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之药 第一卷[山本 瑶][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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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小新新
译者:林丽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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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之药  第一卷
作者/山本 瑶  插图/香坂夕



  剧情介绍
白翼山位于都城北方,十四岁的少女──招凛花独自一人登上这座魑魅魍魎猖獗之白翼山,便是为了见方士一面,请方士为自己炼制能够魅惑人心的媚药「金凤丹」。在山中被白兽追逐而昏倒的凛花在苏醒之后,眼前出现的是背上长着翅膀的白犬与身穿黑袍的少年,难道这位少年就是凛花千辛万苦追寻的方士……?奇幻爱情故事就此展开





寅仙
外表为十六、七岁的少年,实际年龄不详,住在深山中,专为受伤的妖魔开立处方,擅长仙术及炼制仙丹,其身世背景成迷……

仁方
寅仙同父异母的兄弟,住在南丽山上的宫殿里,似乎对寅仙怀恨在心?

招凛花
十四岁少女,虽是名门招家的么女,却在乡村长大,个性天真无邪、心地善良、活泼大方,而且乐观积极,,敢独闯妖魔猖狂的深山之中。

白耀
通称阿白,住在寅仙府邸内的天马,刀子口豆腐心,可随心所欲地变换人形及兽形。




桃源之药 第一卷 目录:

黄金媚药
龙之秘药
后记


[ 本帖最后由 rose.chang 于 2008-5-7 00:44 编辑 ]


        黄金媚药
    1
  白翼山位于都城北方,即便是白天,白翼山山脚下的山林依旧阴暗无比,其山谷深不可测,陡峭的山峰直耸云天。
  传说有一位名叫白苑真君的仙人曾在白翼山设置洞府,而后因厌烦纷扰的京城而移居昆仑山上。
  一名少女只身沿着通往深山幽谷的小径迈向深处。
  她身穿粗布衣裳、背着行囊,将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扎在脑后,不知她沿途跌倒了多少次,只见脸上、手脚上满是尘土与伤痕,宛若在路边玩耍流连忘返的男童一般,然而她无庸质疑是位小姑娘。
  仔细一瞧,藏在尘土下的是一张如陶瓷般光滑白净的脸蛋,她那又圆有大的眼睛眨呀眨地煞是可爱。
  这位少女名叫招凛花,年方十四岁,再过个十来天即满十五岁,座右铭为“积极面对人生”;现在她正为了替自己开创光明璀璨的人生而步往深山。
  话说白翼山妖魔猛兽横行,人人避之惟恐不及,据闻自白苑真君离去以来,此处变得无法无天,甚至成了龙侄、獓因等妖魔横行霸道之处。
  ‘龙侄’是一种长相酷似狐狸的妖魔,身上长有九颗头和九条尾巴,叫声如同婴儿的哭声,喜食人肉;‘獓因’外观像牛,头上长着四只犄角,和龙侄一样爱好人肉。
  凛花认为这些都不过是传言,因此一笑置之,妖魔只会出现在故事里或老人们讲述的传说中,就算遇上蒙受,只要装死或许便可幸免于难。
  然而,即使将妖魔或猛兽等问题撇而不谈,白翼山仍旧是难以攀登。
  此山深不可测,巨木与岩石像是刻意阻断人们的去路一样耸立在前,要是一个失神坠入突然出现的万丈悬崖,惟恐落如溪谷中丧命。
  其山林则阴暗无比,繁茂的枝叶遮蔽了阳光,林木交错之处可谓伸手不见五指,无论历经哪个朝代,黑暗总使人心生恐惧。
  其实凛花也害怕猛兽及妖魔,可是她认为自己不该老想着这些恐怖的事,否则将前功尽弃,所以……
  突然,她身后的草丛一阵晃动。
  凛花惊慌地回头望去,顿时愣在原处,草丛中有一只竖着白耳的生物正窥视着她。
  原来再也无法前进的脚竟然擅自动了起来,凛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上本以为绝对爬不过去的山壁。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龙侄、獓因等各种传说中的妖魔鬼怪。
  沙沙!沙沙!树叶发出巨大的摩擦声,而且那声响越来越逼近凛花身后。
  “啊!”
  凛花滑了一大交,她的脚被巨木的根绊住,整个身子抛向空中,背部朝下滚落山崖,跌落的距离超过刚才攀爬的路程。
  她的头部受到重击、两眼直冒金星,幸好没有继续往下掉,但是略带麻痹的痛楚遍步全身,凛花的眼前一片漆黑,意识逐渐模糊,只觉得有个巨大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耳边传来急促的喘息声。
  人的说明竟然如此渺小,凛花不敌痛楚与恐惧而闭上了眼,但是……
  (——吧!)
  脑海中霎时浮现出温柔的声音。
  “……娘!”
  对,我怎么可死在这儿呢!绝对不能轻言放弃!
  凛花站起身来,明明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却还能如愿站起来,不过……
  ‘你身上的味道好诱人啊。’
  耳边传来一道粗野的声音,然后突然有只野兽将脸凑近凛花。
  那是一只有着雪白身躯,既像狗又像野狼的野兽。
  不,它不是狗,就算是狼也没如此庞大,它有着一对肉食猛兽特有的金褐色眼睛。
  ‘看咱吃了你!’
  说着,野兽用大舌头舔了舔凛花的脸蛋,凛花这回真的昏了过去。
    2
  (——好好地谈场恋爱吧!)
  这是凛花的母亲曾经温柔说过的话。
  母亲出身于穷苦人家,在一个名为嘉州的地方城镇卖茉莉花为生。
  凛花的父亲年纪轻轻便通过了高等文官考,即为科举金榜提名之英才,父亲出身的招家与皇室渊源深厚,乃出过数名大臣及妃子的名门望族。
  父亲在通过科举后,被发配到了嘉州,在当地邂逅了凛花的母亲。
  当时,凛花的母亲正在街上卖花,父亲对母亲一见钟情并出声搭话,两人很快地坠入情网,不久就怀了凛花。
  不过,凛花的父母并未正式成婚,除了身份地位悬殊造成阻碍之外,凛花的父亲在前往嘉州赴任前,在都城早已有正室及孩子。
  后来凛花的父亲蒙恩任调中央而只身返回都城,母亲则被留在嘉州生下凛花,母女俩就靠着父亲送来的盘缠过活。
  很久以前,母亲就患有血疾,在凛花十岁的时候亡故。
  临终前,母亲将凛花唤至床前叮嘱她道:
  “好好地谈场恋爱吧!”
  恋爱?那是什么呀?十岁的凛花根本不懂,可是……
  好熟悉的味道……
  似乎是桂皮加了郁金的香味。
  跟娘熬煮的汤药味道很像。
  恢复意识的凛花一睁开眼,一颗巨大的熊头立即映入眼帘,她还以为自己仍在做梦,但是看来并非如此。在熊头旁边还有一个长着漂亮鹿角的鹿头,鹿头旁则是不知名的动物四肢,各种希奇古怪的玩意儿被一同摆放在棚架上,其上方还设有一个高达屋顶的柜子,像极了在药铺经常可见的“中药柜”,不过它的尺寸显然大多了,许多小小的抽屉排放在一起,几乎填满整面墙。
  凛花躺在挑高的床上呆望着陈列在屋内的珍奇异品,此时她正好瞧见一只伸向其中一个抽屉的白皙手臂,以及一头自然飘动的长发,只见那只手接二连三地拉开不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白色的药粉包,尽管抽屉上并未标注任何识别字样,但是那只手的动作却毫不迟疑。
  凛花凝视着这个背对她的人那流畅的动作好一会儿,接着听到……
  ‘好不好嘛,让咱吃了她!’
  ……是那只野兽的声音!白色、体型庞大,还舔了凛花脸蛋的……
  “不行!”
  答话的声音相当低沉,对方是一位流着黑色长发的……男孩,他看来尚年少,野兽似乎就在他的跟前,可以看见它那条白色尾巴正在大幅摇摆。
  ‘为何不行!是咱发现的耶!咱有权吃了她,这点咱可是相当确信,你不会是想独占她吧?太过分了!’
  凛花吓得冷汗直流,他们正在讨论自己呀!正在争论着该由谁吃掉从山上带回来的猎物!这么说来,这个男孩也是妖魔啰?这下怎么办?现在非得赶紧爬起来逃命,问题是……
  “罗嗦!你再这样闹下去,我真的会把你制成药材喔。”
  他的声音听起来明明冷若冰霜,却像乐曲般悦耳,凛花曾听过这个声音。
  察觉到这点的瞬间,凛花不禁跳了起来。
  两张脸同时转了过来。



  其中一个是白色野兽,外貌似狗,梯形却更加巨大,凛花这才发现白色野兽的背上有双翅膀。
  另一个则是男孩……虽然说他生得酷似女子,不过应该是个男孩,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长袍。
  明明看来约莫十六、七岁,却并未束发,任由一头长发恣意披散在肩上及背后,他的眼光,让人看过一眼即难以忘怀。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他呢!
  凛花朝着满脸讶异的他笑了笑,难掩喜色之情。
  “你好。”
  凛花在胸前抱拳作揖,恭恭敬敬地向对方行礼致意,她的衣裳和脸上满是脏汗,但是仍像个身穿绫罗锦衣的公主似地挺直了腰杆。
  “小女名叫招凛花,千里迢迢登上白翼山便是为了见你一面。”
  只见对方双眉紧蹙,而趴窝在他脚边的野兽则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这是一间相当宽敞的房间,其中一面墙摆放着先前提过的中药柜‘另一面墙则从地板到天花板几乎被书堆淹没,就连位在墙角的桌子也堆满书籍。
  凛花倚靠着长方形的黑檀木桌,上面摆放的东西也很特别,有石制及铁制的捣药罐、天平、铜壶以及玻璃瓶等。
  她的眼前放着一碗汤药,散发出方才闻到的那股怀念的香味,她眨着浑圆的大眼睛向对方表达谢意。
  “谢谢你特地为我煎煮汤药。”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因为你昏倒时撞到了头。”
  男孩淡淡地说道,不久后又接着说:
  “还有,我希望你能早日离开此地。”
  他不耐烦地蹙起俊俏的双眉,尽管对方下了逐客令,凛花还是不肯服输。
  “这儿是药房吗?城里的药铺里也有类似的摆设。”
  “这里还能替客人调配在都城的药铺无法买到的药,譬如一帖便能致命的毒药,以及吞下一粒就能令人发狂的丹药等。”
  他若无其事地说出骇人之事,眼神异常冰冷,凛花沉默了半晌,调试好心情后又再度开口问道:
  “……请问你贵姓大名?”
  “寅仙。”
  寅仙,这名字听来带点异国风味。
  “那么,这只……狗呢?”
  ‘咱才不是狗!’
  “它名叫白耀,我都唤它阿白,是匹天马。”
  这是一匹背上长着翅膀的白色野兽,如同幻想中的生物,传说若听到天马的叫声便代表吉兆,算是一种神兽。
  “那么……”
  寅仙的神色十分冷漠,用冷淡的声音接着问道:
  “你为何来到白翼山?  该不会是厌世跑到山上来寻死吧。”
  “当然不是,我打算活到一百岁呢!”
  少年眯起眼睛,凛花则一鼓作气地饮尽碗里的汤药,甜甜的蜂蜜缓和了汤药的苦味,确实很像娘熬煮的汤药。
  凛花的心中顿时萌生出勇气。
  “你是方士吧?”
  寅仙默默地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是他!凛花高兴得不得了,自顾自地傻笑着。
  方士是经过特殊修行而获得高深知识,并以炼制丹药为生的人,丹即是药,其范围从肠胃药等日常用药至具有美白、美颜等功效的美容圣品,甚至还包含长生不老的梦幻仙丹。因为炼指丹药需要用上矿物或黄金等价格高昂的原料,所以只有身份地位显赫的人才有能力服用。
  举国有许多假方士,明明没经过修行,却兜售异常高价的可疑丹药骗取钱财。
  不过凛花确信寅仙是真正的方士。
  “我……我是……”
  “我确实以炼丹为业,但不以个人为贩售对象。”
  对方的态度十分强硬,于是凛花只好将话吞回肚里静静地盯着对方,寅仙仍是满脸不悦地继续说:
  “你听不懂吗?我的意思是,我决不会将丹药卖给你这种人。”
  “……为什么?”
  “你不是说想活到一百岁吗?过去我曾碰过像你这样的人,对方趁着黑夜擅自闯入别人家中,满脸泪水地央求我调制长生不老药,后来还亮出刀子恐吓人。”
  “那个人后来怎么了?”
  寅仙望了下阿白,阿白呲牙咧嘴地笑了笑,并伸出大舌舔着嘴角,凛花的视线赶忙从阿白身上移开。
  长生不老药为一种仙丹,听闻需要得到珍贵的药材与高超的技术才能炼制而成,可以说是一种梦幻丹药,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异常执着于那些幻想,登上白翼山的男子几乎都无法摆脱这样的迷思,到此求取仙丹。
  “……我和那些人不同,我对长生不老药没兴趣,不靠仙丹我仍可长命百岁。”
  “是吗?虽然我不知你是为了什么目的而登上白翼山,但我是不会答应你的要求,幸好你的伤不重,还请你快回去吧!”
  寅仙绕过桌子一把抓住凛花的手,凛花不由得问道:
  “我留在这里会让你很困扰吗?”
  “早跟你说过了。”
  她连微笑都挤不出来,费尽千心万苦才鼓起的勇气像泄气的皮球似地消失殆尽,可是她不想就此空手而归……
  “我不要!”
  “不要?”
  寅仙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怒气。
  凛花撇嘴抬头望向寅仙。
  “我不回去……对了,除非你帮我炼制金凤丹,否则我绝不回去!”
  寅仙僵住了,阿白也惊坐起身,偷偷地窥视着寅仙的脸。
  ‘……不关咱的事!’
  阿白说完后,就摇着大尾巴走出房间。
  房内仅留下凛花和寅仙,沉重的空气几乎令人窒息,凛花半眯着眼回瞪寅仙那对黑色眼眸,紧握着颤抖的拳头默默地等待寅仙作出回答。
  寅仙神色轻蔑地开口说道:
  “那种丹药可不是拿来给小孩玩的!”
  “我才不是小孩,我已经十五岁了。”
  “既然不是孩子就该懂事点,还是说,你刚刚果真撞昏头了?”
  金凤丹是一种媚药,若让心仪之人服用,只需一粒便可虏获对方的心。
  金凤丹也是梦幻秘药之一,亦即所谓的仙丹,在市集上可以看见的金凤丹尽是些难分真假、功效令人存疑的假货,炼制真正的金凤丹据说必须经由春神——西王母娘娘指导,另外,若不使用昆仑山特有的宝玉为原料亦无法炼制而成。
  凛花仰起头挑衅地说道:
  “我是认真的,我是真的想获得金凤丹,在你帮我炼制出金凤丹以前,我是不会离开此处的,即便要我当下人、做任何粗活也没关系,求求你,帮我炼制金凤丹!”
  “请回吧!我们会送你到山脚下。”
  寅仙使劲地拉着凛花的手,凛花双脚用力抵着地板,眼角余光正好瞄到一把……大概是用来削切矿石的……小刀,于是她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拿起小刀抵住自己的颈子。
  “无论如何都要赶我走的话,我就当场自尽。”
  寅仙露出调侃的笑容说道:
  “你刚刚不是说要活到一百岁吗?”
  “……既然拿不到金凤丹,还不如死了算了!”
  寅仙突然收起脸上的笑容,凛花抿着嘴,她并非在说谎,与其回家……与其苦等十五岁来临,不如就这么死掉算了,凛花的心情毫无虚假。
  凛花也知道自己的做法非常卑鄙,也为自己的行为羞愧得涨红了脸,这下一定会被他瞧不起,而且他哪会在乎自己的生死呀!万一寅仙说出:“要死就随你去了!”的话,自己又该如何是好?不!届时自己必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死去,凛花更加使劲地握紧小刀,手不断地颤抖,她会发抖不只是来自恐惧,同时也来自于自己的羞耻心,凛花低下头咬紧牙关,深怕眼泪就此滚落。
  “……东边还有间空房,随你去吧!不过,别想叫我炼制丹药。”
  凛花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他的长发消失在房门口。
    3
  翌日,凛花在公鸡初啼时分就睁开眼睛,她迅速更衣后步出房门。
  华美的回廊延伸而出,镶嵌螺钿的紫檀柜上随意摆放着大型青瓷壶,以及描绘着牡丹蔓草图案的美丽盘子,不过看来价格不菲的陶瓷品和走廊都积满了灰尘,描绘着梅花的水墨画斜靠于墙角,表面同样薄薄地蒙上一层灰。
  走出庭院一瞧,晨雾依旧,现在虽然时值初夏,但是深山中的早晨仍然极为寒冷。
  这里的庭园相当宽广,环绕四周的回廊与建筑物也相当气派,主楼高达三层,屋檐下的装饰也非常动人,可惜部分屋瓦已经脱落,釉彩斑驳可见,或许是历经不少风吹雨打,墙上也可见好几处破洞。
  仰望天空,屋顶的另一端可见苍郁的森林,整座府邸还沉浸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人们相传白苑真君在白翼山的府邸仍留存至今,凛花不禁心想,莫非这儿就是白苑真君的府邸?
  凛花找到厨房并走进其中,没想到又是一惊。锅子上挂满蜘蛛网,菜刀早已生锈,随处查看一下,只发现一些看来摆放许久的米、小麦、豆子和已经风干的红葡萄。
  凛花探头望了望厨房后面,发现一座水井以及类似菜园的庭园,接着她走了过去,从满是杂草的菜园里摘了一些经过判断确定可以食用的蔬菜,再用水桶汲了一些水后,转身回到厨房。
  “咦!你在这儿做什么?”
  入口处站着一位陌生人,身材相当高挑,声音也十分年轻,但是因为蓬乱的头发遮住了他上半部的脸,所以无法看清长相,他的身上穿着和凛花相似的粗袍,呆站在那儿。
  除了寅仙外,竟然还有其他人在呀!
  “我在准备早膳呀。”
  凛花顺口答话后,对方压低嗓音说道:
  “真不敢相信,你真的要留下来呀。”
  看来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凛花点了点头后开始动手整顿厨房。
  “我已经答应愿意做任何粗活,即使把我当下人使唤也不打紧。”
  “真的吗?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呀!如此一来可减轻了咱的工作。”
  原来这位陌生人也是个下人呀,这也是当然的,仔细想想,如此宏伟的府邸里不可能没有下人吧。
  不过他似乎无意进入厨房帮忙,就这样倚在门边默默地看着凛花忙进忙出,尽管凛花觉得这人真是奇怪,不过仍然继续工作。
  她先清楚了灰尘与蜘蛛丝,用抹布将厨房擦得干干净净,接着将米和小麦放入水中淘洗后再倒入锅中,然后将锅子放到炉灶上,在这样忙碌的活动之下,她早将身旁有人在观望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因此……
  “……你还颇能干的嘛。”
  当凛花听到感叹的低喃声时,吓得抬起头来,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厨房的椅子上,手撑在桌上拄着下巴。
  “什么,你还在呀。”
  “嗯,看来挺好吃的嘛。”
  “这是药膳粥,你也来一碗吧?”
  凛花从锅中盛了一碗药膳粥摆在他的面前,粥品中添加了黑豆和枸杞,营养丰富;少年不断地嗅着眼前这碗粥。
  “其实咱是不吃这种东西的……不过今儿个就破例吃一点吧。”
  凛花吓了一大跳,因为他竟然直接把脸埋入碗中。
  “要不要汤匙?”
  “免了,就这样吃。”
  吃完粥后,少年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舔着嘴边的残粥,总觉得这个动作很眼熟……凛花满是狐疑,然而他根本不理会凛花,一派轻松地开口说道:
  “原来你会做饭呀!咱还以为你是哪户人家的大小姐呢。”
  “咦,为何你会这么想呢?”
  “因为你不是带着十分昂贵的东西吗?”
  他在说什么呀?
  “咱是说白珠啦!虽然雕工不怎么样,但珠子本身可是上等货色呀,绝对没错。”
  凛花背的行囊中放着一根发簪,她明明忘了带其他女孩用的饰品出门,却惟有这支发簪没有忘记。
  因为那支发簪是母亲的遗物,同时也是父亲送给母亲的第一份礼物。
  话说回来……他竟然连自己行囊中的东西都了若指掌,让凛花感到浑身不舒服。
  “十岁以前,我常常帮忙做家事。”
  凛花母女俩相依为命,生活并不富裕,然而她却很喜爱烧饭,因为美味的食物可以使人感到幸福无比。
  “要再来一碗就请自便,我把粥端去给寅仙吃。”
  “你要找那家伙呀,因为有客人来访,所以他在药房里。”
  “有访客?我还以为来访的人都会被赶回去呢!”
  “是人类的话才会被赶走。这里常有人类以外的客人造访,你去了就知道。”
  他嗤嗤地窃笑着,凛花无法得知他的言下之意,令凛花更加百思不解的是,这个人竟然称自己的主人为‘那家伙’,凛花一边歪着头,一边继续准备早膳及茶具;不出一会儿,他又开口说些奇怪的话。
  “我认为那家伙不会吃你煮的粥,因为他比我更接近妖怪,及少食用人类的食物。”
  凛花紧盯着对方,他的额前藏着一对金褐色的……眼眸。
  “……阿白?”
  凛花半信半疑地问着。
  “你终于发现啦!”
  轰地一阵巨响,顿时烟雾缭绕,凛花一边咳嗽一边闭上眼,烟雾在不久后随即散去,眼前出现一只体型非常庞大的狗……不!出现了一匹天马,粗大的尾巴正在来回摆动。
  他说寅仙是妖怪?这是怎么一回事?
  凛花正准备伸手敲药房的门时,不禁侧耳偷听房里传出的讲话声。
  ‘……他们来了,没想到人类会侵入如此偏远的地方。’
  ‘滥州长期闹旱灾,步入山中多少可以取得一些粮食,谁叫它又别称“灵山”,所以大家比较不会有所顾忌吧。’
  ‘明明是他们擅自闯入山中,见到我的时候竟然以斧头相向,都怪他太鲁莽,害我不小心吃了难吃的肉,不过他也让我受了这么重的伤。’
  ‘别担心,这种膏药非常有效。’
  ‘呵呵,真是感激不尽。’
  回应那陌生声音的人的确是寅仙,在听过两人的对话之后,凛花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敲了敲房门,寅仙应声请她进房,凛花这才步入房内定睛一看,总算是放下心来。
  寅仙面前坐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凡人女子,装扮如同公主,头上插着金钗,穿着绫罗绸缎华服。
  “我把早膳送来了。”
  凛花点头致意之后,将盛着粥品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桌上。
  (果然是阿白在作弄我。)
  凛花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
  “哎哟……你是人类吧。”
  客人突然走到凛花身旁凝视着她,眼神略显阴险,凛花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这位女子竟然还半张着红通通的双唇滴下口水。
  长长的利爪突然往凛花的脸庞伸去,凛花吓得惊叫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
  地板上映着女子的影子,令凛花惊讶的是那影子并非人形,看起来——像头牛,头顶上还长着四只犄角。
  “大姐,她是朋友托我照顾的女孩。”
  寅仙说完后,女子吃惊地抽身回到座位上。
  “对不起,因为她看起来太美味了……不,是位十分可爱的小姑娘,呵呵,我会忍耐的,呵呵呵呵……”
  凛花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摇着头,女子眯起眼睛妖媚地笑着。
  “这孩子还真惹人怜爱,皮肤白皙水嫩,肝脏的颜色一定很漂亮……”
  “大姐!”
  “呵呵……不过是个玩笑话。小姑娘,你要是对他厌倦了,欢迎到我住的山上游玩哟。”
  女子含糊的语气显得十分惋惜,说完之后随即离开药房,凛花吓得直打哆嗦,并将视线移回房内,发现桌上放着一块非常漂亮的碧玉。
  “那是什么?”
  寅仙正在埋头写字,头也不抬地回答:
  “药膏的谢礼,她住的山中蕴藏着许多美玉。”
  “……她是妖怪吗?”
  “她是诸怀。”
  寅仙若无其事地说道:
  “她是住在滥州山上的妇人,被人类用斧头砍伤而来此疗伤。”
  凛花虽然听得满头雾水,仍拼命地想要了解现况。
  诸怀是一种外形酷似獓因的牛怪,喜食人肉,寅仙为何要帮她疗伤呢?
  “……你是专为妖魔疗伤治病的方士吗?”
  寅仙终于抬起头来。
  “我不记得自己何时成了妖魔专署的方士,不过倒也没有错,我替妖魔鬼怪开立丹药处方的次数的确比人类多。”
  “为何要这么做?”
  “妖魔不像人类那么贪心,而且谢礼又给得大方。”
  寅仙露出微笑用手抚摩碧玉,凛花想起阿白对白珠也有所执着。阿白刚刚说什么?他说寅仙不吃粥食,凛花曾经听说有些妖魔喜爱宝玉,有些亦喜食……人类的肝脏,凛花心想,不如趁机问个明白吧!
  “……寅仙,你不是人类吗?”
  寅仙不经意地露出一抹残酷的笑容。
  “如果不是的话你又想怎样?这儿说不定是魑魅魍魉的巢穴,一个不小心便会让妖魔挖去肝脏。”
  总觉得寅仙黑色的眼眸闪耀着绿色光芒,或许是光线的影响吧?于是凛花别过头去。
  “我……我一直以为寅仙是神仙。”
  “神仙?为何?”
  听到寅仙兴致缺缺的回答,让凛花火冒三丈,她睁大了浑圆的眼睛怒视对方,接着又对着寅仙扮了个鬼脸。
  “我才不告诉你呢!等你不使坏了再说。”
  寅仙并未答腔,凛花迈开大步走出药房,夸张地摆动双手快步穿越回廊,一回到东边分配给她的房间后,她一关上门就不禁双腿发软地跌坐在地。
  “吓,吓死我了……”
  直至昨天为止,她都一相情愿地认为妖魔鬼怪皆是幻想中的生物,来到这儿后才发觉自己太天真了。
  当日正午,凛花虽然心想八成会白费功夫,却仍端了午膳来到药房,当她看到摆在药房门口的东西时,忍不住紧握拳头高呼:“太好了!”
  那里摆着她送过去的早膳,而碗里的粥已经吃得精光。
    4
  不论是多么奇妙的生活,过了三天总会习惯。
  凛花每天五点就会起来,先到厨房生火,再到厨房后方的水井打水,提着笨重的水桶回到厨房之后,马上动手淘米,将豆子泡至水中,然后开始整顿菜园及打扫庭院,最后再回到厨房煮早膳,并把早膳端到寅仙的房里。
  回到厨房,用完早膳,她便打扫起宽广的大厅,午膳、晚膳也都由凛花一手打理,府邸的主人现在已经愿意吃凛花煮的饭菜。
  凛花正在厨房挑着要用来做晚膳的豆荚,阿白对她劝道:
  “咱说你呀,不必那么认真地打扫啦!做饭也一样,咱们有宝玉和宝珠,所以不打紧。”
  阿白一面说着,一面走到凛花对面坐了下来,以人类的姿态帮忙挑豆荚。
  阿白老是找借口缠着凛花,偶尔也会像这样帮忙凛花扫地或做饭,凛花现在已经不怕阿白化为野兽的姿态了,只要将阿白当作一只大型狗就没事了。
  “嗯。没关系啦,反正我也无事可做。”
  凛花将挑豆荚的工作交给阿白,接着开始削起番薯,这两样东西在荒废以久的菜园里都快变成杂草了。
  “不必太认真,要是咱心情好,也会帮帮忙的。”
  “谢谢,阿白真体贴。”
  听到凛花的夸赞,阿白满脸通红地别过头去。
  “笨蛋!咱是说心情好的时候,那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嗯,即使是这样我也很高兴,谢谢你,阿白。”
  阿白的确很贴心,要是少了他的陪伴,或许凛花早已无法忍受寅仙那种冰冷的态度。
  透过厨房的窗子可以瞧见药房,无关晴雨寅仙都极少走出药房,他整天待在药房里究竟是在炼哪种丹药呢?他似乎有和先前的女子……也就是跟那些妖魔们打交道。
  凛花不禁佩服起随遇而安的自己,亲眼撞见九头龙侄时,即使她害怕得背脊发凉,仍能开口向对方问好,他们虽然都是非常可怕的妖怪,却未曾动过凛花一根寒毛。
  看到凛花的时候,顶多流流口水、舔舔嘴唇罢了。
  寅仙才是最让凛花伤透脑筋的存在,这三天她从未与寅仙打过照面,就连送饭进药房时,他也没用正眼瞧过凛花,更未与她攀谈。
  “……我问你哦,你为何想要取得金凤丹?”
  回过神后,一双金褐色眸子正悄悄地透过额前的长发窥视着自己。
  “可没有人靠仙丹获得幸福喔!还是说,有男人令你喜爱到非用仙丹得到他不可?”
  凛花……点了点头,阿白无趣地紧蹙眉头。
  “劝你还是死心吧!不靠仙丹就追不到的男人不值得呀,况且,用仙丹虏获男人心又有什么意思。”
  “哎哟,金凤丹并不是要用在那个人身上啦!”
  “那是要用在谁身上?”
  “……”
  凛花在瞬间犹豫着是否该将事情全盘托出,然而立刻又改变了主意,她轻轻地摇头。
  阿白只好耸了耸肩。
  “这个嘛~~那家伙没有炼不出的丹药,可是他十分顽固,说不炼就绝~~对不会帮你炼的!”
  这说法未免太过夸张,凛花接着开口问:
  “阿白为什么和寅仙在一起呢?”
  “咱是寅仙拣回来的。”
  阿白豁然回答。
  “咱小时候,在另一座山里和母亲兄妹们失散,找不到归路,那时咱在饥寒交迫,差点饿死时正巧遇上了那家伙。”
  正好路过此地的寅仙将阿白带回山上,为阿白取暖并调制药材,悉心照料阿白,还给阿白吃上等宝珠。
  “所以呀~~咱欠那家伙一份人情,在回报以前,只得忍着陪陪那家伙啰!寅仙也知道这件事。”
  凛花笑盈盈地看着阿白。
  “你很喜欢寅仙,对吧?”
  “别、别胡说!你在说什么傻话呀!”
  少年满脸通红地大叫。
  “再也没有人比那家伙更坏了,咱最清楚这点,因为那家伙从以前开始,不管遇上什么事总会立刻威胁咱,说要把咱制成材料。”
  “哪种材料?”
  “丹药的材料,天马的肝可以炼出万能丹药。”
  “阿白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野兽低吼着,凛花则笑嘻嘻地补上一句:
  “我想,就算到了将来,他也不会这么做的,因为他是个好人。”
  阿白闭上嘴讶异地看着凛花,接着摇了摇头。
  “至今可没人说过那家伙是好人!寅仙自己也知道这点。”
  凛花也摇了摇头,寅仙的表情确实冷若冰霜,然而那只是臆测罢了。
  不过,在凛花的心中怀抱着一个非常珍贵的回忆,只要这个回忆还在,寅仙在凛花的心中永远是一个善良的少年。
  当天晚上,凛花做了一个令人怀念的梦。
  她梦见自己在雨中奔跑。
  夜晚的街道十分昏暗,不断落下的雨滴让凛花的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
  ‘拜托,求求你!’
  不断敲门的手还很瘦小,这是她十岁时……发生在某个秋夜的事。
  店家老板探出头来,那是一家药铺,正准备打烊的老板很明显地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求求您把丹药卖给我!请把仙丹让给我吧!’
  凛花苦苦哀求着,然而药铺老板只是苦笑着摇摇头。
  ‘小姑娘,仙人炼的仙丹不过是迷信,连皇上都未必有呢!’
  接着就把门关上。
  那年秋天,母亲的生命已有如风中残烛,连大夫都认为母亲无法活过冬天,自夏末以来,母亲只能卧病在床,到了深秋,甚至数度徘徊于生死之间,大夫诊断母亲患的是血疾,而父亲虽然从都城送来高价药材,可是病情却日渐恶化。
  凛花知道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而懊恼不已,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痛苦不堪,于是跑到大街上去。
  ‘请给我仙丹吧!请您救救我娘!’
  即使被关在门外,凛花依旧不死心,挨家挨户地央求店家帮忙,大多数的人都嘲笑凛花,偶尔有人给予同情,即便如此还是寻不着仙丹。
  凛花疲倦极了,身上的衣服全被雨水打湿,冷得直打哆嗦……但是一想到回家只能看着目前痛苦呻吟,她的脚便沉重得踏不出去,她无法就这样空手而归。
  走出最后一家药铺大门之后,凛花只能蹲在路旁淋雨,接着有个人向她出声。
  ‘你蹲在这儿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凛花抬起头来,对方是个男孩,如同雾般的细雨沾在他的长发上闪闪发亮,凛花曾在早先的某家药铺见过他,身上背着巨大行囊的他应该是去药铺卸货的人吧。
  ‘……我想要救我娘,若能寻获仙丹的话,她就可以永远陪在我身边了吧?’
  凛花说完后,只见少年冷淡地说:
  ‘人类的寿命有限,即使用仙丹获得长生不老之身,也未必能得到幸福。’
  ‘……可是,我不愿就此和娘天人永隔,我希望她不要抛下我孤零零一人而去呀!’
  ‘令堂想要继续活下去吗?’
  凛花低头不语,因为凛花的母亲对人世并无留恋,她大概知道自己大限之日已近,所以表现得处之泰然,除了病情带来的痛苦之外,其余的时间她都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
  ‘尽力走过一生的人,必能澈悟一己之天命,并能以洒脱的心态看待这一切。’
  凛花虽然尚年幼,却觉得多少能了解少年的语中含义,可是,这和她现在希望母亲活下去的心情是两码子事,凛花不禁泪如雨下。
  她们母女俩一直都是相依为命,认为住在都城的父亲能一年回来见上她们一次面也好,可是这几年下来父亲几乎未曾露面,对凛花而言,亲生父亲其实和叔辈相差不远。
  ‘我无法为娘做些什么吗?我是那么地喜欢娘,是娘唯一的女儿呀!’
  ‘那就请你陪在她身旁吧。’
  少年老气横秋地说着。
  ‘你可知道,女儿在这种下雨的夜里迟迟未返家,为人母的又是情何以堪?’
  母亲大概正在替凛花担心吧,因为她总是以女儿的事为优先考量。
  ‘快回家吧,别哭了。’
  少年温柔地安慰着凛花,并用大拇指拭去凛花的泪水。
  每当凛花哭泣时母亲也是这么帮凛花拭泪。
  (别哭了,只要能看见凛花开心的模样,便是为娘的最大幸福。)
  凛花的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笑着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于是赶忙用手擦掉眼泪。
  ‘……我该回去了。’
  竟然被素昧平生的男孩安慰开导,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接着凛花深深地向对方行礼表达谢意后,准备快步离开。
  ‘等等!’
  少年叫住了凛花,他放下行囊,并从着取出一个小袋子递给凛花。
  ‘虽然这并非仙丹,不过,多少可减轻令堂的痛苦。’
  凛花看了看小袋子,不禁疑惑地望着对方的脸庞。
  ‘为……为什么你愿意帮我?’
  ‘我是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因为,能够用尽全力去做的事一定是件好事。’
  少年的嘴角上扬,露出了一抹微笑,接着他伸手摸了摸凛花的头之后,便消失在烟雨蒙蒙的街道上。
  凛花从袋子里取出的是一颗黑色的小药丸。
  凛花回到家后,便让母亲服下那颗少年给的丹药,果真如同少年所说,黑色小药丸并非仙丹,母亲的病情当然也不会出现奇迹,但是翌日早晨,两个月来未曾离开过病榻的母亲竟然坐起身将女儿叫到跟前。
  ‘好好地谈一场恋爱吧!’
  母亲的脸上浮现出一点也不像病人的爽朗笑容,不断地诉说自己与凛花父亲的恋爱回忆,好象那是自己最心爱的珍宝似的。
  数日后,母亲过世了。
  在那之后,反复出现在凛花脑海着的并非是在病榻上痛苦呻吟的母亲,而是告诉凛花要好好谈恋爱时如同少女班娇羞的母亲。
  以及,在雨夜中遇见的那位男孩的身影……与他曾说过的话。
  母亲逝世后,凛花被都城的父亲接回,即使如此,少年的身影依旧深深地烙印在凛花的脑海中。
  然而半年前,凛花又在都城偶遇那位少年,她毫不犹豫地跟在那位少年身后,然后发现少年独自登上白翼山,据闻那昨山上有座仙人住的府邸。
  他是仙人吗?
  因此,他的容貌才会没有任何改变吗?
  明明都已经过了将近五年的岁月,他——寅仙……和凛花在嘉州城初遇时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5
  或许是因为做了梦的关系,凛花突然在夜中惊醒,室内一片昏暗,四周寂静无声。
  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明明不是做了什么噩梦,但是漆黑的空间以及寂静却让凛花害怕不已,她虽然阖上双眼,然而睡意全消,只能静静地聆听自己的呼吸声。
  在寂静之中隐约可听见些许细碎声响,于是凛花起身寻找声音来源,却在寻找的时候突然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明明只是微不足道的细小声响,但是凛花的心却扑通扑通读跳个不停,凛花决定起身下床到窗户附近查看。
  隔着庭院望去,对面房子……的药房窗户隐约可见晃动的人影。
  是寅仙吧?他还醒着吗?
  凛花不禁感到十分疑惑,于是她在睡袍外披上袍子之后,拿着烛台往回廊走去。
  烛光照亮了昏暗的回廊,映在墙上的影子有如怪物一般逐渐变大并往药房走去,过了不久凛花来到药房前,打开门扉果然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人在里面。
  “……寅仙?”
  凛花提心吊胆地呼唤寅仙的名字,并走进药房瞧瞧,药房内非常昏暗,她拿着烛台照了照室内,发现躺在角落的身影。
  “你怎么了?”
  凛花急忙跑上前去,烛光照亮了寅仙的脸。
  他的脸惨白得像张白纸似的,两只手臂紧紧地怀抱着身体不停发抖。
  “没事。”
  寅仙说道,从他额上的汗珠和发紫的嘴唇看来,一点也不像没事。
  “你会冷吗?等等,我去拿被子来……我也去叫阿白来。”
  凛花将烛台摆在寅仙身旁后站起身来,然而寅仙却伸手抓住凛花的衣袖。
  “不是跟你说我没事吗!”
  凛花为之一震,屏住了呼吸。
  寅仙的眼眸变了颜色,好蓝,好蓝……如同正午时分的湖水那深邃透明的蓝。
  还有肌肤,在昏暗的烛火下,他颈项的部分皮肤竟然在发光。
  是银色的光芒。
  宛如薄薄地涂上一层玉石捣碎的粉末那般呈现鳞状——就像鱼或蛇的鳞片一样。
  寅仙眯起他那艳蓝色的眼眸笑了笑。
  “只是发作罢了……吃药也没用,别理我,回房里去吧……”
  接着,寅仙拱起背抱着肚子,全身不断地颤抖,连牙齿都喀喀作响,凛花这下可乱了方寸,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
  “……你在做什么?”
  “别说话。”
  凛花褪去自己的袍子,将之披在寅仙身上,再将寅仙的身体拉近自己,紧紧地抱着披着袍子的寅仙。她想这么做的话,多少能让寅仙觉得温暖一点吧。
  “对不起,就算你不喜欢这样,也请你忍耐一下。”
  寅仙只开口说了一声:“可是……”,接着就没再说下去了,他静静地任凛花抱着他,而凛花也没有出声。



  室内又再度恢复宁静。
  柔和的月光从玻璃窗外倾泄而入,慢慢地……怀中的少年逐渐止住了颤抖,不知经过了多久宁静且祥和的时光……
  “……这是嘉州的歌吧。”
  寅仙突然低喃着,凛花也吓了一大跳,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哼起歌来。
  “嗯……是卖茉莉花的姑娘唱的歌。”
  母亲经常唱这首歌,听说凛花的父亲和母亲在街角上相遇时,母亲就是哼着这首歌。
  “我以前也曾在嘉州住过一些时日。”
  “……嗯。”
  “当时不觉得这首歌有特别动听……但现在一听,才发现是一首十分温柔的好歌。”
  “嗯。”
  不知何时,寅仙的身体已不再颤抖,他悄然起身把袍子还给凛花,凛花察觉怀中突然失去了温度,赶紧抱紧袍子。
  寅仙的眼睛已经恢复成原来的颜色,颈项上看起来好似鳞片的东西也消失了,凛花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患了什么重疾吗?”
  寅仙摇了摇头。
  “……或许是饮食所致,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食用人类的食物……不过,最近却破例了。”
  凛花吃了一惊。
  “是、是我害的吗?都是因为我做饭给你吃,你才……”
  寅仙眯着眼睛。
  “不是这样的,你做的饭非常美味。”
  寅仙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面向凛花。
  “……你看到我眼睛的颜色了吧。”
  蓝色的眼眸、银色的肌肤;寅仙凝视着自己的手掌。
  “我的体内存在着两个生命。”
  寅仙接着低声说道:
  “一部分是人类,另一部分……该怎么说呢……算是妖魔之类的东西吧。尽管平时两者和平共存,但有时某一方会胜过另一方,譬如,当我觉得人类的食物很美味的时候,若是再吞下妖力来源的美玉或宝珠……人类的那一部分便会作乱。”
  寅仙微微别过头,月光将寅仙的肌肤照映得更加白皙,并且显现出一丝蓝绿光泽。
  “……因此,我这次会发作,是因为吞了久未服用的宝珠所致。”
  “可是……”
  凛花要是没有来到山上,寅仙也不会吃普通人类吃的食物。
  “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寅仙苦笑着说道。
  “我可是在跟你宣告我不是人类喔,你难道不觉得害怕吗?”
  “……一点也不。”
  “你不用勉强自己,人类就是这样,一旦发现对方和自己不太一样,马上就会避而远之,拿石头扔对方,并排斥对方。”
  寅仙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痛苦,表情也非常僵硬,凛花在仔细思索之后再度开口:
  “我一直把寅仙当成仙人,不过……仔细一想,仙人和妖魔还不都一样,都不是近在身边的存在呀。”
  凛花在都城巧遇寅仙的时候,对他的容貌丝毫没有改变一事多多少少觉得不大对劲。
  “不过,我已经不在乎了,现在我觉得……不管你是什么人都不重要了。”
  “不。”寅仙摇了摇头。
  “人类都会在乎这些事,所以你也一样……一定多少对我感到嫌恶,只是你自己没察觉罢了。”
  “没这回事,对我而言,寅仙可是……”
  “……住嘴!”
  寅仙用颤抖的声音发出怒吼,他睁大黑色的眼眸,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安的气息,好象非常害怕凛花。
  “因为人类不喜欢我,所以我也非常排斥人类,人类既胆小又狡猾,吃人类的肉或肝脏的妖魔反倒比较诚实、懂得按部就班讨生活,他们决不会掠夺多余的东西。”
  “寅仙。”
  “……你走吧。”
  寅仙用单手遮着自己的脸,另一只手则用力挥赶她走。
  “给你添麻烦了,我已经没事了。”
  听到他精疲力竭的声音,凛花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去摸摸他……但是却又缩回了手,因为寅仙像是吓了一跳似的抖动着肩膀,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凛花失落地往门口走去,走出房门前还回头看了寅仙一眼,发现他正背对着自己,丝毫不想转过身来。
  凛花朝着寅仙僵直的背影说道:
  “刚才,我听到你的心跳声。”
  抱着寅仙的时候,凛花确实感受到寅仙的心跳。
  “你的心跳声和我一样。”
  说完这些,凛花随即走出药房。
    6
  “咦?今儿个真是难得呀。”
  隔天早晨,一头乱发的少年出现在厨房门口惊讶地大声嚷嚷。
  “早饭去哪儿了?平常这个时候,锅子里早就冒着热气了呀!”
  “……嗯,话是没错啦。”
  凛花站在盛满水的锅子前发呆。
  “你怎么啦?是不是肚子痛?这里有很灵验的药喔,因为寅仙也懂这方面的药。”
  凛花苦笑着摇摇头。
  “我没事,嗯,还是来做饭吧!”
  凛花弯下腰盯着日渐见底的米袋,就在此时……
  “啊!”阿白拉高嗓门大叫。
  凛花站起身来,映入眼帘的是——
  透过厨房的窗户,一位少年正穿过庭院,他的身材高挑,身上穿着黑色袍子,毫不犹豫地往这儿走来。
  凛花一下子忘了要量米,只是呆呆地看着少年行走的模样,不到半晌,少年便走到厨房门口。
  “我准备进城一趟。”
  平淡的语气一如往常。
  “我要进城卸药,然后……”
  少年吞吞吐吐地静默了片刻,避开凛花那对乌溜溜的大眼接着说:
  “我会顺便买些食材回来,有什么需要的食材你就尽管说吧!”
  凛花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少年,在发现他困窘游移的视线之后,才赶紧开口说道:
  “呃……那、那就买点米回来吧,或是麦也行,家里还有蔬菜和香菇……方便的话,请你再买点鱼或肉回来。”
  “我明白了……过一会儿我就出门,啊、用过膳再去。”
  寅仙冷冰冰地说完这番话便转过身去,阿白则念念有词起来。
  “今早的怪事还真多,咱从没见过那样的寅仙。”
  站在一旁的凛花却高兴得不得了,露出开心的神情。
  “嗳,阿白,寅仙说他非常讨厌人类,不过那是骗人的吧?不然他怎么可能会专程进城卸药呢。”
  凛花心想,寅仙进城之后,或许会像那个下雨的日子一样接触到其他人类。
  阿白夸张地点了点头。
  “咱当然知道啰,只有寅仙自己不知道。”
  凛花一边笑着,一边赶忙动手准备早膳。
  凛花深信有朝一日双方必定能心灵相通,只要多花一些时间一定做得到,可惜的是,凛花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一日的午后,凛花开始打扫药房前那条宽广的走廊,她先撒上茶渣,用扫帚扫起来后,再用抹步擦拭一遍。
  (这要是给爹看到了,铁定会气得瞪大眼睛呢。)
  凛花不由得笑了起来,她的父亲希望能将凛花培育成不输给公主的千金大小姐,因为……
  “……啊,你回来啦!”
  跪着擦拭地板的凛花抬起头来,便看到寅仙站在自己面前。
  “怎么了?”
  凛花从寅仙那清秀的眉宇间感受到一股怒气。
  “你马上去整理行囊!”
  寅仙对着不发一语的凛花说:
  “我会叫阿白送你回去的,现在起程的话,在日落之前便能下山,快回令尊那儿去吧!”
  “可是我根本不打算回去……”
  “就算你再次威胁我也没用,想寻死就请自便,只不过,请到不会弄脏我眼睛的地方。”
  寅仙的语气毫无起伏,眼神变得冰冷无情。
  寅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毫不容易才变得更接近寅仙呀。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心痛如绞,即便如此,寅仙依旧是绷着一张脸。
  “招凛花。”
  寅仙缓缓地呼喊凛花的名字,满脸季风地说道:
  “我在城里听到一些流言,听闻与皇家渊源深厚的招家目前已有两位女儿入宫,而招家的小女儿满十五岁后也要嫁给皇太子当王妃,可是却听说她在生日前不知去向。”
  “寅仙,你听我说,我……”
  “还以为你只是想要金凤丹的疯癫姑娘,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为了要博得皇太子的宠幸,想要借助媚药之力倒也不奇怪。”
  “不……不是这样的……”
  尽管凛花想要反驳却开不了口:想要大喊‘寅仙你误会我了!’却喊不出声,因为凛花尚未做好向寅仙坦白的心理准备,寅仙轻蔑地看着凛花。
  “真不凑巧,我可没那种闲工夫帮后宫的女人们做丑陋的斗争。”
  “寅仙,我求求你……”
  “你没听到吗?我叫你滚出去!”
  看来毫无妥协的余地,寅仙轻轻地抱起凛花朝门口走去。
  “放开我!我叫你放开我……!”
  “用不着你来说。”
  寅仙突然将凛花抱到门外并放下她,凛花还来不及回过头,他早已用力甩上门。
  “……寅仙!寅仙!”
  凛花紧握拳头不断地敲门,却听到门内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不久凛花敲累了,只能呆坐在门口,此时一头白兽从围墙上跳到凛花身旁。
  “……阿白。”
  ‘咱送你回去……’
  白兽居丧地低着头,脖子上还挂着凛花的行囊。
  “我不回去!”
  ‘别闹了,你一个人是下不了山的。’
  “我不回去!我怎能这样空手而归!”
  凛花高声嚷嚷,白兽则是一脸无奈。
  “……对不起,可是,我来这里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呀!”
  ‘若你想要的是金凤丹,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管他什么金凤丹!”
  凛花摇摇头。不是的,我来这里不是为了金凤丹。
  阿白放弃似的耸了耸肩,再度越过那道墙消失踪影。
  天空开始滴滴答答地下起雨来,山中的天气变幻莫测,小雨点转瞬间化为了暴雨撒向地面,凛花抬起头来,强烈的雨势打湿了凛花的身子。
  东株国坐拥山水,面对沧海,根据皇室的礼书记载,此国皇帝除了正宫皇后外,尚可纳入一百三十位侧室,其中贵妃、惠妃、丽妃、华妃各一人,其他还有九嫔、九婕妤、九美九才人、二十七宝林……等等。不过,这也只是书面上的规范,近来后宫的规模有越来越大之趋,因此一位皇帝拥有三千名以上的嫔妃也是很自然的事。
  即将继承皇位的皇太子吃在也会拥有如此庞大的后宫吧,现今的皇太子已有太子妃及数名宠姬,而凛花的父亲已经和皇上谈好亲事,因此待凛花满十五岁的时候,便要嫁给皇太子册封为贵妃,也就是皇太子的二夫人。
  凛花的母亲在嘉州过世时,父亲甚至未曾前来吊唁,也没立即接凛花回都城同住,凛花的外祖父母早已亡故,凛花就这样孤零零地过了半年的生活,尽管父亲一直有寄钱来贴补家用,但是她仍想去找份活儿做。
  凛花心里也明白,父亲……早已忘了庶出的自己,父亲嫌嘉州路途遥远、自己的事业又很繁忙,加上身边早已有数名可爱的孩子,根本无暇顾及凛花。
  正因为凛花的心里清楚得很,所以早就不抱任何希望,所以,在母亲过世半年后,父亲从都城派人前来迎接她时……凛花真的是又惊又喜,于是她遵照父亲的吩咐随同使者回到都城陪伴父亲。
  然而凛花到了都城才知道父亲在与皇上闲话家常时……皇上偶然提到希望他能挑位女儿嫁给皇太子,因此父亲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
  凛花能够拒绝父亲吗?不管事情的经纬如何,父亲还是将凛花接回家,也曾紧紧拥抱过她,为了不让她对自己庶出的身份感到自卑,尽可能给她最奢华生活;而父亲也深信着嫁给皇太子是举国年轻女孩梦寐以求的最佳姻缘,所以才下了这样的决定。
    7
  “呐,寅仙,让她近来吧!”
  阿白用兽姿在屋内来回踱步,过没多久又砰的一声化成少年的模样要求寅仙答应,寅仙正在磨匀捣药钵中的矿石碎片,只简短地说道:
  “不行!”
  “也不需要急着在今天就要赶她走吧?雨越下越大了耶!”
  寅仙狠狠地瞪了阿白一眼。
  “你还真爱为她说话,明明就比我还讨厌人类。”
  “来到这里的人类全都是些欲望的聚合体,从没出现例外,要不就是为了追求长生不老而来,再不然就是些企图利用仙丹大捞一笔的家伙。”
  “那个女孩也一样,甚至比那些想要长生不老的家伙更可恶,竟然响用丹药操控人心。”
  阿白眉头深锁地开口反驳:
  “咱看她不像贪得无厌的人,虽然咱不知该怎么说,总之咱就是知道,她虽然想得到金凤丹……但或许是另有隐情吧,她曾说过就算拿到金凤丹也不会用在男人身上呀。”
  寅仙停下手中的工作抬起头来。
  “此话怎讲?”
  “不知道,在咱弄清楚前,你已经把她赶下山了,咱很想知道理由,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
  寅仙眼中的凛花……实在太缺乏防备之心了,也不懂得隐藏,经常在不知不觉中表现出自己最率真的一面。
  自懂事以来……寅仙为了生存一直隐瞒自己的本性,人类在某方面的感觉异常灵敏,只要有不属于己类的生物在身旁马上便会查知一二,而在发现后决不手下留情,寅仙就曾数度被人类迫害,因此而搬家。他为了隐藏体内的另一个自己,所以渐渐地将冷淡无情视为理所当然,对这样的寅仙而言,凛花简直是一种非常奇妙的生物。
  “寅仙,你说好不好?雨越下越大了,至少今天晚上……”
  看到阿白契而不舍地央求,寅仙的心中不禁萌生出想要欺侮他的念头。
  “你啊,难道喜欢上人家了吗?”
  阿白雪白的肌肤马上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
  “哦~~”
  寅仙露出讽刺的笑容说道:
  “对她而言,皇太子和妖怪神兽相较之下,不知哪边比较有魅力呀。”
  “别胡说!”
  阿白狂吠一声。
  “咱才没有喜欢上她,只是她让咱回想起一些过去的点点滴滴,如此而已。”
  “过去的点点滴滴?”
  “很久以前……咱还跟娘及弟妹们在一起时的感觉,只是待在家人身旁,胸口便会涌出一股暖流,让人感到很安心……想要一直守护他们……”
  说道这儿,阿白突然闭上嘴不再搭理寅仙。
  “……哼!像你这种完全不知亲情为何物的冷血汉,哪会懂这种感觉啊!”
  “……”
  阿白自知说了重话,瞬间露出懊悔的神情,可是他就这样一面摇着他那头乱发,一面往外走去。
  寅仙低头看着手中的捣药钵,想着阿白要怎么赔他。炼制丹药十,时间比当作原料的金更宝贵,手上的东西已经没有用了,寅仙咋了个舌,连同捣药钵和放在里面的矿石粉一同倒入装水的盆子,此时……
  “……寅仙!”
  阿白慌乱地回到药房内。
  “不好了!凛花倒在门前!”
  寅仙立即奔向走廊。
  “……被骗了!”
  凛花并未昏倒,她站在滂沱大雨中毫无坐下的意思,始终伫立在门前,虽然头发和袍子早已被雨水淋湿变得狼狈不堪,然而她的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地看着寅仙。
  不,应该说是瞪着寅仙才对。她拼命地张大眼,宛如看到杀父仇人似的瞪着寅仙。
  寅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个既幼稚又肤浅的天真小姑娘,可是她一旦心意已决就决不会动摇……更不会让步,这种凌人的魄力是打哪耳冒出来的?当她口口声声说想要金凤丹,但是寅仙却打算将她赶回去时,她说她宁愿死去,当时的她也流露出相同的神情。
  当时……老实说,寅仙被凛花的气势震慑住了,因为她太过率直,所以才难以应付,寅仙就是败在凛花非要金凤丹不可的决心上。
  因此寅仙才会答应让她暂住一阵子,可想而知,等她发现这里是妖魔经常来取药的地方时,自然会怕得逃之夭夭吧,另外,寅仙也很想知道凛花执着于金凤丹的理由。
  寅仙心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对人类产生这么大的兴趣了。
  所以才会令他如此懊恼。
  如花似蝶的少女是为了成为太子妃而被抚养长大,实际上,若想要在充满猜疑嫉妒、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的后宫之中获得最终胜利,是否能虏获夫君皇太子的心确实非常重要,在与众多佳丽共同争夺一个男人的情况下,凛花那天真无邪、乐观开朗、善良体贴、与世无争的特质必将消失殆尽……然后成为一个阴险毒辣的女人,而仙药金凤丹有可能成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寅仙也是担心这种情形发生才想赶走她。
  然而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当寅仙看到神情坚定地仰着脸伫立在大雨中的凛花,一点也感觉不出她是那种令人厌恶,并会用金凤丹换取爱情及生命的丑陋人类。
  “……你不是说过吗?”
  凛花用如同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声音大喊:
  “你不是说过,能够用尽全力去做的事一定是件好事,不是吗?”
  凛花的吼叫声足以掩盖过雨声。
  “……所以,我已经尽力了,虽然我也可以就这样出嫁,但我想要努力看看,想竭尽所能地爬上山,只盼能在寅仙身边多待一阵子,所以才把求取金凤丹一事当作借口……”
  “你说什么?”
  寅仙蹙着眉,少女的眼眶滚出泪珠,随即跟打在脸颊上的雨水混在一起。
  凛花低下头取出挂在脖子上的小袋子,那是一个小香包,以年轻女孩而言,那个袋子稍嫌朴素……不。
  似曾相识,我曾在某个下雨的日子,在某个街角见过她。
  “我喜欢寅仙。”
  凛花彷徨无助地说着。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非常喜欢你,丹药什么的根本就无关紧要……”
  凛花双手捂着脸庞,声音越变越小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只想告诉你这些,无论如何都想和你说这些……”
  然后,凛花在雨中倒了下来。
    8
  可以听到雨滴声,现在还在下雨吗?
  凛花一睁开眼便看到窗外下着倾盆大雨,额头与脸庞烫得有如沸腾一样,手脚的关节和腰部疼痛不已。
  这儿是凛花在寅仙府邸的房间,太好了!我还没被赶下山去。
  凛花感到额上有一股舒适的凉意,不知是谁正用手摸着自己的额头,当她一转过头,便看到寅仙守在身边,在床的一旁摆放着一张椅子,而寅仙就坐在那张椅子上,已经天黑了吗?不然房里怎么会这么暗。
  “喝碗药吧。”寅仙说道。
  “嗯。”凛花点了点头,将嘴唇贴近盛着汤药的碗边,口味十分温润。
  寅仙接着开口问道:
  “你不想嫁给皇太子吗?”
  “因为……他整整大了我十八岁,而且也已经有好几位妃子,还有年纪和我一般大的公主呢。”
  “那就别嫁了嘛!”
  “爹已和皇上谈好婚事,我要是太任性的话,爹也不好做人呀。”
  “你还真孝顺。”
  寅仙挖苦道,而凛花在黑暗中思考片刻之后,开口说道:
  “不管是爹还是寅仙,我希望我最珍视的人都能幸福地过日子。”
  只见黑暗中有个身影轻轻地晃了一下。
  “凛花,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
  凛花不禁鼻头一酸,拉高被子盖住脸庞,不过她仍“嗯”地应了一声。
  “我并非单单针对你一人,我也有我的苦衷……”
  难不成这与寅仙的艳蓝色眼眸及银色肌肤有关吗?寅仙不再开口,凛花也沉默以对,房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原来如此,是这种感觉呀。”
  双方静默许久之后,凛花率先拉下盖着脸庞的被子喃喃自语。
  “当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很容易感到寂寞与不安,这时只要有人陪在身边,就会觉得很开心。”
  凛花并未因寅仙的拒绝而消沉下来,相反地,现在凛花的内心欣喜无比,因为寅仙的陪伴让凛花感到十分窝心。
  母亲在过去体会到的也是这种心情吧?
  每当凛花陪在母亲身旁时,母亲一定相当开心吧?不,其实母亲最希望陪在她身边,用手抚摸她的额头、温柔地照料她喝汤药的一定另有其人吧。
  母亲曾说过:“好好地谈一场恋爱吧!”然后还不断地诉说自己过去的恋爱故事,告诉里坠入爱河会使人感到幸福。
  即使时间很短暂、即使丈夫对自己的爱早已冷淡、即使已经数年未曾相见也无妨。
  母亲带着幸福的笑容逝世了。
  所以,凛花决定登上白翼山,决定去见寅仙、向他告白。即便自己必须嫁给皇太子,即使会被寅仙拒绝,然而只要勇敢地吐露自己的心意便可算是一场恋爱,凛花认为只要能窥见恋爱之一二,便可永远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寅仙!”
  凛花朝着他的身影轻声呼唤。
  “真高兴能够找到一个当我身体不适时,希望他能陪伴在自己身旁的人;真高兴能找到一个真心希望他能得到幸福的人。”



  寅仙默默不语,凛花低声说道:
  “明儿个我就会下山回家。”
  或许是汤药逐渐发挥药效了吧,凛花在浓浓的睡意侵袭下阂上双眼,但是在坠入梦乡前,凛花感到微弱的气息。
  她轻轻地睁开眼睛望向窗外,发现窗外有一只朝着夜空翱翔而去的……神兽的身影。
  那是一条银色的龙。龙被人类视为“瑞兽”,敬之位“神”,看到它那长长的身影消失在空中后,凛花便坠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翌日早晨,凛花的烧退了,可是寅仙过了整整两天都未曾返家。
  于是凛花请阿白送她回到山脚下。
    9
  家家户户的屋檐都装饰着龙形饰品,相当醒目。
  今天是龙神祭的日子。
  用来装饰屋檐的龙用稻草编织而成,再以花果点缀,颜色为黄或是金:居民称之位“金龙”,据说她居住在比昆仑山更为遥远的西方天上。
  龙是象征权利与繁荣的神兽,传说金龙曾辅佐金株国第一代皇帝建国,并赐予恩惠。
  自传说之始经过了数百年,每年一到夏至,人们便会举行感谢金龙保佑之祭典。
  今年的龙神祭正好是凛花满十五岁的日子。
  屋外锣鼓喧天,夹杂着人们的欢笑声,舞龙队伍已经来到了大街上。
  去年,凛花并没有乖乖待在家中,她混入看热闹的人群中丢掷染成红色的米及花,还被侍女埋怨了一顿。
  而今年,凛花正坐在镜子前。
  “我来为您盘发吧,得赶在迎亲队伍到达前准备妥当。”
  在侍女的巧手梳理下,凛花的头上盘起了高高的发髻,不忘留下部分头发垂至肩上,发髻上还插满玉簪及花簪子。
  梳好头后,紧接着是化妆,扑上水粉、化好眉、抿好胭脂,再将指甲涂成红色。
  接着穿上锦缎,只有嫁给皇亲国戚的女子才能穿上裙摆上刺有凤凰的袍子。
  “哦~~再也没有比咱们凛花更标致的贵妃啦!”
  凛花父亲踏入房门后,欢天喜地地夸奖着她,没有多久,大门边开始骚动,侍女拉高嗓门报告:
  “迎亲队伍已经到达。”
  当然是从皇宫前来的迎亲队伍,今天是凛花嫁入皇宫的日子。
  “快点!快点!”父亲不断地催促她,然而正准备塔出房门的凛花到了门口又停下脚步。
  “怎么了?”
  “……不能用这种发簪。”
  凛花回到房内拿起另一支发簪。
  上面镶着一颗大大的珍珠,这是过去父亲送给母亲的发簪,凛花一直珍藏着它。
  但是父亲却以讶异的眼光看着发簪。
  “太寒酸了!第一次拜见皇太子可不能佩带这么寒酸的东西。”
  凛花不可置信地望着父亲,然后问了过去一直很想问却总是不敢开口的问题。
  “爹,爹爱过娘……爱过母亲吗?”
  “别问这些傻问题了!走吧,可别让迎亲队伍等太久。”
  凛花棉队露出苦笑的父亲用力地摇了摇头。
  “请回答我!您到底有没有爱过母亲?”
  父亲的脸宛如吃到黄莲般扭曲变形。
  “那只是一时的冲动罢了,当时爹还太年轻,等成人后终于了解到世界上还有比恋爱更重要的事。”
  “……娘一直在等着您。”
  凛花的心都碎了。
  “一直、一直在等着您,卧病在床时也一样,娘一直深信着您一定会回来看她呀。”
  没想到心爱的人竟然未曾露脸、未曾握着她的手安慰她:“不会有事的。”尽管如此,母亲还是告诉凛花,谈恋爱可以使人获得幸福。
  凛花转身回到房内并锁上房门。
  “你在做什么!凛花!你可别做傻事呀,凛花!”
  凛花靠着门跌坐在地上,双手紧抱膝盖。
  即使是单恋也好,能够谈恋爱就可以得到幸福……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得不到回应竟是如此痛苦‘相反地,若费心为对方烹煮佳肴,只要对方说声“好吃”就可感到心满意足,由此可见,对方有无给予回应简直有如天壤之别。
  门外的父亲和侍女们乱成一团,凛花捂住耳朵,再也不想听任何人说话,就在此时……
  “你怎么了?”
  悦耳的声音传入凛花的耳中,她抬头望去。
  “看你蹲在那种地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何时,窗户已经敞开,而他就坐在窗台上。
  “……你到底上哪儿去了?”
  凛花站起身来揉着眼睛。
  “寅仙,我原本想要跟你说声再见的,却怎么也找不到你。”
  “我去了西边的深山,到西王母娘娘那儿。”
  西王母娘娘即掌管春天之仙女,同时也是知道如何炼制金凤丹的神仙。
  “这给你。”
  寅仙取出一个小袋子,颜色十分朴素,宛若香包。
  “这是黄金媚药,送给你当结婚贺礼,拿去吧。”
  凛花屏住呼吸,摇摇晃晃地走向寅仙。
  黄金媚药……金凤丹,不管对象是谁,只需一粒便可虏获对方的心。
  寅仙静静地看着凛花开口问道:
  “你准备用在谁身上?”
  “……自己。”
  金凤丹不过是一个借口,然而,凛花早就已经想过,假使真的能取得金凤丹,她一定要自行吞下。
  若在抵达皇宫、见到皇太子之前服下它,不管皇太子是否已经有其他宠妃,不管皇太子喜不喜欢自己,只要自己能爱上皇太子的话,就可以得到幸福,就像母亲一样,即使得不到父亲的爱,依旧能幸福地离开人世。
  可是……
  凛花收下了小袋子,将里面的丹药倒在手心,金色的颗粒闪耀着金色光芒,她凝视着丹药思考了起来。
  凛花盼的并非丹药,亦非皇太子的心,更不是自己虚伪的心,凛花真正盼的、真正渴望的是……
  心情。是喜欢寅仙的心情,同时也希望寅仙能够喜欢上自己。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小小的颗粒从凛花的手中滑落至地面。
  寅仙略微惊讶地看着凛花,在他的眼眸深处闪耀着深蓝色的光芒。
  “人类不喜欢异物,与我在一起搞不好会被其他人漫骂嘲笑。”
  “我知道。”
  “……假使你不在乎的话,能否再唱一次卖茉莉花的姑娘唱的那首歌给我听?”
  寅仙生硬地伸出手,神色紧张地等待着凛花回话。
  “……嗯!”
  凛花被拉至栏杆上,当她发觉自己站在二楼时,寅仙早已经将她抱起腾跃至空中。
  寅仙的身体翩然地跳到屋顶上,白兽在就张开翅膀等在前头,见到他们俩便闹别扭似的别过头去。
  ‘事先声明,咱也有权利喔!寅仙也知道。’
  阿白让歪着头的凛花与寅仙乘坐至背上,而后便飞向天际。
  凛花看到皇上派来的迎亲队伍,来参观典礼的民众则惊讶地望着天空,而父亲正在大声嚷嚷:“有怪物!”
  “快来人呀!我女儿被带走了!”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远,街道也随之变小,凛花的双眼闪耀着光芒,抬起头来就可以见到寅仙的脸,当寅仙注意到凛花的视线后皱着眉笑了,他的嘴角微微地上扬。
  凛花也笑了,心爱的人就陪在身旁,能在咫尺之近看着他的微笑便是一种幸福。
  ‘吼哦哦哦~~’野兽大声嘶吼,是阿白的声音,那就是传说中听到便会有喜事临门的天马咆哮声,弥漫着蓝色烟雾的山峦就近在眼前。

[ 本帖最后由 rose.chang 于 2008-5-1 02:23 编辑 ]


        龙之秘药
    1
  “哇啊……!”
  哀声惨叫的老人在瞬间化为一只猴子。
  不,应该说是变成类似猿猴的生物才对,他白色的身躯有熊那般大,四肢上有斑纹,尾巴则如豹。
  人们称这种妖兽为“举父”。
  他的头上有许多小孔,血液尚未完全凝固,可见其肉。据说他曾与同栖于此山、名叫‘蛮蛮’的妖鸟打架,而他的头就是被蛮蛮那尖锐的鸟喙啄得一片狼籍。
  他原本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翁,但是在凛花用泡过消毒药的步轻拭伤口之后,突然惨叫一声变回原形。
  举父张开他那赤红的眼睛瞪着凛花。
  ‘区区的人类竟敢如此对待本大爷?’
  猿猴一边喷出飞沫,一边大吼。
  ‘可别把本大爷当成普通的小猴崽子耍!本大爷可是连爱哭的孩子听到都会吓得不敢哭的崇吴山之王!本大爷可是已经活了九百多年的妖怪喔!偶尔也会吃吃人肉,劝你别惹恼了本大爷,听到没?’
  崇吴山之王将他那布满斑纹的手臂搭在凛花的肩上,并用锐利的爪子抵着凛花的颈项,还往凛花的脸喷出一股难闻的腥臭。
  凛花发出轻微的颤抖,虽然猿猴露出追捕猎物似的凶残眼神,然而凛花只是一边蹙着眉注视着对方,一边嘟囔了几声并露出诧异的表情。
  ‘做、做什么?为何这样盯着本大爷?’
  “明明差一点就要满一千岁了。”
  ‘什么意思?’
  “若你不好好治疗头上的伤,可就活不到一千岁啦。”
  ‘唔……’
  “在你栖息的山上不是有人正等着你回去吗?比方说家人之类的……”
  猿猴狐疑地眯着赤红的眼睛。
  ‘为何和本大爷说这些?’
  “若真如此,就得早些让你回去呢,他们一定十分担心你的安危。”
  ‘……’
  凛花将沾着消毒药的布在对方面前晃了晃,认真地问着对方:
  “为了让你能尽早回到家人居住的山上,我会尽快帮你清洁伤口,然后帮你擦上膏药。”
  凛花指了指一旁的小瓶子,猿猴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这有效吗?’
  “上次有匹羊妖伤得更重,但在擦上这种膏药后,伤势很快就痊愈了。”
  ‘怎样的羊呀?’
  “体型比牛还壮,头上长了四只脚,那次他倒栽葱地跌入深谷,四只角都折断了。”
  ‘哼,原来是土蝼那家伙呀!他可是个爱吃人肉、卑鄙下流的家伙,他的犄角断了不就成了没用的废物吗!喀喀喀。’
  举父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刚刚也说过:“小心我把你吞下肚。”这句话,凛花轻轻地咳了一下。
  “……他呀,在涂上这种膏药后,又长出新的犄角了呢!”
  ‘什么?你是说他的伤已完全康复了吗?’
  “嗯,应该算吧……”
  事实上,羊妖的四只犄角当中只有一根完全复原,然而凛花刻意模棱两可地说着。
  即使只是重新长出一根犄角也很不得了。
  寅仙研制的膏药的确具有非常神奇的效果。
  崇吴山之王用怀疑的眼光来来回回地盯着凛花的膏药好一会儿,接着低声说道:
  ‘……好吧。’
  趁对方尚未改变心意之前,凛花迅速地绕至他的背后,仔细地消毒那些凹凸不平的伤口,然后慢慢地涂上膏药。
  本来呈现灰绿色的膏药一往伤口抹去,霎时变成无色透明状,接着脓肿、发红、溃烂的伤口便慢慢地干燥结痂。
  涂好膏药之后,凛花才留意到那些沾着血的毛发。
  “让我帮你梳理一下这边的毛发吧?”
  凛花小心翼翼地问道,猿猴缓缓地点了点头。
  ‘行。’
  凛花将他的毛发先用盆中的水清洗过后,再细细地梳理,然后薄薄地涂上一层茶花油,毛发一下就顺开了。猿猴不发一语、动也不动地将一切交由凛花打理,白色毛发逐渐变得柔顺光亮,不久后变成了闪闪发光的银色,凛花的心情也随之开朗。
  待纱布裹好之后,猿猴仍是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
  “呃……”
  仔细一看,猿猴已经闭上眼陶醉其中,嘴巴半开,还从嘴角垂了一条口水。
  “喂~~”凛花轻拍对方的肩膀,吓得猿猴从椅子上跳起来;凛花也被他吓得跌坐在地上。猿猴在瞬间又变回人形,睁着大眼瞪着凛花,大步朝墙壁走去。
  不过他礼貌地对站在中药柜前的少年说道:
  “你还真是收留了一个无趣的姑娘。”
  少年——寅仙抬起头来,微微地挑了挑眉问道:
  “此话怎讲?”
  “她面对妖怪还能面不改色,真是无趣极了,要是人类都变得不怕妖怪,那妖怪也玩完了呀。”
  “是她比较奇特。”
  寅仙如此回答。
  凛花实在很想开口反驳。
  位于白翼山中的寅仙府邸不时出现受伤或生病的患者上门求诊,请求身为方士的寅仙帮他们开药方或是治疗,其中不乏夜里飞奔而来的、跑了三天三夜远从千里而来的、或是运用土遁或水遁等仙术前来的。
  这些患者皆不是人类,尽是些妖魔之辈。
  两个月前,寅仙将下山回到父亲家中的凛花接了回来,自从凛花乘坐在阿白的背上回到白翼山后,便每天都在药房里帮忙。
  虽然妖怪的外表十分骇人,可是未曾对凛花出手,顶多像崇吴山之王那样出言恐吓,或是流着口水悄声贴近罢了。
  所以,完全无须害怕。
  只要习惯了,无论任何事物皆能以平常心看待。
  这绝不是凛花比较奇特,跟一般的姑娘相较之下,凛花的适应力不过是强了一点。
  “把这吞了吧,这可是昆仑山玉的碎片,照你拥有的妖力看来,不出三天便可痊愈。”
  寅仙将药包交给崇吴山之王,对方则将药包收入怀中,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往凛花的方向扔去。
  “这、这是什么?”
  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掉落在凛花掌心,那是一颗状似枳壳(芸香科植物枸橘等干燥未成熟的果实,可开胃健脾、治疗消化不良等病症。)的果实。
  崇吴山之王开口说道:
  “小姑娘,我想把那样东西送给你,你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什么意思?”
  “本大爷在问你是否接受。”
  “咦?既然你说要送我,那我当然收啰。”
  赤红的眼睛闪闪发光。
  “你这人类的胆子还真不小!照理来说,这可不是像你这种小姑娘能得到的东西,你可要谨慎地收下喔!”
  不过是一颗枳壳,这也太小家子气了吧!
  然而,即便只是一颗小小的果实,搞不好也是他住在山上的宝贵粮食。
  凛花瞄了寅仙一眼,发现他依然面无表情地调制丹药。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啰!”
  凛花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接着崇吴山之王开口说了奇妙的话。
  “好极了,那就来选个良辰吉日吧!”
  这个良辰吉日?
  凛花抬起头时,崇吴山之王已经跑到庭院,跳上一小片云彩扬长而去。
  凛花歪着头走到寅仙旁边窥看,只见他若无其事地调和着矿石粉末。
  “寅仙,今儿个不会再有人来访了吧?”



  寅仙头也不抬地冷冷回答道:
  “或许吧。”
  “那么,我去厨房准备晚膳啰!”
  “嗯。”
  “柚香味噌沙丁鱼跟糖醋肉丸子,寅仙你喜欢哪个?”
  “都可以。”
  “饭后的甜品是黑豆凉圆好呢?还是南瓜饼干夹杏子酱好呢?”
  “你喜欢哪种就做哪种吧。”
  “那么,就吃汤圆吧,不是糯米做的汤圆,我会加上真的玉哟。”
  “……”
  寅仙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他皱起眉头瞧着凛花。
  凛花则回以笑容。
  “寅仙,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
  “嗯,是呀,从刚刚开始,我就觉得你的态度不大好。”
  “我天生就是这样。”
  “才不呢!”凛花将两手撑在桌子上。
  “比平常的态度还差。”
  尽管说了如此失礼的话,她还是继续说:
  “我觉得空气相当凝重,而且最近一直都是如此,没关系,你不妨说说看吧。”
  “凛花。”
  寅仙直视着凛花,凛花喜忧参半,内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等待寅仙继续说下去。
  “就是那儿,你压坏了贵重的药草。”
  凛花抬起手来,发现底下果真压着药草。
  凛花气馁地说道:
  “……就做肉丸子和烤饼干吧。”
  当她正步履蹒跚地走向门口时……
  “崇吴山之王有三十名妻子。”
  寅仙突然冒出这句话,但是当凛花回头望向他时,他又开始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依照步骤搓着药丸。
  “据说一共生了九十九个孩子。”
  “是吗,果然被我料中了,他的家人们正在等他回山呀,况且,有那么多太太不就跟皇上一样吗?”
  药房中充斥着异常的沉默,凛花原以为寅仙会继续说下去,但是寅仙似乎没这个打算。
  凛花重新振作精神,将她想到的事说出来。
  “对了!干脆用刚刚那位猿猴老爷爷送的枳壳来料理饭后甜品吧,榨成汁后掺入葛粉凝固,再淋上茉莉花茶和蜂蜜一定相当美味,寅仙,你也会吃吧?”
  “你是认真的?”
  寅仙笑了出来。
  “那可是送给你的东西呀。”
  “嗯,不过大家一起吃比较美味。”
  “我可不吃。”
  寅仙断然拒绝,浇了凛花一头冷水。
  “寅仙?”
  寅仙冷冷地说道:
  “因为我不需要,我才不需要什么求子之实。”
  “……”
  停顿了几秒,凛花惊呼道:
  “求、求子~~?”
  “说到崇吴的枳壳即指求子之实,这可是常识,举凡收下男人送的枳壳,就表示答应对方的求婚。”
  想当然尔,就算寅仙声称这是常识,凛花也无从知晓。
  “不、不会吧……”
  凛花的唇不断地颤抖,寅仙不怀好意的笑着补充:
  “恭喜你,你将成为崇吴山之王的三十一任妻子,为他生下第一百个孩子。”
  黄色的果实应声落地。
    2
  群山相连的棱线不断延伸至西边,因为大部分的山势都比白翼山低了许多,所以一眼望去便可将景色一览无遗。
  晕染成深蓝色的东边天空转成紫色、红色徐徐变亮;云层虽然厚,但是在西方天空划出了几道缺口,略带红色的金光从缺口倾泻至地面。
  站在白翼山上观赏落日几乎已经成为凛花每天必做的事。
  白天凛花忙着打扫做饭以及进出药房帮忙,在准备完晚膳之后,凛花便会抽空跑到府邸不远处的楼台去看夕阳。
  府邸北侧有段缓和的斜坡,爬上斜坡便可看见楼台,凛花是在半个多月前发现这里的。
  楼台建盖在突出的大岩石上,虽然和府邸一样年代久远,但是从那儿俯瞰到的景色相当美丽。
  不但可以一览皇城及宫城等整座都城,甚至连东方藏在云雾中的大海都可窥见。
  发现楼台之初,凛花本以为这座楼台是为了赏月而搭盖的,因为都城的大户人家都会在自家府邸里挖个大水池,并于其中搭盖楼台,在上头举办赏月宴,凛花父亲家中也是如此。
  然而,这座楼台大概不是那么一回事。
  它并非作为赏月之用;亦非观赏日出之用。
  而是用来看夕阳的。
  是为了观赏落日及变化万千的天空景致而建的。
  在面对正南方、向半空中突出的岩石上,楼台搭建得略微偏西,其屋顶由梁柱高高撑起,在空间相当宽敞的室内摆设一张圆桌,桌子上放着一个很像巨大盘子的物品。
  是纯银制成的吗?但是由于盘子实在太大了,或许只是镀上了银而已。
  大盘子的侧面描绘着菊花蔓草图样,还雕了蝙蝠及莲花等吉祥物;比较奇特的是刻在盘底的生物图样,那是个前所未闻的生物。
  虽然有着翅膀,不过外观却酷似一条鱼。
  鱼的周围环绕着圆形图样,虽然不知其用途,不过似乎许久无人使用,表面沾染上许多枯叶及灰尘,随处可见锈蚀斑点。
  楼台上还摆放着坐起来非常舒适的长椅,凛花最喜欢坐在长椅上一面迎着晚风,一面欣赏夕阳。
  凛花今天也一如往常般地呆望着夕阳,今日的风显然比昨日冷,山上的冬天果然来得比较早,现在已经有浓浓的深秋味,远处不时传来群鹿高亢的鸣叫,就在此时……
  “你在消沉什么呀?”
  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凛花不禁失声惊叫,回头望去,她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阿白呀。”
  满头乱发的少年生气地嘟着嘴。
  “什么叫原来是呀!咱站在楼台下叫了你好半天,你都没听见吗?”
  凛花摇摇头。
  “对不起,我没听到。”
  “你在看什么呀?不是什么也看不到吗?”
  “没这回事,可以瞧家都城和天空呢!”
  阿白眯起藏在长发下的金褐色眼睛。
  “……看你愁眉不展的。”
  凛花惊讶地睁大了眼,在凛花开口之前,阿白使劲地点了点头。
  “咱看得出来,虽然不知原因为何,可是咱知道你正为某件事苦恼不已。”
  凛花沉默片刻之后突然笑了起来,接着一直盯着少年的脸庞。
  “你干嘛这样看着咱呀?”
  “嗯,因为我喜欢阿白呀!”
  阿白羞红了脸。
  “你、你说什么?你何时改变心意啦……不过咱很高兴,因为咱先前都不知道。不过,寅仙那边又改如何是好……”
  “因为阿白既亲切又体贴,所以我才能这么快就习惯这儿的生活,从前爹接我回都城的家里时,我怎么也无法习惯那儿的生活……嗯?阿白,你怎么了?”
  他是不是脸红了?但是少年立即半眯着眼,透过前额的长发用着哀怨的眼神瞪着凛花。
  “什么嘛……你这样说可会招人误会的。”
  “你怎么了?”
  “没事,嗯,真的没事啦!话说回来,你到底在烦恼什么?”
  “我在烦恼?”
  “是呀,只身来到楼台上呆呆地眺望着天空,饭也没好好吃,咱这一个多月来一直看着你,发现你消瘦不少,以前看起来比较美味,脸颊圆嘟嘟的……”
  凛花不由得往后倒退好几步。
  “阿白,你不是说你不吃人肉吗?”
  化为少年之姿的白兽咧嘴露出锐利的犬齿。
  “笨蛋!咱只是打个比方啦!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味吗?”
  “做饭的可是我呢!”
  “啊!对喔……莫非是因为食材太差?要不要咱到山里绕绕,抓些兔子来呢?还是带些鹿肉比较好?”
  “不用了,我真的没事。”
  凛花刚来到白翼山时,的确曾为了食材不足而绞尽脑汁,不过现在每当寅仙进城时,除了米之外还会带一些鱼、肉、年糕或红豆回来,有时候甚至是非常罕见的异国点心,不只是食物,现在凛花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寅仙买回来的,还有……
  “嗯?”
  阿白不断地用鼻子嗅着。
  “你身上好象有股怪味?”
  凛花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前。
  “没、没这回事。”
  “不不不!咱的鼻子可比狗还灵敏,我记得这种味道,究竟是什么来着……”
  “啊、你瞧!太阳快要西沉了呢。”
  凛花故意指着天空设法转移话题,接着她“咦?”的一声突然睁大眼睛。
  飘在都城上空的云彩中,有一朵正迅速地朝自己逼近。
  蓝色的云,如同生物一般……不对。
  “鸟?”
  正当凛花愣愣地低吟时,耳边同时听到微微的振翅声。
  看起来像朵云的其实是只青绿色鸟儿,宛如庞大的鹭鸶。
  大鸟瞬间就来到白翼山上空,用力地拍着翅膀飞过楼台上方,并降落在府邸围墙内。
  “唔……”
  阿白像看到害虫似的,露出厌恶的表情。
  “咱讨厌那家伙。”
  那家伙?
  在鹭鸶的上面乘坐着一个人。
  东株国和临近各国贸易频繁,在首都天苑有许多异邦人出入,整齐规划为棋盘状的都城里也有异邦人专用的区域。
  因此,在都城里遇上金发之人并不稀奇,尤其是南国或西城出身的舞娘更多为金发碧眼的美女,在酒肆中深受醉客喜爱。
  凛花也曾数度从马车中看到金发舞娘及肤色不同的人,姑且不提住在嘉州乡下时,现在凛花就算看到头发或是肤色不一样的人也不觉得讶异。
  不过,当凛花端茶到寅仙的药房近距离看到客人时,还是会暗暗吃了一惊。
  这位客人的头发为青绿色,一直从肩膀垂放至腰部,乍看之下虽然像黑色,不过和发色乌黑的寅仙站在一起时,可明显看出两者的差异,那是有如天候恶劣时的海水颜色。
  修长的身材披着类似道袍的服装,或许是穿着打扮的影响吧,他给人相当严肃的印象。
  年纪约莫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吧,或许是眉间那些细小皱纹的关系,让人觉得年纪应该要再大一些,他盯着凛花的浅灰色眼睛给人一种纯净感。
  “她是人类的女孩吗?”
  然后他用比寅仙更为冷淡的语调说道:
  “除了那个傻愣愣的野兽之外,你还真难得会让人陪在身边,还是说,寅仙你终于对女人开窍啦。”
  他走进凛花,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不过,看来是我弄错了,原来只是个下人呀。”
  他竟然以轻蔑的语气嘲弄凛花,凛花七得鼻头一皱,啪的甩开对方的手开口说道:
  “我才不是下人呢!”
  “难道是寅仙的女人?应该不是,就算他再怎么不完全,对自己视为情妇的女人也不可能碰都没碰就把她晾在一边。”
  他说寅仙‘不完全’,这意味着什么?凛花歪着头思索,过了不久就僵在那儿,脸蛋变得越来越红。
  “才才才才……”
  “柴火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他没碰我?这种事你才不可能知道呢!”
  凛花装腔作势地抗议着。
  男人或许是看穿了凛花的虚张声势,也或许是对凛花失去了兴趣,对她不屑一顾,只是浅浅地笑着。
  凛花的脸蛋越涨越红,双手紧握着拳头。
  真懊恼,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败给了对方,随意凛花非常非常懊恼。
  他是谁?既然乘着青鹭而来,就绝非普通人类;既然会前来寅仙的府邸,或许是来和寅仙取药的。
  难道他也是妖魔吗?
  可是他的气息跟凛花接触过的妖怪不太相同。
  可以确信的是他并非人类,然而为何会觉得有点熟悉呢?
  一直默不吭声的寅仙终于开口了。
  “大哥!”
  这是对执勤长辈的敬称,尽管寅仙刻意这么叫,却显得有点疏远,接着整个人倚靠在墙上的寅仙缓缓地站起身来。
  “你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哼~~明明许久未碰面,你却马上赶我走,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一切我们不是经常把酒言欢到天明吗?”
  “那已是过往云烟,我跟你的关系已经不同于以往。”
  “这又是谁造成的呢?”
  “……”
  两人之间的凝重气氛一触即发,凛花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再继续待在这儿。
  “我先告退了。”
  凛花鞠躬作揖行过礼之后,准备离开药房,可是……
  “等等!”
  男人却突然伸出手来抓住了凛花的手腕。



  “你、你要做什么?”
  “难得有机会在这儿遇上人类的女孩,这下正好,寅仙,这个小姑娘可以送给我吗?”
  “大哥!”
  寅仙抬高了嗓音叫道,但是客人的手不仅没有放开凛花,反而握得更紧。
  “好痛!你快放手!”
  “不放,我有权带你走,因为寅仙他……”
  “我叫你放手……别欺人太甚!”
  凛花举起单手使劲地往上一挥,原本想狠狠地甩对方一个耳光,没想到男人却巧妙地闪开猎人凛花扑了个空,可是在那之后……
  “疾!”
  寅仙用右手中指往对方一指,刹那间男人大呼不妙赶忙放开凛花,抱着右手蹲下身去。
  似乎非常疼,男人的肩膀微微颤抖。寅仙将手放下,咬着嘴唇,彷若哀伤又似痛苦,他用着凛花从未见过的复杂表情瞪着对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凛花提心吊胆地窥视那名男人。
  “……你要不要紧?”
  “是在翠龙山学的仙术吗?你还真欢迎自己的兄长呀!”
  凛花瞪圆了眼。
  兄长——他是寅仙的亲哥哥吗?
  “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请回吧!”
  寅仙又再度露出痛苦的神情,男人却嗤嗤地窃笑说道:
  “看来现在的我对你来说是个烫手山芋。”
  男人站起身来护着手腕,痛苦地瞄了寅仙一眼,接着走出药房。
  凛花终于回过神来。
  “等等,我帮你上药!”
  “凛花,别理他!”
  寅仙出口制止凛花。
  “那不过是个小法术,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明明可以避开却故意不闪躲,他是为了让我产生罪恶感才故意接下攻击的。”
  “你在胡说什么?他看起来似乎很疼呀!我不管你们的感情有多差,总之不该将一个受伤的人赶出去,更何况他还是你的兄长呢!”
  凛花摇摇头看着寅仙,寅仙的黑色眼眸就像覆盖着一层膜一样暗淡无光。
  唉~~凛花心想,他又露出这种表情了。
  “寅仙,你怎么了?”
  凛花问着。
  “你说我怎么了……”
  寅仙默不作声,凛花只好叹了口气,拿起方才替白猿疗伤的膏药及一些干净的布快布离开药房,追在客人的后头。
  院子里一片骚动吵闹不已,俨然像是鸡笼内跑进一只猫儿似的。
  实际上在嘎嘎叫的是只大鸟,而追着它跑的是匹天马。
  男人乘坐而来的灵鸟正被变回兽形的阿白追着到处跑,灵鸟发出凄楚的叫声在庭院内四处逃窜。
  ‘可恶的家伙,咱看到你和你的主人就是不爽!你们每次来包准没好事,快给咱滚出去!’
  只见青鹭歇斯底里地惊叫着。
  ‘住手,你这只野蛮狗!你根本不是什么天马,不过是只狗罢了!住手~~!不准碰我的羽毛,会沾上狗臭味的!’
  ‘你对自己的羽毛这么自傲啊?咦?青鹭的羽毛应该是纯绿色的吧?像你这种竹叶色羽毛的青鹭咱可是前所未闻、前所未见呀!’
  ‘少见多怪,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看你就是只笨狗嘛!大笨狗!’
  ‘……你说什么!’
  阿白用力挥舞着巨大的手掌,而青鹭用比青色更接近彩虹色的翅膀在半空中飞舞。
  “阿白!你快住手!”
  凛花大声喝止,紧抱着阿白的脖子制止他的动作,然而阿白还是张大了嘴露出牙齿出声威吓,鹭鸟则是瞪着阿白一步步地往后退。
  “结束了吗?”
  稍早那位客人像是在等闹剧结束似的冷冷地说完之后,便开始走近向青鹭。
  “等、等等!”
  凛花想也不想就开口叫住对方。
  “请让我帮你看看手伤吧!”
  客人虽然感到意外,却还是乖乖地卷起袖子。
  右手腕的地方已经变紫肿了起来,看来内部血管已经破损瘀血。
  “好严重……”
  凛花不由得咽下一口口水。
  “这附近就有口井,让我帮你冰敷一下,包扎完伤口再回去吧。”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呀,凛花,没必要对他这么好,咱可是清楚得很。’
  “阿白你先安静点。你要是不处理伤势,搞不好等会飞到一半就会痛得摔下来喔。”
  “我会摔下来?你这小姑娘说的话还真是有趣。”
  男人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便骑到青鹭背上。
  “等等!冰敷一下也好,寅仙……他一定也是这么希望的呀。”
  凛花的脑海中浮现出寅仙方才的神情,施完法术后,寅仙露出哀伤的表情,好象很痛苦,其实寅仙根本不想伤害他的,一想到这儿,凛花便难过得快落下泪来。
  见凛花紧咬着下唇默不作声,男人似乎改变了心意。
  “那就麻烦你了。”
  说完,他离开了青鹭,凛花终于放下心来。
  “阿白,不可以跟人家吵架哦!”
  凛花嘱咐过阿白之后,领着客人走向厨房。
  凛花利落地打了一桶冷水上来,将布浸泡过冷水之后敷在客人的手腕上;换过布后,又再度汲水,不时用冷水直接冲洗手腕,卖力地为他冷却伤势。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凛花的一举一动,接着凛花开口询问始终悬在心中的疑问。
  “那个……什么叫仙术?寅仙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他施展了可瞬间阻断对峙者气脉及血脉的法术,被施术者会感到强烈的麻痹感。”
  “寅仙为什么会这样的法术呢?”
  “他是托付给翠龙山洞府的仙君抚养长大的,除了丹药知识之外,同时还习得了许多奇妙的仙术。”
  翠龙山是位于东株国极东的山脉,它紧邻大海,海中有座与翠龙山形状雷同的蓬莱岛。
  传说中,有位名叫“翠风真君”的仙人住在那儿。
  立志成为方士的人必须先登上那座翠龙山,在修行结束之后再直接从真君手上获得卷轴证书。
  “你都没从他那儿听过我的事吗?”
  凛花无精打采地说道:
  “好象是。”
  “你果然不是他的女人,那么,你又是为了什么待在他的身边?”
  “因为我喜欢他,因为喜欢,所以认为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好,可是……”
  “并非如此吗?”
  凛花点了点头。
  “我实在弄不懂寅仙到底在想些什么?想要什么?这些我都无从知晓……”
  凛花根本不清楚寅仙究竟是何方神圣,连他的出身背景都不得而知。
  如果能再多了解寅仙一点就好了,凛花并不在乎他是什么样的半妖,对她而言,那个雨夜见到的才是真正的寅仙,其他的事皆无关紧要。
  然而,就算已经过了两个月,寅仙还是什么都没说。
  当他见到凛花时,偶尔会露出像先前那般不悦的表情,仿佛有道看不见的高墙挡在彼此之间,凛花亦不知该从何开口。
  凛花喜欢寅仙,她将自己的感情告白,也认为寅仙或许是接受了自己的心意才会前来迎接自己返回白翼山,然而……
  或许是她会错意了。
  凛花知道寅仙是一位极为温柔体贴的少年,或许是他生性体贴,才会同情拼了命爬上山来向自己告白的凛花。
  跟他告白这件事仿佛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凛花只是在这座府邸工作及生活罢了,这么一想,要说凛花是下人或是同住者也不为过。
  况且,两人并无增进彼此感情的良机,寅仙终日待在药房中,就算偶尔会出现在其他房间,也总是读着看来相当难涩的书籍,除此之外便是外出;说起来,凛花和阿白相处的时间反倒比较长。
  近来,凛花甚至觉得寅仙在躲着自己。
  寅仙并未爱上自己,而是可怜自己,所以才会无意识地对凛花筑起一道墙,好当作他的避风港吧。
  “真是前途多舛呀!”
  可是不能轻言认输。
  因为凛花早已下定决心要积极过活,好好地谈一场恋爱。
  不知从何时起,凛花不断流露出各种不同的表情,男人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凛花。
  “你……”
  高说点话才是,于是凛花慌忙地开口说道:
  “小女名叫招凛花,来自嘉州。你呢?”
  “我叫仁方。”
  “仁方是寅仙的兄长吗?”
  “我和他只有一半的血缘相系,因为我们同父异母。”
  “寅仙说,你是故意不避开他的法术的。”
  这位名叫仁方的男子不禁轻皱眉头。
  “并非如此。”
  “也是,再怎么说也不会有人故意让自己受伤嘛。”
  “他施的法术些微地偏离了目标,想必是故意的吧,并不是我没有避开他的攻击,而是我刻意被他命中的。”
  凛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接着仁方说:“你瞧!”并掀开覆盖在手腕上的布。
  红肿已经消失……不,他的手腕完全没留下曾经红肿的痕迹,凛花看到的是一只和自己一样白皙的纤细手腕。
  “所以我早跟你说过了,根本无须疗伤,对我而言,那只是雕虫小技,就像被虫子叮到一样。”
  仁方压低嗓门继续说:
  “对寅仙来说可就不同啰!即便是轻微的小伤,只要我受点伤他就会难过得不得了。”
  “你既然这么了解他,又为何要这么做?”
  仁方闷不吭声,空中突然又传来青鹭的凄惨叫声,仁方说完后马上站了起来。
  “小姑娘,谢谢你帮我疗伤,请你自己好好加油,让恋情开花结果吧。”
  “那当然。”
  凛花用力地点点头之后,对方笑了。凛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是因为坐太久脚麻了?还是因为对方那温柔的笑容而看傻了眼?
  当凛花意识到这件事时,她的身子已经靠在仁方的胸膛。
  “对不起!”
  凛花赶忙道歉,但是当她想用自己的双脚稳住身子时,仁方竟然紧紧地抓住了凛花的两只手腕。
  “你、你怀里藏着什么?”
  仁方的神色极为恐怖,凛花吓得想要往后逃,却因为两只手腕被对方牢牢地抓住,根本无法动弹。
  “快拿出来瞧瞧!”
  他的口吻坚定得不容凛花说不,凛花吓得花容失色,点了点头将手伸入怀中。
  指尖碰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体。
  凛花轻巧地取出怀中物,手上拿着一个闪耀着柔美光泽的东西。
  原来是一块乳白色的玉——由三个环串成的手环。
  环上分别雕着太阳、月亮以及其他吉祥图案。
  仁方声音沙哑地问道:
  “你说你叫凛花?为什么你身上会带着这个东西?”
  “是别人送我的。”
  “寅仙吗?”
  “……是的。”
  仁方突然放开凛花的手,凛花稍微往后退,抬头凝视有着青绿色头发的男人。
  他闭上双眸紧皱眉头,接着开口说道:
  “哦~~原来如此。”
  仁方喃喃自语地张开了眼,灰色的眼眸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酷。
  “请问……?”
  ‘主子呀,我再也受不了了!’
  耳边响起拍打翅膀的声音及刺耳的叫声,青鹭飞了进来,仔细一看,她原本闪耀着美丽光泽的胸前和背部的羽毛几乎快被拔光了。
  ‘竟然有那么野蛮的狗,真是太可怕了,我想要迅速离开此地!’
  “……你骑起来好象不太舒服。”
  ‘太、太过分了!’
  青鹭哽咽地放声大哭,仁方不耐烦地吸了一口气后跨上青鹭。
  他由高处往下看着凛花,迟疑片刻后开口说道:
  “有时间不妨到我的石屋走一趟。”
  “咦?”
  “你不是说不了解寅仙吗,我的石屋就在南丽山上,你要是来拜访我,我便会教你得以完全了解寅仙的法术,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理解他的苦恼或喜乐。”
  “什么方法?”
  “来了就知道!”
  仁方轻轻地拍了拍灵鸟的脖子,披着七色羽翼的鹭鸟迫不及待地凌空而去,并神速离开了白翼山,转瞬间就消失在南方天际。
    3
  凛花快步走过桂花飘香的小径,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红,野鸟成群结队地返回山林之中,晚风轻轻吹拂,枝叶柔和地随之舞动,仿佛在迎接野鸟们归巢似的。
  今天的晚饭较难准备,因此凛花耽搁了一些时间,晚霞已经浓得化不开,凛花几乎是用跑的,但是来到楼台前却突然停下脚步。
  凛花看到一头随风飘逸的黑发,还可以看到伸出来的脚上穿的鞋。
  “寅仙……”
  尽管凛花想要开口问:“你在这儿做什么?”却又赶忙闭上嘴。
  因为寅仙躺在长椅上睡着了。
  他的膝上摆着竹简,那是已经发黄的竹片串成的书册,是在纸张发明以前的东西吧?可以见得是相当古老的书籍,竹简上的文字也和凛花看过的字不大一样,长长的竹简一直垂至地面,其尾端在地面上折了好几折。
  凛花蹑手蹑脚地靠近长椅,紧盯着熟睡的寅仙。
  寅仙的睫毛好长,眉宇间比醒着时还要柔和得多,看起来更像女孩子了,从脸颊到尖巧下巴的线条相当柔美。
  凛花不由自主地想伸手摸摸寅仙的脸庞,一旦产生了这种想法就更是无法克制,于是凛花伸手在寅仙的面前试探性地晃了晃。
  睡得非常沉,近来药房的灯火总是点到三更半夜,想必是睡眠不足吧。
  (一下下就好……)
  凛花悄悄地将手伸向寅仙,最后还是打退堂鼓,她不想吵醒寅仙,没想到准备缩回的手却突然被他紧紧抓住。
  寅仙用他还未对焦的眼睛及紧绷的臭脸看着凛花。
  凛花吓了一跳,小声地说了声:
  “……早!”
  “……”
  寅仙那乌溜溜的眼睛眨了两三下,才如大梦初醒似的开口问道:
  “你在看什么?”
  “咦?”
  “你一直在看我吧……看到了什么?”
  凛花被寅仙问得哑口无言并心想,总不能对着一个男孩子说:“因为你很漂亮,所以我才会不小心看呆了。”
  “我看你睡得很甜,对不起,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寅仙仰起头,将手放在额上。
  “不……”
  “做噩梦了?”
  “我梦到过去的事。”
  “过去的事是噩梦吗?”
  寅仙慢慢地抬起头来,凛花则认真地看着寅仙。
  自仁方离去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凛花心想,结实寅仙有话要说,应该也会趁现在吧。
  结果,寅仙还是没有做出什么表示,然后凛花终于按奈不住性子开口闲话家常,每次都是这样。
  “今天的晚膳是豆腐炒芥菜喔。上回你买了许多大豆回来,所以我就试着做了豆腐料理,甜点则是薄皮包子,里面包了栗子泥,从前,我娘常在秋日做薄皮包子给我吃……”
  凛花话才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寅仙突然将凛花搂进胸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他在凛花的耳边低语:
  “或许你早忘了,不过,你不是曾向我告白吗?”
  凛花睁大了眼,摇了摇头。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那么,为什么一见面就谈吃饭的事情呢?”
  “因为……”
  凛花词穷了,两人陷入一片沉默。
  这可怎么办,心脏怦怦作响,这回跳得比告白时还大声,说不定连寅仙都听到了。
  寅仙喃喃自语道:
  “既然你说喜欢我并待在我身边,那应该还有比煮饭或在药房帮忙更该做的事,我们不如就这样回房吧?”
  他的手抓着凛花的衣领,在她耳边吐着炙热的气息,嘴唇碰触着凛花的耳朵,当凛花回过神时,一股热意从耳边蔓延开来,脸也变得通红,寅仙的唇从凛花的耳边滑落至颈项上。
  “……寅仙。”
  “嗯?”
  “你身体不舒服吗?”
  寅仙停下动作,缓缓地离开凛花身边。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这不像平常的寅仙。”
  “平常的我?”
  黑色眼眸闪闪发光,无法从眼神猜出他的思绪。
  “什么叫平常的我?你又自认多了解我?”
  “大概是……一无所知,因为你什么都不愿告诉我。”
  寅仙的秘密——半妖之血脉。深蓝色眼眸、银色肌肤、腾向空中的龙,此外,乘着青鹭出现并自称为他兄长的男子还说寅仙曾在翠龙山的仙人门下修行。
  寅仙眯着眼睛问道:
  “你很想知道?”
  “若我开口问你,你愿意告诉我吗?”
  “……”
  凛花露出微笑。
  “我不会问的。”
  寅仙脸上露出既放心又居丧的神情。
  “我的确并不是非常了解你,不过,我相当了解最重要的一件事!”
  “什么事?”
  “寅仙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人。”
  “我是个温柔体贴的人?”
  寅仙自言自语地反复说着那句话之后,突然笑了起来,凛花未曾见过寅仙如此放声大笑,一股凉意从背脊窜升至脑门。
  “……寅仙,你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
  “你的大眼睛难道是装饰品?你说谁的表情很可怕呀。”
  寅仙的脸上确实挂满笑容,但是眼底却毫无笑意。
  “你在生气。”
  “不,我没有生气。”
  “才不呢,你的确在生气,寅仙一定是……从我回到白翼山以来,一直都在生闷气吧。”
  因为寅仙动不动就发怒、经常说话挖苦别人、对人总是冷若冰霜,还以为他在刻意跟凛花保持距离时,却又会突然做出像方才那般反常的举动。
  “为什么?寅仙后悔带我回到这儿吗?”
  夕阳逐渐西垂,东株国的至宝——形状美丽有序的都城被金黄色的彩霞保卫,浮现出紫色光影。
  寅仙望着都城的侧脸,因为逆光看来有些阴沉。
  “……后悔的人应该是你吧。”
  寅仙低声诉说。
  “我?”
  “为何不把那个戴起来?”
  他修长的手指指着凛花的胸前。
  原来,寅仙在指那个由三个环制成的手环呀!
  一个多月以前,凛花收到了那个手环。
  那天,寅仙一如往常地前往街上卸药,返回山上之后,他将凛花装有许多食材的竹篓摆在厨房里。
  在整理食材之际,凛花发现竹篓底下有个手环,于是凛花随即追了过去,向寅仙询问有关手环的事,然而寅仙只是冷冷地说了声:“给你。”然后,凛花还来不及回神,那些受伤的妖怪就跑近来了,凛花再也没有机会向寅仙问个清楚。
  “……看起来似乎很昂贵。”
  凛花腼腆地说着。
  手环用天然玉石精雕而成,就算是在都城价格也不便宜,虽然大部分的玉石皆被称为软玉,但是其实它的硬度仅次于金刚石,像凛花手上的手环就是由三个大小稍有差异的玉环加工过后,再组成而成的,手工之精巧绝非一般玉石工匠所能比拟。
  老实说,这么精致漂亮的饰品和凛花现在的生活一点也不相配,万一掉入锅子或清洗抹布的盆子里摔坏了可没法子修好。
  不,比起这些借口,凛花不戴手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
  “我打算将这个手环还给你。”
  凛花将手环拿给寅仙,寅仙不快地蹙眉头。
  “为何要还我?”
  “因为我不知该用什么理由收下它。”
  “这未免太奇怪了吧?男人总会送些东西给自己喜欢的女人。”
  的确,一想到那是寅仙送的礼物凛花便相当高兴,但是她有时却无法率直地感到欣喜,所以才没有大方地戴在手腕上,亦无法将之洒脱地收进抽屉,因此决定随身携带,如此一来或许还可以找机会还给寅仙。
  眼前正是个绝佳时机。
  凛花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寅仙,尽管觉得由自己主动开口有些难过,不过她还是提起勇气说道:
  “寅仙,你不用再骗我了。”
  “骗你?”
  “寅仙根本就不喜欢我!”
  “没这回事。”
  “那么你为何不亲手将礼物送给我呢?不管你想说什么都好,只要你能直视着我的双眼就够了!”
  即使只是送朵小花、即使只是冷冷地开口说声话,凛花便能高兴得飞上天。
  寅仙眨了眨空洞的双眼、嘴巴微张,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不过视线却很快地从凛花身上移开,凛花觉得自己从寅仙冷漠的态度上得到了答案,难过得泫然欲泣。
  可是她还是忍住了。
  凛花暗自责备自己,打从一开始就只是自己单方面爱恋人家罢了!她一直鼓励自己要坚强、必须坚强,为此她咬紧牙关一路走来,没想到遥望都城方向的寅仙接着竟然说出令凛花更加心痛的话。
  “你要是乖乖待在那儿,就可以过着如公主般富贵生活吧……”
  凛花气得满脸通红。
  “所以,寅仙是为了要弥补我才送我手环的吗?”
  从未对人发过脾气的凛花既然气到肩膀不断颤抖。
  “胆小卑鄙的家伙!”
  寅仙惊讶地回过头来。
  “别把无法和我谈恋爱的愧疚,用我所舍弃的东西来蒙混过去。”
  “凛……”
  凛花怒气冲冲地双手紧抓寅仙的衣领,用力地往下拉。
  她拼命地挺直了腰杆,将自己的脸贴近寅仙的脸庞,没想到一不小心动作太大,额头竟然撞上寅仙的鼻梁,凛花口中喊着:“好痛!”并再度对准目标,将自己的唇瓣覆盖在寅仙的唇上,在还来不及感受到对方体温的时候,就立刻离开寅仙。



  寅仙捂着鼻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凛花。
  “不会吧,刚才那是……”
  “当然是接吻啰!”
  “……”
  “就算你不喜欢我,我还是喜欢你,为了让你喜欢上我,我会努力加油,当寅仙喜欢上别人的时候,我便会毫不留恋地离去,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在你容许的范围内,我想待这自己想待的地方。”
  凛花挺起了胸膛。
  “不用可怜我,也别故意做些惹人厌的事。”
  凛花抛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那儿。
  结果,凛花还是未将手环还给寅仙,直到回到府邸,她才发现手上还抓着手环。
  说什么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呀!
  寅仙深深地叹了口气,用力地将竹简丢到桌子上。
  那就叫做接吻吗?她根本什么都不懂嘛!住在城外的小女还懂得还比她多。
  她对和男人同住一屋檐这件事一点自觉都没有,凛花只是忙着打扫、煮饭和帮忙寅仙的工作而已,和寅仙面对面时,总是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她也太天真了吧。
  “……毫无女人味。”
  寅仙抚摸着疼痛的鼻子抬头看着天花板。
  朝阳洒入药房中,结果寅仙就在药房中度过了一整晚,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在埋头炼制丹药时,还曾连续三天三夜不曾踏出药房。
  摆在桌子上的竹简是从前翠龙山的仙人送给他的。
  上头记载着各种灵丹妙药的炼制方法,是流传于方士间的梦幻书简‘仙丹纲目书’。
  寅仙望着被朝阳照得越来越明亮的天花板自言自语道:
  凛花的确尚年幼,但是可以把她当作小孩吗?
  (寅仙根本就不喜欢我!)
  凛花在寅仙的眼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老实说,寅仙自己也不知道。
  我真的需要凛花吗?为何我会千里迢迢地接回一个一度离开自己的小女孩?
  寅仙一想到这儿就不禁打住了。
  他心里有某一部分不愿再继续探究下去。
  寅仙对自己的心情缺乏自信,他没有相当的自信能完全接纳她,并负起一切责任,假使她还留在都城,便会成为皇帝的贵妃享尽荣华富贵;而寅仙却将凛花接回白翼山,这么一来她等于是抛弃了家人和一切,这不禁让寅仙感到内疚……对,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凛花。
  (别把无法和我谈恋爱的愧疚,用我所舍弃的东西来蒙混过去。)
  真是败给她了。
  寅仙无意侮蔑她。
  凛花用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清楚地看破寅仙的迷惘。
  当她用那双眼直视着自己的时候,寅仙就会很想逃开。
  因为那是双过于坦率、天真、一眼就可看破需情假意的眼睛。
  干脆让对方讨厌自己,搞不好这对彼此来说都比较轻松,所以寅仙才会用力将凛花搂入怀中,结果……
  凛花丝毫没有退缩。
  寅仙靠在椅背上凝视着房门心想,不久之后凛花或许就会打开房门,笑盈盈地走近来,届时自己又该做何反应才好呢?
  觉得日常生活完全变了样而感到困惑的人或许并非凛花,而是寅仙吧。
  在与平时一样的时间传来脚步声,然而来者并非凛花。
  “寅仙!”
  打开房门的是阿白,看到阿白焦急的神情,寅仙直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凛花出事了吗?”
  “没错,她不见了!”
  寅仙马上站起身来走出房门,阿白紧跟在后,大声嚷嚷道:
  “早上咱到厨房去瞧瞧,却没见着凛花,接着就到房里找她,可是她也不在那儿,咱找遍了菜园、楼台和整座府邸都不见她的人呀。”
  寅仙默默地绕到东侧厢房,用手拉开凛花房间的房门。
  房门砰的一声大力敞开,原来凛花忘了锁上窗户,冷风不停吹进房里。
  房内打扫得井然有序,寝具也叠得整整齐齐。
  桌上摆放着看似字条的东西,拿起来一看,确实是凛花的字,信上写着:
  ‘我暂且回父亲家中,请别担心,’
  最后还加上“再见”两个字。
  阿白准备追上去,但是寅仙却大声追问:
  “你要去哪里?”
  阿白在房门前停下脚步。
  “当然是把她追回来呀!她应该没笨到在半夜出门吧,所以现在追上去一定赶得及。”
  “追到了又如何?”
  “当然是带回山上来呀!”
  “是她自己决定离去的,去追也是白费工夫。”
  “……你说什么?”
  阿白气得全身的白色毛发都竖了起来,大声地问道:
  “寅仙,你真的这么想吗?你可知道她有多么烦恼?咱知道她之所以离开,一定是因为烦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你实在太冷血了……”
  “我这么做都是为她好”
  寅仙小声地说着。
  “她是人类,凡人女子本来就不该和我们这些妖怪同住。”
  “为什么现在才说这种话!”
  阿白呲牙裂嘴地吼着:
  “别忘了!上次凛花离开时,是你自己下山去接人家回来的。”
  “我没有忘记。”
  “那又是为什么?要是无法接纳人家,当初就应该要放手呀!不打算爱人家的话,为什么把人家留在身边!”
  “……将她留在身边比较舒坦。”
  寅仙痛苦地呢喃道:
  “心情舒坦多了,因为,她生性开朗……”
  笑脸迎人、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有时候虽然很淘气,但是待在身边却令人心情愉快,因为,这些都是寅仙所欠缺的东西。
  “阿白不也一样吗?不知不觉中,我们都被她那开朗的个性吸引,希望投入她那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怀抱着,问题是,这根本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不,咱很清楚,你在害怕。”
  阿白瞪着寅仙。
  “你认为,既然彼此不可能有结果,不如早点放手还比较轻松!事实上,你是害怕对方知道你的身世吧!你害怕凛花知道你的身份后,脸上会失去笑容,但越是将她留在身边,你就变得越是不想和她分开,所以你才打算趁现在赶走她。”
  阿白气的呲牙裂嘴,暴跳如雷。
  “……咱从很久以前就看不惯了你这个坏习惯!”
  轰!房中突然冒出一阵白烟,阿白化为白兽,跳出窗外飞奔而去。
  寅仙依旧动也不动地呆立在房中。
  他看着敞开的窗户缓缓地踏出一步,心想是否该一同去追回凛花。
  然而他终究是摇了摇头,走回房内。
  寅仙来到走廊上,就在刹那间……
  走廊尽头的房间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房门轧然开启。
  ‘你这家伙,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耳边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
  “是谁?”
  ‘嘿嘿嘿。’对方压低声音笑着说道:
  ‘别再欺骗自己了,若是放下那个孩子,你必定会苦不堪言的,皇子。’
  门后阴暗处突然出现一名驼背的姥姥,尽管她的头和脸奇大无比,但是她就算挺直了背脊,身高也顶多只到寅仙的膝盖边,她那头暗淡无光的灰色头发散落在地板上。
  “你是蓬莱的人吗?”
  “不。”姥姥否认,寅仙就算离她有点距离,仍可嗅到一股刺鼻的野兽味。
  “……是狐狸精呀。”
  人们将长命并具有魔性的狐或狸唤作‘狐狸精’。
  “叫老身娥瑛吧。”
  姥姥说道。
  “连劳神这种不识玉皇大帝恩赐的黑暗子民都可看穿你的烦恼喔!起无须再伪装了。”
  姥姥露出黄色大牙笑了出来,似乎看透一切地接着说道:
  “你呀,一定很想对那位小姑娘说,请包容像我这样的存在对不对呀?”
  白翼山处处险峻,果然不出阿白所料。凛花是等到天亮后才动身离开府邸的。
  阿白一会儿在高空飞翔,一会儿下降得几乎贴近山壁,终于在陡峭的悬崖上找到凛花。
  ‘……等、等一下!别乱来!’
  凛花双手合十,禁闭着眼睛站在悬崖边。
  她难道想要跳下去吗?
  为何要做这种傻事!阿白赶忙降低高度飞到凛花跟前,或许是用力过猛,也或许是体重的关系,阿白竟然将悬崖壁撞掉一大块,岩石不断地滚落山谷去。
  “这不是阿白吗?”
  凛花慌忙地睁开眼睛。
  “怎么啦?喘成这样。”
  ‘还问咱怎么了?你竟然会做出寻短这种蠢事。’
  “寻短?你说我?”
  ‘……不是吗?’
  仔细一看,凛花已经退后好几步离开悬崖边,若她真想寻死的话,早就跳下山谷了。
  “我才不会寻短,我还要活到一百岁呢。”
  凛花粲然一笑,从她脸上根本看不出丝毫忧伤,阿白松了一口气,疲累地跌坐在地。
  ‘……那你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是要干嘛?’
  “向神明祈祷呀!”
  ‘……神明?’
  对了,凛花刚才确实双手合十,面向天空。
  朝着西边的天空拜拜。
  阿白突然怀疑,说不定这个小姑娘已经看透一切了吧。
  “走吧,阿白是为了送我下山才追上来的吧。”
  ‘才不是……咱、咱呀~~咱觉得不能就这么让你回家去……咱也不知道原因,总之,咱就是这么觉得。’
  凛花睁大眼看着阿白,阿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不,仔细想想,这么做说不定比较好。的确,现在就离开的话,咱们还可以恢复彼此原有的生活,好吧!咱也是条汉子,干脆送你下山吧!不是送到山下,我要直接送你回家,上来吧!’
  “哎呀。”
  然而凛花却吞吞吐吐地说道:
  “……真伤脑筋。”
  阿白见凛花眼神游移不定,似有难言之隐。
  ‘怎么了?’
  “……因为,我根本不是要回家。”
  ‘可是,字条上明明写着……’
  “会这么写是不希望你们为我操心,事实上,我打算去南丽山一趟。”
  ‘你说什么~~?’
  阿白发出一声狂叫,把附近的野鸟吓得振翅飞去。
  南丽山乃耸立于东株国西南方之灵山,而寅仙那同父异母的兄长仁方就住在那座山上的宫殿里。
    4
  南丽山距离首都天苑有百里之遥,无论是脚程多快的马,也至少要花个十来天才能抵达那儿。
  当然,凛花想靠自己的力量前往,她估计只要把来到寅仙府邸前身上穿戴的嫁妆卖了,应该付得起马车及客栈的费用,才擅自出发的。
  不过借助了天马之力,一路上轻松多了,凛花甚至开始怀疑,光开一己之力是否真的到得了南丽山。
  白兽只要拍拍翅膀便可飞越无数险峻无比的山陵、山路及河川。
  “阿白,真的很谢谢你。”
  仿佛在追逐云朵似的,朝着南方前进的白兽以嘶鸣回应。
  ‘……咱知道的,你呀,不是光说不练的人,而且具有相当的行动力。’
  凛花被说得满脸通红。
  阿白继续往前赶路,尽管距离地面很遥远、强风还把凛花的身子吹得摇摇欲坠,但是凛花却一点也不害怕。
  因为在空中翱翔的阿白四肢非常强健,背相当宽广,纯白的绒毛十分温暖。
  凛花在中途要求阿白暂时降落在人烟稀少的山间,希望让阿白歇歇脚。
  当时阿白苍劲开口问过:
  ‘你是为了打探寅仙的事才前往南丽山的吗?那么问我不就好了!不需要千里迢迢地跑去找那个坏心肠的家伙,事实上,寅仙的真实身份是……’
  “不、不是这样的!”
  凛花慌张地制止阿白继续说下去。
  “我前去南丽山是希望能求得永远喜欢寅仙的方法。”
  ‘什么意思?’
  “我太任性了。”
  凛花满脸自嘲地露出苦笑。
  “不管寅仙怎么想,我还是希望能留在寅仙身边,不过我却一点都不了解他,要知道他的身份并不困难,然而,我认为这并不算是真正了解寅仙。”
  仁方曾说过,只要凛花前往南丽山,他便会教她理解寅仙苦恼或喜乐的法术。
  ‘你真是个大笨蛋!’
  阿白赌气地嘟囔着。
  ‘你呀!平时看起来笑嘻嘻的,没想到革新竟然这么别扭,就是因为你老是一个人默默地做饭,打扫那些根本没在使用的房间,所以才会胡思乱想呀!’
  “或许是吧。”
  ‘果然被咱料着,早就跟你说过,不需要那么认真打扫,你可以多玩玩,像个女孩子家梳妆打扮,偶尔让咱带你下山看看戏,也可以学学乐器呀!不想一个人玩的话,咱可以陪你玩,和你比赛抓老鼠什么的,这样你喜欢吗?’
  阿白逗得凛花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扫先前的阴霾,凛花对眼前这善解人意的白兽感到无比感激。
  “阿白呀!老实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凛花认真的神情让白兽的身体大大地抖了一下。
  ‘……呐,咱不准你再随口说什么喜欢咱了。’
  “嗯,阿白,我已经仔细想过,假使有一天阿白饿得不得了,我愿意让阿白吞下肚喔。”
  ‘咱早就说过咱不吃人类的肉,喂,你干嘛说这些呀!’
  “因为,我除了这个身子之外一无所有,不知该用什么东西来答谢阿白呀!”
  ‘……不用了啦!’
  阿白别过脸去,接着反复呢喃着:
  ‘不用谢啦,你呀,只要维持现在这个样子就好。’
  阿白再度让凛花坐到背上,开始腾向空中。
  当辽阔的视野中出现呈现黑色块状的目的地时,已经是太阳西沉的时刻。
  远远望过去,那座山俨然像把坏的梳子,又像一把歪斜的楔子,更像倾斜的尖塔群。
  南丽山。
  阿白朝着山顶振翅疾飞。
  初秋的天空略显寒冷,太阳下山时吹起的冷风不断地拍打在凛花的脸庞上,凛花屏住呼吸,仔细地观察着越来越近的群山。
  群山静静地矗立在眼前,宛如一张水墨画,云雾缭绕的山头微微地透出一丝丝紫色光彩,越接近山脚,其颜色越深越浓。
  靠近一瞧,整座山是由好几座高耸的悬崖峭壁层叠而成。
  白兽徐徐地穿过悬崖峭壁之间,弯弯曲曲的断崖宛如蛇行,岩缝间生长着树木,色泽鲜艳的猴群正在枝条上穿梭自如,警戒着来访者的一举一动。
  崖下暗得宛如地狱,有时可见晃动的白影,那大概是瀑布吧。
  就在前方不远处有一块突出的大岩石,阿白像描绘弧线似的在岩石间穿梭前进,就在此刻,凛花突然惊讶地叫出声来。
  出现在凛花眼前的是一片离奇的光景
  那是一座湖。
  一座葫芦状的湖。
  一座大湖被隐藏在岩壁间横躺于此。
  环绕在四周的岩壁随处可见漆成朱砂色的梁柱。
  因为仁方说是‘石屋’,让原本以为只是栋小屋子的凛花对眼前的景象惊讶不已。
  这是一座巧妙运用自然屏障建造出来的‘堡垒’。
  面对湖泊,可从微微倾斜的岩壁间看见突出的屋顶及楼台。
  看起来像大门的地方站着一名头上顶着青绿色头发的青年:对方一看到凛花他们,便不慌不忙地举起双手,青年背后站着好几位宫中女官(女官又称宫官,指高级宫女,领有俸禄。)装扮的女子在一旁待命。
  ‘哼!’阿白发出了嫌恶的声音,降落在宫殿主人站立的位置。
  从阿白背上跳了下来的凛花虽然被‘石屋’的宏伟气势震慑,却不忘弯腰行礼,恭恭敬敬地向对方打招呼。
  “承蒙邀约,冒昧前来叨扰。”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明明是自己邀请人家来的,为什么还摆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呢!凛花才刚抬起头,就看到对方用怪异的表情看着自己。
  “打扰到你了吗?”
  “一点也不!只不过是我下了个赌注,假使你没来,我还打算忘掉在舍弟那儿看到的事,以及你和你身上佩带的那块玉的事。”
  “哦?假使我来了呢?”
  “就决定断绝兄弟情谊!”
  他灰色的眼眸闪闪发光,背后的阿白突然咆哮起来。
  ‘做什么?放、放开咱!’
  凛花回头忘去,看见两位女官打扮的女子已经架住阿白的脖子;另一个女子则将一颗浅桃色的珠子摆在阿白的鼻子前。
  ‘唔~~嗯……’
  阿白发出了奇怪的鼻声之后,整个身子跌在地板上。
  “阿白!”
  凛花想靠近阿白,却被另外两位女官反手架住,她还来不及开口抗议,一颗状似阿白闻过的珠子已经摆在面前,不断地散发出甘甜的果香味。
  “啊……?”
  眼前的景物突然变得歪七扭八,凛花只觉得双脚一软、身体一沉。
  “呵呵呵、呵呵呵。”耳边不断传来女人们的笑声,好几名面貌相仿的女子由上往下瞧着仰躺的凛花。
  “都怪你自己!”
  是仁方的声音。
  “你不应该过来的。”
                      ※
  黄栌的果实又称玉精,吃下其果实即可放松身心,有助于学习仙术,而服下芜菁种子则可延年益寿;肉桂及野蓟也具备长寿之效,若将风干的龟脑和丹药一起食用,即可将丹药功效发挥至最大。
  除了上述药材之外,寅仙的中药柜中亦摆放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药材。
  蛇毒、壁虎毒、蛙毒、蜂毒,只要用法用量得当,皆为止痛效果非常优异之药材。
  除此之外,还有各类铜化合物、黄金、石英、云母、水银,甚至连砒霜都收藏于其中。
  虽然说这都是些炼制仙丹的原料,但是寅仙鲜少炼制有长生不老供销的仙丹。
  他平常只为妖怪们开立处方药,或是研制一些药丸卖给街上的药铺。
  可是现在他将‘仙丹纲目书’摊开,并摆放在眼前。
  寅仙手上拿着天秤与小茶匙,他遵照书中记载仔细地测量分量之后,才将药材倒入捣药钵着。
  微量添加研磨成粉末的五色药草以作为阴阳无行之基础,然后摆到炉子上炼制。
  接着再利用汤匙舀出一半分量搓成五颗丹药。
  “哎呀呀!”自黑暗的角落传出了一道抗议声。
  “好无趣呀!老身可是快马加鞭地施展施土遁之术,特地从遥远的深山中赶来的!这儿没有机灵点的人出来招呼客人吗?”
  尘土漫天飞舞,然而寅仙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地说道:
  “我不可记得有请你来。”
  “老旧、狭窄、脏乱的府邸里就只有一个男人,连个美女都没有,酒也全都喝光了,以皇子殿下的身份来说未免太寒酸了吧!”
  “我只是一介方士,若你想喝美酒,显然是走错山头了。”
  “不不,不找你就没意义了。”
  这位姥姥一面摇着头,一面摇摇摆摆地走向寅仙。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吗?多年来,你始终放下身段,鞠躬尽瘁地为了我们这些妖魔治病,不知道解救了多少性命,王已被囚禁百年,在我们的心目中,你才是未来的……”
  姥姥本来还兴致勃勃地说着,然后突然拉高嗓音大叫:
  “你!你在做什么……?”
  她用长长的爪子指着寅仙。
  寅仙竟然用小刀划破自己的拇指,将鲜血滴入装着半碗药材的捣药钵着。
  鲜血马上和捣药钵中的药材相融。
  寅仙关上炉火,倒出捣药钵中的药材,又将之搓成五颗丹药。
  “哎呀呀!”姥姥吓得全身颤抖。
  “那是……那些丹药是……”
  寅仙微微一笑。
  “要试试看吗?”
  “别说笑了!”
  姥姥吓得往后倒退了好几步,接着杀杀杀地在地上滑动,躲回刚刚的地方缩成一团。
  她全身颤抖地远望着寅仙,心惊胆颤地问道:
  “你、你打算将那药丸用在谁的身上?”
  “……”
  寅仙将放在脚边的竹笼拿了起来,从里头传出些微的声响。
  里面关着数只老鼠。
  寅仙先将老鼠分成两笼,再将用曲麦揉成的外皮包住两种丹药,分别喂食关在竹笼着的老鼠。
    5
  弦乐声隐隐约约地传入凛花耳中。
  朦胧中,凛花愣愣地想着。
  啊~~原来自己已经回到都城的家中啦。
  终于离开寅仙府邸,回到父亲身边。
  因为这是绢布的触感,脸颊和手臂触摸到的是阴凉、柔顺的寝具,从生长的“嘉州”搬回都城父亲的家中时,凛花曾因寝具的材质差异而大为吃惊。
  身上穿的也是绢制的睡袍。
  然后是宽广的卧床。
  宽得足足可让三个成人……甚至更多人躺下吧。
  音乐声突然中断。
  “咦……?”
  凛花起身坐在卧床上。
  从天花板上方垂吊而下的帐子罩住了整张卧床,长长的枕头缀着金色中国结,纯白的被褥上罩着绣有凤凰图案的大红色被套。
  透过薄薄的帐子,凛花可以一览宽广的室内。
  上了漆的桌子旁摆着刻有牡丹图案的椅子,墙上挂着‘龙戏宝珠图’,墙边的橱柜也上了黑色螺丝,排列着象牙精雕的花瓶及黄金水器。
  凛花的意识越来越清醒。
  原来自己身在仁方的宫殿内。
  凛花与阿白都被仁方囚禁了。
  她突然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去,注意到身上穿的是件薄如蝉翼的绢制睡袍,
  “您醒了吗?”
  两扇房门随着招呼声轧然开放,不等愣在床上的凛花开口,两个女人便径自踏入房门。
  其中一位迅速地掀开帐子。
  “……等、等、等一下!”
  凛花脸色发青,赶忙躲到卧床的角落,可是另一位女官早已等在卧床的另一端。
  女官露出笑容,不慌不忙地抓住凛花的肩膀将凛花拖离卧床,看起来纤细修长的手腕和手指竟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怪力,先前那位女官走至凛花身旁,恭恭敬敬地举起替换的衣裳靠近凛花。
  他们或许是想替凛花更衣吧。
  凛花在都城时的确过着公主般的生活,有许多侍女伺候,可是更衣仍由自己来打理。
  凛花惊慌地甩开那名女官的手,绕到桌子的另一头。
  “……我、我自己来就好!”
  两位女官对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其中一位女官“哎呀呀”地叹着气,撅起朱红的嘴唇,然后将双手放至嘴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凛花惨叫一声,她的脚边既然卷起一股旋风,同时,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睡袍一下子就被褪去,从凛花的头上飞走。
  睡袍轻飘飘地漂浮在半空中,随即掉落至女官手中。
  凛花全身光溜溜地站着,满脸通红,羞得双唇打颤,女人们互看一眼之后又是一笑,以滑步移至凛花身边。
  就在凛花惊叫连连的瞬间,立刻就被换上了裙摆修长飘逸的衣裳,乌溜溜的秀发被对分梳理成两条辫子,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女官们手手几乎动都没动,只是轻轻地挪动手指就迅速地将凛花的头发盘在头顶,完成一个精心雕琢的发型,最后再将鲜花制成的发簪插在凛花的发髻上,帮凛花穿上绣着漂亮图案的绣花鞋。
  在凛花尚未反映过来之前,更衣动作已经完毕,她们硬是拉着凛花的袖子来到寝室隔壁的房间里。
  房里摆了一张比凛花房间里还要大的桌子和两把高背椅,在那儿还有其他侍女忙进忙出地端送着菜肴。
  女官们接二连三地将菜肴摆放在桌子上。
  从海蛰皮前菜、淋上许多佐料的炸鱼、肚子里塞满馅的蒸兔肉到烤全猪。
  “……这里要举办晚宴吗?”
  大大敞开的窗外洒满午后的、不,应该是早晨的阳光才对,还能够听到鸟儿在唱歌。
  “呵呵呵。”女官们被问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因为老爷要来呀!”
  “你是说仁方吗?”
  “是的。”
  正如女官的回答,不久后仁方便现身与房内。
  尽管看到凛花,但是仁方却什么话也没说,径自坐到餐桌前,而凛花在女官的催促下,才坐到仁方对面的位子。
  仁方今天穿着白色宽松的上衣,衣领和袖口皆以金银丝线修出华丽的图案。
  “睡得还好吗?”
  仁方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说呢。”
  凛花含糊地应着话。事实上,连凛花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睡得好不好,她的脑着仍有一部分尚在沉睡,好象还没有开始活动。
  其中一位女官掀起巨大银器的盖子靠近餐桌,银器着装满了橙色液体不断地冒着热气,那个银器应该连大男人都嫌重,然而这位女子既然可以轻而易举地用一手捧起银器,一手拿着勺子,将热汤舀进仁方和凛花的汤碗中。
  “请用吧。”
  语毕,凛花便拿起汤匙尝尝味道,这应该是加了蟹黄的鱼翅汤吧,味道相当可口,凛花霎时忘了自身的处境,接连喝了两三阔之后,才拿着汤匙呆在那儿。
  她眨了眨眼,一会儿看着桌上的菜肴,一会儿又看着在墙壁边排成一列的女官们。
  “你怎么了?”
  “……她们是?”
  “女官,她们也会伺候你的生活起居。”
  “她们好象会施展奇怪的法术。”
  “因为她们是仙女。”
  仁方若无其事地应着。
  “仙女……”
  是仙女的话,会施展法术就不奇怪了,不过仙女应该住在天上呀……
  凛花不断地按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不对!现在不该将心思放在她们身上、也不应该老顾着眼前的佳肴,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要去做……
  凛花突然从白日梦中清醒过来。
  “阿白呢?”
  凛花放下汤匙挺身问道,仁方严厉地瞪着凛花。
  “坐下,太没礼貌了!”
  凛花摇摇头站起身来。
  “你把阿白怎么了?”
  仁方叹了口气,不耐烦地答道:
  “要是我告诉你已经杀了他,你就会坐下来专心吃饭吗?”
  凛花眼前一暗,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你说什么?”
  “我说我已经杀了他,想要天马肝脏的人多得是!来,乖乖地坐下来……”
  凛花还没听完仁方的话,就拔腿往走廊飞奔而去,穿过女官们奔向门外,贯穿岩石的昏暗走廊一直绵延至四方。
  阿白不可能会死的,他一定是顺利逃脱了,然后不晓得躲在这座堡垒的哪个角落。
  “阿白……阿白!”
  凛花一面跑,一面拼命地呼喊白兽,突然凛花的前面出现了许多身穿盔甲、看似卫兵的男人,凛花一次又一次从他们的腋下溜掉。
  石屋中有如蜂巢一般,四处都有狭长的走廊不断延伸。
  凛花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跑,只是不断地往前跑。
  “阿白!”
  凛花悲痛的呼叫声不断小时在潮湿的岩壁中。
  卫兵陆续出现,她跑进更加狭窄的走廊,最后终于被逼到走廊的尽头。
  她只好停下脚步。
  阿白依旧没有现身,凛花不禁跌坐在地。
  难道阿白真的死了?
  “不可能的!可是果然还是……”凛花的脑海着反复地浮现出这两中念头,她泪流满面,肩膀不断地颤抖,接着一的背后突然传来低沉的声音。
  “真搞不懂你,为何要哭成这样?”
  “……我对不起阿白。”
  凛花不断地责怪贼机,都是自己太人性才害死了阿白,阿白早就说过仁方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男子,为何凛花当时不听阿白的话。
  “不过是只妖兽犬辈,你那么喜欢白兽的话石屋中多得是,天狗可比天马聪明多了。”
  凛花转过头去对着仁方大叫:
  “还我阿白!”
  她一面擦着眼泪,一面说道:
  “我和阿白约好要一起回到寅仙的身边,寅仙要是知道阿白死了,肯定也回难过得哭出来。”
  “那家伙会哭吗?”
  “当然!”
  虽然阿白经常和寅仙吵架,不过凛花知道,只有个阿白在一起的时候,寅仙才不用戴上假面具,即使是在斗嘴也是一副开心的模样。
  因此,凛花非常羡慕阿白。
  “寅仙一定是将阿白当作亲人,他们可是家人呀,拜托,让我见见阿白……让我看看阿白吧!”
  凛花靠近仁方,不断地槌打仁方的胸膛。
  仁方默默地让凛花槌打了一阵子后,含含糊糊地说道:
  “就让你们见个面吧。”
  “咦?”凛花惊讶地抬起头来。
  ‘唔……’
  躺在黑暗中睡得不省人世的白兽终于醒了,抬起头来不断地嗅着鼻子。
  ‘谁站在那儿呀?’
  “阿白!”
  凛花激动不已,使劲地抓着铁栏。
  阿白被关在一片阴暗的地下牢房内。
  虽然他的四肢被粗重的铁链绑住,不过的确还活着。
  “阿白!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呢?”
  ‘嗯?咱没事,当然没事,咱还觉得舒服极了!’
  阿白发出爽朗的笑声,金褐色的眼眸看起来有些湿润。
  仔细一看,阿白面前依然摆着以来上次看到的浅桃色珠子。
  凛花转头问身旁的仁方。
  “……那是什么东西?”
  “天界的醉玉,会散发出奇妙的香味,无论是人类或妖魔,只要闻了都会醉倒,正巧可以拿来驯服脾气暴躁的野兽。”
  阿白睡眼朦胧地扫视着四面八方,之后大口大口地舔着珠子。
  “你不会杀死阿白吧?”
  “若你不逃跑的话。”
  仁方冷冷地说着。
  “我已经在山上布下天罗地网,你不可能轻易逃脱,劝你别耍小聪明以免惹麻烦,要是你希望这只狗活命的话,就给我乖乖地待在这里,这并不困难,你可以像天界的公主一样由一大群女官伺候,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凛花知道这对她来说确实有些困难,因为她很清楚整天闲闲没事做是多么痛苦。
  “你为何要这么做?用这种手段对付人,你都不觉得可耻吗?”



  “别在我的面前逞口舌之快!”
  仁方板起面孔冰冷地说着。
  “你太强硬了,若你有你的理由必须将我留在这里的话,直说不就好了,没有必要这样恐吓我呀。”
  仁方挑了挑眉看着凛花。
  “你会乖乖地待在这儿?”
  凛花点点头。
  “不过你必须将理由说清楚。”
  仁方沉默片刻后接着说道:
  “……不久后你就会知道。”
  说完后他便三缄其口。
  “你这样未免太狡猾了。”
  “住嘴!别忘了你是囚犯,最好乖乖地算算手指,看寅仙什么时候才会来接你。”
  “只要寅仙来了,你就会放我们回去吗?”
  “如果他愿意来接你的话。”
  仁方灰色的眼眸紧盯着凛花。
  “怎么?你觉得他若知道你在这儿,就会来接你回去吗?”
  “……”
  仁方问得凛花哑口无言。
  因为阿白也在,所以寅仙或许会来吧。倘若只有凛花一人,寅仙究竟会不会来接她呢?
  “……为什么故意用这种问题来为难人呢?”
  凛花沮丧地低下头,牢中的阿白已经开始打起鼾来。
    6
  银水盘里装满了水,盘底照映出一个男人的脸庞。
  站在楼台上低头看着水盘的寅仙低声说道:
  “你说什么?”
  照映水中的仁方回答:
  (我是说,那个小姑娘到我这里来了,还有你的狗也是。)
  如同在呼应震动的空气,水盘中的水也随之摇晃,水面上浮现出许多泡沫。
  兄长的脸消失片刻之后,再度出现在水面上。
  仁方也是透过水盘中的水影看着寅仙。
  寅仙紧盯着水面,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蓝色的光芒。
  “未免太卑鄙了吧。”
  (谁叫你要随意将人类女子留在身边,不希望她被别人抢走的话,就该多花点心思呀!)
  仁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而且,你还将那个手环送给那个小姑娘。)
  寅仙气得咬牙切齿,自己的确该多花点心思的。
  “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是吗?)
  映在水中的仁方笑了笑,接着说道:
  (既然如此,小姑娘在我这儿爱怎么过日子都与你无关啰。)
  “……不,我会马上前去接她。”
  (没关系嘛,你别这么心急,为了小姑娘着想,你最好仔细思考再行动。)
  “为什么?”
  仁方慢条斯理地说明:
  (我会给你时间好好地考虑自己是否真心想要那个小姑娘,若是真心的话,就自己前来迎接她,误会将她还给你的,倘若不是出自真心……或是无法下定决心的话,就将她丢在这儿别再理会她吧。)
  “你打算怎么处置凛花呢?”
  (我会命那只狗送他回都城,用不着你操心,我不会对她下手的,像那种完全不知男人为何物的的处子,我连跟手指头都不会碰。)
  “为何你要如此大费周章?”
  寅仙低吼,仁方则板着面孔回望寅仙。
  (你还不懂吗?)
  “你是想报仇?”
  水面又发出一阵涟漪,使人无法看清仁方的表情变化。
  仁方没有回答,继续说道:
  (劝你最好仔细地想一想。)
  “……她没事吧?”
  “嗯。”仁方回答他,接着停顿了以下才又接着说道:
  (寅仙呀,她的确是一位有点奇特的姑娘。)
  仁方身在比白翼山还要遥远的南方,他也一样站在楼台上,透过水盘中的水和相隔遥远的同父异母弟弟谈话。
  这里的楼台建在湖中央,必须渡桥才能到达。
  仁方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抬头远望。
  在葫芦状大湖的葫芦瓶颈部有一片十分茂密的森林。
  森林着隐隐约约地露出灰色的屋瓦。
  那是一座庙宇。
  仁方凝视着庙宇,不知不觉地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四周只有风声、只有风吹着自己的头发发出的沙沙声……从那里隐约传来了马头琴声,仁方闭上了双眼。
  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幻听。
  每当他独自一人静静地追忆过往时,他的心便会沉到比湖底更深之处:闭上眼睛,眼底总会不断浮现一位女子的脸庞。
  每当她演奏完马头琴后,那双纤细柔美得手臂就会离开乐器,环绕仁方的脖子。
  环绕在颈部的手接着会慢慢施力,最后紧紧地绞住脖子。
  女人的脸开始扭曲,使得本来相当标致的脸庞因怨恨而变形,从眼睛、鼻子、嘴唇、耳朵滴落一滴又一滴的鲜血。
  “不成!”仁方发出呻吟。
  用那种方式杀不死我们这样的人。
  即使将心脏挖出来也不会死。
  即使用利剑插在眉心也不会死。
  要杀死我们最好用刀把头砍下。
  若能被你杀死的话,我……
  “是谁在拉琴呢?”
  被囚禁的第二天夜晚,在室内打发时间的凛花因为听到了悦耳的琴声而走向窗口。
  两位正在整理寝具的女官以讶异的神情看着凛花。
  “这是马头琴的音色,是谁在演奏呢?”
  西域之草原民族所演奏的乐器——马头琴以马尾为弦,其独特的音色凛花在都城时也听过好几回。
  来到这座堡垒之后,这是凛花第二回听到马头琴声。
  女官们吓得花容失色,这些仙女们因为化妆方式和穿着打扮相同,乍看之下极为相似,但是五官还是有所不同。
  现在守在房里的两位仙女正是初日施展怪异法术强迫凛花更衣的女官们,二十来岁的女官名叫芳华,迷梦的眼睛看来十分和善,是个美人儿;另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官名叫珠兰,不只长相漂亮,还相当聪明伶俐。
  芳华和珠兰脸色发白,沉默不语。
  “怎么了吗?”
  “我什么都没听到。”
  珠兰说着,脸上一如往常挂着甜美的笑容。
  “但刚才我确实听到了。”
  凛花将头伸出窗外。
  已经听不到马头琴声。
  难道是幻听?但是这没道理呀。
  从凛花的房间可眺望整座和,也可以看见葫芦颈部的绿色森林,隐隐约约可见某建筑物的屋顶。
  “那是什么?”
  马头琴的琴声似乎来自那儿。
  “那是一座庙宇一。”
  芳华回答道。
  “供奉的是哪一尊神明呢?”
  “不是这样的,那是一座坟。”
  “芳华!”
  珠兰轻轻地交换芳华的名字,制止她再继续说下去,芳华赶忙住嘴,换成珠兰脸上挂着的那种满面笑容回答道:
  “我不知道呢。”
  “不可能不知道吧?”
  “我就是不知道。”
  珠兰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又来了,看来再继续追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两天凛花和他们说过许多话、问过许多问题,对方几乎都是微笑以对,她们两人的名字也是凛花契而不舍地追问下才得知的。
  “不知道。”、“不大清楚。”、“呵呵呵呵。”
  她们几乎都是以这三句话来避开凛花的问题,或许是主子交代过不能和凛花多话吧。
  然而,今宵和平时有些不同,女官们很难得地开口多说了一些话。
  “不能靠近那座庙哟!”
  珠兰慎重其事地说道。
  “仁方大人对所有人都警告过了,禁止大家接近那座庙宇,过去曾有女官打破规定,偷头土地前去窥探那座庙而受到重罚。”
  “怎么样的处罚?”
  芳华观察了珠兰的脸色之后,继续说道:
  “会被丢入湖里活活淹死。”
  凛花吓得惊叫一声。
  “不会吧?”
  “真的,你可要牢记在心喔!绝对不可以靠近那里。”
  珠兰不断叮咛,接着她单手拿着睡袍笑嘻嘻地对凛花说:
  “那么,凛花小姐,该更衣啰。”
  凛花早就知道反抗也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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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天。
  凛花几乎没见着仁方,当她望着窗外发呆时,偶尔可见仁方的身影出现在对岸的岩壁窗口,这时凛花总是拼命地对着他挥手,然而仁方几乎不理不睬。
  一日三餐都是由女官准备好之后,凛花一人独自用餐。
  凛花不太喜欢一个人吃饭,因为这会令她想起过去的事。
  自从住到白翼山上以来,凛花几乎都是和阿白一同吃饭,偶尔也会跟寅仙一起用餐,阿白会吃一些粥类食物,而寅仙似乎已经不再吞食宝玉,开始吃些普通的饭菜。
  但是待在这儿什么事都没得做,每天只能到关着阿白的牢房里探望他,阿白依旧被醉玉弄的醉醺醺,跟他说话也一点反映都没有,即使凛花想拜托仁方放阿白出来走走,却始终找不到他。
  人只要一闲起来就会变得越来越爱胡思乱想,于是凛花想要试着帮忙打扫,却被说没那个必要遭到拒绝,事实上,堡垒里的每间房间都是一尘不染。
  凛花最后决定去堡垒外走走。
  走出城门时无人盘问,一点也看不出有人防备的迹象,或许是对方认定凛花不会逃跑吧,因为仁方说过堡垒的四周已经张罗结界,而且还有阿白作为人质。
  被四面岩壁保卫的湖面显得格外宁静,蓝天白云清楚地映照在湖面上,楼台仿佛漂浮在水面上,起气派程度绝对不输皇城的那些有钱人家。
  高大的银杏树矗立在湖岸,树上长满了金色叶片。
  “哇!”
  看到银杏树下到处都掉满了银杏果,凛花高兴得不得了。
  她弯下腰专心地捡拾它们,并撩起裙摆以摆放银杏果。
  她想起了儿时回忆。
  小时候,只要一到秋天,附近的孩子们就会跑到银杏树林里玩,尽管嘴上嚷着:“好臭!好臭!”却争先恐后地爬到树上摇晃银杏树枝、捡拾银杏果,直到将小小的竹篓装得满满地才肯回家,凛花最喜欢吃妈妈炒的银杏果。
  凛花弯下腰不断地捡着银杏果,不一会儿突然停下来。
  她蹲在地上抬起头仰望天空。
  湛蓝的天空、灿烂的阳光、金黄色的银杏树,而凛花的视线范围内却出现一个小黑影。
  对方摆动着青绿色身躯慢慢地靠近凛花。
  阳光恣意洒在凛花的脸上,她不禁闭上双眼,当再度睁开眼睛时,黑点已经消失无踪,天空也不见一片云朵。
  凛花继续捡着银杏果。
  “真臭。”
  凛花把手放在鼻前嗅了嗅,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想,闻起来明明这么臭,但是炒菜时加入一些银杏果却非常美味,似乎还能用来包粽子。
  凛花想起白翼山上的点点滴滴。
  凛花好想为寅仙和阿白做饭,白翼山上的枫叶应该越来越美了吧,庭院中一定又积满了落叶吧。
  “……”
  裙摆中的银杏果接二连三地滚落到地面上,结果,几乎所有的银杏果都滚回泥土地。
  凛花再度仰望天空。
  金黄色的叶片缓缓地飘落而下。
  沙沙!凛花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踩踏树叶的声音。
  “怎么啦?”
  凛花赶忙揉了揉眼角,望着湖边的方向说道:
  “……我想过了,能不能请你先放阿白回去呢?”
  “为什么?”
  “因为寅仙他不会来。”
  凛花斩钉截铁地说道,转过头去正好和一对灰色眼睛对望。
  “虽然我不了解你的用意,但如果只留下我一人倒没关系,我会乖乖地待在这儿,直到你高兴为止……对了,可以的话,让我做点事也好。”
  仁方问道:
  “你不满意这儿的招待吗?”
  仁方问得凛花相当不好意思。
  “我从一切开始就不太适合过这种养尊处优的公主生活。”
  “那么,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都好。”
  凛花喜出望外地回答道:
  “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像打扫呀,跑腿呀,我的身体既健康又强壮,做点粗活也不会叫苦连天,而且脚程既快又擅长爬树,我想连休整屋顶我都行,虽然我没有修过屋顶……对了!这里应该也有书房吧?仁方也可以让我整理书房……”
  凛花突然闭了嘴。
  因为仁方正眯着眼睛凝视着凛花。
  “怎么啦?”
  凛花张大眼睛。
  “你不是才刚回来吗?怎么心又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仁方马上收起脸孔,恢复成严肃的神情。
  “喔,你正巧看到我回来呀。”
  “是呀。”
  因为天空中的那个黑影有着青绿色的鳞片,细长的胡须以及闪闪发光的眼睛。
  与那最为吉祥的图案——龙如出一辙。
  果然如此呀!
  在白翼山的那个雨夜,虽然凛花因为高烧导致记忆模糊,可是她看到的那个光景绝对不是一场梦。
  “你……你和寅仙到底与金龙有什么关系?”
  凛花忍不住问道。
  在神话及传说着常提及龙,不过东株国之人谈到的龙大多是指‘金龙’。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东方之地仍处于群雄割据时,金龙曾帮忙过一个男人,让那个男人拥有足以建立一个帝国的时间和智慧,当那块土地成为平原之后,龙便长眠于天际。
  仁方离开了凛花,开始沿着湖边走去,凛花则跟在仁方背后。
  “你知道这座湖的名字吗?”
  仁方头也不回地问道。
  “不知道。”
  “这座湖名叫龙须湖,据说是许久以前玉皇大帝、也就是天帝的第一大臣‘金龙’跌入天界之泉时,借以脱困的湖泊。”
  “从天界逃到地上?也就是说,湖水是相互连接的吗?”
  “不,是先将湖水当作媒介,然后进行移动,就像水遁一样,目前在龙族中几乎已经没人会这般本事了,大概只有四大龙王才办得到,你听过四大龙王吗?”
  “听是听过啦……”
  四大龙王即东海龙王、西海龙王、南海龙王、北海龙王,皆为金龙之子,分别治理世界上的各大海洋,当中据说东海龙王的宫殿建在东株国东北方海洋上的蓬莱岛附近。
  “四龙王之中以东海龙王最多情,拥有最多的妻室,十四龙子分别由不同母亲所生,东海龙王必须遵照天界规定,将维护东海秩序的重任托付给孩子们,其中一项责任便是守护这座龙须湖,因为,这里是始祖龙神降临的圣地。”
  凛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停下脚步。
  “……这样说来,东海龙王是你跟寅仙的父亲?”
  原来他们都是金龙的直系血亲……
  “过来。”
  仁方简短地说着,便迈开大步往湖面上的那座桥走去,凛花只好用跑的赶上前去:走到楼台上,凛花发现一个非常眼熟的东西。
  那是一皿巨大的银水盘,侧面描绘着菊花蔓草、蝙蝠及莲花等吉祥图案。
  “寅仙那儿也有同样的水盘吧。”
  仁方喃喃自语。
  “不过,盘底的图案不一样。”
  的确,眼前的水盘底部描绘了一尾气宇非凡、腾上波浪的龙;而白翼山楼台上的水盘描绘的则是形状非常奇特、身上长着翅膀的鱼儿。
  “他的水盘上描绘的是飞鱼,那是一尾为了要成为龙而取得翅膀的鱼,可是怎么也无法飞到天界,因而我们将残缺不全的龙称为飞鱼。”
  “你是说……”
  “我说的正是寅仙。”
  仁方毫不留情地说着。
  “东海龙王的孩子都是由仙女或是女神仙,以及同为龙族的女子所生,像我的母亲就是凤凰山的女神仙,但在十四龙子中只有寅仙不一样,他是凡人女子之子,身为半人半龙,血脉残缺不全,就如同飞鱼一样,于是在天界和龙族之间遭受歧视。”
  “……太过分了!”
  “没办法呀!”
  仁方再度毫不留情地说道:
  “天地不可相交,这是天帝定下的律法,设籍天界的龙和人间女子生子被视为禁忌着之禁忌,违反这条规定的东海龙王因此被监禁在天帝宫深处。”
  仁方看了看说不出话来的凛花,继续淡淡地说道:
  “百余年前,东海龙王就是因为生下了寅仙,才被赶下龙王的宝座遭到监禁。”
  湖里的鱼儿突然跃出水面。
  凛花一点也没发现,有一双眼正从远方注视着站在被湖水环绕的楼台里、面对面相看的两个人。
    8
  烟雾不断地从数座尖塔顶端袅袅上升,塔底周遍隐隐约约地透出火光。
  凛花躺在床上,透过薄薄的帐子看着桌子的上方。
  桌上摆着香炉。
  那黑色块状物与南丽山十分相似,袅袅的香烟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甘甜花香,应该是很高级的香吧,只不过香味太浓了。
  香炉什么时候放在桌上的呢?在睡觉前并没有放呀。
  就是因为这阵香味,凛花才会在三更半夜中醒来。
  凛花想爬起来捻熄香炉中的焚香,却发现自己的身子根本动弹不得。
  甚至无法抬头或移动手指。
  只有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有人在这儿。
  在帐子外的凛花脚边好象站着一个人。
  因为凛花无法转动头部,所以无法确认来者,只能看见对方穿着白色的睡袍。
  虽然想要开口问话,凛花却只能微微地动了动嘴唇,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帐子被掀开,然后那个人爬入床中。
  是女人。
  朱砂色的长发相当零乱,覆盖着白皙的脸庞,脸蛋相当模糊,看不清她的五官。
  只有那对眼眸在闪闪发亮,充满恨意地瞪着凛花。
  女人跪在床上慢慢地贴近凛花。
  就算被她压住身子,凛花仍然无法动弹。
  女人伸出白皙的双手,慢慢地掐住凛花的脖子。
  香味越来越浓。
  “若想获得龙的宠爱,你就非死不可!”
  女人开口说道。
  凛花只觉得头皮发麻,眼前逐渐发黑。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马头琴声。
  第而天早晨,凛花冷得直打哆嗦,张开了眼睛。
  凛花才一醒来就迅速地跳下床,险些跌下睡床。
  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任何身影。
  凛花明明记得桌上摆着香炉,现在却不见踪影。
  窗户敞开,冷飕飕的秋风不断灌入房中。
  瞄了一眼身旁的镜子,才一个晚上自己就变得脸颊消瘦、双眼凹陷。
  凛花战战兢兢地将头发拨到脑后,看了看自己的脖子。
  接着稍微松了一口气,那个女人那么用力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果然是做梦。
  不过,自己为何会做那么逼真的噩梦呢?
  在珠兰和芳华走进房来之前,凛花一直待在镜子前发呆。



  “——小姐!”
  “……花小姐!”
  女官用力地摇晃着凛花的肩膀,凛花这才回过神来。
  “您一直待在这里呀?吃晚膳的时候不见您回来,珠兰小姐还急得到处找您呢!”
  “……咦?”
  凛花惊讶地环顾四周。
  自己竟然睡在面对湖的楼台上,而群山和湖水都已笼罩在夜色之中。
  “不可能吧。”凛花自言自语。
  我应该是在日落前走的楼台的呀!当时太阳还高挂在天,自己如同往常一般为了等待夕阳西沉而走到那儿。
  可是现在抬头仰望天空,早已夜幕低垂,连繁星都一闪一闪地绽放光芒,手和脚都变得十分冰冷,冷到了骨子里。
  “晚上最好最出门哟!”
  其中一名女官不忘叮嘱着,另外两名女官也一同附和。
  “像这种吹着寒风的夜晚,鬼魂可会出来游荡的。”
  “……鬼魂?”
  女官们像三胞胎似的同时点了点头。
  “有好几名女官曾撞见金发女鬼在昏暗的湖边游荡。”
  “……”
  “那女鬼长得极为可怕,曾有女官被女鬼拖入湖底。”
  “真的是鬼魂吗?搞不好是妖魔之类的东西呀。”
  不知为何,凛花的心头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随口就说出这样的话来,然而女官们又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已经得知女鬼的身份了,她是先前的夫人……是仁方大人已经去世的妃子。”
  凛花惊讶地睁大眼睛。
  “仁方有过夫人?”
  “是的,现在就沉眠在那儿。”
  女官用手指的便是那座庙宇,珠兰或芳华一直不肯告诉凛花真相,原来那儿就是仁方亡妻之坟呀。
  “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清楚,夫人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逝世,那时侯我们还住在瑶池。”
  传说中,瑶池是仙女或女神仙居住的乐园,凛花听过的故事中曾提到那儿有位金王母娘娘,此外,据说瑶池还会举办灿烂豪华之蟠桃会,并宴请天上神仙参加。
  看来跟前这三位姑娘便是奉了金王母娘娘之命,前来服侍东海龙王之皇子。
  “好想念瑶池的生活呀!”
  其中一个女官怀念起过去的生活,话题因而渐渐地偏离正题。
  “是呀,不知何时才能回到瑶池参加蟠桃会呢。”
  “不能马上让我们回去吗?唉~~我已经厌倦地上的生活了。”
  “派我们去昆仑山或凤凰山还比较好,毕竟那儿比较接近天庭。”
  “真是无趣呢,会来这儿的只有猴子或老仙人,就算不能办得像蟠桃会那般气派,至少也该举办个宴会,邀请宾客前来游玩呀。”
  “都是仁方大人太固执了,根本不肯纳妾,弄得宫中平淡无奇。”
  “哎呀,原来你是想趁机钓金龟婿呀!”
  “呵呵呵,这里的女官哪一个不是巴望着能得到老爷的恩宠呀!”
  老实说,凛花觉得这些女官们实在太爱嚼舌根,和凛花父亲家中的那些侍女们一个样。
  只有珠兰或芳华等少部分仙女比较不会道人长短。
  虽然凛花觉得有些头晕,不过还是决定带回原先的话题。
  “那么……仁方的夫人为何会去世呢?”
  只见三个女子突然一齐静了下来,面面相觑地互相用手肘顶着对方,希望别人能回答凛花的问题。
  过了半晌,终于有人愿意开口了。
  “那是当然的嘛!以凡人女子的身份地位来说……”
  其中一名女官满脸不屑地开口,轻咳了一声后紧接着说道:
  “区区人类竟敢接受龙的宠爱。”
  “……什么意思?”
  “要是人类女子怀了龙胎的话……”
  三个女官异口同声地说道:
  “母子俩都得死,因为任何人都不得违抗天庭律法。”
  凛花的心跳越发剧烈,脑海中出现了被掐住脖子的画面,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9
  “若想获得龙的宠爱,你就非死不可!”
  每晚,女人都会压在凛花身上反复说着这句话。
  凛花知道这绝不是一场梦。
  她是亡魂吧……
  凛花抬头望着流下血泪的女人,脑海中反复思考。
  她已经不再像当初那么害怕,呛鼻的香味似乎越来越淡,甚至已经闻不到。
  不只如此,脑中还有些许酥麻感,甚至让她觉得很舒服。
  泪水在凛花的眼眶中打转,她睁开眼睛看着女人跨坐在自己身上掐住自己的脖子。
  凛花生长的乡下地方非常尊重往生者,因此并不会惧怕幽灵。
  人离开人世后,无论是多么穷苦的人家都会举办隆重的葬礼,请来道士连续举办三天的“哭礼”仪式,此时遗族或亲朋好友都会聚集在一块儿,连续哭泣哀悼死者三天三夜,若死中有尚未完成的心愿,便会借由道士的嘴道出生前的遗愿,遗族们便可答应为死者一了心愿,并请死者安心地奔赴黄泉。
  要是死者的灵魂到处游荡,就表示家人们并未确实地完成哭礼仪式:既然会留在世间,就代表还有什么遗憾没有交代清楚。
  已过世的祖母生前经常说:
  (碰到鬼魂时必须赶紧跪拜,并细细聆听鬼魂的心声,绝对不能大声嚷嚷或掉头逃跑。)
  可是现在,即使凛花想大声惊呼也叫不出声,想跪拜对方却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该怎么办才好呢……)
  凛花一边烦恼,一边任由对方掐着自己的颈子。
  然后就这样昏了过去,直到天亮才醒来,像这样的夜晚已持续了好几天。
  假使她真的是鬼魂,那目的又是什么呢?
  每天晚上都会来造访凛花,掐着她的脖子却又不置她于死地,凛花猜她是因为留恋人世才成了到处游荡的孤魂野鬼,但是又不闻她提及留恋人世的原因。
  只是反复强调不能接受龙的宠爱。
  凛花应当看过她的脸,醒来后却又不记得了,即使试着拼命回忆,反而会害得记忆更加混乱模糊。
  脑海中只清楚记得马头琴的乐曲。
  凛花未曾听过如此优美柔和的音色。
  “你怎么了?”
  凛花突然抬起头来。
  发现仁方正坐在桌子的那端望着自己。
  不知道是吹了什么风,仁方竟然邀凛花一起共进午膳。他命人在湖中的楼台上设好筵席,请凛花前来赴宴,两人已经许久未曾相见,凛花记得上次见到仁方应该是她在湖边捡银杏果时,大概已经过了六天了吧。
  凛花手拿着汤匙看着粥发呆。
  “啊,我没事。”
  凛花赶紧将汤匙放入口中,却尝不出粥的味道,总觉得最近自己老是食不知味。
  明明什么粗重的工作都没错,却每天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来,稍微散个步就觉得疲惫不堪,等回神时已经坐在椅子上发了大半天的呆。
  仁方眼家凛花满脸倦容,于是开口问道:
  “睡得不安稳吗?我想也是,你还不知道寅仙到底会不会来接你嘛。”
  凛花苦笑地摇了摇头。
  “我早就说过,寅仙他不会来。”
  “我忘了问你为何会如此认为。”
  “是我自己喜欢上他,然后擅自跑到寅仙那儿去的。”
  “自己送上门的太太。”
  “是的,虽然……寅仙未必将我当成太太。”
  “这可不一定喔,他或许会来。”
  仁方眼神坚定地说道。
  凛花非常讶异。
  “你该不会比我更希望寅仙来吧?”
  “或许吧。”
  “为何?”
  仁方默不作声,不再看凛花,改眺望树林中那栋灰色建筑物。
  只要站在楼台边缘,便可瞧见宽敞的楼梯直通湖底。
  金龙或许就是登上这座楼梯出现在楼台上的。
  用过午膳,待仁方离开后,凛花继续留在楼台上,她坐在台阶的最上方凝视着湖面,湖水拍打岸边时打湿了凛花的裙摆。
  天空中高挂着一轮明月,湖的中央也倒映着明月。
  入夜后的湖岸非常宁静,安静到可以听见潺潺流水声,然后凛花又听到庙宇方向传来的马头琴声。
  凛花愣愣地望着庙宇。
  这儿果然有鬼魂,而且还是仁方的亡妻。
  凛花很想跑到那儿问她问题。
  问她是否有什么心愿未了。
  可是凛花却没有力气站起身来。
  疲倦已经到达了极点,凛花维持着将脚泡在冰冷的湖水里的姿态,眼睛则一直盯着庙宇的方向瞧。
  头隐隐作痛。
  一旦躺到床上,鬼魂就会跑来掐脖子,而一觉睡醒的疲劳感更叫人伤神。
  所以凛花实在不想回到堡垒内。
  凛花一边颤抖,一边伸手取出怀中的手环。
  原来想还给寅仙的,没想到最后还是不小心带着手环离开白翼山。
  凛花将手环套在手腕上。
  这是她第一次戴上这个手环。
  凛花似要遮住月光那般举起右手。
  三环随意转动,乳白色的玉反射着金黄色月光。
  就在此时……
  凛花突然听到空气中传出咚的一声。
  转瞬间,湖面变得风平浪静,好象一面镜子似的,而湖面上随即出现了寅仙的倒影。
  寅仙正坐在楼台的长椅上翻阅着仙丹纲目书。
  傍晚至入夜时分,寅仙几乎每日都在这座楼台上度过。
  水盘里的止水掀起一阵涟漪。
  寅仙站起身来查看水盘,水面上倒映着凛花满是惊讶的脸蛋。
  寅仙看到她手腕上那闪闪发光的手环,猜出会被召唤的原因。
  (怎么变得那么憔悴……)
  寅仙是这么想的。
  她才离开府邸十天。
  不知何时,寅仙总句的好久明月看到她的笑容。
  凛花的嘴唇微张。
  好象在唤着自己的名字。
  寅仙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他发觉自己的心越来越痛,却弄不清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了解自己的想法。
  所以,还不能前去接回凛花。
  凛花又张开了双唇。
  寅仙皱了皱眉。
  “对不起。”
  凛花好象是这么说的。
  寅仙虽然明月亲耳听到,但是那句话却强烈地传达至寅仙的心中。
  凛花低下头。
  不久之后,凛花终于抬起头来将眼睛眯成一条线。
  寅仙觉得凛花一定会流下眼泪。
  没想到,凛花却笑了。
  而且并非勉强挤出的笑容。
  像极了平时的凛花脸上挂着的开朗笑容。
  寅仙激动不已。
  双手用力握着水盘边缘。
  水因此剧烈晃动。
  “等一……”
  水盘里的水不断翻腾,凛花的身影消失在水波之中。
  “……阿白?”
  凛花试着朝黑暗中呼喊,随后一道黑影缓缓晃动。
  ‘嗯?谁呀?’
  听起来像刚睡醒的声音。
  “是我,凛花。”
  ‘三更半夜的,找咱做什么?’
  阿白含含糊糊地问着。
  “对不起,不过,请你听我说。”
  凛花将脸帖在铁栏上,继续低吟道:
  “阿白,我曾说过,要是哪天阿白肚子饿得受不了可以吃我不是吗?可是对不起,我恐怕没法子实现这个诺言了。”
  ‘啥……?’
  “因为,我大概再过不久就会死掉。”
  ‘……’
  “我其实并不想死,不过,鬼魂说我非死不可,而且说了好多遍,好象不容许例外的样子,我看我大概是逃不掉了。”
  凛花停止片刻后继续说道:
  “所以阿白,对不起,我想等我死后,仁方就会放你回去的,只要我死了就不需要让阿白当人质了。”
  ‘……’
  “待你恢复自由之身,记得回到寅仙身边,不能在路上逗留,最好马上回去,阿白不在的话,寅仙一定会寂寞。”
  ‘……咦?’
  “别了。”凛花说完后便离开了牢房。
  待凛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后,阿白才慢慢地清醒过来。
  阿白的视野俨然成了一片桃红色,四肢酥酥麻麻地非常舒服。
  朦胧中……
  阿白依稀记得凛花来过。
  凛花透过铁栏望着自己,好象对自己说了什么话。
  无论是她上次来的时候或是刚才,阿白好象都闻到一股十分甘甜的香味。
  之前曾经提过阿白的鼻子比狗还灵敏,连五里之遥的烤鱼味都嗅得到,现在他将鼻子凑到铁栏之间,仍可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
  ‘……’
  阿白吓了一跳,这次他真的完全清醒过来,并在刹那间变回人形。
  “喂!”
  阿白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摇晃铁栏,然而铁栏却动也不动,阿白不断地呼喊,或许是因为醉玉的功效尚未消退,他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可恶……”
  走廊上传出脚步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迅速地穿过眼前的走廊。
  “咦?”双方紧盯着对方看。
  彩虹色的羽毛、金色的鸟喙。
  原来是仁方之骑兽……青鹭,它突然嘎地大叫一声,阿白的手已伸出铁栏外,用力地抓住青鹭的脖子。
  “马上叫你的主子过来!否则,这次咱会将你最自豪的羽毛拔个精光!”
    10
  我一点都不想死呀!凛花心想。
  的确,凛花喜欢寅仙,然而并非因为对方为龙王之子才喜欢上他的。
  桌子上摆着宛若南丽山模样的香炉,而旁边还放着一把小刀。
  鬼魂今晚仍出现在房里,这回还留下了一把小刀。
  凛花似乎非死不可。
  若想得到龙之宠爱,她就只能这么做。
  因为凛花喜欢寅仙。
  凛花用反手拿起小刀。
  对准了心脏。
  就在此刻,窗外传来了马头琴琴声。
  凛花惊讶地望向窗外。
  “……我得走了。”
  凛花将小刀放回桌上走出房门。
  ‘请留步!’
  鬼魂惊慌地叫着……真奇怪,鬼魂竟然会惊慌?凛花满脑子疑惑。
  她通过回廊,走出皎洁明月照射的堡垒外。
  马头琴声不断地传入凛花耳中。
  琴声来自庙宇的方向。
  现在非到那儿去不可。
  鬼魂并没有追上来。
  凛花一人慢慢地跑着,来到位于葫芦颈附近的庙宇。
  宏伟的庙门左右分别栽种着成排的柏树。
  凛花深吸一口气之后,慢慢地走向庙门。
  门上斜斜地贴着看起来很像符咒的东西。
  原来这里被封印了呀。
  (放我出去……!)
  庙里有人在喊叫。
  凛花从没听过这个声音。
  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要打开这扇门,接着便将手伸向门扉。
  撕下符咒的瞬间,凛花发现空气微微地震动了一下,可是并没有发生任何事。
  凛花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沉重的石版门,一股霉臭味立即扑鼻而来。
  庙里传出微弱的亮光。
  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开了一扇天窗,月光从天窗洒下屋内。
  屋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具石棺。
  凛花毫不迟疑地走向石棺,棺盖上也贴了好几张符咒。凛花心想,若不将符咒撕破就无法移动棺盖吧。
  然而凛花的脑着尚保留着些许理智,所以并未撕掉棺盖上的符咒。
  符咒贴了一层又一层,由此可见封印这座庙宇及石棺的人有多么想守护这里。
  然而,凛花现在正准备破坏封印。
  这是绝对不被容许的事。
  可是马头琴声却不断催促着凛花。
  快一点,快一点。
  凛花又再度伸出手,在意识朦胧之中撕去了石棺上的一张符咒……就在此时……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女人的惨叫声,接着凛花听到有人胆怯地喊着:“老爷!”而其他女人也同样喊道。
  门外非常吵杂,凛花转过头去,立即看到仁方岔开双腿站在庙门口。
  “……我应该说过,不可以跑到这里来。”
  凛花觉得仁方的眼神充满了杀气,恨不得马上杀死自己。
  凛花往后退了一步,但是仁方大步走入庙中,紧抓着凛花的手腕迅速地将她拉到庙外。
  “凛花!”
  凛花隐约看到铁青着脸的阿白,他快步跑了过来,想要从仁方手上抢回凛花。
  “你呀,吸入了天女芥子,毒瘾引进开始发作了,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天女芥子?”
  “那是天界的大麻,你身上的香味咱一闻就知道,和醉玉一样,闻了就会觉得飘飘欲仙,但要是不断使用就会令人产生忧郁感,再也无法逃脱,此药就跟和仙女一样难应付!”
  原来凛花每晚闻到的就是天女芥子的香味。
  那么,每天夜里跑到凛花房间掐凛花脖子的女人又是谁?
  凛花往仁方背后一看。
  好几位女官跪在草地上。
  “连珠兰……跟芳华都……”
  还有曾经在阳台上聊过天的三位女官。
  凛花的注意力集中在珠兰身上。
  只有她穿着白色睡袍,人类的头发——不,是朱砂色的假发就掉落在她的脚旁。
  “……请原谅我们吧!”
  女官们不约而同地大声求饶。
  “我们的确让凛花小姐闻了天女芥子。”
  阿白恶狠狠地瞪着女官们。
  “想用这种方法逼凛花自尽吗?亏你们敢耍这么阴险的手段!”
  “……我们都是为了老爷好呀!”
  珠兰一边拭泪,一边向仁方哭诉道:



  “老爷将凛花小姐接入宫来,让我们非常忧心,尽管我们明白老爷并不是要纳凛花小姐为妾,却还是放不下心呀。”
  阿白暗自咒骂道:
  “太过分了!竟然为了博得主子的宠爱而想害死这么柔弱的姑娘。”
  “不是的!”
  假扮鬼魂的珠兰紧紧地靠在仁方脚边。
  “我们确实犯了天庭律法,不过我们都是为了老爷好……是替仁方大人着想才这么做的,我们不希望三十年前的悲剧再度重演呀……”
  仁方静默不语,双手交叉摆在胸前,轻轻闭上眼睛面对湖的方向。
  “为何要执着于一介凡人女子呢?难道天界的女子就不行吗?凡人女子无法怀下龙子,就算怀了龙子,在生产前母子都会被处死……明明天庭律法就是这样制定的呀!”
  “……住嘴!”
  一直紧闭双唇的仁方大声叱喝。
  他的声音恐怖到可以让在场的人背脊皆传来一阵凉意。
  他瞪大了灰色眼眸。
  “不过是区区仙女,胆敢教训我这东海龙王之子!”
  “不,小的不敢……”
  风停止吹拂。
  凛花屏住呼吸,阿白低吟道:“大事不妙。”
  “我不想看到妨碍我妻长眠的人,快给我消失到水底去吧!”
  强风吹起,尘土飞扬。
  凛花闭上双眼,等到再度张开眼睛时,女官们都已经飞至湖面上空。
  风声掩盖了女官们的哀号声。
  湖面卷起了巨大的漩涡,女官们接二连三地掉入湖底。
  “仁方,住手!”
  凛花放开阿白的手,紧紧地抓住仁方的衣角。
  “别杀她们,她们不是已经哭着道歉了吗!”
  “不可饶恕!竟敢假扮孤魂野鬼,冒犯我妻亡灵。”
  “但确实有鬼魂出没!”
  “……你说什么?”
  凛花脑中的所有谜底逐渐解开了,她终于发觉真相。
  没错,鬼魂的确存在。
  “我确实听到了马头琴的琴声呀。”
  “胡说!”
  仁方看来相当悲痛。
  “千真万确!我原本也以为是女官们伪装的,后来发现并非如此,唯有我才他蛋额到马头琴的乐曲呀。”
  所以,当凛花说听到马头琴声时,珠兰和芳华都露出非常害怕的表情。
  “鬼魂会因心中留有遗憾而到处游荡,会让我听到马头琴的琴声,或许是因为我们同为凡人女子,所以希望我能替她完成心愿吧。”
  “……闭嘴!”
  放我出去!鬼魂似乎如此呐喊。
  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跟之前听到的鬼哭神嚎全然不同。
  “确实有鬼魂,她被关在庙里,既无法步上黄泉之路也无法离开这里,她痛苦得不得了,快把那些符咒全撕了吧!让她……”
  “你还不住嘴吗?小姑娘!”
  仁方举高一只手,凛花的身子随即跟女官们一样飞至空中。
  “凛花~~!”
  阿白虽然立刻变回兽姿追了上去,但是却被吹到湖的另一头。
  凛花也只有那么一瞬间停留在半空中,紧接着接被卷入漩涡滑落入湖中。
  好冷……
  口中不断冒出气泡,一颗接一颗慢慢地浮上湖面;相对地,凛花被湖水束缚四肢,身子渐渐往下沉。
  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耳朵开始出现耳鸣。
  难道是花香的效用仍未退去?
  死亡的预感并不可怕。
  只觉得湖水好冰、好冷。
  所以反而令凛花想起那毫不相干的……那一夜的事。
  那是自己刚被父亲从嘉州接回都城家中同住时的事。
  父亲给了凛花许多东西。
  极尽奢华的房间、漂亮的衣裳、昂贵的宝石,以及对良家女子来说最好的教育。
  在这个时代,权势达到某种境界的人家,妻妾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情形非常常见,无论母亲是正妻或是妾室,她们生的孩子全都是归属于父亲,而妾室所生的孩子都必须称呼父亲的正室为母亲;即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是就因为她是父亲的妾室,所以把亲生母亲视为身份比自己低的人也是很常见的事。
  因此,凛花到了都城之后,便以名门招家千金小姐的身份被捧为掌上明珠,父亲的正室把凛花视入己出一般对待,连下人们也是如此。
  不过,那也只是表面罢了。
  凛花的母亲并未正式纳为妾室就过世了,表面上虽然没人说破,可是父亲的正室就是看凛花不顺眼,兄姐们皆歧视凛花,连下人们也瞧不起凛花。
  在父亲因公必须长期离家时,凛花都是孤零零地独自吃饭,而且送来的饭菜都是冷的,有时候甚至还会忘了送过来,专门负责伺候凛花的侍女们不打扫房间,亦不帮忙凛花更衣,父亲的正室邀佳人一同去游湖时,也只留下凛花一人看家。
  然后在某个寒冷的冬夜。
  那天晚上,父亲又因公而留在宫中过夜,父亲的正室请来乐师,举办只有自家人才能出席的晚宴。
  当然并未邀约凛花参加,侍女还命凛花要待在自己的房内。
  凛花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到底是正室的命令呢?抑或是侍女们的恶作剧?
  侍女离开房间后便反锁房门。
  火炉中没有木炭,天气还异常严寒,冷到连呼吸都快要凝结成冰,尽管身上穿着数层衣袍,裹着厚厚的被子还是冷得全身发抖。
  她的眼泪滴零而下,片刻不曾歇止。
  不是因为肚子饿,侍女们已经送来晚膳,只是凛花没吃。
  或许是心有不甘。
  姑且不论父亲正室的做法,凛花自己也没想过要喊她一声娘,会被疏远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算侍女懒得伺候凛花,凛花也已经过惯了庶民生活,已经习惯自己打理自己的事,也不成什么大问题。
  她只是觉得很不安。
  没有人希望凛花留在这儿,或许只有父亲例外,然而他太忙,所以经常不在家。
  凛花被否定自己的人们围绕,他们的负面情感沉积在凛花的身体各处,不知何时起,连凛花也开始否定自己。
  (我或许和娘一起死掉比较好吧?)
  凛花当时才十一岁。
  不算小孩,但是也不算大人。
  凛花想要一个温暖且能够完全接纳自己的胸膛。
  但是她只能躲在冷冰冰的房间内,身上裹着棉被走近窗边,而家人们的欢笑声和乐曲声不断传入凛花耳中。
  好不安。
  好寂寞。
  映照在脖子上的凛花,眼神黯淡到了极点。
  顿时湖底闪过一道银光……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凛花捕捉到那道银光。
  银光像被风吹拂的丝带似的,慢慢地往上升。
  看起来像缀着银色宝石的丝带。
  是他!
  他来了……

  一样的眼神。
  从银龙化为人身的他抱起凛花爬上通往楼台的楼梯,待凛花的脸一离开水面,肺就剧烈地抽动起来。
  凛花双手撑着大理石地板,不断地咳出水来。
  一只手温柔地拍着凛花的背。
  凛花一面咳嗽,一面回头望去,看到了一对蓝色眼眸。
  那个冬日的某一天,寅仙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凛花。
  啊!原来如此。
  凛花一直都不了解寅仙的渴望,不过,该不会是……
  “……挺厉害的嘛!半人半龙的怪物竟然能使用水遁。”
  仁方一边冷冷地说着,一边渡桥走来。
  ‘凛花~~!’
  在空中飞翔的阿白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叫唤,并降落至凛花身旁,两只粗壮的前肢搭在凛花的脖子上,鼻子不断地磨蹭凛花。
  ‘真可怜,身子竟然变得这么冰冷,让你受惊了,对不起,咱没好好保护你,对不起!’
  凛花被啊舔得全身发痒。
  “我、我没事!寅仙救了我……”
  阿白身后的漩涡已经消失,恢复成平静的湖面,先前落入湖中的女官们一个接一个地浮出水面。
  ‘可恶!寅仙,你未免太慢了吧?到底在搞什么啊!’
  原本温柔地对凛花说话的阿白,突然凶巴巴地怪罪起寅仙。
  寅仙默默地站着,拨开湿漉漉的发丝。
  接着以蓝色眼眸注视着朝自己走来的兄长。
  仁方走到寅仙不远处后停下脚步。
  “既然你会亲自前来迎接……就代表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寅仙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希望凛花能留在我身边。”
  寅仙简洁地说道。
  凛花不禁心头一热,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哼!将水玉环送给这个小姑娘时,早该看清这一点的。”
  仁方讥笑完寅仙,转过头去望着凛花。
  “小姑娘呀!那个玉环可是龙宫至宝呀!它只要吸收到水气及月光便会反映出你心里所想的事,这可是东海龙王送给寅仙母亲的礼物。有了这个水玉环,无论相隔多远,寅仙的母亲随时都可以看到东海龙王一解相似之苦,那个玉环曾有这么一段感人故事。”
  “好个感人的故事。”
  寅仙面无表情地说道:
  “自己可以忘了女人,却见不得女人忘了自己……他只不过是个自私的男人罢了!”
  “或许吧,不过,你却得到了他的真传。将水玉环送给这个小姑娘时,你不可能没想过,希望对方随时思念这自己;你弄不清自己心里的想法,却想要得到小姑娘的爱,所以我才说你非常自私。”
  “你是以过来人的身份来教训我的吗?”
  周遭的温度顿时降到冰点。
  仁方充满恨意的目光狠狠地射向寅仙。
  凛花觉得空气凝重得一触即发,结果却安然无事。
  沉重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过了酗酒,仁方才又开口说道:
  “……既然你亲自前来迎接她,我就按照约定把她还给你。”
  “别想要我开口谢你。”
  “我不会那么坏心,我一定会将她还给你的,不过,我还是必须实现我对她的诺言。”
  “诺言?”
  凛花不解地问道,仁方再度望着凛花。
  “忘了吗?我不是说过来到石屋就会教你。”
  对了!凛花差点忘了自己跑来石屋的主要目的……
  她毫不犹豫地走向仁方。
  “别去!”
  寅仙开口制止,然而凛花只是望这寅仙摇了摇头。
  “没关系。”
  “对了,该送你点东西吃。”
  仁方语毕,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
  外观酷似药袋。
  仁方将袋中物倒在手掌心,是颗茶褐色药丸,外观并不起眼,看起来就像一般的药丸。
  “这叫龙丹。”
  “住手!”
  寅仙准备动手。
  “疾!”
  仁方看着他的行动,伸出食指点了点,寅仙及阿白顿时皆无法动弹。
  两人似乎被一个无形的锁链捆绑。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寅仙的喉咙仿佛被掐住,露出痛苦的神情发出呻吟,于是凛花决定回到寅仙身边,却被仁方阻拦。
  “不会有事的,只要再一会儿功夫乖乖地待在这里就好……对,由你自己来决定,一下下而已。”
  “你要我决定什么呢?”
  “决定是否要吞下这颗龙丹。”
  “……龙丹?”
  “吞下这裤龙丹你就可以长生不老,得到些许神通之力,若与龙交合怀了龙子,母子皆不会死,吞下龙丹可以更接近龙——可以更接近寅仙,这样你才能长命百岁,和寅仙长相厮守。”
  “这就是你所谓的……可以了解寅仙的方法吗?”
  “是的,不过,我可不能保证所有人类吞下龙丹都能发挥药效,绝大多数的人类会因吞下龙丹而丧命,就像三十年前怀着我的孩子便离我而去的妻子一样。”
  凛花屏住呼吸,而仁方眼里充满恨意地瞪着寅仙。
  “三十年前制作这颗龙丹并亲手交给亡妻的人,就是站在你面前的寅仙。”
  凛花因为受到打击而沉默不语,寅仙则冷静地开口反驳道:
  “那是她本身的强烈希望。”
  “或许如此。”
  “我也曾数度拒绝她,但她的愿望太强烈了,,她甘愿为龙子而死去,只要有那么一丝希望,她便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
  “或许是如此!可是,我并不想要孩子,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阿苏拉的命更重要,你不可能不了解这一点。”
  仁方仿若叫嚣似的说道:
  “你若要坚决否认那不是你的责任,现在就给我乖乖地闭嘴静观其变,我不会勉强小姑娘吞下龙丹,吞或不吞由小姑娘自己决定,就和我的妻子一样,由她自己选择。”
  “你要是恨我的话就杀了我吧!这件事和凛花无关。”
  “当然有关。”
  仁方一边冷笑一边说道:
  “因为她是你最想要的女人,而且和亡妻一样是人类,在我得知你将水玉环送给她后,原本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怨恨立即苏醒了,连同死去的阿苏拉之恨在内。”
  “拿去!”仁方说着,将丹药摆在掌心并伸手递给凛花。
  “下决定吧!吞下龙丹或许可以留在寅仙的身边,为寅仙传宗接代;否则请你现在立刻离开,在不了解龙的本质下度过你短暂的一生。”
  凛花不发一语,来回看着丹药与仁方。
  凛花了解仁方的企图。
  只要凛花吞下龙丹,不管死或没死,仁方都能看到寅仙痛苦的模样,以此作为报复。
  要是凛花不吞龙丹选择离开,仁方就会以“看来她的爱也不怎么样嘛”来嘲笑寅仙。
  不管凛花作出哪种选择,都可以一扫仁方心中的怨气。
  凛花抬头看了看仁方。
  她对着仁方露出笑容,仁方则轻轻地皱起眉。
  “我认为仁方的夫人未曾怨恨任何人,否则,不可能拉出如此柔美的马头琴声。”
  凛花说完后,用手指拿起仁方手掌上的龙丹,接着放入口中。
  寅仙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凛花。
  可以感觉到有个又圆又硬的东西滑过喉咙。
  “……”
  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在这么想的刹那,胃部突然涌上一股燃烧般的痛楚,麻痒感迅速向四肢蔓延。
  阿白不禁发出鸣叫,凛花则一边倒向地面一边想着。
  绝对不会有事的,因为,听到天马的叫就会有喜事降临。
  散落在天上的无数星斗闪烁着光芒,就算闭上眼睛,那星光依旧残留在凛花眼底。
  暖风迎面吹拂,接着,凛花隐隐约约地听到不远处传来推开沉重门扉的声音。


    11
  仁方不带任何感情地低头看着倒在自己脚边的少女。
  是的,不带任何感情。
  寅仙站在凛花的面前无法动弹,异常冷静地看着她。
  仁方则愣愣地想着。
  报了三十年前的仇,自己为何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仁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不解。
  暖和的风儿从西边吹了过来。
  面对庙宇的仁方亲眼目睹庙门发出巨大声响,接着自动敞开。
  仁方因此分了神,施在寅仙和白兽身上的咒缚也得以解除。
  寅仙赶忙跑向凛花,同时,仁方从桥上飞上天际,乘着风往庙宇的方向移动。
  庙门完全敞开了。
  “……是谁?”
  无人回答,只传来了一小段的马头琴声。
  仁方屏住呼吸,三十年前那位热爱音乐、心地善良的小姑娘,她的脸庞再度清晰地浮现于仁方的脑海中……
  阿苏拉是继承西域皇家血脉的贵族女子。
  仁方在参加完龙族兄长举办的晚宴准备回家时,经过了草原地带,他从高空俯瞰地面,正好见到一群人在岩山山顶上举行葬礼。
  在西域子民之中,现今仍有些人会遵从古老习俗为死者举行风葬(把尸体自然放置、任其风化的一种葬礼)。
  引来仁方好奇的并不是沉闷的仪式,而是……
  他听到了乐曲声。
  有一位姑娘正在拉着马头琴,待仪式结束、人们留下死者离区之后,那位姑娘仍然继续演奏乐器。
  这位姑娘就是阿苏拉。
  仁方降落在山间,优美的乐曲在天空与大地之间回荡不已。
  没多久,阿苏拉离开了风葬场,来到了仁方落脚的山崖上。她发现了仁方,于是赶忙停下脚步。
  阿苏拉默默地凝视着仁方。
  一见钟情。
  为何?仁方无法回答;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被阿苏拉脸上那甜美的笑容夺走了。
  仁方并未道出自己的来历,连续几天,他都在同个时间前往那座岩山。
  阿苏拉也是每日来到岩山与他闲话家常,接着必定会抱着马头琴为仁方演奏一段乐曲,从未开口询问仁方的姓名及来历。
  见面时,阿苏拉都以“风先生”称呼仁方,因为他是在双亲与弟弟风葬之日突然出现的男子,阿苏拉的佳人们皆因内战而身亡。
  某日,仁方来到岩山却不见阿苏拉的倩影。
  接连好几天,阿苏拉依旧没有现身,即便如此,仁方仍然每天前往岩山。
  直至第十日傍晚,阿苏拉才再度出现与岩山上,她见到仁方时,满脸哀伤地告诉仁方,为了拯救失去一家之长的家族,自己必须姐给临国的皇族。
  接着又对仁方说道:
  (风先生,如果您永远与您在一起该有多好呀。)
  于是仁方将阿苏拉带回石屋。
  甜蜜幸福的光阴仅有两年,在这段期间,阿苏拉一直希望能怀仁方的孩子。
  对父母与弟弟都已亡故的阿苏拉而言,建立一个温暖的新家庭一直是她的梦想。
  因此她对于怀孕生子相当执着。
  不过或许是因为她还远离家乡、住在人生地不熟的石屋,而且还被非人类者团团围绕:阿苏拉一定感到很寂寞吧。
  (我想做点事,我不但健康,而且什么都会,可是在这儿却无事可做。)
  (风先生,我想过了……我希望至少能为您生育一群孩子。)
  然而凡人女子无法产下龙子,仁方始终隐瞒着这件事及龙丹的事。
  阿苏拉究竟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呢?
  他们共同生活了两年,阿苏拉怀了仁方的孩子,但是在仁方发现前,阿苏拉就因吞下龙丹而逝去。
  乐曲声停止了。
  仁方这才回过神来,大步跨入庙中。
  石棺的盖子微开。
  或许是凛花刚才撕掉了一部分的封印符咒所致。
  仁方走近石棺,低头看着石棺内的阿苏拉。
  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只能愣在原地。
  阿苏拉已经过世三十余年。
  然而躺在石棺中的阿苏拉竟然和三十年前的模样一样。
  水嫩的肌肤、红润的脸颊,她微张着浅红色的双唇,似乎想要告诉仁方什么。
  “不可能。”仁方紧盯着石棺内的阿苏拉。
  肉体没有腐化,是因为吞下龙丹的关系吗?也可能是贴上了强力封印符咒的缘故。
  仁方最无法参透的是她的表情。
  当时,阿苏拉受尽痛苦折磨才死去,脸色发青、睁着大眼、无论如何都无法让她瞑目,血不断地从她的眼角、鼻孔流出,她或许是因为呼吸困难而紧抓脖子,到处都伤痕累累、血肉模糊、无法看出原有的漂亮脸蛋,仁方为此悲痛不已,才将石棺封印于庙中。
  为了不让任何人见到阿苏拉的脸。
  仁方屈膝跪在石棺旁。
  阿苏拉是凡人女孩,仁方根本无从得知继承金龙血脉的自己,为何会爱上一介平凡的人类姑娘。
  只是被她的笑容深深吸引。
  现在阿苏拉的脸上浮现着仁方最心爱的笑容,闭着眼横躺在仁方的眼前。
  露出犹如芬芳花香般的微笑静静地躺在石棺之中,胸前抱着她生前最常使用的马头琴。
  “不可能……”
  仁方伸出颤抖的双手抚摸阿苏拉的脸,刹那,庙里吹进一阵风,阿苏拉的轮廓崩毁了。
  风呼呼地吹,肉体在瞬间变黑并化为尘土。
  一眨眼的功夫,阿苏拉的尸体变成了骨骸。
  在受到强烈打击的瞬间,仁方也明白了。
  阿苏拉是草原之女,她的族人在过世后都会被送到干燥的山顶举行风葬。
  她是希望融入风中,与风同化呀。
  (风先生……)
  仁方又想起她那温柔的语调。
  凛花说过,阿苏拉不可能怀恨而死。
  仁方也很清楚这一点。
  阿苏拉是一位善良的女孩,更何况,是阿苏拉自身想要龙丹,因此不可能怨恨寅仙。
  阿苏拉应该恨的人反而是仁方,假使不是仁方把阿苏拉硬从故乡接到石屋来,让她就那样出嫁、以凡人女子的身份生活,或许就能生下一堆儿女,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仁方不但悲痛,亦将痛苦化成怨恨发泄到寅仙身上。
  因为仁方知道真相,也有那个自觉,所以,这三十年来未曾责怪弟弟。
  (风先生……)
  温柔的呼唤不断地传入仁方耳中。
  (风先生,如果能永远与您在一起该有多好呀。)
  (风先生,我想过了……我希望至少能为您生育一群孩子。)
  仁方轻轻地将脸颊贴在白骨上,在明月照耀的蓝白色庙宇中,仁方维持着这个姿势久久不肯离去。
    12
  清醒过来的凛花非常讶异。
  “这里是……?”
  这里不是南丽山的石屋。
  而是白翼山的寅仙府邸,她正睡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就像补完眠的隔天早上一样,头脑特别清醒。
  起床时四肢也充满力量。
  “哟,你终于醒了呀。”
  凛花突然听见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循着声音望去立即愣在那儿。
  “您、您是哪位……?”
  有位姥姥躲在床铺和墙壁之间的细隙中看着凛花,房间内充满了浓浓的野兽味。
  “老身叫娥瑛,有事前来拜访龙王之子,需在此叨扰数日。”
  “原来如此!”凛花点点头。
  “既然是客人就别躲在那儿,我来沏壶茶吧!”
  凛花走下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通体舒畅,天女芥子毒似乎已经完全排出了,而且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必须确认。
  凛花提心吊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确认心跳。
  “……我还活着,吞了龙丹竟然没死。”
  凛花自言自语地说着。
  “什么?”姥姥张大眼,从床铺和墙壁间滚出来,好奇地问道:
  “喂!你真的吞下了龙丹吗?而且还活得好好的?”
  凛花的确吞下了龙丹,而且痛苦地倒在地板上……
  姥姥低声说道:
  “吞下龙丹竟然没事,这表示你的运气相当好,据我所知,世上仅有一个凡人女子吞了龙丹安然无事。”
  “一个凡人女子?”
  “是寅仙皇子的母亲,很久很久以前,东海龙王唯独让这名女子产下龙子。”
  “原来如此。”
  姥姥眯起眼睛窥视凛花。
  “吞下巨毒却没事……莫非,你已经得到龙的生命?”
  凛花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掌心瞧。
  和过去没什么两样,不过,身体里确实涌出一股神奇的力量。
  这就是龙的生命吗?
  凛花获得了和寅仙一样的生命?
  那么,我便可以完全了解他的感受啰。
  凛花闭上眼睛。
  没想到立刻就得到答案。
  她的脑海尽是浮现出寅仙的表情。
  凛花抬起头来。
  “姥姥,寅仙他在哪儿?”
  凛花的新扑通扑通地跳着,她轻轻地推开药房的门,寅仙正靠着桌子阅读竹简。
  他抬起头看见凛花,温柔地对着凛花露出笑容。
  “你醒来了呀。”
  “嗯。”凛花点了点头跑向寅仙,紧紧地抱住他。
  “凛花?”
  “寅仙,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寅仙想要什么了。”
  “我……想要的?”
  “是呀!寅仙一定是想让我知道自己出生的经过,以及是如何被养育成人的,你希望能让我先了解这些,然后再看着现在的你,理解并接纳你。”
  寅仙静静地看着凛花,接着声音沙哑地问道: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眼神。”
  那晚,她被关在冰冷无比的房间里,怀着比天气更加寒冷的心孤零零地躲在被窝中。
  凛花很想让新的家人们知道,母亲虽然连妾室的身份都没有,然而她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只要凛花继承了母亲的血脉,即便是庶出也具有相当的生存价值。
  凛花想让外面的人知道,自己不只是招家的小女儿,也希望他们能了解自己是在嘉州出生长大的。
  凛花一直非常渴望别人能了解自己、疼爱自己,可是最令凛花痛苦的是,连她都开始对自己的生存意义产生质疑。
  要活在世界上,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少一颗爱自己、认同自己的心。
  凛花抬起头来,发现寅仙闭着双眼,因此看不出他的表情,不过,寅仙将手臂绕到凛花的背后,轻轻地搂住凛花。
  寅仙终于开口说道:
  “……你学了读心术吗?”
  凛花笑盈盈地说道:
  “一定是吞下龙丹的关系吧!一觉醒来头脑特别清楚,一下子看透了许多道理。”
  寅仙苦笑着说道:
  “这么厉害呀,那么,以后就可以使用神通之力啰。”
  凛花正经八百地回答道:
  “没试过,所以不知道行不行,使用神通之力需要练习吗?”
  “嗯~~不需要吧。”
  “无论是烧饭还是在药房帮忙都无需借助法力帮忙,啊~~不知道能否在空中飞翔?”
  “难说呀,你想飞上天去吗?”
  “嗯!”
  凛花老实地点了点头。
  “太阳下山时的西空,云和云之间有时会产生缝隙,那儿不是会闪着漂亮的光辉吗?就好似幻想世界一样,每当此时,我便很想立刻飞到那儿去瞧瞧,这是最近萌生的念头。”
  “为何?”
  “金龙不是沉睡于西空的某处吗?自从我开始怀疑寅仙是龙的时候,便对传说中的金龙特别有好感,所以开始老爱望着西方的天空发呆。”
  寅仙突然睁大眼睛。
  “所以才会每天跑到楼台上吗?原来你不是去看都城呀!”
  “对呀!”
  寅仙用一只手按着头发发出干笑。
  “寅仙?”
  寅仙在大笑过后,眯起了眼睛低头看着凛花。
  “我还以为你想回都城去。”
  “威吓?我希望能一直留在这儿,直到寅仙不喜欢我为止。”
  寅仙露出沉稳的笑容。
  “我会帮你实现想飞的愿望,很遗憾,你无法自行飞翔。”
  “是喔,吞了龙丹还是不行呀。”
  “凛花,那不是龙丹。”
  凛花眨了眨眼,顿一下才“咦?”地叫出声来。
  “不、不是?可是仁方他……”
  “当时在阿苏拉嫂嫂百般恳求之下,我确实炼制了两种丹药,其中一种药完全依照仙丹纲目书中记载混了龙血进去;另外一种则是在最后阶段没加入龙血的不完全丹药,我交给嫂嫂的是炼制不完全的丹药,所以,你和嫂嫂吞的都不是龙丹,不过,多少还是有些延年益寿的功效吧。”
  “……真的是这样吗?”
  “前几天,我又做了和三十年前同样的实验,吃下加入我的血液的丹药的老鼠全都死了,而吞下假丹药的老师现在都还活蹦乱跳地在屋顶跑来跑去。”
  “那……为什么仁方的夫人会死去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大概是发现自己吞的不是龙丹而绝望得服毒自杀吧。”
  凛花难过得低下头去。
  “跟仁方照实说不就好了?”
  “爱妻自杀或因意外事故去世,两者的悲伤程度不一样吧。”
  因此,寅仙才会甘愿成为仁方怨恨的对象。
  长达三十多年。
  他就是这么善良。
  但是人们难以理解寅仙的善良体贴。
  凛花默不作声,发现自己愣在原处后又抬起头来。
  “那么,寅仙早就知道仁方给我的并非真正的龙丹啰?  ”
  “嗯,的确,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吞下去。”
  “……这么说,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什么神通之力可以飞翔啰!”
  “没错。”
  “你是在戏弄我吗?”
  凛花气得满脸通红,寅仙得意地笑着。
  “对不起,看你当真了,忍不住就……”
  “哼!还说我当真,你这大骗子!”
  凛花气得直打寅仙的胸膛,寅仙则笑嘻嘻地求饶:
  “别生气,你那么想使用法术吗?”
  “才不是!”
  “那是想和龙一样长生不老啰!”
  “我早就说过,只要活到一百岁我就很满足了!我……”
  泪水在凛花的眼眶中打转,寅仙惊讶得收起笑容,凛花轻轻地咬了咬下唇后开口说道:
  “我多少了解仁方夫人的心情,因为,我也曾想过要为寅仙生孩子。”



  寅仙不禁红了脸。
  凛花发觉自己的话中含义后,也羞得满脸通红。
  难为情地低下头来,没想到……
  “不行吗?”
  寅仙温柔地说道。
  凛花抬起头来,寅仙笑容满面地看着凛花,凛花望着寅仙摇了摇头,就在此刻……
  “抱歉,打扰了。”
  两人同时望向来者,只见化为少年姿态的阿白站在门口,一脸尴尬地说道:
  “有人来拜访凛花!”
  “我?”
  凛花正在诧异之际,阿白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张老人的脸。
  “崇吴山之王……”
  来者是白猿崇吴,和上次不一样,崇吴这回换上华丽的绢袍。
  崇吴应该是寅仙的客人呀。凛花歪着头纳闷着,没多久……
  “今儿个是黄道吉日,本人专程前来迎亲。”
  崇吴山之王如此说道。但是这里哪儿有新娘呀?凛花东瞧西望,然后突然想起来某件事,吓得花容失色。
  “枳壳……”
  对喔!凛花不小心收下这位老人家送的求婚果实。
  “准备妥当了吗?怎么还是这副穷酸样呢?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许多嫁妆。”
  语毕,药房中涌现出许多白猿并推开阿白,它们搬来大大小小的箱子摆在地板上,箱子里装满了金光闪闪的服饰以及漂亮的宝石。
  凛花非常焦急。
  “那、那是一场误会。”
  “什么?”
  “我不能、也不想嫁给你。”
  “这可不成,你已经收下枳壳了。”
  “可是……”
  凛花困窘地找寻说辞辩解,接着……
  “崇吴山之王呀!”
  寅仙赶忙站出来打圆场。
  “还请原谅她的无知几无礼,都怪我没有好好教导她,如何,能否退掉这门婚事呢?”
  “不成不成!枳壳之约不得回绝。”
  “请您务必通融,我无法送走她。”
  老人抚摸着白色的胡须眯着眼睛问道:
  “为何?”
  寅仙微笑回答:
  “因为……她是我想迎娶的姑娘。”
  凛花用双手捂住了嘴。
  老人嘟囔了几句之后,暂时沉默下来。
  不久又开口说道:
  “我就在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好吧,那么这些假装就借给你们啰。”
  “感谢!”
  “……话说回来,你的眼光还真奇特呀!”
  老人自己还不是跟凛花求过婚,他唠叨了几句之后,便催促着喽罗们离开。
  “真受不了!”阿白不屑地发出抱怨。
  “你这家伙总是占尽便宜!”
  阿白开口臭骂,转过身去面对凛花。
  “……咱呀,只要凛花对咱笑,咱就满足了。凛花,你觉得幸福吗?”
  凛花用力点点头。
  “太好了。”阿白用十分柔和的语气说道。凛花感动得不得了,不由自主地抱住阿白,即使化为人形,阿白身上还是有一股狗骚味,阿白难为情地搔着脸颊。
  “所以说呀……唉,算了。”
  “凛花,好了吧,该放开那家伙了。”
  “小气鬼,抱一下都不行吗?啊啊?”
  “厚颜无耻!果然还是该把你拿来当药材。”
  “啧,每次都这样,要是你这个方士有真本事的话,不需要天马肝脏就能轻松做出万能丹药吧!”
  平静快乐的时光终于造访白翼山上的老旧府邸。
  母亲去世即将届满六年,凛花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栖身之处。
  找到了不想失去的重要场所。
  凛花突然想起远在南方的某座山上,被成群仙女围绕却孤独无伴的龙。
  总有一天……
  希望他也能找到属于他的幸福所在。
  凛花打从心底如此祈祷。

[ 本帖最后由 rose.chang 于 2008-5-7 00:43 编辑 ]


    后记
  大家好!或者是初次见面,我是山本瑶。
  在我于Cobalt文库出道的时候,曾经暗中发誓:
  “我绝不写中国风小说!”
  或者应该说……
  “我写不出中国风小说!”
  总之就是……人该量力而为。
  虽然我在写小说,却对充满汉字的东西没辙,无论是读或写都一样,光凭我一知半解的知识根本无法写出中国风的故事呀。
  ‘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封神演义’等等,那独特的世界观!大量的汉字!王朝的兴衰!充满个性的角色们!
  其他幻想故事也是巨匠如林、名作不断,要我去写同类别的作品实在是……实在是……结果,我还是走上这条路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本来我想写以“长生不老药”为题材的故事,当初的舞台设定是架空的,虽然带点东方风味,不过还是比较接近西洋一带。
  但是,我越调查关于“长生不老”的资料,就越发觉这和东方医学、古代中国道教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还有,龙也是相当重要的因素。
  龙在西方经常被视为邪恶之物,不过到了东方却被神格化。
  在这篇故事中,我想把龙定位在神的位置。
  因此,舞台就越来越往东移,渐渐地变成了中国风。
  然后,坟墓就越掘越深了。
  不过,在创作的过程中比想象着愉快。
  我找到原因了。
  不管是中国风,抑或是架空世界,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形式,故事的主要宗旨还是锁定在爱情上。
  如果在这方面让读者看过后觉得有趣,便是我最大的幸福。
  登场人物我都很喜欢,特别想被阿白舔舔看呢!
  不管是凛花还是寅仙都是善良体贴的人,能写他们的故事让我觉得相当满足。
  或许我真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或许会从各方涌来指责与非难……所以各位读者大人啊~~请务必手下留情喔!
  关于料理的部分我也写得很愉快,不,应该说,可以一边喊着“资料!资料!”,一边阅读料理书籍让人感到十分有趣吧。
  除了餐厅里经常可以看到的菜色外,究竟还有什么样的菜肴呢?古时候的中国人都是吃些什么呢?
  哦哦~~真的是太博大精深啦!百花缭乱的食材、各式各样的烹调方式:当中虽然也有令我无法接受的食物,不过中国人对饮食下的功夫实在太惊人了!
  因此在故事中,女主角的年纪虽然还很小,却老是待在厨房中,也会在心仪的对象面前大谈食物的话题。
  寅仙是方士,在仙人身边长大,其实他应该不吃肉类食物才对(汗)。为了修炼成仙,他们好象连五谷都不能吃,但是寅仙不只会喝酒,还会亲近女性,请各位就把他当成日本版的破戒僧吧……
  接着是题外话,我非常喜欢吃杏仁豆腐,已经到了有点挑剔的程度。杏仁豆腐是否美味与店家的知名度是不成正比的喔!比起某家知名的中式餐厅,我在某荞麦面店吃到的杏仁豆腐更加美味便宜,每当我去吃中华料理的时候一定会点上一盘来吃吃看,并且这呀那呀地比较个不停。
  本书的标题‘桃源之药’指的就是仙人炼制的长生不老药:中国历代皇帝中有不少人追求着长生不老的美梦,还会服下专属方士所炼制的仙丹。
  因此随处可见希奇古怪的东西被当成炼制仙丹的原料,甚至连水银也经常被拿来使用,因此而中毒身亡的有权有势者听说不在少数。
  人类在名声、地位跟财富全到手了之后,就会开始编制起长生不老之梦,人类真的是欲望无穷的生物。那么,只想中乐透头奖(二奖也好)的自己还算是天真可爱啦!
  很荣幸能请到香坂夕小姐为本书绘制插图,购买本书的读者会不会有一半以上是被封面插图吸引的呢?我在一开始看到角色草图时也开心得不得了呢!凛花好可爱、寅仙……我马上就迷上他了。
  谨藉此篇幅向香坂夕小姐致上最诚挚的感谢之意。
  喜欢本故事的读者们,请一定要阅读2005年Cobalt12月号的杂志哦!里头刊载了‘桃源之药’的短篇故事。
  关于下一集……
  我会尽可能让寅仙和凛花甜甜蜜蜜、让阿白表现出他最可爱的一面,还有将狐狸精娥瑛姥姥暗中活跃的情节加进去。
  如果各位读者们能和凛花产生共鸣、兴奋不已的话,我会非常开心的。
  那么,希望有机会能再见到大家啰。
  拜拜!
       二○○五年十一月       山本 瑶
             ※本书纯属虚构,与实际人物、团体、事件等一律无关。

[ 本帖最后由 rose.chang 于 2008-5-5 02:36 编辑 ]


女性向、中国风

如果录完全本再录后记的话,也就没什么了
可怕的是先把后记部分录完了
觉得这本的后记很奇怪很诡异很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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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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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草薙護堂 子爵
这部新作第一次看 还行

12 年前 0 回復

iloveyglm 騎士
看了下介绍 难道是逆后宫?

12 年前 0 回復

wuyan 伯爵
中国风的都看起很累,跟华美的服饰一样,但很不错

14 年前 0 回復

飘飘 子爵
很喜欢中国风的少女小说,香坂夕画的插图也很可爱

送上这卷封面的官方壁纸

14 年前 0 回復

sherry817 伯爵
刚看完,感觉是部慢热型的爱情小说,淡淡的感觉挺不错的。
看见好多山海经里的动物(?),蛮蛮、举父,不由自主想起少年阴阳师,虽然没多大关系。
男主是典型的闷葫芦,倒是女主纯真又主动,女追男的戏码挺不错的!

16 年前 0 回復

旅思 伯爵
很古典很唯美的感觉 喜欢....

16 年前 0 回復

youyinganliu1 子爵
看日本人写的中国风,感觉很怪异。

16 年前 0 回復

4810404 王爵
单看画风我还以为是国产的呢  看作者才发现不是啊

16 年前 0 回復

wings9099 伯爵
日本人怎么老是喜欢一些奇怪的姓氏?

16 年前 0 回復

暗右 侯爵
到觉得中国的山海经在日本还真是吃香,十二国记、少阴还有这个桃源之药妖怪都是山海经里的

16 年前 0 回復

m01284 騎士
劇情挺吸引人的,
我最喜歡這種淡淡愛情風格的文章了^ˇ^

16 年前 0 回復

无糖 公爵
这个真的很彩云国= =
还有点像琉璃仙?


剧情确实幼稚无聊,不过看之前就猜到了所以不会很失望。
因为插画的画风很好看,所以比起彩云国我比较萌的是这个。

16 年前 0 回復

tangy153 子爵
看这设定  感觉好象台湾的言情小说啊

16 年前 0 回復

Darco_emp 子爵
看起来是一个不错的小说。谢了楼主录入。

16 年前 0 回復

vanny 子爵
看到插图就有看下去的欲望了,偶果然还是美型王道啊.加上最近突然又开始偏爱女性向的题材了,希望能早日看到完全本 楼主请加油录入吧

16 年前 0 回復

yuyuko 侯爵
中国风爱~~不过为什么日本人眼中的中国风都差不多呢···个人还是比较喜欢彩云国啦~~不过这部也支持下~~

16 年前 0 回復

576930020 伯爵
这部轻小说真是的.......我都不好说了.

16 年前 0 回復

hetgsy 王爵
听名字看插图就很有想看下去的欲望~~

16 年前 0 回復

林小尽 侯爵
中国风+女性向?

尽管咱是少女心大有的伪LOLI一只…………


但是很抱歉咱对这种文没有多大爱…………

咱比较喜欢黑化一点,细腻一点…………

嗯,包括脑残一点的小说…………

不过录入的好人永远是要感谢滴~~~~

16 年前 0 回復

sky_south 侯爵
被插画吸引进来的,,本来打算看完再发言,,不过等了几天实在忍不住了,,故事目前还很平淡,,期待寅仙来点华丽的技巧从兄长那里把老婆抢回来、、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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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se.chang 侯爵
伱要記得..吥論莪們隔多遠..╲   莪都隻離伱.壹個轉身啲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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