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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爆之刃
作者:照下土竜
【內容简介】
监视系统「千手观音」持续维持著日本的社会安定,但是恐怖活动卻在暗地蠢蠢欲动。将炸弹植入活著的人体中,进而採行自爆攻擊,就是最令警方头痛的新型犯罪。
心经初?属警察的机动队爆炸物对策小组,他的任务是除去装有炸弹的拟态內臟。也就是捕捉作为「对象」的人物,活生生地对那人进行「解体手术」的工作。他的成功就是意味著「对象」的死亡。
【作者简介】
照下土竜(Mogura Hinoshita)
1982年生,日本高知县南国市人。高中毕业后,进入小說创作专科学校就读。一面打工一面持续创作。《除爆之刃》获得第六屆日本SF新人獎而出道。现住大阪市。
【译者简介】
陈慧如
基隆出生。中国文化大学文学系毕,辅修日文。曾旅居日本东京、冈山、松山等地,翻译作品主要为专利文件,另有动画翻译作品:『神奇宝贝电影版──梦幻与波导之勇者‧路卡利欧』、『哈姆太郎OVA1~4』等等。
【绘者简介】
安倍吉俊
日本知名插画、漫画家,东京人。东京藝术大学美术学术部日本绘画系毕业,並继续攻读硕士。他的父亲是知名棋士安倍吉辉,姊姊也是知名棋士冈田结美子。
目次
除爆之刃
佛师
后记
除爆之刃
晴朗的礼拜天。
街道将浮现的人吞沒,人们的身影活跃在高楼大廈的街道中。
电视上映著那理所当然的景像,主播用矫饰的笑容适当地說著话。我穿著衬衫躺在八坪大的房间裡看著电视裡的影像。
「我们来到去年重建完成的涩谷中心街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九月舒适的天气,路上行人眾多而非常热鬧。」
眼睛下面小小的痣、像会刺人般令人不快的睫毛、亮咖啡色的套装,那是张一整天开著电视的话一定会看到的脸。
身后的门打开,同事青水定一走了进来。和开门声一起传来的是刺激著胃的香味。
「心经先生,別再看新闻了啦。沒有別的好看了吗?啊,这个是午饭。」
青水边說边用右手把盘子的炸豬排饭推过来,左手转換著电视频道。
「这是皿屋的?」
「是啊。」
「你不觉得香味跟平常的好像有点不同吗?」
「是喔。」
青水脫掉深蓝色的制服外套,继续转換著频道。
「跟上个礼拜天的一樣喔!节目是不会变的。」
「是啊。礼拜天总是得待命,饶了我吧!」
我吃著自己那份炸豬排饭,很有技巧地把发牢骚的抱怨声放一边,鼻子湊近手上拿著的炸豬排饭。
醬汁的香味和热气腾腾的饭香,与上头炸豬排的面衣香味均勻地调和。打在上面的蛋也是无可挑剔。
拿著筷子插进炸豬排切断的地方直到裡面的饭,慢慢地动著筷子尖端。醬汁浸透到饭裡的情況也都不错。
夹著一块炸豬排试著用筷子切开。炸豬排的內部可以看到筋肉纤维健壮的豬肉,火候也十分到位。
皿屋的炸豬排饭兼具实力,评价也很好,职场的人员全部都已经关照这间店好几年了。不过,这份異樣感是什麼呢?
「啊,醬汁換了吗?」
「咦,是吗?」青水一边转向这边把嘴巴裡的东西吞进去,一边问道:「有差那麼多吗?」
他想了一下后再次說道:
「算了,一樣好吃,可以啦!」
他就这樣自己下了结论,视線又回到了手边的炸豬排饭。
我再次将筷子伸进炸豬排饭裡,把沾著醬汁的饭往嘴巴送。
由於醬汁的味道淋在面衣上,透过那合在一起的美味,加強了与米饭更合衬的甜味。
为什麼要改变这樣的味道呢?
虽然味道改变了好几次,不过像这麼大的改变还是第一次。是廚房裡的人換了吗?
我边想边慢慢地把豬排饭往嘴裡送。
旁边已经吃完饭的青水靠著牆壁,结果还是看著刚刚的新闻。
画面中的新闻主播正在說著关於现在在涩谷中心街道各处设置的、像网络一樣的巡回监视装置。
「根据六年前开始实施的情报整合犯罪防治法,为了犯罪的搜查和预防,警察厅可以自行在所有公共场所设置监视机器。这个法律的订定,一时之间成功地使犯罪的发生率降到比一九七0年代的『安全无虞』时代更低,然而,法律施行五年而导致新型犯罪的一再发生,另外从个人隐私的观点来看,也引发大量的议论。」
「最近一直都在讲这个呢!虽然說託此之福我们才有现在的工作……」
像是要消去那好像有点不太高兴的声音般,房裡的电话响了。
「是,这裡是机动队爆炸物对策小组第六班待命室。」
「呀!解体店,有工作唷!」
黏腻声音的主人是公安一课的片口通,粗粗脖子上的方形脸浮上我脑海。
「你们先出发过去现场,路上我再跟你们說明状況和情报。现在沒有时间,上来吧!」
「知道了。」
放下话筒,站起身。
「有工作,走吧!」
「哎呀!实在是……礼拜天一直都是工作工作的,到什麼时候才肯让我们放假啊!」
用眼神催促著夸张抬起腰的青水往外走,手穿过深蓝色外套出了六班的办公室,跑往电梯。青水像是用滑的一般进入正要关上的电梯。
按下往屋顶的按钮,闷闷的不快感把內臟往下压,电梯像是滑动般往上方升上去。
「啊!」
待命室裡被遗忘的炸豬排饭用像是解剖后的樣子晾著,就这樣朝著沒关的电视,好像很美味的热气浪费地往上蒸腾。
*
打开往屋顶的门那一瞬间,猛烈的強风和直升机的螺旋桨声袭来。身后的青水好像很慌张地把手放到头上压住长发。
在可以坐得下八个人的大型输送直升机旁,片口做著快点过来的手势。他那长期锻鍊柔道的身体对於这种程度的风压好像不为所动。
两人像是用滾的一樣坐进了直升机內,门碰地一声关上。
「状況是?」
「喔,一个小时后在世田谷警察署要举行改建记念仪式。从潛入搜查员那边获得的情报得知,左翼团体要在那裡发起行动。我们花了十一个小时终於找到位置。」
直升机离地,开始检查和整理被挤进窄狭机內的各种装备。手术刀、钳子、各种钻子、开胸器、牵开器、持针器。
「配合改建庆祝仪式,也举行新任署长的就任仪式。他们好像打算在赠送花束的时候动手。」
脫掉制服,打开在如深灰色哆拉A梦般的防爆装背后好几层的拉鍊和制动器,穿了进去。
那是看来非常笨拙的服装。
「位置情报呢?」
他做出像是要挥动方形下巴般的动作,用眼神示意他们看向设置在直升机机体后部的情报机器和萤幕。
「有用『千手观音』搜索她过去五个月的行动,但是沒有发现任何異状。曾经有二次完全失去她的蹤影,无法釐清的总行动时间近三十六小时。」
「內容呢?」
「六十三天前到朋友家裡待了六小时,那是上层人士的房子,所以监视装置被关掉了。六天前出去买东西十四小时,三天前又去买东西十六小时。」
「六天前跟三天前是吧!」
「嗯嗯,两次都是在进入人多的区域后,借著监视摄影机的死角隐藏蹤跡。」
「三天前的是最后调整吧!体溫或金属探测器、超音波检查机的综合纪錄上沒有異状吗?」
「那也借著『千手观音』搜查过了。有異状的话,辖区人员就会赶过去抓人了。」
旁边的青水好像兴趣缺缺地坐在直升机的地板上,因为穿著防爆装屁股不舒服,因此坐立难安、动来动去。
片口用一种觉得那樣很不雅的眼神看著他。
「那些笨蛋们还是沒长进啊?」
「嗯,现场是最好的导师喔!与其习惯笨拙,不如装做不认真还比较好。」
「他是第几次到现场?」
「第二次。第一次是银行抢劫的时候吧。」
青水好像因为撕扯著空气的螺旋桨声的扰乱而听不见对话般,仍是扭动著屁股。
「装备车呢?」
「和平常一樣,正在紧急前往现场中,预定晚二十分钟到现场。」
「行动顺序呢?」
「事实上因为在杉並区发生绑架案而人手不足。因为已经预定针对某人吧,所以並沒有封锁现场。」
「如果搞错了,结果是广域型的怎麼办?啊,算了!如果觉得不好办就丟进集中治疗室裡吧!」
「你沒有使用过ICU吧!」
他这麼說的瞬间,直升机的高度开始急速下降。
往下看的话,设在世田谷警署屋顶的直升机停机坪附近,有两名穿著防弹防化学装,像是大猩猩一樣的机动队队员正朝著这边挥手。
被独栋建筑围绕的警署,像是混杂著崭新的设计、令人惊異的流線型和立方体般,而上面有化学大猩猩。
直升机的高度进一步下降进而著陆,在那冲擊之下青水终於察觉到已经抵达目的地,他朝向窗外的视線飘搖游移著。
我从直升机上拿下一套装备的箱子和担架,並举手敬礼。
机动队队员回礼后对著麦克风說道:
「现在的位置是三楼的大会议室,有两名队员在戒备著。」
「请带路。」
两名队员回过身,迅速往前走。我抱著装备箱,青水推著担架,我们一起跟在他们后面走去。
不经意地从屋顶往下看著警署前面广场,结果看到好像在忙著改建记念仪式的职员们,全部都抬头往这边看。
我们就那樣进入了看起来像是运送大型货物用的电梯,前往三楼。
靴子踩在刚完成且沒有任何刮伤的地板上,清脆的腳步声响起,防爆装的人造纤维磨擦声,以及担架喀啦喀啦的声音也都响著。
以奶油色统一装潢的走廊,由於有著过度的清洁感反而让人觉得奇怪。缺乏人类存在感的空气冷冷地冻结著。
机动队员往前走著的身影,再怎麼樣宽容也不觉得他们像人类,不过像是顏色丑陋的椭圆哆啦A梦的我们,也沒资格多說什麼。
这裡完全沒有人。
「就是那边。」
队员打开上面有掛著大会议室的金属板的房间,宽广的会议室裡排列著长方形的长桌,掛在牆壁上的白板上详细写著欢迎新署长的仪式流程。改建记念仪式也同时举行。
赠送花束的地方用红色的笔圈起来做记号。画著红圈圈的白板下有张椅子,在椅子上有个女孩被两个机动队员夹立而坐。
那女孩看来是国小四年级左右吧!长长的头发在后面绑成一束,惊讶的视線朝向突然进来的、顏色很丑的哆啦A梦。
「她是世田谷第三国小三年级的金城要,是协助世田谷警署进行和地区一体化的犯罪防制活动节目等等的地区团体的会长女儿。好像是拜託她担任赠送花束的工作。」
「赠送花束的预定时间是?」
「大約四十分钟后。」
「知道了,现在开始进行解体作业。你们请退开。」
慢慢地靠近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子,机动队员则往后方退去。可以看到哆啦A梦在嘴边浮现笑容等了一秒钟。
总是要先花一点时间让对方安心之后再展开对话。
「妳叫什麼名字?今年几歲?」
不知道眼睛要看哪裡好,她困惑的眼神一边在防爆装的上半部彷徨著,小小的嘴唇好像有点顾虑地动著。
「金城要,九歲。」
在膝盖上紧握著裙子的手微微颤抖著。
一开始一定是从问诊开始。
「现在我要问妳非常重要的事。妳要好好的想一想,告诉我事实喔!」
「是。」
在右边眼眶中浮现的淚水,看著看著越来越膨胀。
「六天前的礼拜一妳做了什麼事呢?」
「早上起来刷牙洗脸,早餐因为妈妈沒有起来,所以就烤了土司在上面涂果醬……」
她非常缓慢而安靜地用颤抖的声音陈述著,我随之制止了她。
「等等,像这樣和平常一樣的,例如一个礼拜做六次的事,不用說也沒关系。可以告诉我一些妳曾经做了好几次,可是最近沒有做过的事,或是第一次做过的事之类的吗?」
她欲言又止地在自己的脑中整理了之后,终於要說了卻又說不出来。这樣反覆了好几次之后头越来越低,最后完全垂下了。
「好好想一下,这是非常重要的事。」
她就那樣低著搖搖头,从眼眶裡掉落的淚水沾染上了裙子。
「那麼,三天前的礼拜四呢?」
正打算要靠近她弯著身的脸那瞬间,女孩子的上半身好像掛著弹簧一樣弹起来,把我推开穿过青水的身旁拼命往会议室的门跑去。一晃眼她就从在门旁守候的机动队员张开的手腕底下穿过,朝走廊跑出去。
远去的腳步声和在冲擊的余韻下搖动的椅腳晃动声形成漂亮的合奏。
门旁的机动队员不慌不忙地往门外而去,椅子旁的机动队员把我扶了起来。
和进入会议室的时候一樣,在两个机动队员的前导之下来到走廊,可以看到在直線走廊遙远彼方的女孩子,和在那之后看起来不像人类的机动队员。
在后面推著担架的青水像是雨蛙翻身般提高音量。回头看,青水脸上的神情疊著暧昧的笑容掩饰著。
「害我开始打嗝……」
把这话左耳进右耳出地听过去,视線回到走廊远处,女孩子的背好像弯曲跌倒似的滑倒在走廊上。
前面的机动队员开始小跑步。
奶油色的空间和刚刚完全不同,到处回盪著让人心慌乱的腳步声,在身后的担架为那伴奏。
倒在走廊上的女孩子弯著腰,身体对折,从喘息的口中吐出东西溢在走廊上。
追上去的机动队员们好像要帮她起身而伸出手。
「不要碰她,还有三十五分,还太早。你们退开,请确保从这层楼到一楼的运送路線。预定十五分钟后抵达集中治疗室。」
机动队员收回伸出的手並退下。
化学防护面罩底下的视線盯著我的背后,不过我並沒有去在意这种事。
「开始吧!」
「是。」
这个声音並沒有像一开始那樣鲁莽。果然现场是最好的导师。
确定位置时要非常小心,错失机会的话就会要了她的命。
女孩双手压著自己的腹部,並像青虫一樣的蠕动著想要逃离。我抓住女孩的双腳,並出声向手伸到她腋下的青水示意把她放到担架上。
将微弱掙扎著的女孩子的双手双腳用担架上的皮带固定,把绑在腳上的固定器具拉开让她安定下来。
头发纷乱並持续掙扎著,女孩子的脸上沒有像刚才的表情,反而露出像是痛苦的结晶浮现在脸上般固态的脸。
发青的脸上浮著汗水,呕吐物代替言词喷出。
我从两边夹住她掙扎著的头,用橡胶管顶住她的嘴。
「不要紧的,放心。我现在要触摸妳的腹部,碰到痛的地方妳就点点头,好吗?」
问诊之后是触诊。
把裙子上的衬衫卷到胸口,把罩在还沒开始发育的胸部上的东西也拿下来。
手放在喉咙上慢慢地往下。
透过防爆装,痉挛的皮肤震动传达著些微的空气通过气管。
沿著肋骨进一步往下。
掙扎般收缩的心臟,痉挛地上下动著的橫隔膜,还有像要跳出来似的扭曲的肺。
手指穿过胸骨来到肚脐上时,女孩子搖晃著担架点著头。
「这边下面是吧!」
稍微把手指往下压迫,结果她进一步像是疯了般点著头。
用手指擦掉沾在她嘴边的呕吐物,用两根手指拨弄著。
以这个量和从三十分钟前开始呕吐这点,应该是消化系统不会错。
胃或小肠、大肠、食道……
这的确是很少见,不过也不会太叫人惊讶。
但是很奇怪,如果說是针对某人的案件,腹部裡的东西应该和广域型的不同,会严守时间才对。
在目标人物的眼前弯身痛苦的话还說得过去,可是如果是三十分钟前已经是这樣的状态的话,是不可能到目标人物面前的。
「你觉得如何?」
青水把视線从女孩子的脸上移开,瞥了全白的胸部一眼然后回答道:
「是在消化器官的某处,刚刚手指的位置的话应该是小肠。但要她的痛苦不是陷阱才行。」
「嗯,我想不是,不过……」
「不过怎樣?」
「总觉得有点奇怪,太过简单了。」
「不是你想太多吗?之前你自己不是也有說过,想太多的话不好。也有可能只是劣质品。」
恐怕真的是想太多了。
话是这麼說沒错,不过打算利用新任署长的就任仪式来做示威行动的人,会这麼单纯的弄错吗?虽然也要看情況,不过說是劣质品也……
女孩子将花束送给新任署长,署长浮现公共场合专用的笑容說著谢谢接过花束,那一瞬间惨事发生……
的确很戏剧化。
拟定这个计画的家伙用的是劣质品,这不是犯了最惨的非戏剧化的错误吗?
「好吧!总之先打开看看!有话等开了再說。」
「是。」
以问诊、触诊抓到概略位置之后,就实际上用双眼去看。从这裡开始,只要有一根手指不準确就会要了人命。
把量血压的皮带卷在她的手腕上,心电图的电极贴在她胸前。调节机器之后,轻微的电子音开始以一定的节拍响著。
「这种特定针对的个人型,要借由靜脈注射来麻醉,意识层级保持在十,不要像之前那樣一点一点的增加剂量。要是被她肚子裡的东西发现的话就完了。」
「我知道。」
很生硬的回话。
听到「肚子裡的东西」这个句话,女孩子像是全身都在动搖般掙扎著,担架发出搖动的声音。看到这个,青水移开了视線。
将少女的腹部用皮带固定,青水用含有酒精的棉花擦拭她的右腕,咻一声插进点滴的针头。
点滴裡的麻醉药一点一点地落下,少女的眼睛慢慢阖上,紧握而僵硬的手指松了开来。肚子的疼痛缓和,也让精神一点一点平靜下来。
搖晃著担架的声音也慢慢的变成只剩下留在走廊上的回音,然后消失。
把手指放进女孩子的手中,靠近她的耳边低语著。
「听得到吗?听得到的话握一下手。」
她手一下子缩紧而握住我的手指,那力道慢慢变得和缓。
青水用消毒棉擦拭著女孩子的腹部,那触感让她的眼睑微微的动了一下,皱著眉头。
确认了一下防爆装內侧的时钟,离预估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开始剖腹。
「手术刀。」
青水像是敲著伸出去的手般,把手术刀的手把放上来。
把手放在刚刚触诊的时候摸过的女孩胸骨侧腹末端,将手术刀的刀锋贴在那裡往下一个姆指的地方。
用眼神示意青水,他回应著将两手压在腹部的旁边。
让手术刀往下沉。
跳动了一下。好像是因为腹部无法动弹的反作用而动著脖子和手腳,身体以机械性的动作掙扎著。从被封口物塞住的嘴巴裡散出不成声的声音及呕吐物,睜开的瞳孔好像要掉出来似的。
将手术刀更深地往下划。
轻易地贯穿皮肤,切断腹筋。
满溢的血染红了雪白的肚子。
原本固定的电子音踩著复杂的步调,伴随著的是透过手术刀传来橫隔膜的律动。
手术刀就那樣往下,将皮肤和腹筋一起切开。
溢出的红色将白色的肌肤吞沒,从担架上滴落。
就算青水以吸取器将腹上的红血吸除,也沒有办法回复到原来的白,剩下的只是斑点。
由於青水放开了一只手,所以腹部的抗拒又稍微变大了一点。我用左手压著搖动的手术部位,右手继续作业。
来到肚脐上面,开始像要切边一樣绕著圈进入切口。
将开腹器放入其中从切开的地方往左右拉开,腹膜便露了出来。包覆著內臟的薄膜表面有无数条血管穿过。
交缠著血管的薄膜底下,可以約略看到纵橫在腹中攀爬的小肠。橫隔膜的律动和被切断的腹筋一起掙扎搖动著小肠。
「血压开始降低。」
「因为是消化器系统,所以不太可能有很精密的血压感测器,不要添加药剂,說不定被监视著。」
在纵橫行走的血管中避开粗大的血管切开腹膜。
出血是越少越好,不过如果因为那樣而花太多时间也不行——我想起了还是医大学生的时候,教授說过的话。
将切开的腹膜用夹子夹著,左右拉开看著那个东西。形状的确是小肠,连著长长的管子。只是好像把那个管子上分节一樣,好有几处都被束住了。
简直就像是香肠一樣,中间部分满满地膨胀著。
那是之前,在女孩子倒在走廊上为止都偽装成正常肠子的樣子,放在腹中的拟态內臟的真正姿态。
「是肠闭塞型。只是……天啊,这个数量。」
不加思索地把脑中的想法化为声音。看著腹部的青水一言不发。
普通的肠闭塞型是在肠子一部分两侧加盖,偷偷使用储存的胆汁,大量產生高密度的结石,附著在腹侧的肠壁。之后借由化学计时器的信号,将压缩填充的气体打到闭锁空间。是像霰弹枪一樣的构造。
但是眼前的拟态內臟不同,並不是枪,而是限时的个人式地雷。
弄这个东西的家伙果然喜欢戏剧化的夸张。而且,他狙擊的对象不是署长,会做出这种行为的家伙,沒道理做出劣质品。
确认时间,剩下十三分钟。
「準备针对个人型用的处理箱。我要整个取出,沒有时间了。」
「但是,还有……」
「这家伙的目标是我们。目的是在新署长的就任仪式上引起骚动,犯罪声明已经送往电视台了。这並不是情报洩漏,而是故意让情报传过来。」
拟态內臟並不像以前电视上的炸弹一樣,数位式的计时器会发出声音。现在取而代之的是杂乱的心电图声。
像是被节奏不规则的电子音追赶一樣,青水抱来了沒有任何装饰的铁制箱子。迅速地将开腹器卸下,用手术刀在肚脐下划一条橫線,肋骨的下面划一直線,在腹部开了一个向两边开的门,用夹子压著。成为可以看到闪闪发亮的胃和肝臟。
青水拉开箱子的盖子后,往后退了下去。
大大地深呼吸一口,防爆装裡汗流过脸颊。
透过背部的滤过器吸取外面空气的抽风机,旋转次数渐渐提升,在意著那瞬间的声音,抽风机卻反而停了。
好安靜……
好像只剩心电图的声音与自己被留在这个世界。
不,不知道从哪裡传来了歌声。
好大好高的旧时钟,是大小姐的时钟。
六天来一直沒停过,令人骄傲的时钟。
是大小姐出门时顺便带回来的时钟。
现在,那个时钟,已经不动了。
伸出手把胃移开,将拟态內臟最后的束口外侧圆圆的切开。
六天裡不休息,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和大肠的交界,束口外侧圆圆的切开。
陪在大小姐身旁,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两手插进腹中,将整个小肠捧了上来。
现在,那个时钟已经不动了。
丟进箱子锁上盖子。
箱子跳动了。
几乎要震破耳膜的金属声响彻四周,歌声和电子音都消失了。但是,不久那声音也响彻奶油色走廊的另一端,並且就此消失。
最后什麼也沒有留下,只剩寂靜。
什麼也沒有回来。
什麼也沒有。
心想耳膜是不是被震破了,隔著防爆装在耳朵上敲了一下,还是可以清楚听到声音。
「心经先生……」
青水在担架的旁边垂著头。
「是失血过多猝死。」
「啊。」
也沒有听到心电图的声音了。
拟态內臟有多种的制約在考验著施术者。
现在腹中植有拟态內臟而仍生存著的例子,世界上有三例。全都只限於因为是劣质品而沒有破裂也沒有发生任何作用。
不经意地将目光投向警署前面的空地,正打算开始仪式的人们听到了刚才的声音而骚动著。
为了制止骚动,扩音器裡传出了一些言语,不过在传出的瞬间就成为多余的行为。
从闸门前面的道路蛇行疾走冲入广场的红白色车子,一边转著红色警示灯,一边呜著警笛,用完全不容情的速度,配合「紧急车辆通过,紧急车辆通过」的声音,一起冲进了人群的行列中,並且就那樣冲往警署后面。
「ICU来了。那裡面要是有危险物品就不好了,所以在ICU保管三十六个小时。如果沒有危险征兆的话,再以液态氮进行处理。请把这个旨意传达给机动队的人。」
青水就那樣垂著头应声。
「是……」
他就维持著那樣的姿势推著担架,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起头。
「这孩子知道吗?知道自己的肚子裡有炸弹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如果她不知道的话,会說不知道吧!如果她知道而因为什麼理由拒絕帮忙的话,也会說不知道吧。」
沒有回答,青水依旧沉默地推著担架。
再次看向警署前面的空地,闸门前电视台的转播车已经开始聚集了。
在待命室裡的电视裡看到的主播穿著咖啡色的套装拿著麦克风,看见守卫便靠了上去。
不知道守卫說了什麼,只有不知道为什麼而激烈爭执的画面传了过来。
不久之后主播好像吵输了,回到转播车那边,站在摄影机前面。
脫掉防爆装的同时,到目前为止被滤过器挡住的血味立即扑鼻而来。
铁鏽的腥味。
打开窗戶吸入新鲜的空气,看著秋天晴朗的天空。
像平常一樣的週日。像平常一樣喧嚣的週日。
仰头打了个哈欠,听到肚子传来像熊打呼一樣的声音。
「肚子饿了呢。」
午饭只吃了半份炸豬排饭。
*
黑暗的房间。
唯一的光源是面向沙发放置的电视播放著的杂讯画面。
黑白的沙幕在房间裡造成出新的阴影。
在房间裡回响的古典音乐为那阴影注入了灵魂。
配合著音乐,时而偏离节奏,阴影飘盪、迷蒙、向上伸展。
房间的中央,有个影子坐在沙发椅背上单手持著棒子。
影子承接著在他背上搖晃的光而挥著双手,乱晃著头指挥著曲子。
时而和缓时而激烈,搖晃的阴柔音乐好像也随著棒子的指挥而变化。
曲子以管风琴的震耳巨响为导引,进入迎向高峰之一的準备,影子从沙发椅上站起身来。
像是要进入山中之前的平地。那双手导引著像是平稳的在草原上流动似的。
不久进入了山麓,步入第三节,在第六节稍作休息,从第八节开始一口气冲向山顶。
全身挥动引领著声音,就如同那身形是音乐本身。
眼前进入了森林的界限,树木渐渐从山上消失,不久高山植物开始在岩地之间开花。最后一切都消失,彷彿只剩下天空、双腳所站的地面以及自己。
表现寂靜余韻的长号一瞬间高声嘶鸣,不久和那声音的消失一起,天空、地面和自己也消失了。
曲子结束。
影子靜靜地放下双手,仰望黑暗的天花板。
「哔!」水壶沸腾的笛声回响著。
「啊!」
情绪为之一变,影子慌张地动著,从电视的光源远离,一手拿著泡面坐在沙发上。把刚才一直握在手上的筷子当成重物放在泡面的盖子上。
将泡面放在沙发前的玻璃茶几,手则伸向电视搖控器。
从一开始依序是二、三、四、五。新闻、杂讯、重播连续剧、杂讯、杂讯和新闻。搖控器大約依序转了三台,之后就停在第一台的新闻了。
画面中穿著枣红色套装的女性主播微微皱著眉头,朝著麦克风好像在說著什麼。
「以下是十五分钟前送到关东电视台的声明文件。『吾等忧国塾学徒一同对抗警察滥权无可救药的蛮橫,以及对国民生活之压迫。所谓的国家事实上也是生物。作为细胞之各国民皆有为了守护自我而排除病原菌之必要。然而,为此而妨碍正常细胞的工作,国家将因免疫机能異常而倒毀!现在必须将国家从那股力量的控制下夺回。为表示抵抗之意义与存在,吾等将执行浩大之行动。』声明文件上写著时间下午一点,和正在举行改建记念仪式的世田谷警署的名称。」
画面切換,麦克风对著在透天建筑物前提著购物袋的老婆婆。她用半困惑半笑著的暧昧表情說道:
「是啊,好像有听到什麼很大的声音,类似庙裡的钟声响了好几百下。」
摄影机再度回到主播身上,她用缓慢的节奏說著话。
「另外也取得附近的居民证实,有人听到铿铿锵锵敲著金属的巨大声响。方才我们有向世谷警署申请採访,不过署方碍於现正举行记念仪式,所以除了事前有申请採访之外一律拒絕。」
接下来仍继续播报著新闻。
沙发上的影子仰望天花板,接著俯身,双腿发抖著,笑了出来。
一开始是像从齿间漏出来般小小声的,然后一口气变成爆笑,一边喘不过气来似的嘻嘻笑著,一边抱著肚子在沙发上滾成一团。
就那樣从沙发上滾落,侧著身滾入了电视光源照不到的黑暗中。
头撞到了架子,撞进密封包装的食品堆裡,遭到书山崩落的掩埋,笑声也沒有停下。
推倒放置播放音乐的音响组合的架子,站起身来之后将喇叭的盖子拿下来,单手将喇叭的圆锥管刺破,手伸进內部硬是将裡面的东西拔出来。
拉出CD播放器,把上面的CD折断丟掉。
把被分解的圆锥管残骸有如花吹雪般飞舞著往上拋丟。
飞舞著的零件们,塑胶和金属部分边反射著电视的光而闪耀,瞬间掉落郅地上发出钝重的声音。
接著又再将那集成一堆之后的东西往上丟。
「拆解了吗?拆解了啊。就是这樣,就是这樣,就是这樣!」
之后止不住的笑声又将言词吞沒。
持续了多久呢?
影子躺在散落的零件上,享受著抑制住笑意的快感。
忽然站起身来。
用手指撮起桌子上的东西放到口中。
「难吃!软掉了。」
「要把礼物包起来吗?」
「是。」
不小心这樣說了之后,发现又忘了拒絕而白花钱了。
明明已经在这间店买第四次了,卻很完美地四连败,穿著红色格子围裙的收银台店员用相同花色的包装纸将箱子包起来,绑上粉红色缎带。
是穿西装的关系吗?
算了,也不是舍不得五百块包装费。
穿过收银台朝向出口,在出口外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抬头往上看,在大楼与大楼之间的天空中沒有云,只有一片深蓝色。从那裡穿出的阳光对整夜沒睡的眼睛来說很吃力。
不加思索地闭上眼睛。
因为是礼拜天的早上,所以许多家长带过来的小孩子们在店的周围喧鬧奔跑。
从长椅环视马路,全都用刚出门而活力满溢的神情在走著。
他们知道吗?自己的身影被无数台监视机器看著这件事。
昭荣堂卖著所有以前的火柴、粗制点心、名信片,以及散发怀旧风味之物的复制品,而埋藏在镀锡铁皮看板上,荣字冠盖上的摄影机,正朝向人行道上的人们。
连著好几间仕女精品店的假模特儿监视著进入店裡的人们。
各间店入口的闸门上有金属探测器、超音波感测器,衣服裡面不用說,连身体內部有沒有危险物品都被判断著。
各店舖的控制电脑全部与警察厅的管理电脑「千手观音」终年连接著。
正像是目光注视著所有眾生的一举一动,进而施行拯救的神袛一樣。
我用和「千手观音」相同的目光看著马路。
路上那个孩子腹部裡头的状況,跟一个礼拜前世谷田警署的那个女孩子很相似。从肋骨和骨盘的形状可以看得出来。
拉著那孩子的父亲腹部堆著脂肪,要开腹好像很难。內臟脂肪也会妨碍刀刃吧!
已经九月了还穿著火辣的女高中生,漂亮的胸骨和助骨線条,在迈开步伐时会微微上下震动。心臟和橫隔膜好像很有活力。
女孩旁边男孩应该是她的男友,有点太壮了。坚厚结实的筋肉也会成为阻碍。
受到锻鍊的胸肌在开胸的时候,应该会对打开肋骨的开胸器產生強烈的抵抗。
一位拄著拐杖驼著背的老婆婆走过来。
从眼前穿过去的时候,那简直像是枯干树枝般的手腳,要切开皮肤好像很简单,可是对於出血造成的血压变化之类的抵抗力则太弱了。身体內的拟态內臟监视著由於生命之火的消逝而引起的变化。
仔细思考著从路上走来的,每一个人的身体裡面……在脑中将其解体,时而成功时而失败。
只是重复著这个。
「啪啪、啪啪……」
「婴儿」这首歌的来电铃声响起,口袋裡的手机震动著。
約略知道是谁打来的,所以任性地犹豫著。
等了一下子,声音和震动不停。
沒办法只好接起来。那声音立刻传来。
「有工作,解体店。」
「可是我刚刚才值完夜班,在往回家路上途中……」
「正式轮值那组,所有的人的工作都满满的了。」
「了解,我现在在……」
「不用說了,我知道。你在沿著国道越过三条路的地方,坐在东洋玩具的长椅上。车子正在过去接你的路上,你等一下就直接前往现场。」
对方就那樣切断了电话。
果然神袛可以看见任何人的所在地。
叹了一口气,接下来为了休息几秒重新坐回长椅。
不过,几秒的休息也不被容许。
两台设计有些微差異的红白色车子,一边呜著警笛一边往单行道上逆向行驶过来。
前面是挤满了爆炸物处理班装备的装备车,后面坚固而線条明显的是ICU。
车裡的人喊道:
「紧急车辆通过,紧急车辆通过。」
接著车子在长椅的前面紧急剎车。
橫开式的门打了开来,片口探出头,青水露出明显不悅的神情坐在裡面。
进入窗戶被窗帘覆盖而黑暗的车內,在椅子坐下来不久,车子马上急速前进,就像用针缝衣似的与对向的车子交错而过,並冲往国道。接著转了近三百度,甩车尾滑过地面,就那樣硬是转动著车轮跑进国道。
那一串动作结束时,我的身体滾落到座位底下。
手中用多余的包装纸包著的东西总算是保住了,不过西装到处都沾了尘土。
在被青水架起来之后总算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在那同时,那双手的主人好像在等著似的开了口。
「实在是……我被罵了,我被人罵了耶!她說『已经夠了!』你不觉得最后这一句话,根本沒有道理吗?」
「留美吗?她写完报告之后一直为了準备約会而在睡觉吧?」
「就是因为这樣啊。我在和她約好见面的时间,但就在时间到的五分钟前被叫来工作,打电话跟她說,她就沉默了了一段时间,最后才說『已经夠了』!」
「原来是这樣,那不是很好吗?你之前不是在发骚說已经受不了那樣的女人了。」
「那又不一樣!」
「是这樣吗?」
「是啊。」
虽然还不清楚怎麼回事,不过因为片口开口跟我们說话,所以话题就此中断。
「两位先生,再五分钟就到了,我可以說明一下现状和事前情报吗?」
「嗯,麻烦你了。」
青水连话都不回,片口则完全选择忽视。
「地点是关东电视台。十五分钟前传来事前爆炸警告,现在机动队正在现场努力引导避难並设法搜寻炸弹的位置。」
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
「事前爆炸警告?」
「嗯,事前爆炸警告。听說是準十点爆炸,现在是九点十五分。」
「那是什麼啊?」
在现在这种监视体制下,要把炸弹带进电视台,除了藏在腹中沒有別的方法。但是,拟态內臟的最大弱点是,一定要寄生在人体上。
「那种东西,把所有的人请出电视台,然后再进行个別隔离的话,就可以解決了。」
「嗯,机动队员他们的判断也是如此,那是预先推测我们会那樣解決的爆炸警告,好像是想說是不是炸弹会比预定时间提早爆炸,目的是危害机动队员。因为沒有一个人进入裡面,只用馆內广播和扩音器引导避难,所以花了非常多时间。」
「要做那种事的话,会在更加容易命中目标的地点吧?为什麼特意选在电视台这种不容易进入的地方呢?」
片口真的从心裡面浮现出满面的笑容。
「嗯,那个……不觉得和一个礼拜前的事件,有类似的感觉吗?」
「感觉?」
「嗯,感觉。的确正如你所說的吧,这是喜欢浮夸的家伙做的好事。」
「我有說过那种话吗?」
「嗯,今天的爆炸警告啊,也和那个有一樣的感觉喔!」
他好像很开心似的笑著。是一般人看到的话可能会惊讶的笑容。
「发出爆炸警告的,是和之前一樣的左翼团体吗?」
「不,不一樣。不过总觉得……有点說不上来。」
「请之后再慢慢期待,先继续。」
「啊,不好意思,虽是这麼說,也是正如我刚刚所說的,位置确认、引导避难和封锁现场都还沒结束。你们等知道位置就开始工作。我刚也說了,时间有可能和之前一樣会提早。不要勉強喔!」
「嗯,我知道。」
装备车的门从外侧被拉开,光照进了车內。
青水仍旧完全不看片口一眼,我用眼神催促他,回身到车子后面去穿防爆装,並将一套装备和担架拉出来。
「走吧!」
关东电视台的避难疏导,的确就算远看也知道沒有进展。从地上建筑十三层楼的四角箱子裡,到现在还稀稀疏疏地吐出入来。
朝向大举停在电视台正面闸门附近的机动队装甲车群,以及其中的一个帐蓬走去。把手上拿著的装备箱等等的重物放在担架上,挤进入口。
「我是爆炸物对策小组第六班的,公安一课叫我们过来帮忙。」
朝向防止本部帐蓬內呈马蹄形排列的桌子,坐著的机动队队长站起身来凝视著这边。
那不是柔和的神情。
「欢迎你们来。不过,现状就如同你们所看到的。」
「在过来的路上已经听說了。现在疏散的情況如何?」
「正在询问已经逃出来的电视台员工,确认还有多少人留在电视台裡面。现在的情況是,由於电视台的员工也有可能身怀炸弹,所以並不期待有效率地搜集情报。」
腹中有炸弹的人,确实是沒办法冷靜地坐下来听人說话的吧!
「只能照这樣做下去了。」
的确是如此吧!那是最好的方法。不过,那是不知道炸弹会在哪裡爆炸的权宜之计。
一定有特意选择电视台的理由。我觉得一定是要让炸弹在电视台裡面爆炸不会错。
我自己心中那麼确信著,不过那並不能跟別人說。
暂时垂下双眼之后,凝视著对方的眼睛。
「那麼在电视台人员疏散大致完成之后,要搜索留在电视台內的『民眾』时,请让我们一同前去。」
引爆的位置一定在电视台內部。
一瞬间,年近四十的队长眼中露出迷惑,不过他沉重地点了头。
「那麼从现在开始分组,电视台內的搜索在警告爆炸时间的三十分钟之前进行。」
「非常感谢您。」
他向旁边的人下著指令,我对他的身影敬礼后走出帐蓬。
正后方一道想說些什麼的视線刺入背后。
「什麼?」
「心经先生,为什麼要特意进去裡面呢?避开危险的地方,就这樣等著的话,终究也只有建筑物会受到损害啊。」
我稍微想了一下。
「嗯,因为是工作。」
「什麼……」
青水很明显无法接受,率直地沉默著。
「要在这裡等吗?我可以下命令說你由於身体不适而在现场装备车裡待命喔。在队裡我也是算得上是负责人。」
「我怎麼可能做那种事呢?」
像是榨出来的声音,言词在我身后粉碎。
「那就走吧!搜索部队好像已经组好队伍了。」
由四十人组成的机动队员组开始在装甲车的旁边整队。我们慌忙跟上。
「现在留在电视台內的人数約十五个人,这是从概略的证词和人员名冊裡求得的数目。电视台內的搜索请在二十分钟內完成,然后退离。知道吗?」
四十二名机动队员敬礼,接著小跑步坐进装甲车內。我们紧跟在队伍后面。
「心经先生,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有点顾虑的声音传来。
「嗯?」
「我一直很想知道,这个是什麼啊?」
青水用疑異的神情看著我手上提著的塑胶袋,裡面有个用红色格子纹包装纸包起来的东西,上头还绑著缎带。
「啊,不小心一起带过来了……」
电视台內的广播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重复著相同的台词。
「现在有持著刀械的可疑人物侵入了电视台。各位同事请冷靜使用正面的入口和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前往外面避难……」
橘京家用不让身后的摄影师知道的方式,大大地深呼吸。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这麼做,可是右膝盖的颤抖还是停不下来,彷彿不将腳压在磁砖上的话,高跟鞋就会发出喀答喀答的声音般。
再一次深呼吸。
已经決定好要去做了。
她已经背叛了现在所拥有的东西,无法回头了。
「橘小姐,真的要做吗?不好啦,真的很危险喔!」
「从一开始就知道很危险了,所以已经做了準备。到了现在才說不做!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摄影师碰了一鼻子灰。他穿的运动鞋鞋尖轻踢著小便池的边缘。因为他像痉挛一樣重复著那动作,使得男廁裡断断续续地响著橡胶和小便池摩擦的声音。
「停止那沉闷的声音,很吵。」
內建电源型摄影机好像很重而使下垂著的手臂更加往下,声音停止了。
最后再一次深呼吸,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子,将及肩的长发用橡皮筋绑起来。
用廁所的镜子照了一下脸,就像沐浴在阳光下一樣流著汗。就算用手帕擦掉,也是一再渗出来。
像是要将汗盖过去一般盖上厚厚的粉底霜,看著眼睛周围、脸颊、嘴唇的顏色,把有点掉了的口红重新涂上。
那时候她才初次感觉到自己非常口渴。
反射性地舔著牙龈而弄出点唾液,但舌头也黏在口中不能动。开始咬著放在口袋裡的薄荷口香糖,反而更口渴了。
把变成硬块的口香糖就那樣吐到垃圾筒。
习惯性看著指尖,看到指甲油也掉了,所以重涂了一次。
冷靜地用刷毛将薄红色刷上指尖。
先从不拿手的右手慢慢地涂,从小指开始依序涂著无名指、中指、食指、大姆指。在这樣做的时候,终於冷靜了下来。
接下来左手也是从小指依序涂完,轻轻地在上头吹著气。
不好好打扮好可不行。
再一次把胭脂色的套装领子整理好,在镜中整顿好神情。
不要紧的,不是见不得人的脸。
镜中的自己眨著眼睛的时候,突然从远远的地方传来好几个男人的声音。和那个混杂在一起的是几声敲打金属的声音,以及坚硬的靴子在走廊上来回奔跑的声音传来。
「穿上西装!走吧!」
*
「第一班到第四班开始搜索各层楼,五楼和六楼有多余的时间再說。爆炸物对策小组在地下室的器材搬到前面的电梯待命,完毕。」
我背靠著大型电梯门旁边,边用防爆装內建的无線电听著传来的声音边思考著。
为什麼使用电视台而且还要事先警告呢?爱浮夸的家伙喜欢戏剧化。他的计画到底是怎麼形成的呢?
「喂,你想位置是哪裡呢?」
原本相当宽敞的走廊上因为到处放著摄影器材和成组的废棄物,因此显得狭窄。青水从堆积而上的瓦楞纸箱的另一边回应。
「我想已经在外面了。」
「那麼就跟机动队解读的一樣,是以『人』为目标吗?虽然也是有那种可能性,不过这麼一来,在这个时点上我们已经输了。只是被个別隔离的一个人死亡,或是在隔离车裡面问话的人运气不好而成了垫背的而已。你不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吗?」
「是这樣吗?」
「不过你一定会說我想太多了吧!」
「我是觉得你想太多了!」
弯著防爆装內拘束的脖子把头靠在牆上,进入眼前的是被隔成方形的天花板。
盖子被拿掉而裸露的日光灯一明一灭地闪著。日光灯很旧了,两端已经变黑了。
「在一楼大道具室发现两名,一位在前面引导,继续进行搜索。」
「二楼,沒有发现电视台人员。」
「三楼……」
从无線电听到的报告应该是一切顺利。
奇怪,总觉得很奇怪。
「青水,你常常看电视连续剧对吧?」
「嗯。」
「有出现电视台的连续剧吗?」
「啊,是整个系列都是在电视台吗?还是只有一集的?」
「不是,什麼都是可以。最常出现的地方是哪裡呢?」
「最常出现的地方吗?那个当然是摄影棚啊。」
在脑中闪著的光化成言词之前手已经先行动了。
扭转著无線电的频道,调到装备车的频率。
「片口,现在电视在播什麼?」
对方马上就回了话。
「电视,关於什麼的?」
「关东电视台的频道,现在在播放什麼?」
「电视台人员全部都疏散出去了,一定是放著请稍候的影像吧!」
「片口,就是那个。现在是爆炸警告前二十分钟。他打算利用现场直播。」
「什麼?」
「是使用在组织宣传和煽动上喔!抱著炸弹潛进来的家伙已经有觉悟了。」
「自爆恐怖活动吗?可恶!潛入搜查班真是无能。」
「不用发牢骚了,在这个电视台裡面的播放摄影棚是在哪裡?」
「等等,二楼三间、三楼一间、四楼一间、五楼一间、六楼一间。」
四楼以下机动队已经调查过了,所以是六楼或五楼吧!不,也有潛藏在裡面的可能性。
那麼更加戏剧化的地方是哪裡?最夸大的,最可以给电视机前的观眾带来冲擊的地方是哪裡?
「片口,新闻节目的现场直播摄影棚是哪裡?」
片口也在想一樣的事吧!所以立刻就有了答案。
「六楼的第七摄影棚应该会在十点播放早上的新闻。」
让靠著门板的背反转过来,用手按下往上的按键。
坐进马上就来了的电梯裡,像是把担架和青水拉进来一樣,门关了上来。
一边按下六楼的按钮,一边将无線电转回机动队的频道。
「已经找到目标位置了。应该是六楼的第七摄影棚,我们现在要过去确认。」
收到机动队长用困惑的声调问道:
「等等,有什麼根据?」
「我想要详细說明,不过沒有时间。剩下十八分钟,只是过去确认的话五分钟就结束了。请准许我过去。」
在这麼說的时候,电梯也仍然├升著。
「不行。在现场待命!」
「对不起,请之后再去跟我们班长申诉吧!我会写详细报告的。」
「喂!」
「啊,对不起。我想那应该也是局长下的命令。」
「因为是他的儿子,所以也是沒办法的吧!那麼,现在的情況是?」
「嗯,从现在算起的五天前,局长的儿子突然行蹤不明,並且来了一通恐吓电话。內容是要求十天內将二亿元汇入指定的戶头裡面,如此一来歹徒才会說出他儿子的所在地点。如恐吓电话所說的,他儿子被保护得好好的,在附近的河川腹地。」
「是索取金钱的绑架吗?」
「是的。根据恐吓电话的內容,如果十天以內沒有将钱汇入的话,他儿子就会死。」
新型犯罪的索取金钱绑架就算不是有钱人的小孩也会受到失去性命的威胁。
「这五天的搜查有什麼进展?」
「可惜沒有。」
「我知道了。我想恐怕是把拟态臟器埋进他身体裡了,但是还不能确定。另外,除非紧急状态,不然进行未成年者的解体手术时,都必须取得双亲的许可。局长愿意吗?」
「现在正在說服他,不过因为他的状況不好……可以直接请身为专家的你们去說服他吗?」
「我知道了。我不知道能不能說服他,不过我会试著說明。」
我边說著边站了起来。
「现在局长在哪裡?」
「我想是在二楼的寝室跟太太在一起。」
「好。」
出了接待室,爬上让人不觉得是私人住宅的宽广阶梯。搜查一课的刑警们从后面注视著我的视線非常冷淡,那樣的视線百分之五十是安心,因为总算不需要他们自己去說服那个郁闷的署长,而接下来的百分之三十是品评我们的能力,看看是不是能夠說服他。
最后的百分之二十是对我们工作的鄙视吧!
跟在后面的青水好像很讨厌那樣的视線,回过头去看了好几次。
爬上阶梯,从最旁边依序打开走廊上的门,在第三道门裡看到了一个年老的男人,也就是刚才的局长,以及一位年纪差不多相同的女性,还有一位正在和那两个人說著话的女性搜查员。
那对夫妇对於我们的进入並沒有表现出任何反应,女性搜查员则反而站起身来向我们敬礼。
微微回礼之后我们朝他们走近。坐在床上的夫妇好像现在才察觉般,慢慢抬起头来。
女性搜查员为我们拿来了两张椅子,我们在那椅子上坐了下来,和夫妇面对面。青水稍稍把椅子往后拉了一点,应该是无意识的吧。
「局长和夫人是吗?」
两人不发一语地点头。
「刚刚我们在下面听完了现场报告。请问您的儿子现在在哪裡呢?」
局长举起一只手掩住脸,妻子好像要倚靠那手腕般贴了上去。
「在旁边的房间裡玩,他什麼都沒有說。」
「我想局长已经都知道了,以现在的技术不是百分之百可以拯救您儿子的性命。但是,成功率也不是零。」
妻子像是要挤出已经快枯干的淚水般呜咽著,而被倚靠著的丈夫好像要把意识从那重量移开似的将手指插入头发中。
「当然,手术伴随著很多危险。您的儿子是不是受得了轻度麻醉也是问题。但是,就这樣等下去您的儿子也势必在五天之后死亡。越快下定決心,您的儿子也可以越快可以从痛苦中解脫。」
像是要把脸埋进丈夫手腕裡的妻子,转过头来喊道:
「为什麼?那孩子沒有任何異状啊!說不定只是恶作剧,他们並沒有对他做什麼!」
「夫人,拟态臟器在变为危险物品之前,是很难用超音波检查或X光射線等等仪器间接检查发现的。如果那只是单纯的恶作剧,马上就会将您儿子的腹部缝合,进行治疗。」
「可是那孩子什麼也不记得啊。他說他一直在家裡。」
「现在利用催眠配合药物,将移植拟态臟器时的记忆消除是很简单的。」
「为什麼那麼想要把那孩子给杀了呢?告诉我,为什麼要杀那孩子呢?」
旁边的女性搜查员安抚著几乎要喊叫出来的妻子。
「沒有办法吗?」
「虽然交出两亿元,问出解除的方法就可以了。可惜的是,在过去的金钱绑架中,並沒有因为付了钱就问到解除方法使人质获救的例子。」
「沒有其他办法了吗?」
「要就这樣继续等五天呢?还是要解剖。请尽快做出选择,沒有比时间的拖延更让您的儿子痛苦的了!因为制造那东西的人是专家。」
局长把抱著头的手放下,将脸埋入两膝之间。
「随便你们吧!」
他那樣說的瞬间,妻子痛哭失声。
我站起身来敬了礼,走出房间。走下阶梯並向从接待室裡探出头来的泽田点头示意。
泽田以下,搜查一课的刑警们用混杂著多种感情的奇妙神情,慌忙开始动了起来。
泽田刑警朝我走近。
「非常谢谢你。」
「哪裡,我想在爆炸物对策小组的手术室裡以万全的器具进行手术,所以要把局长的儿子带离这裡,可以吗?」
「是的,麻烦你了。」
搜查一课的刑警把性命被绑架的男孩子从二楼带了下来。那孩子很害怕似的看著周围的大人们,慢慢一步步走著,他的年纪大約是国小三、四年级左右吧!
我把身体放低看著那孩子的脸。
「嘿,你叫什麼名字?几歲?」
「赤目良一,十歲。」
「良一,你的肚子裡啊,有危险的东西。我是来帮你把那个拿出来的喔!」
「医生,我生病了吗?」
「嗯!接下来要帮你医治,你可以到我那边去吗?」
「好。」
来到旁边的青水,跟我咬著耳朵。
「心经先生,不用让他的父母亲再见他一面吗?」
「现在让他们见面的话会更加放不下的。与其让他们承受不必要的伤痛,不如快点让一切结束吧!」
拉著男孩子的手走出房子的大门,打开停在家门前的装备车的门,让他坐进去。
关上门之后,车子慢慢开动。
「啊!」
「怎麼了?」青水凝视著男孩子的脸问道。
「忘了跟爸爸和妈妈說我要出门了。」
青水的嘴巴好像要說什麼似的动著,不过最后始终沒有从那口中說出话来。
车子粗暴地加速,像是要用外面的空气将车內的气味挤出去一般。
在全黑的房间裡,无名氏定定地凝视著电视画面。
在画面中一个男人正一面被解体,一面大肆說著政治信条。在映像管对面的人们将政治信条转換成简单易懂的话语,从嘴中流洩而出。因为这些垃圾般的话语,害我听不到真正想听的声音。
倒转带子,将相同的画面再一次播放出来。
穿著防爆装的施术者将手插入男人腹部。他完全沒看摄影机,而是一直凝视著手的前面。
由於摄影师有所顾虑,沒有好好地将摄影机朝向那边,所以被解体的男人只有断断续续被拍到胸部、腹部,但是从防爆装的视窗中向外观看的视線很明确地朝向胃的位置。
慢慢移动双手,手术刀放在男人的胸部,切开胸膛。
垃圾一樣的话语仍持续干扰,但是仔细豎起耳朵的话可以听得见手术刀的刀尖在皮肤切出开口时,皮肤组织裂开的声音,刀尖些微抵住胸骨而发出的、坚硬物摩擦的声音,简直就像是管弦乐一樣调和著。
男人把声音稍微加大,然而那美妙的音乐瞬间消失了。
但是,听过一次的音乐,只要看到那指挥就知道音乐之美妙。
从防爆装手腕的移动角度就可以知道手术刀到了哪裡,仔细感觉手腕肌肉的动作,就可以知道指尖如何支撐著手术刀。
弦乐演奏換为南美的民族乐器,用钻子在胸骨上开了洞。
接下来用線锯切开胸骨,这个动作发出类似用两根本棒摩擦的唰唰声,声音舒服地抚触耳膜。
双手完全沒有多余的动作,手术中所发出的机械音就如同照著乐谱演奏出来的一樣,动著手腕让音乐继续,手术器材都按照属性变成了各种乐器。
但就是有点太无趣了。
机械性的动作传达出毫无浪费的精确度,但是为了崭新的发现和感动,浪费是必须的。
手腕再度移动,继续化为音乐的演奏。
手术刀进入胸部切除肺之后,像是垃圾一樣的声音稍微收敛了。
女人把麦克风朝向男人的嘴巴,施术者转过身来。
被切取下来的肺从施术者的手上滑落,描绘著血色的轨跡掉在地上。
指挥停住了手腕的动作,乐器也一起停止发出声音。只有不通人情的垃圾话语玷污著寂靜。
胃将脾臟挤破的声音成为铙钹的一擊,让指挥重振精神,強迫自己挥动指挥棒。
指挥棒闪耀著切除了胃,将其挤进空著的胸部。
朝向最后的高潮点,其他的乐器也跟著沸腾起来。
绑上金属線,旋转开胸器的转盘,像是要把血推回去一般涂上凝固剂,用电手术刀燒焊。
最后指挥自己提高了声音。
然后,像是将大型野兽的肺掏空般的吐息将一切做个了结。
胃的铙钹声让男人的身体內部高声响动。
倒带。
相同的影像从头开始流洩而出。
絕美。
对单调而机械性的演奏怀抱著些微不满的瞬间,他立刻就让一切翻转。而且在那之后混乱的演奏方式像浊流一樣,可以說是很漂亮。
不愧是这两年半中最棒的指挥。
这樣一想,笑意便湧上。
边看著电视画面中反覆的指挥边笑著。
配合著指挥的动作,从自己的肺部吐出的气息化为笑声。
笑声、骨头、肌肉和手术用具的声音在耳膜中混合,让人陷入无法言喻的陶醉。
太棒了!特別是扳回不满情绪的空白那段,非常棒。
和笑声一起发出声音。
「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
也配合著画面中的指挥。
然后,电视中的指挥和管弦乐队也一直持续演奏著。
*
手术台上赤目良一边咬著橡皮封口器,痉挛般的啜泣声从嘴裡漏出来。
穿进掛在处理室牆壁上的硬性防爆对应化学装裡,在背后连接吸取外面空气用的管子。
与在外面做紧急解体时的防爆装比起来,关节和手指行动不便是会让人觉得郁闷的。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像平常一樣,但因为良一是局长的儿子,所以上级和班长都在看著。
违反规定又被揍的话,才真的会让人想求饶。
来到赤目良一旁边的青水已经在弄心电图和血压计,以及麻醉及输血的準备。他的熟练度越来越好了。
「我不想让那些看著的人心情焦躁而中途受打扰,快点开始吧!手术刀。」
绑架之类的犯罪,几乎都是採用解体时会有危险的拟态內臟,最有可能是放人最费工夫、臟器数量多的腹部。
预测解体施术者的行动,略过容易处理的肝臟和肾臟,也是很大的特征。
血压、血中的氧、体內荷尔蒙的分泌……沒有实际去看的话,不会知道拟态內臟的感测能力到什麼地步。而且,那也只能从数量很少的情报中推测。
皮肤、腹肌、腹膜。依序用手术刀划过,內臟毕露。
将出血部位的血管用夹子夹住。
「开始输血。」
「是。」
在手术台上被仔细固定住的全裸身体跳动著。
开始可以看到胃,和似乎要将胃覆盖的肝臟、绕在粗肥大肠上的小肠。
「看到的地方都沒有異状耶。」
「嗯,也看看肾臟和胰臟吧!」
青水伸出手打算把肝臟移到旁边。
「等等!」
那手指就那樣摸著红黑肝臟的旁边而停住了。
青水把在旁移的肝臟缝间小小的肿瘤找了出来。
「维持那樣,不要动。」
在不特別避免破坏外部的情況下,大部分的內臟会被做成感测器。
「应该是压力感测器。不要加重手指的力道也不要放掉力气。」
在肝臟內的血管中作出多种肿瘤,只要肝臟受到特定位準的外部压力,就会因为血压平衡的紊乱,並在血液中丟出爆炸指令的物质。
拿来固定台将青水的手腕固定。
在套装裡面,青水的脸也是维持哭笑不得的神情被固定著。
从处理室的牆边将放在台子上的人工心肺装置拉过来,输入血压计上的数值。
人工心肺装置是在心臟手术等等情況中,代替患者心臟的装置。将那个稍微改造一下的话,可以成为帮助臟器保持一定血压的装置。
切除肝动脈,连上人工心肺的动脈管,继续切除肝靜脈,同樣接上另一边的肝靜脈。
开始出血,腹部裡立刻开始积著血。为了不漏失动脈和靜脈而用两手抓著。
「好了,慢慢放在舖著棉布的台子上面。」
青水战战兢兢地把双手插入肝臟下面,放在台子上。
「先暂时用夹子止血。」
「是、是的。」
回答的声音仍旧颤抖著。
止住血,将腹部的血吸出来一看,拟态內臟的本体一目了然。和肝臟一樣,黏附在肾臟上面。
就那樣用手术刀在肾臟上进行切除。
操著手术刀时我想著,这家伙的想法,一看就知道。
用腹部X光或什麼的,发现在肾臟的不自然肿廇,要是打算将那个切除而对肝臟下手的话,小孩子会因此死亡。
这个一开始就是以杀死小孩子为目的。若是有打算把钱拿到手的话,孩子死掉絕对是一件糟糕的事。
太沒人性了。
不让小孩子活,也不杀他而让他痛苦,让父母亲看到那个樣子而付钱,这是金钱绑架的理论。
逐一将肾动脈、肾靜脈切断,最后是尿管。
事实上是太过无趣、太过理所当然了。
腹部裡面的构造就像是定律一樣。把手放进胃的內侧,已经确认过单边的內臟了。这边也沒有異状。
为什麼这麼理所当然呢?
脑中声音自行复制且回盪著,转換著姿态一直在耳边萦绕。
理所当然。普通。总是如此。定律。沒有花心思。完成品。沒有实验错误。
微妙地变換著用词,並在脑中思考著。
回响的话语互相影响,变得连自己在想什麼都不知道了。
明明知道是自己在混淆自己,但是手卻像平常一樣动著。将切除了的肾臟放入处理箱,打算帮已经切除了的肾动脈和肾靜脈止血。
「心经先生,心经先生,心经先生……」
「嗯,是。」
声音喊了三次左右,才让我回神。
「已经死了。」
「嗯,像平常一樣放置三十六小时之后,用液态氮处理。」
「是。」
脫掉套装,走出处理室。
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倾听著现在仍残留在脑中的声音。
刚刚自己在想什麼?
打算从残留的印象中读取一切,但是话语的粒子已经变小,在脑中四处散乱。
取而代之的是在脑中乱跳的问号,那声音不肯让我定下心来思考。沒有办法形成话语的问号渐渐污染自己的想法。
在不知不觉间,腳尖开始动著,在地上敲出单调的节拍。
喀、喀、喀、喀。
配合著声音,重覆浅浅的深呼吸。
腳尖的拍子变慢,深呼吸也慢慢变得更深。
听腳尖的声音,听自己的呼吸声,听自己心臟的跳动。
腳尖的节拍配合著呼吸,呼吸的节拍配合著心臟的跳动。
脑中的问号慢慢的被驱逐,话语回到了思考中。
突然从口袋裡的手机响起红蜻蜓,呼吸仍然紊乱著,不过在深呼吸十五次之后按下电话的按钮。
「是。」
「心经,解体已经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
「我想问的是,感觉如何?」
「感觉指的是?」
「有沒有和前面两个事件相同的感觉?」
压下脑中再度湧现的问号,我开口說道:
「沒有,完全是不一樣的东西。虽然是我个人的想法,不过这次事件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双亲痛苦,而且是一开始就计画好的,他们不在乎钱。」
「是这樣啊!现在我们的课长和搜查一课的课长起了爭执,他說那是公安部的管辖。这麼說来,的确不是我们的管辖。」
电话单方面掛掉了。
我一边听著嘟嘟的声音,一边把手机从耳朵边拿到眼前。
左手下意识动著,从名片盒裡拿出一张名片,按下上面写著的号码。0九0开头的手机号码显示在画面上,用左手随意按下通话钮。
响了很久之后,对方接了。
「是。」
这一声让已经稳定的心臟失控,呼吸也跟著紊乱了。这次不是疑问,而是兴奋的感觉。
「喂!」
她的脸在脑中浮现。想起她在傍晚的休息室的身影,脸能清楚浮现,深深刻画在记忆裡。
被打火机照亮的那张脸,飘搖著在脑中搖晃。
「喂、喂?」
「妳打开礼物了吗?」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非常冷淡的声音回答道:
「昨天已经丟在可燃类垃圾桶裡了。」
「啊,嗯,那的确是可燃燒的垃圾沒错。」
「那真是太好了。」
「这次要送妳別的东西,我想要见妳。」
脑袋完全沒有思考,是身体在說话。自己被說著这樣的话的自己吓到。
「啊,是喔。我也刚好想要见你。礼物是不用了,不过有话想要问你。」
「太好了。什麼时候比较好呢?明天我不用当班,所以明天可以见面。」
接著,有点严苛的话语传达到耳中。
「你是明白我的意思才这樣說的吗?我是說我想要採访你。」
「嗯,我知道。那麼,什麼时候在哪裡见?」
「你是认真的吗?」
「嗯嗯,当然是认真的。不过可以问妳一件事吗?」
「什麼?」
「我记得妳的工作是主播,並不是记者。」
「並沒有规定不是记者就不能採访啊。时间是明天晚上八点,地点我晚一点再跟你联络。」
「谢谢,我很期待。」
「……」
短暂的沉默之后电话掛断了。
掛断之后的嘟嘟声以令人讨厌的速度传过来。
胸中的心臟又不安分地从肋骨的內侧蠢动著。
刚刚在說著话的自己已经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就那樣把手机贴著耳朵被心臟从胸部內侧粗暴的敲擊著,把身体交给那異樣的振动。
比什麼感觉都好。
「心经先生,怎麼了吗?」
青水的脸在上方。
「嗯,真的可能发生些什麼了。」
青水就维持著不可思议的表情,看著掉进沙发裡的我。
窄到只能容一个人通过程度的楼梯,是让人觉得是不是直接通往地心的陡急与冗长。
在暗淡的照明下,终於出现了时光错乱的木门,上面掛著营业中的牌子。
地下茶馆的典型风景。
根据情报整合系统,店內的监视装置变成终年连接著警察的电脑后,就算再怎麼限制,在店裡卖著千手观音「无法看到」的东西並沒有減少。
推开木门进入裡面,眼前的收银台站著一位侍者,用絕对称不上有笑意的脸打量著穿著西装的我。
「橘小姐来了吗?」
侍者也不說欢迎光临,直接往和楼梯一樣窄的走道前进。我默默跟在他后面,用手摸著牆壁上发著亮光的水泥凸块。牆壁上有无数个不知道设置目的为何的接合点。应该已经穿过两、二间房间的门了。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制造气氛,天花板上只装了一颗颗像是从废棄屋捡来的电灯泡。拜此之赐,走道就像是会在侍者的白衬衫背后浮现鬼魂一樣暗淡。
那蒙胧的背影唐突地停下腳步,在水泥牆壁上敲了两下,接著裡面传来小小的电子音,之后侍者便很理所当然似的把用右手推进水泥牆。右手好像是穿过薄薄的橡胶膜內,慢慢陷入牆壁中,微微转动手腕之后牆壁分开了。
「请进。」
初次开口的侍者低头致意。因为门打开了,所以我就像是被侍者的动作催促似的进入了房间。裡面是从外面的光景来看想像不到的宽敞,一坪左右的空间裡並列著古风的木制茶几和椅子,她身和那时候一樣的胭脂色套装,加上淡色口红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
深呼吸一口气,安抚剧烈跳动的心臟。
她靜靜地站起身說道:
「晚安,非常谢谢你今天来接受採访。」
固定型式的言词刺入了肌肤。
「晚安,不知道为什麼觉得这家店就像是防空洞一樣啊。」
「太夸张了吧,应该說是像避难室之类的吧!」
的确,门的厚度是很像強盜来袭时供藏身的避难室。
「是为了躲避什麼的房间吗?」
「当然是为了躲避在外面巡视的监视网。」
「啊,說得也是。这裡要怎麼叫食物和饮料呢?虽然照妳的话来說,觉得这裡是茶馆,不过……」
她将木制茶几的一部分滑开现出触控式面板而用手指著。
「从这裡叫。」
就那樣把手放在牆壁上,这次是移开牆壁。
「这个是配菜,你要叫什麼呢?」
「那麼,食物和饮料就交给妳了。」
「要喝酒吗?」
「不,我不喝酒。妳呢?」
「我都可以,那麼我就随便叫一点东西过来,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嗯嗯,开始吧!」
坐在木制的椅子上,轻轻把体重靠在小小的椅背上,结果年代久远的椅背些微倾斜了。
她按完触控式面板,把纪錄用錄音机放在茶几上面。接著靜靜地吸气,吐气。
「首先从你的年纪和职业。」
「心经初,二十六歲,隸属警署机动队爆炸物对策小组第六班。」
「可以告诉我主要的工作內容是什麼吗?」
「将称为拟态內臟的危险物品,利用解剖取出,使其失去功效。」
「在之前的爆破世田谷警署爆破未遂案和关东电视台爆炸案中,进行解体作业的是你,对吧?」
「是。」
「那麼,在关东电视台的作业是失败的吗?」
「我们的工作沒有成功失败的观念。我的想法是,我们有尽可能地将伤害減到最小的使命。」
「新型犯罪的原貌初次在新闻媒体上揭露,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其中有人提出意见,說解体作业本身是警察权力失控,无视犯罪者的人权,关於这个意见你认为如何?」
「犯罪者的人权当然应该维护,但是在那之前,为了保护一般市民的人权,解体作业是必须的。」
每当从她的口中流洩出官式的言词时,那淡色的唇就会跳跃地动搖我的心。
心臟任意地指挥自己的嘴巴,声音並不是从声带出来的,而是从血液,从沸腾的血管壁满溢而出。
她提问的声音在房间牆壁简单朴素的內部装潢上来回弹跳著,在渐渐下降的溫度中,只有自己的身体奇妙地发热。
问题继续,房间的空气像梅雨锋面一樣,热空气和潮湿的冷空气很明确地分隔开来。
「对於激进派团体的行动,你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
「我並沒有特別的想法。」
「並沒有特別的想法是什麼意思呢?」
「不是,我的意思是,虽然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想法,但是表现那想法的方式在这个社会是违法的。」
在一瞬间的沉默之后,她用好像沒有办法抑制胸中怒气的樣子,声音有些微粗暴。
「那麼,你到底为了什麼在做现在的工作?」
到刚刚为止都还是沸腾的身体主导一切,现在热度完全消失。方才话语从血液裡湧出,接下来则由冷卻的头脑接手。
「妳觉得,对抗著激进派人士的警察,就一定要抱著反对激进派人士的思想才行吗?」
「什麼?」
她表情很明显地退怯了。
我用和刚刚完全不一樣的冷靜,观察著她的表情並且在言语上穷追猛打。
「我们並沒有特別把激进派的人当成敌人。确实在警察裡面也有那樣的人,不过我们也只是在工作而已。」
她无言。
「描绘著两強对決的构图,是媒体不好的习惯!」
接下来两边都沒有再发言,房间裡充满像梅雨持续般潮湿而令人厌恶的空气。
她微微地将视線朝下,凝视著桌子上的木纹,但是目光並沒有转弱。
像结冻了般冷靜下来的头脑,看著她的眼神分析著。
她脑中现在正在用尽全力转动著,应该是在想著足以构成反论的言词吧!一边预想著反论的种类,一边依序準备对应反论的回答。
她视線的角度徐徐上扬,尖銳睫毛下的眼眸代表力量的甦醒。
像是要反瞪著这边一樣回望著我,她就要出声……
「噗!」
愚蠢的铃声让她止住了声。
那瞬间脑浆解冻而变得柔和,血液再度溢满言词。
「不好意思,在採访中加入自己的意见真的是不应该,对吧?」
我边說著边把牆移开,从那裡拿出两盘沙拉和义大利面,以及玻璃杯放到桌子上。
她用不明确的神情点著头,並喝著玻璃杯中的柳橙汁。
「不介意一边吃一边继续吧?」
「是,沙拉是一樣的,义大利面妳要哪一个?」
「请选你喜欢的。」
一道是在面上拌著半熟蛋的黑胡椒义大利面,另一道是拌著香菇类的奶油义大利面。
我稍微想了一下后拿了掺著半熟蛋的那道,将香菇奶油义大利面放到她面前。
将半熟的蛋拌到面裡,用叉子把面送进口中,蛋的柔软触感和被咬断的面同时刺激著口腔。
面煮得刚刚好。
接著用叉子叉起放有海藻和蕃茄的沙拉放进口中,边用舌头和牙齿用心地分开蔬菜纤维和海藻纤维,边用牙齿咬断。
蕃茄的味道也很好。
忽然抬起视線,结果看到她用很讶異的眼光看著这边。
「怎麼了吗?」
「沒有,你吃东西的方法很怪。」
「很怪吗?」
「嗯,吃得非常认真。」
「喔喔,我的同事也经常这麼說。『心经先生,请不要那麼认真的吃嘛!很恶心耶。』」
她微微地笑了。
光是那樣就让心臟的跳动加快了一.五倍。
「那个同事很讨厌,是个沒礼貌的家伙。总是在吵著說电视怎樣,女朋友怎樣的。」
「嗯。」
好像很疲倦的声音,咚一声掉了下来。
「为什麼来接受採访呢?」
又是心臟自己任性地說道:
「因为喜欢妳。」
她像是叹息般低下了头。
把动也不动的她就那樣放著,收拾了自己的义大利面和沙拉,将柳橙汁往喉咙深处嚥落。
「不好意思,时间差不多了。这裡手机之类的东西不能用吧!超过两个小时让人联络不到是不行的。」
「只剩最后一个问题。这是值得做的工作吗?」
「值不值得吗?我不是很清楚。」
我边說著边打算打开门,不过不知道要把手往哪裡压才好。
她在桌上的触控式面板上不知道按了什麼之后,牆壁裡传出些微的电子音。
「我已经把你面前的门的锁和重量解除了,请把手压进去打开。」
把手放在水泥上,那就像肝臟和胃之间一樣软软地把手吞了进去。
一把手往旁边移动,水泥牆就完全沒有抵抗地往旁边移开。
身体边穿过打开了的门缝间边回过身。
「再打电话给妳。」
往狭窄的通道走过去,服务身就穿著跟刚才一樣的打扮站在收银台,眼睛看向这边。
「付钱是在这裡吗?」
「您的朋友在预約房间的时候就已经把帐付清了。」
「多少呢?」
「三万六千九百八十元。」
我把四万块放在收银台上,穿过木制的门爬上长长的阶梯。
配合著走上阶梯的腳步声,心臟又开始任意地跳动。
*
有一段时间沒有办法把眼睛从那个男人出去的那道门上移开。
臀部下方椅子的触感,不知不觉得变得有点不舒服,身体不自觉地震动著。然后,初次发现自己刚刚很紧张。
把口中最讨厌的香菇吐在盘子上,用柳橙汁漱著口。用叉子的前端拨弄著盘子裡的面、香菇和奶油醬料,脑中浮现那男人說的话。
「描绘著两者对決的构图,是媒体不好的习惯」、「最多也只是在工作而已」、「因为我喜欢妳」、「值不值得吗?我不是很清楚」。
这些话在脑中团团转。耳朵的內侧,另一个自己好像在喃喃自语著意义不明的话。
不知道是义大利话还是泰国话的音律在耳膜中回响。
什麼东西都乱了。
用叉子搅拌香菇义大利面的盘子,把面切断之后继续搅拌,最后把剩下来的沙拉倒进那上面搅拌。
醬和面的白、蔬菜的綠和海藻的黑渐渐混合。
进入了胃的少数香菇好像要湧上来。
在水泥箱中的自己是无法忍受的悲惨。这樣的自己应该在那个时候死在那个地方的。
在这个地方被讨厌的香菇噎死是最惨的了。
要是哭出来的话,不如死了算了。
滑落脸颊的淚水为盘子上的香菇义大利面和沙拉的混合物追加著咸度。
在耳中响著的声音无意识的从口中滑出,再度传到耳中的时候,才知道那是呜咽声。
拿叉子来回搅拌著盘子裡的物体,手开始颤抖,碰撞著盘子发出声音。映在眼中的景色也因为流出的眼淚而乱七八糟的,连自己手上拿著的又子都像是映在水面上般搖动著。
用手帕将眼淚拭去后,淚水又再一次溢出来。手帕马上被流出来的睫毛膏染黑了。从化粧包裡拿出小粉盒,一看自己的脸简直是不堪入目。流出来的睫毛膏在眼角形成一道黑色的小河流,像是眼圈的粧化失败的角力选手一樣。
眼淚一直流出来,那黑色的小河流往脸颊下方扩展,从喉咙裡冒出的呜咽在那上面弯曲延伸。
拿著化粧包站起身,把手放进房间角落的水泥牆壁,进入化粧室。
在狭窄的空间裡,有著清洁简朴的马桶和洗脸台。
一站到镜子前面,自己现在的樣子便看得更清楚。
镜子裡是穿著套装的凶恶角力选手。
不由自主觉得好笑。混杂著呜咽,些微笑意湧了上来。
不知道为什麼,不可思议的笑意渐渐支配全身。不是弯腰笑著,也不是只有呼吸的失笑,而是全身细微振动著的笑著。
身体像是上战场时的颤慄细细颤抖著。
汗水浮出,头发黏在额头上。
想也不想地扭开水龙头,将水拍打在脸上洗脸。从包包裡拿出洗面霜,流过脸上的黑色小河渐渐消失。
在止不住笑的脸上涂著粉底。想要画眉毛,手卻颤抖著而沒有办法好好地画。用左手压著右手,硬是把眉毛画上去。用颤抖的手画出淡淡的眼影,睫毛膏涂得有点浓。
最后要上口红的时候,这次是脸在震颤著而沒有办法好好上。用左手硬是压著下巴,涂上口红。
口红的前端离开嘴唇的瞬间颤抖终於停了,但是觉得笑意仍然沉淀在腹部的深处。好像抽一口气就会当场笑出来一樣。
打响鞋跟回到了房间,把仍然在转著的錄音机停了下来,拿出裡面的碟片。在双手加了力道想将碟片弄碎,但是碟片只有些微的弯曲。用臼齿咬住,用力弄弯。想著被店內的灯光照得闪闪发光的部分有一点点变白的瞬间,碟片轻轻发出啪一声,裂成了两半。
「好痛!」
尖銳的痛感刺痛著手掌,溢出鲜红色的血。
血滑过闪耀著虹色碟片的纪錄面,将其染成红色。流出来的血滴落在桌上,顺著木纹流过去。红色的河流慢慢的分成两边,中间出现的沙洲。
失神地看著一段时间,然后才慌忙地用唇压住小指根部。
脑袋一半想著「又要重涂口红了」,另一半看著将自己的视線引向下方的手腕。下意识将碟片碎片靠近手腕。
被薄薄红膜包覆的纪錄面,鲜红的虹光传进我眼中。像是充血的瞳孔般闪烁著漂亮的顏色。
把破掉的碟片先端抵住皮肤,再一点点皮肤就破了。在那之前,我将碎片扔到牆壁上。
水泥牆上很明显地留下半圆形的血痕。
*
回到家淋了个浴,将衬衫穿过湿湿的头,扑到床上。
把不知道什麼时候会有人打来的手机放在床上,並将碍事的灯关掉,开始了平常的作业。
首先,环视著狭窄的单房宿舍,依序看著掛在牆壁上的大小九十二个板框。
板框裡是都只有缺一片就可以完成的拼图用胶水固定著。兔子、熊、老鼠或熊貓的卡通人偶等等,都只有掛在胸前的铃铛或是腰带的釦子之类的地方缺了一片。
看著那些拼图,接著将放在床旁书架上的拼图箱盖子打开,把裡面的东西倒在床上。
九十二片拼图散落在床上。
在床上豎起一边膝盖,用手将那其中一片拿起来。
那片拼图往二端突出,开著二个弯曲的凹陷。拼图的表面是全白,不过一边突起的边缘沾著一点点的柿子色。
这是面无表情的兔子的胸部,一点点的柿子色是连身裙肩带的顏色。
脑中浮现那板框的全体樣貌。
白色与黑色的兔子在原野上玩球的画面在脑中浮现,构图单纯的原野、彩虹和房子,也在脑中渐渐浮现。
那全体的樣貌被裁成板框拼图的形状。但是那樣的话,果然各拼图的凹凸变得模糊。
把手上拿著的拼图高举到眼前,将最容易连接的、沾著柿子色的突起,在脑中嵌入旁边的拼图。
然后,拼图嵌入了柿子色的肩带上,到白色兔子的脸上。
首先从轮廓線开始,依序沿著圆圆的脸颊做出耳朵,然后连接著另一边圆圆的脸颊。就那樣进入脸的裡面,做出打叉的嘴和只有黑色点的眼睛。结束之后,开始以柿子色的裙子为基点描绘出上半身和下半身。
用一条線画出那腳尖的黃綠色草原,来到旁边的黑色兔子,以下半身的裤子为基点做出它的全身,在黑色的皮肤上做出白色叉叉的嘴巴和白色点的眼睛,接下来以照到那身体的太阳光線为基点做出蓝色天空。
就那樣随著太阳光線来到云和彩虹,来到那下方简单的房子。
依序埋入从房子的窗戶探出头来的兔子爸爸下面的草原,最后做出白色兔子拿著的彩虹球,就完成了。
整体确认过之后,把手上一开始拿著的胸部抽出来,收进拼图箱裡。
又从床上散乱的拼图裡抓起一片。这次是从对角線以锯齿状分开黑色的拼图。白色那边是一个突起和一个凹下去的地方,黑色那边是两个凹下去的地方。
这是熊貓的脸。
和刚刚一樣的,先是描绘想像著全体的樣貌並裁断,在那之后以手中的拼图为基点,在脑中让拼图完成。
就这樣,九十二个拼图都完成。最后的一片拼图收进箱子裡面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雨。
把拼图的箱子像原来一樣放进书架,一边的膝盖靠在床上。手机就在旁边的地方。
放在毛巾上的手机的显示器显示著现在的时间是二点十五分。
今天已经不会响了吧!
到底在等什麼呢?
如果现在电话响了的话,在电话的另一边的人会是谁呢?
是片口?还是她呢?
在等谁呢?
到底在等什麼呢?
像平常一樣开始理所当然地思考著。不断旋转的言词像锁将脑袋五花大绑捆起来並掐紧。从被缠紧的脑中泌出来的思考又再轮回,开始理所当然地巡回著,一樣的缠上那言语的锁。
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到底在等什麼呢?」这句话将锁扯开在脑中扩散,而在心裡跳动著,开始準备睡觉。
从洗脸台下面的架子裡拿出吸入用气化麻醉剂的压力瓶,放在床旁边。稍微松开压力瓶的栓子,大口地深呼吸。味道附著在鼻子深处的,像是橡皮擦一樣的味道微微扩散,在脑中持续的言词连锁开始生鏽。
再一次用力的深呼吸之后,将压力瓶的栓子确实关上。
背靠著牆壁,把越来越重的头放在抱著的单膝上。
脑中的锁零散地掉落,变成咖啡色的粉末並消失。
自己到底在、在这裡、等著什麼、谁、等著、自己……
锁的环一道道卸落。
蒙矓的视線朝向自己的腿,可以看到毛巾上的手机。
約略可看得到显示器上显示三点十五分。
窗戶的另一边闪著光。
迟了一会,远远传来雷呜。声音搖晃著身体。
敲在窗戶上的雨声突然增加,那振动敲著快要睡著了的耳膜。
不时照亮著蒙矓视線的闪电把手机的显示器反射成全白。时钟显示著三点三十分。
那首歌传来。
好大好高的旧时钟,是哥哥的时钟。
二十六年来一直沒停过,令人骄傲的时钟。
是哥哥诞生时一起带来的时钟。
现在,远在,走动著。那时钟。
世界慢慢关上。
闪电和雷声都从这个世界被切开,雨、窗戶、房间和床也渐渐消失。
只有剩下自己和手机。
从自己的腳前面开始消失。渐渐剝落成全白的世界。
腳尖消失、膝盖消失、腰消失、胸部消失、手腕消失、脖子消失、下巴消失、嘴巴消失、耳朵消……雷声落在手机上。搖著头让蒙矓的视線变清楚,抓起萤幕闪烁並响起 红蜻蜓铃声的手机。
「……」
取代无言的状況是咚地一声,敲著玄关大门的声音在房间裡响著。
想著把腳放下床,而地板比想像中还远,直接从床上滾落。
打算站起来而撐著地板的手腕,力气从手肋消失,脸撞到了地板。
一边爬著一边抓著书架站起身.因为麻醉的关系而不稳的膝盖边碰撞著牆壁,边朝著玄关走去。
平常只要走五步就到了的玄关像地平線一樣远。
第六次撞到牆壁,双手终於抓到了玄关的门。
打开锁旋转著门把,结果出现的是全身湿透的她。
把身体一个侧身让出道路后,她一言不发地进入房间裡。脫下鞋子后,她走过的地方留下水渍。
打开著的手机就那樣滑落,发出很大的声响。
玄关的门发出嘎嘎的声响,慢慢关了起来,最后发出巨大的声响后关上了。
手扶著牆壁,用她沒有办法理解的方式,移动著不稳的腳步。
她在床上坐了下来。
轻微的吱嘎声。
被雨淋湿的前发黏在脸上,覆盖著眼睛和鼻子。淡淡的桃色口红蒙矓地从黑暗中浮现。
平常的话一定会任意开始跳动的心臟,因为轻度的吸入用麻醉剂而很老实跳著。不,几乎所有的麻醉都会扩张血管,降低血压。
现在自己的心臟应该拼命地鼓动著吧!只是自己沒有察觉到胸部內侧的震动而已。
打算在她旁边坐下而踏出一步的腳擅自弯曲,而脸埋入了她的膝盖间。脸颊贴在湿透了的裙子上,好冷。
打算說什麼而抬起头,结果视線碰上穿过前发的她的视線。
她的手轻轻抱住膝盖上的头。
手腕靠上她的腰。
脸颊一边抚著冷冷的套装一边往上移动,在她的唇印上一吻。
用伸出的舌头从內侧舔著她的脸颊,些微觉得她的口中有些酸。
打开湿透了的套装外套的钮釦,手放上在那之下的衬衫。一只手探寻著裙子的釦子而在腰上徘徊。
用力抱紧湿透的她,解开內衣背后的釦子,手抚摸著浮出的脊椎,顺著往下。从背后往肩膀绕过的手,沿著锁骨抚摸著下巴。
她开始恢复溫度的肌肉像是要把手指包覆般抓住我的手,並将自己湿透的衬衫和內衣丟到床边。
两人拥抱著倒在床上。
唇再一次重疊,两手动著。
手从脊椎往腰骨的線滑动,从下巴沿著胸骨抚摸著肋骨。
心臟的鼓动传到自己的手中,从那裡流出来的血流和心肌的律动,将热度送进全身。两手沿著大动脈移动,抚弄著心臟两边的肺,放在腰部的手伸向腹部,透过腹肌和腹膜的韻律,感觉到小肠的蠕动。
抚摸著小肠往大肠移动,回过来往胃移过去。
确认著食道的位置,刺激著喉咙。
用手指抚摸著肩甲骨的下方,感觉著胆囊、脾臟、胰臟。
这种时候,觉得更像是动物一樣的兴奋。想著这种事的冷靜头脑,被冷冷的热度侵蚀著。
顺著从心臟的脈动来到肝动脈,用伸展的指尖抚摸著肋骨下面。用手掌触摸,进入肝臟的血液和出来的血液组织是不同的,这在脑中一闪而过。
好美。
妳好美。
慢慢抚摸著肌肉底下的肝臟。
她的两手绕著我的背后,梳著后面的头发,就那樣把我拉近她的胸部。穿过灼热的胸部,可以清楚听到心臟的鼓动。
咚、咚、咚、咚、咚、咚。
配合著鼓动,传达著血流的起落。
倾听自己体內的心臟,也响著相同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在这樣做的同时,两个声音混合,变得不知道是哪边的心臟。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自己的脸溶化,她的胸部也溶化,身体一边在鼓动產生的波澜中搖晃,一边混入其中。
就那樣一直下去。
*
在梦中。我清楚知道那是梦。
眼前是寄放儿童的地方,还有化著浓妆的阿姨。
「我们一起等到爸爸和妈妈回来吧!」
越过阿姨的头,看到母亲一边笑著一边远去。对旁边的父亲笑著,牵著手走在被玻璃陈列柜夹著的道路。
在名为防波堤大廈的看板前,母亲和父亲一度往这边回过身来挥著手。
不要走!
自己这麼想著,但是梦裡还是孩子的自己卻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想要讨好似的对阿姨笑著,並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阿姨从后面把书和玩具递过来,所以拿了书在膝盖上攤开来,做出像是在看书的樣子。
寄放处播放著还是小孩子的自己不太知道的音乐。
很多的人高声喊著「呀」或「唷」之类的声音。
我知道那是古典音乐。
音乐声传到窗外的一楼,人潮像是水流的淤积处般沉积在喷水池的周围。
种植在喷水池正中间的树伸展著巨大的枝叶,在像是只要伸出手就可以碰到的地方有树枝。
另外,在几乎都是綠色的叶子中,只有一枚枯黃且有茶色斑点的叶子。
觉得那非常稀奇而把脸靠近窗戶,好像要把浮出的叶脈,以及干枯的茶色和仍然水綠部分的边界看个清楚而转动著眼睛。然后就看到在那叶子的另一边,父亲和母亲在挥著手。
母亲好像要从那栏杆探出身子般向这边挥著手﹒父亲拉住母亲笑著。
梦中的自己挥著手回应著。
背后不是很知道的音乐停了,換成听过好几次的「大大的旧时钟」。
母亲和父亲随著建筑物崩落。
大地的响声搖晃著身体,身后传来阿姨的惨叫声。
因为惨叫声而醒来。想不起趴在床裡面的自己而甩了好几下头,看著被压在肚子下的手机,是七点三十七分。
把头钻进阴涼湿透的被单裡搜寻她的味道。从鼻腔裡追著雨滴渗进被单的味道和自己的汗味,终於找到她身上沾著的化妆品香味。
在化粧品残余的香味中,有像貓在鼻子的深处玩耍而有点刺激般的味道。
那是她的味道。
把头埋入的同时,红蜻蜓的音乐传来。就那樣把手伸往手机。
「喂……」
电话那头是味道的主人。
「早。」
「早安,昨天晚上谢谢你。」
漫长的沉默在电波中来回,在那之间一直嗅著她的味道。
「喂,我說把那个礼物丟了,那是骗你的。告诉我裡面是什麼?」
「水獭杀手的拼图。」
电波爆笑出声。
「啊,肚子好痛。真是太棒了!喂,还可以再见面吗?」
「沒有当班的时候再打电话给妳。」
「喔,谢谢。喂,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
声音隔了一下子。
「为什麼沒有做呢?」
切掉电源,挤进床垫底下,头上盖著枕头逃进味道中。
怎麼說得出因为麻醉的关系,下面的东西沒有起作用呢?
「怎麼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看著手机……」倒在塌塌米上看著电视的青水,用奇妙的神情說道。
「沒有,快下班了。」
「六点四十五分,还有十五分就交班了对吧!你有什麼事情要办吗?」
「嗯,有点事。」
青水望著这边,神情突然软化。
「我要去約会喔!」
「继留美之后又出现了另一个女孩子,还是从一开始就有了?」
「不是啦!就是留美啊!」
「不是說已经不行了吗?」
「沒有,不是說分手过一次之后,两个人之间的连系会更強吗?」
「简单說,就是再续前缘?」
「请不要用那种老旧的說法。应该是說……怎麼說好呢?」
寻找适当說法而搔著头的青水,不知不觉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综藝节目上。他无意识地看著电视,主持人提高声音,不知道对坐在台上的藝人說著什麼。
就算說得非常快也可以明确听清楚內容,不知道这是拜主持人的训练所赐呢?还是在VCR的声音裡有加了什麼特殊操作呢?
約略知道那是谈话性的节目。
青水看著电视笑著,但我不是很清楚有什麼事情好笑。只是知道青水觉得很有趣。
电视节目的主持人不知道說了什麼,摄影机稍微拉开,画面換成广告。
海鸥飞在蓝色的海上,在那下方的堤防上骑著腳踏车高中生拼命穿过去。和那影像完全不合的婴儿疊了上去。
拿起手机放在耳边,不过已经掛断了。
「我去休息室一下,有通知进来的话就麻烦你了。」
「我知道了。」
穿过办公室出去到走廊,走在充满日光灯白色光芒的走廊上。只有走廊底部的窗戶因为秋天提早落下的夕阳吸收了日光,而变得一片黑暗。
来到休息室前面,在那黑暗中终於可以看到乱中有序地散落的大廈灯光。
休息室裡的沙发上,片口硬是要把健壮的身体挤成一团般弯腰坐著。
嘴把裡塞著香菸的片口,似乎完全沒有发现我。
「片口。」
叫了他之后,迟了一下长方形的头才向这边转过来。
「喔喔,心经。」
「怎麼了?」
对於那理所当然般說出口的一句话,片口反应有点敏感地把手中的香菸压进菸灰缸裡。
顿了几秒钟,片口才好像初次察觉到自己的行为般,看了菸灰缸一眼。
「你停顿了相当久呢!」
「嗯嗯,有点。喂,你最近感觉到什麼吗?」
「什麼?」
声音有点焦急。
「就是世田谷和关东电视台的案子啊。」
「喔喔,那个啊?沒有,最近完全沒什麼特別的感觉。」
「我也是。今天东久留米有人抢劫银行。」
「抢劫银行?这也真难得。我听說是三班去处理的。」
自从千手观音啟动之后,只要拿著可以成为兇器的东西就会被盯上,所以抢劫银行之类的犯罪已经消失很久了。
「嗯,歹徒說自己的肚子裡有炸弹,手拿著保特瓶就強行闯入了。」
脑中不由自主浮现画面。
「你猜结果如何?」
「被抓起来,然后就结束了。」
「嗯,被沒有把他当回事的行员制住就结束了。一开始听到有人抢劫银行,我可是用飞的过去。」
「为什麼?」
「不管怎麼說都很夸张吧?那可是已经濒临絕种的犯罪……」
有意识地转著头。
「我觉得好像是想太多了。我想就算是那个味道的家伙要做的话,也不会是抢劫银行。」
他又点了一根菸,将像是叹息般的气息和白煙一起吐出。
「是喔,那你觉得他会做什麼?你觉得他潛藏的这段时间在準备什麼?」
「不知道。想这种事不是我的工作。」
他一边熟练地抽著菸一边笑著。
「真是不可靠的家伙。」
「你也沒打算靠我吧!」
「不,很有参考的价值。我走啰。」
他把香菸放在菸灰缸裡,迅速走远。从仍然点著的香菸升上来细细的煙,将视野分成左右。
休息室窗戶的另一边是企业大楼的灯光整然散布著,煙直直地将夜分成两半,完全不在意集中的灯光。
即使用指尖试著将煙团团混在一起,也马上恢复原来的樣子。
一度被分开过的分界線仍是沒有改变。
再一次用手指将煙搅拌混合,接下来用手掌煽著煙。即使如此,煙还是回到原来的樣子。
那樣的话,将源头分散各处就好了。
将香菸压挤进菸灰缸熄了火,加在香菸上的力道慢慢变大。被弄破的纸卷散落在周围,分散的菸叶将之覆盖。
手离开菸灰缸,残留下满布咖啡色菸叶屑的纸片。
突然想起了些什麼。
小时候曾在海裡面游泳,当时因为看不到黑暗的水底而觉得害怕,担心会不会出现鲨鱼或大章鱼。
现在湧现和那时候类似的情绪。
从漆黑的水中有更加黝黑的东西靠近了水面。
然后,那东西前端出现的地方……青水的脸从转角穿出来。
「心经先生,已经完成交班啰!」
「喔喔,谢谢你。那麼,辛苦了。」
「辛苦了。」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回去拿皮包而朝向办公室。
那黝黑的东西已经潛入深处,消失无蹤。
走动著的腳受到刚刚的思想余波而震盪著。
深呼吸一次之后,看了一下手机的时间,七点十二分。
已经沒有回家一趟的时间了,只能就那樣穿著西装过去了。
急忙拿了皮包往电梯走去。
*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眼睛望著通过前面街道的人潮。
太阳已经落下,街道被大楼的灯光添上色彩。从各个方向投射来的光,作成了影子,然后一边消失人群一边走过。
不只是街道上,从远远地方传来的人声喧鬧也充满夜的气息。
公园的树木们拼命的吸取夜的气味,但是源源不絕的喧鬧在公园中扩散。
从街道上走来的多半是男女的配对。瘦瘦的男人牵著小个子女生一起笑著走过去。
按下手机的按钮,看著收到的简讯。上面写著现在所在的地方和时间八点。我想应该沒有弄错,不过根据手机萤幕的显示,现在的时间是八点十三分。
看著在前面走著的两个人,女孩好像說了什麼大声笑著。男孩也跟著她一起笑。女孩拿出手机,不知道给男孩看了什麼影像。男人看了之后笑得更大声。
两人一起笑著,就这麼消失在人潮裡。
在刚刚那两人走过的街道上,回想著男人廋廋的身体肌肉。从步行的姿势描绘出骨骼,试著兜上肌肉。
全身的形像确实完成后,从那腹部开始切开。
不是很厚的腹肌很容易切开,不过十几歲后半的成年男孩子在轻度麻醉的手术上,常常都会掙扎。用固定用具确实地固定,还必须要做好有预料之外事情发生的準备。
固定腳的带子松开的情況,他絕对会打算妨碍我的行为,所以切开到一半的时候要注意手术部分受到的损伤。就算弄错也不能给拟态內臟带来冲擊。
继续在街灯下作出旁边的女孩子全身的形像,开始切开胸部。
切开皮肤露出雪白的胸骨,将那用钻子和線锯切开。用开胸器将胸部打开,边避开血管边切开包覆著心臟的心膜。
在街灯的光照下,红色的心臟闪闪发亮的跳动著,雪白的胸骨反射著白光而闪耀著。
在跳动的心臟大动脑上插入人工心肺,边保持著固定的血压边切断动脈,同樣的也切断大靜脈,让心臟独立。
街灯下的女孩子即使心臟连接著管子,也仍是像刚刚走著的时候一樣微笑著。
将心臟完全切除,放入处理箱。
少女动著嘴巴說话。
「对不起迟到了。电影的时间来得及吧?」
她穿著套装站在街灯下。
「嗯,马上过去的话还来得及。」
站起身迈开步伐。
「晚餐怎麼办呢?」
「看完电影之后再決定吧!我知道有几间不错。」
她很自然地挽著我的手。
手臂碰到她的胸和助骨,感觉到她心臟的律动。
刚刚明明切开了,为什麼还是感觉得到这麼明确的律动呢?人工心肺确实地运作著。为什麼还是感觉得到这麼明确的律动呢?
是其他的拟态內臟在动吗?
发现思绪深陷到这种地步自己,真的很奇怪。
她和刚刚的女孩子完全是不一樣人。肌肉和血管不用說,內臟的位置和骨格強度也不同吧!
将那个混为一谈,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喂,可以选的很多喔,你想吃什麼?」
「嗯,想吃好吃的。」
「那根本跟沒說一樣嘛!义大利料理、日本料理,还是泰国料理之类的。什麼都可以,沒有指定什麼吗?」
「那麼,咖哩。」
「好,就这麼決定。」
边聊天边走著,沒多久便看到电影院所在的大楼。不愧是鬧区,一来到这附近就变成非得闪著路人走不可了。挽著的手分了开来。
她像是理所当然般轻快地越过人潮走去,而我则追著足跡跟在后面。在几次的碰撞及紧急回避之后,终於来到了电影院大楼前的长椅。
她从皮包裡拿出两张票。
「这个只要是这间电影院的片子都可以看,要看什麼呢?」
「什麼都可以。」
「先看看。」
「嗯。」
设置在电影院大楼牆壁上的看板上秀出今天上映的电影,正在播放的电影有四部。一部好莱坞电影的法庭悬疑片;一部一樣是好莱坞爱情电影,內容不是很清楚,不过海报中的男女面对著面,所以应该是那樣吧!
再来是韩国电影的战爭片,还有一部日本电影,但內容不是很清楚。
「就看三楼的『陪审斗爭』吧!」
「那走吧!」
一边橫越过走在路上的人潮边看著她,发现她的眼神並沒有看著洶湧的人潮。感觉像是眼睛盯著目的地大楼的玻璃自动门,並且反射性地避开从旁边而来的人们。想著这樣的事让我分了心,撞到了一樣是橫越过人潮朝向大楼的人。
「哎呀!」
一开始跃入眼中的是粉红色附著缎带的连身裙,厚底靴子发出的钝重声音和女孩子叫著「好痛」的声音同时传入耳中。
「不好意思。」
「怎麼了?」
「不要紧吗?」
一开始是自己,接下来是走在前面並转过头来的她,最后是跑近跌倒的女孩子的青水的声音。
青水把脸朝向我「咦」了一声,她也一副「說明一下」的视線看著我。
我先把手借给跌倒的女孩子,帮她站起来。
「呃,我和青水定一是同事。妳不要紧吧?」
「啊,嗯。谢谢你。那个……」
女孩子抬头看著青水,眼神好像要說什麼。
「喔喔,他是心经初先生。是我的前辈。」
「啊,是这樣啊。初次见面。」
女孩子弯身低头致意。
「啊,初次见面。这位是……」
說到一半的话,她接了下去。
「我是橘,多多指教。」
女孩子也跟她低头行礼,接著再次望向青水,眼神依旧透露著话语。
「啊,她是我的女朋友,蜜轮留美。」
「我是留美。」
女孩开心地笑著行了个礼。青水接著用很快的速度說道:
「心经先生也是来看电影的吗?」
「嗯嗯。」
「那樣的话,在那之前要不要先去一下廁所。」
「喔喔,好啊。」
四个人进入了大楼裡面,进入一楼入口旁边的廁所。
两人並排著站在便盆的前面,进行工作。
两个弹落到便盆的液体声音同时响起。
「心经先生,她还真是相当漂亮的美女啊。」
「?」
「跟你一起的人啊!」
「咦?你不记得吗?她是关东电视台那个时候的那个主播喔。」
青水的声音停住了。
「真的吗?这樣不是很惨吗?」
「为什麼呢?」
「沒有,因为……」
打算要說什麼的樣子,卻欲言又止,停住的液体声再度出现。
接下来是气氛不是很好的沉默。
「可是,你怎麼会不记得她呢?那个时候你有看到她吧?」
「不是,因为当时穿著防爆装,而且在那种地方根本沒有閒情看她的脸。」
「这樣啊。我记得在那之后你也有看过她一次。」
两个人一起拉上裤子的拉链,在洗手台洗著手。我把手放进烘手机裡,回过身来看著青水,结果看到他不知道在发什麼呆,仍在洗手。两手交缠著,一次又一次用心的搓著手指之间,強力的水流从那上面好像要把什麼沖掉般往下流。
「青水。」
听到我的呼喚他才慌忙从水流中把手抽出来,接著用像是把貓吃掉了之后的神情朝著我开口說道:
「心经先生,不好意思,工作的事你可以帮我跟留美保密吗?」
「喔喔,好啊。」
「真是谢谢你了。可以的话也请帮我跟心经先生的女朋友讲。」
「我知道了。」
青水挥著手让水滴飞溅著,然后便走了出去。已经先一步出来外面的她和留美在等著我们。她和留美小声說笑著。她们发现我们出来。
「我们在說要一起去看电影。」
「好啊,走吧!」
我迈开步伐,故意插进她和留美之间,跟她小声咬著耳朵。
「我和青水的工作不能跟留美說喔。」
她轻轻点头,露出微妙的神情。
走在后面的留美用很开朗的声音說道:
「感情真好耶!」
在那旁边的青水好像什麼的开关被切掉了般,开始和留美說话,留美仍然用开朗的声音回应他,接著向我们问道:
「不好意思,可以的话在那之后要不要也一起去吃晚饭呢?」
「嗯,好啊!」
「哇啊!」
旁边的青水更加拼命地找话题。
*
晚餐就決定去她說的一家印度料理专卖店。
那家店在一栋大楼的二楼,裡头的装潢很有印度风。
她和我是叫在红茶裡放入大量牛奶的印度茶,青水和留美是叫啤酒来干杯。
因为她有来过所以负责点菜,她也问留美有沒有什麼想吃的东西。
食物送上来后,留美在青水的旁边說著这个很辣、这个很好吃等等的,边吃边收拾面前的盘子。
「刚刚的电影真有趣呢!」
因为青水他们买的是那部好莱坞爱情电影的预售票,所以四个人都看了那部电影。记得是开小书店的男人和当红女明星的故事。
「嗯嗯。」
她一边切开酸乳酪烤雞一边应和著。
在电影开始之后,留美就一直拼命把脸靠近萤幕。
开书店的男人遇见女主角的那一场戏,女主角最后突然亲吻男人,让留美把脸更靠近萤幕;在那之后,在男人因为立场不同而吓到,打算离去的那一幕,她自言自语地严厉苛责。
最后两个人在一起的那瞬间,她连眼淚都流下来了。
「最后的结局很棒。」
「妳是說威廉塞克想通了而跑去迎接她对吧?」
她从穿著印度民俗服装利沙的服务生手中把数种咖哩接过来。
「是。定一不觉得吗?」
「嗯?」
旁边的青水还沒有开始吃饭,卻已经在把第二杯啤酒的酒杯往嘴边送了。
「喂,你沒有在听吗?」
「我有听到啊!最后两个人在一起的那一幕很棒,对吧!」
「我是在问你,你觉得那一幕怎麼樣啊?」
「有啊,我不是回答了吗?」
留美一脸很伤脑筋的神情,而她则是一边切开印度烤餅一边轻笑著。
「你在做什麼啊?」
她說的话突然从旁边传进耳中。
「做什麼?我在吃咖哩啊。」
她用握著汤匙的手指著我继续說道:
「不是,我是问你为什麼从刚刚就吃了好几口满满一汤匙的咖哩,不辣吗?」
听到这话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口中像被针刺一樣痛。
「好辣!」
她失笑出声,留美也笑得差点喷出饭来。
青水仍然像是要把自己身体裡面的什麼一起吞进去消化般,倾斜著啤酒杯。
有一段时间,节奏快速的对话持续著。
「不过,最近好莱坞的电影也变少了呢!之前戏院几乎都被好莱坞的电影占据了。」
「不过,听說好莱坞电影的票房渐渐在往下掉喔!尤其是悬疑类的,很明显地降低。」
「是喔!为什麼呢?」
「听說是因为日本和美国的犯罪形态不一樣,用美国人的想法拍出来的电影和日本越来越不合。」
「是喔。这樣的话也是沒有办法。不过,之前有一次我和大家一起去看电影的时候,大家都乐在其中。」
青水沒有把脸从啤酒杯裡抬起来,只是动著嘴。
「嗯。」
「啊,不过那次因为播到一半发现可疑人物,所以电影就被強迫中断。就在最后的精彩画面时,有人用广播把我们赶出了电影院,並给了我们三小时之后的票。在无可奈何的情況下,我们当时只好整整三个小时都在咖啡厅裡谈论著电影接下来的发展。」
「结果,等了三小时又看了一次吗?」
「对,不过因为最后剧情的发展跟想像中的一樣,所以觉得很无聊。中间隔了一段时间果然是会大打折扣!」
「在那段时间裡,电影院沒有发生什麼事吗?」
「我们也是很期待,所以跑去可以看到电影院的那栋大楼的咖啡厅,结果什麼事也沒有发生。本来还想說那栋大楼会不会倒掉而心臟加速呢!果然,这一切都是拜摄影机所赐。」
「自从立法之后,不用說什麼尽早通报了,根本连通报都不需要。」
「对啊!那麼,在那之后你们有一起在电影院找摄影机之类的吧!」
青水终於把嘴巴从啤酒杯移开,开始吃起酸乳酪烤雞。他嘴巴嚼动得很快,一下子就将东西都吞了下去。
「嗯,那时候售票口的女人,制服上好像別著那樣的东西。」
「之后,我们一直跑去上面的座位,想看看电影院裡出现怪声的地方背面是不是放著什麼东西,结果被工作人员用奇怪的眼神盯著。我们一直說如果把那个写下来的话,大家一定会吓一跳之类的话。」
她优雅地将咖哩夹进对折的烤餅裡,淡桃红色的手指溫柔地将烤餅抓起来放进口中。从那近乎不自然的缓慢动作中,可以看出她好像对於不得要领的杂乱对话感到些许焦躁。
「这个綠色的东西很好吃,请吃吃看。」
她边說著边将盛咖哩的容器推过来,嘴裡咬著的烤餅已经沾了那种綠色的咖哩醬。
「你在做什麼?」
「?」
「混到咖哩了。」
在烤餅的上面,鲜红的咖哩和綠色的咖哩漂亮地混合著,好像是在互相爭夺地盘一般。
「这樣子說不定反而更好吃。」
「不要学小学生把果汁混合著喝啦!对了,妳說写出来,是写什麼呢?」留美问著,总觉得她好像在观察我。
留美用两手捧著啤酒杯拿近嘴边,将杯子倾斜一点点一口饮下,喉咙咕噜咕噜响著,马上把好像很重的啤酒杯放到桌上。
「有个网站是为了搜寻监视摄影机而设立的喔。我从很久以前就常常浏览。店家哪裡有摄影机,或著是涩谷的大廈摄影机死角在哪裡等等的,上面有各式各樣的文章。我和定一也是在那个网站的网聚上认识的,对吧?」
最后的「对吧」是边把脸转向青水边說的。青水急忙把塞进第三杯啤酒杯的脸拉出来点著头。
「啊,嗯嗯,是那樣沒错。」
「这间店在入口的收银台旁边也有摄影机喔!还有,店裡的角落有三到四台。不过,找摄影机还是定一比较厉害。因为和网站上的津先生,或者是和夜气先生一起比赛找摄影机,总是定一赢啊。」
「嗯嗯。」
「你们一直都在做这樣的事吗?」
「对。」
「不过,要是知道了摄影机的位置,那麼可以聚会的地方不会变少吗?在东京附近,应该是在有名的地方网聚的吧!」
「所以我们会約在大阪聚会,或是到各个地方去。大阪的网聚定一有去。这樣說起来,你们两个是在哪裡认识的呢?」
我吃著烤餅听著对话,脑袋一瞬间变得好像要坏掉了。理由有两个,一个是沒有办法跟上那突然跳跃的对话,还有就是想著该怎麼回答,或者是不要回答比较好而混乱著。
青水用胆战心惊的神情看著我和她。
我们都靜下来看她怎麼說。
但她沒有回答。
「偶然。」
留美脸上浮现困惑的神情,旁边的她說出这一句並细声笑著。
「嗯,的确是偶然。」
留美有一瞬间愣住,不过马上就回过神来用非常快的速度开始說著话。
「喂,你们两个有看过吗?现在网路上流传的影像裡,有一个拍到新型犯罪的现场,我们在追查出现在手术台上的男人的经历喔。」
青水慌张地把话题转开。
*
「定一,不要紧吗?」
从印度料理店出来的时候,腳步虽然很稳,但眼前的世界卻在旋转著。
爱情宾馆显眼的看板也从灯饰裡面扭转出灯丝。
只有留美借我靠的肩膀是确实存在的,踏出去的腳和阻碍我腳步的地面,都像是飘飘然浮在空气中的樣子,感觉很舒服。
「我沒有那麼醉,所以不要紧。」
留美肩膀搖晃著。
「喝得越醉的人越会說这种话。沒有醉的人啊,反而会說自己有点醉了。」
被这樣說也沒有办法。因为真的醉了啊。
两个人在转动跳跃著的走廊上前进,留美把五一0号房的门打开。
钻进了在鲜红房间正中间的,从头到尾全都是鲜红的床上。柔软的被子像是要将人吞进去一樣接受了身体。
「真的不要紧吗?」
床和声音一起往下沉。
「你今天好像有点奇怪耶!」
「嗯。」
「你跟那个前辈之间有什麼事吗?」
說有什麼事的话,的确是有吧!不过,是什麼呢?无法靜下来的思考,突然从口中溢出。
「啊!」
床往下沉的地方又往我这边靠近了一点。
「不要紧吗?要去廁所吗?」
「不用,不要紧。喂,我们是怎麼开始的啊?」
「开始?开始是指什麼时候?」
「在大阪啊,一开始遇到的时候,是怎麼开始的?」
「嗯,我记得一开始是吃饭,在那之后是去唱卡拉OK,不是在那裡找摄影机吗?大家都找不到,只有你找到好几个,还得到了獎品。」
留美那从头上飘落的言词穿过耳朵,都还不清楚言词的內容,脑中卻想著:有那樣的事吗?
「是那樣吗?我完全不记得了。」
从下面传来床板吱嗄的声响,留美音调高亢的声音也从上面飘落。
「啊,又說不记得了。不是說好了吗?不能說不记得的。」
「不记得。」
床柔软的弹簧声变得激烈,身体像是被那拉扯般也跟著搖晃著。
「啊,讨厌!你又說了!之前吵架的时候不是說好了吗?就算已经忘了也不能說不记得。」
「不记得。」
这次不只是话语,连两只手也伸进了腋下。
被像毛毛虫一樣蠕动的手指穿过,立刻让人感觉受不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
「你在装傻吧?」
留美說著說著也笑了。鲜红的被子和雪白的床单都皱成一团了,也已经不记得被子和床单掉在鲜红的地毯上几次。
回过神来,眼前是留美的脸。
「喂,你跟他有什麼事吗?」
「不能說不记得,那說不知道行不行?」
「驳回。」
「我很害怕那个人。虽然不知道为什麼,卻怎麼也沒办法。」
这樣說出来之后,在酒精的催化下身体开始颤抖起来。朝著留美拼命挤出一个笑容,两手将连隔著被子都传得过去的震颤稳住並努力自我安抚著。
留美的手悄悄伸过来覆盖著我的双颊亲吻著。
「不要紧,我不会再问了。」
到颤抖停止之前,她一直维持那樣。
*
「你不觉得这裡贵得像是把人当笨蛋吗?」
「去廉价的旅馆,想被偷看吗?」
她在地下旅馆狭窄的走廊上往六号房的方向走。
「不是,不是因为那樣。」
「开玩笑的啦!」
不知道是为了展现和式风格呢?还是为了让人目眩神迷呢?走廊上的木纹牆壁让视線混乱起来。
她把手伸进木纹的缝隙间吃吃笑著。
「这种事当然是在祕密一点的地方进行比较好。」
「不过,在这裡的话,两个小时之內得出去。」
「別在意啦。」
被她的视線催促著进入了那木纹牆壁的缝隙间。裡面的樣子和外面不同,反而非常普通。在狭窄的空间裡,床和往浴室的门,以及冰箱等的,像是挤在一起一樣。
就像是在电视裡面看到的廉价旅馆一樣。
她跟在我后面推著我的背。我原本直接倒下像是要趴在床上的身体,硬是在空中回转半圈,变成了俯躺著。
她双手抓著我的手腕,整个人压上来,带著些许笑意的脸就近在我眼前。
「刚刚很无聊吗?」
「沒有,沒那回事。」
「你不是什麼也沒有說的只顾著吃咖哩吗?是什麼让你觉得讨厌呢?」
想把头往旁边偏过去,结果抓著手的力道加深,她笑意也更加深了。
想也不想地歎了口气之后,手被更用力地固定住。
「为什麼?」
「我对热鬧的场所很沒辙。」
「那是对那女孩子很沒辙的意思?」
「沒错。」
她的笑意缓和了下来。
「我想也是这樣。」
「妳也是相当辛苦呢!」
压著手腕的双手放开,她的身体滾向旁边。
「你知道?」
她的声音显得有些羞怯,不看也知道她现在应该带著类似摆脫讨厌的东西而如释重负的神情。
就那樣仰躺在上,把脖子弯向她那边,结果她也朝著我。
两人就这樣碰在一起了。
「那个女孩和那个男人我都讨厌。」
「为什麼?」
维持著如释重负的神情,就像是什麼的栓子被拔开了般,她开始說道:
「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知道自己为了什麼在玩乐,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沒有什麼比这樣还丟脸了吧!」
「有人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吗?」
「不知道沒关系,但想要去了解的态度是很重要的。」
「无知是罪吗?」
「那是不幸。自己想做的事、被迫去做的事,还有非去做不可的事,沒有在这些事情上作出区別的人,是最不幸的了。」
「那三者应该是差不多的东西吧!只是說法不同,而事实上是相同的,这种情況相当多喔!」
「那个叫青水的人为什麼好像很痛苦的樣子呢?是因为是被迫去做的事,卻不能跟她說,而拼命在她面前隐瞒吗?」
「详细情況沒有间青水是不知道的,不过应该不只是因为被迫去做什麼吧。应该还有其他原因。」
朝向这边的脸像是又哭又笑的扭曲著,简直像是不允许自己笑出来般的笑著。
「那麼,你怎麼樣呢?」
「因为我喜欢妳,现在只是做了一开始我就想做的事而已。」
「那是爱还是恋呢?」
不像是她会說的话从耳膜进入脑中產生火花,脑子一瞬间变成白纸。
在白纸上任意书写的文字脫口而出。
「两者一樣吧?」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喔。因为,爱是感情而恋是行为。」
「那麼我想我两方面都有。是先对妳抱有那樣的感情呢?还是成为那种感情萌发契机的行为在先呢?我不知道。」
她提高声音略咯地笑著。
固定了在眼上的睫毛像扇子一樣搖曳著,让人开始担心会不会碰到底下的眼瞳。
「喂,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回我更加浪漫一点的话吗?像连续剧那樣。」
打算继续问「那麼妳怎麼樣呢」,但嘴巴被她的唇封住了。
「深奧的话题就別谈了,来做更单纯的事吧!」
感觉著她滑进来的手掌,我想著开啟这种深奧话题的不是她吗?
虽然是礼拜六的晚上,人卻少得不可思议。
在大楼三十层高的空中花园的酒吧裡,凝望著手机。吧台裡的工作人员,从刚刚开始就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一直喝著乌龙茶的我。
把脸由手机萤幕前抬起来,在比天空更黑暗的大地上也散布著星星,映照在吧台前的玻璃上,看来有两层星光。
看著地面上真实的光芒,触摸著眼前的虛幻,思考著光点背后的意义。
近处顏色和大小都很杂乱的光是用来引人注目的广告,或是照明灯的光,远处排列著的橘色光芒则是大廈的照明灯。
整齐地排列成一直線的白光,是主要道路的街灯,从那旁边流划过的光芒,是在那上面行走的车子尾灯。
一个红色的尾灯平均代表两条左右的人命。
大廈的的橘色光芒裡以家族或独居来算的话,平均二.五个人左右吧!
广告塔或照明灯太过纷杂难以估算,不过从光的強度可以想像得到裡面有许多生命。
拿起玻璃杯,将玻璃杯举起到面前,光影搖晃著,人的生命变得更加不透明。
将剩下的乌龙茶饮尽的同时,手机萤幕亮了起来。按下通话钮,她的声音传了过来,是平稳而正常的声音。
「喂喂,你还在吗?」
「是,还在。」
「对不起,身体突然不舒服,沒有办法过去了。不能和你一起喝点好喝的无酒精饮料了。」
「妳不要紧吗?」
「嗯,只是有点发燒而已。」
「早点睡比较好喔!反正工作沒关系吧?」
「嗯,谢谢。不过,工作已经结束了,现在在家裡的床上。」
「这樣啊。吃一点水果吧。维他命C是最容易摄取不足养分了,而且水果对胃也很好。」
「不要紧的,真的只是有点发燒而已。」
「那很危险!一点点发热就会让身体的均衡瓦解了。」
「谢谢,那我就依照你的劝告,吃点苹果什麼的再去睡。」
「要吃就要把皮削掉,只要加一点蜂蜜就会变得很好吃喔!另外,苹果皮上的蜡和化学物质也要注意。在那种沒有在生鲜食品上加料的店买是最好的了,不过如果不想要出门的话,就请好好把皮削厚一点下来,因为那些东西也有可能浸透到內部的。」
电话的另一边传来苦笑的声音。
「喂,拜託你不要惹病人笑好吗?我知道了啦!」
来问要不要续杯的店员用很讶異的神情看著我。请店员再来一杯乌龙茶之后,把手机放到耳边。
「怎麼了?」
「店员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著我。」
电话的另一边又传来她的笑声。
「你一直在那裡吗?一定是喝乌龙茶吧!」
「对啊。」
「要是有人一个人跑进酒吧卻一直喝乌龙茶,一定会让人觉得怪的。」
是这樣吗?正打算这麼回答而无意识地将手机拿近嘴边的同时,有人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店裡面人还沒有那麼多,空位到处都有。把视線移向坐在旁边座位的男人,他有像是练过柔道一般健壮的身体,以及一张国字脸。
「对不起,我等等再打电话给妳。」
按下按钮切断通话。
片口从拿著乌龙茶过来的店员那边接过玻璃杯,告诉店员一个我不太熟的酒名。
他把乌龙茶的玻璃杯推向这边,看著前面的玻璃窗。
「有什麼事吗?」
「你好像並不讶異。」
「因为沒有必要讶異啊。有什麼事吗?」
「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只是来跟你一起举杯庆祝的。」
「庆祝什麼?」
店员把玻璃杯放在片口身边,裡面盛著和乌龙茶一樣顏色液体和冰块,他用骨节清楚的手将杯子拿起来。
「庆祝今天在眾议院通过的犯罪防制法。」
「为什麼?」
「你不开心吗?到目前为止,监视网都是在私人的建筑物上以加装或协助的形式而设置的,现在为了满足警察厅所订定的规定而变成是义务了。金属探测器和超音波装置,光是在东京就会增加三倍。你们的工作会变得比较好进行吧?」
「为了这个而特地跑来这种地方来举杯庆祝吗?而且还是来找我?」
「嗯,不行吗?」
「我是不介意,请慢用。」
打算从圆椅子起身,卻被从旁边而来的话语硬是压了下来。
「等等,还有一件要举杯庆祝的事。是无名氏的線索。」
抬起到一半的腰慢慢坐回坚硬的椅垫上。
「有兴趣吗?」
把酒杯拿到嘴边,斜眼绽放著冷冷的光芒。
「听你說到这杯乌龙茶喝完吧。我还有点事。」
「那我长话短說。一个一直在和监视摄影机的纪錄以及资料纪錄奋战的同事,昨天找到了有用的资料。关於关东电视台案中,腹內装著拟态內臟而死亡的那个嫌犯,同事找到了嫌犯的详细身世以及交友关系等等的资料。」
「那个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了吧?我想在之前拿到的资料中就有了。」
「你先听下去嘛!嫌犯是胜本森英,二十八歲,读大学的时候和多数个左翼团体亲密的来往。在『千手观音』啟动后,他也大学毕业了,有两、三次犯罪遭目擊,但是详细的行动脈络並不清楚。这是典型的情況。」
「那是在资料上有的。」
将玻璃杯中的酒喝完的嘴边,浮现一抹浅笑而吐出言词。
「冷靜一点,接下来才是重点。我们找到他大学的友人,进行事证的确认时,发现有趣的事。听說那个时候的胜本跟一个女的亲密交往过。他们让几个人看了大学时代的名冊而确认过了。一个一直和他同学年的男人,說他看胜本和那女孩在迎新的酒席上变得很亲密。实际上他也有从胜本說过那个女人的事。她的名字据說叫做橘京家。」
喝下一口乌龙茶。
「他们两人好像从大学时代就一直亲密交往著,失去胜本的行蹤时,两人的交往也结束了。橘京家大学毕业后,因为想当主播而进入关东电视台,然后如愿地成为主播。在那之后两人是不是有接触,现在这个时点无法确认。」
喝下一口乌龙茶。
「橘京家因为在关东电视台的案子中随意跟拍而接受审讯的时候,並沒有說出胜本的名字。借由在那之后的调查,我们将胜本出现在那个电视影像上的脸,给他大学时代的朋友确认过,听說虽然是为了躲避『千手观音』的脸型辨识系统,而有几个地方动过手腳的脸型,不过並沒有到看不出是本人的地步。」
喝下一口乌龙茶。
「根据潛入搜查班的报告,听說胜本是和『忧国塾』有深刻关联的『万民自由』旗下的成员,主要从事的是为了维持组织而调度资金等等的犯罪行为。他所犯下的罪,都是为了金钱。不过看纪錄,他是以相当迅速而且流畅的手法在进行。调查员的說法是,那很有可能是借著人为网路之力进行,网路是从组织终端延伸出去,用来收集情报的。」
喝一口乌龙茶。
「从那个组织终端所连接的人中……」
「夠了。」
玻璃杯中的乌龙茶已经沒有了。正打算站起来,卻突然想起她說的话。
「片口,为什麼你要查这种事呢?」
倾著玻璃酒杯的手停住了。
那双眼睛看向大片玻璃窗对面的光群。
「你知道将要得到今年流行语大獎的一句话是什麼吗?」
「不知道。」
「『国家是生物』。不知道从哪裡出现的,可能是觉得恐怖组织的话很有趣的人,开始拿来用的吧!但是,我想这话的确是对的。国家是生物,将这个国家的病原菌抓出来,让这个国家健健康康的,是我的工作。」
指节突起的手,搖晃著那装著琥珀色液体的玻璃杯,让那裡面的冰块发出声响地搖晃著。
片口的眼神穿过玻璃杯、液体、冰块,还有窗戶的玻璃,望向流动的红色尾灯群。
「你看,国家的确是生物。道路是血管,车子是红血球。将氧气,也就是人类,送到作为肌肉的公司或作为脑部的公司,然后又回来。因为氧气变成二氧化碳了,所以在家裡休息,为了可以继续再工作。」
說到一半,片口嘿地一声失笑了。
「算了算了,这实在不像我。我想說的是,红血球在最糟糕的地方。」
车子是现今仅存的完全密室,是「千手观音」无法监视的最大的空间。
「在全部的市售车辆中设置摄影机的案子,原本要纳入这次的特別犯罪防制法中,最后被废止的理由你知道是什麼吗?」
「舆论。」
「嗯,沒错。找到病原菌的眼線仍不完全,而且,就算找到病原菌,也不能连正常的细胞一起抓起来。」
现行的间接检查的方式,並沒有办法判別人体內是否有拟态內臟存在,就法令而言,光是有嫌疑是不能动手逮人的。只要与警察权力的失控扯上关系,媒体就会开始骚动。
「所以我才会私底下查。」他边說边将玻璃杯裡剩下一半的液体喝完。「多谢招待。」
他就那樣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大门,腳步声渐行渐远。
我就那樣握著乌龙茶的空玻璃杯沒有动,眼睛固定在放在吧台上的自己的手机上。连脑袋都停顿了。
可以看到、听到周围所有的事物,但是头脑无力辨识。
坐在远远包廂裡的男女谈笑声,在吧台裡擦著玻璃杯的店员的歎息,越过玻璃的所看到光群流动,全部都在虛幻的世界裡飘飘然搖晃著。
在自己身体中蠢动著的东西是什麼呢?
手中握住的玻璃仍是冷冷的,通过手掌附近的血管,血液溫度被剝夺,慢慢爬上浮出手腕的靜脈,往心臟前行最终进入心臟。
为了将血液送往肺部,心臟持续跳动著。
心臟跳动著。
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是依赖心臟才能动。
配合著跳动的节奏忆起了呼吸,借著呼吸的节奏忆起了肺。借著氧气与血液忆起了肌肉和脑部。
最后忆起自己的骨骼。
从头盖骨往下以脊椎为轴,肋骨和胸骨包覆著心臟和肺,忆起下方的骨盘,这才终於想起自己坐在椅子上。
忆起抓著玻璃杯的指骨,进一步想起在那前端的手骨。
「客人?」
店员神情好像很不悅地站在旁边。
往旁边晃了晃头之后将玻璃杯放下,擦干被杯子上凝结的水沾湿的手,接著拿起手机。
对著来电纪錄上最上层的纪錄按下通话钮。
「是。」
「不好意思,我现在可以过去妳家吗?」
「刚刚还叫我早点睡的呢!真是突然啊。」
「不好意思。」
「可以啦,你到我们一开始见面的那间地下室的店来,我会先过去那边等你。」
「好。」
*
步下一个人走来觉得漫长的阶梯,一盏盏昏暗的照明灯像是要招来什麼东西般,从头顶穿过去。
自己的腳步声阴阴沉沉地回响著,腳步声被不可靠的照明灯光压抑而消失。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照明所召喚才会继续往下走,结果看到上次那个侍者站在眼前。他的打扮仍和以前一樣,依旧也是不安的神情。但是这次在我正打算說点什麼之前,他就已经迅速往旁边的走道迈开步伐了。
追著像是幽魂般迷蒙的白色背影,和之前一樣用左手触摸著牆壁走过去。水泥牆壁上有眼睛看不到的门把,不过从手指触摸到的些微凹凸可以知道。
一个、两个地数著,到第十二个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幽魂停了下来。
幽魂把手穿入水泥牆壁,移动牆壁把门打开。用挤的进入牆壁的缝隙裡面之后,看到她在那裡。
她坐在一樣的地方,戴著白色眼罩的脸朝著我笑。
沒有被眼罩包住的左眼涂著眼影和睫毛膏,所以眼罩的白色看起来更加明显。
「妳的眼睛怎麼了?」
「嗯,不知道为什麼有点发炎,发燒也是因为这个。」
在她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著她右眼的眼罩。
「不要这樣盯著人家看嘛!人家会害羞。」
「不是,这个打扮好像是什麼海盜头子。」
「什麼嘛!」
她的单边眼睛笑著。
「发燒已经退了吗?」
「这可不是把我叫出来的人应该說的话吧!有什麼事呢?」
「沒有,不要紧。沒什麼事。」
她单边眼睛的笑意更深了。
「有什麼事呢?」
「真的沒事。要喝点什麼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来点果汁比较好。」
稍微往前探身。
「要我猜猜看吗?」
把桌子的一部分移开,打算去按碰触控式面板的手指停住了。
「是胜本森英的事吧?」她用单眼笑著說:「本来是打算不說,就那樣让它结束的。」
我不知道这种时候要說什麼才好。
从肺裡挤出来的气息在喉咙纠缠著不肯呼出来。
「我……」
硬是深呼吸一口将缠住喉咙的气息吞了进去,打算将它呼出来的时候言语终於从嘴裡說了出来。
「好了,不用說。」
在单边的睫毛添上色彩的眼瞳,裡面的虹彩突然缩小,变成像是尖刺般的视線。
这是肉食性动物的眼睛,脑子任意下了评断。
「我是『万民自由』情报收集组的人。」
「为什麼?」
「为什麼做这种事吗?你想是为了什麼呢?」
「收集情报。」
「对,沒错。虽然我想要从你那边问出爆炸物对策小组的资料,不过现在这个时点,並沒有探出可以向上面报告的情报。真是可惜啊!」
硬是吞下去的气息在肺中掙扎,经由血液传到了心臟。
如同其他的生物般跳动的心臟,好像要穿破胸骨而出一樣。
如果把这些东西全部在这裡倒出来的话,似乎就能变得轻松。如果把手从嘴巴伸进气管,穿过肺抓出心臟丟在这桌上的话,应该就可以顺畅地对她說一些话了吧!
桌上交握著的手颤抖著。不知道是因为怒气,还是觉得可怕。将想要蠢动的双手,互相紧握压抑住。
自己将打算伸进喉咙裡的手压制住。
就算想要大口深吸呼,也被肺中掙扎的气息阻碍著,沒有办法照想法去做。
像是要咬下什麼般硬是大大张开嘴巴,首先将一开始在肺中掙扎的气息,从头开始到最后的最后为止都吐出来,像是要让肺破裂一般吸著气。
然后把它变成言语吐出来。
「我喜欢妳。」
单边眼中的虹彩接受著照明的灯光而闪耀著,那光芒像是碰到什麼东西般散落。
「像国中生一樣耶!」
「即使如此,也还是喜欢妳。」
她发出像是从肺中漏出的声音般笑著。
「这樣的对话,之前也有过。」
「可以现在马上到警察那边去自首吗?妳还沒有犯下什麼罪,所以应该还沒关系……」
「我做不到。」
很明确的拒絕。
将房间裡的空气切成两半的銳利语言刺进了胸腔。
切断胸骨穿破心膜,损伤从左心室延伸而出的大动脈,刺进脊椎裡。
拼命压抑著将要痉挛的身体,但是从胸前的伤口湧出的鲜红血液,再怎麼樣努力仍是泉湧而出。
「为什麼?因为那个死掉的男人吗?」
初次对她說出激烈言词,使得单眼的笑意加深。
「才不是呢!我想要改变现在的国家。警察本来应该是要保护国家的,现在卻变成将国家五花大绑的兇手。人们根本不想理解这种事。这个国家是生物,过多的免疫反应会将国家杀死的。」
「所以你打算要成为病原菌的一部分将那个驱逐吗?为什麼有必要做这种事呢?」
「我並不是病原菌!我是想要让身体取得平衡的荷尔蒙,对身体来說那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即使你们的运作将身体正常的细胞杀死吗?」
「将罹患败血症的坏死部分切掉是必须的。」
「到真正有被害者出现之前,要区分有害的细胞和无害的细胞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那樣,我们也沒有办法默默地看著国家死亡。」
「为什麼……」
她仍然笑著的脸微微抽动著。剩下的那只眼睛的神情就维持那樣,眼罩裡面的肌肉不规则地跳动著。
「已经沒有办法了。」
她伸出手来,将我仍然放在桌子上紧紧缠合在一起的双手解开。
涂著淡桃红色寇丹的指尖,溫柔地伸进我的手指和手指之间,紧握住颤抖著的手。
如果不拼命控制手腕的力道,恐怕就会把她细细的手指握断。
她将手拉近,轻轻放在套装的胸口。
「在这裡面……」
全部都冻结。这次血液、心臟、肺部都不肯动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一直在这裡了。」
从她眼罩下面一道透明的液体穿过脸颊流落,啪一声落在我手上。
「是明天,已经沒有办法了。」
滴落的液体在手背上发热。
冻结的身体,只有手背上简直如同被火烫伤般的热。
「为什麼你那个时候要出现在我们之间?为什麼說了那樣的话呢?如果当时你沒有做那种事的话,那个人会死掉,我也会死掉,应该一切都会结束的。为什麼……」
为什麼?为什麼?为什麼……
为什麼?她的话在脑中回响著,跳动的言词渐渐污染脑细胞。
言语摩擦所產生的热度,烙印在应该已经冰冻的脑袋,手背上的液体热度让一切加速,进一步将全身都燒掉。
发现自己的吸呼曾几何时变得狂暴。
将在脑中回响的「为什麼」与胸口的气息一起吐出,最少也要阻止它继续扩张。但是,再怎麼努力,在脑中旋转的「为什麼」也沒有減少。
不知道维持了多久,就在手背上的液体完全干掉了的时候,她突然站起身来。
她将手机放在桌子上,站在入口那边的一道很隐密的门前。她回望我,眼罩下的淚痕闪烁著。
「对不起。」
她就那樣移开牆壁消失在外面。
一瞬间抬起了腰身,但是追上去要做什麼?要說什麼?因为脑中的「为什麼」而想不出来。
「为什麼」仍然持续地在脑中扩张,就这樣放著不理的话,說不定会从內侧卸下头盖骨,扯开头皮而溢出来。
不,在那之前眼球应该会被挤出来。
要怎麼樣才能组止,将「为什麼」驱逐出去呢?
「为什麼?要怎麼才能停止呢?」
言语从口中倾洩而出,一直凝视著留有液体干掉痕跡的手背。
「嗡……」手机发出震动。
反射性地抓起她留在桌上的手机,放在耳朵上。
「今晚谢谢你了。」
从手机裡流洩而出的,是像坏心的小丑在作弄客人般的声音。
「你是谁?」
「你想我是谁?她的手机、在应该收不到讯号的地下室、特地把手机放在那裡,很剧戏化的故事情节。来吧!思考时间开始。第一次就答对的话,拥有的点数会加倍,第二次以后就会以一00、五十、二五依次降低喔!持有点数在一百点以下的人,请好好準备第二回合吧!」
「无名氏。」
尖銳的声音,音调上扬,上升到近乎劈开耳膜的奇特声音。
「正确解答!心经的点数增加两倍!不过,因为心经现在是负五十二点,所以是加倍完是负一0六点对吧!真是可惜啊!」
「你有什麼事?」
稍微有点能夠控制声音上下的振幅了,但是取而代之的是,话說到一半时会不定时地颤抖。
「沒有,我只是想帮你回答你的『为什麼』这个问题。」
「你在听?」
「不止,也有在看喔!刚刚真是上演了令人感动的画面啊。『为什麼你那个时候要出现在我们之间?为什麼說了那樣的话呢?如果那个时候……』」
「住口!」
应该是满面喜色吧!从电话另一头的口中传出来的,是低劣的模仿。
「不、不、不!这是非常重要的地方,可不能中断。『如果那个时候你沒有做那种事的话,那个人会死掉,我也会死掉,应该一切都会结束的。为什麼……』看吧!看吧!看吧!在这裡出现了,为什麼、为什麼、为什麼……这边的为什麼也可以說是为何,不过,想把这只言词之虫杀死的话,杀虫剂、拖鞋和报纸都沒有用。那麼,要将这只害虫逼退,要用什麼工具呢?」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著奇特的抑扬顿挫,最后声音回到平靜。
「你只要回答我问你的问题就夠了。」
如果有答案……如果有答案的话,就不会坐在这裡。马上就会跑去追她了。
在脑中湧现的这些话,最后始终沒有說出口。
「不明白吗?真是有夠钝的家伙。那麼,这裡有另一个问题喔!」
从「那麼,这裡有……」开始,声音又变得尖銳,再次开始喋喋不休。
「刚刚从这个房间裡出去的姊姊身体裡,有叫做『拟态內臟』的炸弹。真是可怕啊!不过,不知道炸弹在身体的哪裡,也沒有办法轻易地拿出来。听說如果是动手移植的那个人,就可以很快把它拿出来喔!真是太棒了耶!小胜。今天学到了关於社会上的事呢!」
「你想說什麼?」
「真是个迟钝的家伙。实在是沒有看过这麼笨的家伙耶!我是說,我可以将她的拟态內臟切除,让她继续活著。」
「你为什麼要那麼做?」
男人恢复平靜的声音,压低声笑著說道:
「我有条件。說一个你认识的人的名字,以将拟态內臟移植到那人身上为条件,我帮你把拟态內臟从她身体裡拿出来。」
不知道打算要回答什麼,嘴巴一开一阖地动著,說不出话来。
应该說什麼呢?
是「別开玩笑了」吗?还是谁的名字呢?
而且,自己刚刚到底想說什麼?
「啊!啊!不行不行!必须马上說出来。沒办法呀!这就当成是回家功课吧!明天早上九点之前有答案的话,打电话过来。到时候再好好跟我說吧!」
声音又变得尖銳。
「漂亮地回答出正确答案的话,我再加上付一点额外的服务给你当礼物。这是你一口气回到第一名的大好机会喔!加油!」
唐突地掛断了电话。
之后只剩下从手机裡传来的嘟嘟声、该怎麼回答才好的思考杂音,以及再度开始喧鬧的那句「为什麼」。
*
无名氏用左手手中把弄著手机,並用右手的手指夹起叼在口中的香菸,将菸灰弹落到与旁边大楼之间的山谷黑暗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用力,仍然燃著红色煙火的部分在黑暗中拉出一条光線掉了下去。
后面屋顶破破烂烂的门打开,戴著眼罩的女人走了上来。
「今天晚上真是戏剧化的浪漫场面啊!」
朝著空中吐出细细的香菸煙雾。
「像白癡一樣啊。」
「请不要这麼說嘛!世界是戏剧化的被创造出来的,所以像白癡一樣也好,就是戏剧化呀!」
「真的是像白癡一樣啊。」
从口中吐出的煙,细细地往空中爬昇变淡,在秋天夜空的弦月上,蒙上一层雾气。
「日本人会怎麼說呢?真是风流的家伙?」
「怎麼都好。」
从戴著眼罩的女人口中发出来的声音,将清涼抚摸著肌肤的风切断。
「在妳身体裡的东西已经开始读秒了。因为状況有点不好,所以產生发炎症状,不过那也在刚刚的最终调整中弄好了。」
把手放进口袋中,拿出刚刚用过的手术刀。
抵在香菸上将火弄熄之后,接著抵在左手的手机扩音器。
穿入鼻中的味道慢慢混杂在风中。扩音器的孔完全被溶化的塑胶封住。
「就說我已经处理好了。请那樣跟老板說,說我漂亮地完成了工作。」
把手机丟给后面的女人。
「如果他打过来呢?」
「不会打过来的,我知道。」
将口中的香菸吐到大楼间的黑暗中。
在夜晚的街道中,被脑中的「为什麼」追著跑而搖搖晃晃地走著,不知不觉天空已经亮了。
不知道为什麼双腳一直走著,不知道要把身体运往哪裡去。
太阳将东方的天空染上淡淡的薄红,街道上开始出前往公司上班的人潮。
男的、女的、老人、小孩、年轻的,人群交相混合,朝著某个地方走去。
在那人潮中,单单只是任凭著双腳往前进。时而逆著人潮的,时而随著漂漂荡荡地往前走。
在片口称为氧气的人们中持续前进。就那樣任凭双腳往前走,直到太阳开始在脸上皮肤加热后,自己的腳才终於知道该去的地方。
双腳一面微微蛇行,一面朝著警署的宿舍走去。
手沒有办法动,也不打算拿出口袋中的手机。
头脑被「为什麼」占领。
就那樣在腳的运送下进入了警署的闸门,结束借由金属探测器与超音波探测进行的第一次检查和警备职员的第二次检查,搭上电梯。
往六楼上升时的压力将內臟往下挤压。打开六班办公室的门,裡面沒有人。
掛在牆壁上的圆形时钟显示现在是八点十二分,现在是班长开朝会的时间。
旁边的待命室裡传来电视的声音。打开待命室的门,就像平常一樣,青水正躺著看电视。
「啊,不用了說。」
他忙著将叼著的煎餅从口中拿下来。
「怎麼了吗?沒有接到联络?」
「发生什麼事吗?」
「从昨天深夜开始,犯罪率突然上升,情況紧急到八班全员出动。请看这个。」
电视上,一个非常廋的主播在說著话。
「昨天晚上十一点开始在鬧区等等的,连续发生新型犯罪。看起来应该是恐怖活动,不过详细的情況仍然不清楚。在人声鼎沸的场合,身体突然爆裂,像这樣的攻擊事件在各地零散发生。全都是化学药品的散布引起眼睛剧痛的类型,对人体並沒有严重影响,不过因为有飞散的骨头碎片或身体的一部分打中行人,所以光是现在可以确认的就有十三个人死伤。」
主播並不是她。
「心经先生,你去做什麼事吗?」青水从下方看著我问道。
电视裡,记者在封锁爆炸现场的黃色带子前說著话。
「是的,现在记者所在的位置,就是今天凌晨三点发生爆炸的歌舞伎町现场。警察封锁了周边道路,不过在这裡也可以闻到风中的浓烈血腥味。根据目擊者表示,一位喝了酒的朋友被走在路上的男性上班族缠上,他正要去阻止的时候,那个上班族男性突然蹲坐在路上,之后就爆炸了。现在那个朋友身体被骨头的碎片刺中,送到医院后医生表示要两个礼拜才能完全复原。」
「心经先生,你怎麼了吗?」
脑中的「为什麼」逼出別的话语。
「青水,你为什麼选了这个工作呢?」
「咦?」
青水一瞬间定住之后,慢慢地把要說的话一句一句切开。
「那个啊,讲明白点是顺水推舟。那时候迷惑著,在医学系拿了医师执照可以做什麼呢?不过,人总是会有梦想的不是吗?小时候我想成为巡警,或是医生什麼的,但单纯只是觉得很帅而已。」
青水扭曲著脸「嘿嘿」地笑著。
「讲起这个会不好意思呢!」
电话响了。
青水回过身把手伸向话筒。
觉得大約知道打电话来的人和对话的內容。是不是全部都已经決定好了呢?不管什麼都好,是不是可以像这樣全部扯在一起呢?
青水皱著眉把话筒放回去,转过身对我說道:
「心经先生,公安课那边要求我们出动。从屋顶上坐直升机去,听說是要去涩谷的大楼。」
「嗯。」
腳又开始自行前进。走出办公室,坐进电梯往屋顶。
「心经先生,不用換制服吗?」
「沒有时间了。」
脑袋自己任意回答。
出去到屋顶,片口站在螺旋桨已经开始旋转著的直升机旁边。
「唷,快一点!」
「嗯!」
直升机螺旋桨的风压敲打著身体,在那樣的风压中走过去。
后面的青水拼命压著长发。
坐进直升机长长的机体,关上了门。
「事前情报是……」
「不用。」
青水一脸惊讶的往这边回过头,片口浮现非常淒惨的笑容。
「不需要。」
青水一边不时偷偷瞄著我,一边开始检查装备。
「片口,你昨天告诉我的事,是什麼时候知道的呢?」
「关东电视台案的两天后。你开始和那女的见面之后,一直监视著。」
「是为了看她会不会露出狐狸尾巴啊?」
「嗯,而且我也无计可施了,就把你推进去一次看看。你出来之后﹒我进去搜查那间地下咖啡馆﹒结果脓一堆一堆地跑出来,一个细菌堆积的地方被弄掉了喔。」
「片口,你昨天說,自己的工作是把对国家有害的细菌杀死对吧?你是怎麼分辨的呢?」
片口一脸呆滞,在后面換穿防爆装的青水稍微侧过了一点身子,把耳朵朝向这边。
「你在說什麼傻话!当然是从实际上有可能带来危害的东西开始除掉啊。死掉了的话什麼东西都来不及了。等到真的危害到就太晚了。」
「也就是說,即使要和正常的细胞一起除去也要做吗?」
「当然啊。如果死掉了就太迟了。」片口瞥了后面的青水一眼,朝著我小声地說:「不要在那个笨蛋面前,让我說这种会令人尴尬的话。」
「不好意思。」
只有口头上的道了歉,身体从座位上移了开来,打开箱子开始检查装备。
手术刀、钳子、牵开器、开胸器、人工心肺、电钻、电手术刀。
「心经先生,刚刚已经检查过了。」
「嗯,再一次。」
确认折疊收著的担架车轮、固定用具和绑带部分的強度。
用手掌将车轮转了好几次,依序从头部、手臂、手腕、腹部、大腿、小腿、腳臊,确认绑带有沒有裂缝。
将刚刚打开过的箱子,再一次打开,顺序确认各种器具。
青水的视線从后面注视著我。
「喂!已经到了。」
在片口这麼說的同时,直升机的高度开始下降,穿过直升机的机身从下方传来奇怪的喧鬧声。
在将圆形的建筑物中央圆圆地挖开而作出挑高空间的大楼前,群眾互相推挤著,人数比维持封锁線的机动队员多好几倍。
「那是什麼啊?」
「围观的人潮啊!这次的连续爆炸沒有波及周围的人,所以他们是来看热鬧的吧!」
在大楼前面像生物般蠕动著的群眾,反覆冲撞机动队员拉出的線。机动队员就像是拿著盾牌的猩猩。
那就像是夏天在地方上举行的祭典一樣。人们推来推去,好像在要求什麼般吵鬧著。是因为想去的地方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呢?还是那是身体互相碰撞本身的热气呢?他们自己想必也不清楚。只是就这麼被煽动著,互相推挤混合而往某个地方去。
掙扎前进的氧气。
气氧追求著让自己燃燒的地方而骚动著。
直升机的高度更加往下降,下方氧气的声音乘风而来。
不知道什麼意思的欢呼声被卷进直升机的螺旋桨裡,怒号声穿破牆壁传到耳裡,小孩子的哭泣声也混在其中,将直升机在屋顶空地著地时的声音从耳中赶出,惨叫声撞上安装在屋顶另一边的「防波堤大廈」看板並碎裂。
「走吧!」
拿著装备箱,腳落到水泥地面迈开步伐。仍然回转著的直升机螺旋桨的风,将套装的袖子吹得膨胀起来。
在后面推著担架的青水的声音,碰到了背上,散裂开来。
「心、心经先生,不用換衣……」
「沒有时间了!」
就那樣从舖在走道上的綠色地垫上走过去。
推著担架的喀啦声,节奏协调地从后面跟了过来。
连直升机的螺旋桨声沒有办法掩盖的,片口大喊的声音撞上了我的背。
「地点是三十六楼的挑高空间,就在路旁的汉堡店前面。我在上空待命,ICU在下面,不知道会变怎樣,预定爆炸的时间也不清楚。」
他像是要切落声音般关上直升机的门,就那樣像滑动著向上空飞走。
就那樣穿过屋顶的门到另一边,将担架斜放进狭窄的电梯中,身体弯曲著塞进剩下的空间。
伸出手,总算按下了三十六楼的按钮。
电梯慢慢往下掉落。
*
费尽力气从狭窄的箱子裡抽出来之后,看到的是三十六楼的电梯门前那棵在大楼中央挑空部分的大树。
树大大伸展著枝枒,建筑物是以能夠容下大树的方式建造的。
常綠树木的那深綠宽广的叶子浓密茂盛的生长著,让人可以知道树木仍然洋溢著茂盛的生命力。
包围著树木的圆形通道外侧,已经沒有任何人而空空荡荡的店只剩下展视窗闪著冷冷的光芒。
走在通道上,已经沒有意义的宣传用看板,以及粉红、红色的虛幻装饰,开始污染树木的綠。那裡和另一侧不同,树上一枚綠色的叶子也沒有。简直就像是枯树般,另一半露出枯干的树干和树枝,上头覆盖著花俏亮眼的装饰。
在刚好将附著綠意盎然的叶子那方,和已经枯干的黃土色另一方分开的通道上,站著两个用防弹化学装将身体保护起来的机动队员。
察觉到我们的那一瞬间,直立不动的姿势解开了,不过因为看到后面的青水,而再度回到一般的姿能心。
毫不在意地走过去。
「不好意思,你怎麼沒有穿防爆装呢?」
队员像是要遮住全部视野般挡在前面,我用两手将其推开,看到了夹在两个人之间的位置上有一个人。
她的手被绑在后面,躺在地上。
「不好意思。你是心经準警司吧……」
在旁边的机动队员好像說著什麼,不过他說的话並沒有进到我耳中。拍著我肩膀的那只坚实的手也沒有办法引起我的注意,更看不到在眼前挥动的手。
眼前只有她从下方直直凝视著我的视線。射穿一切的单眼,目光毫不动搖地盘据在一点上。
「不要紧吗?心经準警司。」
「嗯,现在要开始解体作业,你们请去避难。」
用目光催促著,将戴著面罩的脸朝向彷彿有点困惑的另一位机动队员。
「知道了。」
他们敬了一个礼之后,走向通道。
她的手臂上被用钓鱼線綑绑了三圈。用从箱子裡拿出来的手术刀切断。她揉著手臂站起身来笑著。
「果然变成这樣了呢!」
「嗯。」
「你仍旧觉得我们是细菌吗?」
「不,我昨天想了之后终於明白,我们大概不是那樣高级且纤细的物种。」
「那麼,是什麼呢?」
「我们只是一个氧气分子。如果在肌肉中工作的话,本身慢慢会氧化、老化,如果数目过多的话,对於生物来說也是毒素。所以,不论我们去到哪裡都不知道是对身体有益还是有害。」
「所以我们只是每天持续的进行反应。反覆地和氢结合或是和碳结合,呵呵……」
她出声笑著。
「对不起,这已经是无关紧要的话题了,对吧?不要說这麼深奧的话题了,我们来做更单纯的事吧!」
因为单边眼睛包覆著白色的眼罩,所以她微微染上粉红的脸颊,顏色很明显地浮了上来。
看著那双颊而发现了。
「今天沒有化妆呢。」
「啊,嗯。」
她把手伸向这边,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颤抖著。
「因为沒有办法化得很好看,不过是最后了,还是应该要化妆才对。」
「我帮妳化吧?」
她露出从心裡感到惊讶的神情,把脸转开往后退。
「不用,会被拍下来的。」
被她后退的节奏所搖动,她套装口袋裡响著小小的碰撞声。
手把伸进打想要避开的她的口袋中,拿出了两个小瓶子和口红。
「不是有带吗?」
拉著她的手,将手靠到她的脸颊。
「那,要怎樣化才好?」
「你喔,不知道怎麼化妆的话,就別說要帮忙。」
「妳教我。」
「只有指甲油、睫毛膏和口红,所以从指甲油开始。」
从贴在小瓶子上难以辨视的產品标签中辨別出指甲油。
「那,这个要怎麼用呢?」
「涂在指甲上啊。」
她一边笑著一边在我伸出去的手中打开桃红色小瓶子的盖子,用那盖子底下附的刷毛在指甲上涂上顏色。
「对,直直的直直的,尽可能不要留下刷毛的痕跡,也不要让顏色不均。」
抓著她颤抖著的手腕,在淡桃红色的指甲上疊上更浓的桃红色。
十根全部涂完后,她一边吐息吹著两手,一边凝视著指甲。
「怎麼樣?」
「嗯,以第一次涂来說,已经很不错了。」
「接下来呢?」
「睫毛膏。因为沒有粉底霜,所以只要上一点点就可以了。」
小瓶子的色调,像是深色傍晚天空沉积著的蓝色,将盖子打开,一樣的用附在盖子上的坚硬刷子吸取裡面的液体。
把手放在她脸颊上,让颤抖的下巴稳定下来。
「你知道要涂哪裡吧?」
「我知道啊,脸颊对吧!」
她慌忙把脸移开。
「你說的是腮红,这个是涂在睫毛上的东西啦!」
「我开玩笑的,別在意。」
「沒有比平常不說笑话的人所說的笑话更恐怖的了。」
抓住她說著话的下巴,从沒有被遮住的左眼将小小刷子的前端刷上睫毛。
「从中间开始由下往上,由下往上的,慢慢的喔。」
刷子刷过她深黑细长的睫毛时,凝结的蓝色就沾在上面,让睫色变得粗厚坚硬。
在那底下好像很不安的滾滾转动的眼球,虹彩中跳动著光芒,闪闪亮亮的发光。
「另一边怎麼办?」
「不用,反正被遮起来了。」
最后,打开口红的盖子。
「这个就算是我也知道。」
「真的只要淡淡的就可以了喔!」
抓住她說著话的下巴,将粉红色的口红压上去。
用力地压上去,将下唇覆盖上闪闪亮亮的粉红,就那樣沒有停顿地将上唇也涂上口红。
她的下顎就那樣被抓著,硬是张开著口。
「你做什麼……」
将那要說出口的话用自己的唇栓上。用唇将多余的口红用心擦掉。
她悄悄地把手环上我的背,我同樣把手放在她的背上。
彼此的唇分开,但脖子卻像是要缠绕在一起般交错著。彼此的颈动脈互相触碰接合,相互间的脈搏逐渐混合。
她快速的脈搏和我的成为一体,环绕的手就那樣将彼此的身体埋起来。
觉得好像「咻!」地一声,不知道要被两个身体的漩涡吸进哪裡。
想要永远这樣持续下去,但还是被在人楼正面人口附近推挤的群眾骚动声打扰了。
以现在的距离来說,无法一一分辨黑色的氧气分子的外型,只见他们交缠旋绕著。
她轻轻将手放在我肩上。
「开始吧!」
「嗯。」
用力到要将彼此的脊椎折断般紧抱著之后分开。
拉著她的手,带她往担架那边。
僵住了的青水看到她的脸,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看到青水的樣子,她露出一个坏心的笑容。
将担架上的固定用具展开,使它不要搖晃之后,让她坐上去。
拿走套装外套,掛在栏杆上。
「裙子也脫掉比较好吗?」
因为她的话,青水又晃动了身体。
「把皮带拿下来就好。」
把从腰上抽出来的皮带掛在栏杆上。将她的头固定,将手臂、手腕、腰、裙子卷上来之后的大腿、膝盖、腳踝顺序用皮带固定。
「这个还真紧呢!」
「嗯。青水,开始吧!」
「是。」
他的身体完全背叛他的回答。
「不用紧张喔!」
青水看著她的眼睛,有点胆怯地往后仰。
「请不要太虐待他们。」
边說著边将附在防爆装底下的橡胶手套戴上。
「知道了。」
「省略问诊应该不介意吧?」
「嗯。」
手拿起封口物。
「等等,那个不用沒关系。」
「我知道了。青水,準备心电图和点滴。」
拉开她的衬衫,在胸部贴上电极,解开內的扣子,将针插入右腕的靜脈。青水的习惯动作並不像刚才那樣不安。
「请问血型是?」
「可以說吗?」
「可以啊,A型。」
「还有,麻醉呢?」
「別麻醉了吧!因为事前情报太少了。」
那毫不动搖的动作中途钝了一下。
「这樣好吗?」
「嗯。」
青水好像咬著什麼般紧闭上双唇后,慢慢地点头。
「那麼,开始吧!手术刀。」
手术手的刀柄像是拍打般放在我手上。
扯开她衬衫全部的钮釦,在露出来的雪白腹部上擦拭消毒绵,将刀刃沉入其中。
跳动。
溢出来的红色渐渐染上她的套装、衬衫和担架。
铁鏽般的血味弥漫。
她跳动的身体搖晃著担架,发出声响。从紧咬的齿间漏出来的呻吟声穿过涂著粉红色口红的唇,撼动著空气。大树的叶子也发出很涼爽的沙沙声,似乎是在回应她。
她本能地上下抖动,但被皮带压制住,就像平靜的海面那樣波纹细微的痉挛不停重覆著。
注意著她的颤抖,从心窝底下直直地下刀,並拨开溢出来的血。血堆积在小巧可爱的肚脐上,迂回绕过肚脐切开皮肤和肌肉。
用牵开器将切开的腹部往左右打开,裡面是有著漂亮血管的腹膜,溫柔的包覆著內臟。
和血不同,潮热沉闷的味道传入鼻中,那甜美的味道让鼻腔的深处变得麻庳了。
「血压开始下降。」
「开始输血。」
尽可能避开血管,用手术刀将腹膜切开,脑中浮现她的身影,如同泡沫,然后又渐渐消失。
第一次亲眼看到她,是在电视台的时候,她颤抖地将麦克风伸向自己的情人。第二次是在警署的休息室,她非常非常受伤,虽然如此卻仍非常美丽。第三次是在那个地下咖啡馆见面的时候,然后她就那樣浑身湿透来到官舍,脑中浮现的是那个景象。
切开腹膜,将之卷上。啪一声发出轻微的声响,她紧咬著的虎牙折断了。
望进她的腹中,所见之处沒有異状。
「是裡面的脾臟或肾臟吧?」
她說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所以腹部裡面的是长期安定型,而且是广域用的拟态內臟。
她不能喝酒。
和她见面的时候,厚厚的粉底总是不可或缺。在那底下的恐怕是黃斑。
「要看看吗?」
轻轻伸出手,触碰著她红黑色的肝臟。
橡胶手套非常碍事,不过也不能徒手去摸。
「怎麼办?」
「进行血液处理。」
「是。」
抚摸著肝臟光滑的表面,因为我的重压而变形的肝臟表面,在照明灯下闪闪发光。
手微微按压的感觉和一般柔软的肝不同。触摸著放入些许空气的气球般,舒服的感觉传到指尖。
「青水,準备处理箱。」
「啊,是。」
青水将处理箱拿来,放在地上。
想要接通导管,不过沒有时间,所以用四个夹子,两两将肝动脈和肝靜脈夹住,止住了血液,在那期间动刀切除了肝臟。
从她的腹中将肝臟拿上来,放进处理箱盖上盖子。
这时,觉得她好像在笑。
处理箱靜靜沉默著。
「心经先生。」青水现在也仍是用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說著。
「叮咚叮咚,正确解答。」
从圆形通道的另一边出现了一位穿著漆黑燕尾服的男人,他手上拿著的棒子跟著节奏旋转。
「心经,第一题是正确答案喔!」
像吸了笑气般異樣而尖銳的声音让树叶振动著。
「那麼,进入第二题吧!她的身体裡面仍然藏著拟态內臟,究竟是在什麼地方呢?答对的话就可以一口气升到一五0分,更接近关岛双人旅遊招待券了。」
吓呆了的青水打算跑走。
「別跑!浪费时间。」
他往这边回过身来,回到解体作业站定位,目光注视著心电图等等的计量器。
「那麼,开始进入思考时间。顺带一提,时间还剩十五分钟喔!」
他从口袋裡拿出苹果型的料理计时器掛在脖子上。
「这个哔哔鸣叫的话,心经的得分就会被沒收了!那麼,来吧!加油!」
「你也会死掉喔。」
「我相信心经。所以,请加油喔!」
灼热的液体朝著脖子喷了上来。
从她紧咬的齿间像是喷水般,血喷了上来,将附近彩绘成细细的红色大理石纹路。
「青水,进行血液处理,确保气管畅通。」
「是。」
腹部有一个,另一个在哪裡呢?
恐怕是胸部吧!
胸部的话,是肺?心臟?还是气管?
她不抽煙,所以应该不是肺和气管。
而且,考虑在眼前笑著的这个男人他喜好浮夸的性格的话,应该是心臟。
背朝这边的青水开口說道:
「怎麼了吗?心经先生,沒有时间了喔!」
虽然知道,不过不这麼做的话也沒有別的办法了。为了保住她的性命,已经沒別的办法了。
将她胸部的电极剝下来,将露出来的乳房往左右压之后,开始动刀。
她的身体再度细微颤动,咬碎石头般的声音持续从她口中传来。
切开皮肤,将胸骨用钻子和線锯分开。
颤抖痉挛传到她的胸部。
切开包覆心臟的心膜,在心臟的左心室上部,巨大的肿瘤像是要裂开般高涨著。
「怎麼办?」
「有几个人工心肺?」
「有一个。」
不夠。
首先,要有一个用来维持她摘出心臟后的心肺功能,另一个是要用来欺骗监视血压的心臟型拟态臟器。
「我将依序切断大靜脈、肺靜脈、大动脈。请立刻连接人工心肺,还有準备处理箱。」
「太乱了来!不让压力计的数值往下降就切除吗?」
「只能这麼做了。」
手术刀轻轻贴上她跳动的心臟,脈动透过手术刀传到手上。
深呼吸一口后,开始动手。
切断将全身使用的血液往心臟送的大靜脈,青水抓住靜脈旁侧的血管,将其连接到人工心肺。从大靜脈溢出的黑色血液,渐渐污染胸腔。
迅速切断剩下的三条血管,一边硬是剝下黏著的神经,一边将持续跳动著的心臟拿上来,放进处理箱。
她身体裡有什麼东西漏了出来。
我完全不看箱子,立刻从血海中用手找出在胸腔掙扎的血管,连接到人工心肺。
「叮咚叮咚!又一次正确的解答。那麼,最后的问题来啰!她的身体只剩一个拟态內臟,是在哪裡呢?顺带一提,剩下的时间还有七分钟喔!她好像有点痛苦的樣子。加油喔!」
无名氏一直挥动著指挥棒,不知道在指挥著什麼,說话的时候完全沒看我。
青水把她的套装松开,並抬起头。
「心经先生,走吧!已经沒有时间了。判断队伍本身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应该可以去避难的。」
沒有尖叫,也沒有退怯。是很明确地切中要点的声音。
「青水,你走吧!门口有人沒办法过去,你坐电梯回到屋顶,请片口载你。」
「这……我怎麼能做这种事呢?」
「快走,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不是你的工作范围,在不知道爆炸时间的情況下,花费时间在止血的那一刻就已经该放棄了。谢谢你帮我到这个地步。留美还在等你吧!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就快回去吧!」
「可是……可是……」
「要我下令吗?」
青水只有一瞬间的踌躇,接著就跑走了。
爆炸装歪曲的背影晃动著远去,不久就进入了电梯中看不到了。
「好安靜啊!」
「是啊。」
用力挥动指挥棒,尖銳的声音回响著。
*
按下往屋顶的按钮,将背靠在电梯牆壁的瞬间,变得沒有办法忍受爆炸装裡满身的汗水味道,於是立刻脫掉。
用双手将湿答答的爆炸装压扁丟在地上,随即在那上面呕吐。
可恶、可恶、可恶!
拼命将残留在口中的酸液和口水一起吐到地上。
电梯裡充满了那边带过来的血味,以及呕吐物的味道,我不禁蹲了下来。淚水不断流出,无法停止。自己身体裡的水分好像全部都流出来了一樣。
或许自己已经将全部都丟下了。每次打算追求什麼的时候,就会觉得那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已经夠了。
真的已经夠了。
但是,我又逃避了。
用拳头一次又一次的敲著电梯的牆壁。
或许已经什麼都不行了。
电梯发出声音,通往屋顶的门打了开来。
就这樣待在这裡的话,被卷进下面拟态內臟的威力中,一定会死的。
会死的。
「那就待在这裡吧!」自己心中的另一个声音說著。
「嗯,就这樣吧!就这樣吧!」迷樣的声音持续出现。
「死吧!死吧!」又是另一个声音。
「到头来你就是这种沒用的家伙。」另一个声音說著。
「连猴子都比不上,是豬吧!」声音持续出现。
门在眼前慢慢关上。
「快去死一死吧!那还比较适合你!」声音持续說著。
「你总是在逃避。」不停說著。
「那樣的话,未来不可能变成一个生活很轻松的大人。」继续說著。
「你已经什麼都听不进去。」仍旧說著。
「約好不能說不记得的吧!]这次又是谁的声音?
「你把人当傻瓜吧!」不知道是谁在笑著。
「我不管了!」不知道谁在生气。
在关到一半的门之间,可以看到某人的脸。
伸出去的手被门夹住了。
慢慢站起身挤进门中,握住口袋中预备好的无線电。
还不会死。
屋顶的风将血和呕吐物混杂的味道吹散。
打开无線电的开关之前,正上方的直升机开始下降,螺旋桨引起的风立即扑了过来,几乎要将身体吹走。
颤抖著的腳不听使喚,用像是刚开始学会走路的婴儿般步伐,向直升机走去。
每当踏出一步,就有一股有別於风的力量将身体逼回电梯。
身体裡的声音持续低语著,要我蹲下来,要我返回大楼,还罵道:
「跟那些把身体寄託在风中的自杀者,走上相同的末路吧!」
做不到,我做不到!
意义不明的哭声从喉咙深处洩漏出来,马上化为尖叫。
直升机的螺旋桨声,还有从自己裡面传来的声音,全部都消失了。
像是刚出生的小婴儿一樣提高声音哭喊著,並且滾进直升机裡。仰躺在座位后,被风吹走的淚水再度从脸颊上滑落。
「结果还是这樣了啊?真是不像樣的小鬼!」男人像是无法忍耐地說著。
无法抑制,像小孩子在哭一樣,如打嗝般难听的声音从喉咙发出来,拼命把流下来的鼻水吸进去。
真不想让这个男人看到现在的樣子,但卻……
「实在是喔!」
头被抓起来压到窗上,声音同时响起。
一只大手紧抓著我的头,看不见手的主人脸上是什麼表情。
「看到最后吧!那是一切都还沒起变化之前……」
男人讲到一半,突然被一声「可恶!」打断。
从高度开始上升的直升机窗戶看下去,大楼的屋顶变得越来越小。
在看到小小的电梯的那一瞬间,一阵颤抖袭向身体,从喉咙深处再度湧上来的喊叫声在直升机裡回盪。
背后再一次传来「可恶!」的喃喃自语声。
*
真的很安靜。
沒有风,什麼也沒有,只有搖晃著的綠叶、无声地比弄指挥棒的无名氏,和腹部被阖上而胸部还打开著的她。
轻轻地抚摸她身体的外侧。抚摸著阖上的腹部、侧腹、下腹、腹侧,打开刚刚阖上的腹部,看著裡面。
什麼也沒有。
离爆炸时间已经剩五分钟了,但卻沒有任何異状。
人工心肺的帮浦声也在我的胸中回响。
再一次确认胃和肠,深处看不太到的臟器也确实用双眼确认过了。
完全沒有異状。
应该是劣质品吧!不,这个男人在这种情況下,应该不会犯下这种错误。
再一次用双手拨开她的腹部找著。
「喂,这个……解……开……」
說话声夹杂著缝隙间漏出风来的嘶嘶声,她的手动了,解开了皮带的金属扣环。满是血的手抬上来,黏黏地贴在我脸颊上。
「喂,我……已经什麼都不怕了喔!」
回握她的手。
嘴微微张开,又哭又笑的表情就那樣在她的脸上凝固。
「因为,我……已经不痛了,也不觉得辛苦,全部不见了,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不过,你的脸颊好溫暖。」
她說的话,在我体內造成了莫名的影响。
一边想著怎麼可能,一边看著她的脸。
凝视著刚才涂上睫毛膏的眼睛,中央有些白色斑点。
视神经直接连接著脑部,所以白斑部分是最容易因为受到脑內压力上升的影响而產生变化的部分。
那个白斑肿得非常大,甚至自己突破网膜程度的肥大。
将她的眼带拿下来,出现了正常的眼球。
是完全正常的眼球。
另一边的白斑卻那麼肥大,但这边卻完全沒事。
也就是說,这只眼睛是假的。
恐怕应该是用她的细胞所培养出来的假眼,不过沒有办法接合神经,只有掩饰的作用。
为了消除手术的痕跡。
要在头部动刀必须切开头皮,並且在头盖骨开洞才行。不管怎麼努力伤痕还是无法消去。在那期间,会影响她的工作和日常生活,所以才会把眼睛挖出来,从眼窝让手术刀进入脑內吧。
抬头看著无名氏。
「答对了!不过只剩三分钟,究竟来不来得及呢?」
维持尖銳的声音,但语气不一樣了。
她在我脸颊上的手就那樣放著,我将她长长的头发粗略地剪去,从右耳到左耳切开一个圆形的缝。
一边做一边思考著。
想著自己在做什麼?
想著自己究竟打算做什麼?
是为了保住她的命才在这裡的吗?那樣的话,把手术刀伸进她脑裡,她还剩下什麼呢?
那樣她还会活著吗?
「为什麼」再度在脑中扩张,瞬间就占据了思绪。
即使如此,手还是持续在动。
将已经切开的皮肤用钳子剝开,她头的上半部已经布满红色和白色的斑。
用钻子在头上打洞,以连接那洞穴的方式切开头盖骨。
是歌,又传来那首歌。
好大好高的旧时钟,是她的时钟。
二十五年一直沒停过,令人骄傲的时钟。
打开头盖骨,切开包覆著脑的硬膜。
在她決定的日子裡,变成那樣的时钟啊。
现在,那个时钟,已经不动了。
靜靜地把硬膜拿上来,看著在那底下的脑。
粗大肥满的脑……
时间也粗大肥满地拉长,一瞬间白日梦展开。
从斜后方凝视著自己现在的状況。
在自己的背后满是广告那边的枯干树枝延伸,而连接著树枝的栏杆上,父亲和母亲就站在那裡。
意识到父亲和母亲在树的另一边挥著手,树也突然缩小,变出满满綠色的叶子。越过並不很高的树,在挥著手的父亲和母亲前方的是小时候的自己。
然后,一切崩毀了。
父亲和母亲的腳边像沙子一樣消散,沐浴在煙尘中的綠树一瞬间枯干。
父亲和母亲被吞进沙海中。
在窗戶裡的我看著这一幕,提高声音笑了。像是沒办法压抑的感情溢流而出似的,自然地笑著。
好笑到受不了,我一直持续地笑著。
声音延伸,动搖著世界。
因为自己的笑声而从白日梦醒来。
在眼前的是她的脑。
脑前方的视丘下部往內部连接著的扁头体,以及更深处的前顶叶部分,都像肌肉紧缩般硬化,其他部分则呈现软化,气体逐渐进入。
终於知道要做什麼,也知道该怎麼做了。
完全驱逐「为什麼」,这次只有一个答案缠绕在脑中。
理所当然地将钳子插进她的脑中,慎重地将硬化的部分与软化的部分切开。
在软化的部分,从脑基底部的小脑和延脑的一部分为止,也扭曲著被闯进的气体占据。将那个部分也全部切开,收进处理箱。
处理箱在一瞬间开始闪著灯,传达出內部有所变化。
放下钳子和手术刀看著她的脸。她维持著又哭又笑的神情。然后,就那樣,沒有再动了。
激烈的挥著指挥棒的无名氏,手臂动作慢了下来,不久便用手和指挥棒开始做出像河川的流动般的波动。
「做得好。而且,你已经知道昨天的回家功课的答案了吧!」
「什麼都別說,对吗?」
「正确解答。我在等著你对她这麼做。我好像喜欢啪一声,一切华丽地散落的瞬间,而你是喜欢将华丽散落的东西拿在手中把玩。」
「沒错,的确是这樣。不过,只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诉你,就是在她身上沒有使用那个气体。」
「沒错,那就是爱情所掌控的部分。」
「是什麼时候放进去的呢?」
「不知道……从什麼时候开始的呢?」
指挥棒的流动微妙地变化著,像是抚摸身体细微的波动,抚摸著貓科肉食性动物在跳起来之前的背部律动。
「不想說沒关系。不过,你打算怎麼做?你喜欢的,啪一声华丽散落的东西已经不见了。接下来,等著你的是无期徒刑喔。」
无名氏微微笑著,让指挥棒大幅度跳跃,像是趴伏著的野兽一般。
那瞬间,地面搖晃著。
这栋大楼对面的三栋大楼,突然玻璃碎片四散,一口气变得如同煙雾崩塌了。
在那附近的机动队和群眾,被弥漫的煙和內部扩散出来的气体波及,开始左右移动。扩散的气体影响到旁边的大楼,水泥开始中性化並开始倾斜。
承受不住大楼的歪曲,嵌入的窗戶玻璃接连碎裂,闪耀著光辉,像雨点般洒落。
不久,大楼慢慢变成沙。
接下来是更旁边的大楼。
连锁性的,沙之山丘扩大著。
「所谓的犯罪,是像扑克牌一樣的东西。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說的?好的扑克牌遊戏足以魅惑人心。这个世界的诞生是非常戏剧化的喔!经常用意外刺激这个世间的氧气们,受到刺激的话就会戏剧化地燃燒。」
燕尾服的背影渐渐远去。
「舆论已经四起。有所回应的话他们就不会再要求了。」
「我现在在这裡从背后把你杀了,如何呢?」
「你做不到的。我们是植物和肉食性动物。植物用自己的身体餵养草食性动物,而草食性动物则是肉食性动物的食物。我使用头脑,培养制作拟态內臟的团体,你吃掉团体所使用的拟态內臟。不论哪一边不见了,另一边也会跟著死亡。」
对著变小的背影喊道:
「那樣的话,我和你是一辈子不相容的同志。只要你续继制造,我就去解体。」
「对,那樣才叫做戏剧化的浪漫喔!」
在那之后,为了配合调查四天回不了家。回到官舍,打开自己的房间门之后,看到了一个小包里,上面贴附著邮件的标签,以及通过爆炸物X光检查的贴纸。送件的日期是和她約定在大楼裡面的吧台见面那天。
包裹在类似木板平平的东西上﹒用好几层包装纸固定。
一张张剝开后,终於看到裡面的东西。
那是差三步骤就能完成的水獭杀手拼图,还表框了。
肝臟、心臟和头的部分被抽了出来,特地別在帽子上的警徽有一半被拿掉,有点糟蹋了。
小小的画框中,水獭杀手一边說著「不要动!」一边将玩具拳头朝向我。
我用力将画框抱住,画框嘎嘎响著,慢慢被压碎。我发出干涩的声音,慢慢弯下身。
我在哭。
第一次哭。
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哭了。
[ 本帖最后由 Ozzie 于 2008-4-29 21:15 编辑 ]
佛师
七月二十八日,靜冈县立美杉高中三年C班座号十四号的男学生在上课钟响三分钟后潛入校门。
趁他发现之前,用装设於刚改建完成的夸张校门上的,红外線探测系统和超音波检测机,对他进行攜带物品的检查。
掛在肩膀上的长肩带书包中,教科书和笔记本中间夹著铅笔盒,而一把手掌大的刀子像要把那些东西压扁般放在裡面。
感测器是也许新开发出来的高级品,不过照出那深测结果的布朗管萤幕卻像是从大型垃圾场挖出来的一樣,坐在那萤幕前面的是从靜冈县警局外派过来的警员。他的视線不定游移著。
三秒之间完全沒有做任何对策,沒什麼意义地扭动脖子之后,往后回过身去。
「请问,日日木先生……」
「他以前有带过同一类型的刀械进入学校的经验吗?今天的课程裡面有预定要使用刀子吗?那学生最近的行为和出缺席状态如何呢?」
「啊,是。」
像是在问路的迷路小孩般面向前方操作著滑鼠,一边看著开始敲著键盘的那背影,彫士想也不想地把从口中漏出来的叹息吞了进去。
拉开手边的椅子坐了下来,那是已经被学生们持续坐了几十年的椅子,金属和木头的接缝处发出很大的声音。
用手指摸著椅子的椅背,上面刻苦「三年D班永不离散。一定会再见的」。
环顾四周,这个以前应该是教室的地方,牆壁和地板被电源缆線以及资料缆線所蹂躝,中间被萤幕、主电脑和冷气而据。
看著这光景更加想要叹气,用指甲抓一抓头,细细的雪花落了下来。
「日日木先生,出来了。以往並沒有带进危险物品的经验,在课程中並沒有预定使用刀子,升上二年级之后经常缺席。」
「那麼,是进行危险行动的前兆,在他到达教室之前联络导师,找一个适当的理由把他带到保健室。」
对方的回答很明确,让人想起小学生早上的打招呼声。
背后传来像是豬的尖叫声,旧教室的门被打开了﹒房间裡面的空气往那边推挤过去,換来的是黏在肌肤上的微热空气。微热感抚上脖子,身体不由得缩了缩。
「请快点关上。」
外面的气味盛时暂且不理,只用目光催促彫士出去走廊。
「那,我在外面待一会。沒有办法判断的时候请叫我。像刚才那种情況的话,请按照我给你的对应手冊去做。」
从自己口中說出来的牢骚,让敲著键盘的声音停住一瞬间,最后並沒有回应,再度发出键盘声。
门旁边颧骨隆起的脸观察著房间裡的空气变化,露出像是喝著热咖啡时的笑容。感受著房间內咖啡味道的空气,慢慢走到走廊,但这次卻像是被过烫的咖啡袭擊,肌肤上起了水泡的感觉。
手反转到身后关上门,已经听惯的刺耳声响在堆著灰尘的走廊上扩散。
盛时一边从放在走廊上的保溫瓶中,将冰咖啡注入纸杯,一边不看这裡說著话。
「他就不能表现得再好一点吗?再怎麼說警署应该也都是在帮助靜冈县警和美杉高中吧!」
接过咖啡,在教室裡的时候忍耐著的歎息变成大大的一口气喷了出来。
「那些家伙完全不记得花了三个月做出来的对应书,实在是让人很想要发一下牢骚。」
正打算拿到嘴边的纸杯暂时拿开,对他完全不隐瞒把人当笨蛋这件事苦笑著。
「你还沒有感觉到吗?」
为了刺激有点沒睡饱的脑袋,而一边把咖啡积在舌头上绕著,边用目光传达著:「感觉到什麼?」
「那些家伙在犹豫。只要点一下自己的滑鼠,轻则可以做生活指导,重则可以逮捕。因为学生们什麼事都还沒有做,但那些家伙卻因为可以左右学生们的人生而胆怯。」
下意识地想要辩白,察觉到口中苦涩的液体,将纸杯裡剩下的咖啡一起喝了下去。
「那很明显违反刀械管制法喔!而且,在他混乱的时候,要是用刀子杀了人的话,那可怎麼办?」
「只是有那樣的可能性,就要葬送学生的光明未来,这樣好吗?他们是在犹疑著这个。」
把空的纸杯捏扁丟进垃圾筒裡,而剩下一点点的茶色液体在空中拉出一条细線。
「只有可能性就很足夠了。」
盛时维持著苦笑的神情,用像技术师一樣骨头明显的手指让纸杯转著圈圈。
「我从以前就在說了,可是他们有不看旁人的坏习惯。」
「我从以前就在說了,你那直率的个性还是改一改比较好。」
他让回转著的纸杯停下来,喝了裡面装的东西,一樣丟进垃圾筒。
「不到我死是不会改的了!」
「彼此彼此。」
「算了,反正我只是为了共同开发而调来这裡的,最少也请他努力一点。」
等待著咖啡的苦味到达脑部,身体靠在被图钉插过太多次而满是洞的联络布告栏上。
「这樣的你,好像也跟岸田电子上面的人有过爭吵不是吗?」
轮廓深邃的脸好像有点心情不好地皱著眉。
「你听谁說的?」
「不用听谁說也知道。计画成立三年,找测试的地方又花了一年,因而被催促著快点弄出结果……」
「那已经结束了。今天学期结束,终於可以让他们看看不是粗略算出的数字了。」
数字依序浮出在总算开始动起来的脑中,嘴巴随之說了出来。
「在校內,危险行为的降低率是百分之三十二,系统的运作不当而造成的严重弊端是零,探测到危险物品的数目是五十九件,借由提供给指导老师及负责的老师情报而完成的学生指导是四十八件,其中六件是有益……」
自己将那数字列出来这件事,让胸口的溫度冷热分隔。
一边是引以为傲的心,对将数字列出来的无比优秀的系统引以为傲;另一边是预想著眼前的家伙会怎麼看待这些数字。
「希望这些数字听起来不会像是体裁良好的推销文词。」
他特意把別人不想思考的事情一针见血点了出来。
「就不能早一点让我在街头测试吗?」
「嗯,在大学重复测试三、四次之后,就会实际上街头了吧!」
「请饶了我吧!基础系统是街道专用的,为了限制在高中裡使用,要花多少时间啊?」
「三个月。」
「那你为了拉出配合改建中校舍的配線和感测器的图示﹒花了几个月的时间?」
他回答的话沒有任何犹豫。
「两个月,比你快喔!」
「我们工作的內容完全不同啊。」
每次都是一樣的话题,但是越說越觉得空虛,像是为了将那情绪挥开般,猛地将背部从联络布告栏移开。
「总之,测试期间的这一个月你辛苦了。」
擦身而过时互相拍擊手掌,让沉积在走廊上的灰尘震动著。
只有一瞬间,从盛时文弱的脸上出现像是力量被抽走了的神情。
把手放在教室的门上转过身。
「今天要去哪裡喝个酒吗?」
同樣的回过头来的脸,像是回到原本的樣子般浮现恶人似的戏虐笑容。
「果然是看不见旁人啊。」
「什麼?」
「日日木,不是有一个和你从同学会再次见面之后就交往长达六年,平常很重视记念日的女性,她不在附近吗?嗯?」
「啊!」
我想那个时候,自己一定是一张像白痴一樣的脸。
学校的钟声从远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
从JR的车站走路十五分钟,从大马路往南十分钟往东五分钟,这樣照著地图走了三十分钟。
「好慢!」打开店门走到桌边的时候,四谷香笑著抱怨道:「一定又迷路了吧!」
「不是,我从这间店的前面走过去二次。」
「为什麼?」
「外面的牆壁上爬满了长春藤,很难找啊。也沒有看板。」
「是故意的。」
「为什麼?」
「嗯,那是因为……」
像鹦鹉学话一般地回问她,而她也在一瞬间的困惑之后,转动一双乌溜溜的杏眼,望向在灯照下充满柔和光芒的店內。
除了我们以外,剩下的只有一对男女,除了些微的谈话声,其他什麼都沒有传过来。
「是为了营造气氛。」
「什麼?」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樣,不过也大概了解了!
「喂,那你为什麼会预約这间店呢?」
一瞬间想要說出那只是因为今天白天紧急从网路上查到的而已,在话要說出口的那一刻,脑细胞阻止了舌头。
「沒有啊,因为生日不就是要在像这樣的店裡吃饭吗?」
回过神来的时候,话已经說出口了。
她掩著嘴巴笑著,从那手心漏出来的笑声和在店內和缓对流的黑人圣诗渐渐混合在一起。
「像之前那樣在家裡庆祝也可以啊。」
「可是,去年妳……」
抽回自己說到一半的话,而她說的话已经从前面飞过来了。
「不要說去年的事,我会生气。」
「是、是、是。」
反应很激烈,从桌子对面的她向店內延伸的空气像是被用力拍打般,那气息传了过来。满布紧张气氛的白色桌布周围,被从照明灯光和黑人圣歌中被遗留了下来。
「算了,因为今年记得,所以算不错。」
等待著不知道什麼时候会掀起的情感波涛,並在脑子的角落打算說点什麼感谢盛时,但卻又有话飞了出来。
「该不会其实你忘了,应该不会有这樣的事吧!」
把表情消掉,让她不能读出我的想法,而只在上面涂了好几层讨喜的笑容,做一些事来防堵那话。
「不是盛时他们告诉你的?」
很快的,讨喜笑容好像要被突破了,所以迅速转換话题来蒙混过去。
「呃,要不要点菜……」
「啊,我已经叫了套餐和红酒了。」
和那话语一起,店內又回到了和缓的空气,应该一直在唱著的黑人圣歌传入了耳中。
好像又要发出另一种和工作时不同的叹息。
已经交往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但是和那相反的,身体和思想的速度现在还是追不上她。
「嗯,沒关系啊。反正我对红酒也不熟。」
「这樣說起来,你不喝红酒对吧!」
「那个不容易醉吗?」
「应该是吧!我是觉得比起日本酒缓和多了。」
「高中的时候,和小松一起渴酒,结果下场很惨。」
「啊,我有說过小松结婚了吗?」
「是喔,可是我记得之前同学会的时候,他說他去相亲四次,全部都被拒絕了。」
「第十四次的时候终於命中了。」
在来回的对话中,刀子和又子己经排好在桌上,红酒和前菜送了过来。红酒的香味在鼻子深处持续缭绕,让人觉得已经醉了。
她轻轻举起酒杯。
「为了什麼干杯呢?」
酒香将脑汁漂白,变成一片空白。
「为了什麼?是妳的生日吧!」
「啊,是喔!」
好像真的很开心的笑著,红色的水面漾开波纹。
虽然只能說那句已经厌倦了的话,不过还是說了。
「生日快乐。」
「谢谢。」
真是不明白。
*
红酒果然很容易醉。
一杯酒就让嘴巴开始好說话,第二杯酒就浸入脑中了。吃著甜点的时候,自己就知道脸颊有一点点发热了。
走出餐厅,一边吹著夜风,一边和身旁的她說著一些有的沒的。
高中同学的事,之前一起看的连续剧演员每一集的演技越来越好之类的。說和工作有关的话题会让心情不好,所以还是算了。
走过JR的车站,再走过去一点点就来到了宽广的河川腹地公园。
比起热鬧的街上,这裡多少恢复了一点夜色,沿著河一直延伸过去的街灯也只是保守地显示出河川的前方,而不是到沒有办法看到天空星晨般激烈主张自我。
在保守的街灯下慢慢迈开步伐。河上冷冷的的风,让躁热的脸颊感觉很舒服。
她边走著边用手指指著上方說「天蠍座」,不过我並不知道她說的是哪一个。
她指著天空的各个方位,像是要帮每个星座都掛上名字般喃喃道出星座的名字。
白鸟座。
天琴座。
天鹰座。
射手座。
蛇夫座。
大熊座。
我全都不是很清楚,不过,我知道最后她指的方向中包含著北斗七星。
边走在舖设著砖块的道路上边說道:
「为什麼会叫它们大熊呢?北斗七星不是很好吗?」
她像是染上了夜晚的气氛般,微微地提高笑声喃喃說道:
「动物的名字比较有趣吧!」
夜风将她的喃喃自语传到我的耳中,震动著耳膜。她的声音听来也有点醉了。
「那樣每一个都有名字,太复杂了。好不容易有北极星这个标记,所以用从北极星算来的距离和方位来命名不就好了?」
她特意嘟著嘴喃喃自语著說道:
「一点都不浪漫。」
之后,很自然地挽著我的手臂。
在街灯与街灯之间夜色最浓的地方唇和唇交合,手环绕著她的背,稍微加注了一点力道。
从她身上流传过来的红酒香味,慢慢地染上了我。红酒所引起的醉意也传了过来。
脑中奇妙的光芒飘落,那闪烁照耀的光芒让脈动加速。
分开唇,胸口相贴,她的脈动也传了过来。
弯著背把唇贴在她的颈动脈上。感受到快速的脈动。
带著热气吐在耳垂上的气息让人觉得酥痒。
压下衬衫,把唇贴在锁骨上。
「啊,夏季大三角。」
不浪漫的是谁啊?对於这个自己的心声,不知道为什麼觉得有趣而笑出声了。不用像刚刚在店裡一樣忍耐,所以放声大。她也笑了。两人的笑声混合,被吞进了黑暗河面的起伏中。
实在是太好笑了,所以变得想說一些傻话。
「喂,那个小松啊……」
她又笑著。
像是要把笑声混入薄薄的黑暗裡般笑著。
「小松做了什麼事吗?」
几乎和笑声杂混的话语,从黑暗中回应。
「高中的时候他不是有问过,不知道谁会第一个结婚吗?」
黑暗颤动著,发出声音。
「有啊有啊!真令人怀念啊。小松被大家說会是第一个结婚的喔!」
「妳呢?他们怎麼說?」
黑暗中用喀喀响的靴子轻踼著街道,挖掘出回忆。
「我们高中的时候几乎沒有說过话对吧?我和小松一樣,大家都說我好像马上就会结婚了。你呢?」
「被說絕对会是最后。」
黑暗喷笑而出。
「哈哈哈!沒错沒错,就是这樣觉得。有人跟你說话的时候你是会回应,可是不說话的时候就会一直沉默,我那时候觉得你是很奇怪的人。」
她的笑声从以前到现在都沒有变过,让我的回忆不断湧出。
「那时候,妳不论和谁在一起都很热鬧,对吧?」
「嗯,是发生了很多事啦!不过真的很有趣。」
从黑暗传来的腳步声跳跃著。
「那麼,要不要结婚?」
腳步声停止了。
沉默的黑暗慢慢靠近过来,她的轮廓線蒙矓地浮现。
「为什麼?」
「就这樣觉得。」
黑暗中她开始跑了起来,我扑过去用手圈住她。
弯著膝說著呀荷呀荷之后,她的声音从上面降了下来。
「不浪漫。」
「我知道。」
「那,好啊!」
跟这句回答一起,她的唇覆上了我背,两人的体溫再度靠近。握住放在肩膀上的手,吻著她的手指甲。
「喂,我们两个会一直保持这种感觉吗?」
「不知道,觉得不管怎樣,都很有趣。」
「什麼嘛!」
从背后传来振动。
「我也不太清楚。」
她边笑著边再一次喃喃自语著「什麼嘛!」
站起身来,循著来时的路走回去。看著前方說道
「我们不太吵架耶。」
她也看著前方回答道:
「嗯,大吵是几乎沒有。」
「那麼,要先住在一起吗?」
「为什麼?」
「不先习惯一下夫妻吵架好像不太好。」
听腻了的声音在四周回盪。
「啥?什麼跟什麼啊?」
「控制风险啊。听說比起一下子就挑战正式的,先预先练习的话失败率会降低,而且更重要的是两人一起住的话,自然就会形成一些规矩。趁现在来做的话,会比什麼都安全吧!」
再次圈住她的头。
*
在电脑前面沙沙地抓著头,结果被人从后面敲了一下。
「你做什麼啊?」
想也知道会做这种事的只有一个人。
「还问我!你这个基础开发企划师。我是因为致死危险物的清单还沒有呈上来,所以直接跑来催的。」
在警署的综合警戒软体系统开发部裡,大家都已经习惯盛时的大嗓门了,谁都沒有停下敲著键盘的手或是从眼前的文件中抬起头来。
堆积出紧张气氛的文件和资料CD並不允许他们那麼做。
拿出铁管椅子让放任胡渣长满脸的盛时坐下之后,开始敲打著键盘。
从现在有在贩售的刀刃,到有可能成为钝器的东西和最后有可能制造出枪械、爆炸物的药品为止,在画面上满溢。
「我說啊,两个礼拜前把资料给我叫我整理,这种事並不是可以託付人类做的工作喔!」
「別說这种话,那是不得已的。这次是海中资源中日公开会谈喔!和高中校园是不一樣的。」
周围仍然只传来敲打键盘的声音。这两个礼拜,让大家都累到了顶点,变得像是连开口问自己工作以外的事情的能量都舍不得花的樣子。
「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所以请多给我一个礼拜。我会把各个资料的相互关系和探测方法都送过来。」
「混帐东西!要搞定探测资料所用的感测器是最花时间的了,光是重组配線就要一个月。」
「的确是这樣。」
站起身,用眼睛向课长取得最后确认之后說道:
「课长,我要使用会议室。」
视線停留在签著文件的课长身上,等他点头之后迈开步伐。
「喂!什麼啊?不会到了现在才說要变更方案吧?」
「好啦!请过来。」
进入会议室中,把门上了锁。
看著白板上密密麻麻写著的无法辨別的文字,盛时发出像舞台剧演员般的声音。
「饶了我吧!什麼跟什麼啊!你们好怪,该不会真的……」
打断像是要折断背骨般的声音而开口說道:
「总之你先听我說,现在的情況一定赶不上公开会谈的。」
「今天非得把危险物品清单呈上去不可啊。」
「那你公司裡有库存几套人物辨识系统?」
「什麼?是使用在大楼人口或著是在门锁上的那个吗?应该有吧!问题是要使用在什麼地方。」
「反正公开会谈就那樣了,所以危险的只有左翼、右翼那些想引人注意的家伙,因此我们从之前就已经在搜集他们的照片资料了。」
盛时维持著扭曲的笑脸僵住了。
「真的是很怪耶!也就是說,从现在开始在会场的周边设置摄影机,会场地点公布之后就监视来会场的家伙?」
「就是那樣。我这边也会找人帮忙整理资料以及监视,会谈当天的系统只要用在高中校园的那种程度就夠了。和爆炸物相关的东西有必要预先準备和设置,所以会由摄影机来进行。」
他叹了一口气之后点点头。
「我知道了。那麼,范围呢?」
「半径一公里警戒。」
他僵住的脸解开,沒有办法抑制地变成強硬的表情。
「你知道那有多困难吗?」
「如果不知道就这麼說,那麼这辈子你都可以叫我笨蛋。上头已经批准了。」
「首先从人物辨识系统的库存,以及可以将那準确度提高到多少的测试开始进行。」
「已经两个礼拜沒有回家了,所以就算不回家的时间加倍也不要紧了。」
西装的口袋突然震动起来。
打开像是小孩子在耍任性般的手机,看著简短的讯息。
抬起头来,看到盛时脸上带著不像他平常会露出的表情。
「不回去沒关系吗?。」
「沒关系,我偶尔会打电话回去。」
「可是你啊,才刚开始一起住,人马上就不在,这是会让人觉得很可怕的喔!」
对於他說的话,硬是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打混过去。
「到会谈结束为止就只能忍耐了。这次如果成果不错的话,开发计画也会引起注目而开始编列预算的。」在会议室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用无所谓的语气說著。
「到时候你就已经被甩了。」
「不会啦。」
「喂,告诉我你的自信是从哪裡来的?」
「沒有根据。」抱著开玩笑的心情,挺起胸膛說。
沒喝酒可以說出这种话,我想自己已经是因为沒太久沒睡觉所產生的亢奋。
「好啊,好啊,你尽管得意吧!我想总公司那边应该会请你们过来之后,才进行测试。马上就可以取得同意吧?不过不知道会到什麼时候,再跟你联络。」
他站了起来,椅子发出声音,接著他打开会议室的门。
「我先预言,你马上就会打电话。」
「真是啰嗦!」
自己說的话撞上会议室关上了的门而碎落。
在狭窄的会议室裡,来回走到踢到二次铁管椅之后,如他所說的手拿起了手机。响了三声之后就连上了对方的回路。
「今天也不行?」生气地颤抖著的奇特声音說著。
「对不起,妳现在是午休吗?」
「嗯,大家已经都去吃午饭了。」
「请一定要好好吃饭喔!」
「嗯。」
「我好像还会再忙下去。」
「嗯。」
「所以,好像暂时沒办法回去了。」
「嗯。」
「我会回去拿換洗的衣服。」
「嗯。」
回答只有「嗯」而已,所以也很难再說什麼。
一直在汽球裡持续吹进「嗯」,不知道什麼时候会破掉,一边在內心战战竞竞地抖著,不得已持续說著话。
在第十二次的「嗯」之后,很完美地破掉了。
「你啊,一直这樣跟我說,已经說了两个礼拜了。」
「对不起。」
已经怎麼樣都沒办法了,因为是我的错,所以除了道歉別无他法,不过,这最后的手段也在这两个礼拜中失效了。
「你的对不起,两个礼拜前已经听过了。」
「对不起。」
「还說好像会再忙下去,太过分了!这种时候,就算是說谎也要說今天会回去,不是吗?」
「对不起。」
这次換我从头到尾的一句「对不起」。不过,我是不会吹出汽球的,只是化为电波飞过去,让自己和她之间的空气变重而已。
說了十一次左右,不知道是不是词穷了,她說话的数量开始变少,渐渐转換成疑问句。
「什麼时候才可以回来?」
「再两个礼拜,回去睡好像不太可能。」
只是为了顺著她的性子,所以效果打了五折。
「还要两个礼拜,你到底忙到什麼地步啊……」
「对不起。」
回过来的是已经放棄了的声音。
「不用再說『对不起』了,那你要回来拿換洗衣服的时候跟我讲一下,我先帮你準备好。」
「对不起。」
「就說別說对不起了啊!你要是在我休假的时候回来的话,可以见得到面。」
「那我明天白天回去。」
「喂,我们一起住之后,有几天待在同一个房间啊?」
「十天左右吧。」
「不要說得那麼爽快,要說得更有歉意一点。」
「表情是非常有歉意的喔。」
电波沉默了几秒,接著回过来的是无奈的声音。
「算了,气到沒力了。你回来拿換洗衣服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喔!」
「是,对……」
「別說了。」
那成了最后一句话,电话掛掉了。
想也不想地坐进椅子裡,让手机滑过会议室的长桌。这两个礼拜来,桌子吸收了软体系统开发部的人的油脂,手机沒有任何阻碍地滑了出去。
手机在长桌的对角線上直直前进,掉到了空中,被盛时伸出来的一只手接住了。
「预言命中。」
「去做你的工作啦!」
「我是来通知你行程表已经決定好了。」
已经沒有力气回答这个表情懦弱的家伙了,上半身弯著嵌进桌子裡。
*
回过神来,自己穿著制服外套走在高中校园的走廊上。
中庭的大树上,蝉大声地鸣叫著,光是走路汗就流个不停,气溫卻一再升高。
太阳端坐在天空中发出銳利的光芒,学校的庭园裡放著沙,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沙沙的声响,让走廊上像是在燒著的铁板一樣。
周围来往的同学年的家伙大家都穿著白衬衫,为什麼只有自己卻是穿著制服外套走向走廊一端的饮水机?
不管是在走廊上的牆壁也好,窗戶的玻璃框也好,所有的地方都有用油性麦克笔或用刀子刻著无意义的记号或讯息。
一定会有的是恋爱伞和猥亵的符号,还有毕业纪念,或是运动会上哪班获胜之类的,用这樣的方式纪錄著这座校舍裡发生过的事。
边走边摸著平成四年毕业的刻痕,从那角度和深度就知道刻的人性別为何,从写字的习惯知道性格,从字的位置和连起来的部分可以知道刻的时候的状況。
不过,刻了这个的男人,他是字跡乱飞的急性子,即使我知道他旁边有一堆同学,且他刻的时候並沒有让身体移动,我还是不知道刻了这字的人长得如何。真的不知道刻了这个字的人的名字。刻这个的时候,我在周围吧!不过不知道是哪一个同学。
就算摸了旁边的恋爱伞也是不知道那是被別人戏弄,还是本人刻的。就算摸了运动会优胜纪念的字,也不知道在那个班级裡谁是最活跃的。
感觉著牆壁的凹凸和热度,想著那樣的事,终於走到饮水机前面。
按下按钮之后,铁鏽色的水无力地往上喷出。
这个饮水机从很久之前就坏了。那自己为什麼要到这个饮水机这边来呢?
佇立在饮水机前面想了一下之后,后面的其他班上的男学生好像很疑惑地越过我,停下来马上按了饮水机的按钮。
透明的水強劲喷出,他动著喉咙。
饮水机沒有坏。
那饮水机是什麼时候坏掉过呢?
这个冬天不穿制服外套实在不行。
那个时候当然谁都不会来这个饮水机喝水,谁也沒发现它坏了,不过我知道。
这麼一想,从窗戶外看得到的太阳就像是滑动般往南边落了下去,蝉的声音停住,树上的叶子也掉了下来。
寒意像透过拖鞋直接穿透过来般包围了全身。
饮水机前面的教室窗边传来笑声。穿著水手服的她因为几个同学讲的话而笑著。
这次是太阳西斜,傍晚的黑暗逼近走廊,流进教室的黑暗一个一个将和她說著话的同学吞沒。她在椅子被吞沒的前一刻站起身来,整理一下裙子。然后,就像刚刚教室所在的地方什麼都沒有一樣,往这边走了过来。
如同黑暗中什麼都沒有一樣地走著,像是现在才察觉到了我似的,带点圆润的脸浮现一抹微笑。
「再见啰!」
擦身而过的时候这麼說著,接著便走掉了。
对於她在黑暗中远去背影,我不知道该說什麼好,只好一直站在那裡。
这个漆黑的东西不把我也吞进去吗?不管经过多少时间,我还是就那樣被留在原地。
沒办法,只好掏著制服外套的口袋,拿出了火柴。那是全国连锁的居酒屋所送的廉价火柴,折断了两根之后,第三根总算点著了火。
到廉价火柴的缺陷处时,火变得燃燒旺盛,往照一见的走廊、教室、椅子、桌子和黑板燒了过去。
看著火焰无边无际地燃燒,总觉得有一种拿它沒办法的感觉。很浪费,不过拿它沒办法。
走过燃燒著的走廊,刚刚还在的同学和老师都不见了。
当然啊,那些人们还活著,所以不在这裡。
在正打算走过去的教室裡,座位上坐著一个男同学。
我想是高中一年级时的同班同学,不过想不起他的名字。从开学三个礼拜左右之后,他就沒有来学校了。班上的传闻是,他因为吵架之类非常无聊的事情死掉了。
他完全不在意自己在燃燒,一直坐在座位上。
想要跟他說什麼,但发现沒有什麼可以說的,因此就那樣从走廊上走过。
爬上燃燒著的楼梯,平常总是关著的屋顶的门已经被燒毀了。踏上倒掉的门,出到屋顶上一看,那裡是一片火海,红色的火焰往上扬,像是要把天空也都燒焦。
越过屋顶边缘的栏杆往体育馆那边看过去,上面掛著「毕业典礼」的垂带,努力做出来的花和蝴蝶结的装饰,将体育馆的周围全部淹沒。
啊,原来是这樣,是毕业典礼啊?
就在那裡一直看著体育馆的喧嚣,奇怪的是眼前的一切我都能夠理解。
火势更加猛烈,往下一看,各层楼的窗戶裡都喷出火焰。不久,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东西从內部被抽走了,校舍出现裂缝,然后裂缝分裂著,中庭、体育馆、天空、街道都被覆盖了。
啊,沒办法啊。
下课的钟声响起,全部都崩落了。
「喂!起来。喂!」
眼前是因天花板的灯而逆光的剪影,一张完全不想看到的脸。
「盛时,请你可不可以不要像那樣出现在眼前啊?我心臟不好。」
「醒来就好了吧!最重要的是,已经是九点三十五分,準备已经结束,差不多要开始啰!」
用还不太清醒的脑袋往下一看,可以看到睡袋裡的自己像是结草虫一樣。
环顾四周,在被萤幕、配線和控制器覆盖的大楼裡的一个房间裡,相同的结草虫像是被埋在狭窄的缝隙间般滾动著。
拉开窗帘,被遮得沒有缝隙的窗戶外面,传来细微的鸟叫声。
「在我睡觉的时候有什麼收获吗?」
「有一个笨蛋来装管状炸弹,二天前来查看炸弹的状況,在北边五百公尺的地方被便衣刑警抓到。」
晃著意识恍惚的脑袋反问道:
「罪名是?」
「用违反爆炸物取缔法可以吗?因为他不是专家。」
让僵直的身体软化,身体慢慢从睡袋裡露出来。
睡袋的拉链被卡住,刚起床的手臂软弱无力,怎麼樣都打不开。
「辛苦了。接下来換你去睡吧!」
「要我错过自己做的东西实际进行的那一刻吗?」
「那你就硬撐著不要倒下去吧!你已经几天沒有好好睡了啊?」
盛时沒有回应,而是直直盯著萤幕。那些萤幕是可以马上连接起来的,旁边还有大型显示器的电路模式图。
将中日公开会谈的会场——橫滨会馆的警备系统集中在中央,变成像是系著線的球一樣,从那裡像是眼線般伸出的电路连接著周围一公里的摄影机和少数的红外線、超音波和金属探测机等等。
「全部电路沒有断線,摄影机、会场入口的主探测机,以及外牆的电磁波感测器也沒有異常。」
「我知道了,现在就是等啰。」
以拍摄角度不停切換的会场为中心,设置於半径一公里的摄影机的影像就像是隐藏画一樣不停变換姿能心。
街道上映出不知道要去哪裡的家庭主妇,或是迟到的上班族们。
九点三十五分,这个时刻已经不太会有大量的人潮了。
「请照出会场附近。」
几个萤幕上照出了旗竿、标语牌和拉开橫布条的人群。
标语牌上写著「不准许外交胁迫」或是「关於侵入排他性的经济水域」等等各式各樣的标语。在后方也有掛著一堆标语牌的车子並排著。
其他萤幕是拿著「不原谅日本过去犯的错」或是「请真心诚意地赔罪」等标语牌的人们,与集团互瞪著,机动队将他们隔开。
人们还是那麼有活力。
「那边就交给穿制服的吧!喂!」
大型显示器有一个点闪烁著。
「两百三十七号,是会场的最外围区域。」
「请显示出来。」
切換萤幕,映出来的是一位头上圆圆卷卷地膨起来的大婶,从生活用品中心走出来。
「容貌辨识系统裡有相片,她是附近的主妇秋口君子,四十八歲,购物袋裡有一把菜刀和其他的食材。在店內买的东西是葡萄……」
「危险度是弱,她进入一公里以內的话请告诉我。」
一看旁边,盛时断然垮了下来。
「怎麼了?」
「太不通融了。那樣的大婶多到会让人想死,还必须一个个查看……」
「那个大婶要是把菜刀交给打算狙擊中国大使的团体,该怎麼办?」
「算了,现在开始我要检验基本系统的漏洞。」
然后,就像盛时所說的一樣。就算只是经过的人,只要走进探测区域,最后只要有拿著刀刃、有可能成为武器的物品、刺激物、毒物、可能成为爆炸物材料的东西,就要一个一个检查。
「相片一致。他是经营商店街裡的杂货店的远藤幸男,三十一歲,车子的后车箱裡有看起来像是商品的数个危险物品。」
「危险度是零。」
「抱著一组高尔夫用具的男性,和可对照的相片沒有一致的,附近的綠地公园裡有高尔夫练习场,所以可以认为是去打高尔夫的回程!」
「危险度是弱。要是他有像要接近会场的话,请告诉我。」
「相片一致。在生活用品中心买了菜刀的是附近的大学生原口明夫,二十一歲。」
「危险度是中,行进方向呢?」
「从会场方向离开,再一点点就会从脫离摄影机的监视了。」
「指定他为标地人物。他接近会场的话,请报告。」
「来了。会场前的示威遊行队伍南方五十公尺的复合感测器侦测到了。共有四个人拿著四把刀和八瓶喷雾器。」
「联络会场警备队。」
「北北东一百公尺的大马路,有三个人将钝器藏在包包裡,正接近中。」
「那个联络负责那周边警戒的警察局,告诉他们相貌和其他特征。」
抓到好像要在示威遊行中引起骚动的人的比例逐渐增加。
其中几成在一半就被便衣警官抓住,还有不知道几成的人看见机动队员的身影就往回走了。
只有用拳打腳踼和用标语牌互相殴打而引起的一点点骚动,时间就那樣过去了。大型显示器沒有停顿地反覆闪烁,盯著萤幕看的人进行一般作业流程,区分著那些情报。
确认用的报告慢慢減少了,在前面的阶段,持有兇器而被认定是标地人物的报告也变少了。
「中国的车子进入会场。」
和报告声一起,萤幕上映出了六台黑色玻璃的大轿车,接连穿过会场的大门。
这个情況下不论是谁都开始紧张,其中一个盯著萤幕的同事大声响著吞口水的声音。
然后,紧张感被大型显示器、会场标誌等大大闪著的光和声音赶走了。
「怎麼了?」
「正在确认中。」
应该只有一瞬间,但是那一瞬间让人觉得像是无穷尽般,让人想要用拳头敲打那不停悠閒地闪烁灯光的显示器。
「相片辨识一致。大东报记者吉岳诚,三十九歲,和左翼团体有亲密来往,被允许进入记者室,金属探测器因为认为是植入他腳裡的螺丝的关系而让他通过了。有医院的证明,不过腹中也有金属反应。」
「请联络会场內警备员。有可能是炸弹,请谨慎应对。」
「是。」
沉默下来的显示器和房间裡的空气让时间更加缓慢,我连呼吸都忘了。
空气像是硬要耍赖地震动著,沉重地往身体压过来。那感觉穿过皮肤,好像连身体中的血液和心臟的律动都不允许,将实际的感觉从身体上夺去。
应该不到十五分钟,不过完全沒空抬头看时钟。
「顺利地以现行犯逮捕了。听說胃裡面有已经分解了的小型短枪。」
在那地方的所有人都想起了怎麼呼吸,后面变成结草虫的家伙们,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一樣发出打呼声。
堆得像山一樣的报告,数量和质量都依序減少,引起系统注意的都是窃听器或沒有申请登錄的摄影机。
「现在是十一点二十一分。还得撐很久,请轮流去休息。」
进入隔壁房间的瞬间,陷进了椅子裡。
觉得到目前为止累积的疲劳好像要一口气从脊椎渗出来的感觉。
稍微晚了一些进来的盛时也同樣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算突破了第一阶段吗?」
「老实說,接下来什麼都沒有就好了。」
「不过刚刚那个,让分数提升了不少。」
「我累了。」
「我也是。」
互相看著对方满是皱折的衬衫和长了一堆胡渣的脸,微微笑出声来。
就那樣全身无力,想办法将像是要从椅子滑落的身体拉住,把身体的重量靠在椅背上,结果叩一声,发出什麼东西撞到椅子的声音。
在身上探来探去,找著发出声音的东西,结果是完全不记得是什麼时候放进去的手机,手机沉落在裤子口袋很深很深的地方。
「啊,我有告诉你女朋友喔!說你在这附近工作。」
「为什麼要那麼做?」
将疲惫且一脸无力的盛时丟在一边,打开手机电源。一打开手机就振动了好几次,通知著有讯息传来。
約略猜得到传信的人和內容,不过不读的话回去之后她一定会更生气,所以将十封简讯依序打开。
第一封到第三封跟预料中的一樣,是她发出来的生气的信,第四封到第六封是她发出来的放棄的信,第七封到第九封是写著她有的沒有的事情。
昨天晚上的晚餐是什麼、公司同事的烦恼、超级市场的虾子很便宜、回去的话炸东西来吃吧!之类的。
打开最后的第十封之后,出现的只有一个字。
「ㄊ」
突然的心悸迅速染黑视野。
看见盛时在眼前不知道說著什麼,卻听不见。
手机画面中只有显示一个字,之后眼睛就离不开了。
原以为是视線在震动,结果是拿著手机的右手在震动著。用左手压著右手。
硬是让脖子的肌肉动起来,打算看前面的瞬间,手中的手机震动通知著有电话进来。
按下按钮拿到耳边。
「喂,这边是神奈川县警局,这是日日木先生的手机沒有错吧?」
「是。」
因为不明原因的不安声音颤抖著。
「那个,请问您认识四谷香小姐吗?」
「是。」
「她现在橫滨会馆大道北边的……」
接下来的话我似乎有听进去,不过脑部卻拒絕接受。
最后的发信时间,不过是两个小时之前。
旁边的房间传来声音。
「日日木先生,刚好进入1237号最外缘区摄影机范围的地方有围观人群,为了确认,请联络便衣刑警……」
此时我已经跑出房间,前往大楼楼梯的途中了。
不知道要跑去哪?要怎麼过去?推开中途叫住我的便衣刑警,总而言之现在就只能跑。
过了桥,撞到街灯,觉得好像有撞到了几个人,不过不记得了。从确认过好几次的警戒区域地图上的马路向北,分开挤在那个地方的人群进到中间。
全身红色的她仰躺在地上,手中握著手机。几个制服警官跑了过来,我摸著她的脸颊。
好冰冷。
旁边的警官在說著什麼。
「已经逮捕兇手,是个学生。好像是因为药物的……」
那之后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
一开始大家嘴上都說著惋惜的话,之后渐渐地沒有谁再說什麼了,不过我觉得这樣反而比较好。
因为並沒有什麼改变。
我已经完全不回家了,不过从那之后工作又变得更忙,正好。
敲著键盘看著文件,把精神集中在做这些事上,光这樣就很有趣了。
由於在橫滨会馆证明了综合警戒系统的效果,因而本部的待遇一口气提升。
人、金钱、时间和权威都变多变大了。
因此,本部換了更大的办公室,系统也一口气提升等级。
基础开发企划师的工作只会增加不会減少。加入新的思维进行测试,一切都变得比之前简单多了。
因此,工作也增加了,不过做来非常开心。
不知道是谁拍了我的肩膀,我继续敲著键盘。
那人又拍了一次,我仍旧继续敲著键盘。
第二次的时候觉得很烦而回过身,在那边的是一张写著「哈哈,对吧」的脸。
「有人叫你最少也要应一声,小学的时候沒学过吗?」
对方說完就走,也沒有取得许可就打开了会议室的门。
說起来,和眼前的这个男人在守灵夜上见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沒有见到了。沒有会面的必要,但想要见面也沒有人会阻碍。
会议室和以前的房间有很大的差別,占据了正面的不是白板而是大型的显示器,裡面可以容纳的人数也是以前的一倍左右。
崭新的桌椅在磨亮的地板上像是假的一樣整齐排列著。
「喂!」
男人叫了一声,所以我看著他的脸。从那时候开始,这家伙就露出不像他平常樣子的表情。
所谓的那个时候,是什麼时候的事呢?不太记得了。
一脸異常表情的他,欲言又止地抿了一下嘴,暂时将话吞了进去,而想要說別的话的时候,再一次迷惑了。
记得他不是会做这种动作的人。
什麼时候开始变成用这种像外人般的态度了呢?果然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不过,所谓的那个时候,是什麼时候的事呢?
「喂!我从部长那裡听說了,你提议完全整合型警备系统啊?」
「是的。因为现在无论是可以运用的时间还是人员,都是过往沒有办法比拟的。在警署放置中央终端机,然后以金字塔的方式将子机增设到各个市政府、乡镇、村里。红外線、超音波和电磁波感测器的综合机器则是以包围人口密集地带的方式配置,摄影机除了重要地点以外,就使用原有的车站监视摄影机或百货公司、商店內的摄影机。只是将之前我们一起做的系统大型化而已。请看这个。」
按下显示器按钮的同时,会议室的照明灯的亮度減弱,显示器上显示出日本地图。
地图以东京作为毛線球的中心,无限连接的線在地图上延伸著,各个县市政府的所在地又各自连结其他的地方,变成小的毛線球,就那樣无边无际地持续扩展。简直就像是疯掉的蜘蛛所结的网一樣,完全覆盖全日本。
「这个是网路的完成图。现在中央系统正在设计中,不过马上就要完成了,所以预定即刻在东京二十三区內的一区裡进行实地测验。非常漂亮吧!这个要是全部完成的话,就算把职业犯罪和突发性犯罪加起来,也可以算出減少百分之四十三的数字。职业犯罪、有前科的人或是从以前就认为是危险人物的人,他们的犯罪率可以減少百分之九十。安全无虞的时代要来临了。」
旁边的男人就那樣让显示器占据眼睛开口說道:
「決定稿的前行說明送过来了,就是那个。」
被从一边过来的显示器的光照亮,一半的脸被阴影吞食了的男人慢慢的回身朝向这边。
「四十七个县市政府的专用资料解析線,以及中央解析用的主線、子線等有两组,为了保护那个竟然用到超传导用缆線,你到底安装这樣的怪物干嘛?」
「很漂亮吧!因为線的数量有点多,所以叫做『千手观音』。」
朝著这边的男人单侧的脸像是被火燒到的便利商店塑胶袋一樣缩皱著。
「跟名字沒关系,问题是容量太大了。只是用来监视被指定的危险人物,容量大得过分了。」
「目光要一直向前看,这是进行开发时,最基本的工具。如此一来就可以即时掌握全日本所有人的行动。」
变黑凝结的便利商店塑胶袋出现裂痕,一片片崩落,但还是持续說著话。
「监视还沒有犯过罪的人做什麼?新闻报导是不会置之不理的。已经有左翼团体的人在吵說那个会场的监视太严格了。」
「不是监视,是掌握。那些人们說不定会成为犯罪者,也可能会成为被害人。为了补救,最好的方法是?」
全身黑掉的男人一言不发地站在那裡。
「是预防啊。在成为犯罪者之前守护著他们,在成为犯罪者的瞬间将他们逮捕。」
「你知道有高阶长官被袭擊的事吧?接下来这樣的事会更多。」
「这个系统会将那一扫而空。」
沒有回应,显示器的光消失,只有从窗戶的百叶窗漏进来的淡淡亮光成为光源。
坐在房间裡的影子将全部的东西都涂成自己的顏色。
「那你打算做什麼?」
预料之外的问题,所以为了寻求答案而动著脑。
「什麼意思啊?」
「在那之后啊,所有的事情都完成了之后,你打算做什麼?」
稍微试想了一下,沒有办法简单地找到答案。
「接下来也是要做公共安全相关的工作,像是警察组织內部的警备系统。」
短暂的沉默之后,黑暗之中有人的气息开始动了,他慢慢地往会议室的门那边远去。
「我只是协助警署的技工而已,我做我的工作。可是……」
人影和话语都被门挡住而消失了。
在黑暗中坐上椅子,显示器上再次映照出涵盖全日本的蜘蛛网。
看著显示器,想著那个男人为什麼会說那樣的话。
什麼时候开始变得会說那樣的话了呢?我想是「那个时候」开始,但是卻想不出来「那个时候」到底是什麼时候。
那个男人什麼时候变成那樣的呢?
看著在眼前反覆反覆扩大的蜘蛛网思考著。
那个男人的资讯不足。
沒有确实掌握影像,所以才变成非得想这些东西不可。
累积资讯,只要确实掌握的话,犯罪应该就会不见。
可以在有人準备著要去犯罪的时候,打算犯罪而在生活物品中心买了菜刀的时候,打算犯罪而要去行动的瞬间,将其中止。
性向错乱在有趣的范围內可以允许,但是成为犯罪的瞬间就会被逮捕。忧郁症的药按照医师指示服用的话沒有问题,但是贩卖兴奋剂卻是不允许的。
拿著兇器走在街上,短时间內被害者和加害人的致死率都会上升,所以不允许。
在強盜和小偷強行进入前就将其逮捕,偷车子的东西也会全部被摄影机纪錄下来。
边看著蜘蛛的巢,边一一想著在那个地方的话要怎麼把犯罪清除。那在脑中形成不同顏色的光点,让全日本像是彩灯般闪烁著。
啊!那个男人的名字叫什麼?
边抓著头边想著,但是想不出来。
四个月后「千手观音系统」呱呱落地了,经过一年在东京的测试期间之后,和法律的制定 起正式啟动了。
非常忙,但是很开心。
*
在职员的引导下,通过了新建在新宿的大楼自动门。
用眼睛确认巡视周围的感测器位置之后,叫住走在前面的警卫。
「可以请你带我到主控制室吗?」
「是。」
职员用有点大的声音回答,以爽飒的动作迈开步伐。
这裡是新开张的新景点,而且也因为是礼拜天,所以周围有很多人来来往往的。
几个女生在一起的团体或男女二个人一起,他们都是团团的转著眼珠边游移著视線边走著,在大楼裡面的商店的介绍看板前面,一定有会出现小小的观望人群。
「託您的福,在这麼容易发生危险的地方,我们从开张以来都沒有发生任何案件。」
明明听也不听,前面的职员卻一直說著有的沒有的话,边听过他說的话,边确认著穿过的挑高空间的每一层面或电梯等等,确认是不是在哪裡有设置感测器或摄影机。
这座大楼的警戒网是我设计的,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不过在每一层有商店进驻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店方的要求,因而摄影机的配置等等,很多地方都被大幅变更。
比较高级的壽司店因为嫌摄影机的形状会破坏气氛,所以沒有设置。
还会跟他们进行协调,不过现在是拿他们沒办法。
果汁蛋糕店放在店外侧的桌子是摄影机的死角。
服饰店中,女装区的摄影机被关掉了。
在脑中陈列著要导入大型大楼的系统项目中,将摄影机的配置和种类分为几种情況,配合著商店的形状而追加著。
边穿过人潮,边看著从旁边错身而过的人们的脸,每一个人都在笑著。
有边說边笑著的人,也有边听边笑的人,也有边看著手机边笑著的人。
这个系统是为了保护这些人而存在的吧!
为此,我才会做著这樣的事。
搭上员工用的电梯上到十二楼,走进沒有什麼人气的走廊。
「是这边。前面是岸田电子的人正在参观,所以我来帮您带路。」
推开和下面的楼层气氛明显不同的铁制坚硬房门,看到的是在控制摄影机和感测器用的萤幕之类的东西前面,那个男人双手抱臂而立。
「喂,好久不见啊。」
和最后看到他的时候比起来,原本漆黑的头发混进了几根白色的,脸上也刻著淡淡的皱纹,给人相当憔悴的印象。
「等等来看看你的心智如何,不过,一年半来你外表老了相当多啊。」
男人皱起额头上的皱纹,硬是挤出一个笑容。
「软体的检测?」
「现在下面有其他的人在巡逻,我只是想亲眼看看而已。」
男人把剩下的工作交给后面的几个像是他部下的人,只有用眼神催促我到外面去。
关上警备控制室的门,什麼也沒說的迈开步伐。
是什麼呢?觉得之前好像也做过这樣的事。
之前,是什麼时候呢?
男人迅速的走进电梯裡,按下设有商店的三楼。
缓缓下降的电梯让人感觉不到重力,不过玻璃壁面让人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而使人对自己现在正在往下掉这件事有实质感。
打开门之后稍微走了几步,分开大大小小的笑脸进入其中,在那之中,只有前面的男人和自己是格格不入的。
「感想如何?」
「什麼感想?」
「让日本的计画性犯罪減少百分之三十二的感想啊。」
「数值太低了。当务之急是改善探测系统和增设摄影机。」
「不过,以警务相关人士为目标的案件确实增加了。」
男人懒懒地用吸管吸著罐子裡的咖啡。
「那,看到来这裡的人们,觉得如何?」
「我是为了守护他们而设计这个系统的。」
容器裡的咖啡好像因为很用力的被吸著而发出难听的声音,不过声音被周围的喧嚣打散,只传入了他耳中。
终於在水果蛋糕店前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将吸管放到口中。
「那麼,可以再问你一次吗?我之前问过了吧?在那之后你打算做什麼?」
「不记得了。」
「那算了。其实今天我也是要看著手底下的家伙,不过硬是跑来了,因为想和你谈谈,有话想问你土
边听著他說话,自己一著想著这个男人的名字是什麼。觉得好像快要想出来了,卻被什麼东西挡住而想不起来。
回过神来已经像是小孩子一樣在用前面的牙齿轻轻的咬著吸管。
「其实是一年半前就应该要先跟你說了才是的。」
「是什麼呢?」
「那个时候真是对不起。」
完全不知道他为什麼要道歉,不过还是回了他一下。
「要是我沒有带著半是好玩的心情传了信的话,她就……」
吸管碎落在口中,往胃裡掉。
「对不起。」
像是转过头的马达燒起来般,脑中也在燒著。
想要做些什麼让那热散去,而拼命用吸管吸著咖啡,不过沒有用。
「那之后也……」
已经什麼也不想听,也听不到了。
周围的声音像是全部都被纷乱的吵杂声吞进去了般消失了,脑中好像有什麼低语道:
「全部都是骗人的。」
将脑中的热意进来的声音和味道全部燒尽,驱赶到外面去。
把手放在额头上,一边越过头盖骨在裡面燒著,一边觉得可以感觉得到拼命旋转的線圈渐渐削除內部机构的振动。
坐在旁边的男人不知道說了什麼。
应该听不到的,那声音卻又提升了脑中的旋转速度。
一年半份的思考之污垢被粗暴的削落著。
「夏天的大三角,那要不要结婚?不要說去年的事。」
凝结的污垢变得破破烂烂的,原本被堵塞住的思考碎裂,化成幻听漏了出来。
就算用两手压住耳朵,也遮不住从裡面来的声音。
旁边的盛时所說的话,更加助长了混乱。
「啊!」
像是有什麼东西从裡面滾落般,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盛时……」
「嗯,怎麼了?」
「我……」
「喂!怎麼了啦?」
拭过慌张的声音和视線的前端,那只眼睛像是水管的水一樣流著眼淚。
简直就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身体有百分之七十是水分一樣,淚水不停湧出。
变皱的西装吸不住淚水,而在长椅上做成了一个咸水的水池。
走过前面的人有几个人用讶異的眼神看著这边,不过想要停也停不下来。
「盛时……」
「怎麼了啦?」
「请问……」
一边說著,帮忙带路的警备职员从附近的上行手扶梯跑了过来。
「怎麼了?」
說到一半,察觉到他的表情很奇怪。那也是好像在哪裡见过的表情,不过因为刚刚的冲擊而想不出来,就那樣他已经靠过来两、三步了。
「日日木!」
盛时在后面叫著我的名字。
「吾等忧国塾,进行抗议警察权力的失控和其肥大的行动。我乃因正义的意志和正义的战爭而牺牲,並施行天遣。」
那家伙也叫著。
不过,从这男人刚刚经过手扶梯可以知道他並沒有持有危险物品之类的东西。
觉悟到会扭打在一起这件事,他已经又近了一步。
然后,並沒有扭打在一起。
透过西装可以看得出来那个男人的腹部像是放了一颗排球般膨胀著,发出不成声的叫声的同时,从口中喷出透明的液体到空中。
退了一步,看著这边的群眾跟在地板扩大的液体拉开距离,在那中心的我和那家伙全湿了。
「好怪……」
感觉到疑问之后来的是刺激的臭味,在那之后猛烈的搔痒袭来。
受不住那让身体想要自己撕裂般的搔痒而滾倒在液体上,反射性伸出来的手碰到脸颊之后,皮肤黏在一起了。
一边发出不明所以的叫声,想要用力向喉咙的深抓痒的感觉徐徐侵犯著支气管。
将扭曲的视野朝向前方的话,看到吐著液体的男人边痛苦的四处扭动,边又吐出液体。
人类是沒有办法吞下这樣子的剧毒的。放进什麼容器中拿过来的话,会被感测器感察觉。
此时视野变暗,不知道是什麼东西从自己的脸上滾落,碰到了自己的背。
在液体中扭动並用力的抓著痒,脑中持续思考著。
对了,有那种方法啊!
有毒物品在带进来之前就会被发现。喝进肚子裡的话也沒有办法走到现场。所以在內臟裡下工夫,恐怕是在胃中產生剧毒之后才……
想到这裡的时候,头已经忍受不住搔痒了。
像是虾子来回跳著,思考也扭曲了。
资料还不夠。资料还不夠。资料还不夠。还不完全。
不过,自己是为了什麼而做这种事呢?
不久,连跳动和来回滾动都沒有办法了,在液体中仰著身体,就那樣动也不动。
像是要让人疯狂般的搔痒进入了身体中,不过已经连一根手指头也不动了。
变得非常平靜的头脑,拾取著从远远的地方传来的尖叫声和盛时的声音。
啊,对了。那家伙叫做盛时吗?
觉得好像忘了很多非常重要的事,不过搔痒和痛感在阻碍著。
好像跟谁約定了什麼事情。跟谁呢?
对了,我說了要一起住吧!
我做了一件坏事,明明这樣說了卻一点也沒有办法一起,不过跟她道歉的话她一定会更生气吧!
是谁会生气呢?
穿著水手服的她站在学校的走廊上,望著这边微笑。
问她名字的话一定会被罵吧!想著这樣的傻事。
正在迷惑著不知道怎麼办的时候,她已经在我身边說著「再见啰!」而跑走了。
說什麼再见啊!
沒关系,因为我马上就会追上她,一起出席毕业典礼。
这次永远在一起喔。
啊,对了!她的名字是四谷香。
从高中的时候就喜欢我的女人。
现在已经不在了的女人。
远远的传来毕业典礼那天的钟声。
开始想笑,最后想要笑,不过唇和舌已经在溶化,而沒有办法做到。
*
日日木彫士,是分布在全日本的综合监视网——「千手观音」基础开发计画的成员。同时也是使用称为「拟态內臟」的兇器犯罪所造成的牺牲者中,正式纪錄上的第一位牺牲者。
死因是遭双重构造的人工活体胃部腐蚀剂攻擊而造成猝死……
后记
首先一开始,我想要对将这本书拿在手中的读者說声「谢谢您」。
从已经买了书的读者,到在书店的书架前面翻著书的读者,我已经做了各式各樣的想像,不过光是想像有很多人在看著我写的文章,就我有一种像是刺刺痒痒的搔动般不可思议的心情。
因为是获得日本SF新人赏的作品,所以接受到很多从评审员老师们和其他各方而来的批评和感言。
到底现在翻看著书页的读者们的感想是如何呢?
无聊。
沒什麼。
看不太懂。
吓了一跳。
很容易了解。
不论是什麼樣的感想,光是有感想就让我有一种得救了的感觉。
並沒有觉得会获得好的感想而笑著,不过要是有人說看过就忘了,那对现在的我来說是最恐怖的了。
所以,我想接下来我要继续努力,不论是好是坏,都要让读过作品的读者在脑中留下我写的文字、影像或韻律。
在此向只是借个地方翻著书的读者、日本SF新人赏的选考委员老师和其他许多给予我正面和负面评价的读者们,致上我的谢意。
特別是对高中的时候对我說「你的脸像是刚刚从太阳底下出来的土竜」,而给我取了绰号的人,以及回到家乡谈到作品的时候絕对不会认同爱情故事的两位,致上深深的谢意。
[ 本帖最后由 Ozzie 于 2008-4-30 09:1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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