,但决斗要在何处开始,全都听凭他们。
无论在何处都一样。
没有她在的世界——真的是不管何处也无所谓。一切的一切全都褪了颜色、一切的一切全都失去了深意,所有的东西看上去全都有如谎言、无比空洞。
所以……
“让你们久等了?”
多明妮卡一边举脚踏入中庭,一边问道。
“哦,没有。我们也是刚刚才来而已。”
如此回答她的托鲁——全副武装。
然而,显目的护具大概只有护肩、护腕、护膝之类的。
重要的躯干,尤其是他的腹部,却是空荡荡的。恐怕是因为他以方便行动为优先考量吧。
虽然躯干的护具的确能有效保护内脏部位,但因为把身体的中心部位固定住了,所以会阻碍到行动。
腰部后面则插着他爱用的两把机剑。而左右双手上,各拿着一把人鞘的短剑,长度约从手腕到手肘左右。胸部上则套了条皮带,皮带上装了好几只飞镖,这应该兼具武器、护具的功能吧。那里头肯定还穿了轻薄的连环护甲吧。
相对于托鲁,他身旁的阿卡莉——就比较轻装简便了。
她手拿铁锤、身上好像到处都装了些什么似的,但却没有增加像托鲁一样显眼的武器装备和护具。恐怕是以身体容易活动为最优先考量吧。
接着是——
“原来如此,你是魔法师啊?”
多明妮卡看到嘉依卡携带了又长又大的魔法机杖,对她颔首说道。   
  原来如此……这样就不无道理了。
能够进行长距离攻击、后援攻击的魔法师就站在背后,而擅长近身战斗的乱破师则立于敌人的正前方。魔法师若要使用大规模的魔法,需要不少的时间,所以他们的战法就是要由乱破师来负责争取魔法师的时间吗……托鲁偏防御和攻击力、阿卡莉重视闪避力——她会如此划分,是为了确保到时不管她怎么战斗,最终她都能够好好应付敌人,所以才事先区分他们的战斗方式。
虽说是乱破师,但基本上却老实得惊人呢。
虽然这对有好几年战场经验的多明妮卡而雷,只不过是聊胜于无、尚属慰情的程度罢了。
但还不赖。
还是说,他们谨记多明妮卡对他们说的“想再上战场”这句话,所以硬是选择了这种最基本、最正经的作战方法呢?
不过,她可不会为了感谢他们而特意放水。
放水的话,这儿就变不成战场了。
多明妮卡的愿望可是“再上战场”呢——
“准备好了?”
“随时奉陪。”
托鲁答道。随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继续说道:
“对了——我们有可能会一不小心就趁势把你杀死了。”
“哼嗯。”
多明妮卡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有些咧开。
看来他似乎稳操胜算的样子。
很好。非常好。如果不这样子的话,这儿是变不成战场的。龙骑士多明妮卡,斯考达不希望她到时只是单方面地欺侮戏弄毫无作战斗志的对手。
“到时候我们就不知道‘遗体’在哪儿了。这样我们会很困扰。”
“不用担心。”
多明妮卡说道:
“遗体就在幻灯机里面。”
“…………”
托鲁三人似乎很惊讶的样子,彼此面面相觑。
说实在的,多明妮卡原本想说,如果嘉依卡真的在修理时发现到遗体的话,就那样子给他们拿去也无所谓。
多明妮卡,斯考达并不憎恨嘉依卡——还有托鲁和阿卡莉。正因如此,她才会有所踌躇——是否真的要为了自己的任性,而让他们赌上性命陪她。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他们真的发现了遗体然后逃掉的话,那也只是他们走了好运罢了。
“……我们可以回头去拿回来吗?”
托鲁一边苦笑一边问道。
“如果你回得了头的话。”
多明妮卡一边说,一边伸手拿起了剑。
那是一把可和她身高匹敌的大型巨剑。老实说,这把剑其实是铠甲的一部分——多明妮卡的一部分。刀刃就算缺口、凹折了,也可以用魔法把它变回原状。就算被夺走了,她也能再做出一模一样的一把来。龙骑士的字典里,没有“解除武装”这个词。
“来吧——堂堂正正地决胜负吧。”
“讨厌,我可是乱破师耶。”
托鲁一边说,一边拔出双刃机剑,摆出作战架势。
“再说了,战争哪有什么堂不堂正的?只要能赢就好。”
“……原来如此,的确如你所说的。”
多明妮卡笑道——然后踏出了她的第一步。
“开始啰!”
龙骑士最大的武器是龙与生俱来的防御力,还有三思外性”。
和乱破师的强项,有异曲同工之处。
亦即——
“——!”
简直只有一瞬。
离彼此的攻击范围还有大约十步左右的距离……但就在托鲁眨眼的瞬间,间距就消失了。在他闭眼之前,原本应该跟他遥遥相对的多明妮卡,在他下个睁眼的瞬间,就已经高举着剑,站在他的眼前。
多么惊人的脚力啊。
因为她装备着重装镗甲和巨剑,所以本以为她会行动笨重……真是太了不起了。速度几乎跟轻装时的托鲁和阿卡莉一样,或者更甚之。如果被那外表所骗而疏忽个一瞬也好,下个瞬间肯定会亲身尝到刀刃刺入自己天灵盖的触戚。
“痛……!”
  托鲁往右侧一跳——从多明妮卡的角度来看的话,则是左侧。

虽然巨剑本身的重量让它极具破坏力,但也因此不利于灵活转动。刀刃一旦往下挥,就无法在中途修改那个轨道了。尤其是跟惯用手相反的一侧,因为自己本身的身体卡在中间,所以不仅挥剑的攻击范围会变短,就连动作也会变迟钝——
“太天真了,”
——应该会变迟钝才对的啊。
托鲁没想到那把剑居然会在挥下来的途中,转了个直角。
而且她放开了搭在剑上的左手,只用一只右手持剑。
这不是什么招数或技巧。她靠着非人类所有的异常臂力,强行扭转了挥剑的轨道。
“!”
托鲁事先装在胸口的飞镖,总共有两支因此而折损了。若没有飞镖的话,也许光这第一击,托鲁就会被她从侧边开膛剖胸、死于非命了吧。
明明身穿重装,却是这种速度。明明是这种高速,却能给予这种重击。
通常要嘛牺牲速度以提升防御,要嘛牺牲攻击力以提升速度……但这些常识完全无法套用在多明妮卡身上。
恐怕那个镘甲、由龙的魔法所造出来的铠甲,不单是用来防御的吧。应该有某处具备了生物性的构造,譬如肌肉之类的。恐怕那镗甲本身具有跟肌肉相同的功能吧,所以才能使多明妮
卡的脚力和攻击力倍增。
“(无需第二剑)——很好,你居然躲过了。”
多明妮卡一脸满足地笑着说道,同时恢复成原始的姿势。
那姿势简直就跟刚开始学剑术的门外汉一样,是基础姿势中的基础。
不过……这个姿势再加上她爆炸性的速度和肌力,简直毫无可乘之隙了。而所谓“基础”,即意指其蕴藏着可以变化成各种应用技巧的可能性。
“(无需第二剑)啊……原来如此,大都在第一击时就杀死对方、结束战斗了吗?”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搞不好就连自己被杀死了也没有发现到,就这样子不明不白地死去的人,应该也很多吧。
多明妮卡的攻击就是如此的快速——且沉重。
瞬间杀人且直接灭口。正所谓一击必死。
“原来你自己本身就是一种奇袭战法啊。”
“不说我卑鄙?”
“当然。”
托鲁毫不畏惧地一边笑一边说,然后又再往旁边跳去。
  这是因为多明妮卡又在一瞬之间逼进了他的攻守范围中,并举剑对着他砍了下去。
就连在对话的时候,彼此也都不能疏忽大意。
“碰!”——这声音,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大型的捶打型武器——譬如破城槌之类的,在往下击打时所发出来的巨响。而尚有多余力道的这一击,就在中庭的地面上砸出了一道又长又深的裂缝。
大量的砂土扬起,笼罩在托鲁和多明妮卡之间。
“——呜!”
多明妮卡呻吟。
同一时间,尖锐高亢的金属声在尘土中响起。
一面旋转、一面飞舞在半空中的,是托鲁所射出的飞镖。穿过沙尘,往她身上扔去的那支飞镖,多明妮卡倏地以剑将它挡掉了。
“真不愧是乱破师!连一点疏忽或空隙都没有呢。”
“彼此彼此。”
多明妮卡的腹部露了出来——钟甲的细缝里深插着一支飞镖。
而多明妮卡的脚下,还有其他好几支飞镖掉落在地。想穿越扬起的沙尘正确地瞄准对方,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托鲁自知应该几乎所有的飞镖都会皿白浪费掉——但他想就算只剃中一支也好,于是就把飞镖射出去了,没想到居然射中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地方。
“真是可惜呐。”
多明妮卡说道,然后泰然自若地朝托鲁走了过来。
她看来没有故意强忍的样子——而似乎有某种力量把飞镖从镗甲缝隙推了出来,飞镖掉落下来,在多明妮卡的脚下弹跳了几下。
多明妮卡的表情未见痛苦之色,脚步步伐也没有任何变化。更夸张的是居然没有血从镗甲缝隙流出。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腹部一旦被刺到,就算没有马上死掉,但至少也会无法动弹才对……
“……原来如此。”
托鲁眯起眼睛喃喃说道。
托鲁的眼睛确实有看到,在多明妮卡的腹部上理应出现伤口的地方,刚刚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苍蓝色的光芒。是魔法。以变身的魔法,将“受了伤的腹部”变成了“无伤口的腹部”。
“如果你刚刚是刺中我头部的话……”
多明妮卡说道,语气仿佛打从心底为托鲁惋惜似的。
“刺中额头的话,你就会死了吗?”
“只是刺中的话,有点难呐。剑之类的太尖了。如果你没有好好地在我脑里面翻搅翻搅、破坏一定程度的话,我都能够修复得了。”
“我知道了。就这么办。”
  托鲁说道。
 下一瞬间——
“——哼嗯。”
多明妮卡扛起她的剑,放在肩上。
那虽然是非常自然的无心之举,但恰巧——有支铁锤划过美丽的弧线直逼她的头部后方,但却因为她的这个动作,铁锤登时发出了尖锐的擦撞声,同时被撞飞回去。她连回头也不需要就能直接挡住从背后过来的攻击了。
“…………”
阿卡莉没有勉强把自己的铁锤顶撞回去,反而顺着那被撞飞回来的力道——沿着跟刚刚相反方向的圆弧轨迹,她这次从左侧瞄准多明妮卡的头。
多明妮卡对此——
“哼!”
她选择了往后退。
哦不——不对。
她选择保持背对阿卡莉的姿势,直接用自己的身体去冲撞从背后攻过来的阿卡莉。
就如刚才所看到的,多明妮卡的脚力非比寻常。那么想当然耳,她的冲撞威力应该也是非同小可的吧。
阿卡莉原本体重就轻、又一身轻装,这下被打飞出去,便猛然撞上了屋子的窗户。
“呜啊——!”
玻璃碎裂、窗棂折弯,阿卡莉跌落进屋里。
“阿卡莉!”
嘉依卡叫道。
嘉依卡——她一边抱着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等长的机杖,一边往阿卡莉跌落的地方跑去。
“笨蛋!你——”
不用管她,继续准备你的魔法——托鲁本要继续说下去,但多明妮卡以猛烈的力道朝他劈来一剑,他只得把话中断,放弃说完。
“吠——”
托鲁突然冷不防地一次连续丢出好几个飞镖。一般情况下,对手都会因此停下脚步——因为如果要打掉飞来的凶器,一般都需要先稳固好立脚处的——然而……
“哪有这样的!”
  托鲁一边后退,一边呻吟。
多明妮卡没有停下脚步。连一瞬也没有。
他这次并没有像刚才那样子胡乱地丢掷出去。所有的飞镖都沿着托鲁所瞄准好的轨道,然后纷纷射入了多明妮卡的铠甲缝隙。
然而,多明妮卡完全不在意——任由飞镖刺入身体里。
而且她的步调完全没有缓慢下来。
如此一来——他们根本就无法实行原先想好的战斗策略了。对手不介意自己受伤的话,那么牵制根本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你以为你是在和谁战斗啊?”
多明妮卡一边捉着逃跑的托鲁,一边狰狞地笑道:
“装镜龙的防御力之高,你以为只是说好玩的吗?你该不会以为装铠龙只是蜷曲着、缩着身子等敌人经过的可爱生物?”
它们不拨出身上所拥有的力量去防御和攻击,而是耗尽大半的力量,以达到一次必胜。
正因如此——必致人于死地。
“人类真是不便呐。”
多明妮卡一边挥舞着剑,一边说道。
这不是什么招数或技巧。她的剑如字面所迤,在她的挥舞之下横冲直撞。毫无道理可雷的可怕臂力,将她的攻击转变成必杀的一击。托鲁只得不停地闪躲。如果随意用武器去接招的话,那手腕会连同武器一起折断吧。
“腹部被刺到会死。胸部被挖开会死。脖子被砍了会死。头部光只是被殴打也会死。这么容易死掉的身体——居然还常常想要战争。”
多明妮卡一边说,一边高举起剑。
(——!)
托鲁已经发现到他不知何时已被追到了走投无路。
右侧是庭园点景石,左侧是花坛。
他不管是往左边跳,还是往右边跳,都会因为障碍物的关系而有一瞬的停顿。
既然这样——
“吱!”
托鲁选择了往后跳。
托鲁跟多明妮卡交手到现在,已经对多明妮卡的武器攻击范围了然于心。
托鲁险险地闪过她的剑锋——是的,他踏在她的攻击范围里。
“——!”
  嘎滋。
几乎是反射性举起的左腕,受到了某种冲击。
持续涌起的热辣及——疼痛。
断掉了。
他不需要看也知道。手腕连同手上的短剑,同时被多明妮卡的剑打断了。如果没有短剑和身上的连环护甲——如果多明妮卡的剑,在击中他的短剑和连环护甲时没有滑掉的话,托鲁的手腕肯定会被她砍飞出去的吧。他刚刚丝毫没有躲开的余裕。
“怎么可能……”
他明明看穿她的动作、闪过她的攻击了啊。他也有考虑到多明妮卡踏出脚步的神速,所以他是在确信她那样子应该砍不到他之后才动作的——
“——喂!”
托鲁瞬间连手腕的疼痛都忘却了,愕然地喊道:
“这是……!”
“就跟你说过了吧?”
反倒是多明妮卡有些惊讶地说道:
“你以为你是在和谁战斗啊?”
 多明妮卡拿在手上的剑,明显变得比刚才还要长得多。
虽不至于到刚才的两倍,但长度确实增加了大约托鲁的一步宽左右。这个变化打乱了他刚刚的判断,以致最后剑锋还是砍到了他。
“这把剑也是用装锁龙的魔法创造出来的喔。也就是说,它也是可‘变身’的对象之一。
  如果长度都一直一样的话,那要它何用呢?”
“喂喂……哪有这样的啊……”
“你该不会想要说我卑鄙吧?”
“……现在有点想撤回前言呐。”
托鲁一边喃喃说道,一边往后方跳去。
断掉的左腕,因为着地的冲击而痛了起来。
“呜……”
糟糕。疼痛会阻碍他的集中力。
而且——在这么广阔的地方打斗,肯定对她那把可自由自在伸缩长短的剑相当有利。
托鲁翻身飞入屋里。
“可恶……没想到是那么难对付的生物啊。”
托鲁一边嘟嘟嚷嚷地发着牢骚,一边在走廊上奔跑着。
  多明妮卡——似乎要追过去的样子。
“很好。追上来吧,龙骑士。”
托鲁一边喃喃说道,一边在屋里奔驰着。
“原来如此。想引诱我进到屋里去啊?”
多明妮卡自己也举步踏进屋里,同时喃喃自语说道。
在空间有限的屋内,巨剑的威力将会减半。相对于此,托鲁的主要武器为短剑。较让人容易发挥比较灵巧的招式。运用地和——这招也很寻常,是个基本且老实的战法。
与其说是乱破师,反倒还比较像是战士的作战方式。
多明妮卡对托鲁这一点抱有好感,不过——
“真是轻虑浅谋呢。”
在她喃喃自语的同时,多明妮卡的剑消失了。
下一瞬间,从她镗甲的两只手腕处——各长出了一支如爪子般的弯曲状刀具。
正如她自己刚才所说的一样,她的剑是铠甲的一部分,不仅如此,更是她本身的一部分。因此,这个样态也是属于装铠龙的魔法——“变身”的适用范围内。如果巨剑不好使的话,那就改成拿别种大小尺寸较为容易使用的武器就好啦。
只不过本来在户外的时候就已经被多明妮卡压着打了,如今他们就算逃进了屋内,他们的情势也不会变得比较有利。
反倒是……
“那个叫做嘉依卡的少女才是主要问题呐……”
魔法师不适合上前线的原因,多明妮卡也是知道的。
所谓的魔法……老实说其实就类似于设陷阱。
放好机杖、调整当场的温度、湿度、气脉、星辰等所有条件,如此魔法才能够好好地击发出来。虽然威力很强大、效果多样化、活用性极佳,但却相当费时、费工夫。
但如果魔法的击发对象是在空间受限的屋内……
既无温度、湿度的变化,所在位置也大致上被局限住的屋内……
而如果魔法师又事先掌握好了这些条件的情况……
就可以较为敏捷地施展出魔法。
住了一宿,想必有相当充分的时间足以分析、掌握斯考达宅邸的情况吧?总而言之,嘉依卡如今可以更为迅速地使用她的魔法。
  多明妮卡环视四周——然后……
“……哼嗯。”
长长的直线走廊的深处——嘉依卡正站在那儿。
架好机杖、直直对准多明妮卡。
虽然不晓得她会击出哪一种攻击魔法——
“——吓!”
多明妮卡大喝一声,踢了一下地板往嘉依卡的方向逼近。
以多明妮卡的脚力,足以在短短几步之内就将她捕捉到自己的攻击范围里。
“出现吧——<侵入者>。”
嘉依卡喃喃自语般地诵咏着。
就在诵咏刚刚结束的时候——有东西从嘉依卡的机杖射了出来。
——咻!
带着苍蓝色光芒的那个东西,朝多明妮卡飞去。但多明妮卡猛然一个转身,避开了那个东西。擦掠而过的那个东西,于是刺进了多明妮卡背后的墙壁——然后消失不见了。就在此时,多明妮卡已经将嘉依卡捕捉到她武器的攻击范围里了。
“在直线的走廊上,我的行动的确会有所受限……”
多明妮卡一边由上俯视着嘉依卡,一边说道,,
“但同时,你攻击的时间点和瞄准处也被我看得一清二楚了。一旦知道了这些攻击要点,那么魔法根本比闪躲别人乱丢的小石子还要容易呢。”
“呜……”
额上冒出汗水、紧抱着机杖的嘉依卡,慌慌张张地往后退去。
多明妮卡往前踏出一步。
嘉依卡又再退后一步。
接着——
“虽然很可怜……”
但这也是一种战争。
多明妮卡所期待的战争,不是那种串通好的半吊子比试。不该是那种的。豁出性命、拼个你死我活的战争,才有意义。
多明妮卡举起右手的爪子——哦不,是右手的短剑。
嘉依卡慌张地再往后退,但她的后方已是墙壁、退无可退了。
“呜呀!”
「…………?」
多明妮卡揮下短劍的那個瞬間,嘉依卡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見了。
看來打從一開始就在牆壁上挖好了洞的樣子。嘉依卡跌落那個洞裡,逃往了屋外。似乎是為了不要讓多明妮卡發現到那個洞,他們還特意事先貼了跟壁紙相似的布上去。
「……原來如此。」
這花招要得還挺不賴的。正面對上劍士時,往往只能坐以待斃的魔法師,事先準備好逃走的手段,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哼嗯……?」
多明妮卡怱地有些在意,於是用手去拿那塊布。
很重。很濕。
不知道是不是油——有種黏性莫名很強的液體塗滿在那塊布上。
這究竟是什麼東西?打算用火攻,把她整棟房子燒掉嗎?
但那種攻擊對裝鏜龍而書,根本毫無意義可書。只要當場在牆壁上打個洞,穿過洞到外頭去就行了。而且,如果火災規模小的話,她甚至可以毫無畏懼地橫越過火場。
多明妮卡一鬆手,那塊布就因為本身的重量而垂了下來,緊緊地貼附在牆壁上。還是說,他們單純只是要讓布不要太過醒目——以免布起皺紋,所以才如此處理?
「哎,算了。」
多明妮卡一邊探索著他們的氣息,一邊走著。
她走上階梯,上到了二樓。因為她可以感覺到,托魯的氣息似乎就在那最裡邊的客房內。
然後——

多明妮卡打開房門,進了房間。
托魯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望著多明妮卡進房的動作。
「你評估過若是在房內就能夠打敗我?」
「…………」
托魯無言以對,只是往前踏出腳步。
他的左手已經不能用了。只靠一支右手作戰,旁人見了肯定對他的下場感到很絕望吧。而且他的對手——多明妮卡,不管受多少傷都可以馬上痊癒。
「我還以為你們可以讓我更加地盡興呢。」
  多明妮卡如此說道。但她的表情並無逗弄獵物的殘虐。
反倒像是在殷切地拜托似的——她的表情有某种异常真挚的氛围。
“我还以为可以让我有如站在战场上一样地热血沸腾呢。可以什么都不用在意,只要像在战场上往前迈进就好了——我还以为你们能带给我这种令人狂热的感觉呢……”
“少瞧不起人了!”
托鲁一边说道,一边举起双刃机剑的其中一把,砍了过去。
多明妮卡迅速地用右手挡掉了托鲁的砍击。被她推开的砍击力道,拽着托鲁本身的身体,撞进了墙壁。
“…………”
托鲁从墙壁里抽身出来,此时多明妮卡又逼上前来。
她的武器——像“爪子”般的武器,从上空往下劈了下来,打算把托鲁的身体一分为二。
  然而——
“——你果然用这招攻击呢?”
托鲁毫无困难地避过了多明妮卡的攻击,然后更往前踏了一步。
“你啊,其实……”
托鲁一边往多明妮卡的攻击范围、足以感觉到彼此体温的距离之内迈进,一边会心一笑:
“什么招数都不会吧?”
“……!”
多明妮卡猛然后退,而托鲁则又再往前迈进,距离完全拉不开来。托鲁和多明妮卡几乎是紧密贴合的状态下,托鲁以短剑的剑锋抵着多明妮卡的镗甲。
“你只是靠着惊人的肌力和速度在撑场罢了。其实什么招数都不会。所以你的攻击都很单调,只要看个几次——就会习惯了。”
“你——”
“所谓的‘招数’呢……”
托鲁抿嘴笑道:
“指的是像这样子的唷!”
“当!”托鲁脚下的地板发出声响。
对于托鲁那强劲的踏步,地板发出了抗议的声响。同一时间,托鲁踏步的反动力,作用至他全身肌肉的动作,加速、加速、再加速——连一瞬都不到的刹那之间,他藉由身体将力量集中在一起,最后在他攥着的短剑剑锋爆发了出来。
“呶唔!”
某种坚硬的东西破碎散落的声音响起,同时,托鲁的短剑刺穿了多明妮卡的腹部。托鲁所使溺的是等同于拳术中所谓的“寸拳”。一般的拳击技法,为了要加快拳头的速度,通常都需要“距离”。藉着加速的拳头击中对手时的冲击,一拳将对手击败。但托鲁的这一招却有所不同。从剑抵着对方的状态——从静止的状态,突然瞬间加速一击,达到“击穿”对手的效果。
“再剜深一点?”
托鲁脸上一边浮起惨澹的笑意,一边用短剑再——剜得更深。
就算有再好的复原、治愈能力,也不可能会是“无限”的。
用武器刺伤之后,不要拔掉武器,继续挖、剜、搅动。如此一来,她就无法把伤口堵起来,血就会继续流、体力也会继续减弱才对——
“呜!”
多明妮卡咬住嘴角,将快要冲出喉咙的惨叫压了下来。
“…………你、这、家、伙……”
“使用剑的话,肯定只有大力向下砍一招。既无突刺之类的攻击方法,也几乎没有小伎俩之类的。防御则是全用‘挡’的,完全不用‘闪’的。不仅如此,你的动作全都很笔直,简直不像是有战斗技巧的人。只是因为拥有格外强大的战斗能力,所以让人错以为很厉害而已。”
“……咕……呜……”
多明妮卡两手捉住托鲁的肩膀。
凶猛的握力让托鲁连骨头都嘎吱作响地剧痛了起来——但他仍毫不在乎地继续说道:
“简直就像动物一样。”
“……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你的作战,根本就不是‘战斗’,而是‘狩猎’。就像肉食野兽在狩捕猎物时一样。”
托鲁咧齿一笑。
也该是给她“最后一击”的时候了吧。
“喂!你要假装人类装到什么时候啊?”
“…………!”
多明妮卡把托鲁强行撞飞出去。
短剑从她的腹部滑出,托鲁被她一口气撞飞到墙壁上。
托鲁硬生生受了冲击,肺部的空气因此被挤了出来。他一边倒在地上,一边短促地不住咳嗽。但他不能一直倒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我就觉得很奇怪。”
托鲁往旁边的墙壁滚过去,然后背靠着那面墙,一边站起身来,一边说道:
“你有些地方太不自然了。你看起来就不像是失去了最爱的妹妹的多明妮卡,斯考达——你只是个模仿、扮演多明妮卡·斯考达的某个人而已。”
“…………!”
多明妮卡立刻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应该是因为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吧,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喟然长叹。
“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多明妮卡一边按压着自己的腹部,一边对托鲁问道。
苍蓝色的光芒从铠甲流泄出来,她的伤口——铠甲破损的部分已经一一消失殆尽。
“很多地方。很难用言语说明呐。不过这间屋子,完全没有人类居住的气息。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屋子应该是龙变化出来的吧。”
“……这样子啊。是我大意了。”
多明妮卡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苦笑,说道:
“真正的多明妮卡·斯考达怎么了?”
“死了。”
 多明妮卡——扮演多明妮卡的家伙回答:
“已经因病死了。”
 扮演多明妮卡的家伙哀伤地摇着头。
 但是她的那个动作——在托鲁的眼里看来,总觉得有些假惺惺。
“她一直很想死。站在战场上、忘却一切,像是要燃烧、蒸发自己的灵魂一样,拼死地战斗,只求在最后有人能打倒自己——除此之外,她已经什么也不剩了。”
残留在自己身上的,已经只剩下身为龙骑士的矜持而已。
但战争结束之后,拥有强大战斗能力的龙骑士,反倒遭到众人的敬而远之。为了战斗而和龙结下了誓盟——成为龙的一部分——这样子的行为其实不被正统派的骑士们所接受,有时候甚至会被他们轻视。
无法守护最爱的妹妹。甚至无法亲睹妹妹的死亡。
最后——她连人类也不做了,只余下她身为生物武器的部分。
而既然如此,为了善尽自身存在的意义——她唯有战死而已。
“然而她却因病死掉了。她每天、每天躺在病床上不停地后悔,不停地谴责着自己。谴责、谴责、再谴责,最后绝望地死掉了。”
‘我想战斗。我想战死。除了战斗,我已经什么也不剩了。’
躺在病床上的多明妮卡,持续无意识地如此胡乱说着——但她最后期望落空,就这样子空虚地死掉了。
“…………所以你才这样吗?”
  托鲁眯起眼睛说道:
“所以你才这么希望‘战斗’吗?”
“是啊。就算只是个形式也好,我想替她实现她的愿望。”
假的多明妮卡说道。
就像人类摆饰遗像一样。就像人类将死者生前喜欢的东西供奉在墓前一样。
“我只想得到这种方式。因为……我不是人类啊。”
“…………”
托鲁眯起眼睛,细瞧着她。
多明妮卡的身姿……轮廓开始消失。
笼罩在青白色光芒中的她,人类的外形开始崩毁消失,描绘出别样东西的外形。
装镗龙的——“变身”魔法。
她的骨骼组成改变、身体质量增大、皮肤开始变色。
膨胀变大的身躯压在墙壁、地板、天花板上,最后甚至顶开了这些阻碍,房间里面到处都是龟裂的裂痕。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似地,墙壁崩塌了,而地板也在嘎吱作响。接着——
“那是你……原本的真实面貌?”
“……不是。”
 针对托鲁的问题——它如此回答道。虽满口獠牙,但语调却出人意料之外的清晰。
  
“我等族类本来就没有‘原本的真实面貌’。”
她的身躯挤满了整个房间,甚至连墙壁、地板、天花板都被顶开——她现在显现出来的这个形态,一言蔽之:“真是精彩绝伦!”
“它”的身长有人类的好几倍。体重恐怕是人类的十几倍。有翅膀、顺长的四肢、龙角、尾巴——虽是异形般的形态,但穿戴着甲胄、手拿着巨剑的这个姿态,正好与“装镗龙”之名相互呼应。
“因为当初被要求要这种形态。”
白色弃兽说道:
“更强。更快。更巨大。我既然已回复到这个姿态,那么我败给你的事情,已经——”
它话说到这儿…………………………装皑龙的巨大身躯微微地晃了晃。
它似乎现在才惊觉自己的身体不太对劲。
“……怎么……回事……?”
“总算发作了啊?”
托鲁长长地叹了口气。
到刚才为止——他一直极力屏住自己的呼吸,如今终于可以放心呼吸了。虽然他也考虑过是不是要把窗户打破,不过多亏装镗龙自己把墙壁和地板压碎了,倒也省了他的工夫。
“嘉依卡刚刚对你击出了魔法吧?”
“…………是那个啊?”
“是啊。那是下毒的魔法。”
托鲁一边调整自己的呼吸,一边告诉它。
“嘉依卡刚刚所击出的魔法,是可以改变空气性质之类的魔法。因为你动作的速度很快,直接攻击之类的魔法,很难击中你。就算真的击中了,你也不会把割伤、殴伤之类的当作一回事吧。至于火焰系、雷击系的攻击,如果没有能够掀翻整栋屋子的威力,恐怕用了也没有意义吧——我是这么想的啦。正因如此,我才选择对你用毒。”
使毒——配药是乱破师的拿手本领。
“顺带一提,我刺伤你的短剑上,涂有另一种毒。”
托鲁向它展示自己的短机剑。
“对龙要下多少的量、下哪一种毒才会有效,我们只能纯凭想像的呐。虽然我和阿卡莉事先都已经喝下解毒剂了,但那个份量可是可以让普通人类死十次啊。我们超胆颤心惊的!”
托鲁一直不用绝招之一 (铁血转化),就是为了要防止毒素蔓延。强化的肉体的确有利于格斗战,但同时当然会产生相对应的激烈动作,如此一来他的呼吸量也会大增。
  另外……阿卡莉被打飞、然后跌入屋里一事,其实是在他们的盘算之中。
她从一开始就早早脱离战斗现场,潜入屋内,在窗户、细缝等处涂满树脂、贴上布块,以提高屋内的密封程度。嘉依卡用来逃命的那个洞,使用了沾满树脂的布,也是出自于同样的理由。他们需要把屋内弄成完全密封的状态,尽可能不要让空气与外部流通。
“你在中毒的状态下不停地移动,还特意变得这么大。就算是魔法,也不可能从无变到有吧。你应该是抽取了周围的空气、灰尘、湿气等等……诸多东西之后变大的吧?那么理所当然地——毒素就更加蔓延啦。”
“…………呜。”
装铠龙全身摇摇晃晃、步伐蹒跚,它伸出前肢——呃不,它伸出手臂,撑起自己的身体。
“原来如此……被你们……摆了一道……了啊……?”
“有没有尽兴了啊?”
“……哈……哈哈…………”
装镗龙露出獠牙,空洞地笑道:
“我为刚才轻视你们的无礼道歉……”
“这样啊。”
“不过……还没结束呐!”
装镗龙说道。
下个瞬间——装皑龙猛然蹦起般地伸展全身,一边用自己的身体把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全部刮飞,一边咆啸。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碎裂的建材四处乱跳,破掉的壁纸飘扬翻飞。
一瞬之间塌了一半,屋顶和墙壁消失了超过一半以上的房间里,涌进了外头的空气。
当然,已经中毒的装镗龙,事到如今就算吸了外头的空气,也不可能回复成原本完好的状态了——而且,毒不是在某部分而已,而是已经蔓延到它的全身了,因此这跟割伤或骨折不一样,是无法用“变身”来解决的。
“来吧……!”
装镗龙一边踉跄着身子,一边举起手中的剑,展翅往托鲁的方向飞来。
“好,出来吧——(开膛手)!”
嘉依卡的声音高高响起。
在户外伺机而动的嘉依卡放出切割用的魔法,将装皑龙的翅膀大大地切了开来。
  “呶……!”
 装镗龙在空中乱了体态。
 朝着它的巨大身躯——
“——!”
 托鲁跃起。
 为了保护断掉的左腕,托鲁连平常的一半高都跳不到,但现在这个高度已经足够。
 托鲁朝着掉落下来的装铠龙的眉间,以刺突的攻势把短剑送了出去。
 然后——
“哦喔!”
和尖锐的呐喊声一起送出的剑锋。
巨大弃兽的额头上,绽出鲜红色的血花。
因为幻灯机的构造还挺复杂的,所以完全拆解开来比他们原本预想的还要费工夫。
阿卡莉本来还打算干脆敲坏它算了,但如果连里面的遗体也被弄坏的话,那一切就没有意义了。而嘉依卡也反对阿卡莉的意见:“都好不容易修理好了……”于是,他们只好费了一番工夫,才取出了放在里头的某部分遗体——即封装在水晶容器里、长似贾兹皇帝的两颗眼球。
“是真品吗?”
“应该是。”
嘉依卡颔首答道。
“辛苦总算有了代价呐。”
托鲁一边说道,一边回头望向中庭。
那儿——躺着额头被划伤的装皑龙。
托鲁对着那只白色弃兽说道:
“按照约定,我们这就收下啰!”
“…………啊啊。”
装皑龙如此答道,语气出人意料之外的平静。
它的声音里,既无苦闷的回响、亦无愤怒的回响、更无悔恨的回响。
虽然弃兽的表情本来就不太能够分得清楚,但因为装铠龙现在正背对着他们,所以它在想些什么,他们也无从观察揣测。
“感觉我也了结了什么似地,痛快多了。谢谢你们。”
  白银色弃兽……突然对他们如此说道。
看来它身上的毒好像几乎都已经消退了。真是可怕的生物啊。
“不过,我有一个地方不明白……为何,你刚刚不给我最后一击?”
 它由衷戚到不可思议似的声音。
“我没有那个义务得要帮你自杀吧。”
托鲁语重心长地说道。
“……自杀?”
“如果你单纯只是要慰藉多明妮卡在天之灵的话,那么在被我识破的时候,你就该结束作战了吧。根本无需特意变回龙的姿态,勉强继续作战的啊。”
装锁龙硬要在已然中毒的时候作战,那肯定会输的啊。
然而即便如此,她——应该是雌的吧——仍不停止作战。
那是因为装铠龙本身失去了多明妮卡,也失去了活下去的目标的关系吧?
“……这样啊。也许是这样没错呢。”
它的语调似乎带着一丝钦佩。装镗龙说道:
“也许我太过依赖多明妮卡了。”
它自我坦白的那个语气有些恍惚——简直就像是老人家在回顾自己的大半辈子似的。
“和多明妮卡成为一体之后,多明妮卡的愿望就是我自己的愿望。实现多明妮卡的愿望,就是我自己的愿望。因此,当多明妮卡失去愿望的时候,我同时也失去了愿望……吗?”
装镗龙基本上对痛觉很迟钝,而同时又拥有强大的防御力,因此它们的存在可以说是几近于“不死身”。
和它们的高智能相反,装镘龙的文化和文明几乎不发达,而且它们也难以发展出复杂的情感。据说对它们而雷,和人类——和龙骑士缔结契约,确实是件不错的事。只要活着,就能感受到强烈的喜怒哀乐,而人类那种拚死的精神,在装镗龙空虚的精神里注入了又热情又激昂的某种东西。
但是——
“就算多明妮卡失去了人生希望,但那又不代表连你也必须要放弃自己的希望啊。”
托鲁话里掺杂着叹息,说道:
“不管是什么都没关系啦。目标还是目的什么的,都只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吧。为了活下去的手段。”
“是这样子吗?”
“应该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托鲁一边搔着脸颊,一边说道。关于活下去的目的或目标,托鲁自己也没有立场去向别人大放厥词。没有多久之前,他自已也是失去了人生目标,闹了好一阵子的别扭。但正因如此,他确实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当然,‘没能在该死的时候死去’的心情,我多多少少可以理解。但你也该尽早脱离骑士、将多明妮卡放下了吧!”
在最后的瞬间,托鲁硬是将短剑的剑锋移开——结果刀刃虽然伤到了龙的额头,但不至于贯穿头颅、毁损脑部。
其实连托鲁自己本身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选择这么做。或许是因为他完全不憎恨这只扮成多明妮卡,斯考达的怪物吧。
下手的轻重竟受到情感的影响,身为乱破师,他可真是失职啊。
不过……乱破师虽冷酷,但不残忍。
无须杀害的对象,反而却趁势杀死,那才真的是有病吧。
“…………”
装镗龙的巨大身躯围绕着苍白色的光芒。
龙角、翅膀、尾巴。充满压迫戚的巨大身躯——它身上的每一处都像雪或冰融化了似的,渐渐地消失不见了。眼看它那身体越变越小,最后似乎变成了一个异常弱小的生物体。
“多明妮卡……小姐?”
嘉依卡忍不住想飞奔出去,但却被阿卡莉阻止了。
龙的魔法是“变身”的魔法。大小尺寸也可以自由自在地变换。
若是如此——很有可能它可以把自己变小、变小、再变小,最后变到“不见”也说不定。
死不留尸、徒留曾经存在于世的余响,然后到最后就变成了传说,而事实唯有少数人了然于心——这就是装铠龙、或是它们这一类的生物吧。
然后……
“就是这样……”
——“它”霍地起身说道:
“既然我决定不要再学多明妮卡了……”
“…………”
托鲁、嘉依卡、阿卡莉圆睁着眼,僵在原地。
“它”一边转过头来望着这三人,一边继续说道:
“老实说,我在想我这之后要做什么好呢。事到如今回头去做一只普通的龙也有点那个……总觉得想要再过得更有点人生意义之类的。嗯……你说是‘目标’是吧?怎么样?你们觉得如何?”
“——呃不,那个……”
  托鲁怯怯地说道: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是……那只装铠龙?”
“不然我看起来像什么?”
回答托鲁的是一位——不管从哪里看、怎么看都长得跟人类一模一样的少女。
而且还长得非常可爱、非常生气勃勃的样子。
她身上穿的衣服主要以白色为基调,意象上似乎是翻新自多明妮卡的铠甲。
年龄大概在十五岁前后吧。外观看上去似乎跟嘉依卡差不多岁数。
不过,长长的金发和……如鲜血般红艳的深赭色双眸,感觉她散发出跟嘉依卡完全相反的氛围。若将嘉依卡比做为月亮的话,那她就是太阳了。光只是这样子伫立在那里,存在感就非常的强烈了。
好像有些地方保留了多明妮卡的影子,而脸部的构造则与露婕相似……但丝毫没有半点虚幻的感觉,反而可以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坚韧。
不管怎样——
“怎么看都只像个人类啊。”
“哎呀,用这个形态比较方便跟你们说话嘛。”
“连语气也变了。”
“就跟你说我不要再学多明妮卡了嘛。”
“…………”
搞什么啊,这家伙?
到刚才为止扮成多明妮卡的姿态时——还有身为装镗龙姿态时的悲壮感丝毫不见踪影了。他都要怀疑两者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物了。
不过——
(……啊啊,原来如此……)
托鲁忽然有些能够理解了。
这也是一种模仿吧。
装镗龙很强。因为很强.所以不需要互相群众在一起——因此才缺乏社会性。也就是说,她缺乏个性,而这些个性她本应在同种族的其他龙之间习得才对。或许本来就有与生俱来的原始个性,但确实也有那种只有在对比之中才能学成的个性。
所以这只装镗龙,只是在模仿易懂的人类“个性”。
决定不再模仿多明妮卡,所以只好表现出跟多明妮卡完全相反的个性——可以明确地自我察觉到“不再是多明妮卡”的个性。
“——啊,对了。我想到一件好事了。”
装铠龙双掌轻轻互拍,说道:
“就是你。托鲁,我要杀了你。”
她的语气相当轻快,简直就像是在提议“一起出去散步吧”的戚觉。
“…………啥?”
“嗯……该怎么说才好呢。复仇?报复?你看嘛,我不是被你打败了吗?哦,我真像个人类!”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装皑龙轻率狂妄地大笑。
到刚才为止的悲壮感真的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别开玩笑了!是说,如果你刚刚真的认真地攻过来的话,我早就被你秒杀了吧!”
托鲁怒吼,并现出自己断掉的左手给她看。
托鲁的现状——装着支撑夹板,绑在脖子上的三角巾用来吊住他断掉的手。到完全痊愈为止,还需要耗费一段时日吧。当然,已经使用过一次的战术,应该再也行不通了。装铠龙如果真有那个意思的话,托鲁应该马上就会被杀死了吧。
“啊,对耶。抱歉啊,那我帮你治好。”
才刚刚说完,她就摇摇摆摆地靠近托鲁,然后突然抓住他断掉的手臂。
“痛!呀——”
“欸。”
才刚说完,她就把托鲁的绷带撕裂、将支撑夹板抛得远远的,十分乱来。
“开动。”
事先只说了这一句,少女随即就咬住了托鲁的断臂。
“嘎啊啊啊啊啊!”
骨折的疼痛——以及少女的“犬齿”,哦不,“虎牙”噗滋一声刺入肉里的疼痛同时袭来,托鲁不禁发出了惨叫。
“住手!会碎掉——咦?”
疼痛渐渐退去。
哦不,不只如此,就连骨折处的肿胀也渐渐消退了。
“怎么会……?”
“呼啊、呼思呼呼哈啷哈呼呼呼哈呜啷呼。”
“听不懂。把嘴巴移开之后再讲。”
“噗哈。”
  于是,铠龙少女慢慢地把嘴巴从托鲁的手臂移开,然后说道:
“所以说,这跟交换一部分身体的真正契约不一样,如果离太远的话会没有效果。我咬住你的时候,被我咬住的部分暂时会变成我的一部分,然后我就用魔法帮你治疗好了。”
“…………”
托鲁仔细观察着自己刚刚被咬的手臂。
虽然虎牙刺入的地方开着小小的洞,甚至还渗出一些血丝——但骨折已经完全痊愈,就连肿胀也不见了。
  便利到令人吃惊的魔法。
“……呃。”
 托鲁有些困惑地说道:
“我该说谢谢你吗……”
 装镗龙少女莞然笑道:
“那我们来对战吧。”
“才不要咧!”
 托鲁对着一脸笑嘻嘻的装皑龙怒吼。
“不可以吗?”
“找点别的生活目标啦!和平一点的目标之类啦。”
原本为了装上支撑夹板而卷起的袖子,此时托鲁一边将它回复成原状,一边说道。
“就是说啊。”
阿卡莉从旁插嘴进来。
“龙啊。你再在哥哥的身体上印上吻痕的话,我可是不会轻饶你的。尤其是脖子附近,那可是我从以前就已经肖想很久的了,脖子附近的优先权可是我的啊。”
“闭嘴!拜托你闭嘴!这样下去谈话会变得毫无意义,而且会越变越复杂。”
托鲁一边把阿卡莉推下去后面,一边转过身子对少女说道:
“是说……喂!龙。”
“干嘛?”
“你叫做什么名字?”
“啊啊……”
少女的脸上忽然浮现出难以言喻的表情,说道:
“我们没有名字耶。勉强要说的话,叫做’东之六四五。吧。”
“那是什么鬼啊。那多明妮卡要呼唤你的时候,她都是叫什么?”
“多明妮卡是我,我是多明妮卡啊。龙骑士和龙之间,彼此不需要呼号的喔。”
  “…………”
托鲁仰望天空,思考了一下。
“‘芙蕾多妮卡’之类的?”
“……?”
看到少女脸上浮现出茫然的表情,托鲁说道:
“呃,总之就是类似‘多明妮卡’的感觉啦。就叫你‘芙蕾多妮卡’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啥?你是想帮我取名字吗?”
“总不能一直叫你‘喂’、‘你这家伙。吧。就算叫了也不知道是在叫你吧。”
 托鲁说道:
“哎,总之现在停战。不管怎么样都想对战的话,你就去找别的,遗体。来吧。”
“啊啊,原来如此。有道理呢。”
少女——芙蕾多妮卡双掌互拍,说道。
托鲁一行人,原本就是为了夺回“遗体”而战。因此,若是还有其他的“遗体”,那么为了夺得那些遗体而不得不战的话,托鲁他们就不会再说“不”了。
“那就请多多指教啦。”
“……啊?”
“你们也在找‘遗体’不是吗?”
“是没错……”
“这样子的话,那我跟着你们一起走,‘遗体’也会比较容易到手吧。”
“………呃不,你给我等等。”
也就是说,她是打算从旁夺走他们所夺回的“遗体”,然后再对他们说“想要‘遗体’的话就来决斗吧!”——之类的吗?
“你这个理由太奇怪了。”
“咦?会吗?我觉得很合理呀。”
芙蕾多妮卡歪着头说道。
该怎么说呢……虽然姿态和表面的言语举止都看起来跟人类没两样,但果然在这种地方还是很“弃兽”啊。论点明明就很奇怪,但她似乎却毫无自觉。
“唉……嘉依卡。你也说说她吧。”
“唔?”
突然被点到名的嘉依卡圆睁着眼——
“芙蕾多妮卡。”
“什么事?”
  芙蕾多妮卡回应道。
  看来她已经接受了那个名字的样子。
  “请多指教。”
  “喂!”
  嘉依卡一脸高兴地说道。
  托鲁发出悲鸣般的大叫。
  阿卡莉依旧一脸的不满。
  接着——
  “嗯。请多指教。”
  芙蕾多妮卡爽朗地笑道。
  就这样子——以嘉依卡·贾兹为首,找寻“遗体”之旅的成员,总共变成了四个。




后记
你好,我是轻小说匠榊一郎。
在此献上《棺姬嘉依卡》第二集。
话说回来,我在写这个后记的时间点,刚好是在东日本大地震发生经过了大约一个月之后(这本书出版时,应该就已经经过了大约两个月了吧)。
因为我住在关西,所以完全没有受到轮流停电的影响。不过连襟就住在受灾地附近,听说真的很辛苦;而认识的作家也有一段时间音讯全无,让人好生担心。除了这几点之外,基本上生活还是跟往常的日常模式一样。
不过,过了一个月之后,很多东西、很多地方就开始受到影响了。
出版相关方面,受到最直接的影响,就是纸张和墨水不足的问题。特别是PP加工纸——以轻小说来说的话,就是封面和彩页所使用的那种表面光滑的纸——几乎快不够了。还有,金色等等几个特殊色的墨水也几乎快要用声了。
哎,跟杂志相比之下,我想轻小说使用的量算是比较少的了。但即使如此,各处的编辑部还是努力地确保代替的纸张和墨水务必足够的样子。
而接着出现的是,“自制”的风暴。
每个地方只要内容有稍微提到“灾害”的作品,似乎都面临了全军覆没的下场。不仅如此,有些神经质的编辑甚至还说“请尽量克制,不要再写一些人类互相憎恨、死亡、战斗之类的黑暗沉重的故事”。
因此,这套《棺姬嘉依卡》从下一集开始,什么脉络、说明都没有,就直接变成开朗活泼的日常学园爱情喜剧吧。拒绝上学的托鲁、托鲁的干妹妹阿卡莉还有转学生嘉依卡,由三人编织而成的温和治愈系故事。还请大家多多见谅。
…………啊,这纯属谎言啦(笑)。
不过,各方要求“自制”的这件事,却是事实没错。“若是发生了类似灾害,有可能就无
法公开播放”,因此动画业界原本就不是很喜欢以灾害为主题的作品,但没想到居然会波及到出版业界呢。
《棺姬嘉依卡》这套书的其中一个主题是:“描绘日常结束之后被遗留下来的人们(这里的‘日常’是指‘战争’) ”。而在现实世界中,日本全国现在正弥漫着这样子的气氛——“二战后悠久漫长、持续至今的日常生活结束了”、“我们习惯、适应已久的‘日常’已经改变了”……以“非日常”为工作、持续写作至今的我,也因此想了很多很多。
以我个人而言,这份紧张戚、对亡者的悼念之意、想对受灾者伸出援手的心情,我永志不忘。但我不会贸然地多做些什么,而只会肃穆地守护跟以往一样的“日常”——守护具有“心锚” (注:指一种身心状态的控制阀。就像在心中放了书签一样,人会在再次遇到同样的情况时,重新回到当时的
身心状态)功能的日常,并继续照常运作下去。
那么……下一集见啰!
2 0 l l/4/15 榊一郎

39
10

請選擇投幣數量

3

全部評論 76

  • 1
  • 2
  • 3
  • 4
前往
10000
蕾米莉亚酱 騎士
龙妹的加入吗

9 年前 0 回復

蕾米莉亚酱 騎士
第二卷好像在目录搜不到

9 年前 0 回復

words 子爵
動畫一看就知道砍很多 但美工做的不錯 不過 還是得追小說 

10 年前 0 回復

dota1100 平民
期望第三卷~~

11 年前 0 回復

too-noy 王爵
我現在才看完!!
話說托魯啊 你既然收龍進后宮了...
感覺越來越多這種劇情了
不過可愛就是正義~就原諒你吧

感謝LZ錄入!!話說隔好久了!!

11 年前 0 回復

angelwings 伯爵
這卷真是被騙到阿~
沒想到那居然是龍什麼的...
不過芙蕾多尼卡真可愛啊~

11 年前 0 回復

hbq8233713 公爵
谢谢楼主录入
终于看完啦,距第一卷看完已有半年以上了。这卷又有新后宫加入了(误)。

11 年前 0 回復

fmp4321 平民
看过漫画以后来追坑了期待后续

11 年前 0 回復

jianlibao 伯爵
收了一个比他们加起来还强的外挂,感觉到后面会有做炮灰领便当的风险啊

11 年前 0 回復

CrazedWind 騎士
增加一個這麼強的同伴... 才第二集就開外掛嗎?!

11 年前 0 回復

a85235070 侯爵
看見有奇怪的名字就滾進來了,感謝錄入!!

11 年前 0 回復

地灵奥茨 伯爵
这个是收集后宫的旅行么 新收的龙好天然 我现在想看神曲红了

11 年前 0 回復

ゼロ_Vincent 勳爵
我很喜欢的题材 9月貌似有消息说要动画化 不知道会不会被天角出版 

11 年前 0 回復

prchen1994 公爵
啊啊,開后宮了,男主是蘿莉控吧,雖然他一再否認
期待第3卷

11 年前 0 回復

我爱罗 騎士
棺姬啊···第二卷都结束了,第一卷来没来得及看完

11 年前 0 回復

gandamwing 勳爵
吐槽车辆受到雷击那里,作者确实想当然了...事实是在钢皮的车里的他们完全不会受到雷击影响...一个挺著名的物理现象,原理也很简单,铁的导电能力远比人要好,电流会顺着铁直接被导到地下

11 年前 0 回復

akatsuki_asuka 公爵
有一种看到废弃公主的错觉···这龙和泽菲利斯一定是亲戚

11 年前 0 回復

Gnosis 伯爵
彩页里的姐妹是摆着好看的吗。。。本想着妹妹画得好美结果两人都是死人。。。

11 年前 0 回復

皋月千夏 子爵
感谢录入,这货终于更了。顺便问一下,同样也是这个作者写的御火槌有人翻不?

11 年前 0 回復

hillson 王爵
后宫加了条龙神马的战斗治疗师的角色太bug了吧
期待下一卷

11 年前 0 回復

  • 1
  • 2
  • 3
  • 4
前往
lak19920504123 王爵
普通,普通~
0 粉絲
0 關注
47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