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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剧·歌手之章 寂静的歌手[/b]
作者:栗原ちひろ
插画:THORES柴本
译者:张文彦
故事简介
歌手啊,故事就这样开启了第二幕!人生就是舞台──背负着致命的疾病,药师卡那齐的旅行仍然持续着。他带着谜般的诗人及魔导师少女米莉安,继续追求不死、追求永远的旅途。连同因私怨而紧追在后的一干人等,故事进展至「得到不死之法的魔导师」的城中。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是赌上性命的对决,还有诗人的真实身分……
小说大赏得奖人×THORES柴本,合力献上的宿命旅行小说。
作者简介
栗原ちひろ
于11月29日出生,A型。喜欢水、街道和早上的睡眠。容易对复古、传统、古董等单字产生反应。荣获第三届角川BEANS小说大赏〈优秀赏〉并出道,以得奖作品「即兴歌剧·世界旅行者」修改后出版,该作即为歌剧系列1~7&外传(完结)。
插画简介
THORES柴本
专职插画家,于日本轻小说杂志《The Sneaker》读者投稿单元展露头角,之后担任《圣魔之血》小说系列插画,既华丽又带着奇幻黑暗感的独特画风与小说相辅相成,迅速成为人气插画家。说插画作品有:《圣魔之血》系列、《歌剧》系列、《骨王 アンダーテイカーズ》、《新·魔界行》1~3完,以及各杂志扉页、封面等。
目录
1鸽子的居所
2不被期待的救援
3古战场
4妄言的归结
5没有死亡的城堡
6祈晴
终章 空荡荡的鸟笼
后记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6-16 00:05 编辑 ]
1鸽子的居所
被厚重布帘隔离出来的阴暗小房间里。
挂在低矮天花板下的油灯徐徐燃烧着,昏暗的灯光映照出木桌旁的四个男人。
四个人分成两边各两人坐在长方形木桌的对侧,他们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沉默的对看着。
一旁传来鸽子咕噜咕噜的啼叫声。
「货你们都检查过了,我待在这里也没用,我们赶快把帐给结清吧!」
似乎是受不了沉默的压力,其中一名中年男子不满的发着牢骚。中年男子讲话的声音中带着阴沉的魄力,可以充分感觉出他对于威胁人有着丰富的经验。
这名中年男子的职业是商人。他专门买卖被北部大陆「法」的掌管者、神圣帝国路斯列为违禁品的货物;那些因宗教而禁止买卖的物品,甚至是赃物之类的商品,也就是俗称的地下商人。
坐在商人隔壁的是他的保镖,隔桌对坐着两名男性,是今天和他交易的客人。
其中一名身材较为矮小的客人歪着头回答商人:
「我也很想早点把堆积如山的事情处理完啊,可是我那负责验货的同伴似乎对货品有点意见。」
听到对方带着点少年口音爽朗说出的话语,商人紧张的睁大了眼。
「意见?」
「嗯、你在药里掺了别的东西是吧?我的同伴说,用这样的货会让他想吐啊!」
对方笑着说出来的话语,让商人不禁猛力拍向桌面。在桌上踱步的鸽子被这声响吓到,慌忙振翅飞落地面。
「乌齐列特……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嚣张了!?」
商人大声怒吼的同时,他身旁的保镖也站了起来。他的保镖是个手长脚长,粗壮的手臂令人印象深刻的巨汉。本来面无表情的保镖脸上浮现带着威胁的狰狞笑容,将手放到他挂在腰间的蛮刀刀柄上。
(对方只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鬼,看到这家伙一定会吓个半死吧!)
商人偷偷在心中窃笑,瞪着木桌对面的嚣张买家。
不过等了半天,他的保镖都没有拔出刀来。
商人满脸纳闷的抬头看向保镖,只见保镖脸色苍白的僵立着。他粗壮的脖子旁架着一把单刃的长剑。
「啥……?」
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商人慌忙的张望四周。
带着少年嗓音的男人——乌齐列特仍然安稳的坐在桌子对面。
用剑指着商人保镖的,是一直陪在乌齐列特身旁的「同伴」。因为他是药的专家,所以本来应该只是为了检验这次的毒药、麻药等货物而跟来。
他不知何时站起身来,稀松平常的举剑指着保镖。
(喂……他、是什么时候拔剑的?而且还是在这么狭窄的地方……)
地下商人和保镖因为太过明显的实力差距而僵在原地,看着他们的乌齐列特则爽朗笑说:
「叛徒被杀掉是理所当然的。这是城镇内所有人共通的认知。不过,我是个讨厌暴力的怪人,很怪吧?因为我是个怪人,所以我不会杀你们,虽然也不会付你们钱。没办法,不付是当然的吧?货都已经放进我的保管场所,之后只要向那边的同业工会办好手续就行了。那就拜托你们啦!」
乌齐列特轻快的说完便站起身,拉了拉「同伴」的袖子。
「你服了商品的药……早点回去把药性去掉吧!」
盯着保镖的脸,「同伴」用沙哑的声音对乌齐列特这么说,他持剑的手稍微使力,划过。保镖的脖子被割破一层皮,缓缓露出一丝红线。
「同伴」将剑收回剑鞘,跟着乌齐列特转身背对商人。
「……你这家伙!」
保镖面目狰狞的冲向他看似毫无防备的背影。
一阵钝重的连续敲击声响起,保镖轻而易举的被打倒在地。
应该是乌齐列特的「同伴」直接用剑鞘将他打倒的吧——不过,保镖应该连察觉这件事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打倒了。
乌齐列特看了看倒地的保镖和呆站着的商人,耸了耸肩,两手抓起蹲在房间角落的鸽子。边用手指抚着鸽子的脖子,笑着抬头看向一旁的青年。
「在北部最黑暗的城镇札渥兹里,做出那种举动实在是不行的啊!你说是吧,伙伴。」
「……谁是你的伙伴。」
灰色的瞳孔往下看着乌齐列特,持剑的青年——卡那齐不悦的回答。
◆
「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结束了。不但货弄到手,那群人也会因为同伴的私刑而完蛋,真是顺利!只要有你在,不管再怎么强硬都可以,感觉真棒!」
肩上停着鸽子的乌齐列特,似乎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地这么说着,弯腰穿过低矮的入口。他是一名有着一头柔顺赤红色头发,以及几乎分不出瞳仁和角膜的深黑色眼珠的年轻男子。由于身形十分瘦小,身高也不太高,因此看起来有如十七、八岁的少年。
跟着他走出入口的卡那齐,怎么看都像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拥有匀称且高大的身材,除了眼神中无机物似的阴暗与端整的容貌不合之外,还算是帅气。
他们走出与地下商人交易的店面后,被四周的喧嚣包围。从石梯朝下走没几步,就到了地下都市的主要道路。
都市里所有的通路都是凿开岩石建造的,主要道路的天花板比其他道路高了不少。两侧有许多住家和店面,还有为了通往巷弄而挖出的横穴,人们忙碌的穿梭进出。
就连居民们也不知道这如同蚁穴的城市里究竟住了多少人。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即使在地底下,人们仍能每天朝气勃勃的持续过着生活。
这里是北部大陆的北端,史达利山脉某个山峰的地下都市——札渥兹。是过去地表上魔物横行的时期,人们为了躲避魔物而建造的居所之一。现在则聚居着无法光明正大走在路上的人们。并以此成为有名的地下城市。
随手挥开岩壁上火把散落下来的火星,卡那齐以不高兴的声音警告:
「乌齐列特,我再强调一次,我的工作只有治疗那些人而已。你要搞什么危险的买卖随便你,但不要把我卷进去。我只想筹到旅行的资金,没有任何留下来的意愿。而且也完全不想靠剑术的实力来赚钱。」
「只是当个护卫而已,有什么关系!卡那齐这么强,我这么弱,分工合作不是很好。」
乌齐列特强烈发表自己的主张,不过卡那齐只是哼一声反驳:
「笨蛋,真正的弱者怎么可能有办法在这里做买卖。」
「你说什么,这里可是个好地方啊!居住的人们也比外面更温和,虽然前提是要能遵守规定。听好,虽然你不以为然,不过在大灾害之后没办法到达『神之都』的悲惨人们,应该都是从这样的地方开始生活的。」
乌齐列特挥着拳头,毫不退缩的主张着,卡那齐虽然仍一脸不屑,不过这次却没有反驳。
因为乌齐列特说的是事实。
过去曾经将世界逼迫到灭亡边缘的大灾害,在七百年前那个被诅咒的日子来临后,人们失去了所有的文明和过去的记忆,世界上还出现了人类的天敌——魔物。在那个时代,传说在世界尽头的「神之都」里,出现了拥有鸟之形象的神,还有被称为「世界之王」的人物。传说它们守护着人们,驱逐了魔物。
——不过,这是神话。
在老人的故事和诗人的歌声没有提及的角落,人们一边畏惧着魔物的侵袭一边聚集着软弱的力量,拼命想办法活下去。
比起相信神更相信自己的生命力,这样的精神现在仍浓厚的残留在类似此处的城镇里。乌齐列特用清亮的嗓音说:
「只要求赚钱的实力,不追究任何过去;只要能遵守地下城市的规定,就算违反外头的法律也没人会说什么——这就是地下城市最基本的规定。卡那齐不也是因为这样才能活下去,像你这样的死刑犯,要找到能躲过帝国追兵的藏身之地,也只有这一类的城市而已吧?」
「……是没错。」
卡那齐移开视线,一脸不满的回答。缠人的乌齐列特却不断走到卡那齐眼前。
「还记得吗?差不多一年半前遇到浑身是伤的你以来。优先将『工作』交给你的,可是我『红毛的乌齐列特』呢。说起来我应该算是你的恩人吧?用常识想,你回报点恩情也没什么关系吧?」
卡那齐搔了搔自己的黑发,放弃似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我知道所以拜托不要再谈你的常识了。」
「哈哈哈,什么嘛!你觉得这里的人基本上都脱离常理吗?不过既然你在这里做事,就算是我们的一份子。快回到店里谈谈报酬……咦?」
乌齐列特发出悠闲的笑声,突然像是察觉什么气息般抬起头来。他迅速跳向卡那齐身边,一道人影慢他一步从旁边的洞穴中冲了出来。
「哇,啊啊啊……!」
冲出来的人身上穿着厚重的长袍,跑出来的同时一脚踩进堆放在路旁卖洋葱的篮子,发出高声尖叫跌了一跤。
「喂,你做什么!」
卖洋葱的老婆婆用迫力十足的声音怒骂着。跌倒在地的人影虽然还没爬起身,不过仍然很礼貌的低头道歉。
「那、那个,对不起!洋、洋葱……都沾满泥巴了,没关系吗?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我的运动神经从以前就不好,到现在还没办法成功跳跃任何东西!」
「啥?谁要听你说什么过去!觉得不好意思就赔钱啊!」
「啊,赔钱!的确是这样没错,但这件事光靠我一个人没办法决定,而且也没有这个时间。我只能道歉而已,希望你能接受。我真的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再见!」
她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不好意思。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很过分。身穿长袍的人物说完就猛然站起身,用力踩上洋葱后又再度跌倒。
「……那是什么啊……?」
卡那齐的视线被滑稽的事态给吸引,眼神一不小心和身穿长袍的人物对上。糟糕!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对方勉强撑起上半身,直接爬向卡那齐,还伸手抓住他的长靴。
「对不起,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那边,那边有人要过来抓我。我发誓,自己绝对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她的语调听起来很有教养,身穿长袍的人透过厚重的帽子抬头看向卡那齐。
靠着声音和体形,卡那齐勉强分辨出对方是女性。虽然脸藏在厚重的帽子下看不清楚,不过浪状的金发和柔软的嘴唇还颇有魅力。
卡那齐皱着眉看向女子,深深叹了口气之后搔了搔头:
「——不,我拒绝。」
「……咦?」
过于直接的反应让女子忍不住愕然地脱口回应。
卡那齐弯下腰,将紧抓着自己长靴的女子手指一只只仔细拨开。
「总之,加油吧!不管什么事,首先自己的努力是很重要的。」
「嗯嗯……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看着卡那齐转身就走,女子愣了一会儿马上回过神来,转头向后一看。从她窜出的洞口中,钻出了数名同样装束、压低帽沿的男子。
他们神色紧张的搜索着四周,很快就发现女子的身影并高声大喊:
「找到了!」
「快抓起来!」
他们慌忙冲向女子,地下街道的居民纷纷让出道路。所有住在这里的人都看惯这类事情了。
乌齐列特在一旁看着整场骚动,一脸促狭的瞄向卡那齐。
「你还是老样子,容易被麻烦事找上啊……那女人,你觉得她之后会怎么样?」
「不要提醒我这种事。」
卡那齐说这话时的语调莫明冷淡,乌齐列特边笑边说:
「卡那齐还真是温柔。」
◆
乌齐列特的店面挂着「万事通」和「鸟园」的招牌,这里是札渥兹中最接近地表的阶层。
在这个祭祀着拥有鸟之外貌的唯一真神的大陆之中,将鸟当做赏玩的对象饲养是一种禁忌。不过仍然有人有这样的需求,所以乌齐列特在这城镇中偷偷的饲养。稍微经过品种改良而贩卖的鸟儿们,在地下市场似乎拥有颇高的价值。
「那么,我们先来谈谈俗气的金钱吧!」
带着卡那齐一同回到自己住处的乌齐列特,边说边将肩膀上的鸽子放到桌上。他的房间很小,不过却塞满了大量的物品。
和房间不相称的豪华桌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周围有一整片岩壁凿满袋状洞穴用来代替柜子,里面塞满了生活用杂物。
卡那齐坐在角落的凳子上点燃暖炉,摇曳的火光照在灰色的鸽子羽毛上,反射出七彩的光泽,鸽子的头上有着扇形的装饰羽毛,这只是经过乌齐列特品种改良后生出的贵重品。鸽子似乎很享受火焰带来的温暖,低声叫着在桌子上走动。
乌齐列特从地板下拿出一个布袋,放到鸽子身旁。
「久等的报酬。首先是检验药物的钱,然后这是玛希兄弟的治疗费以及帕基老人的药钱。」
「帕基,是指那群危险分子的老大吗?你应该好好敲他一笔才对。看他的脸色,放着不管也可以活到一百岁。」
「祸害遗千年,这不是很久以前就是定则了吗?明明玩弄着生命,却比任何人都怕死……还有这个,你要的药。要检查吗?」
看着乌齐列特递过来的小瓶子,卡那齐停下了数硬币的手。
卡那齐伸出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收下了小瓶子。坚硬的玻璃瓶中装着琥珀色的液体,卡那齐看了一会儿,小心的握在掌心、收进深红上衣的口袋里。
「——不了,就这样喝的话,就算是我也会当场死亡。」
听着卡那齐冷漠的口气,乌齐列特眯起双眼。
小瓶子里的液体正如卡那齐所言,是猛烈的剧毒。不过,毒和药本来就是一体两面。对身中魔物之毒,身体无时无刻都遭到侵蚀的卡那齐来说,唯一的对抗药物就是由这毒提炼制成。
「我劝你不要服用太多。虽然你的身体习惯了毒性,不过还是有极限的吧?」
「如果我轻易挂掉,你的护卫就没了吧!」
卡那齐讽刺说着。乌齐列特苦笑着打开桌子的抽屉。
「哇,真的是完全不信任我……我只是很普通的在关心你啊!相信我,卡那齐的实力又强又有用,我可是一直都把你当成珍宝,不对,是很重视你啊。要证据的话,拿去!这是特别服务,免钱送你。是之前提过的,以前的巡礼地图。」
乌齐列特轻佻的说着。从抽屉中拿出一张羊皮纸摆在桌上。卡那齐立刻伸手压住羊皮纸的四角,起身看向古老的地图。
地图上是类似胎儿形状的大陆概略图,标出了不死者居住的遗迹位置。为了旅途的下一个目标,卡那齐寻求着遗迹巡礼比现在更兴盛的时代所描绘的地图。
乌齐列特在一旁看着卡那齐一阵子,一脸困扰的说道:
「卡那齐啊。将北部边境的艾达有『命之花』这情报卖给你的确实是我。可是,那只是因为花有可能成为你制药的原料,所以才介绍给你。那个……我完全没有料到你居然会因此兴起不死者巡礼的念头。那种事是抛弃一切俗事的老头,还有想成为觉醒魔导师想疯了的人才会去做的事吧?的确是听说过遇到不死者后人生大转变的例子。你……遇到了吗?」
「……嗯。」
卡那齐头也不抬的冷淡回应。乌齐列特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耸了耸肩,从桌上一角拿出稍微新一点的地图。
「对了……如果不能通过帝国领土,那么能够去的遗迹就很有限。因为现在是初春,所以应该有很多山麓的河川水位都上涨了。从这里出发的话,到永久冻土应该比较轻松。」
「又是极寒之地啊……」
「如果不愿意……那还有这里,往南偏了不少。」
乌齐列持指的位置,是从札渥兹所处的山脉略向南偏的遗迹记号。虽然还是北部边境,不过离这里不算太远。其他遗迹大多都在世界的尽头,尤其散布在最北和最南端。卡那齐边考虑边说:
「这里好像不错,十天左右就能到达。」
「只是……等等……啊,果然不行,这里的情况有点特殊。遗迹通常被视为神的领域,是不属于任何国家的领土。不过,这里却是魔导师领土的正中央。你也听说过吧?这里是古老的暗魔导师,凯基利亚的领地。」
「啊啊……在魔物势力强盛的黑暗时代,明明只是人类却加入神和不死者阵线的那个吗?」
卡那齐勉强从记忆的角落中,翻出过去曾听过的枕边故事。
凯基利亚——拥有奇妙的名字,出现在许多叙事诗中的传说魔导师。
「对对对,就是那个。这里到现在仍然是他的领地,据说当地的魔导师仍然极力主张他还活着。那要是真的,他现在就五百岁了。开什么玩笑!」
「五百岁,也就是说,这里和光魔法教会无关吧?因为光魔法那边四百三十年前才成立。」
「如果是光魔法教会的地盘,卡那齐你会被抓吧?这点倒是没问题,这边应该是属于暗魔法教会……可是……咦,你该不会真的要去吧?你不是讨厌魔导师吗?」
乌齐列特半失笑的问卡那齐,不过卡那其却很认真的点头。
「我要去,下一个巡礼地点就决定是这里了。刚好我有事要找魔导师,如果能问出长寿秘诀,更是一举两得。」
乌齐列特瞪大了双眼,满脸受不了的表情坐到椅子上。
「啥?你在蠢什么啊!?那种事不都是骗人的,你真的以为人类可以活五百年吗?」
「就算是骗人的,会传出这种谣言一定有他的理由吧?」
卡那齐的态度毫不动摇,乌齐列特知道他的顽固,只好耸耸肩说:
「真受不了!啊……真是的,随便你了。这个城市的名称直接取用领主魔导师的名字,就叫『凯基利亚』。那边和札渥兹也有贸易往来,而且还有定期的雪橇和马车通行,我帮你订位置,一个人吧?」
卡那齐皱起眉头考虑了一阵子。虽然有一名很想丢下的人物,不过应该办不到吧?
「……不……三名,谢谢。对了,还有东方最近的情势。」
卡那齐从自己的报酬中拿出一枚硬币,丢向乌齐列特。他收下「追加收费」的硬币,满脸无趣的回答:
「那边还是老样子。东方会议的决断很慢,帝国君仍然驻扎在你的故乡水音·高岭。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很碍眼,不过既然出现魔物,帝国就不可能无视。据说现在的神圣皇帝是个喜欢在帝国领地散步,兴趣是建造别墅的和平主义者,不过实际上却充满了谜团。有传言说,魔物会出现在水音·高岭,是帝国为了夺下攻略东方的立足点而派人带进去的——也就是说,有人猜测你是帝国的间谍……卡那齐,别回去。」
乌齐列特压低语调说出最后一句话。
卡那齐看向乌齐列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深沉,但乌齐列特毫不在乎的闭上漆黑的双眼。
「……要巡礼是没差,信仰是你的自由。不过别回东方,回去只会被抓起来拷问罢了。你对那边的人来说,是不吉的象征。」
「不管吉不吉利,那里都是我的故乡。」
卡那齐缓缓的声明,让乌齐列特一阵苦笑。
「喂,卡那齐!你知道要怎么样才有办法幸福吗?就是忘掉,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从一开始就没发生过任何事,所有的事情都只是恶梦。只要忘掉所有的事情待在这里当地下医师,你应该能过得很不错,而我的工作也会比较轻松……怎样?」
乌齐列特摇着食指轻快说着,卡那齐看了他一阵子。
从乌齐列特的黑色瞳孔中看不到什么感情的波动,没办法从他眼神中读出任何讯息。卡那齐疲惫似的移开眼神。
「这是你的做法……如果我对你说『你还这么年轻,没有必要躲在这种阴暗的地方从事危险的工作。』你会听吗?」
乌齐列特张大双眼、身体向前倾,提高音量回答:
「怎么可能!这里是我的老巢,我怎么可能在别的地方活得长久!」
「对吧!所以,我也只是走我自己的道路……我回去了。这些拿去做捐款。」
卡那齐边说边将一个装满硬币的小袋子推向乌齐列特,里面差不多装着附近农民一年收入的现金。乌齐列特看着袋子,竖起一只手指。
「要送钱到被封锁的故乡就随便你,不过说实话,这没什么效果……穿过帝国的封锁线也要花钱,再一枚。」
乌齐列特灵巧的接下卡那齐丢过来的硬币,站起身来。
「唉,连卡那齐都变了。果然只有钱不会背叛人,还有鸟也是。卡那齐,既然你人都到拉多利了,也不会拿点白色满月草回来。这里没有流通,价钱很不错啊!」
「那种状况下哪有时间想这么多,不是活就是死……不对,说实话,我有一半以上可说是真的死了。」
乌齐列特对满脸不悦的卡那齐笑了笑,抱起桌上的鸽子。
他就这样走向小房间的门口,手伸向门把。
「那么,你那时候大概被死神看上了吧?刚刚在外面,那个女子开口求助时,你犹豫了一下对吧?会被追捕的人未必是好人,但是,你的确有一瞬间想要帮助那女子的念头……卡那齐,你这样很不妙。想要改过向善的坏人通常都不会有好下场,我可以发誓,你现在绝对被死神缠上了。」
他说着不吉利的话,同时帮卡那齐打开门。
门后是一片黑暗。在黑暗的空间里回响着鸟的啼叫和振翅声;从房间到出口之间,堆满了乌齐列特的鸟笼。
卡那齐因为独特的臭味而皱起眉头,他回头看向乌齐列特。
「乌齐列特,你听好,我才不是什么恶徒。像这样随随便便就说出誓言什么的,总有一天会反弹回自己身上。」
听完卡那齐的话,乌齐列特满脸疑惑的摇头说:
「……你果然很奇怪……卡那齐,你刚刚说要订三个位置,是要和谁一起旅行吗?其他两个人是怎样的家伙?剑术很强吗?还是,只是善良的普通人?」
被乌齐列特这么一问,卡那齐脸上露出些许困窘,用阴沉的表情说:
「……是骗子和暗杀者。」
◆
当卡那齐在乌齐列特的住处索取报酬时。
札渥兹的某间餐厅里来了两个奇妙的客人。
「——蓝天啊!虽然蓝是忧郁的色彩,但是做为衬托出百花齐放之美艳的舞台背景,再没有比蓝色更棒的色彩了。因为忧愁才带得出幸福——今天的世界仍然如此美丽。你不觉得吗?」
平稳的口气毫无滞碍的说完这些话,餐厅里一位满脸胡须被搭话的店员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位于地下都市札渥兹角落的这家店十分窄小,根本就像是间地下室。店内只放了一个柜台和三张木桌。
店内的座位大致上都坐满了客人,而角落的桌边就坐着奇妙的双人组。
说出独待台词让店员哑口无言的人正是其中之一,也就是身穿白衣的诗人。
明明是在室内,诗人却仍旧深深压低帽子,让蓝色瞳孔的店员忍不住盯着他看。
「……现在的话,只是打招呼而已,别在意。」
拥有一头淡黄色如同少年短发的米莉安,拉了拉店员的袖子说明。
店员被坐在诗人对面的米莉安看着,僵硬的点了点头。
「喔,我死去的老妈也曾对我说过,不要回应别人的梦话。就这样吧!」
目送店员几乎倾斜成九十度的头,满是疑惑地离去,诗人看向米莉安。
「所谓的诗人,就是处于梦和现实之间的幻视者。这么一想,我所有的话语的确都可以说是梦话……米莉安,那店员是个贤者啊!」
「……想太多了,大概。」
摇摇头,少女拿起刀子切起手中的黑面包。
看着硬到不可思议的面包落到木盘中,诗人侧头说:
「是吗?可是,无意识间就能领悟到事实,这可是贤者的素质喔。」
「不过那人,只是位大叔。」
米莉安耐心的这么说着,用木制的汤匙将添加了面包的豆粥送入口中。
她和两名青年因为奇妙的事件而一同踏上逃亡之旅,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个月,到达这城镇之后也过了四十天。季节已从寒冬进入春天。
这个地下城镇轻松接纳了形形色色背景有问题的人,对米莉安来说是个能住得很舒服的场所,靠着自己敏捷的身手和卡那齐的人脉还赚了点小钱,她几乎快要融入这城镇的生活里了。
说到诗人就没这么顺利了。不过,其实无论在哪里,他都很突兀。
穿着古风刺绣大衣的青年,用他漂亮的手指把玩着粗糙的陶制酒杯。
「贤明也有分种类的喔,米莉安。有人和年迈的山羊一样贤明,也有人像是将整个图书馆都装到脑袋中一样聪慧,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种类的智慧。」
「山羊和图书馆……?」
米莉安拿着汤匙的手停了下来,思考着诗人话中的含意。
她从小就被以暗杀和佣兵为生的战斗种族养大,对她而言,诗人的话有时候非常难以理解。完全不知道诗人脑中在想什么的米莉安陷入沉思之中,突然,她发现视线角落慢慢的开始收缩。
对于这已经习惯的感觉,少女静静的憋住气,用单手遮住半边脸孔。
(……不行,不能转到另一侧。)
米莉安祈祷似的在心中这么说着。
那是一道刺痛似的、骚乱似的,让人无法忍受的感觉。这是视线转换的前兆。
几个月前,米莉安偶然觉醒了极强大的魔法力,她因而能「看到」这世界的构成要素。
具体形容的话,在她的眼前一直都有着五彩缤纷的微粒子在蠢动,那些微粒子互相低语着缓缓改变形态——因此,米莉安能感受到周围所有的事物。对她来说,视野中的一切都像是藉由能够替换的要素组成,实际上,她甚至能靠自己的意志构筑这些要素。对于世界上所有魔导师来说,这是最高位阶的力量。
理所当然的,追求强大力量的代价也同样非常巨大。什么都能够「看到」,其实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
看起来很美丽的单纯情境,实际上背后可能有着让人不安的流动或低语。而这流动无时无刻不在蠢动,无法阻止。光是看到这些就很伤神,让人无法冷静,米莉安如果稍微对周围事物集中精神的话,还能打乱这股流动。
当这几乎可以说是万能的力量无法控制之时,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正因为无法想象,所以她连一瞬间都无法放松自己的精神。
当她撑过觉醒后的混乱,便了解自己力量的恐怖之处。所以平常就不断努力地「不看」这个世界,这个做法成功之时,她就能够以觉醒之前的平静视界生活。可是世界很坏心,只要她一放松,她的视线角落马上就开始转换,传来阵阵骚动。
「没错,任何人应该都拥有年老兽类的贤明,不过却时常会忘了这回事,而——米莉安?」
勉强察觉到诗人停下话题,米莉安抬起头来。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诗人默默的看着她,没多久就伸出一只手放到桌上。
「……什么?」
米莉安疑惑的询问,诗人微笑着回答:
「握住我的手,我觉得你应该能冷静下来。」
「……晤……不……不用了……」
米莉安少有变化的脸上浮现动摇的表情,好几次张开嘴却又闭上。总觉得一定要开口说些什么,结果却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她放下汤匙、深深的低下头。
「怎么了,米莉安?」
诗人全不知道少女的心情似的,语调柔和的呼唤着她的名字。米莉安偷偷瞥向诗人,看到他有如奇迹般纤细柔弱的手指放在桌上。
(不能碰,那么,那么漂亮的——)
那么漂亮且过于温柔的手。
诗人对米莉安的软弱气息很敏感,几乎可以说是一定会被他察觉。而且在这种时候,他一定都会对米莉安伸出救赎的手。
每当这时候,米莉安都会被强烈的幸福和不安给压得喘不过气,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少女现在也是低着头,祈祷着前发能挡住自己的表情——自己现在一定是满脸通红。
诗人看着少女的模样,平稳的笑着说:
「米莉安……我教你一个对抗害怕之物的方法,就是『去看』。如果害怕,就看清楚为什么会感到害怕,然后支配自己的恐惧。被藏匿着看不见的东西,一向都是最可怕的事物。就像在角落丢骰子的那名男子,他最害怕的,其实是藏在袖子里的骰子。」
诗人说着便指向隔壁桌的其中一名男子。
「……咦?」
发现诗人的话岔到别的地方去,米莉安惊讶的抬起头来。
隔壁桌正在用骰子决胜负的男人们也惊讶的看向诗人,其中一名男子脸色大变的靠了过来。
「等一下等一下,那边那个白色的家伙……你说谁作弊了?」
「你啊。刚才你将骰子换成自己的了吧?」
「……你胡说什么!」
被揭穿的骗子揪住诗人的衣领,另一只手握起拳头。米莉安的锐利眼神盯着对方,拿起桌子下的剑。
不过在少女动作之前,诗人的帽子滑了下来。诗人因为刺眼的光线而眯起眼,另一方面,看到诗人容貌的骗子则忍不住屏住呼吸,完全被冻结在原地。
(什……喂,这……我打下去没问题吗!?)
这单纯的问题在骗子脑中盘旋,他的拳头不停颤抖。
出现在他面前的诗人容貌,该怎么说才好……极为异常。
有着白色的肌肤、白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瞳孔,诗人的容貌实在太过完美,几乎可说是无从挑剔的完美。因为没有任何不协调的部位,反而让整体看起来非常不协调。
等他察觉如此异样的容貌上带着「微笑」时,仿佛闻到强烈的花香般,骗子的脑袋一阵晕眩,斗志急速下降。
「……你知道骰子的由来吗?」
对着似乎没办法动的骗子,仍被揪着衣领的诗人温柔的问着。
男子扭曲着嘴角勉强笑着说:
「——又来了,这次是什么大事啊?」
「只是闲聊罢了。骰子这东西,本来是用在占卜上的道具。占卜,是为了理解神明真意的行为。你想要操纵骰子,换句话说,也就是想要取代神的地位。不过——这种事有什么用吗?任何人该赢的时候就会赢,该输的时候就会输,不这样的话,赌博还有什么意义?」
「哦……你还真了解啊!既然这么懂,要不要和我赌一把啊?如果你赢了,要我原谅你刚才的无礼也没问题。」
对自己的力气没什么自信的骗子来说,这应该是个很妙的提案。为了混过假骰子的事情,总之得先搞定这个诗人才行。
诗人听了男子的提案,悠闲的笑着说:
「喔,可以啊。请务必比一场,所谓的诗人,通常都拥有无比的好运喔!」
◆
卡那齐从乌齐列特那边拿到工作的报酬后,马上走向和旅行伙伴约好的地点。
在到达的前一刻,他感受到很不好的预感以及强烈的后悔。
(……果然,我该不会做了非常错误的决定吧?)
卡那齐面前是小餐厅的入口,这家小店现在挤满了群众。
「哦哦哦!又赢了!」
「怎么可能!」
「看这情况,绝对会演变成全武行吧?」
围观者兴奋的叫喊着,伸长了脖子要看清楚店内的事情。
卡那齐在他们的背后无力地靠着石壁站着。
(没错,我一定做错了!其实我可以不要管他们的事情,只不过是顺势照顾他们,又不是有人托我照料。在察觉有错的同时就应该要改正。没错,这是理所当然的!我是对的……要丢下他们的话,就是现在。
卡那齐的运气本来就不是很好。
不,从其他人的角度来看,就算说他这一生的运气都非常差也没问题。
明明就是放着不管也会被卷入麻烦事件中的体质,自从与现在应该待在这间店里的人们一起旅行开始,这几个月以来究竟被卷入多少灾难——光回想就快让自己吐血,卡那齐放弃想下去。
(想要舍弃一样东西时,需要的是最初的气势和速度。没错,就和不小心捡回路旁的奇怪小动物一样!怎么可以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转身,赶快离开这里!)
「——我没有动任何手脚喔!不是说了吗,诗人都拥有无比的好运。对了……那边的人应该可以证明。卡那齐!」
「…………」
卡那齐正打算转身离去的瞬间,店内传来声音叫住他。
感觉围观者都看向自己,卡那齐抬头死瞪着半空。
「你……和那人认识吗?他好厉害,单纯的丢骰子决胜负,目前居然五十二连胜钦!」
「我不认识那种怪物!……听好了,你想想看,一般而言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获胜机率?他一定是在作弊,快抓出来啊!」
卡那齐忍不住咆哮,围观者被他的气势压倒,不禁面面相觎。
「可是……刚才大家也都在监视他……怎么,你和他有仇吗……?」
「……有。」
卡那齐的语气一口气阴沉下去,再加上他昏暗的眼神,围观者全都被吓到脸色发青。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扯的结果!」
这时从店内传来骗子的叫声,围观者之间散发出紧张的气息。
「喔,吵架吗?」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争吵的气息向外传遍,小店的周围开始聚集起凑热闹的人们。卡那齐受不了这群挡路的人,生气的说:
「喂,闪开!」
「什么?怎么,想打架吗?」
围观者完全在找架打,卡那齐似乎很不耐烦的推开他。
「谁要打啊,笨蛋!白白浪费体力。」
「体力?耍什么酷啊,不过,你的脸色的确不太好。跑到这种地方凑热闹对身体不太好吧?病弱的大小姐……」
不让轻薄的男子说完话,卡那齐挥拳揍上他的脸颊。
其他的围观者撑住吃了卡那齐一拳而倒下的男子,瞪向卡那齐。
「你这家伙……怎么,要打吗?」
围观者瞪了过来,但卡那齐完全没听进去。他用阴郁的眼神看向围观者们,低声说:
「你们这些家伙……我不开口就给我乱说话……谁是深闺的大小姐?是在说我吗?我是无意义就会晕倒好几次,在恋爱浪漫剧里登场的女主角吗?你说啊!」
「喂喂喂,谁这样说了!」
「闭嘴!就算脸色不好、就算偶尔吐个血,我还是很健康的!」
「等等!一般来说,这不算健康吧!」
围观者说的话十分正确,但卡那齐仍毫不留情的将他踢倒。
就因为他加入乱斗的行列,使得店内的混乱情况到达了极致。
「喂,入口出现一个很强的人物!」
「啊!笨蛋,那不是『药师』吗……是不是有人拿他病弱来开玩笑?」
虽然对话仍持续着,不过围观的群众都开始无视对象打了起来。
在城镇中算是日常生活一环的大乱斗中,本来应该是元凶的诗人不知为何仍然毫发无伤。
「卡那齐真有名呢,尤其在这城镇里。」
坐在横倒的桌子阴影后,诗人算着从骗子那里赌赢的钱。而骗子本人为了掩饰作弊的事,早就乘乱逃走了。
在诗人身旁的米莉安蹲坐在地板上,继续默默的吃着饭。
「因为卡那齐,很怪。」
「他的确是个怪人啊。」
诗人将骗子的钱包收进自己的行李中,从桌上探出头来观察店内的状况。
「啊,卡那齐在那里。揪住对方摔出去、揪住对方摔出去,摔倒后锁关节,锁关节后斩断——不到对方完完全全失去反抗能力为止不停手,从这场乱斗中可以感觉得出他杀伐的人生观……在有人死亡之前,适当的阻止一下吧。」
「嗯……等一下。」
米莉安做完饭后的祈祷,伸手摸向戴在手腕上的古老手环。她打算使用魔法,触摸着手环上的紫色石头会让她稍微安心一点,现在看着那奇妙的嘈杂世界应该没有问题。
诗人仔细看着米莉安,稍稍点了头。
「记得,要伪装喔。」
「我知道。」
米莉安那不需要咒文也不需要仪式的力量,从旁人眼中来看应该非常诡异。所以最好尽量不要让人察觉那是她做出来的事情。
少女闭上双眼,静静的调整呼吸。
在她下次张开眼的瞬间,店内的油灯掉落在地板上摔碎。
听到玻璃的破碎声,乱斗中有人几个人抬起头来,这时,周围一瞬间被明亮的火焰给包围。
◆
「……就是这样,所以我们的下个目的地,就是这个不死魔导师凯基利亚统治范围里的遗迹,不过……在这之前,米莉安,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听到卡那齐的叫唤后停下脚步,走在几步之前的米莉安回过头来。
「什么?」
出发旅行的少女率直的看向卡那齐,卡那齐停下脚步。
「昨天在店里,为什么连我一起烧?」
卡那齐很认真的问她。
店内的那场骚动是昨天的事情。在那之后,听完卡那齐计划的三人急忙准备行李,现在正一起走向通往凯基利亚的定期车队。
听到他这么问的米莉安想了一下,上下看了看卡那齐的模样。穿着深红色上衣、披着长外套的青年脸上贴着纱布,梳理好的头发边缘似乎有点焦痕。
昨天,米莉安为了阻止乱斗而创造出火焰的幻影。不知为何,她的力量通常都会藉由火焰的形式爆发,不过那也只是形状上罢了。
明明可以创造出毫无热度的幻影,昨天的幻影却带有一丝热度。
「……我没有烧。」
米莉安看了半天,结果居然还这么回答,卡那齐的表情有点僵硬。
「不,可是烧焦了吧!?你知道吗?人啊,就算只是被烧焦也是会死的!」
「不过卡那齐,你还活着。」
「活着就好了吗!?」
「嗯。」
她这么肯定的点着头,让卡那齐想不到该怎么回话。结果,卡那齐和米莉安就在积雪的林间步道上,陷入默默对望的窘境之中。
(——不行!完全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卡那齐在心中大喊着,拚命忍住抱头大喊的冲动。
对他来说,眼前的少女根本就是谜团的集合体。
不但没有表情还沉默寡言,但又不是没有感情。大概是因为出身的关系,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自己的心情吧?
虽然能够预测,但是要正确推测出这个小自己六岁,而且感情表现贫乏的少女心境,对卡那齐而言可说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本来就不是很懂女人心,何况这少女的来历和境遇也太特殊了。
被战斗种族养大的米莉安,最初是为了狙杀工作而来,后来是因为同伴被杀害的私人恩怨而打算杀害卡那齐。而卡那齐的原则是,有人想杀自己就杀了对方。虽然当他知道米莉安是年轻少女时感到动摇和同情,但她毕竟举剑打算杀掉自己。实际上,他的确杀害了可说是米莉安家族的伙伴。
可是,米莉安却轻而易举的原谅了卡那齐。
『因为你拯救了我。』
在那一连串的事件之后,米莉安对卡那齐这么说,不再对他露出过敌意。
自此,失去杀意的她就这样,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待在他身边。
(那,我要怎么办才好……?)
之后的问题在这里。
卡那齐的确很同情她。不必杀掉她这件事,实际上让他很高兴。
但这不过是他单方面的想法,对方如此坦然接受,反而让卡那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恨我还没关系,被她憎恨的理由随便找都有,能被原谅的理由却一个都找不到。
而且,虽说原谅了卡那齐,不过米莉安的态度也没有软化,现在也面无表情的看着卡那齐。她似乎看腻了,突然开口:
「病弱。」
……这么说着。
「你……」
「罪人、冲动、单纯、粗暴、扫把星。」
从她口中淡然逸出一连串批评,卡那齐本来就不是很好的脸色变成一片苍白僵住。他狂冒着冷汗,心跳不断加速。
诗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米莉安笑着说:
「米莉安,你再说下去他就要死了。能够多说点话是好事,不过,不好的批评随随便便就脱口而出,无论对自己还是对方都有坏影响。要注意啊!」
「……嗯,不过,因为,全都是事实。」
「是这样没错啦……你没事吧,卡那齐?」
听着诗人愉快的声音,卡那齐对他投以怨恨的眼神。
「……只是严重的心悸和呼吸困难罢了。」
「恋爱了吗?」
「去死!不,我要宰了你……!」
「真的吗?」
诗人惊讶的反问卡那齐,掀起帽子盯着他的脸看。
卡那齐对他几近暴力的美貌也差不多快习惯了,生气的回应:
「我一直都很认真!话说回来,你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吗!?」
「不是魔导都市凯基利亚还有里面的遗迹吗?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诗人,你给我听好。我要前往凯基利亚是因为,放着米莉安的力量不管可能会很不妙,交给专家去处理会比较好。更何况,既然听说那边有不死的魔导师,我当然要去确认一下,这也是一个理由……不过,你为什么要跟过来?没理由嘛!」
听着他这么认真的分析,诗人仍然保持着平和的微笑,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遗迹巡礼是诗人的工作。」
「胡说!你哪是这么虔诚的人,因为有趣就给我找来这么多麻烦!昨天也是,那骰子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老实承认自己是个骗子!」
「不,我是个诗人喔!这世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必然,我只是唱出所见所闻罢了。昨天骰子的事情也是,我只是说出看到的事情而已。」
看着诗人将白皙的手指放在胸前如此说着,卡那齐脸上露出自虐的笑容。
「哦,那还真厉害啊!你到底有怎样的透视眼啊?干脆用这个去卖艺赚钱怎样?我这提议不错吧!这样一来,你也不会被帝国追杀了。」
卡那齐将手放到诗人的肩膀上,一副很亲切的模样说着。诗人温柔的拍了拍他的手。
「帝国的人们都很喜欢误会,只是这样而已。我不会做出作弊这么麻烦的事情,掷骰子一事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只是运气好就五十二回连胜!?要是真的,那你不就是真正的怪物!」
卡那齐忿恨似的说着,不过诗人却像是听到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般,小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
卡那齐觉得奇怪而看向诗人的时候,他脸上又露出平常的安稳笑容。
「你果然很有趣,就是太有趣了才让我离不开你。让我跟着一段时间又有什么关系,有时候我的歌说不定还是能派上用场。」
诗人的背包外绑着一把三弦的乐器,仿佛在表示他的职业一般。这一身纯白的青年是以吟唱宗教歌曲为主,在边境流浪的诗人。
不过,绝对不只是这样。从他非凡的容貌;轻易就能招来麻烦事的巧妙对话能力,还有和卡那齐同样被帝国通缉的境遇,都可以轻易看出来。
尽管这几个月来已经询问他非常多次,不过只论嘴上功夫的话,诗人比卡那齐还要厉害许多。
经过他东拉西扯的引开话题之后,到现在无论对卡那齐还是对米莉安来说,诗人仍旧是「来历不明」。
卡那齐混着放弃的语调叹了口气,抓住诗人的帽子深深拉下。
「……听好,我们要和其他人旅行一段时间,要注意尽量不要露出真面目。诗人,你那没用的华丽美貌不要给我露出来。米莉安也是,尽量不要使用魔法。凯基利亚似乎属于暗魔法教会,应该比光魔法教会好多了。高兴的话,你也可以要他们收你为徒。」
卡那齐认真不开玩笑的说完,便走到他们的前方开始向前走。
树林的底端藏着定期车队的雪橇。
米莉安和诗人互看了一眼,马上跟在他背后继续向前走。
魔导教会可说是魔导师们的同业工会,根据不同派阀有着相当大的差异。暗魔法教会是最古老的教会之一,虽然评价上有太过守旧的缺点,不过也以教出许多个性十足的魔导师闻名。
(如果成了那边的学徒……我的旅程,就在那里结束了吗?)
米莉安侧头想着:她旅行的目的是为了了解自己的力量,以及找到自己出生的真实身分。卡那齐的目的是找到传说中的不死者,藉此和神相遇,请它解除降临在自己身上和故乡的诅咒。诗人的目的不是很清楚,不过,三人总有一天会分开。
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米莉安却觉得三人分开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眼前的诗人与卡那齐和平常一样,持续着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个过还真是令人期待啊!据说和不死者一同战斗,活了五百岁的魔导师是吗?一定要见面听听他的故事啊。说不定能鲜明的听到过去战场的事迹呢。」
「你真的想听这种事吗?要是他真的活了五百岁,我应该会比你先拉住他问事情吧?」
「你还是老样子啊。看起来很现实,却又是极度的浪漫主义者,就像是不受尘俗玷污的银剑一般,或者可说是朝神迈进的巡礼者……真像幅画啊!」
「——嘶……唔……好冷!你要杀了我啊!?你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们究竟是要坐?还是不要坐?」
照顾雪牛的车夫很不耐烦的问他们。在车夫背后用毛皮车篷搭成的大型雪橇,是需要六头雪牛来拉的交通工具。
「啊……啊啊,要坐,是乌齐列特介绍我们来的。」
听卡那齐这么一说,大胡子的车夫耸了耸肩,侧头指示他们上车。
卡那齐背起背包,抓住扶手将身体撑到雪橇上,掀开车篷——然后完全僵在原地。背后的诗人开口问他:
「卡那齐,你怎么了?」
「……不……那个,我只是在想,我真的被诅咒了而已……」
听着卡那齐断断续续的话语,诗人疑惑的侧着头,从他身旁看向车篷里。
车里的左右两方设置着简单的木椅,已经有几个客人坐在车内。坐在右边的,是和诗人一样戴着帽子遮住脸的三个人,正中间的似乎是位女子。
这名女子,就是之前向卡那齐求助的人物,不知道这件事的诗人,侧头疑惑的看向卡那齐。
「……这种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
全大陆势力最大的神圣帝国路斯,其首都拉杰就座落在距离札渥兹骑马约三、五日路程之处。以北部大陆来说偏南边,在远离世界尽头、气候平稳的平原上。
以保护人们远离魔物侵害为使命的这个国家,和世界最大的魔法教会——光魔法教会联手,藉以拥有最先进的文明。
和神圣帝国同时成立的光魔法教会将本部设置在帝国首都,属于比较新的组织,性质也和其他魔法教会完全不同。
其他的魔法教会,基本上是以培养魔导师和守护魔导师的权益为主要目的,因而组成的同业联合组织。但是加入光魔法教会所需要的,却是有权贵族或是魔导师的推荐以及金钱,并不需要魔法的才能。
当然,光魔法教会也有培养使用古老魔法的魔导师们,以及负责派遣魔导师的部门。只是除了这些以外,光魔导教会还有研究开发从魔法衍生出来各种技术的部门,以及为了魔法教会的权利和主张而行动的私人军团。
他们受到全大陆最大的帝国庇护,领取帝国的薪水,取而代之为帝国提供各式各样的技术。如果帝国有战争,也常有魔导师以技术士官的身分被派出去。
现在的光魔导教会是全大陆最大的学院,也是神圣帝国路斯直属的技术研究院,虽然基本上是独立的组织,却也是路斯政治组织的一部分。
这是卡那齐他们离开札渥兹一个月前左右的事情。
在光魔法教会本部的会议厅中,持续着无意义的问答。
「关于拉多利的不死者『躲起来』的这件事我可以理解,报告也做得很详尽。更深入的问题慢慢再处理,剩下的问题是——你遇到的那个,可疑人物的问题。」
留有长长白胡子的议长,神经质的边揉太阳穴边说。
纯白的房间里,人们的声音可以听的很清楚。天花板挑高的会议厅,整间都是由白色的石头建成,正面墙壁的上方,用白色大理石和黄金组合成太阳和鸟的象征。
「可疑人物?太天真了,我不是说过他不只是这样而已!那是秩序本身的敌人!算一算也该活了五百年的人物!」
这不合场景,火冒三丈的声音,是基斯朗·班修拉尔发出来的。
他是有着深褐色头发、相貌普通的男子,他在光魔法教会的地位就和外貌一样,只能算下层。
「五百年……吗?如果我们的常识没问题,人是不可能活这么久的。」
一同列席并且坐在比班修拉尔还高几阶层的干部中,其中一人带着困惑和嘲笑的语气这么说着。班修拉尔仍不放弃,挺直了不适合他的正式服装。
「那,他大概不是人吧?或者是得到不死之法的大魔导师?总之,那个白色魔导师在拉多利出现了!这世上所有的重大事件一定都会扯上他,那是将事情导向糟糕结局的厄运男子,如果放着那家伙不管,还谈什么和平和秩序。虽然以报告为优先回到这里,但我一定要回去追捕他!」
「……分配任务给尔,是我们的职责。你不会忘了吧?」
「当然。」
「什么活了五百年,什么历史上重大灾祸都会出现的传说魔导师……你的想像力量真丰富。说不定编撰学部资料的工作还比较适合你,要不要我推荐你过去啊?」
班修拉尔听到干部们的嘲笑不禁皱起眉头,大步向前走去。
上阶的干部全都一副「不要过来」似的表情,不过没有人说出口,所以班修拉尔走上石阶,双手抓住干部的的桌子大骂:
「五百年就稀奇的话,那凯基利亚怎么办!北部边境不是就有五百年间没替换过任期的魔导师所治理的的土地!那边都放着不管这么久了,这不就是说,你们承认人可以活上五百年吗!」
「基斯朗·班修拉尔……注意你的用词,你现在可是在教主面前。」
听着议长语带苦恼的发言,班修拉尔看向挂在干部背后墙上的金属制世界地图。刻着大陆全貌的纯金色金属板上,不知为何挖了两个空洞。不过,这两个洞现在都被薄薄的金属板覆盖着。
(什么嘛,「双眼」不是都在休息吗?)
班修拉尔在心中冷笑,放开干部的桌子挺直了身子。
「是,失礼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希望能去追捕那位魔导师。请发下许可。」
「……我们光魔导教会法务部的工作可不是儿戏。这全是为了替世界带来秩序,并监视这秩序而存在。」
「在下非常明白!」
感觉对话陷入胶着,一名看来温厚的老人不断换着交握的手指开口说道:
「班修拉尔阁下,我们身为秩序的守护者,绝不能自己打乱秩序是理所当然的。边境特别监察官的工作,是调查在光魔法教会的加护无法遍及的边境里,有没有发生悲惨的事件。就算真的出现了极恶的魔导师,该怎么处置也是由我们或教主来决定。而且,你没有这人做坏事的证据吧?」
「那家伙的个性没有好到还会留下证据!」
堂堂说出这种话的班修拉尔,让周围所有人都传出浓重疲劳的气息。干部们慌忙交换着视线,议长难以启齿似的说:
「对了……你刚才提到凯基利亚导师的领地,那也是在北部边境吧?他在全体会议中都没有露面,差不多也该派人去访问交流了。」
「嗯,这访问的工作需要拥有勇气和义务感,还有对秩序的爱才行……有适合的人选吗?」
刚才的老人十分高兴的赞同,会议厅中所有人都看向班修拉尔。
班修拉尔正打算开口抗议,却被议长的视线制止,结果他只歪了歪嘴,没有开口。虽然他旁若无人,不过至少还知道进退。
「……我知道了。请务必派我前往……那么,愿世界充满秩序。」
班修拉尔等会议厅里的人回应他的招呼之后,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在会议厅的巨大大门关上之后,所有人都混着安心和疲劳叹了口气。
「真是自我本位的男人,放着那男人不管没关系吗?」
干部中最年轻的男人话中带刺的这么问着,同时看向老人。
「你不知道他的事情啊……他,很特别。」
「特别?」
「嗯……他过去以仅仅二十多岁的年纪,就靠着各式各样的阴险手段掌握住整个光魔法教会法务部的人事权,最后还将自己永久降职才当上现在这个职位。」
听着老人的沉重话语,年轻男子一瞬间感到十分困惑,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好。他看向四周,结果其他的同事都露出同样阴郁的表情移开视线。
「……永久…降职?那个……这算是该佩服的事情吗?」
男人这么问,这次换议长露出苦涩的表情开口:
「……不是,应该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事情。不过,普通人能做到这种事吗?不能吧?怎么可能做得到!而且用了这么多手段,执着于边境监察官这个闲职的原因,居然是为了方便追捕『白色魔导师』。」
「……也就是说,他…有点毛病吗?」
「没什么好说的,他再怎么奇怪、再怎么自我本位,毕竟还是个大贵族……」
议长呻吟似的说着,会议厅又再度充满了深深的叹息声。
◆
离开会议厅的班修拉尔,扬起正式服装的披风往楼梯下跑。
围绕在纯白巨大大厅外的许多走廊和阶梯,看起来就像是巨大生物的肋骨。班修拉尔穿过魔导师们的身边,打开双扉的大门。
冰冷的风从正面袭来,吹起了他的披风。门后,一名高挑的女子站在纯白石制的阳台,她看到班修拉尔,恭敬的对他露出微笑。
「您辛苦了。会议的结果如何,班修拉尔大人?」
「修娜尔……」
班修拉尔靠向熟识的女性副官,他的表情越来越开朗。最后,他兴奋的打算抱向修娜尔。
修娜尔立刻俐落的闪过他,看向头上的广阔青空。
「啊,是鸽子呢!又到候鸟迁徒的季节了吗?真快……唉呀!班修拉尔大人,你怎么蹲在这种地方?不小心吃了什么脏东西吗?」
被修娜尔闪过的班修拉尔,就那样维持抱着自己的模样蹲在地上,他的肩膀不断颤抖。是因为生气……不对,因为笑。
「真是的……噗……哈,哈哈哈哈哈!这真是杰作啊!完完全全照着我的预想在走,正中好球!我的下一个任务,就是到北部边境去探察魔导师凯基利亚的情况!」
看着一边大笑一边站起身的上司,修娜尔眯起了眼。
「根据谣传,也差不多该派人到凯基利亚去访问了嘛。而且……班修拉尔大人在意的那一行人,我记得好像也还在北部边境。」
「嗯嗯,那群人现在潜伏在札渥兹,最近应该就会前往凯基利亚。我已经用计引导他们如此行动了。不过,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真的好吗?这让我有点不安啊!」
班修拉尔高兴的如此说着走向阳台边,修娜尔跟上他。
「不过,那群人值得班修拉尔大人花这么多心思去注意吗?罪人和魔导师候补……就算要逮捕,好像也稍微和我们的职务不合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我追着他们的原因,就只是私怨!」
「班修拉尔大人『私下』的部分,恕我无法帮助。」
「什么嘛,真没有爱。」
「我不是那种会因为爱而盲目的人喔。」
这样啊!随意回应之后,班修拉尔摸着下巴想了一阵子。
「……嗯?照你的说法来看,也就是说那个吗?至少,还算有爱?」
「真是困难的问题。这算是哲学家和魔导师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的那种问题。」
如此回答的修娜尔露出浅浅的笑容,和平常一样一点破绽都没有。班修拉尔看着修娜尔和他差不多高的脸孔,最后像小孩子一样笑了起来。
「算了,也好。你能够跟着我直到你的矜持能容许的地方,这样就好了。不管怎样,又有一段时间得跟这美丽的帝都说再见了。」
被强风吹着的班修拉尔背靠着阳台的扶手,看向刚刚进来时通过的大门,以及座落在门后的「帝都」。
神圣帝国路斯的首都,其整体是一栋巨大的建筑物。
缓缓盘旋着向天际迈进的这座塔,与其说是建筑物,倒不如说几乎如同山一般的巨大,从帝国建国开始,就靠着魔导师们精密的计算不断扩建。
综合了各个时代的建筑风格,随时都有新的地方被建造出来,也有旧的地方老朽崩塌,犹如活着一般的都市。班修拉尔他们所在的这个阳台,位于中间左右的高度。
抬头向上看,在都市外壁挤满了快要崩坏的人像之间,挂着居民刚洗好的衣物。
班修拉尔怜爱似的看着在眼前扭曲的景象,自言自语着:
「魔导师狩猎就要开始了——为了我的秩序。」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6-16 00:06 编辑 ]
2不被期待的救援
「那个……昨天,我们有见过面吧?」
听到现在在这世上最不想听到的台词,卡那齐忍不住咳了起来。
「啊,你没事吧?怎么办,是我害的吗?」
身穿长袍的女子很困惑的这么说,看向四周寻求帮助。
这艘雪橇的最终目的地是魔导都市凯基利亚,上面载着七名旅客。
从车夫的角度看过去,右侧是现在和卡那齐搭话的女子,分坐在这位女子左右的,是两名似乎要将她带到某处的男子。
卡那齐三人和他们相对而坐,身旁还坐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他是在出发前勉强赶上的。
偶然坐在同一艘雪橇上的七人当中,没有人能够回答女子的问题。
挟着女子而坐的两名男子也只是看了看对方,不发一语。
(怎么会……一般而言,会这样开口问吗?我当时可是那样拒绝她了。)
卡那齐单手捂着嘴,脸色铁青的猜想。乘坐雪橇的旅程才开始不到半天,女子仍旧用善良的口吻继续说:
「对不起,不知道你患有这么严重的疾病……昨天还拜托你那种事,真的非常抱歉!那时候太拼命……我对那时候的自己感到羞愧。」
「说什么羞愧不羞愧,我又没有得什么病……」
女子的说法伤了卡那齐的自尊,他有点混乱的反驳。
这时,诗人的平静声音插了进来。
「他的病情并不严重,只是点感冒罢了。只要注意一点,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感染。话说回来,你请他帮些什么忙啊?」
诗人用普通的语气,一刀砍向卡那齐最不愿提起的部分。
卡那齐用极为凶恶的眼神瞪向诗人,不过,深深压低帽子的白发男子当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女子也莫名认真的回应他的问题。
「这件事请恕我无法奉告,因为关系着这位先生的名誉。」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是和名誉有关的事情。」
诗人微笑着如此说道,卡那齐的额头冒出冷汗。
卡那齐偷看了米莉安一眼,她正用非常怀疑的眼神看向卡那齐。明明没有人提问,卡那齐还是忍不住开始辩解。
「不……先说好,不是这么一回事!实际上没有发生任何有趣的事情喔。」
「没志气。」
「你……从哪学来这种话……!」
卡那齐被米莉安的一句话击沉,忍不住猛烈的咳了起来。
他咳嗽的情况实在太夸张了,雪橇里的气氛顿时变得非常微妙。
在这情况下,女子好像有点惊讶的侧头说道:
「刚才,这位先生是不是吐血了?」
听到她的话,除了诗人们和女子以外的所有人,全都惊讶的看向卡那齐。
感冒不可能咳出血来,该不会是传染病吧?在这紧张的气氛中,诗人若无其事的说:
「啊啊,那只是葡萄酒而已。」
「葡萄……」
这借口实在太夸张了,连卡那齐自己都差点忍不住想吐槽,好不容易才压下开口的冲动。但女子仍旧充满善意的继续追问:
「咦?可是,他什么时候喝的?他手上的手帕好像也被染红了?」
「他的手帕本来就是红色的。你知道吗?这可是被东方人称为『地狱大蚁染』的神秘染料。」
「你白痴啊!」
这命名实在太超过了,卡那齐忍不住失控地揪住诗人的衣领。
「诗人,你这家伙对东方一定有什么误会!那边可不是什么便宜货大惊奇王国啊!?」
「……卡那齐,我好不容易想帮你掩饰,你怎么可以自己做出反应。」
即使面对那犹如哄小孩的语调也毫不退缩,卡那齐努力反驳着:
「你那种话能掩饰什么鬼!」
「我什么都还没说喔。现在才正要开始介绍这深奥的大蚁染色世界,但是都被你糟蹋掉了。你不想知道吗?大蚁染色,要先准备蚂蚁和灰……不过,你的脸色还真的很糟糕,是不是该吃点药还是什么啊?」
「太慢了!不要到现在才给我认真说这种话!」
「一开始就这么认真的话,你会害羞吧?」
诗人的嘴角露着淡淡的微笑,卡那齐则因为屈辱而脑中一片空白。
趁着卡那齐颤抖着肩膀沉默不语的空隙,女子畏畏缩缩的开口:
「那个,深奥的大蚁染色世界究竟是……」
「你想知道吗?知道的话可是会因为过度的冲击而睡上三天喔。」
「真的吗?不过……」
女子正打算继续说下去,可是坐在她身旁的男子却伸出手,猛力拉住她长袍下的手肘。女子吞了口气看向身旁削瘦的男子。这三人无论男女都同样深深压低帽子,看不出脸上的表情。不过从他身上,可以感受到阴郁且高压的气势。
「……对不起。」
女子小声道歉,低着头安静下来。
(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最初盘旋在脑中的疑惑再度浮现,卡那齐放开诗人的衣领。
包夹着女子而坐的两名男子,其中一名从袍子外就能看出他壮硕的身材,另一名看起来则是过于瘦弱。但是散发出威压感的,却是过瘦的那名男子。
高瘦的男子看了看卡那齐他们,用冷淡的口气说:
「要表演消遣用的短剧是没什么关系,不过演员带病就很扫兴了……那男人身上带着会吐血的疾病,为什么还在这里乱跑。看来似乎是东方人,听说东方没有关病人的土牢,这是真的吗?」
「土牢?为什么病人需要牢房?」
诗人抢在高瘦男子之前,沉静的回答:
「将病人关入土牢,是魔导师们从以前开始就常用的方法。他们的说法是,疾病是一股不好的邪气导致,病人会招来这股气就表示他心中有阴影,要扫除这道阴影就只能靠寂静的祈祷。」
「没错,你既然是诗人,应该能够了解从世界尽头而来的,那股邪气的恐怖吧?」
听到男子平静的附和,卡那齐瞬间呆滞了一下,但很快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
「这是什么方法!你们这群人还在实行这种活埋似的行为吗!?」
「你这什么难听的话……土牢可是历史悠久的伟大传统疗法!」
男子十分不悦的回话。看对方表现出来的态度一点认错的样子都没有,卡那齐感到一股愤怒急涌上心头。
明明是卡那齐对诗人他们说不要惹祸,不过,这对他来说是不得不生气的事情。卡那齐用充满怒气的语调说:
「梦话等你睡着了再说!我说啊,大家早就知道,你们魔导师的治疗术只能让病患增加点活力罢了!为了要掩饰这种事才说什么气、什么土牢的,这能够有什么帮助!?」
卡那齐会这么讨厌魔导师,主要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古时候的魔导师们常将病和罪视为同等,隐瞒患者生病的事实。
因为魔导师们并没有能够治疗患者病症的决定性方法。
在神消失之后,人们只要遇到难题都会寻求魔导师解决,如果他们能帮得上忙的就崇拜他们,为他们献上贡品。换句话说,就是将魔导师们当成新的神,而魔导师们也想成为神一般的存在。结果,就将办不到的事情都埋葬在黑暗中。
并不是魔导师无法治疗疾病,凡是魔导师治不好的疾病,就是本来不该治好的疾病。魔导师们虽然拥有治疗的方法,不过不该用的时候就不会使用。他们就是用这样的说词做为借口。
身为知识分子的卡那齐知道实情,但是对于连字都看不懂的平民来说,掌权者说的话就是事实。虽然时代不断在改变,不过在魔导师影响力依然强大的地区里,魔导师们住在精确计算后建成的雄伟建筑中,而只因为感冒就过世的人们却堆积如山。
卡那齐非常痛恨这样的现实。
「你们东方人什么都不懂!这里是古老的土地!」
「东方的历史也很悠久!要夸耀历史的话,先把自己腐败的部分去掉!」
「你这家伙,什么都不懂还说得很了不起似的!」
男子因为愤怒而紧握着拳头,卡那齐则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瞪着他。
两人剑拔弩张的对话,让坐在角落的少年害怕的缩在座位上。
诗人用安稳的眼神看着少年,突然,他像是察觉什么似的抬起头来。
下一瞬间,答的一声轻响,包括卡那齐在内,雪橇上所有的人都一齐愣住。
一样奇怪的东西插在雪橇正中央。在旅客的膝盖和膝盖之间,一枝射穿帆布而来的箭矢正插在木制雪橇正中央摇晃着。
最早反应过来的卡那齐大叫:
「趴下!」
「咦?咦咦?什么事?」
人们慌乱的趴下,唯一呆坐在原地的女子也被身旁那名强壮的男子抓住衣领,拉倒在地上。众人刚趴下,马上又有一枝箭射进雪橇中。
「咿……!」
这次的箭,射到趴在米莉安旁边的少年身边。他因为恐惧而发出悲鸣,脸色发青的发起抖来。接着,从他口中发出奇怪的声音。
「……没事吧?」
米莉安看到少年的模样,开口问他。但他没有回应。
少年趴在地上睁大了双眼,渐渐开始痉挛。
「卡那齐,这孩子,很怪。」
「怎么,被箭射中了吗?」
「不是。」
卡那齐压低身子走向少年身边,高瘦的男子发出神经质的叫声:
「喂,刚才的箭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道!你不会自己出去确认……糟糕,他这是发病。」
骂完男子的卡那齐,边看着少年边脱下外套。
听到是病,高瘦的男子抱头呻吟。
「内有疾病,外有敌……是诅咒,这辆雪橇被诅咒了……!」
「的确。」
卡那齐低语。他支撑着快晕倒的少年,让他平躺在长椅之间。这时雪橇传来猛烈的震动,卡那齐大声说:
「米莉安!去叫车夫不要晃!」
少女无言的迅速走向车夫驾车的位置,她本身也察觉到周围开始充满异样的紧张气息。米莉安快速的掀开帆布,朝车夫的背影说:
「发生什么事了?」
少女澄澈的声音丝毫不输给周围的风声,车夫转过头看向她,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后面!看后面……是强盗!」
◆
积雪的山间道路穿过树林向前延伸,午后的天空泛着浅蓝色。
雪橇背后冒着阵阵雪烟向前冲刺,传出阵阵倾轧声。
米莉安爬到车夫身旁,探出头看向车后。
「危险啊!」
车夫吐着白色的气息大喊,疾风从米莉安的耳边擦过。少女稍微缩起头,答的一声,一枝箭插在她身旁。
米莉安拔起这枝箭丢到外面,继续看向后方。她的视力相当好,少女一边数着强盗的人数,一边开门问车夫:
「护卫呢?」
「现在是换班的时间,刚刚才出发到下个营地去了!那群人看准这个空隙才攻过来。」
米莉安眼中能看到的强盗有八……不对,约有十人,乱七八糟的装备的确像是强盗之类。可以感觉得到他们传来的杀气,既然没有护卫,那逃跑是最好的选择。
那么,为了要顺利逃脱,自己能做些什么?米莉安握着剑柄如此想着。在这期间,战斗的空气慢慢融入少女的身体,全部的感官似乎都清醒了过来。
米莉安深深吸入冰冷的空气,感觉很舒服。
感觉像是慢慢变回自己。
已经深植习惯的这股感受。和死亡相邻,无情,毫无宽容的世界。
——战吧!米莉安突然这么想。这是自己唯一该做的事。
车篷里有绝对要守护的人,自己则拥有战斗的实力。
那么就不需要犹豫。
从后方传来好几道异常的风声穿透了雪橇奔驰的声响,几支射来的箭矢被米莉安挥剑斩落。少女单手拿着剑,回头看向车夫。
「有没有,又重又硬的东西可以用?」
「你想要做什么?」
车夫看向她,少女的瞳孔反射着淡淡的阳光,放出强烈的光芒。车夫感觉得出来,她十分熟悉战斗的气氛,于是闭上嘴,将脚边的几个石头踢了过去。这些石头是当雪牛们慢下脚步时,取代鞭子的道具。
米莉安捡起石头想了一下,拿下挂在车夫身旁的绳索。用剑削成几段适当长度的绳索,将绳索两侧都绑上石头。
就算觉醒前的记忆变得再怎么像是其他人的记忆,身体的记忆仍然很鲜明。
虽然身体记下的战斗方法比魔法还要微弱,但非常确实,让她能放心使用。
米莉安在不稳定的驾驶座上站起身,拿起两旁系着石头的临时远程武器,抓着绳索的部分回转了起来。
盗贼们慢慢向这里接近,马蹄声和野蛮的叫喊也越来越清楚。
米莉安目测着和他们的距离,估算着自己的力量。
就是现在!如此感觉的同时,带有离心力的投掷武器脱手而出。
丢出去的石头稍微偏离了目标。碰,发出沉重的声响,掉到盗贼的马脚旁。
米莉安毫不在意的拿起第二个绳索,回转,丢出去。
这次很顺利的丢中目标。绑着石头的绳索缠到马脚上,奔跑的四足野兽止不住去势,歪斜着横倒而下。马上的盗贼发出没用的叫声,后头的另一匹马也被卷入,一起摔倒在地。
「好厉害!真有你的!」
不断回头看的车夫,发出混着欢喜和紧张的欢呼。
「看前面。」
米莉安厉声警告他,集中精神在第三次的投掷。
开始警戒的强盗们也互相拉开距离。少女瞄准强盗中体格最强壮的男子座骑,丢出绑有石头的绳索。
不过,对方用精湛的骑术闪过绳索。
手边已经没有石头了。一阵阵箭矢又射了过来,米莉安回到驾驶座上。
「空,没事吗?还有……有没有,又重又硬的东西可以用?」
米莉安探头到车篷内,向里面询问。较外头温暖许多的车篷里,比刚才还要明亮许多。应该又有不少箭射了进去吧?阳光从被箭射破的洞口照了进来。
没有血的味道,看来没有人受伤。
「大家都没有事喔,米莉安。」
诗人回答她,这时看护着少年的卡那齐开口:
「比起这种事,诗人,你拿什么可以当盾的东西到这里来,坐到我旁边。」
「……难不成,你是要我当盾牌吗?」
「没错,你居然知道。」
「在这种状况下还能有什么理由,我是没关系啦。」
诗人用着依然平和的语调回应,拿着行李移动到卡那齐和少年的身旁。
米莉安听着他们的对谈,一脸不满地瞪向卡那齐。
「又重又硬的,只有这种东西而已……能用吗?」
穿着长袍的壮汉靠向米莉安,拿出装有烈酒、如拳头般大的酒壶。米莉安看向男子点了点头、又回到驾驶座上。
当米莉安从车篷旁探出头之时,雪橇后面有一名盗贼几乎近到伸手可及的范围。
米莉安立刻对准这名盗贼的额头,将小酒壶丢了出去。
「呀啊!」
盗贼被破裂酒壶中的烈酒灼伤双眼,放开缰绳摔下马。
「速度慢下来了!」
瞪着其他靠过来的盗贼,米莉安对车夫大叫。
「不放慢速度会弯不过去啊!」
听见车夫的话,米莉安看向前方,原来如此,为了避开前方的针叶树林所以绕了个很大的弯。
米莉安马上将手伸向雪橇旁的帆布。她抓住固定车篷的木条,移动到车篷的侧面。脚下的木条只和她的靴子差不多宽,在剧烈摇晃的雪橇上走在这种地方,简直就是自杀的行为。不过,少女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
米莉安用手指紧紧抓住木条,在失去平衡前踏步向前。
她抬头看向盗贼射过来的箭矢,随手挥剑斩落。
终于,雪橇进到大转弯的道路上。
马蹄声慢慢靠了过来。没多久,一名盗贼和雪橇齐头并进,他看到在雪橇旁抓住车篷的米莉安,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笑着单手举起木棍。
米莉安看向盗贼,轻松的闪过木棍。她只靠单手抓住木条,敏捷的不断闪避着棍棒的攻击。
面对意外敏捷的对手,盗贼感到焦躁而探出身子,米莉安单手抓住对方木棍的另一头。
「啊……?」
盗贼急忙想将棍棒拉回来,米莉安却毫不抵抗的将棍棒推回。
「啊,唉呀呀……?」
盗贼失去了马背上的平衡,经过几次的拉扯之后,米莉安看准对方完全失去平衡的时机,使力推回了棍棒,这绝妙的时机让盗贼发出惨叫落马。
对落马的盗贼看也不看一眼,米莉安将剑收回剑鞘,仿佛要跳出去似的抓住空下来的马鞍。下一瞬间,她的身体在空中轻巧的飞舞,少女成了骑马的一员。
「你这混蛋!」
同样追上雪橇的盗贼策马靠向米莉安。
他手上拿的是蛮刀。那是以劈砍为主要目的,像柴刀一样厚重的大刀。
米莉安趴在马上躲过对方的攻击,同时抓住自己的剑柄。
从绑在腰带外侧的剑鞘中拔出剑,米莉安顺势砍向男子的侧腹。一道血泉喷洒在空中,男子发出唔的一声,从马上摔落。
这时,背后传来口哨声。
米莉安骑着马向后看,盗贼们各自停下马,不再追击雪橇。大概是因为猎物比意想中还要难缠,所以放弃了吧?
(——什么?)
米莉安感觉盗贼群中似乎不断传来锐利的眼光。
不过这感觉马上就消失无踪,米莉安摇了摇头,转回前方。
「干得好,小兄弟!」
米莉安跳回驾驶座上,车夫一把抱住少女纤细的腰欢呼。
「小兄弟……?」
因为状况太过突然,少女愣了一阵子,没多久她就理解车夫话中的意思,皱起了眉头。
米莉安的发型和服装的确不向女性,这名车夫看了她的行动后,完全将她误认为少年。
「……咦?」
果然,车夫因为手腕中意想不到的柔软触感而愣住。
下一瞬间,车夫的胸口吃了米莉安一道肘击,雪橇也失去了一段时间的控制。
◆
当雪橇到达第二个营地的村子时,时间已经很晚了。
这是个沿着没有铺装的道路建造,路旁只有零星几栋木造房屋的小村落。光看就很贫困的民房之中,其中一间就是那名发病少年的住家。
卡那齐抱着少年,不断敲着破旧的大门,敲到他手都快酸的时候,终于有人把门打开。从门缝中可以看到一名脸色疲惫的女子,卡那齐开口问:
「喂,这个是你儿子吧?他在雪橇中发病了。」
头上白发斑斑的女子虽然满脸疲倦,但听到卡那齐的话突然睁大双眼。
她慌忙打开门,看到卡那齐抱着的少年,忍不住开始发抖。
妇人看也不看卡那齐背后的诗人和米莉安,只是拿着烛台看向她儿子的脸。
「路斯朗、路斯朗……又发作了吗?有没有事情?」
「妈妈……」
少年梢微睁开眼看向母亲。他满脸灰败,额头上尽是汗水。
看着他让人有不祥联想的脸色,妇人的脸色也变得和少年差不多。
「有话等一下再说,他的房间在哪里?」
卡那齐用严肃的表情看着少年,简短的发问。
「啊……是,在这里,往这边请。」
妇人拚命调整自己的呼吸,摇摇晃晃的朝室内走去。
卡那齐跟随着妇人走进昏暗的小房间里,将少年安置到床上。
蹲下来确认过少年的脸色和呼吸后,卡那齐抬头看向站在少年枕边的母亲。
「他过去也曾经发病过吗?像是昏倒或是喘不过气之类的……」
「有,有过……有过几次这样的症状。可是最近就不清楚了,因为他几乎都在外面工作。」
听了妇人的话,卡那齐开始思考了起来。他抚着下巴,一边点着头,一边慢慢的站起身。卡那齐换上一脸认真的表情,面对着妇人开口:
「原来如此——这家伙说不定还会再发作。总之,我先让他服过药了,药量不是很精准,所以有点担心,能让我看护他一个晚上吗?」
「你说……药?」
妇人的眼神出现动摇,她抬头看向卡那齐。卡那齐低声回答:
「我是药师……这附近应该不常听到吧?不过,我有小达人的资格……」
没听过的职业让妇人愣住,说不出话来。她看向卡那齐的眼神中,慢慢开始闪烁奇妙的光芒。
卡那齐觉得有点奇怪时,妇人突然低声说出让他无法置信的话:
「滚回去。」
「啥?」
凯基利亚才刚回话,妇人就猛然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
「哇啊,你要干嘛!」
「滚回去,滚回去!你这骗人的咒术师!」
真不知她纤细的手腕怎么能使出这么大的力气,妇人一脸拼命的模样,打算将卡那齐推出门外。卡那齐皱起眉头,抓住妇女的手腕大骂:
「喂,你说谁骗人了!咒术和药草学是完全不同……」
「一样,都一样!滚回去!你对我儿子下了什么奇怪的药!滚回去,再不滚回去的吧……」
了解到用力气拚不过卡那齐后,妇人粗暴的挥开他的手。
骨瘦如柴的手抓起烛台,点燃的蜡烛掉到地上。
看着妇女拿起金属制的烛台,用尖端朝着自己,卡那齐不禁讶然地愣住。
这是杀意,妇人对卡那齐怀着杀意。
「笨蛋,等一下!」
妇人听不进卡那齐的话,依然朝他走去。但是悲伤的她,身上到处都是破绽。
卡那齐轻松抓住妇人的手,反射性将手扭起来。
妇人手中的烛台铛的一声掉到地板上。卡那齐伸脚踏熄仍在燃烧的蜡烛,摇晃着妇人的身体。
「喂,听好,听清楚!你也不想让你儿子丧命吧?我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危害。冷静点,冷静下来。总之,你先考虑怎么救你儿子。」
卡那齐在妇人的耳边如此说着,妇人却没有回应。
只是混着呜咽,一阵阵诅咒从妇人口中传出。
她的口气极为阴郁,卡那齐因为这股寒意而脸色发青。
(——完全不行,再怎么说也没有用。)
打晕这妇人,让她服用镇定剂之类的吗?
这样的行为根本就是犯罪吧?非得做到这个程度才行的治疗,能够有什么意义?
卡那齐的心慢慢冰冷下来,像是全都成了干燥的沙尘一般。
感觉额头冒出冷汗,他紧闭着双眼。
(真恐怖。)
他脑中浮现故乡的恋人躺在床上看向自己的模样,他很害怕。
对于放弃他人生命这件事,他仍然感到些许的恐惧。
放弃后随之而来的空白,比身上的剧毒更确实的夺走他活下去的气力。
因为恐惧,卡那齐用力握起了手指,被他抓着手的妇人因为疼痛而发出呻吟。
「……卡那齐,走吧。」
一道平静的声音传了过来。
卡那齐缓缓抬高视线,诗人站在房间的门口。虽然蜡烛熄灭后房间很暗,不过诗人的气息,还有像是香草般不可思议的香味,在黑咱中更显鲜明。
卡耶齐缓缓吐了口气,深呼吸。
诗人的声音实在太过平稳,所以才能让人恢复冷静。
卡那齐再次审视这名妇女,从她被自己抓住的手腕,能清楚感觉出她的瘦弱。
真的是十分贫穷的人家吧?妇女因为营养不足而瘦弱。
「……也对……回去吧。」
卡那齐勉强挤出声音,放开妇女的手。
妇女也没有再扑向卡那齐,崩落似的坐倒在地上。
诗人等卡那齐用缓慢的步伐离开房间后,温柔的对妇女说:
「那么再会了,女士。替我向背后的先生问好。」
妇女倒抽一口气,诗人则毫不在乎的转身。
「……诗……」
疑惑的卡那齐正打算转身,诗人却将手放到他肩上。
这是要他别插嘴。虽然觉得很可疑,不过卡那齐仍沉默的走向玄关。
当两人正打算一起走出去的时候,烦恼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等一下!」
「有什么事吗?」
诗人毫无动摇、平静的回问。妇女考虑了很久,终于低声说:
「……你看得到吗?那个人的,事情……」
「现在也看得很清楚喔。果然是你丈夫吗?」
「啊……啊……」
妇女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诗人回头看向她继续说:
「太太,你在丈夫去世时过于悲伤了。亲人强烈的悲伤常会让死灵逗留,不过死灵已经不是你所知道的亲人。你的丈夫现在非常寂寞,请小心不要让你的丈夫带走你儿子……那么,告辞了。」
「等一下,等一下!那个,您……那个……为什么……能看到他呢?」
诗人正打算离开时,妇人却拚命拉住他的衣角。
听到她的语调变得恭敬有礼,诗人脸上露出微笑。
卡那齐呆站着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诗人在他面前牵起妇人干裂的手,恋爱似的摸着。
「……这里是那位声名远播的魔导师——凯基利亚师的领地。因此,我本来不应该报出名号的……真没办法。我是治愈者,白色魔导师威尔巴。黑发的这位是悔过后的咒术师,他是我的助手。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帮你为这个家驱除死亡的阴影。」
◆
「诈欺师。」
卡那齐喃喃低语,诗人对他笑着。
「我只是照着她的期待回答而已。毕竟无论是任何人,都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她希望有人能伸出援手——只不过,那不是你的手。」
听到诗人小声的肯定,卡那齐满脸怀疑的看向他。
床上的少年刚进入浅眠,诗人和卡那齐在房间角落低声的对谈。
「虽然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诗人,米莉安好不容易才隐瞒自己会使用魔法,结果你却装作魔导师是怎样?这家伙的父亲过世什么的,应该只是你乱猜的吧?猜错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不是乱猜的喔。是我看到的。」
他立刻回答,卡那齐忍不住注视着诗人的脸。
「看到…………什么?」
「那边不是有个房间吗?里面放着倒置的扫把,盖上布幔的镜子,那些都是为了怕死者回来而设的习俗。因为镜子也被当成通往异界的入门,所以在亲人死后的一百天内都得挂上布幔。」
「……啊啊,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卡那齐稍微放松了肩膀。
这种情况再加上少年出外赚钱的事实,的确能够判断出少年的父亲已经过世。不知为何,诗人身上的气息老是会让人觉得,他是不是看得到世界另一侧的事物。
两人谈话告一段落时,房门轻轻的打开。
是从客厅过来的米莉安。房门外的客厅暖炉烧着柴火,让这间房也跟着温暖起来。无论是客厅还是少年的房间里,都看不到妇人的身影。
「米莉安,他母亲的情况如何?」
「好像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祈祷……和空猜测的一样。」
诗人听完后点了点头,少女走到他身边。
这家的女主人似乎完全相信了诗人的话。卡那齐看着少年,枯涩的说:
「这附近已经是魔导师领地了啊。」
魔导师和药师之间根深蒂固的不和,是从很久以前,魔导师断言药师是咒术师的同类开始。到了魔导师领地,这股风潮似乎也传遍了乡下。
「那边,贴着魔法的符咒。」
米莉安这么说着,指向客厅。
「看起来有显著的效果吗?」
「……大概,能让通风好一点。」
米莉安歪着头这么说,卡那齐脸上浮现嘲讽的笑容、脱下手套。
「从魔导师那里用零钱就能买到的魔法,都是这种东西。怎么可能用魔法治好病……」
卡那齐的话突然停了下来,米莉安看向他。卡那齐似乎陷入了深思,没多久,他转头看向米莉安。他灰色的瞳孔非常认真,闪耀着让人有点畏惧的热烈光芒,少女无意识中微微打了个颤。
「……什么事?」
「不,你……上次,好像说将我『重新塑造出来』是吧?」
米莉安嗳昧的点头。
过去在卡那齐濒死之际,她曾经搜集周围类似的要素塞进他体内,将他「重新塑造」出来。卡那齐瞥了少年一眼,询问米莉安:
「……你能像上次一样,看到这家伙的病情吗?」
「咦……」
米莉安有点惊讶,交互看了看卡那齐和少年。
「重新塑造」的那段记忆实在太过模糊,所以到现在都没想过要再试一次,诗人受的伤也都是卡那齐在治疗。关于「重新塑造」的事情,都被大家当做「没道理的奇迹」而抛在脑后。
如果使用那种力量,说不定她真的能成为世界第一个治疗疾病的魔导师。米莉安沉思着。
(仔细看清楚,说不定就能回想起当初的做法。不过——)
说实话,她对「看」这件事感到很害怕。
心脏的跳动声莫名清晰,米莉安咬着下唇。少女眼前的景象,现在还算平稳;阴影仍然是阴影,人仍然是人。
虽然很想一直保持这情况,不过自己隐隐约约知道。不能一直放任这件事不管。自己能够做到什么,不能够做到什么。要运用那股力量的话,至少需要这点程度的自觉。就像要先知道手中的刀和自己手臂的长度一样。
米莉安下定决心,伸手摸向手环上的石头,看向少年。
浅浅的呼吸几回,极其慎重的,将意识放入视觉角落的骚动气息。
(……过来,到这边,告诉我。)
运用着连自己都无法说明的方法,米莉安对世界的杂音低语。
平稳的,缓缓的,像是怕它们生气似的。但是却带有力量。
(过来。)
稍微强力的灌注意念,视觉中吹起了一阵微风。
周围的光景缓缓转为细微粒子的聚集。眼前充满了五彩缤纷的粒子,无止尽的杂音传入耳中。
米莉安注意不要乱了呼吸,边想着这件事看向少年。
少年也同样由鲜艳夺目的彩色粒子构成。
一边和周围的世界要素接触,一边摇曳着,保持着危险的轮廓。
『……好可怕……』
耳边听到的微弱声响,一定是这名少年的。那是他心中的低语。
可以看到少年的心不断颤抖,偶尔像是做出反抗似的跳动。身体部分呢?
米莉安将意识深入、卷进少年的体内,犹如用手指触摸一般,开始干涉少年的身体。
组成少年身体的粒子,一开始还很听话的躲开米莉安意识的手指。
不过,米莉安突然接触到阻碍手指前进的地点。最初感觉到的,是将手插入漆黑淤泥般的触感。米莉安感觉到异状,为了将周围、将少年的身体看得更清楚而集中意识。下一瞬间,突然像是切断了什么似的,眼前一片黑暗。
(咦……什么?)
和夜晚的黑暗,和闭上眼睛时的黑暗都不同。眼前像是一切都消失无踪的深邃黑暗,米莉安本能的感受到恐惧。不要!好恐怖,什么都「看不到」也好可怕。
如果像这样什么都看不到,全部都「看见」还比较好。
有什么,有什么看得见的东西。快,有什么!混乱的她打算集中精神时——
『——否!』
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大音量吼了过来,米莉安愣在原地。
◆
「……呀……!」
米莉安简短的大叫,房间中的空气瞬间一齐颤抖、震动,然后又马上停歇。
同时,少女娇小的身体也像断线的人偶般崩落。
「喂,米莉安!?」
卡那齐慌忙呼唤她的名字,诗人无言的抱着米莉安的身体。
从卡那齐的角度来看,完全无法理解她看到了些什么。只觉得她好像紧张的集中精神,突然露出恐惧的神色就倒下,他只能看得出这些。
「……不好。」
诗人琥珀色的瞳孔看向少女的脸庞,随即小声说道。
米莉安的身体颤抖的极为严重,在她圆睁的紫红色瞳孔中闪烁着异样的色彩。诗人脸上失去笑容,看向卡那齐。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和米莉安得先离开,没问题吧?」
「当然,没什么问题……她没事吧?」
「祈祷吧,不……没问题,一定不会有问题。」
诗人眯起眼,抱起少女消失在门后。
「……啊啊。」
卡那齐半呆愣的回应,看着关上的房门。
少女短暂的叫声深深刺进了他的心中。
(这件事,原来这么痛苦吗?)
对于没有半点魔法才能的卡那齐来说,米莉安的苦恼实在太过遥远。虽然遥远,不过漠视的罪恶感仍深深压在心头,卡那齐摇了好几次头。
想要马上打开门和米莉安道歉,为她治疗。可是自己没办法减轻她的痛苦,那么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静。
冷静下来,完成自己能做的事情。像是为了甩开后悔般,卡那齐走向房间角落的药箱,突然他脚步一阵蹒跚。
「……咦?」
眼前的事物一阵扭曲,他不自觉的发出声音。
眼睛出了问题吗?才刚这么想,他就察觉到原因。不,这是痛楚。
一股疼痛突然从胸口向上窜,卡那齐猛烈的咳嗽。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站不稳身子倒在地板上。手指不断颤抖,身体也不断颤抖,没办法呼吸的——剧痛。
像是受到强力打击似的痛楚,卡那齐无声的抱住自己的身体。
(可恶……还不行,快退下!)
他用尽全力在心中叫喊着。
退下,我还不能到那边去!几乎要让脑袋麻痹的持续想着,疼痛终于慢慢退去。卡那齐用颤抖的手指探了探上衣的口袋,口袋里的抗体掉到他手中。
用药沾湿薄唇,传来的刺激让他再度感到一阵晕眩。为了度过这阵疼痛,卡那齐额头抵着药箱不断呼吸着。
(药效变差了吗?难不成……)
卡那齐数着自己的心跳,察觉到并没有使用抗体后一直都有的安心感,他感到身体一阵冰冷。体内的诅咒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你还好吗?」
从床上传来声音,卡那齐稍微抬起头看向少年。
少年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他的身体应该也很痛苦吧?卡那齐感到十分难受,摇摇晃晃的勉强站起身。能站的话就没问题。
「……没事。我还、活着。身体怎样?还很痛苦吗?」
卡那齐走到少年枕边,坐在床上询问他的情况。少年稍稍点了点头。
「很好……还会痛的话就是活着的证据。其它任何事都不要想,专心想着活下去。」
卡那齐这么说着,稍微对他露出微笑。少年看着他的脸,同样回了他一个带有痛楚的笑容。然后,像是突然想到的开口:
「刚才,好像……有个白色的,漂亮的人在这里。」
「……嗯。」
「那是人吗?」
少年的眼神中带着不可思议的色彩,虽然有点像是希望,不过却比这更为空虚。卡那齐稍微犹豫了一下。
(这家伙,是想要和神还是不死者之类的见面吗?)
应该是这样吧?不过,卡那齐能够做出的回答只有一个。
他咬着牙似的说:
「是人,只是个普通人。」
「……这样啊。」
听到卡那齐的回答,少年眼中的希望光芒顿时消散。少年犹如放弃一切般安静看着天花板,卡那齐看着他沉默不语。
卡那齐完全没有心情开口叫这少年祈祷。因为,他一定早就祈祷过千万遍了。
◆
离开少年房间的米莉安,听到了清脆的铃声——她有这样的感觉。
(那是——空的铃铛。)
这么一想,呼吸自然回复正常。
抓住米莉安摇晃的强烈的力道慢慢减弱,她睁开沉重的眼皮。
(……回来了。)
少女朦胧的想着,吸入一股熟悉的、类似香草的香味。
不太像人的香气,那是诗人衣服上的——
「…………!?」
米莉安猛然睁开双眼,知道自己身处的情况。
身旁的暖炉正燃烧着柴火,米莉安坐在少年家的客厅里。
——被诗人抱着。
米莉安慌忙想站起身,不过禁不住强烈的晕眩,再度将额头靠到诗人肩上。
「……米莉安,欢迎回来。」
诗人的温柔低语没有对她晕眩的脑袋造成任何负担。米莉安浅浅的喘息,颤抖着。
「——好可怕……」
「什么很可怕?已经没事了喔,你现在在这里。」
不对!可怕的,是你。
没办法说出口的米莉安紧闭双眼。确认晕眩大致消失之后,她这次小心注意的站起身来。
「……放开,我……已经,没事了,所以。」
诗人轻柔的放开手,让少女自由。米莉安从他膝上起身,将沉重的身躯拖到一旁的凳子上。
再仔细看看身旁,诗人保持着平常的模样看着自己。
什么都没有问的他,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看到诗人,米莉安不禁移开视线,就这样顺势看向通往少年房间的门。
「——卡那齐呢?」
「还在里面。他打算做他能做到的事情,尽他所能。」
「我……什么都……做不到。」
「那么,这就是你现在的力量吧?」
很冷淡的台词。不过从诗人口中说出,听起来就像是理所当然的事。米莉安紧紧握住放在餐桌上的拳头,失望的低着头,还左右摇了好几次头,看起来非常难过。
「米莉安。」
「怎么?」
听到诗人的声音,米莉安的口气中带着些许冷漠。
他仍旧平静的声音让米莉安有点生气,诗人毫不动摇的继续说:
「能够,碰你一下吗?」
「……唔……为什么?」
「因为这样好像比较好。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他温柔的如此说着,让米莉安感到胸口一阵沉闷。
为什么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呢?为什么,一直都毫不动摇的付出温柔呢?
实在太过无私,令人捉摸不定。对于这样的温柔,自己完全没办法回报。
毕竟,米莉安只知道杀戮的方法而已。
她战战兢兢的抬起头,看向诗人。
他朝米莉安伸出白皙的手指,手掌朝上,毫无防备。
米莉安不知所措的垂下视线,重复着张开又握拳的动作,终于还是没有办法,她伸手握住诗人的手。那是一双毫无瑕疵的手。
「遇到恐怖的事情,承认自己害怕也是个方法喔。」
诗人带着美丽的笑容这么说。不知为何,米莉安觉得自己快要哭了出来。
「……空,我想要和你一样。能像你一样,一直这么温柔。毫不动摇……就好了。」
听着米莉安断断续续的话语,诗人平静的回应:
「米莉安,你没有办法成为我。」
他突然完全否定米莉安的话,让她睁大了双眼。诗人轻轻的回握少女的手。
「可是,我对于这件事感到很高兴——无论是你还是卡那齐,都能到达我到不了的场所。所以,我想要看着你们的去向。」
在米莉安眼中,这时的诗人看起来非常遥远。
明明握着他的手,却很遥远。
很悲伤。和卡那齐相处时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和卡那齐在一起时,能够感受到纯粹的安心。如果米莉安砍向他,他一定也会拔出剑对抗。有人能在最后的最后认真和自己决胜负,这让她很安心。
为了活下去而杀戮的人,米莉安很容易就能理解。要说自己不憎恨杀了同伴的卡那齐,那是骗人的。不过,米莉安能理解他的事情,也能够接纳他赢过同伴的事实。
可是,诗人不一样。诗人有种像是会带着笑容被人杀掉的感觉。
像是要拥抱诗人的手指般,少女握住诗人的手,闭上双眼。
「你就好像……站在狭窄却无底的悬崖对面笑着一样。你的话……让人很高兴,也很寂寞。」
听了少女的感想,诗人微微笑了起来。
「……你真的像是年岁古老的野兽一般,既正确又聪明。」
◆
第二天早上,其实差不多是快中午的时候。
卡那齐从少年的房间中走出来,看到客厅里呈现一副异样的光景。
「魔导师大人,我们很迷惘,就像是长时间在黑暗里迷路的孩子一样。凯基利亚大人是位伟大的人物,不过那位大人隐居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话没办法传达到这边……您能不能留在这里,为我们指引未来的方向。」
留满长胡子的老人跪倒在地,双眼闪烁着光芒如此说着。
其他还有不少带有同样眼神的村人,挤满了狭窄的客厅。
而挺直身躯坐在这群人正中央的,正是身穿白衣的诗人。
顺道一提,在诗人身旁的米莉安毫不在乎众人的目光,将早饭的麦粥送进嘴里。
从窗外映入的阳光在诗人的头发和手指等处跳跃着,他半说半唱的开口:
「你们在说什么呢?光芒,本来就在这里。听好喔,想要知道答案的话,不能这么轻易就请教其他人,请动脑筋想。只要你们能追求、能思考,就算路旁的石头也能说出世界的真理。」
……随便就胡诌出这种话来。
结果不就是在说:「这种事谁知道?你不会自己想!」
因为睡眠不足和疲劳再加上身体不适,卡那齐脸上带着黑眼圈,很受不了的如此想着。
村民们却非常感动,发出喔喔~哦哦~之类的惊叹声。
看起来很虔诚、很和气、很诡异,不知该怎么形容眼前的光景。
(不过,大致上可以理解这家伙为什么会被帝国通缉了。他那样一煽动,大概就能引起暴动之类的。一定是因为这一类的嫌疑吧?肯定是这样。)
卡那齐边想边走进客厅,受不了头晕和疲倦而靠在墙上。没多久连这样都觉得麻烦,顺势伸长腿坐到地板上。
诗人察觉他的模样,对他露出微笑。
「唉呀,弟子啊,他的情况怎么样。」
「很有活力喔,威尔巴师傅。」
卡那齐坐在地板上回他的话,同时将手伸进怀中。
看到卡那齐拿出烟斗,米莉安快步走向他。卡那齐还以为她要帮忙点火而呆呆的抬起头,结果手中的烟斗轻易就被抢走。
「对身体不好。」
「啊……这还真是,谢谢你的关心。」
卡那齐无力的讽刺着。少年的母亲慌忙从他身旁跑过,冲进儿子的房间里,看到回复健康坐在床上的少年,发出感激至极的声音。邻居们也跟在后面,似乎都很感动。
诗人走到米莉安身旁低头看向卡那齐,很高兴的笑着。
「真是太好了呢。」
「……你真的这么想吗?」
听到他讽刺的话语,诗人缓缓眨了眨眼,敛起声音。
「如果那时候被赶出去,你能够丢下那男孩子不管吗?」
「当然可以。」
卡那齐毫不考虑的回答,诗人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
「虽然可能是这样。不过,能够不用放弃应该比较好吧?」
卡那齐抓住诗人伸出来的手。
毫不吝惜伸出的救援之手。卡那齐每次看到诗人这模样就一肚子火。
「……我说你啊,向这样对其他人伸出手之前,先赶快救一救你自己吧?
「…………救我吗?」
诗人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卡那齐。然后,他温和的说:
「我一直都很幸福啊!没有比现在更幸福了,无可救药的幸辐。」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6-16 00:06 编辑 ]
3古战场
「——果然还是不行,好夸张的雨啊!混着融化的雪水,连河川都一起暴涨了。前方的桥梁三天前就被水冲走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车夫打开旅店的门,边说边拍落外套上的雨水。
卡那齐他们离开札渥兹第九天。
虽然少了回到家的生病少年,不过六名旅客目前仍相安无事的继续旅程。
离开山区中的札渥兹之后,气候开始转变。他们的交通工具在前几天从雪橇换成了马车。路旁也几乎看不到积雪,取而代之的是下个不停的豪雨。顺利的话,距离目的地凯基利亚只剩下一、两天的旅程。
「都到了这时候才卡在这里?真是恶劣的玩笑啊!」
旅行者们随兴地散坐着吃着早饭,卡那齐像是代表他们的心声似的发着牢骚。
「我刚刚去探过河川的情况,看那惨状,马车不可能过得去。不是在这里等雨停,不然……就是得找到别的路走。」
车夫沉重的回应卡那齐,脱下外套走到暖炉边。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外面却下着冰冷的雨。
「你说别的路是打算走哪条路?」
带着女子的两人之一开口,车夫为了御寒而缩起肩膀回答:
「穿过古战场。」
「笨……笨蛋,要穿过那个被诅咒的场所!?你脑袋有问题啊!」
高瘦男子慌忙站起身来。车夫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
「你们是这附近的人吧?那应该更清楚,在这种长时间下雨的情况下只能从那里通过。」
卡那齐从怀中拿出地下城市买到的古老巡礼地图。
原来如此,在卡那齐目的地的遗迹周围画上了交叉的刀剑记号,这是代表古战场的一般印记。虽说如此,不过巡礼地图上的古战场并不是昔日人们之间的战场。这里有的,应该是过去魔物们和不死者之间战斗的痕迹吧?
从地图上来看,魔导都市凯基利亚就在战场后面。
「可是,可是!那边有着前世界的遗迹,随便靠近会送命的!」
高度的男子死命反驳,壮硕的男子虽然没有开口,不过看起来也很不安。
依然被两人包夹的女子,紧闭着娇柔的唇不发一语。不知是因为这不算舒适的旅程而感到疲倦,还是因为害怕这段旅程结束后的事情而越来越沉默。卡那齐将地图折回原样,站起身来。
「——不过是迷信。」
卡那齐的发言让周围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米莉安座位旁的窗边。
「遗迹这种东西,根本就没有那么可怕。只要注意一点就不会发狂……这是从某个万事通那里听来的话。只要小心注意就不会出事啦!」
「这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们东方人怎么可能会了解那地方的恐怖!」
卡那齐忽视男子的吼叫,看向窗外。
真是激烈的豪雨,连眼前的景象都看不清楚。仿佛听到卡那齐的心声一样,诗人说道:
「就算留在这里等,这雨势以春天大雨来说也太过剧烈了。既看不出何时会停歇,桥又被冲断了。待在这里也没办法得到补给,再等下去说不定会饿死。」
他平稳的这么说完,穿长袍的男子也无法回答而闭上了嘴。车夫稍微笑着说:
「魔导师大人都这么说了,一定是这样没错。对了,这个是给你的。刚才村子里的小孩子说要给『魔导师大人』,将这些托我转送。」
车夫像是突然想起来般,从行李中拿出有点压到的野花,还有用油纸包起来的小饼干。被称为魔导师的诗人行了个古礼之后,将这些收下。
「很感谢他们的馈赠……不过,这消息传得还真快。」
「哈哈,是我在到处宣传,据说你是能够治疗疾病的魔导师。你的故事很受欢迎,所以一不小心就……那么,客人们,决定绕路从古战场穿过没问题吧?只是要从那里路过的话,没办法雇用护卫喔。大家都不愿靠近。」
「这没问题,有我在。」
听到卡那齐回应的车夫,直盯着他好一阵子。
黑发青年手中的剑看起来的确很了不起,但他的体格实在不怎么样。更重要的是,他不但脸色很差而且没事还猛咳嗽,最近还常看到他走到房间角落靠在墙边休息,颇为显眼。
车夫带着非常不安的表情看向卡那齐,在他面前的卡那齐又咳了起来。
◆
「神活在世界的尽头,世界之王许下愿望——愿一切迫害世人的事物都消失。最后从深刻的愿望之下,诞生出不知灭亡、永远持剑的不死者。他们和魔物的战争就像树龄一般,不断重叠了数十年的死亡——魔物的尸骸如雪般堆积,将过去存在的河川埋没,化为岩石,甚至还创造出了这高耸的台地。」
诗人咏唱完毕,按住乐器的弦,等到古老的乐音消失在马车车轮声后,卡那齐才稍稍撇嘴说:
「这是哪个年代的传说啊,诗人?这里与其说像台地,还比较像是世界尽头。」
听到卡那齐的话,趴在窗前的高瘦男子点头回应:
「那是因为这里经过长时间的风雨冲刷,毕竟是五百年前的战场了。」
从马车窗口看到的景致,的确可以说得上是奇景。
剧烈的暴雨中可以看到一座座尖锐的岩石山,一点都不像是自然的景观。
岩山的锐利尖端甚至让人产生刺入眼中的错觉,米莉安因此眨了眨眼。
犹如古战场上竖立着一支支高耸入云的长枪一般,白色的岩柱在眼前连绵不绝。用建筑物的高度来比较,大概有十到二十层楼不等。
一条细小道路穿过这群岩山,车夫驾着马车,载着六名乘客在路上奔驰。卡那齐开口问:
「也就是说,这周围全部的岩石都曾经是魔物吗?」
「应该吧?也可以说,曾经有过这么大量的魔物。」
诗人的答案让马车中陷入一片沉默。卡那齐调整姿势,将身体靠在老旧的座位上,回想着曾看过的魔物。
那些像是珊瑚的魔物在经过持续燃烧之后,会散落出类似结晶的白色粉末。
也就是说,那些粉末堆积到直达眼前最高山峰顶端的高度。
「……到底是多大的量啊!这些……」
「啊!」
米莉安突然发出声音,所有人都看向她。
「怎么了?」
「刚才……好像有人像,之类的。」
「……谁会在这种地方做什么雕像啊?」
卡那齐隐约感到一股不好的预感,开口反驳。诗人却看向他,微笑着说:
「这里出现大量的魔物时,据说有许多人和不死者一同战斗。其中活下来的代表,就是那传说中的魔导师凯基利亚,在他的背后还存在着许多的牺牲者。」
看米莉安完全按照诗人字面上的意思理解,卡那齐阴沉的对她解说:
「啊~也就是说……这里到处都是尸体的意思。米莉安刚才看到的,其实是被魔物粉末掩埋的人。也就是看起来像是雕像的……尸体?」
「嗯,就是这样。」
听到这话的米莉安皱起眉头,马车中的气氛更加阴沉了。
周围只剩下车轮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卡那齐搔了搔头开口:
「……好阴沉,实在太阴沉了。诗人,这时候就需要你最擅长的那些愚蠢故事。」
「好啊,你想要听什么样的故事?暗魔法教会本部图书馆的秘密书库,被封印在第七书库里的『咒缚之书』如何?」
「哦,听起来就很邪恶阴郁,不过既然你说得这么兴高采烈,一定又是什么愚蠢的书吧?」
「那是一本记载着许多伤人的决定性语句之书。从新历五八一年到五九四年,据说暗魔法教会每年都会举办『该年度听过最令人难受的语句』投票活动,所有人选出一年之中最伤人的话记到书中。据说活动中得到第一名的句子到现在仍旧非常伤人,让看的人忍不住僵立现场。」
「……这就是『咒缚』?是谁取出这种书名啊……」
「不过到了五九○年代时,不知为何开始有人误会『咒缚』的意思。这本书的后半,据说成了『当年度听过最冷之冷笑话』的特集。」
「……喂!诗人,魔导师究竟是什么啊?实际上是谜般的艺人团体吗?这样没问题吗?」
「我还比较想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因为卡那齐和诗人的对话,高瘦男子反而更显疲劳。
卡耶齐正打算回答他时,马车突然大幅晃荡着停了下来。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卡那齐打开窗,问着前方的车夫。但车夫没有回应。
觉得很奇怪的卡那齐拿起身旁的剑、打开马车的门。一走到外面,瀑布似的豪雨瞬间打湿他的衣服,眼前一片迷濛。
卡那齐打了个寒颤,他无视虚弱身体发出的悲鸣,在车外寻找车夫的行踪。驾驶座是空的,车夫蹲在马车的车轮旁。
「发生什么事了?」
「……喔喔,是你啊。有点走错路了,不回头不行。而且,感觉车轮好像有点问题。」
车夫站起身如此回报,卡那齐拉紧了衣领靠向他。
「这种路面,要不出问题也难。」
卡那齐踩了踩雨水冲刷过的地面,地面一下子就崩险,真是脆弱的岩石。
这地面也是由魔物尸骸所堆积的岩石铺成,道路四周都是风和水削割的沟渠。
「的确,一不小心卡在洞里就完了。我去看一下对面。」
「等等。」
卡那齐突然抓住车夫的领子,他惊讶的看向青年。
黑发青年用险恶的表情看向前方,盯着尖锐的岩山背后。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
「没有啊?哪里怪?真要说的话,这里到处都很怪……你能放开我吗?」
卡那齐不回话也没放开手,只是紧盯着感觉不对的方向。
他眼中好像看到一丝光芒闪过。也说不定是错觉。雨下得这么大,周围又很阴暗,不过卡那齐瞬间就做出反应。
他将车夫拉倒,自己也蹲低身子。
从卡那齐头上传来一声轻快的声响。向上一看,一枝箭矢正插在马车上摇晃。
「果然。」
他苦涩的说着,硬拉起车夫将他赶回驾驶座。
箭矢飞来的方向正是卡那齐注视的岩石背后。
没有射来第二枝箭,取而代之的是风中传来的马蹄声。
应该是盗贼。察觉到同样事情的车夫颤抖着说:
「难不成……怎、怎么可能……怎么会追到这里来,怎么……」
「都追来了有什么办法!?快出发!」
车夫喃喃自语着,卡那齐爬上驾驶座大声骂他。车夫迅速鞭策着马匹,马车发出喀登喀登的声音开始向前奔跑,岩山的风景开始向后飞逝。
「啊啊……不行,不行啊,这方向不行啊……」
「为什么?」
将全身的感觉都专注在敌人的方向,卡那齐用阴郁的声音回问车夫。
车夫像是要哭出来似的说:
「这方向是遗迹……很可怕的地方啊!」
「我不是说过没问题了吗!相信我!」
卡那齐抓住车夫动手,冷淡的说道。
车夫抬头看向卡那齐冷漠的脸,犹如做好觉悟似的咬紧牙关、看向前方。一声吆喝挥出马鞭,马车朝向缓升的坡道前进。
爬上缓坡后,眼前可以渐渐看到像是人工建筑的东西。
崩塌的建筑物群是没见过的样式,看来是颇大规模的遗迹。
「……怎么?熔化了吗?」
注意着背后马蹄声的卡那齐,看到遗迹的模样后如此低语。
坡道上方,出现在尖锐岩石间的建筑,果然有着和四周岩石一样的白色。
原本应该十分壮丽的大门,只剩下装饰华丽、拥有许多圆柱的正面——让人感受到前世界繁华的巨大建筑物群,看起来都受到外力影响塌陷了下去。
所有的石造建筑都像麦芽糖一样熔化塌陷,甚至还和白色的岩石地面融为一体。
应该是遇到高热熔化了吧?卡那齐看着眼前不自然的扭曲轮廓,宛如腐败物交织着丝般崩坏的石造遗迹。
(和拉多利差太多了……这里真的有不死者存在吗?)
以前造访有不死者存在的遗迹时,虽然带着如同异世界的气氛,不过却比这里明亮、并且存在着生命的活力。相较之下,这里只有死亡和寂静的气息。
眼前像是恶梦般的景色似乎吓到了车夫。他自言自语着:
「——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果然不行……我没办法去遗迹。」
「怎么了……喂!」
卡那齐回头看向车夫,他突然放开缰绳、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车夫摔在坚硬的地面上翻滚、弹起了好几次。
卡那齐只在瞬间追着车夫看了一下,马上回头拚命抓住缰绳。
下一秒却传来不吉利的尖锐声响。
「什么……!」
碰的一声,马车失去了平衡。
传来的冲击实在太过独特了,所以卡那齐不必看也知道马车发生了什么事。
车轮脱落了。脱落的车轮从坡道旁的峭壁滚了下去。
卡那齐拿快速奔驰的马车一点办法也没有,车子发出剧烈的声响翻覆在地。
◆
「大哥,里面的人都挂了吗?」
「干嘛什么小事都问我?你不会自己去确认。」
「是这样说没错,可是遗迹果然还是很恐怖啊!」
盗贼们用低俗的语气聊着天,骑着马靠近目标的马车旁。
这群盗贼是人种和相貌都不相同的五人组,强壮和瘦弱的人都有。
在即将到达坡道顶端的地点,可以清楚看到翻覆的马车。周围散落着车轴和碎裂的木片,不过箱型的车体本身没什么损伤。男人们一个个走下马。
「马被放开了,也就是说还有人活着。」
被称为大哥的男子走到马车前方探视,他的小弟则轻巧的跳上了车厢。
「喂,小心点!似乎有几个人身手不错。」
「是是是。大家好,早上了喔,今天的心情如何啊?……咦,门被拆开了。」
小弟将卸下的车门丢到一旁。
他哼着歌看向车内后,左眼的位置遭到袭击。
他迟了一瞬才发出惨叫,是米莉安用剑鞘使出的攻击。
准确的攻击没有将男子打晕的力道,但男子捂住左眼,从车厢上摔了下来。
「喂,怎么了……?」
听到小弟惨叫,正打算站起身的男子感觉一阵凉风吹过脚边。在他打算低头确认之前就站不稳身子摔倒在地上,趴在湿淋淋的地面。男子拚命看向脚边,他脚踝以下的部位被锐利的剑斩飞。
「咿……」
男子打算爬着逃跑时,双眼和躲在马车与地面缝隙间的卡那齐对上。卡那齐无视因恐惧而僵住的男子,迅速跳了出来。
卡那齐站起的同时,立刻砍倒了在马车旁打转的另一名盗贼。
躲在马车里的米莉安也同样在轻巧跳出车厢的瞬间,朝其中一名盗贼丢出短剑。
「啊,啊、啊……」
看到同伴一瞬间就被解决掉,其中一名盗贼拿着剑不断颤抖着。卡那齐面对他,持剑的手自然垂向地面,满脸不耐烦的问道:
「你们就是全部的人了吗?」
「对,对……不、不是……还有另一队人……」
「几个?」
当他正打算开口回答时,看到被米莉安攻击左眼的男子从卡那齐的背后靠近。他突然取回一些勇气,发山怪声砍向卡那齐。
卡那齐原本朝下的剑光一闪,砍倒前方的盗贼后立刻蹲下。
「哦哦哦!咦?」
打算从背后抓住卡那齐的男子发出愚蠢的声音。卡那齐抓住他空挥的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摔出去。
当盗贼回过神时,他正悬在坡道旁边的峭壁上,拼命稳住身子不掉下去。
「那、那个,能不能救……」
「……怎么可能。」
「……果然吗?」
男子没用的哭丧着脸,紧抓住峭壁边缘的手被踹了一脚,摔了下去。
「卡那齐,没事吧?」
卡那齐无视跑向他的米莉安,抓住马车猛烈的咳了起来。
从马车里出来的人都十分担心的看向他。车内的乘客都奇迹似的没有什么大碍,其中一名长袍男子的肩膀重重撞了一下,其他人大概都有些瘀伤,不过都不影响行动。
卡那齐没有回话。只是深深喘着气。看他的模样似乎连站着都很辛苦,米莉安感到很不安。
(和之前,不一样。)
之前的卡那齐就算说是病弱、说是受到诅咒,仍然能维持正常的活动,不像现在稍微动一下就快倒下。虽然这本来就很异常,不过眼前他身体的不适,让米莉安感到很不安。
卡那齐对走过来的诗人说:
「……还有另一队盗贼。」
诗人点点头,看向四周。
「一直待在这里也很危险……我们到遗迹里去避难吧?」
「你疯了吗?这种地方我一秒都待不下去,」
米莉安对着大叫的男子,用手比出小声的指示。男子闭上嘴,诗人笑着说:
「冷静点。看起来虽然是绕道而行,其实说不定是最短的路径喔。」
「诗人。」
卡那齐突然出声叫唤,诗人看向他。卡那齐不知为何用杀人似的眼神瞪着他,诗人歪着头问:
「什么事?」
「……借一下肩膀。」
◆
越靠近遗迹,死亡的气息越浓厚。
不只是周围偶尔可以看到宛如雕像的人们,附近所有的建筑物都充满了毁灭后的阴影,让人一点都不想靠近。
「这里好像差点就被魔物吞噬啊。」
诗人穿过描绘着独特曲线的大门,如此表示。
心不甘情不愿借了他肩膀的卡那齐也瞥向门柱。
从远处看起来是白色的遗迹,近看之后却可以发现,四处都看得到原本是蔷薇色的建材,遗迹的华丽装饰被魔物尸骸的白色粉末给覆盖了。
「所有的东西……都曾被埋没。」
米莉安擦去滑过脸颊的雨水这么说。
应该就是这样吧?遗迹过去曾被那粉末给埋没,粉末像岩石一样固定住,之后再经过风雨的冲刷而显露。
也因此,卡那齐他们的眼前才会出现整个遗迹都熔化似的异样容貌。
「进去那边的屋檐下吧。」
诗人指的是圆形广场对面,一栋开着漆黑大口的建筑物。比起周围其他的建筑还低矮许多。
六人绕过广场中央像是巨大喷泉的建物,淋着雨走向建筑物里。
到建筑物入口时,诗人用平稳的声音开口:
「打扰了。」
「……你以为是到朋友家里吗……」
卡那齐无力的吐他槽,松开诗人的肩膀看向周围。
这栋建筑物由无数的圆柱支撑起来,看不出来是什么用途。
从六个人所在的屋檐前方看向内部,间隔并列着没有门的入口,其内部是一片黑暗。卡那齐背靠在其中一个圆柱上。
「真是安静的场所。」
诗人看向黑暗深处,卡那齐一边抖落衣服上的雨水一边回答:
「……也就是说,不死者不在这里吗?」
都已经到这里来了,而遗迹里居然没有不死者,真不愿相信。不过从卡那齐眼中看来,这里的确是无人的废墟。诗人侧着头说:
「或者,说不定是个喜欢寂静的不死者。」
「和你完全相反啊。」
「是这样吗?我也喜欢寂静喔,就和喜欢歌曲一样。」
「……那你就给我少说点话。」
卡那齐皱着眉头,勉强从圆柱旁撑起身子向前走去。
四肢冰冷,身体的状况极差。而且要是这里没有不死者,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岂不是都浪费了。不管怎样,现在能站在干燥的地面上就很值得庆幸了。
这么想的卡那齐向前踏出一步,在他的长靴落地前一刻。
从他背后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感觉到周围的危险气息,卡那齐刚要放松的肌肉又重新紧绷起来。
卡那齐转过身,挥出手中的剑。同时,他的背后也划过一道剑风。
新的敌人从遗迹上方突出的屋檐跳了下来。
卡那齐和对方的剑彼此都没碰到,互相从空中挥过。
(什么——)
卡那齐感到一股异样,稍微张大了双眼。
那股异样的感受是怀念。
真怀念——在故乡和朋友对战时的感觉和现在一模一样。
卡那齐和新敌人没有挡下对方的剑,也没有弹开对方的剑。就像熟知对方手腕和剑的长度一样,都用微小的差距躲开对方的剑击。
即使如此,双方也没有停下攻击,而是用最低限度的脚步改变位置,再度挥剑。
卡那齐的剑擦过对方的喉咙。
敌人轻盈的弯腰躲开。在这危险的姿势之下,敌人的剑像流水般挥向卡那齐的身体。
同样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卡那齐向前跃去靠近敌人。
敌人同样向后跳开,重新拿稳剑。
不知何时,对峙的两人又回到降着雨的广场,两人手中拿着相同种类的剑。雨水流过两把单刃剑,落到地面。
「你……」
卡那齐勉强挤出话来,声音只比耳语大了一点。相较之下,对面个头矮小的男子却十分轻浮的开口:
「唷,稍微有点久不见啊!有没有吓到?」
「乌齐列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被卡那齐一问,乌齐列特好像有点吃惊。他眨了眨眼,歪着头说:
「你问我为什么,我一直都跟在你们后面啊?真是的,你都没察觉,卡那齐意外的无情啊。」
「……那群盗贼原来和你有关。」
立刻想到这点的卡那齐露出苦涩的表情,难怪那群盗贼老在绝妙的时刻出现。
原来全都是设计好的!乌齐列特看起来很高兴的说:
「嗯,当初是在你刚回到札渥兹没多久,我从某个管道接到了委托,内容是将你们引诱到这个遗迹来。因为他会付一大笔钱,所以我就接受了。」
「你这家伙……」
毫不畏惧卡那齐要杀人似的声音,乌齐列特仍举着剑微笑说着:
「不过,我也不是委托人的狗。卡那齐啊,我们来比一场吧!我老早就想跟你决胜负了,可是实力实在相差太多,所以只好调整一下药的内容。也差不多该是发作的时候了。」
乌齐列特用漆黑的瞳孔,很感兴趣似的看着卡那齐。
眼神中一点罪恶感都没有。
(——原来是这么回事。)
感到想吐的卡那齐瞪向乌齐列特。
最近健康情况会这么差的原因就是这个。为了对抗诅咒,卡那齐向乌齐列特买来制作抗体的原料。身体会突然变得这么差,就是因为抗体失去了药效。
「你……把药掉包了吧?」
「嗯,多亏你教过我很多关于药的事情,其实我到现在也还满中意你的。」
「那为什么要背叛我!」
听到卡那齐猛烈的大吼,乌齐列特似乎有点退缩。他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苦笑着:
「真是的,什么背叛……卡那齐在这部分实在太率直了,真恶心。我只是想要决一胜负而已啊?虽然我讨厌无谓的暴力,不过我喜欢和熟人厮杀,这可以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虽然觉得能和你在城里一起工作也不错,可是你不是说讨厌吗?那么除了当我的对手也没别的用处了嘛。」
乌齐列特的口气似乎毫不担心自己会输,他轻巧踏向前。
弹开乌齐列特开玩笑般挥出的剑,卡那齐向后跳。
看着卡那齐虽然举剑却不反击,乌齐列特皱起眉头,肩挑着剑说:
「认真一点啦,你想死吗?」
「——你,是东方人吗?」
卡那齐承受着对方莫名的憎恶,僵硬的挤出话来。
虽然可以肯定乌齐列特对自己有着负面的情感,但卡那齐无法从生理层面去理解为什么。他在意的反而是乌齐列特的剑术。
乌齐列特不但买卖各式杂物也买卖情报,对于卡那齐的来历可说是一清二楚。可是,卡那齐却完全不知道乌齐列特的过去。
但他刚才的剑法和呼吸方式,很明显是从东方而来。
果然,乌齐列特爽朗的笑着肯定卡那齐的问题。
「对啊,头发是染过的,名字也是假名。顺道一提,年纪比你大三岁,二十四岁。有没有很吃惊?当初会把你捡回去,也是因为难得看到同乡的人。」
「同乡,难不成……」
想到某种可能性,卡那齐的心跳开始加块。乌齐列特开朗的说:
「我的出生地可不是水音·高岭喔。是附近的村庄,不过妹妹倒是嫁到水音去了。当然,她也因为你的关系而死了。」
卡那齐一瞬间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如果他现在攻过来,我就死定了。卡那齐莫名冷静的想着这种事。
东方的人们对同乡出生的人都很讲情义,相反的,一旦结仇也会怨恨到极致。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卡那齐用力握紧剑柄。
「——这样啊。」
「……咦,卡那齐,你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受伤了吧?」
乌齐列特仔细盯着沉默不语的卡那齐,脸上突然失去了表情。
白皙的脸庞在失去表情之后显得非常虚无,漆黑的双眼像是脸上开了两个洞似的。他以这样空虚的眼神看着卡那齐,只有嘴上带着笑容说:
「你真的不会到这边来呢,算了!你果然很奇怪,只能让你去死了。」
听着乌齐列特的话,卡那齐一句话都没有回应。
周围只剩下沉默,雨声则显得格外嘈杂。
冰冷的遗迹广场上,少年般的红发男子突然动了起来。
乌齐列特的剑几乎和卡那齐的一样长,虽然体格和技巧上是卡那齐比较强,不过,那是在他身体能正常运作的情况下。
冰冷的春雨中,身体极度不适的卡那齐没办法发挥平常的速度。
(这时不应该战斗。)
卡那齐的本能在他耳边低语,但他无视本能动了起来。
他用最小限度的动作,躲过乌齐列特从下方挑上来的剑。
外套被割破了,不过他毫不在乎的踏向前。
卡那齐从上劈下,挡下乌齐列特的剑。
顺着挡剑的余势,卡那齐的剑斩流畅的转化为突刺。他以惯用的单手握住剑柄,增加剑击的距离,迫向乌齐列特的咽喉。
可以明显感受得到乌齐列特瞪大了双眼。
他虽然很快就反应过来,不过,卡那齐突刺的动作比起挥砍快上了好几倍。
下一瞬间,乌齐列特的脸应该会被他自己的鲜血染红。
赢了!当这想法从脑中闪过时,卡那齐眼皮底下闪过一片赤红。
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不吉利的幻觉。
卡那齐在眼皮底下看到了乌齐列特死后的脸。
「唔……!」
霎时,卡那齐感受到灼烧似的痛楚。冰冷的手指绷紧,眼前一阵晕眩。
(——难不成!?)
当卡那齐感到惊愕时,一切都太晚了。
他的手犹豫了,剑速也慢了下来。
对方的程度没有弱到放过这破绽,卡那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逼近自己的太阳穴——是乌齐列特的剑柄。
卡那齐的身体本能的避开剑柄。不过,太慢了。
(——为什么,我会犹豫?)
脑中浮现苦涩的疑问,在得到解答之前,卡那齐的意识沉入一片漆黑。
◆
「……真令人生气。」
乌齐列特带着不完整的面无表情,看向倒在脚边的卡那齐。
太阳穴被剑炳猛烈敲击的卡那齐,脸色像死人一样倒在地上。混着他头上流出的鲜血,雨水染成了淡红色流向地面。
乌齐列特将剑尖插在他身旁,缓缓蹲下。
「刚才那是怎样?卡那齐,你真的还对故乡的事情感到很愧疚吗?真怪……你根本就疯了,听好。卡那齐,你听得到吗……听不到啊?」
因为卡那齐本能的躲开,再加上乌齐列特的力道不够,所以太阳穴的那一击并没有成为致命伤。卡那齐不久后应该会清醒吧?需要给他最后一击。
乌齐列特高举起剑,突然察觉视线角落有一抹白色的身影。
「你是谁?」
「诗人。」
乌齐列特询问,对方用清丽的声音回复。这回答实在不合现在的场景,乌齐列特笑着说:
「哦,你是来唱送葬用的镇魂曲吗?」
「不是,我有些话想说才过来。」
「我没有什么话可以和你说喔。」
「或许是这样没错吧?毕竟你已经被蛇给吞了。」
「蛇?」
乌齐列特因为诗人那无法理解的回复而疑惑的侧着头。诗人缓缓前进,开口说道:
「——安静,我不是来和你说话的。安静点,这样你和周围的人们,应该都能听到溶化在你脑中的小鸟声音吧?」
诗人用温柔语气说出的话,乌齐列特完全听不懂。
他反倒因为诗人超脱现实的模样而说不出话来。
激烈的大雨模糊了穿着白衣的诗人轮廓。掀开帽子后露出的容貌正对着乌齐列特微笑,那是宛如一点感情都没有的微笑。
明明感受得到存在却感受不到活着的气息,与其说是人,更像是幽灵鬼怪之类。诗人走到乌齐列特和卡那齐身旁,然后抬头看向刚才躲雨的建筑物。
「来吧,不要再躲了,出来和我说些话吧!你应该是为了这个而来的。现身吧!基斯朗·班修拉尔。」
诗人响彻雨声的呼唤,过了好一阵子都没有人回应。
米莉安无声的靠到诗人身旁和乌齐列特对峙。她保持着随时能拔剑的姿势,将手放在剑柄上。
乌齐列特像是看到很奇妙的事情般,侧头回看着米莉安。
没多久,沉默的人们听到了奇妙的声音,清脆的掌声缓缓响起。
接着,几个因为大雨而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屋檐上。拍手的是站在正中间的男子,他打了个喷嚏停止拍手,有点缺乏力道的开口:
「真像是魔导师们的口气啊!很适合你喔,大明星。」
带着轻薄笑容撑着腰站在屋檐上的,的确就是直属神圣帝国路斯光魔法教会法务部的男子——基斯朗·班修拉尔。
诗人因为熟人的登场而垂下长长的睫毛,露出淡淡的笑容。
「稍微有段时间没见了。你为什么要爬到那种地方吗?」
「从高处登场是执法正义使者的基本,基本!这样不是比较帅吗?」
「比起登场地点的高度,我觉得你还是先想办法处理你那与生俱来的穷酸脸孔比较好。」
毫不客气的话语让班修拉尔说不出话来,表情猛然扭曲。
站在他身边的高挑女子——修娜尔,皱着眉头看向上司的穷酸脸孔。
「怎么了,长相的事情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的确是这样没错,可是我就是不想被他这么说啊!你能理解吗?」
「大概可以——那边那位请听好。男人不只有脸蛋,顽强且喜欢工作才是最重要的。然后才是有没有矜持的差别吧?你觉得呢,班修拉尔大人?」
「你啊……这是在帮我说话还是在落井下石,到底是哪边啊……?」
听着两人不知该说是和平还是杀气腾腾的对话,米莉安愣愣的眨着眼。
诗人等他们的对话告一段落后,再度开口:
「雇用盗贼的是你吧?你这是老样子,带着一群私人兵做得这么夸张。而且还刻意选在这种地方会面。」
「我这边也有很多考量在,你能理解吧?都这么老交情了。」
「哪有什么交情,是你单方面追着我吧?只不过是要抓我一个人,你牵连的范围还真广啊,班修拉尔。」
诗人口气很温和,不过感觉不到什么感情。班修拉尔灵巧的耸了耸右肩,他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卡那齐和一旁的乌齐列特,开口说:
「喂,小鸟儿,放开那家伙。我应该说过,尽量让全员都活着吧?」
被唤作小鸟儿的乌齐列特,如同在笑一般扭曲着表情。
「是尽量啊。」
「我的『尽量』,偶尔会和共通语字典里的意思有所差异,真是不可思议呢!知道了就快离开。」
乌齐列特很犹豫,但绕道包围广场的班修拉尔私人兵队已发出铠甲的声响走过来,他只好老老实实的站起身。士兵们很快就抓住他、夺下他的剑。
米莉安先确认卡那齐的气息,偷偷探察四周的情况。私人兵队同样包围住那两男一女的神秘三人组,还远远包围着诗人和米莉安。
「这样你满足了吗?边境的扫把星先生。那么,该是审判的时间了。若要详述你的罪状大概天都黑了,说不定还会看到两三次日出,所以这里就只宣示简易版。听着,罪人啊——」
「班修拉尔大人!」
听到部下的高声呼喊,班修拉尔一脸怯懦的表情看向她。
「……做什么啦!修娜尔,现在精彩的部分才刚开始欸!?拿戏剧比喻就是在最高潮的部分!」
「很抱歉!不过若是『工作』的话,您得穿上制服。」
「啊啊……那个喔。」
班修拉尔的视线在半空中飘荡。立志为世界带来『法律』和秩序的光魔法教会,其内部的规定颇为繁复。工作时得穿上制服的规定,就算是像班修拉尔那样在边境工作的人也得遵守。
「真没办法。喂,你们给我等着!」
班修拉尔对诗人他们撂完话之后,就开始脱起外套。
修娜尔将制服的上衣递给他,士兵在一旁看守着。米莉安看了眼班修拉尔破绽百出的模样,对诗人说:
「空,那个人,是空讨厌的人?之前有遇过。」
「嗯嗯,不知该说讨厌还是棘手,还是说他存在的本身就让我有点困扰……」
「喔。」
米莉安点点头,突然就拔出细小的短剑射向班修拉尔。
士兵们和修娜尔都倒抽了一口气。
班修拉尔刚好弯下身子时,短剑从他的脸原本所在的位置飞了过去。
「嗯?你们是怎么了?」
班修拉尔毫不知情的从上衣领口中探出头来,发现部下们的脸色大变。
修娜尔不回答上司的疑问,直接对士兵们做出指示。
「你们这群人,就算没有受过光魔法教会的加护也该知耻!居然在法务官换衣服的时候射短剑攻击,真是一点礼貌都不懂!」
修娜尔高声叫着,包围诗人和米莉安的军队们缩小了包围网。米莉安不满的看向诗人:
「空,这群人好怪。」
「的确,那个国家的怪人特别多,他们自己大概没有察觉吧?」
「咦……对我射短剑?那家伙吗?那、那个小个子的家伙吗?原来如此。啊啊,你们等等——唷,你找了个满可爱的护卫嘛。」
终于穿好制服的班修拉尔,单脚踩在屋檐旁露出笑容。
诗人将手放在米莉安肩上,向前踏步。
「她是我的养女,也是我的守护者。班修拉尔,用暴力逼迫像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很有趣吗?」
诗人脸上挂着微笑,相对的,班修拉尔的眼神却稍微变得锐利。
「手无缚鸡之力?的确是这样没错,没人说你那纤细的手腕能够杀人。你根本就是不祥的灾星,用虚言妄语操纵人民,不知为这世间散播了多少的祸根。而且,二十五年前还在安那托尔伯爵的领地费尔帝拉,咒杀了三位领主的儿子。」
班修拉尔淡淡的低语。没有一丝激昂,只是像在确认自己话中意义般,慎重的说着。米莉安像是听到不可思议的事情,转头看向诗人。
他很冷静。雨水滑过诗人的脸庞,从他纤细的下颚滴落。
「你真是没有长进。明明这么聪明却什么都不接受,所以我才觉得你棘手。」
「被你喜欢的话我才会受不了——给我抓起来。」
班修拉尔一声令下,士兵们一齐靠了过来。米莉安迅速拔出剑。
「米莉安,不可以杀人。就算是班修拉尔也一样。」
「为什么?」
「在这里杀人会成为你的罪名,没有必要连你都被通缉。」
「……那,我不杀。」
看到米莉安放下剑,士兵伸出手来。
不过,他们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怎么……了……?」
士兵感到眼前的景象一阵扭曲,不禁发出呻吟。看起来本来就十分扭曲的遗迹建筑群,开始慢慢溶化,从角落开始歪斜,就像隔着火在看东西一样。
士兵们因为眼前莫名其妙的现象而感到头晕想吐,一个个抱头倒下。
「这什么啊……」
班修拉尔呆呆的说着。他只觉得面前的部下们突然浑身着火,明明在大雨中,而且没有任何前兆,但穿着铠甲的士兵们就烧了起来。
他们连一点烧焦的感觉都没有,只是呻吟着倒在地板上。
修娜尔立刻拿出制服下用锁链连着的护符,正中央象征太阳部分的石头正发出淡淡的光芒。
「——班修拉尔大人,护符有反应,是魔法。」
「不,可是她什么咒文都没吟唱……也就是说,那家伙果然是天生的魔导师吗!」
任班修拉尔眼前的米莉安正压着手腕的手环。
逃过她魔法的士兵们也开始产生动摇,乌齐列待趁着这空隙行动。他抽出隐藏在脚踝边的短剑,从抓住自己手腕的士兵铠甲空隙间刺了进去。
将短剑深深刺入后转了半圈,乌齐列特从倒下的士兵手中拿回自己的剑。
「追!」
不等班修拉尔下令,士兵们便追着乌齐列特穿过广场。
乌齐列特跳进广场中央早已干涸的巨大喷水池。追来的士兵们挥剑攻击,乌齐列特拿喷水池的雕像当盾牌挡下。
铿的一声,发出清脆坚硬的声响。士兵的剑打碎了覆盖在雕像外的岩石。
岩石下有着记载不明文字的白色层次。乌齐列特轻巧的穿梭在雕像之间,从各处探出头来玩弄着士兵。
最后他将剑刺进士兵的头盔下,刺穿对方的喉咙。
士兵喷着鲜血倒下,鲜血染在被剑削砍过的雕像上。
「到此为止,让小鸟离开!包围住白色的家伙和那女人,把护符拿出来!」
班修拉尔的声音显得十分愤怒。
在一片混乱的广场里,有群人全神贯注在喷水池的战斗。
是一同乘坐马车,仍站在屋檐下的长袍三人组。
三人看到喷水池的雕像染上鲜血时,全都倒抽了口寒气。
包围着他们的士兵全都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不过,士兵们并没有特别注意他们的行动。三人交换着视线。
「现在不行动不行,榭洛弗大人。」
女子感到很窘迫似的点头,摇摇晃晃的抬起脚边的遗迹石块。
一旁的士兵不知她要做什么,正打算阻止时,女子全力将石头砸到士兵的头盔上。
「呜啊!?」
士兵因为金属头盔中传来的振荡而忍不住发出惨叫。
女子甩开士兵的手,拎着长袍和两名男子跑向遗迹深处。
「喂,等等……?」
士兵们正打算追过去时,却因为背后突然传来奇异的巨响而回过头。
回头一看,眼前出现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光景。
喷水池中央的雕像长高了。
原本像是崩溃圆柱般的雕像,长高了约一点五倍。而且现在仍在向上伸展。
岩石碎片不断从缓缓向天空长高的雕像上崩落,雕像成长到和四周尖锐的岩山相同高度时,停下了伸展,开始颤抖着,覆盖雕像的岩石完全被震落。
在岩石底下被塞进细长坚硬身体里的长刺缓缓摇曳着,像伸展开似的朝四方直直伸长。
看起来就像是巨大生物的白骨。
没有头,没有脚,只有脊椎和肋骨的白骨。本体像是脊椎,而伸展开的尖刺像是肋骨一般。从喷水池长出来的巨大骨骸,发出劈啪声开展着身子。
班修拉尔因为眼前太过夸张的事态半笑了出来,指着开始活动的雕像说:
「我说修娜尔啊,你觉得那个会是什么?」
「是魔物,我们快逃吧!」
修娜尔用严肃的表情大叫,将班修拉尔拉到后方。
「喂喂喂,封印一点效果都没有啊……这里的不死者到底在干什么!」
听着班修拉尔悲痛的叫喊,诗人和米莉安合力抱起卡那齐。
诗人看向背后的魔物,自言自语似的说:
「看来,还真的没人在家啊。」
◆
「可恶,事情真是太奇怪了……修娜尔,本部的资料里有那样的魔物吗!?」
「没有印象,应该是新种,不然就是本部资料的图像是虚构的!」
在屋檐上奔跑的班修拉尔瞥向背后。
在广场上的魔物仍然毫无意义的伸展着巨大的躯体,看那尖刺的模样,要接近本体相当不容易。就算靠近了,对于那看起来就很坚硬的身体,用剑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班修拉尔部下的士兵们不知道该怎么攻击这既没有脸也没有手脚的魔物,只好举着剑在四周包围。
在他们面前的魔物突然停下了动作,高速的向上伸展。
本体像是脊椎般的关节伸展开来,关节间开始填满黑绿色充满光泽的肉。伸展开的魔物像是鞭子一样,将长长的尖刺插到士兵之间。
尖锐的刺轻松刺入石造广场的地面,石头碎片到处飞散。
「喔喔喔!」
其中一名士兵发出大吼、双手握着剑,用尽浑身力道砍在魔物的刺上。宛如金属互相撞击,一阵沉重清脆的声音传遍了广场,几乎要麻痹手腕的冲击让士兵皱起了眉头,他仔细看向击中的部位,魔物被剑砍中的地方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不过,被攻击似乎仍然会感到不愉快,魔物轻轻的摇动身子。
尖刺挥了过来,被打中的士兵惨叫着飞到广场角落。
之后,魔物对着打算逃跑的班修拉尔他们,朝建筑物的屋顶挥出尖刺。
因为不祥的破风声和脚边魔物的影子而察觉魔物的攻击,班修拉尔、修娜尔还有一旁的士兵们各自滚开躲过。
「哇啊!好危险!超危险!」
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尖刺,班修拉尔边爬起身边拿起腰间挂的剑。
他看着装饰精细的剑柄调整自己的呼吸,不知为何将剑柄朝向魔物。
「看招!不对,这玩意儿说不定没有眼睛。接招!这就是威胁的魔法剑,试作品第三号!喝!」
随着一声大喊,班修拉尔伸手压下剑柄的顶端。当顶端回弹时,从剑柄射出了一道细小的燃烧弹。弹道令人意外的正确,打中了魔物关节和关节之间黑绿色的肉。着弹的同时火焰网状般扩张,发出烧灼的声响,魔物扭曲着身子。
火焰虽然很小,不过就算淋到雨也不会消失。应该是魔法的火焰吧?火紧缠在魔物身上,不断烧着它的肉。班修拉尔瞪大了双眼,高兴的握拳。
「好厉害!这是第一次正常运作耶!?修娜尔你听我说,这东西是在剑柄中镶入咒文的机关,请师傅来做这个要花好大一笔钱,而且还做不出什么能用的东西!」
「班修拉尔大人,比起这个,那魔物好像并没有特别害怕火焰!」
「咦?」
班修拉尔惊讶的抬头向上看,身上着火的魔物仍然毫不在意,打算朝班修拉尔挥出尖刺。
「啊……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快逃吧!」
爽快的把魔法剑丢掉,班修拉尔和修娜尔从魔物底下钻过逃跑。
低矮的建筑物屋顶很平坦,除了因为下雨而有点湿滑之外,意外的好跑。背后的魔物用尖刺刺穿屋顶,脚底下传来剧烈的震动。
班修拉尔和修娜尔带着士兵们拚命逃跑,逃到了爬上屋檐时所用的圆柱塔边。
「班修拉尔大人,您先请!请借用我的肩膀。」
「我是会先走啦,不过肩膀就不用了。我至少还有温柔对待女性这个优点!」
说着和紧迫事态毫不适合的话语,班修拉尔双手抓住塔边略高的窗台,脚尖踏在石砖之间,顺势爬上窗户。
当他打算跳进塔内时和里头的人四目相接,马车里的那位女子正站在堆满杂物的小房间里。
「……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咦,哇啊!」
视线被女子吸引而分神的瞬间,班修拉尔滑了一跤。
「班修拉尔大人!」
修娜尔伸手救援,但还是来不及,班修拉尔摔进房间里。
「痛痛痛痛痛……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班修拉尔勉强爬起身,修娜尔轻巧的跳到他身旁。他们来的时候,这间小房间里的确没有人,两人面对穿长袍的女子。
「你是乘坐那马车的人之一吧?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对不起!」
女子慌慌张张的低下头,班修拉尔困惑的眨了眨眼。
「啊,啊……?不对,你应该没什么好道歉的吧……」
班修拉尔被女子打乱了步调,搔着头这么说。同时,女子背后传来慌忙的脚步声,小房间的门被打开来。跑进房间的,是带着女子的两名长袍男子其中之一。
「榭洛弗大人,地下水门已经打开……了。为、为什么这群人会在这里!?」
男子看到班修拉尔等人不禁愣在原地。班修拉尔从男子的口气中感觉到,除了惊慌以外还有些轻视,他眯起双眼。
当班修拉尔正打算开口询问时,整栋圆塔突然开始晃动。
「怎么了?」
像是回应班修拉尔的问话一样,地下又传来一阵震动。远方传来许多像是齿轮嵌合的声音,散乱在小房间里用途不明的机关纷纷动了起来。
机关的动力应该就是刚刚进来的男子所说,地下水道的水力吧?
「那个……我们打开了封印魔物的机关。你们身上应该没有魔法力吧?」
像是要赢过远方传来的声音似的,女子稍微提高了音量。
「哦,不好意思,完全没有。你们是魔导师吗?」
班修拉尔从女子的问话中明白了那股轻视的原因。这两人一定是经过古老传承的魔导师,像他们这样的人,有很多对于班修拉尔这般,身在魔法教会却没有魔法力的人感到很不满。果然不出他所料,女子点了点头。
「是的……那么,请离开这里或是紧闭上双眼。不然双眼会被灼伤。」
女子这么说着便拿下房间里挂在某个装置上的布幔。装置是由一块透明宝石镶嵌在石制台座上构成,还有女子环抱大小的金属制凹面镜,一个个出现在布幔之下。
「你也回到你的位置上。」
男子担心的看向班修拉尔他们,然后跑了出去。
因为装设在房间角落的机关发出了运作的声音,室内空气嘈杂的震荡着。过去人们为了发动魔法而咏唱咒文,周围的装置取代了这项行为。
混杂在空气中的奇怪声音也传到了魔物所在的广场。
魔物很不愉快似的扭动着身子。它的动作看起来好像有点迟滞,应该不是错觉。
班修拉尔从房间中最大的窗户看向外头,跑出房间的那名男子正在可见范围内,用手擦拭着一枚镜子。再将头探出窗外看向四周,在其它快要崩环的塔中,也可以看到被调整过的巨大凹面镜。
「镜子吗?是用光吧!喂,大家把眼睛闭上!」
班修拉尔对着待在塔外四周像在保护圆塔的部下这么说,修娜尔伸手拉住他的衣领拖到女子的背后。确认两人都低下头后,女子将手中镶有宝石的戒指贴到额头上,闭上双眼。
当她再度张开双眼时,女子的瞳眸定眼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景象。
从半睁半闭着双眼的女子口中,传出了类似周围声响、意义不明的咒文。设置在房间中央的石祭坛上,透明的宝石发出柔和的光芒。
最初只有针头大小的光芒,随着女子声音的高低起伏改变亮度。光芒闪烁的间隔越来越短,当光芒强烈到会刺伤眼睛的程度时,女子张开了双眼。
镶在她戒指上的石头浮现复杂的文字,又随即消失。
女子一改平时毫无自信的模样,高声吟唱:
「闪耀在蓝天之上,比起千万星光聚集更为光亮、更为灼热,其名为太阳。宿于太阳之上的天之女,编织着光辉。我在此命令身为天之女腰间石的尔等,代替太阳驱散阴暗,击退恶灵——光耀大地!」
当她吟唱出命令的瞬间,小房间充满了极烈的光芒。
纯白的光芒夺去四周一切的色彩,只剩下强烈的光芒和浓厚的影。
眨眼间藉由镜子反射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广场。
视界突然被黑和白支配,广场的士兵们全都吓了一跳。将卡那齐拖到遗迹屋檐下的诗人和米莉安,也反射性的蹲下身子闭上双眼。
就算闭上双眼,眼球仍因为强烈的光芒而颤抖。米莉安可以察觉到,在这阳光般的光芒照射下,魔物冻结似的停下了动作。
(好像,在晴朗的大白天一样。)
在这仿佛光芒吞噬了一切的寂静之中,魔物突然动了起来。
和之前缓慢的动作完全不同,魔物高速冲向光源的圆塔。虽然根部仍然固定在喷水池中,但魔物将身体伸展到极限,举起锐利的尖刺袭向魔导师们所在的圆塔。
不对——是打算刺向圆塔。
但是,崩坏的反而是魔物的尖刺。
魔物的刺发出尖锐的声响碎成了粉末,反射出闪亮的光芒。
因为尖刺像是盐制的雕像般崩解,魔物很疑惑似的扭动着身子。没多久,它那像是骨骸的身体也碎成粉末,散落到地面上。
魔物的身体全都崩解之后,照亮四周的光芒也开始慢慢减弱,慢慢消失。从刺眼的光芒降回普通的白天,然后是如同午后、黄昏的柔和光芒,最后无力的闪烁,完全消失。
只剩下四周的雨声,还有成为粉末堆积在石子路上的魔物尸骸。
「……结束了吗?顺利结束了吗?」
「看样子,应该是这样没错。」
听到班修拉尔的问题,修娜尔稍稍张开双眼。
小房间角落的奇怪装置仍然发出奇特的声响。不过,室内的气氛比之前沉静了许多。
像是魔导师的长袍女子恍惚的站在原地,看着窗外。
「那个,小姐,有点事想要请问你……可以吗?」
班修拉尔看着女子的侧面,朝她问话。
女子一脸茫然的看向班修拉尔,突然闭上双眼倒下。
「咦?啊?喂,你没事吧!?」
班修拉尔慌忙抱住女子。在这最糟糕的情景下,小房间的门刚好被人打开,跟着女子的男魔导师走了进来。
「什么!你这家伙对榭洛弗大人做了什么!」
「哇啊,你不要在这么绝妙的时间点进来啊!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喔!」
男子无视脸上硬挤出笑容的班修拉尔,从他手中夺回女子。严肃的确认过女子呼吸稳定之后,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
「……你们,是光魔法教会派来的吗?」
「喔,没错!我们是从光魔法教会本部来的边境监察官,请多多指教啊。」
班修拉尔伸出右手打算和对方握手,不过男子却很激动的抱住女子说:
「不要碰!你们也看到榭洛弗大人的魔法力了吧?这位大人可是凯基利亚大人的直系亲属,不是你们这种人可以随便碰触的!」
班修拉尔看着魔导师忿怒的瞪着自己,搔了搔头说:
「既然是这么了不起的大人,在和我吵之前你先照顾好她吧……」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6-16 00:07 编辑 ]
4妄言的归结
睁开眼,卡那齐发现自己在马车里。
闻得到马车皮革座位的味道,还听得到车轮喀啦喀啦的声响。
(……马车不是坏了吗?)
卡那齐昏昏沉沉的想着,因为座位传来的震动感到头晕想吐而皱起眉头。
激烈的咳了好几次,昏暗之中似乎有人看向这边。
「空,卡那齐他……」
「醒来了吗?告诉他不要马上就勉强坐起身。」
「……我听得到。」
勉强挤出来的声音在脑内回荡,卡那齐用力闭上双眼。
「诗人,马车不是……是谁?」
「班修拉尔的部下帮忙修好了,他们的动作还真快。」
「……班修拉尔……!?」
意外听到熟悉的名字,卡那齐忍不住想坐起身来,米莉安很快的伸手压住他的胸口。她极其正确的压制卡那齐,毫不费力就封住他的动作。察觉到这一点的卡那齐,小声的叹了口气。
看着卡那齐躺回座位,诗人将手伸向窗帘。
「没错,就是那个班修拉尔。他很缠人的追着我而来……这些事我会慢慢说清楚,我们就快到达目的地了。」
「目的地……凯基利亚吗?」
诗人打开窗,外面还在下雨。卡那齐移动视线看向窗外,外面完全呈现一片灰色,大雨中出现一间间的石造民房,然后消失在车后。房子不是由木头制造,证明了这个城镇有着一定的规模。
下大雨的缘故使得街上人影稀少,也让城镇的气氛显得特别冰冷、特别阴沉。
「看那边,可以看到城堡外观了。」
诗人看着窗外,对车内的两人招了招手。马车上没看到一起前往遗迹的另一个三人组,车上只有卡那齐他们。
米莉安放开压制卡那齐的手,两人都将脸靠向窗户。
马车在石砖路上发出嘈杂的声响,视线被大雨给遮蔽,在阴郁的厚重云层下,眼前出现黑黝黝的小山丘。建造在平缓山坡上的,应该就是魔导师凯基利亚的城堡吧?大概是因为那座宽大的四方形之塔,所以让城堡看起来十分尖锐。
比起前世界的遗迹,这座城朴素的夸张。不过,这正是和魔物对抗后存活下来的男人,为了战斗所建造的城池。
◆
数辆陌生的马车接近时,凯基利亚的城门处起了一阵骚动。
好几辆箱型马车再加上数辆运货用的载货马车一齐靠向城门,看起来就像要打仗一般。看到这群人,居民连忙让出道路,躲回家里。
马车队快到达城门时,带头的打出信号一齐停止,从箱型马车中跳下一名男子。
男子快速跑向城门,和守在正门侧边小门的卫兵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紧闭的城门起了变化。
门后传出锁链和齿轮的绞动声,正门前的金属制栅栏缓缓升起,好几个卫兵合力打开了正门。马车一辆辆进到城内。
「好标准的乡下城堡啊。」
城门里塞着所有城中居民生活需要最基本的设备:马厩、打铁铺、小田地还有酿制场,以及佣人和守门卫兵的宿舍。就像是个小城镇一般。
「班修拉尔大人的领地,应该比这里更优雅吧?」
听到坐在对面的修娜尔这么说,班修拉尔的手肘撑在窗边、侧着头回答:
「嗯……这很难说啊,至少应该比这里大啦!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模样,都到了外面来了,我不太想提起那边的事情。」
「……对不起。」
修娜尔像是想起什么,声音有点僵硬,班修拉尔露出微微苦笑。
马车穿过石砖道路进入广场,做为城内主要功能的建筑物,都配置在这座广场周围。
墙壁厚重的石造建筑都由石制的回廊连接,统一穿着长袍的人们在回廊里不安的看着进到广场的马车队。
广场正面的建筑物大门上刻着上弦月和剑的纹章。建筑物的大门打了开来,里面的人陆陆续续走进广场。
在他们的远观之下,三个身穿长袍的人物从最前头的马车里走了出来。
出来迎接的人很快靠向三人,深深鞠躬、小声的对谈着。
「欢迎回来,榭洛弗大人。」
「……我回来了。」
长袍女子低声回应。
毫不在乎女子低迷的回应,她身旁的削瘦男子开口:
「有客人,将二楼大厅的暖炉多添些柴火。」
「已经添了。」
「我叫你多添点!」
被男子怒骂,迎接的人不禁讶异的看向马车。雨中「客人」的马车上没有任何纹章,应该是隐藏身份的客人吧?
「是重要的客人吗?」
「当然重要,是那个光魔法教会。」
削瘦男子不悦的说完,就拉着榭洛弗的手腕走进眼前的建筑物。
迎接的人听到光魔法教会而愣在原地,榭洛弗一行人径自走入建筑物。
「欢迎回来。」
「喔喔,榭洛弗大人……欢迎回来。」
男女老少的欢迎声一阵一阵,从四面八方传来。在这所有人都轻声细语的城中,带着榭洛弗的男子声音听起来格外响亮。
「光魔法教会法务部的监察官大人来了!快准备客房,把图书馆大门关好!从今天开始,除了特别经过榭洛弗大人允许的人以外,禁止任何人进入图书馆!」
只靠着烛光和暖炉照明的室内,人们面面相觑、骚动了起来。虽然人们仍压低着音量对谈,不过周围却泛起紧张的气息。
榭洛弗连烘干衣服都忘记了,只是低着头站在一旁。她突然伸手拉住经过身旁的佣人袖口。
「那个,你能不能帮个忙。客人之中有三个人和光魔法教会没有关系,应该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一个是东方人,一个是诗人,还有一个是女孩子……麻烦带他们到厨房取暖。」
「好的。」
佣人深深鞠躬,遵照榭洛弗的指示走向外头。
带着榭洛弗的男子脸上似乎带着不悦,看向她说:
「……榭洛弗大人,他们不过是妄自称为治愈魔导师的骗子还有病人而已。」
「不过那个女孩子身上,真的拥有魔法力。」
「的确是加此,我也觉得需要慢慢观察她的素质。不过榭洛弗大人,比起这件事,监察官的来访更为重要。无论是遗迹的事件还是您平常的行为,更重要的是凯基利亚大人的事情,一切都得想办法瞒过才行。」
「……凯基利亚大人的……」
榭洛弗呆愣的重复说着,男子抓住她纤弱的肩膀前后摇晃。
她的帽子掉了下来,露出榭洛弗因惊讶而睁大的浅绿色双眸。对着年约二十五岁,却仍带着少女气息的榭洛弗,男子缓慢沉重的说:
「振作点,榭洛弗大人。要是处理不好,整个领地都会被摧毁的!」
◆
「唷,真是夸张的大雨啊!明明都春天了,还真是冷。」
听着班修拉尔开朗的这么说,坐在榭洛弗身旁的壮年男子——名为艾霖——用阴沉的视线看向佣人。
「多添点柴火。」
「……不,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喔!暖炉的火已经够旺了。」
「原来如此,好像的确是这样。」
艾霖深深点头,又回复沉默。班修拉尔搔了搔深褐色的头发,抬头看向木制的天花板,天花板的梁柱之间描绘着星座的图样。
班修拉尔他们被带到二楼的大房间,这里是城主的客厅。
长方形的房间颇为宽敞,两座暖炉里的火也烧得十分旺盛。班修拉尔他们和榭洛弗一行人隔着吃饭用的长桌而坐,从刚才开始到现在的谈话都无法持续。
「……真不友善啊!算了,没差。」
小声抱怨完,班修拉尔的视线又回到暗魔导师们身上。
露出看似邪恶的笑容,他交握起双手放在桌上。
「看你们这么紧绷,连我都紧张起来了。我也不是因为你们有什么过失才刻意到这里来,我的任务只不过就是来打声招呼,增进点双方的友好。最近你们好像一直都没有参加魔导师的全体会议嘛?招待信没有送到吗?」
班修拉尔的口气一点都不像贵族,直率亲切的说着。
在他眼前,坐在魔导师侧最高地位席次的,是一名金发女子——榭洛弗。不过她从刚才就微微低着头,用不安的视线看着这里沉默不语。这次仍是艾霖代替她开口回话:
「班修拉尔大人,这里毕竟是乡下地方,信件遗失是常有的事情。如果招待信寄到,就算高龄的凯基利亚大人无法出席,至少也会派个代理的人前往,实在很抱歉!」
「喔,原来如此!我也这么觉得啊,乡下还真是麻烦!我也很讨厌自己在乡下的城堡,所以一口气花了大笔金钱在帝都买了房子。帝都很棒喔,什么东西都有,虽然偶尔会有老旧的地方崩坏,不过这也是帝都的特色嘛。」
就算班修拉尔很高兴的想带动对话,艾霖仍没有松懈。
艾霖露出礼貌的微笑回答:
「在下也曾经听过传言。据说帝都非常广大、非常复杂,像我们这样的乡下人到了帝都,没多久就会迷失在道路中。」
「放心,为了这样的人,帝都有成千上万的导游在。而且——在那个遗迹里都能够不迷失方向感的话,帝都也一定没问题。」
班修拉尔眯起眼睛这么说,眼前的魔导师们明显的变得更为紧张。
从暖炉传来柴火劈啪的声响,艾霖皱起眉头开口:
「——班修拉尔大人,魔导师之间禁止争斗,这是从六百年前,最初的魔法教会成立开始就有的规定。」
艾霖所说的事情,很明显就是为了牵制班修拉尔他们的行动。班修拉尔露出很无聊似的笑容,背靠在椅子上。
「我当然知道,是创造魔法教原型的乌高尔最早做出的规定吧?魔导师是为了将黑暗自人世间扫除而存在,绝不能为了私利私欲而争斗,是这样吧?这是当然的,如果我们为了斗争而使用魔法,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没多久就会两败俱伤,这不用想都知道。」
「没错,所以我们聚集在凯基利亚大人之下,守护着这座领地。这里是我们的土地,就算您在帝国握有权威,这里的领主仍是凯基利亚大人。」
「当然,不过,这御座好像是空的啊?」
班修拉尔看着客厅底端的黑色木制椅子。椅子上有着精细的雕刻,怎么看都是城主的座位。
这里的城主也就是传说活了五百年的魔导师,凯基利亚。他没有出现在客厅是因为年纪老迈卧病在床,这是魔导师们对班修拉尔的说明。
艾霖深呼吸后,郑重的对班修拉尔说:
「班修拉尔大人……若您的任务是『打招呼』,为什么我们会在那遗迹里遇到你呢?」
艾霖一口气直逼话题核心,班修拉尔毫不动摇的回看他。
「我有点任务要完成,和找你们『打招呼』没有关系……遗迹本身是不属于任何人的领地,而是属于神和不死者。为了任务所以借用了一下地方……你们不但进到里面,还改造了遗迹的设备吗?那些是什么东西?还有,不死者怎么了?」
艾霖没有马上回答,这话题是双方的弱点。
班修拉尔偷偷进到凯基利亚的领地内,打算抓住诗人一行人。这违反了魔导师之间不可侵犯其他派阀权力的不成文的规定。
另一方面,艾霖他们没有将遗迹的现状报告给帝国,这等于无视和帝国之间古老盟约的责任。
两边都有问题的话,本来各退一步就好。问题是,艾霖他们在基本立场上弱了非常多。这里的优点只有古老和传统,拥有的土地却很小。艾霖他们所属的暗之魔法教会规模是很大,不过组织却不像光魔法教会这么稳固,寻求庇护要花上许多时间。
(我方只能先退一步了。除了最重要的机密之外,该说些事实了。)
艾霖一脸痛苦的开口说道:
「——班修拉尔大人,那里的不死者已经死了。在过去和魔物的战争中。」
「咦,不死者也会在战争中死亡啊?」
「详细的事情我们也不清楚,总之,遗迹的不死者灭亡了。因为凯基利亚大人和不死者并肩作战时,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友情,因此代替不死者守护这个地区。我们则是代替年老的凯基利亚大人封印那座遗迹……除了偶尔会有外来的客人造成骚动以外,封印平常是很稳固的。」
艾霖最后还是忍不住出言讽刺。班修拉尔一点悔意都没有的露出笑容。
「唉呀,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不要生气嘛。不过你们也太过分了,明明知道我们在收集魔物的情报。这种事情可以传份报告来吧?」
「没有义务向你们报告,这是凯基利亚大人的旨意。实际上,这里的魔物被我们封印得很好,不需要麻烦到帝国的人。」
听着艾霖极为守礼却又直接的回复,班修拉尔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详细的事情我得住个几天慢慢了解。我至少也是光魔法教会的一份子,既然到这里出差,就不可能空手而回……不过,其实我还满能够接受变通的。例如在遗迹里的那些事情,大家都当做没有发生过,这样如何?」
「互相吗?」
听到对方意想不到的让步,艾霖忍不住重复了条件。
修娜尔偷偷瞥了班修拉尔一眼,不过并没有特别说些什么。
「没错,那边那位……我记得是凯基利亚的子孙吧?包括榭洛弗师也坐在札渥兹那辆马车上的事、还有遗迹的事情,我都可以忘了。不过取而代之的,你们也要忘了我『除了打招呼以外的任务』如何。只要能够抓到那个罪人,要我怎样配合都行。」
听到班修拉尔的话,一直低着头的榭洛弗抬起头来。
「你说的罪人,是指马车上的那三个人吗?」
「榭洛弗大人。」
艾霖打算低声喝止女子,班修拉尔带着诚恳的笑容回应:
「就是那群人,榭洛弗师。他们是重大罪犯,从杀人、诈欺到叛国,罪状列都列不完。」
榭洛弗像是听到外国话似的,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班修拉尔。
「那个,班修拉尔大人。我觉得,他们应该也是我的客人。」
「榭洛弗大人。」
艾霖这次的声音更为严厉,榭洛弗用十分困扰的眼神看着艾霖。
「札渥兹那件事,我只是出去散步罢了。」
「……散步?要散步在领地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吧?」
班修拉尔有点呆掉的如此反问,榭洛弗摇了摇头。
「不,有太多东西只待在这里是无法了解的。所以我去学习世事……虽然被带回来了。」
榭洛弗失望的模样看起来特别柔弱。
一直看起来都心不在焉似的榭洛弗,认真的看向班修拉尔。
「我……代理凯基利亚大人,是这座城实际上的负责人。不过,我并不适合坐上这个位子。我会怎么样都不重要,不过……班修拉尔,你能了解吗?这里是很古老的城市,这里有着只有住在这里的人才能了解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绝对不会间断,绝对不能曝露在阳光下……有着这样的事情。」
「真是暧昧模糊的话语啊。不过,我们的工作就是将这些事摊到阳光底下。」
班修拉尔皱起眉头,温柔说着。
了解到被对方轻视的榭洛弗,露出悲伤的表情继续说:
「班修拉尔大人……请忘了在外面的纷争,随意留在这里吧?这样一来,你说不定也能够了解这座城的事情。」
其他的魔导师们不安的彼此交换视线,班修拉尔边观察边发问:
「我在追捕的罪人们怎么办?」
「他们也是我的客人。在我的领地内,请不要发生冲突。」
榭洛弗完全不确认四周的意见就开口回答。
其他的魔导师们听了榭洛弗这么说,似乎也无法开口反驳。
(看样子,总之就只能谈到这里了。)
看着魔导师们沉默下来,班修拉尔点头起身。
「原来如此……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不愧是长途的旅程,我也累了。榭洛弗师,能不能让我们直接会见凯基利亚大人呢?」
「凯基利亚大人年纪很大了,而且他喜欢寂静……应该无法会面吧?」
榭洛弗似乎很寂寞的眨了眨眼,回复班修拉尔。
◆
「……听好了卡那齐,你现在千万不能倒下。要是他们知道你身上有病,你就要进土牢了。」
诗人在卡那齐耳边这么说着,他打算开口说出「我没有病」这个不知说过几百遍的回应,结果却输给了身体的不适而说不出口。
到了现在要借用诗人的肩膀才能走路这情况,无论有没有病,事实上都非常丢脸。
卡那齐一行人和班修拉尔他们一起被请到城中,一名魔导师正为他们带路,现在在城中的回廊走着。
「榭洛弗大人——就是为你们带路的那名女子……她是凯基利亚大人直系子孙,也是这里实际上统治者。大人决定将你们视为客人,所以你们就当自己是客人,可以放松的住在这里。你们伙伴的伤也可以慢慢治好。」
魔导师小声说着并回头看向卡那齐,点了点头。卡那齐用受伤当作借口,解释自己现在连站都站不稳的情况。面对魔导师的视线,卡那齐忍不住转开头。
而诗人这边和他纤细的外表完全不同,轻松支撑着卡那齐的体重。诗人用温柔的微笑对魔导师行了个礼。
「感谢你们的盛情。榭洛弗大人真是个温柔的好人,在她柔弱的外表下带着坚强的意志。」
「榭洛弗大人当然很温柔,凯基利亚大人也是同样的。你们想待多久都行,不过,在这座城内有几件事务必要遵守。」
「什么事情?」
诗人询问后,魔导师举起一只瘦弱的手指开始回答:
「首先,不得发出太大的声音、也不许随意唱歌。其次,不得使用暴力。光魔法教会的人们也都住在城里,你们似乎有什么纠葛,但是在城内争执的话会让我们很困扰。最后,当就寝的钟声响起时,绝不能离开房间。就算一定得离开,也请尽量待在室内。晚饭我们会送到房间里。」
也就是软禁吗?
卡那齐和诗人偷偷对看了一眼,米莉安则紧盯着魔导师。
回廊穿过建筑物向前延伸。
「虽然你们可能会觉得规定有点严格,不过,这里是不太安定的场所。许多正在学习如何控制自身强大魔法力的学徒住在这里,尽量减少对他们的刺激比较安全。」
听着魔导师的解说,卡那齐抬起沉重的头看向回廊周围的中庭。中庭的地面铺着灰色的石头,中央有栋石砌的亭子。
两名魔导师在大雨中的亭子里紧邻着,不知在谈论些什么。对面的的回廊也可以看到,像是灰色影子般快步走过的魔导师。
这座城里的确到处都是魔导师。就算是佣人,也有许多看起来像是入门前的魔导师。
「空。」
「有什么事,米莉安?」
被少女叫住的诗人低头看向她,米莉安心神不宁的看着诗人。
「……能抓着你吗?」
少女的手紧紧握着,诗人露出微笑。
白色的青年弯下腰、拉住米莉安的手,将她的手带到自己的衣角边握住。少女带点困惑看着他的动作,战战兢兢的用力抓住他的袖子一角,张望四周。
(这是小鸟的父女吗……)
卡那齐感到有点丢脸,用手撑住疼痛的太阳穴移开视线。
米莉安现在的心情和卡那齐的感觉本来就没关系,更何况她现在正深刻感受着。
(这座城,好怪。)
从她到达这座城开始,就一直无法冷静下来。
她感受得到这座城不可思议的秩序。普通情况下的世界应该更混沌,不过这座城不同。
就像有一片让人不怎么愉快的什么东西,铺满了整座城池一般。
魔导师们的低语和世界要素的骚动有点相像,擦身而过的魔导师们,偶尔会有人用强烈的眼神看向她。
他们的视线非常沉重,就像真的用手摸过来似的。这种时候,米莉安都本能的想要甩开对方的视线,结果却让魔导师们用更无法言喻的视线看向米莉安。
「我们的宿舍是那边那栋大型建筑物,你们则住在这栋里。小心脚边。」
带路的魔导师边说边打开金属大门。昏暗的屋内烧着兽类脂肪制成的蜡烛,魔导师毫无滞碍的走向右手边的阶梯。
他打开螺旋状阶梯途中的门,回头看向卡那齐他们。
「请使用这间房间。」
「哎呀,待遇还真不错。」
诗人走进房间,他的话并没有反讽的意思。
虽然他们的房间并不算太大,不过该有的都有。角落的小暖炉正烧着柴火,床虽然有点简陋却仍附有床幔。地板上铺着似乎十分厚重的编织地毯,木制圆桌旁放着两张椅子。
「如果有什么不足之处,请随时提出。」
诗人对殷勤的魔导师露出微笑。
「这样啊,那么我们还需要缺少的床垫,还有一些热水。」
他很不客气的提出要求,不过魔导师点点头。当他正打算退下时,诗人伸手抓住门、留下他。
「还有,城主大人这么款待我们,我能够当面和她道谢吗?」
「榭洛弗想要和你们见面的话,应该就会派人来告知。」
「这样啊。那么,凯基利亚大人呢?」
诗人顺势询问,魔导师仍然小声的回答:
「凯基利亚大人除了举行重要的仪式以外,不和榭洛弗大人之外的人会面。」
诗人稍微侧着头,温和到几近无礼的说:
「这真是遗憾。我无论如何都想听听,传说的魔导师亲口述说那古战场的故事呢。为了做成诗歌流传。」
这时,诗人从帽子下隐约露出了琥珀色的瞳孔。就算看着他瞳孔中的奇异光芒,魔导师仍然毫无反应,他看着诗人的额头附近说:
「凯基利亚大人除了寂静之外不愿接受任何东西。那么,请一定要记住先前说过的『规定』。」
「不愧是历史悠久的魔导师们,似乎很棘手啊。卡那齐,你可以倒下了。」
「喔喔……太好……!?」
诗人突然放开卡那齐,撑不住身体的他不禁跪倒在地上。
(平常会这样直接把人丢下吗……?)
诗人半调子的好心让卡那齐忍不住头痛,要向他抗议也只是自找麻烦。
卡那齐深深叹了口气,坐在地板上,从怀里拿出细小的烟斗。看着他颤抖的手指连烟草都拿不起来,米莉安皱着眉头靠过去。
「米莉安,不能拿走他的烟斗。」
诗人平静阻止,米莉安担忧的看向他。
「可是,这个……」
「这是止痛用的。这点东西至少可以抽吧?」
卡那齐痛苦的说着并拿出细细的草茎,诗人接过后走向暖炉。
诗人将草茎点燃,递给卡那齐。米莉安在一旁担心的看着卡那齐点起烟斗,缓缓的吐出烟来。烟斗内的草药和自制的抗体不同,只能暂时压抑头痛。
诗人移开雕像般的美貌,看着暖炉的火。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不过难得到这里来,总之得想办法把人引出来,把那个卡那齐。」
「嗯。」
「能够顺便消除班修拉尔他们对我的误解就好了,不过,那大概很困难吧?他很顽固,无论我怎么解释自己只是个诗人都不愿相信。」
「原来如此。」
卡那齐的回应实在太敷衍了,诗人的视线从暖炉转向卡那齐。
「……我说卡那齐啊,就算毛毯送来了,我觉得床铺还是给你用好了。你应该是消耗得最严重的人吧?」
「大概吧?」
「是这样啊,毕竟你本来就是病弱之躯嘛。」
「也对。」
「……米莉安,把他塞到床上。这个人大概什么都听不到了。」
米莉安照着诗人所说,拉住卡那齐的手腕,他才看向米莉安。
「怎么?」
他的声音很不客气。米莉安打算脱下他的上衣,于是抓住他深红的衣领向外脱。
「上衣。」
「……才不给你。」
「……笨蛋。」
卡那齐会错意的反应让米莉安有点生气的回应。照平常的情况来看,卡那齐这时应该是连大人的大字都没有的幼稚回嘴。
不过今天不一样,卡那齐的灰色瞳孔只是凝望着米莉安。
噗通,米莉安感到心脏快速跳了一下,呼吸困难。米莉安下意识的移开视线。
(刚才是……怎么回事?)
不懂。只是,好像在卡那齐的眼睛里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米莉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呆愣在原地,一件有点潮湿的暗红上衣被丢了过来。少女慌忙伸手接住,接着是手套和皮带。将长靴丢在床边,最后将头上的发带抛给米莉安后,卡那齐钻进床铺里。
「不好意思,我先睡了。」
「晚安。」
听到诗人对卡那齐道晚安,米莉安觉得自己也该说些什么。
「卡那齐……你要这个吗?」
结果米莉安从袖子里抽出短剑递给卡那齐。卡那齐从棉被里探出头来,一脸疑惑的收下短剑。
卡那齐和米莉安两人显眼的两把剑被扣留在城堡外。
「你从哪里拿出来的啊?还有,为什么给我短剑……?」
「从袖子里、还有脚后跟……皮带下之类的地方。我想,你拿着会比较好睡。」
「……总觉得好像哪里被误会了……算了,也好。」
卡那齐皱着眉头,将短剑塞到枕头底下,拉好棉被。
米莉安轻声走到诗人身旁。她本来想要问卡那齐身体的情况怎么样,不过就算真的问了,他一定也只会用很不高兴的表情回答「没问题」。
是不是还很在意输掉遗迹那场胜负——这更不可能开口询问。
「不过,这座城还真是安静的地方。」
诗人脱下外套,打算将自己的行李放到圆桌上。他从背包中拿出爱用的乐器。
「刚才的人,不是说不准唱歌。」
「他是说『不准随意唱歌』吧?我从来都没有随随便便就唱歌喔。因为无论再怎么降低音量,话语和歌曲仍会撼动这个世界。」
「……好像小孩子的借口。」
「唉呀,你也变严格了呢!」
诗人小声的笑着,对少女招了招手。米莉安将卡那齐的上衣挂在暖炉旁,坐到诗人身旁的椅子上。诗人将乐器放在膝盖上,看向身旁的米莉安。
「黑暗和寂静敞开了人们思考的大门,偶尔帮忙关上这扇门也是我的工作。米莉安,你现在想要听怎么样的歌、怎么样的故事?」
「……关于黑暗,和寂静。」
听到少女的回答,诗人加深了笑容。
「那么,敬遵旨意。歌颂关于黑暗吧!关于黑暗所管辖的安息和恐惧。关于世界最初的开端,关于丰饶之下的阴影——你可知道,这座城的魔导师所属的暗魔法教会,实际上本来和光魔法教会相同。」
诗人的手指按上弦,轻巧的拨弄,米莉安用很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他。从他指间流出的旋律很不可思议,他说出口的话也同样很不可思议。
黑暗就是黑暗,虽然能帮助藏匿身影,不过其根本仍是恐怖的事物。不就是如此而已吗?
米莉安抬头看向诗人,诗人摇晃着白发继续说:
「不如这么说,魔法教会最初只是一个组织。当光魔法教会的始祖认为世界最初有光,宣言要为一切事物带来秩序时,反对他的人这么说了,那么我们就承接光芒之下造成的阴影吧。他们收集剩余无法公式分割的事物,继续保持着暗处的身分。」
诗人停下话语,手中的乐器开始接着雄辩。
他演奏的音乐一如往常般带着熟悉的哀愁,今晚特别让人不安。旋律不断转向无法预测的方向,有时却又转回平稳。
侧耳倾听着听不惯的曲调,米莉安开始浮现睡意。虽然旅途比起徒步还要轻松,不过她纤瘦的身体仍残留着浓厚的疲惫。
有点想继续听下去,又想要就这样陷入沉眠,少女沉浸在幸福的睡意中闭上了双眼。
床上的卡那齐看着眼前的黑暗,听着同样的音乐。
一闭上眼,那幅景象无论如何都会浮现在脑海里。
赤红的头发和同样赤红的鲜血,让握剑之手犹豫的不吉利幻觉。
(为什么杀不下手?)
反复问过自己许多次的问题,又一次浮现在卡那齐脑中。
卡那齐知道,为了活下去一定只能杀掉对方。
甚至可以说,活下去就是杀戮。
兽类撕咬用的牙若被拔除,一定会死去,人和兽实质上并不会相差太多。就算是爱人,只要对方举刀相向就除去对方。
如果无法下手,自己只有死路一条。想要活下去,只能不断的杀人。
就是这样的想法才让卡那齐握得住剑。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犹豫?)
不管问再多次,仍然无法从自己心中找到答案。卡那齐的心中与其说留有后悔,不如说有着更多的恐惧和焦躁。
如果无法杀害对自己存有杀意的对象,自己将离死不远。
(我,想死吗?)
心中这么说着,全身上下的疼痛突然加剧。卡那齐紧闭着双眼、压抑过于强烈的疼痛。他感觉额头冒出汗水。
这样下去不行,绝不能承认这件事。
我还不想死。一定只是因为身体状况不佳,下次见面一定杀得下手,一定。
卡那齐不断说服自己,屏住气,诗人的乐器声莫名回荡在脑中。听着不熟悉的旋律,卡那齐慢慢忘记疼痛,陷入浅眠中。
◆
卡那齐三人到达凯基利亚的隔天,第三天,第四天,大雨仍旧下个不停。
「……这场雨到底下到第几天了?」
卡那齐坐在中庭石亭内的椅子上,烦躁的抱怨着。
虽然在城中的生活只有三天,不过三天都窝在室内让他很感到烦闷。就算离开房间,也只能看到满地灰色潮湿的石头。
和一脸憔悴的卡那齐对照似的,诗人满心欢喜的看着从亭边屋檐滴下的雨水。
「这附近,似乎会下一整个月。」
「农民会哭吧?在那之前,这雨势会冲走一两个村庄吧?」
卡那齐有气无力的发问,在他眼前的米莉安正盯着中庭的装饰品。她似乎和无聊没什么缘分,只要一有空闲就会锻炼,或者注意观察着周围的东西。诗人轻轻点头回应卡那齐:
「很有可能。从厨房大婶那边听说,这里的水患本来就很严重。不知是几百年前的大洪水时,曾有虔诚的少女跳入河中祈晴的事情。自从那个事件之后,这里似乎就有了连日大雨时将人丢进河里的习俗。」
诗人像是在聊天一样讲出的习俗实在太过阴郁,卡那齐感到很受不了。
「……阴暗,太阴暗了。这地方是怎样……遗迹的不死者据说也在和魔物的战争中灭亡了。再不早点将凯基利亚揪出来,我的身体都要发霉了。」
「似乎连连魔导师们都没办法自由和凯基利亚师见面。照顾他还要有特殊的方法,似乎只有代代照顾他的佣人其直系血亲才有资格照顾他。」
说出从魔导师和佣人那里听来的情报,卡那齐和诗人互看着对方。
卡那齐缓缓皱起眉说:
「这话有很多地方都超级可疑啊!话说回来,如果凯基利亚真的完成不死之法,为什么他的子孙还会死亡?」
「应该是因为不死之法流失了吧?或者,在某些方面上并不完全之类的。」
「……诗人啊,你……真的认为凯基利亚还活着吗?」
满心不合自己平常形象的徒劳感,卡那齐对诗人提问。
「这种事见到面就能知道了。」
诗人直接了当的回答让卡那齐突然有点羡慕,他的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是就好了。」
诗人好像从卡那齐的口气中感受到什么,回头看向他。
「我说真的。能够见到面就能明白大致的情况……连你身体的事情也是。榭洛弗师虽然不过问你的咳血癖,不过还是早点引出凯基利亚师拿到药吧?」
听到诗人温和的这么说,卡那齐皱起眉头、抓住亭子的扶手站起身来。
「你啊……我只说一次,你要为我做些什么随便你,不过我对你可是连一点期待都没有。」
「我知道啊!你维持这样就好了,真是稀有的人。」
看着诗人脸上更深的笑容,卡那齐无力的伸手捂住双眼。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们真的是,完完全全无法理解。」
他说你们,也就是包含米莉安吧?
少女仍旧眺望着雕像,突然一只小鸟停到她的头上。她用惊讶的眼神向上看,明知道应该没用却仍伸出手指靠近小鸟。
小鸟似乎毫无警戒,在米莉安轻轻戳了它几下之后,跳到她的手指上。
很不可思议的,米莉安颇受到动物们的喜爱。
说不定动物们本能地了解米莉安和年龄不相称的纯真。
「我也无法理解你的事情。好像知道却又不知道……米莉安,那鸟能吃的地方应该很少。」
诗人这么一说,米莉安放弃继续盯着小鸟看。小鸟也同样为了寻找避雨的场所而飞走。卡那齐忍不住看向远方。
「普通人,谁会去吃鸟肉啊……算了,没差。只要待在这里,班修拉尔他们应该没办法动手。不过,你是做了什么事让他这么紧追着你啊?」
他真是让人困扰的人啊……因为他的事情而将你们卷入真的非我本意。关于他的事,最近就会想办法解决。」
诗人低语着,抬头看向回廊对面。卡那齐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名魔导师明显快步朝着卡耶齐他们而来。
「有什么事?要我们回到房间里吗?」
卡那齐嘲讽似的发问,魔导师的回应却很令人意外。
「不……请到大厅来,榭洛弗大人要见你们。」
◆
卡那齐他们被带到之前榭洛弗和班修拉尔会谈的大厅。
饭桌已经收拾干净,榭洛弗坐在空无一人的御座旁,班修拉尔和修娜尔还有随同的士兵们则站在另一侧靠墙处。
城内的重要人物齐聚在大厅,几名男女穿着明显不怎么高级的正式服装,跪在正中央。
「真不好意思突然叫你们过来,这边请。」
看到卡那齐等人从大厅后侧进入,榭洛弗招了招手。
和坐在马车上时不同,她身上带着领导者的气息。不过这气息比较接近习惯,榭洛弗的眼神仍然有点朦胧。
「要道歉的是我们才对,不知道您是这么高贵的人物,在旅程中这么失礼。请您原谅。」
走到大厅中间附近,诗人将手背靠上额头行了个礼。
卡那齐和米莉安也同样行了个帝国式的礼仪。因为那是最都市、最正式的礼仪。榭洛弗同样做出回礼。
「不,没关系。从结果来说,我仍然是骗了你们,我感到非常抱歉。就连打声招呼都迟了这么久,真对不起……但这次找你们过来并不是为了打招呼。因为他们说想要和你见个面,所以才找你们过来。」
榭洛弗说到你的时候看向了诗人。
诗人眨了眨眼.掀起帽子低头看向跪在大厅中央的几名男女。
惯于劳动的身体、粗糙的皮肤,一看就知道是普通的居民。他们从最初就带着强烈的兴奋看向诗人,看到诗人帽子下的美貌时更传出狂热的气息。当中最年轻的男子不知为何,一直对诗人鞠躬,他开口说:
「那个……那个,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魔导师大人们……不过我们听到了传闻。听说那位治愈的魔导师大人前往这个方向。所以相信一定是受到榭洛弗大人的招待。我们等您很久了。」
「——听说你在旅程中,顺便治疗了人们的疾病?」
谢洛弗很困惑似的问着诗人。
诗人将视线从脚边的男女移开,毫不脸红的点头。
「嗯嗯,是真的。」
应该是此领地居民的男女们一齐发出感动的声音,在木地板上朝诗人跪拜。
「真抱歉,对不起,榭洛弗大人——不过,我们希望能接受治疗,我们就是为了这个前来。」
谢洛弗身旁的魔导师们沉默不语。
对他们来说,治愈的魔导师是禁忌的存在,不可能存在,也不能够存在。凝重的沉默让居民慌忙解释:
「我们对凯基利亚大人的忠诚心没有私毫的减退,并不是这样的。希望魔导师大人们能相信。只是,那个,毕竟凯基利亚大人……在床上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就连我爷爷那一代,也没拜见过人人的容貌……」
看着居民说不下去,榭洛弗十分悲伤似的皱起眉头。当她正打算开口时,班修拉尔向前踏了一步开口:
「——很可惜,不过这件事不可能答应你们。对吧,榭洛弗师?」
班修拉尔的口气和平常一样轻佻,不过眼睛却紧瞪着诗人不放。
感受到他眼神中浓厚沉淀的激情,卡那齐眯起双眼。
「班修拉尔大人,你似乎很了解这位先生。他真的是魔导师吗?」
听到榭洛弗的问题,班修拉尔走向诗人。他停在数步的距离外,像是眺望着没有兴趣的艺术品般看着诗人,露出轻薄的笑容。
「是魔导师啊,毕竟,不是的话就有太多事无法说明了。什么治疗之类的,是这家伙贯用的手段。这家伙最初一直都用那和善的脸接近人,说是什么能预测未来的预言者、治愈的魔导师啊。装成如果有的话就太好了,存在的话就太棒了的人物而出现。不过,最后总会露出狰狞的真面目……是吧,魔导师大人。」
「我一直都只是因应人们的愿望出现而已。」
诗人温柔的对班修拉尔这么说,班修拉尔哼了一声回复他:
「喔,那么做给我看啊!让我见识一下啊,治疗的魔法也好,当然,你拿手的诅咒也没问题喔。不管怎样,都改变不了你是凶恶魔导师的事实……证据,魔导师大人,我想要的东西就只有证据。只要有证据,我就能招待你进入第八次的处刑场。」
最后的话,班修拉尔只在诗人耳边小声的说。
诗人稍稍侧着头,看向班修拉尔。班修拉尔脸上难得带着严肃的表情,但不久后又露出笑容,转过身去。
诗人回过头,突然小声和卡那齐说:
「——卡那齐,这是个好机会,把凯基利亚扯出来吧!」
卡那齐用锐利的眼神回看诗人。很想问诗人到底要怎么做,不过现在不是问话的场合。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诗人突然蹲下身去。他拉起居民的手,看向他的眼睛。
居民近距离看到诗人琥珀色的瞳孔,不自觉的颤抖起来。诗人温柔的问他:
「你的亲人患病了吧,是哪位?」
「啊,啊啊……是的,那个,年老的双亲,两人都……」
「我女儿生病了,等同于双亲的叔父也……」
「我的村子遇到水灾……逃过一劫的人们都很凄惨。」
一个个听取完他们的愿望之后,诗人站起身。
他优雅的弯下腰,不知为何对榭洛弗道歉。
「我要道歉……为我之前的沉默致歉。这里是那位传说中的魔导师,凯基利亚大人的城池。因此,我本来打算保持沉默,不过,再沉默下去只会造成危害。」
诗人如此说着抬起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
诗人的表情像是风平浪静的海面般安稳,他挺直站立着开口:
「我的确是使用魔法的魔导师。不过现在,就算治好一两个人的病又能有什么帮助。疾病的来源非常明显,这阵连日来的大雨侵蚀了人们的身体和心灵,因此招来疾病、困扰着人们。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凯基利亚大人静观事态的发展。如果为了人们而使用非人的力量才能称得上是魔导师,那么大人应该出手停下这阵雨。」
他用着清晰却又余音缭绕的奇特声音说着,榭洛弗他们呆愣着看向诗人。
因为在这五百年间,从没人敢这么直接批判传说中的魔导师。
诗人看向班修拉尔他们,像是邀请他们似的招了招手。
「宣扬『秩序』的光魔法教会使者啊,请成为我们的证人。我为了聚集在此的人民,向凯基利亚师提出魔法竞赛,竞赛的内容是祈晴。我将代替凯基利亚师为此地祈晴……你可以当证人吗?」
诗人说完,周围陷入一阵呆滞的沉默。
没有人能马上理解他到底说了些什么。等到周围的人们开始了解他话中的意义时,不禁兴奋得沸腾起来。
「魔法竞赛……?」
就连举止虽然轻浮却时常保持冷静的班修拉尔,也呆愣的重复诗人的话。
魔导师派阀之间严禁斗争,因此在魔导师之间很少有一决胜负的事情。如果有的话,通常是某一侧或者双方都不属于魔法教会,而是属于流浪的魔导师。班修拉尔冷静不下来的摸着下巴,全力思考着。
(而且,题目还是控制天气……完全就是在比谁比较会唬人嘛!)
也就是说,祈晴这种事谁都做不到。
不过,居民们当然不可能知道这种事。诗人很平常的说:
「我如果不能止雨,那遭受怎样的处罚都行。无论如何,我都想和凯基利亚师讨教祈晴的魔法,如果大人年老无法接受,至少希望大人能够来监督我的仪式。居民们也很希望能见到凯基利亚大人的身影吧?」
居民们眼神闪耀着兴奋的光芒看向诗人,魔导师们则脸色铁青。
被他这么一说,就算想拒绝也没有办法。
因为连日的大雨和灾害,居民的不满不断增长。不满演变成对凯基利亚大人不死的疑惑,又转化成现在这个情势。虽然不知道那个白衣男子的宣言传得多广,不过,如果轻易拒绝他的挑战,凯基利亚的名声一定会跌落。
不只如此,说不定还会燃起居民的不信任。
(就算说是竞赛,双方完全都是赌运气。就像在掷骰子,还是说……这家伙真的做得到?)
班修拉尔苦闷的思索着,榭洛弗则是几度想要开口,却又闭上,只能不断和身旁的魔导师交换眼神。
「……我无法做出回应,这需要询问凯基利亚大人的意见。」
看着榭洛弗说完话退出大厅,卡那齐抓住诗人的领子。不管居民和米莉安传来的不安视线,他将诗人拉到房间角落。
「诗人,为了保险,我问一下……你能做到吗?」
愤怒的灰色眼眸看向诗人,诗人微笑着说:
「祈晴吗?怎么可能做得到,他们同样也做不到,这完全是靠运气的竞赛。你放心,我只有运气特别好。」
听着他一点危机感都没有的发言,卡那齐生气的骂他:
「你是笨蛋啊!你搞不搞得清楚状况!?在居民和光魔法教会的人们面前这么说,那群魔导师岂不是一定要接受这场竞赛吗!」
「他们不接受就没有意义了啊!」
「……一个没弄好,在输掉的同时你就会被杀了。对因为大雨而郁闷的居民来说,那应该是很好的发泄吧?」
「应该吧?」
看着诗人轻松的回应,卡那齐一句话也说不下去。
诗人的眼神中一点恐惧也没有,就连一丝心虚的罪恶感都没有。
——他,好像一点都不畏惧死亡。
直接目击一直以来都模糊察觉的事实,卡那齐松开了指尖的力道。
他说不出话,呆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再度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
「……凯基利亚大人接受了你的挑战。」
榭洛弗回到大厅,面无血色充满紧张的看向诗人。
「不过他有条件,竞赛在七天后,也就是春祭的日子。如果在黎明那一刻放晴就是你的胜利,你想要什么我们都给你。如果还在下雨,我们会将你处刑后丢到河川里,用来祈求放晴。」
「嗯,我接受这个条件。」
诗人说完,居民们露出几近苦闷的叫声。卡那齐看向他们,他们正莫名感动的流着泪水。对他们来说,现在是住在云端之上的魔导师为了自己而赌上性命。
在这群人之中,米莉安抱住混乱的头站着。
「空……」
米莉安勉强叫出诗人的名字,拚命伸出手。
感觉好像再怎么伸都够不到诗人,她紧紧抓住诗人的衣角。诗人看向米莉安,脸上浮出平常的笑容。
温柔,安稳,无忧无虑似的。
「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救你。无论你发生了什么事——一定,一定会。」
米莉安用嘶哑的声音说着。无论说几次似乎都不够,少女哽咽着。诗人看向她,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他的脸非常靠近,琥珀色的瞳孔映着少女的姿态。诗人的瞳孔中就只有这样。
忧愁之类的,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诗人露出完美的清丽笑容说:
「如果我输了,场内会像祭典一样骚乱吧?你就趁那时候快逃。这里的黑暗很深沉,在沉淀的黑暗消失前,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空,米莉安打算再叫一次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喉咙完全干涸。
米莉安追求什么似的看向诗人。
黑发的青年用激烈的眼神瞪着诗人。
比起憎恨带着更为猛烈的敌意,紧盯着诗人。
米莉安感到一阵寒气而发抖。
不过就连这些,诗人都很幸福似的垂下眼帘接受。几名魔导师走到他身旁,榭洛弗淡淡的说:
「那么,在这七日间请你住到另一间房里。这是为了怕竞赛有失公平。」
「我知道了,走吧。」
诗人轻松的回答,点了点头。在米莉安和卡那齐面前,诗人随着魔导师们离去。大厅前的大门敞开,后面是一道昏暗的阶梯。
米莉安打算再次开口说些什么。
不过她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因为不知道,所以无法阻止诗人走进阴暗的方向。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6-16 00:08 编辑 ]
5没有死亡的城堡
诗人为了魔法竞赛而换房间的当天夜里,米莉安做了个梦。
风很大的梦。
空气猛烈的在四周流动,耳边传来轰隆轰隆的声响。
头发、四肢、翅膀,都像要被吹飞一样。
(——翅膀?)
突然察觉自己想法中的矛盾,米莉安在梦中睁开了双眼。
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壮阔的景致。
底下绵延着壮丽的废墟。
围绕着圆形广场建造的高塔,有如装饰在头上的粗糙王冠,而且还有数重的圆柱群包围在高塔外。从广场延伸而出的阶梯,有着容纳五十人并列的宽广,阶梯底端矗立着一栋十层的剧场,表面刻着精细的雕刻。
时间是黄昏,完全由蔷薇色石砖建造的巨大计划性都市,现在成了战场。
看起来像是巨大白骨的魔物正吞食着那边的大门,用尖喙般的刺攻击着石门。
周围不只一头魔物。放眼望去,蔷薇色的建筑中四处可见蠢动的白色尖刺。魔物对遗迹挥出尖刺的声响,像是锤子的声音般响遍四周。
在这恶梦般的光景中,一群微小的人类在遗迹中奔走。
面对极为无力的他们,魔物不过是转个方向挥出尖刺,人类就一动也不动了。犹如蚂蚁一样。地面上到处都沾满了他们流出的红黑色鲜血。
天空中映照着火和烟,和染满血污的地面有着相同的色彩,米莉安浮在半空中。
视觉的角落看得到像是老鹰般的暗褐色翅膀,是从米莉安背后延伸出的翅膀。
(走吧,为了战斗!)
米莉安宛如喝醉般这么想着,心中没有半点忧愁。她绷紧全身,心中泛起兴奋。这是已经习惯的感觉,是战斗的喜悦。
背后的翅膀每拍动一下,就产生强烈的风力将身体推向前方。
米莉安急速下降。耳膜传来阵阵鸣响,全身的肌肤被风吹向后方。
她急速接近下方遥远处的战斗。
穿过玩具似的高塔,贴近地面到甚至能清楚数出石砖的数目。
再次拍动翅膀,即将冲撞地面之前瞬间翻转过身,转化下降的冲击,高速低空滑行。穿过阴暗的路桥,米莉安靠向正哨食着剧场的魔物。
带着心中的兴奋,米莉安使力握住手。
将涌出一股暖意的手掌向下挥出,周围顿时充满白色的光芒。
眼前传来刺眼的光芒,下一瞬间,魔物从角落开始崩落成沙尘。闪亮的沙尘散落在废墟之中。
(真无聊,再来更多吧!)
米莉安感到些许不满,打算再度爬升。
这时,她看到崩落的魔物中央站着一名青年。
他和其他人不同,穿着复杂刺绣的轻简装备站在原地。
青年的双眼似乎受到魔物碎片的伤害,流着鲜血。应该什么都看不见的他,抬头看向米莉安。
米莉安觉得很奇怪,因为这人露出很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笑了。
他带着些许的虔诚笑容,对米莉安伸出手。
当他动了动嘴唇,打算说什么的时候,米莉安从这古战场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
米莉安在阴暗的房间里眨了许多次。
眼睛感到十分干涩,伸手一摸,冰冷的水让她吓了一跳。
自己好像在作梦时,不知不觉哭了出来。
(明明,也不是特别悲伤的梦。)
觉得不可思议的翻过身,米莉安感受到从枕头底下传出来的淡淡光亮。探了探枕头底下,她的指尖碰到睡前放在枕下的古老手环。
拿出来一看,果然是镶在手环中央的石头在发出光芒。
少女重新坐回床上,将手环搁在掌心、仔细的观察。核桃大小的紫色石头,泛出的光芒像在呼吸似的间歇闪耀,就算紧盯着看也不会觉得刺眼。
(让我看到那个梦的,是你吗?)
米莉安在心中对手环的石头发问。她很自然的就做出这样的举动。
问完后,石头的光芒稍微弱了一些,就像是在否定似的。
(那么,就是城内的某个人吧?梦中出现的遗迹——是那个遗迹。)
这次石头像肯定似的加强了光芒,仿佛很愉快似的闪烁着。
一定是在邀请我。
十分确信自己的直觉,米莉安的睡意完全消失。她爬下床,轻松的在黑暗中穿起长靴、披起上衣。当她走向门口时,突然挂心起卡那齐的事情,她用手环的光芒照向地面。
光芒照亮了今天睡地铺的卡那齐侧脸。
卡那齐因为诅咒的疼痛,一直都睡得很浅。不过现在,他连手环的光芒都没有任何反应,静静的规律呼吸着。挂在他剑上的弯月饰品,现在用绳子绑着挂在他胸前,米莉安反射性的移开视线。
因为那装饰品上似乎淡淡的缠绕着什么东西,这不是他人应该接触的东西。
少女压低音量,打开锁走到外头。
走下狭窄的冰冷石砌螺旋阶梯,穿过另一道门走进面向中庭的回廊。
听着雨声,闻着潮湿土壤和石头的味道。
挂在回廊四处的灯火全都熄灭,四周一片漆黑。
(真不可思议……平常,就算是晚上也有人在的。)
米莉安看着周围缓缓向前走。手腕上的手环浮在半空似的发着光,少女靠着光芒观察四周。
刻在圆柱上,咬牙切齿却又带点可爱的兽像,以及过去魔导师见习生的留言。平常一直都有被监视的感觉,所以没办法细看,不过今晚似乎全城的人都睡了。
(这么安静的夜晚,如果空在身边……)
米莉安呆呆的想着。
如果诗人在身边,他应该会用比寂静更为平静的声调说着许多话吧?
——米莉安,你知道这座雕像代表什么吗?
像这样混合着真实和谎言,教导自己世间的光明和阴暗。
不过,比起话题的内容,米莉安更喜欢他的声音。
既不高,也不低;虽然不像男声,但也不像女声。歌颂似的、欢笑似的、抚慰似的,带着温柔又有点冷淡的声音。
「可是,他不在。」
小声的自言自语却让自己毫无前兆的泛出泪水。米莉安拭去泪水,很不可思议的看着湿润的手指,手环的光芒也感到疑惑似的摇曳着。
「……你能够帮我找到空所在的地方吗?」
米莉安对着石头这么说,石头露出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的强光。
大概是要看自己的想法吧?米莉安有点失望,又开始向前走。
她第一次知道诗人不在身旁居然会这么寂寞。明明他在身旁时,也会让人感到略微寂寞的。
既然感到寂寞,那么或许该更尽力地寻找他。虽然这座城的构造很复杂,不过并不算大。更何况米莉安还有魔法力和这石头——虽然石头是第一次像这样发光,不过据说这石头能够增强魔法力——有这颗石头的引导,以及就算是有点高的窗户也能够爬上去的身手。如果她拼命搜寻,应该能够到达诗人被隔离的场所吧?
要是米莉安到达诗人所在地的话,诗人会欢迎她吧?
会伸出手、对她说话,温柔的对待自己吧?
然后,他最后一定会这么说:
「你差不多该离开了。被城内的人注意到会很麻烦,我没有问题的。」
我一个人,没有问题。
就算没有人守护也没关系。
(这样啊,我被舍弃了啊!)
突然察觉到这件事,刚要止住的泪水又滑落脸颊。
米莉安知道,诗人其实不需要任何人的守护。
知道他只是为了米莉安、为了安定米莉安的心,所以才说『希望能保护他』。
知道他总有一天会背对着自己。
现在的米莉安并没有空虚到无法察觉这些事情。她知道人们离去时总是很没道理,总是很唐突。不过,这是第一次有人带着那样的微笑离去。
米莉安流着泪走到回廊的尽头。外面是马车最初进入的广场,手环稍微增强了光芒。米莉安毫不犹豫的走进雨中的广场。
大雨没多久就打湿了少女,她的短发紧紧贴在额头和脸颊上。
手环似乎打算带领米莉安穿过广场,走到连接城门的连续坡道。
「……这里?」
看到像是通往地下的阶梯,米莉安询间手环。手环的石头光芒剧烈闪动着,不过少女却感觉到什么似的回过头。虽然经过压抑,不过有人的气息。
锐利视线的前方,是一道通往守卫宿舍还有仓库群的阶梯,只有雨水落下,没有东西在动。米莉安看向坡道的顶端,有一个人影站在城门前。
人影不知为何没有戴上外套的帽子,还抬头看着紧闭的城门呆立着。
完全不在意周围,毫无防备的站姿。
似乎曾看过这毫无防备的人影。米莉安稍微犹豫了一下,单手盖住手环的石头光芒走向人影。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咦?」
人影因为米莉安的声音而惊讶的张开眼,转过身来。蜂蜜似的濡湿金发下,淡绿色的眼睛眨了一眨。呆站在大雨中的,是有着温柔容貌的女魔导师——榭洛弗。
米莉安不知被什么吸引,直盯着这位较年长的女子脸庞。
虽然因为大雨而看不清楚,不过她也和米莉安一样,正在哭泣。
◆
「看来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干。」
用着有点勉强的开朗声音如此说着,榭洛弗翻动暖炉的柴火。
火焰的碎片熏着粗厚的木柴,发出像是低语的声响。
不可能在雨中站着对谈,于是米莉安和榭洛弗走进某栋拥有大厅的建筑物一楼。站在应该是玄关的地方,两人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烤着火。
看见米莉安保持沉默藏着手环,榭洛弗微微笑了出来。
「——你有魔法力吧?而且还非常强……我有看到遗迹的事情。」
听她这么一说,米莉安立刻看向榭洛弗的眼睛。当正打算探测淡绿色瞳孔深处时,传来滑开似的感觉。榭洛弗温柔的对她眨着眼说:
「不行喔!我不会这样告诉你的……把话说出来。」
米莉安一脸惊讶的盯着榭洛弗。
榭洛弗知道米莉安打算探测她的心思。
像这样如此明显地在他人面前使用魔法,对米莉安来说是第一次。
米莉安犹豫了一下之后,低着头拿开遮掩手环的手。榭洛弗弯下腰,仔细看着米莉安手环上的石头。
「虽然模样和造型很古老,不过手环本身似乎不算太古老。话说回来——好厉害的石头,无论是发出的光芒还是色调……宛如黄昏时的紫色。这是从血亲那里得来的吗?」
「大概。不过,我不知道……因为,是在别的地方长大。」
因为某些原因而被双亲丢弃的孩童到处都是。没被双亲杀害就算很幸运了。像米莉安这样,双亲留下物品并且平安无事成长到这么大,可以算是非常幸福的境遇了。榭洛弗点点头,摸了摸少女的手环然后站直身子。
『你的亲人一定是很有名的人物,毕竟他们留下了这么高贵的宝石。到暗魔法教会去的话,应该就能得知大致上的情况,因为那里有专门的鉴定师。」
「真的吗?」
看着米莉女闪耀光辉的双眼,榭洛弗好像放心多了。其实,说不定她也很担心米莉安缺乏少女该有的情感表现。榭洛弗微笑着说:
「真的,你是为了寻找双亲而来的吗?」
「没错。还有……如果喜欢这里,那就拜这里的魔导师为师……卡那齐这么说。」
说到一半才发现,自己连不必要的事都脱口而出,米莉安稍稍皱起眉头。
榭洛弗看着她的表现笑了出来,不过,这笑容马上又带了点忧虑。
「这样我就能理解了……我看到你们的时候,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你很明显拥有魔法力,可是却是诗人自称为『魔导师』?」
「……你察觉了?」
想起诗人的事,米莉安的表情变得很僵硬,一下子就失去了温度。榭洛弗看到她这模样,移开视线看向暖炉,回答她:
「嗯嗯,从他身上并没有特别感受到魔力。不过,他身上好像藏有什么莫名的力量,所以当他提出一决胜负时,说实话让我很困扰……我问你,那位诗人先生究竟是怎样的人?为什么要自称为魔导师?为了隐藏你的力量吗?」
少女沉默不语。她在脑中不断思索着。那人只是位诗人,只是喜欢唬人罢了。他和魔法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那场竞赛无效——如果这么说,诗人睹命的竞赛就可以不用举行了吗?
就算榭洛弗能够原谅,其他的魔导师和班修拉尔他们有可能原谅吗?
更何况,这就是诗人最初期望的情况吧?……她不知道。
因不明了而感到焦急的米莉安陷入沉默,榭洛弗看着她,不禁歪着头问道:
「……他,和你有什么关系?不是亲戚吧?」
「只是陌生人。」
米莉安心中充满着不知是愤怒还是伤心,如此回答。
「卡那齐先生也是?」
米莉安点头回应榭洛弗的问题。榭洛弗盯着她看了一阵子,露出困扰的笑容。
「……你们果然很不可思议。」
「为什么?」
「明明就一副客套的态度,也不知道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但是在重要的时刻却又好像很合……非常不可思议。像这样和『其他人』一起旅行,是怎么样的感觉呢?或许我是想知道这件事才庇护你们的。啊啊……真不明白。」
随着话语说出,榭洛弗的眼神中开始露出茫然的、像是作梦似的,更准确的说,像是十分疲惫的脸色。米莉安看着她的双眼,回想起榭洛弗在城门前提出的疑问。
少女再次提出了那时不了了之的问题。
「你刚才……为什么会在城门口?」
「那是……因为今晚是我巡逻城内的日子。每个月都会有一次像这样安静的夜晚,我一个人巡视整栋城堡,为了感受空气的力道、测定流向、找出紊乱的场所。所谓的魔法,本来就是极重视感觉的东西,最适合一个人做。」
「不对。」
突然被强烈的否定,榭洛弗的肩膀震了一下。米莉安笔直的看着榭洛弗的双眼。
「不是这样……你,在哭。」
「啊……」
榭洛弗因为少女的话而说不出话来,并捂住嘴。好夸张的反应,这么想的米莉安凝视着她。榭洛弗突然满脸通红,弯腰蹲下去。
米莉安吓了一跳,靠近榭洛弗并在她身旁蹲下。
「怎么了?」
「……好丢脸。」
听到她低着头小声说出这句话,米莉安眨了眨眼。
「……什么?」
「被你看到了……本来以为反正只有我一个人,而且还下着大雨,应该没问题……」
她低语的口气听起来非常认真,里面带着羞耻和后悔,还有一些埋怨。
总觉得有点无法释怀,不过米莉安还是开口道歉。
「……对不起。」
榭洛弗沉默了一阵子,然后对米莉安露出很勉强的笑容。
「……不会,没关系。是我自己笨……那个,其实我偶尔会像那样,装做自己逃了出去。」
「假装?为什么?」
「为了消除压力。一直待在这里,会有很多事变得不明白……所以我偶尔会像那样想象。想象自己就这样打开城门跑到外面去,躲在那角落的仓库里,到了早上就藏进货物马车中,直到下个村子——像这样想着逃跑的方法。有时候还会想,干脆就这样在外面结婚算了。这样一想,就能稍微让我的头脑清楚一点。」
米莉安搞不懂榭洛弗在说些什么,因而深深的皱起眉头。
「……你,不是这城内最伟大的人吗?」
「最伟大的是凯基利亚大人喔。之后才是我……大概吧?实际上,城内和领地的事情都是由几个人组成的会议来决定。我……真的要说的话,是负责照顾凯基利亚大人的。因为在凯基利亚大人的子孙之中,我的魔法力算是强大,所以很早就决定好这个位置,被带到这里来。」
榭洛弗边说边看着小小的火焰,她的侧脸看起来特别空虚。
「你讨厌这里吗?」
米莉安无法理解榭洛弗的事情,于是开口询问。会让榭洛弗那样备受尊宠的人物「想要逃跑」的理由,米莉安只能想到这个而已。
这里的土地似乎不是很丰饶,不过榭洛弗怎么看都很健康。周围的人应该也认同她的实力,其立场应该也有一定的权力,不完全是表面装饰。
这样不是很幸福吗?米莉安认为,榭洛弗应该很幸福吧?
如果她这样还不算幸福,那么问题应该是她的心。
榭洛弗听了少女的话,稍微考虑了一下。
「讨厌吗……并不是讨厌。这里既古老又安静,只是,太过安静反而让人很不安,对于自己究竟是不是活着感到不安。然后忍不住而想着逃跑的事情……有时候会真的逃出去。初次和你们见面的时候就是这样……我喜欢札渥兹。那里的人都很有活力、很漂亮,充满了生命的味道。」
她那羡慕的口气,让米莉安忍不住重新看向她的脸。
(那座城镇……很漂亮?)
居然能够说出这种话来!那座城镇只是普通的、肮脏的地下都市罢了。既吵杂又危险,人们毫不遮掩露出内心的欲望。
要是像榭洛弗那样的女子长时间待在那里,没多久就会卷入强权人物的欲望里。不用看也知道她被欲望辗过的下场——认不清事实的,只有榭洛弗本人而已。
米莉安感到自己胸口内发出纠结成一团的声响,不禁冲动的开口:
「你还活着。」
「……咦?」
听到她唐突的话语,榭洛弗看向同样高度的少女瞳孔。
紫红色的瞳孔反射着暖炉的火光,极为透明真挚,还带着些微怒气。
米莉安贴近榭洛弗到几乎头碰头之后,再说一次:
「你还活着,不管怎么看。」
榭洛弗回视米莉安,米莉安也同样看着榭洛弗。
两人在极今的距离凝视着对方的脸。
虽然距离很近,却难以理解的双方。
沉默之中,暖炉的柴火啪的一声裂开,榭洛弗的视线一阵摇晃。她的眼睛浮现柔和湿润的光芒,没多久,眼眶中泛出泪水。
「……怎么了?」
米莉安有点慌张的问着,榭洛弗看着她,伸手擦去泪水。
「……我是怎么了呢?应该是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说。」
米莉安感到胸口深处传来一阵疼痛,忍不住使力抓着自己的膝盖。
(怎么办?我一定伤到她了。)
她在眼前这一哭,少女心中因榭洛弗毫无防备的柔和所感到的焦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心的淡淡后悔,得想办法温柔对待眼前的人,米莉安拼命思考。
(温柔——不过,要怎么做?)
突然浮现在脑中的,不是过去同伴在严厉中的赞扬,而是无条件抱住自己的那双手。
所以米莉安伸出手,环抱住女子湿淋淋的脖子。
米莉安慎重的抱住榭洛弗,她有点惊讶的僵着身子。
不过,她很快就放松下来了。
随着小声的叹息,对方融化似的放松身体,不再紧张。但米莉安的心跳却开始加速,虽然有点呼吸困难却不会很痛苦。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的,不可思议的感觉。榭洛弗小声说着话,透过空气传来的声音却像是透过身体听到一样。
「……这座城里,大家都不提『死了』。无论是谁过世,都不说他过世了。而是用『消失了』或是『随着风一起去旅行了』来敷衍。」
「为什么?明明真的有人死了?」
「嗯,当然死了。除了凯基利亚大人以外,大家都会死。这是事实,不过却不能说——因为这里是『不死魔导师的城堡』,就连对话中的『死』也消失了。可是,真不可思议——当『死了』变成禁句时,我们连『活着』这句话也同时消失了。」
榭洛弗低语时已经停止哭泣,虽然声音中没有力量却带点安心。自己这样的行动够温柔吗?米莉安稍微不安的这么想着,同样也带点安心的摸着对方冰冷的头发和脸颊。
(我也能做到这种事啊!)
还以为自己只会杀人、灵巧的绑着绳子或利落的杀害动物,以为自己只能做到这些事而已。
说不定,自己其实能够做到更多事。
米莉安缓缓放开榭洛弗,再次看向她的双眼。
困惑、羞耻、安心、接受、反抗,她的眼神中藏着各式各样的感情,绝对不可能是亡者。米莉安自然的开口:
「你活着。你的眼睛、肌肤、手指、四肢的肌肉、声音、气息,都和死者完全不同。从你身上感受得到力量,那是只有活着的人才有的,力量。」
少女的话没做过任何修饰。
听着她淡淡说出的事实,榭洛弗放松表情微微点着头。
米莉安的身体内侧传来麻痹似的感觉,她忍不住闭上双眼,自己不知为何感到很高兴。因自己能够温柔待人而感到很开心。这大概是少女第一次了解到,因为开心,所以人们才会对他人温柔。以此为契机,米莉安像解开线团般想了许多事情。
卡那齐以前差点死亡的时候,之所以会伸手抱住自己是因为他想这么做。因为他忍不住要这么做,无论如何都想这么做。
不过,诗人抱住自己的理由好像有点不同。
因为他一直都不带悲伤,也不感高兴。他遵照着别的法则,遵照着米莉安无法了解的法则在行动。在许多事情上都能看得出来,这让米莉安很伤心。
想到诗人的事,米莉安又哭了出来。她用手擦去泪水。
榭洛弗很惊讶似的看着少女,然后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着。
「真是不可思议的孩子……你之前都靠什么过活?」
「战争。」
杀人,这样说好像太不恰当了,所以米莉安擦拭着泪水如此回答。
榭洛弗因为她回答的意思而张大双眼,又说了一次:
「你……真的很不可思议。」
「对我来说,你也……很不可思议。」
米莉安哭着回话的声音仍然很平静。榭洛弗露出微笑,等米莉安的泪水停止后缓缓站起身。
「……我有点东西想要让你看。虽然身体还有点湿,但你能跟我来吗?」
◆
「这座城颇为古老。遗迹的封印最初是在五百年前露出缺陷,魔物窜了出来,于是人们建造这座城来当做碉堡。也就是说,这里是为了战斗而建的城堡。」
榭洛弗的声音有点被雨声掩盖。
米莉安头上盖着榭洛弗借给她的外套,和她一起穿过大雨中的广场。
「不死者,什么都没做吗?」
「不,住在那遗迹里的是『拥有翅膀的不死者』……就算在不死者之中也特别擅长战斗。不过不死者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在其他不死者赶来救助之前,魔物说不定会蔓延到现在帝都所在的位置。所以人们挺身而出,我的祖先也是其中一员……小心你的脚边。」
榭洛弗到达的,是刚才米莉安的手环之石发出强烈反应的阶梯。
这次也一样,虽然比较含蓄,但少女手环的石头仍然发出了光芒。米莉安用这道光照亮脚边,跟着榭洛弗走下阶梯。
「先祖名为威尼尔敏·榭洛弗。不过,他因为在战场上和不死者产生友好的情谊。所以获得达文特·凯基利亚的名号。」
阶梯的底端是一扇金属大门。榭洛弗从怀中拿出钥匙打开这扇门,带着米莉安进入。
十分阴暗的地下传来潮湿的味道。榭洛弗高举盖着防水的油灯,两人沿着木制的狭窄阶梯继续往下走。米莉安听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齿轮声问道:
「凯基利亚是不死者的朋友吗?」
「嗯,虽然人类和不死者之间的友情并不是这么常听见。凯基利亚大人在战斗中失明,不死者后来也半死。于是凯基利亚大人一边等待神来治疗不死者,一边为封印魔物而定居在此处——然后,就过了五百年。」
五百年。五百年持续等待着是怎样的感觉?
米莉安不清楚。就算是自己活着的这十五年,感觉也已经够久了。
走下长长的阶梯,到达发出木制齿轮契合声的场所。机关的动力似乎是水,从更深之处传来河水流动的声音。还有,四周回荡着几乎是听觉范围极限的复杂声响。
米莉安充满兴趣的看着四周,榭洛弗看了她一下,带她走进一条细小的道路。
踏进铺满绿色饿苔藓的道路,米莉安感觉肌肤传来一阵抵抗力,普通人说不定会因为身体不适而回头,这应该也是一种魔法吧?
「五百年——神都没有来吗?半死……难不成,不死者还活着?」
「我希望你能自己确认这问题的答案。」
走到通路底端,榭洛弗站到门前。
古老的黑色金属大门上,雕刻着不合四周风景的绚丽豪华装饰。
刻着神话的大门上,看不到门把也看不到锁。
榭洛弗双手撑在门上双眼半闭,像是专心聆听四周的声音。米莉安也一起侧耳倾听,这里的确回荡着一道特别的声音。榭洛弗口中传出的声音,和这道非常高亢、几乎要引起头痛的声响交缠。
(魔法,好像歌一样。)
在米莉安的注视之下,周围的声音和榭洛弗的声音互相嘻闹似的交缠,慢慢的榭洛弗抓到周围的声调。当声音完美重合时,空气突然暖和起来,门缓缓的从内侧打开。
「——『他』现在还在这里,直到现在还在。」
榭洛弗低声说话时,脸色看起来有点惨白。
也有可能是因为门后发出淡淡光芒的发光石造成的错觉。
门后是个天花板很高的小房间,半球型的天花板上全都用微发光性的石头做成。
「里面完全重现了遗迹不死者原来的房间。据说凯基利亚大人每天都到这里和『他』说话。」
「现在呢?」
「现在……只有我一个月来探望他一次。」
「……那他,一定很寂寞。」
米莉安说出心中的感想,走进房间里。圆形房间内除了正中央摆了一个像是石棺的东西以外,什么都没有。她很自然的走向石棺。
石棺上刻着鸟的模样,但没有盖子,像是老鹰的巨大翅膀露在外头。因为光线的关系,翅膀看起来既像褐色或深紫,又有点像深绿色,总之泛着很不可思议的色彩。
这绝对是米莉安梦中看到的那双翅膀。手环的石头随着少女走近石棺的心跳节奏,以同样的速度闪烁着。米莉安的心跳有点加速,不过她没有跑向石棺。
她站在石棺旁,回头看了榭洛弗一眼。
拿着油灯的她站在离米莉安数步的后方,一脸严肃的对米莉安点点头。
米莉安看向石棺,里面满是羽毛。展露在外的是其中一只翅膀,另一只只剩下散乱的羽毛。
不死者,就放在石棺中间。
米莉安的眼睛眨也不眨,紧盯着不死者。
不死者睡着似的闭上双眼,睫毛淡淡的阴影落在脸上。那是有点像诗人的,无机硬质的美少年容貌。头发也和诗人一样纯白,毫无分岔缓缓披在后方。
不死者的头像少女般纤细,可是柔顺的曲线之下并没有身体。
米莉安本以为是埋在羽毛里,不过并不是。这名不死者只有头而已。
「……身体呢?」
「碎裂了。什么都没留下,不过——」
榭洛弗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米莉安也没有追问。她将上半身都探到石棺中。
米莉安对人头本身并不会感到害怕,她是在战场上被养大的。
而且,这不死者的头并没有血腥味。
会令她惧怕的,应该是对不死者持有力量共鸣的自己吧?
米莉安调整呼吸,靠向不死者的头。
(你梦到了战场吗?)
视线角落传来阵阵低语,米莉安用意念向他传话,等待着回应。
手环周围放出淡淡的光芒,榭洛弗走到米莉安身边举起油灯。不死者的羽毛在光芒反射下,发出七色的光彩在白皙的眼皮上跃动。虽然没有生命的气息,不过却有着美丽的人类外表。
(这——究竟是什么呢?)
米莉安眯起双眼。在这位不死者身上感受不到像榭洛弗、像其他人、像动植物一样的生命气息……这是活着呢?还是死了呢?
当米莉安沉思时,感觉榭洛弗深吸了一口气。
米莉安也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不死者。
不死者的头产生了细微的变化。看起来就像是个性偏执的雕刻家精雕细琢而成的眼睫毛,缓缓的向上抬起,露出橙色的瞳孔。那不是人类该有的色彩。
『——基利亚?』
一道光芒像在脑中炸开似的,米莉安马上闭上双眼。
眼前一片漆黑,然后从角落慢慢转换成似曾相识的光景。
是刚才在梦里见到的蔷薇色遗迹。米莉安透过不死者的视线看向周围。
天上仍是一片赤红,魔物的尖刺近在眼前。得打倒它不可,虽然这么想但身体却动弹不得。身体,已经没了。
不死者倒在地上转过头看向天空。得迎接战斗才行——不过却没有手,翅膀也散落在附近。
他的眼前出现一名无力的人类。对方身上那件染满血迹的刺绣衣物,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是凯基利亚吧?)
『——基利亚,凯基利亚——对,应该是』
不死者的声音在米莉安脑中回荡。这是不死者的记忆,五百年前的记忆。
凯基利亚不知在呼唤什么,他举起手、紧咬牙关。周围的空气开始震动,卷起地面的尘埃形成一股高速的螺旋。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当视线回复时,凯基利亚在眼前微笑着。
他带着快哭出来的表情微笑着,用手探索到不死者的脸。他的手微微发着抖。
(是他拯救了你。)
『拯救?我?那个吗……怎么可能?那只是个人类。』
不死者无情的思考,让米莉安感到胸口一阵苦闷。
(是魔导师,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朋友……边么说来,那个还真奇怪。』
不死者的记忆中,凯基利亚一直都在对他说话;有时候很开朗、有时候带着忧愁、有时候带着畏惧。谈话时的背景不断变化;在战场中、青空下、昏暗的城中,还有在这房间里。
其他人看到不死者,通常都会露出害怕的神情或发出极为感动的赞叹。只有凯基利亚会和不死者说话。
对不死者来说,凯基利亚是个有点稀奇的存在。
只是这样。
这绝不是友情,一定不是。米莉安用力咬住嘴唇。
好痛苦!少女无意识的用手指抓住胸口。
不死者的视野,从米莉安痛苦的心中慢慢剥落,感觉眼前的景象缓缓消失,米莉安睁开双眼。
周围是由发光石照亮的房间。石棺中,不死者的头正慢慢闭上双跟。
不行,还有件事一定要问才行——米莉安再探出身子。
(等一下,有人想要去神之都,你是不是知道要怎么去?)
这一问,不死者的双眼猛然张了开来。
『神之都——神——那位大人——那位大人赐予的力量,为了战斗而生的力量。』
不死者的声音响起,米莉安的心中顿时充满了不死者的战意。
战斗的事,其中的快感、撕裂、粉碎、切断敌人时窜遍全身的麻痹感,这些想法从头到脚充满了全身上下。
战斗,我还要战斗。为了战斗,我需要身体,因而在此等待。
等待着神,等待着世界之王现身。等待着和他并肩上战场。
五百年,等待了这么长的时光。
「——不对!」
米莉安猛烈的摇头,甩开不死者的思想。体内不自然的热量冷却下来,只剩下悲伤。
「不对……我、和你不一样。」
米莉安发出声音,不断的否定。不死者再度闭上双眼。
闭上双眼,他应该又进入梦中了吧?不断重复着战场上的梦吗?
这名不死者的心中只有战斗。
只为了战斗而生——就算只剩下头也没办法死去。
(这是神所赐予的「不死」吗?卡那齐,他在追求这样的东西吗?)
不对!米莉安心想,卡那齐所期望的一定不是这种东西。
就算是一直都在学习如何战斗的米莉安,除了战斗之外也有其他想追求的事物,也有其他想要做的事。更别说是卡那齐了,他想知道的事、想做的事,一定比自己更多。
(绝不是这样的不死——)
少女扶着石棺的边缘,祈祷似的闭上双眼,榭洛弗愣在原地呆呆看着她。
◆
第二天,卡那齐醒来的时候有点惊讶。
(我居然正常的睡着了。)
中了魔物之毒后,卡那齐几乎没有什么安稳睡眠的印象,昨晚似乎很难得能够正常的睡眠。
「……醒来了?」
「嗯……怎么了……外面还在下雨啊。」
听到米莉安的声音而打算抬起头的卡那齐,感到一阵强烈的头痛窜过。卡那齐没有那个心情忍痛坐起身,于是又躺回床上。
米莉安大致上整理好服装之后,走到卡那齐枕边蹲下,探了探怀中。
「雨还在下。另外……这个。」
「……这是什么东西?」
米莉安从怀中拿出的东西,是一块小小的金属牌,牌上系着刺绣的缎带。卡那齐抓住垂到面前的牌子仔细观察,牌子上刻着应该是魔法文字的纹样。
「她说是图书馆的阅览许可证。」
「图书馆!?唔,痛痛痛……喂,魔导师的图书馆不是严格禁止外人进入吗!?」
卡那齐猛然站起身,随即又因为全身上下传来的疼痛和不适而弯下腰。即使如此,他仍然拼命抬高视线、忍不住大声叫出来,因为他知道,图书馆是魔导师们的生命线。
要使用魔法,只有拥有魔法力且学习过控制魔法力的人才行。可是魔导师们研究出来的理论和机器,有许多是只要知道方法谁都能够使用的。魔导师们因为独占这些知识而受到崇敬,并且以贩卖这些技术维生。
米莉安稍微侧着头,看着卡那齐这次比较小心谨慎的站起身。
「我暂时成为榭洛弗的徒弟,然后……她就给我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昨晚吗?」
「嗯,不过榭洛弗现在很忙,要我自己先看书,所以连卡那齐的份,两个。」
米莉安点点头,拿出另一个和刚才交给卡那齐相同的金属牌。
卡那齐皱起眉头,梳起散落在肩上的头发。
「我的份?该不会连我也成了徒弟吧?不是我自夸,我可是一点魔法和艺术的才能都没有。」
米莉安摇摇头,犹豫了一下后认真的看向卡那齐。
「不是这样的……因为,我不识字。」
◆
卡那齐醒来后过了一小段时间,米莉安和卡那齐现在正站在城内图书馆里。
「这……全都是书?」
米莉安瞪大双眼抬头看向周围的书柜,讶然的小声说道。
卡那齐坐在书架旁的梯子上看着大量的精装书。他的表情和米莉安相反,带着些兴奋。
「当然!你需要的是……共通语的魔法概要,还有魔法文字的教本之类的吧?要拿什么好……总之,先学会看字再说吧!拿去,这是《世界的起源》、《魔法文字和基本式》、《魔法语言发音记号全集》……全集?哈……光是发音就要一整本书,还真是辛苦啊!」
卡那齐一副完全不关己事的模样,从书架上拿出一本本的书。
凯基利亚城中的图书馆位在那座四方塔里。在石塔内挖出半球状的空间,天花板比普通的建筑还高上两倍,塞满书的书架几乎快要碰到天花板。
米莉安走上踏脚石,从卡那齐手中接过需要的书籍,主要是由羊皮纸制成的书每本都又大又重。她只拿了三本就感到极限,米莉安摇摇晃晃的将书放到书架上。
图书馆内没有窗户,地板中央放着巨大的装置,从装置中透出淡淡的光线笼罩住整间图书馆。刻着魔法文字的圆筒缓缓回转,照亮四周,少女兢兢业业的伸手打开书本,神经质的手写文字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书页。
「……这些,全都要看完吗……?」
「只要努力,谁都可以看完。」
卡那齐直截了当的回答,米莉安看着书中数量庞大的知识,感到一阵晕眩。
米莉安死盯着意义不明的文字,卡那齐不再管她,直接走到其他书柜旁架上梯子。能够进到魔导师图书馆的机会非常难得,卡那齐认真的浏览着书柜,米莉安觉得好像一个人被丢下。
「——有什么有趣的书吗?」
看见卡那齐从书架上拿出一本锁在架子上的书开始读了起来,米莉安好奇地靠向卡那齐。她顺便还看了一下图书馆内,但没看到其他的魔导师。
听到梯子下传来的声音,卡那齐将视线从书中移开,对米莉安点了点头。
「嗯……贝伦加尔特的笔记,是一○七年时到达神之都的男子其旅行记事。我只知道书名,没想到真的有这本书。」
「这个人,真的到达神之都了吗?」
米莉安张大双眼,在卡那齐的梯子旁叠起数个踏脚台。
「谁知道,内容较偏向抽象的描述……经由不死者的引导穿过七道门。第一道门是青色,下一道是白色——像这样穿过七道门后,闪过一道强烈的光芒,回过神之时就已经到达神之庭园,像这样的描述……这家伙,该不会只是嗑药嗑过头了吧?要写也不会写清楚一点啊……」
卡那齐皱起眉头骂了几声。遗迹巡礼的习惯很早以前就已经废止,通往神之都的道路也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从这文书的记载看来,里面通往神之都的线索实在太过暖昧了。米莉安看着卡那齐,将头靠在踏脚台上。
「可是……这人的愿望有达成吗?」
「嗯?啊啊,好像有……啊,对了!」
听完米莉安的话,卡那齐又再一次看向贝伦加尔特的笔记。
「就是这样。没错,要去神之都的理由,一定是有什么愿望希望达成。反过来想,只要能和神对话就行了。那么所谓的『前往神之都』,说不定就是比喻得到和神对话的方法。」
米莉安看着沉思中的卡那齐,没多久后小声的说:
「卡那齐,我……如果魔法竞赛快要输掉,我还是想要救空。」
空,听到这名字的瞬间,卡那齐消去眼神中一切的感情。
「……这样啊。」
看着卡那齐冷淡回答后再度看向书本,米莉安咬着嘴唇。
这是她花了一个晚上思考所下的结论。想到诗人的微笑还有轻易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有点恐惧。不过,问到自己的本意时,回答永远都是相同的。
不希望他消失。不希望明明在自己够得到的场所,却只能眼睁睁的看他被人带走。米莉安对着卡那齐僵硬的侧脸说:
「我果然还是不想看到空死掉,不管怎样都……卡那齐不是这样吗?」
「谁知道?你想要救那家伙的话,我觉得也好。想怎样做就怎样做,只是不要把我卷进去就好。毕竟,那家伙根本就不想要别人帮忙。」
露出笑容的卡那齐如此说着,那是不带生气、子然无依的声音。
米莉安莫名的感到伤心,拼命挤出话来:
「不过,卡那齐——有出手,救那个男孩子,还有我。」
男孩子就是指雪橇上的那名男孩子吧?听见少女的话,卡那齐用力抓住膝盖上的书。
「……那小鬼,会死。」
「咦?」
突然听到这么不祥的话,米莉安惊讶的张大眼。卡那齐合上书本看向少女,他的眼神十分阴沉,夹杂着如砂尘般微小的放弃,还有对不知名事物的愤怒。
「他还会再发作,一定会。如果我住在附近,掌握他身体的状况慢慢治疗,或许还能够活久一点。可是我是旅人,不可能做这种事。没多久他就会死……世事就是这样,我什么人都救不了。」
凯基利亚将书放回书架,然后暂时闭上双眼,当他张开时,眼神中完全虚空。宛如金属一样僵硬,不冷也不热。
米莉安很害怕那眼神,小声的喘着气。卡那齐转身面向少女,平静的继续说:
「听好了,米莉安,你能够活下来是靠你自己的力量,和那小鬼一样……对死感到恐惧,对生命感到执着。结果总是只有拚死叫喊着想要活下去的人才能够存活下来。不过,诗人不一样……你知道吧?」
知道,米莉安心想。虽然知道,不过又不对,她同时也这么想。
她贫乏的语汇没办法好好说明清楚,卡那齐的话到底哪里不对。
米莉安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卡那齐正打算舍弃什么。
「虽然他看起来一直都像是为别人而动,不过那家伙,全都只是将那当做旁人的事情而已……像那样的家伙,谁都无法拯救,也救不了任何人。」
卡那齐说完后将手放到米莉安头上,胡乱摸着她毫无光泽的淡黄色头发,米莉安低下头。
(怎么办——不死者的事情不说不行,可是……)
可是,现在告诉他会很可怕。
他看到那不死者的话会怎么想。看到不死者那副模样,他还能毫不动摇的追求神之都吗?
少女犹豫着沉默不语,卡那齐拍了拍她的头说:
「好,总之开始念书吧!念书,把该学的事情都学一学。你就专心了解自己的力量,做你能做的事,好吗?」
少女抬头看向卡那齐,卡那齐一定不知道。
他的话偶尔会和诗人差不多,就像遗言一样。
◆
当卡那齐和米莉安窝在图书馆时,班修拉尔等人正过着繁忙的时刻。
班修拉尔到了日落才结束和艾霖的对谈,现在正站在诗人被软禁的小房间前。魔导师将门打开,班修拉尔看向室内,皱起眉头说:
「怎么这么黑啊?喂,把灯光给我。」
接过魔导师手中的蜡烛,渐渐看得清室内的景象。床旁放着简陋的椅子,坐在椅子上的人站起身,迎接班修拉尔似的张开双手。
「欢迎啊,基斯朗·班修拉尔。你今天过的如何?」
诗人露出淡淡的微笑迎接,他的眼睛被严密的罩了起来。班修拉尔则扭曲着嘴唇笑着,缓缓靠向诗人。
「你一直都很愉快嘛!可是,你这模样真是越来越像亡灵了啊。」
「是你告密的吧?说我的眼睛具有咒力。虽然这对日常生活是没有造成什么不便啦。」
「……你好歹也有点不便吧!该不会在身上哪里藏了什么第三只眼吧?」
班修拉尔边骂着,没经过许可就坐上桌边的椅子。诗人就像看得见东西一样,站在桌子对面。
「我看东西的方法和你们不一样,就只是这样而已,太依赖视力不是件好事喔。要是学会更为不同看事物的方法,预言这种小事你应该也可以办得到。」
班修拉尔听诗人这么说,不禁小声的笑了出来。
「预言,预言吗?真令人怀念。从你以预言者的身分造访我家的城堡……都过了二十五年啊!」
「对啊,那时候的你——和现在是没差多少啦!不过至少还比较可爱一点,一直拚命想着要如何跷出城外。」
对对对,班修拉尔点头同意,就像在和老朋友叙旧一样,保持常态继续说:
「后来变得如同在和城中的人比拼智慧一样。那也很有趣啊!当时还真笨,看来的确和现在没差多少……」
班修拉尔高兴的说着,诗人稍微探出身子,微笑着说:
「还是老样子,这次又想了什么诡计吗?」
「不不不,这次没有。这次我只是个观众,就好好让我监视你竞赛的结果吧。顺道一提,这附近在五百年间,春祭当天好像一直都是雨天。」
「果然是这样。」
诗人轻轻耸了耸肩。这座城内的魔导师们,领地内的事情一定有整理出很详尽的资料。既然能选定竞赛的时间,一定会尽量选择降雨机率最高的日子。
班修拉尔在桌上交握着手,满足的说:
「六天后的黎明,要是没有停止下雨,你就会被处刑。虽然很想把你拉到帝都的处刑台上,不过算了!我不奢求这么多,能够看到你被处刑,我就满足了。就算你赢了,暗魔法教会的本部大概也不会放任不管。」
诗人听着他的话,稍稍侧头说:
「班修拉尔——杀害你兄长们的人,不是我。」
诗人突然说出这句话,班修拉尔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十分锐利。但他立刻拭去尖锐的眼神,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
「……亲自听你这么说,差点就真的相信了啊!」
「这是真的。虽然是以预言者的身份留下,不过我只是个毫无身份的流浪者。将亲人的不幸嫁祸给像我这样的人不是常有的事吗?你的兄长们之所以过世,是不幸的事故……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早就明白了才对。」
诗人的声音很冷静,和顺又易懂。班修拉尔看向诗人的眼罩,沉静的叙述:
「二十五年前,你预言——我将会是下任领主……在那之后,哥哥们马上就一个个死去。」
「我从你兄长们的身上看到了死相,所以才选上你。你很伶俐,也很受居民欢迎。现在也是这样吧……回领地去吧!基斯朗·班修拉尔。」
温柔的命令,就像是对聪明的孩子告诫一般。
「你顺利被处刑的话,我说不定会回去。」
班修拉尔说完后发作似的笑了起来。他拍着桌子笑了一段时间才勉强止住笑容,看向诗人。他的眼神中失去了平常的游刃有余,充满了焦躁。
「说实话,哥哥们的事情对我而言根本就不重要。一场传染病之后,转眼间大家都死光了。可是……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就算背上咒杀哥哥们的罪被送上处刑台,你不是也还活着。」
当时的事情就算到现在,班修拉尔仍然记得犹如昨天的事情般一样清楚。
那是个晴朗的春天。在让人忍不住想吹起口哨的温暖日子里,诗人本来该死的。准备好处刑台之后,人们兴奋的聚集在台下。
可是,谁都杀不掉他。
负责杀他的行刑人,刚走上处刑台就像被雷打中一样骤死。
绑住他的绳索无故腐蚀,轻松脱落。
朝他丢去的石头,不知为何全都没有丢中。
班修拉尔呆滞的看着处刑台上的奇迹,诗人则看向他,露出微笑。
就像舞台上的演员般露出微笑。
「那时候就有哪里脱节了。无论在城里还是在领地里都感到有哪里不对劲,等我长大成人,到了帝都——见到毫无改变的你时,我还以为自己疯了。」
他阴郁的说着。
班修拉尔在帝都的街上再次见到诗人时,他对着班修拉尔露出微笑。他的外貌完全没变,用着和处刑台上一模一样的表情,看着班修拉尔微笑。
愣怔的看着诗人离去之后,班修拉尔像被什么附身一样翻找着资料。他发现到处都有留下白色预言者和魔导师的记录——从远久的五百年前开始。
——然后今天,诗人又用和二十五年前相同的声音说着话。
「我在世界各地游走、观察,说出所见所闻。或许有时候会成为预言吧?不过,也只是这样而已,那全都是偶然——行刑人得急病而死,捆绑的绳索腐蚀脱落,全都不是什么未知的魔法,纯粹只是运气造成的。」
班修拉尔瞪着诗人。
「所以我才说这更恐怖啊!你听好,这世上不能存在『拥有绝对好运的人』,绝不能有这样的存在。你只是个恶质的流浪魔导师,是这样吧?不是的话,你早该死了……你还活着一天,我的秩序就一直都乱成一团。」
诗人笑了。很高兴的笑着,歌颂般说着:
「看到不该存在的事物时,人们知道最好的解决办法。班修拉尔,那就是忘却,将一切当做不存在。抹去记忆、消除记录,这是贤者所做的事。你应该学习前人的经验……或者,你可以试着动手杀了我。」
诗人的嘴唇带着笑容,白皙的手指开玩笑地划过自己的脖子。
看见他的手指划过颈动脉,班修拉尔脸上失去所有的表情。他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的说:
「我没这么亲切。这次一定要扒下你那虚伪的外表……你这怪物。」
◆
「打扰了,班修拉尔大人……喔……大人不在这里啊。」
听到年轻士兵的话,修娜尔抬起头来。她待在自己被分配到的房间里,埋在魔导师们提出的文书和资料中。
班修拉尔为了魔法竞赛的事情到处周旋,拜访时所有该做的业务都落到了修娜尔头上。
工作本身并不辛苦,可是毕竟量很多。当她注意到时间时,天已经黑了。
刚好趁着这个不怎么熟的班修拉尔部下来访,修娜尔决定暂时休息一下。
「他不在。有急事吗?」
「不,并不会很急。」
修娜尔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烟斗。烟斗上有着美丽的雕刻和豪华的镶嵌,她用蜡烛点燃烟草,然后回答:
「这样啊。那现在不要找他比较好,他应该正在和恶灵会面。」
「恶灵……您是说,魔物吗?」
视线角落里的士兵露出十分疑惑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乡下人,很木讷的男子。
「不是,这是个比喻。恶灵……你有没有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某个人。当你发呆时、危机时、无意识间会叫出对方名字的人……或者,东西也可以。无论再怎么想将它埋葬都无法忘怀,被囚禁在其中的事物。」
「嗯嗯……那……那个,应该不是恋人之类的吧?」
士兵想了半天,结果却这么回答,修娜尔眯起眼微笑着。
她的表情因为光芒的关系,看起来和笑容完全不同。士兵不自觉的屏住气,但修娜尔毫不在意的站起身来。
「完全不对。你应该没有……但我有。所以才能说出,当有人正和自己的恶灵会面时,不要靠近他——靠近会被咬的。」
修娜尔平静的说完,打开木窗看向窗外。浙沥浙沥的雨声落在耳边。
「又是雨天。真是令人讨厌的夜晚,要是能早点天亮就好了。」
她吐出白茫烟雾,皱着眉头。
六天后的黎明之时,班修拉尔的恶灵就会消失。无论那天早上是雨天还是晴天,这都和修娜尔无关。她只是祈求白天早点降临。
——就这样过了六天,大雨仍然毫无停歇。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6-16 00:09 编辑 ]
6祈晴
——卡那齐,你又待在那种地方。
——跑到那里岂不是很容易掉下去吗?那边都是山崖。
好像听到温柔的、熟悉的声音,卡那齐猛然睁开双眼。
抓住膝盖上差点掉下去的书,他想起自己现在在图书馆里。
(睡着了吗……我还真厉害。)
卡那齐发现自己竟保持着不安定的坐姿待在梯子上,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向手中的羊皮纸书页,没有看过印象的书页上,细致的描绘着像是兽类肋骨的魔物素描。
周围没有标上任何说明,翻到下一页,是一张人类的全身图。
「……先生,先生!听得见吗?先生。」
「——啊,我吗?」
卡那齐因为轻声叫唤而抬起头来,底下站着一名魔导师,手上拿着书本皱起眉头说:
「先生,这是凯基利亚大人亲笔书写的贵重书籍,请不要弄坏。」
「我会小心。话说回来……这像是骨头一样的玩意,是什么东西?」
「……是魔物。」
魔导师看着卡那齐翻开的书页如此回答,并将手中的书塞回书架上。看着魔导师离去之后,卡那齐仔细盯着魔物的插画。
凯基利亚的绘画能力很强,这是连阴影处都画得十分详尽的素描画,艺术价值应该也很高吧?不过,卡那齐对艺术没有任何兴趣。
(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这幅画?)
仔细凝视魔物的画像,卡那齐发现这细致的描绘是以点画的形式画成的。
「这是……字?」
卡那齐忍不住发出讶然的疑问。他看了看周围,确认没人之后,贴着书页以极近的距离看着绘画。实在写得太小了不好确认,不过这幅画似乎真的是藉由细小的文字组成。
翻到下一页仔细看,人像图也同样是由细小的文字组成。
既然有了这样的发现,卡那齐忍不住爬下楼梯,从书桌上拿起打磨光亮的水晶镜片再回到梯子上。卡那齐拿着放大镜靠近锁在书架上的书,凝神细看构成魔物图像的文字。
用古老语言写出来文字的内容,似乎是混合着公式之类的笔记。卡那齐回想起住在帝国都市留学时代曾看过类似的记号,总之沿着文字继续看下去。
明明看不懂笔记的意思,卡那齐却意外的看得很轻松。
(我……知道这笔记?)
卡那齐因为类似既视感的印象而觉得十分疑惑。他知道这篇笔记撰写的法则,或许有些微的不同,不过他的确知道。
可是,没办法确实想起是在哪里看过。卡那齐焦虑的翻著书页,这时传来小声的开门声,图书馆馆的门被人打开了。
「——卡那齐。」
米莉安一点脚步声都没有的靠了过来。卡那齐看向她,突然回过神。
天马上就要亮了。今天就是这个地方的春祭,也是魔法竞赛的日子。
米莉安娇小的身躯充满了紧张不安,抬头看向卡那齐。
「卡那齐,时间已经到了。大门也打开了……大家都在大厅。」
「这样啊。雨呢?」
卡那齐看着膝盖上的书,迟疑了一下开口询问。米莉安担心的眨了眨眼。
「……还在下……你不去吗?」
「不——我现在去,难得凯基利亚要现身。」
卡那齐甩脱迷惑似的说着,将书塞回书架,走下楼梯。
当他跟着米莉安走出图书馆所在的建筑物时,四周的雨声似乎特别响亮。
「快点。」
少女像是一刻也待不住似的,小跑步穿过中庭回廊,还回头看了卡那齐好几次。卡那齐以小心慎重的步调跟着她。明明只是走路而已,和心跳同步的疼痛却不断刺激着神经,真令人不快。
(这副模样,就算被称为病弱也没办法啊。)
卡那齐忍不住笑出来。他数着自己轻浅的呼吸,这么混乱的呼吸,应该没办法好好战斗吧?没办法战斗的人就该死——当然,是这样没错。
受创的神经异常敏锐,让卡那齐感受到周围的各种气息:远方的人们慌忙奔走着,居民们的声音像潮水般回响着。
某处传来鸽子的叫声。
「……米莉安,不好意思,你能先过去吗?」
卡那齐突然开口要求,米莉安回过头。脸色很差的卡那齐站在她面前。
「身体,不舒服吗?」
「不,不是这样……刚才在图书馆看到的书让我非常在意。我回头确认过后,马上就过去。」
米莉安从卡那齐冷静的声音中感受到一丝不安,不过她现在满心都是逐渐迫近的黎明。于是慌忙点头,少女回头跑向大厅。
「……真受不了。」
卡那齐看着她离去,背靠在回廊的石壁上深深叹了口气,放松全身的力气。疼痛稍微缓和了一些,但马上又传来令人晕眩的强烈疼痛。
卡那齐没有回到图书馆,只是站在原地一段时间。
周围都是雨声,眼前是有着亭子的中庭。今天的回廊四周都点着灯火,照亮了单调的石城。
渐渐的,一阵咕噜、咕噜的鸽子啼叫声传进耳中,卡那齐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回廊的照明和照明之间,鸽子的瞳孔在阴暗角落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这鸽子,居然没有逃走。」
卡那齐带点嘶哑的声音说着,阴暗处传来了回话。
「因为我剪了它的翅膀……你是刻意在这儿等我的吗?」
非常轻佻的声音。说话的人用轻松的步伐走到照明之下。
站在回廊上的乌齐列特,脸上带着很平常的可爱微笑,右手拿着尚未拔出的剑。看着他红色头发和白皙肌肤的强烈对比,卡那齐露出柔和的笑容。他灰色瞳孔中的放弃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目光。
卡那齐显出强烈的杀气,不知为何很高兴的低语:
「——大概吧?」
◆
为了诗人和凯基利亚的魔法竞赛,城里空出了修行中魔导师们所居住的建筑物大厅。会选上这里,是因为考虑到地点的宽敞、强度,还有时钟等要素的关系。
能够容纳三百人以上的石砌大厅中,放着一个构造复杂的时钟。钟面上备有天球仪,不用倚靠人力调整也能准确显示时间,日出日落时还具有报时的功能,是这场竞赛绝对不可或缺的物品。
为了这场竞赛,城门半夜就开启了。
居民们兴奋的谈论着涌入城中,其中甚至还有人花了好几天,专程从领地边缘赶来。人们为了见识魔法竞赛和亲眼目睹凯基利亚一面而众集,大厅中挤满了人群。
「对不起……借过。」
米莉安钻过并推开人群,辛苦的到达最前列。
她抓着木制栅栏朝前方一看,眼前的景象让少女忍不住屏住呼吸。
大厅的底端是高阶魔导师们辩论的场所。弓状的场所四周围绕着奇特兽类的雕像,两旁的柱子由青绿色的石头建成。
垂吊在挑高的天花板下的金属照明外侧刻着魔法文字,里面摇曳着烛火。
米莉安数日不见的诗人,则在大厅最深处的右手边。
(为什么要那样……太过分了!)
米莉安因为看到诗人被矇住双眼的模样而动摇。诗人穿着一如往常的白衣,端正的坐在准备好的的椅子上。
那双总是很温和的琥珀色瞳孔之处,被覆满魔法文字的布给层层卷起,让他的脸看起来更缺乏活人的气息。
班修拉尔一行人隔着大厅的讲台站在左侧。班修拉尔穿着法务官的制服,用阴沉的眼神紧盯着诗人。修娜尔陪伴在他身旁,还有两名士兵站在守护的位置。
(那也是空的敌人。他们,还有——这里的魔导师。果然没办法不用魔法吗?)
米莉安移动视线,看向站在诗人背后的人们。他们和城内的魔导师一样穿着长袍,手上带着仪式用的大剑。
黎明时刻,如果大雨没有停止,这里将直接变成公开处刑的会场。
聚集而来的人们,实际上说不定都在期待这件事。
人们没办法忍受这样连绵不断的灰色日子。能够斩断这股郁闷的刺激,比什么都来得珍贵。诗人如果输了这场魔法竞赛而被狂乱的人们包围,米莉安觉得要拯救他也只能使用魔法了。
(做得到吗?)
米莉安将手放到胸前,询问自己。
说实话,她不清楚。只能靠暧昧感觉运用的这股力量,在这么紧急的场合能够顺利使用吗?一直以来在使用魔法时支撑自己心绪的人,正是要被处刑的人。
就算这样,还是得做。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就只能放手一搏。
米莉安不安的将手放到手环上时,机械时钟发出叮的声响。同时,大厅的门被打开,魔导师们齐声大喊:
「安静!凯基利亚大人驾到!」
数十名魔导师一齐发出声音,宛如浪潮般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当周围只剩下火焰燃烧和衣物摩擦的声音时,门后一座轿子被抬了进来。
八名魔导师合力抬起设有屋顶的轿子,绘着刺绣的帘幕内,隐约能看到坐着的人影。坐在雕刻精细王座上的瘦弱人影,应该就是不死的魔导师——凯基利亚。
人们张大了眼想要见证传说中的人物,轿子从居民间缓缓向前进。
米莉安也将视线从诗人身上移开,垫着脚看向轿子。米莉安从居民们的头脸之间,看到轿子一眼。突然,她吓了一跳。
她的心脏猛烈加速,高速的跳动。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汗水,伸手一擦满是冷汗。
(我,在害怕。)
少女调整呼吸,紧握住拳头,再次看向凯基利亚的轿子。
光是从帘幕外面看,就让她的背脊窜起一股凉意。莫名恐惧的原因,肯定在那轿子上。不,应该说是坐在里面的凯基利亚本人。
(什么——到底带了什么东西进来?)
米莉安抱着自己的身体不断发抖,轿子仍旧慢慢走进大厅的底端。穿着正式服装的榭洛弗走在凯基利亚轿子的后方,环顾石砌大厅后开口:
「那么,现在就开始祈晴之法。」
◆
「唷,虽然我很想早点过来,不过这里的警备实在太严密了。直到今天为了魔法竞赛而打开大门之前,不管怎样都进不来。抱歉啦!」
看起来有如少年的容貌上出现笑容,乌齐列特笑着如此表示。
卡那齐的背缓缓离开石壁,同样笑着回应乌齐列特。他的笑容带着强烈的敌意。
「就算大门开了,也没人说可以带剑进来吧?」
听到卡那齐的回答,乌齐列特十分高兴似的笑出声。
「我和你不一样,不会等到其他人说好才行动。不过话说回来,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谢谢!因为我决定要亲手杀了你,如果你随随便便就死了,我会很困扰。」
卡那齐露出轻佻的笑容耸耸肩,站在回廊上。四周的光亮为他照出浓深的阴影。
「我也要向你道声谢。你能够来这里真是太好了,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咦?什么?难不成你因为罪恶感而觉悟了吗?你该不会想要藉我的手而死吧?」
看着乌齐列特兴奋的这么说,卡那齐伸出右手,轻轻握住拳。
卡那齐将包裹在皮革手套内的拳头伸向对手,单脚向后退半步。挤出低沉的声音回答:
「正好相反,是我会杀了你。」
「喔!空手吗?哈哈哈哈!你是认真的吗,卡那齐?不,你一直都很认真吧?既认真又直率,怎么想都不正常……你根本就疯了。」
乌齐列特似乎有点不悦的笑着,卡那齐抹去一切情感说道:
「我有事想问你,你和你妹妹的本名是什么?」
听到卡那齐的问题,乌齐列特脸色大变。
红发男子脸色铁青的挤出笑容,抓着自己的衣服。
「不要这样嘛。拜托,你知道又能怎样,难不成要记在脑海里吗?在你踏进坟墓前都要带着我的名字吗?啊啊,我最讨厌你这种个性了。恨死了,你懂不懂啊?」
说着说着,乌齐列特的笑容越来越病态。
卡那齐莫名冷静的看着他。
不能不杀他,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这次一定要杀了他。
「嗯。」
听到卡那齐直接肯定,乌齐列特反应激烈的摇晃着柔顺的头发,然后抬起头,凶狠的说:
「你骗人!你根本就不懂,我在东方的时候一点美好的回忆都没有。就算妹妹死了、双亲死了也无所谓。我甚至还想要道谢。可是你又怎样?毁灭一座城镇的你,现在哪有这个因为其他人的妹妹死了就露出一副受伤表情的权利。拜托不要再勉强自己,假装自己很正常了,你也装够了吧?说实话,杀人很高兴吧?看着人死去有很有趣吧?」
乌齐列特拚命说着,他漆黑的瞳孔诉说着希望卡那齐能点头。
不过,卡那齐没有丝毫赞同乌齐列特想法的意思。
卡那齐默默的走向前。他的动作非常自然,身上一点杀气都没有。
(——糟糕,慢了一步!)
乌齐列特张大双眼,将手伸向剑柄。
他太过兴奋而错过了应该拔剑的时机。但乌齐列特仍尽全力迅速拔出剑,顺势横向斩去,不过他的剑却落空了。
察觉卡那齐的影子完全进入自己的死角,乌齐列特拼命改变站立的位置。
岔开了,呼吸完全被岔开了。
乌齐列特完全无法掌握卡那齐的呼吸、动作。
背部因为焦虑而冰冷,自己的呼吸声莫名响亮。
(笨蛋!我在怕什么,对方可是赤手空拳啊!?)
他咬紧牙关,从下方向上挑。卡那齐流畅的闪过剑刃,深红色的袖子从乌齐列特的视角闪过。乌齐列特本能的缩起身子,肩膀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咦,什么?)
乌齐列特退了几步后稳住脚步,心中感到很讶异。攻击肩膀的是卡那齐的拳头。
力道比想像中轻很多。
(什么啊,果然还是快死了嘛!)
这么一想,心情突然轻松许多。乌齐列特的恐惧霎时烟消云散,又再次掌握起对方的动向。乌齐列特挥剑斩向卡那齐。
卡那齐滚地闪过,用手掌拍向石砌回廊,转身在中庭的阴影下站起身。乌齐列特紧追在卡那齐后面,他的呼吸十分紊乱。因为诅咒的关系,卡那齐现在一定非常痛苦。
乌齐列特几乎完全沉浸在兴奋中挥出手中的剑。
他真心的想要杀掉卡那齐。他很害怕明明遭遇了堆积如山的死亡,却仍然这么率直的卡那齐。
害怕的东西只要除掉就好了——马上就可以消除了。
当乌齐列特向前踏出步伐时,一道银色的光芒从他眼前闪过。
噗滋,传来什么被切断的声音。
乌齐列特毫不在意的持续挥剑,却察觉手指无法动弹。
「……咦?」
乌齐列特愣愣的发出疑惑声,剑从他的手中掉落。同时,他的手腕喷出大量鲜血。
他的手腕被深深切开,连肌腱都被切断。
乌齐列特动着苍白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不过,卡那齐极近距离之下的灰色瞳孔阻止了他。卡那齐手中的短剑抵着乌齐列特的喉咙,是那把米莉安给他的短剑。
卡邪齐就是用这把短剑切断了乌齐列特的手腕。
「……你不是空手吗……原来,你还会用卑鄙的技俩啊。」
乌齐列特颤抖着说话,站不稳的身子略微蹲了下去。
卡那齐用剑抵着乌齐列特,打算说些什么。
不过在他说出来之前,乌齐列特用左手拔出固定在脚踝边的短剑,刺向卡那齐。
「唔……!」
毕竟是在极近距离之下,卡那齐虽急忙避开,但乌齐列特的短剑还是刺进卡那齐的侧腰。
因为疼痛而扭曲着脸孔的卡那齐立刻压住伤口。当卡那齐的手放开乌齐列特时,他拼命压住仍在流血的手腕。乌齐列特稍微思索了一下,因为贫血而感到有点头晕,他放弃继续战斗下去。
卡那齐看起来还能动,但自己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失血而亡。
下次再找确实杀害他的机会才是上策。乌齐列特小声的说:
「——下次见。」
听到乌齐列特逃走的脚步声,卡那齐才跪了下去。
他用颤抖的手指握住小刀,使力拔了出来。卡那齐顺势倒在潮湿的石地上,头脑像是发着高烧一样,一片混乱,身体感到很寒冷。雨声听起来格外的响亮,说不定这是流血的声音。
「可恶……」
紧咬着牙,他不知道自己咒骂的对象是自己还是乌齐列特。
应该两边都有吧?
为什么不就那样刺向他的喉咙——理由已经再也隐藏不住。
因为讨厌继续杀人。现在的自己,讨厌杀害任何人。
独行时很好,痛苦的时光很好,自己沉醉在悲伤中的时光很好,可是,不断沉醉下去总有一天会腻。厌倦固执的独自一人,虽然只是顺势,不过一但有了同行的人,就再也无法出手杀人。
「我是白痴吗……」
卡那齐压着伤口出声咒骂着自己,勉强回到回廊里。
真是太难看了。想笑就笑吧?他对这世界抱怨。要笑就笑吧?再怎么被人耻笑,杀人也不快乐。从一开始就是,一直都毫不快乐。
战斗有时很愉快,决胜负时会很兴奋。不过,卡那齐再也受不了那些结果所造成的死亡。
每杀一个人,自己心中不知是心还是魂什么的,就好像被削去一块。
失去的东西找回来就好了——卡那齐绝不相信这种话。
因为,没有东西能够挽回。
什么都没有。
就算奇迹发生,被他杀害的人活过来,卡那齐杀害这人的事实也不会改变。因为杀人而失落的部分,无论用什么都填不回来。
没有任何方法能够回到过去,回到自己学习能够杀害生命的力量之前。
只要活着,卡那齐还是会杀人吧?每杀一人,都会持续削除一部分吧?不断的削、削、削,等到什么都不剩的时候就会死去了吧?就算身体还活着,心也死了。没有心的身体一定也活不久。
延长心的寿命方法一向都很陈腐,例如:就算知道没用也伸手救助他人的时间。
真是笨!无聊!不过,不这样做就活不下去。
所以卡那齐成了药师。就算身为罪人,就算是杀人犯,就算没人期待。
——能够不用放弃应该比较好吧?
突然想起诗人的话,卡那齐皱起眉头。
糟了!卡那齐突然想起来,那时候应该向他道谢才对。
就算诗人再怎么令人生气,无论什么事都说得和自己无关一样,脸上老是挂着无意义的笑容,没有任何用处,可是,那时候还是应该向他道谢。如果那时候被赶走,卡那齐的心一定还会继续削弱下去。那的确是不应该放弃的时候。
(那家伙还活着吗?)
他朦胧的这么想着,外头似乎还在下雨,感觉好像是这样。
不,不能只是感觉。有下还是没下?头像要裂开似的疼痛,无法正常的思考。回廊好像非常遥远,自己现在似乎睡着了。
因为正在作梦。
梦到小时候游玩的山中、友人的脸、纤弱的恋人,还有拼命念书的留学时代。
脑中的光景不断转换,没多久,浮现研究不死药时的场景。当时写下的笔记展现在眼前。
为什么会想起这样的事呢?卡那齐讶异的想着,从头看起熟悉的笔记,然后猛然睁开双眼。
不知何时,他已经在回廊里靠着石柱反复着轻浅的呼吸,卡那齐确认着脑内的印象。
想起来了,不会错。
虽然写的文字完全不同,不过书写的法则和这城内图书馆看到的资料一模一样。
◆
「首先,请提出竞赛的魔导师,威尔巴师先执行祈晴之法。决胜负的时刻是黎明,当黎明的阳光从那扇窗射进来之时,就是他获胜。不过,如果超过时刻一分半秒还再降雨,威尔巴师将献上自己的生命来赔罪。」
榭洛弗压抑着声音宣告,指向大厅的窗户。
长方形的窗户正对凯基利亚,木框已被拆下。
「有没有问题?不需要任何施法用的道具吧?」
诗人将手放到眼罩上,用柔和的声调回答榭洛弗的问题。
「没问题。不过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希望能拿下这个眼罩。我也想亲眼目睹传说中的魔导师,凯基利亚师的面貌。」
听了他的要求,榭洛弗有些犹豫。修娜尔悄声对班修拉尔说:
「要阻止吗?」
「不了,我们没有义务要帮这么多。」
班修拉尔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榭洛弗轻咬嘴唇、点了点头。得到她的许可之后,其中一名魔导师恭敬的拿下诗人的眼罩。
诗人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四周。
他的视线滑过居民们,越过细长的窗户,最后到达大厅的底端。
榭洛弗步向安置在大厅深处的轿子和凯基利亚。她拉开轿子的帘幕,露出凯基利亚的模样。
人们一齐发出感叹,但实际上,凯基利亚的脸还是隐藏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他身上豪华刺绣的衣物,还有扶在椅子上的手指。
在纱廉掀开时,他骨瘦如柴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活着——虽然活着,但这是什么……好讨厌、好奇怪的感觉。)
米莉安捂住嘴,忍耐着寒意和呕吐感凝视凯基利亚。
诗人看向凯基利亚,脸上露出笑容。宛如抓到小孩子恶作剧的笑容。
「唉呀……真像是两匹兽在互相吞食。只是,其中一方好像已经油尽灯枯了。」
诗人的声音莫名清晰。榭洛弗张大了双眼,握住帘幕的手颤抖着。她带点嘶哑的说:
「……您在说什么啊,威尔巴师。」
诗人温柔的对她露出微笑。
「我只是说出眼前所见而已,榭洛弗师。那么,到黎明为止似乎还有一小段时间,而我的魔法已经完成了。趁着这个空档,我有些问题想请教凯基利亚师……可以吗?」
这也是另一场竞赛。榭洛弗直觉了解到,这是诗人对凯基利亚——不,是针对她,针对这整座城所下的挑战。她感觉到居民的视线全都刺在自己身上。
都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回头了。榭洛弗腹部使力,朗声说道:
「……可以。只是,凯基利亚大人年纪老迈,无法发出太大的声音。凯基利亚大人的话必需由我来转达。」
「嗯,没关系。那么我就问了。凯基利亚师,何谓『死』?」
当「死」这句话从诗人口中说出时,城内的魔导师一齐颤抖。
榭洛弗感到略微头痛似的皱起眉头,但立刻振作起来。
问题本身很简单。她将脸靠向凯基利亚,尽力保持平静回答:
「所谓的死亡——是一扇门,谁都得通过的审判之门。善良的灵魂升华到天边成为星星,邪恶的灵魂堕落到世界的尽头成为魔物。」
标准的模范回答。诗人看着榭洛弗,他非常透明的瞳孔让榭洛弗有些动摇。诗人摇了摇头。
「你错了……凯基利亚大人是不死的吧?那么应该这么说才对:『死?老夫才不知道这种事,也不可能知道。』……你觉得呢?」
榭洛弗被问倒,愣在原地。班修拉尔看着她的模样轻佻的笑着说:
「……小榭洛弗和他的等级实在差太多了。」
榭洛弗带点畏惧的愤怒,颤抖着身子瞪向诗人。
「你……你这是在侮辱凯基利亚大人吗?」
诗人忧心似的垂下视线继续说:
「不是。只是想知道真正的答案。不需要千人、万人都能接受的模范解答。我希望知道期望着不死,而且真正得到不死的凯基利亚师本人的回答。凯基利亚师为什么会追求不死?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吗?」
「不对!凯基利亚大人是为了封印遗迹的魔物,为了替这片土地带来幸福而追求不死!」
诗人的态度实在太过冷静,让榭洛弗忍不住激动起来。
这里是魔导师的城,榭洛弗也拥有魔法力。眼前的诗人不要说魔法力,看起来连挥拳杀人的腕力都没有。
可是,这位白衣男子为什么还能够这么冷静。诗人继续说:
「那么,师尊就更应该为了居民运用他的力量,不是吗?失去力量的不死者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的话实在太过平和,几乎可以说是傲慢。
(明明只是突然出现在这里,明明什么都不懂!)
榭洛弗在心中咬压切齿,忘了要传达凯基利亚所言的前提。
「难道没有力量就该死吗!?这只是拥有力量之人的道理,是最初就拥有力量的人才能说出口的道理!凯基利亚大人不单单是拥有力量的人,大人他……大人努力要了解不死者!」
「理解不死者?」
似乎听到很意外的话,诗人不禁眨了眨眼。他孩子似的举动让榭洛弗稍微恢复平静。调整呼吸后,榭洛弗说道:
「大人是不死者的朋友……传言中是这样,而我也相信这件事。得到不死之法的凯基利亚大人获得不死者承认。凯基利亚大人藉着获得不死而理解不死者。我相信两人之间有着本来不可能产生的友谊。」
诗人像是听到极为陌生的语言一样,歪着头,用纤细的手指摸着下巴。
「……真美的传说。不过令人困扰的是,太过美丽的传说通常都只是梦。」
诗人小声的说着。
榭洛弗一脸痛苦的想要回话,这时,大厅内的时钟又咚的发出声响。
「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魔导师艾霖看着时针低语。
米莉安回过神看向时钟的钟面,然后再看向细长的窗户。
雨还在下。所有人屏息以待。
(骗人,不太对劲……太快了。)
感到不对劲的米莉安拼命看着大厅四周。距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还有一小段时间——她的本能告诉她,太阳还没有出来。
但是,大厅中央的时钟据说绝对不会有误失。
居民们满脸期待的张大双眼;魔导师们紧张的绷紧身子;榭洛弗痛苦的看着诗人;诗人带着一贯的微笑端坐着。
班修拉尔和艾霖悄悄的交换了视线。
(一定是那些人——!)
米莉安直觉到事实真相,于是向前踏出一步。要是不快点阻止就糟了。虽然不可能会有人相信,不过他们作弊。一定调过时钟的时间了,根本还不到黎明时刻。
看到少女的动作,混在居民之间的魔导师靠了过来。
「让开……!?」
少女紫红色的瞳孔中充满怒意,呼唤出使用魔法时的视野。魔导师似乎察觉这件事,从怀中拿出镶有黑色石头的金属制护符。
牵着锁链的护符被举到眼前,米莉安深吸一口气,感觉像遭到重击。
没办法顺利呼吸,耳边回响着悲鸣似的噪音。和打算探测人体时一样的感受,眼前的护符里不断发出强烈的否定。
米莉安僵着身体,口中发出呻吟,两名魔导师像要将她藏在长袍下似的制住她。
榭洛弗用眼角看着这小小的骚动过去,看向机械大钟。
由好几个圆盘重叠象征的太阳,刚好转到了正面。同时,时针内部连续传来机关运作的声响,澄澈的钟声传遍大厅。
「时间到了,威尔巴师。你准备好了吗?」
榭洛弗问完,诗人也不站起来就安稳的回答:
「嗯,是我输了——之后就交给凯基利亚师吧?」
输——这句话一传遍整个会场,人们的怒气瞬间爆发。
「杀了他!用他的死招来晴朗!」
沉默的居民间,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
叫喊的不知道是居民之一,还是魔导师。周围就这样陷入一片喧嚣。
人们的眼神产生变化,高举着拳头,空气因为兴奋而震荡。兴奋不断传染,所有人都无法继续保持沉默。瞬间,纯粹的恶意充满了整座大厅。
被抓住手的米莉安,几乎要被压制到地板上,她的心中也染上同样的色彩。人们高声喊杀,少女的眼神中则充满了火焰。
——要死的是你们!
米莉安在心中低语着。身体很热,像火在燃烧,就像是全身都变成火焰一样。心中的低语成了怒吼,少女无声的叫喊着。
去死,你们都去死!
只能祈求着什么,祈求着谁来帮助的人们,主张着自己无力的人们,只对亲人的死感到悲伤,对他人的死亡却感到兴奋的人们——全都去死!
「什么……」
压制着米莉安的魔导师因为手腕的麻痹而瞠大眼。
米莉安拥有力量,拥有杀光会场所有人的力量。
少女在熊熊燃烧的内心角落呆愣的想着。
(原来是这样。原来我很害怕这件事。想杀的人全都能杀害,害怕自己得到这样的力量。然后选择杀害所有人的现在——也很可怕。)
少女的脸上浮现悲伤的色彩。米莉安浑身发抖,可是,压制她的魔导师却感觉手中传来无法忍耐的热量,惨叫着放开手。
米莉安从小开始就只学着如何杀人。从小就学着杀掉应该同情的事物。要杀什么,要放过什么,这样的选择她一直都没有想过。
(该怎么做才好,告诉我要怎么选择才行,我想要听到你的声音。)
米莉安感到很寂寞。她寂寞的站起身,双眸满是渴求的看向诗人。他撑着椅子的扶手,好像在思索些什么。
然后,几把剑指向诗人。
好寂寞。
脑中充斥着悲伤,少女的瞳孔颤抖着,转换成另一种视野。
空气一阵震荡,几个照明突然熄灭,传出火焰的味道。
「怎……怎么了!?喂,拿照明过来!」
班修拉尔起身大叫,一旁传来修娜尔尖锐的声音。
「……应该是魔法。」
「当然是魔法,是『威尔巴师』的手段。他想要逃跑!」
「喂,班修拉尔。拿好。」
当班修拉尔几乎陷入混乱之时,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回过头,抢过部下拿来的照明,看到卡那齐站在身后。
黑发青年将手中的羊皮纸塞给班修拉尔。
「你又在忙死人的时候出现!这什么东西啊!」
「你们在找的证据——这场竞赛无效!凯基利亚已经死了!」
卡那齐尽全力大叫,魔导师们倒抽一口气。米莉安回过神来看向他。
少女慌忙握住手环的石头,但石头非常灼热。
米莉安因为手被烫伤而皱起眉头,但还是拼命压抑住石头。
可以不用杀害全部的人,卡那齐一定有别的方法。
在少女的注视下,卡那齐走到机械大钟前。艾霖阴沉的瞪着他。
「你这家伙,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凯基利亚已经死了。听好!暗魔导师凯基利亚的『不死之法』,就是从魔物中萃取生命力的方法!证据就在图书馆里,包括魔物的组成式——刚才都已经交给了光魔法教会的检查官。」
群众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他话中的意思而骚动起来,还有人要求继续执行处刑。
不过魔导师们全都脸色铁青,卡那齐用着不比他们好的惨白脸孔继续说:
「凯基利亚应该是将魔物移到了自己体内。这种事不可能延长寿命!」
「不可能,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艾霖打算抓住卡那齐,结果被卡那齐用剑抵着鼻尖而罢手。
卡那齐拿着乌齐列特的剑,露出冰冷的笑容。他的额头上冒出汗水。
「因为我也做了同样的事——班修拉尔,那些资料你拼了命也要带回去。图版上魔物的组成式,前半段和我过去研究的式子一模一样。要是回到本部,那边应该还留有我过去被抓时交出去的研究资料。对照一下就行了。」
「哇……你怎么挖出这麻烦得要死的东西。」
班修拉尔抱住头呻吟着,修娜尔立刻对士兵做出指示,自己也将手搭上剑保护班修拉尔。榭洛弗哑口无言,盯着卡那齐。
「卡那齐,你……」
「只是研究现在好像没有继续下去。图书馆里几乎留有全部的资料,试着将资料拿给魔导师看也没有任何反应,不过不会错的,凯基利亚在研究关于魔物的生命力。还有,被视为魔导师禁忌的人体研究——我的身体里养着魔物,这是研究不死药的结果,也因此差点死亡……凯基利亚也是同类。在这里的,不过是具尸体!」
全都是推测,有一半是在唬人。可是,卡那齐说完后的一片沉默,证明了他说的话是事实。
班修拉尔似乎做好觉悟,将卡那齐交给他的图版收到怀中。
「真是的……搞得这么夸张……你这不是让我没办法保持沉默吗?真受不了!喂,榭洛弗师,请让我看一下凯基利亚师的脸。」
班修拉尔拿着照明走向凯基利亚的轿子,榭洛弗和魔导师们脸上失去血色拚命阻止。
「万万不可!凯基利亚大人非常怕光!」
「什么东西……他还活着吗?死了吗?……还是人吗?」
班修拉尔皱起眉头不满的说着,艾霖生气的颤抖着,突然怒吼:
「……这是侮辱。他们打算陷凯基利亚大人于不义!拿剑来!」
「艾霖!?你要做什么!」
榭洛弗惊讶的大叫,艾霖充满怒气的脸靠向她。
「只能这么做了!凯基利亚大人,这都是为了守护您,为了守护这座城。来吧——杀了那监察官和东方男子!把资料抢回来!」
魔导师们随着他一声令下举起剑,有些人将镶有宝石的护符卷在手上。
「守护班修拉尔大人!」
修娜尔拔出剑下令,班修拉尔的士兵们也都拔出剑来。
卡那齐将收在剑鞘内的剑当做拐杖支撑住身体,勉强站在原地。
手持大剑的男子猛力挥舞,卡那齐稍微压低身子,甩开乌齐列特的剑鞘。他一口气向上斩去,持大剑的男子发出低鸣,转了半圈后倒地不起。
卡那齐也同时跪倒在地,猛烈的咳了起来。
喉咙发出令人厌恶的声音,咳出的鲜血滴在地上。卡那齐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的意识被卷到黑暗处。他眼前突然变暗。
新敌人吗?卡那齐抬起头,米莉安就站在他眼前。
「你赶来了。」
「……很笨吧?」
卡那齐很不好意思的笑着,米莉安摇了摇头回答:
「好高兴。」
她的话让卡那齐无话可说。少女靠向卡那齐,伸手拉起他。
卡那齐勉强站起身,两人没有特别交谈,只是背贴背站着。对包围他们四周的魔导师瞪了一眼后,卡那齐看向诗人。
他似乎没事。诗人还是老样子,安然无恙的坐在椅子上,他的身影有些模糊。卡那齐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不过好像错了。
一道淡淡的光芒照在诗人身上。不是灯光,是更为稳定的光芒。
其中一位居民察觉到,指着窗户大喊:
「喂,放睛了……雨停了!」
这低语瞬间传遍整座大厅,一人又一人抬头看向窗口。
窗边还滴着雨水,不过天上已经没有厚重的云层,天空染着一片淡淡的紫色。早上了!察觉这件事的魔导师们忘了正在和班修拉尔他们对战,全部惊慌的看向凯基利亚。
阳光从细长的窗户照耀诗人,然后在室内延伸,凯基利亚师的真面目即将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行,要被发现了!)
榭洛弗紧闭着双眼,屏住呼吸。她知道凯基利亚现在的模样,已经干枯的不能称之为活人了。
还活着,虽然希望他还活着,可是看不出来还有意识。每天食用的,也只有流传下来的奇怪汤药。要是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居民面前,一切都完了。
居民们本来就已经对凯基利亚的不死感到疑惑,开始在怀疑他的力量了。
(至少——至少现在保持着威严的形象。求求你,至少要有活着的模样。)
怎么想都是无礼的要求,榭洛弗只能紧闭着眼祈祷。
不可能有这种事的。居民们一定会马上发出失望的声音吧?
全都完了,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完了!
不过,和榭洛弗的预想相反,周围一片寂静无声。她战战兢兢的睁开双眼,看向凯基利亚。
在淡淡的阳光照射下,老人微笑着。
榭洛弗睁大了双眼。
虽然皱纹多到几乎不像是人。不过还是看得出老人脸上露出的温暖笑容。
长时间和他无缘的阳光,为盲目的老人身上盖上温柔的阴影。
——好好活下去。
榭洛弗好像听到温和的低语。这是凯基利亚的声音吗?长年以来一直想听见的声音吗?
「刚才……好像有听到什么。」
「听到了……难不成,是凯基利亚大人的……?」
「难不成……停止这场雨的是……」
居民们交头接耳的谈论起来。榭洛弗颤抖着嘴唇,打算开口对凯基利亚说话时,老人的轮廓一阵扭曲。
从脸部的角落开始,凯基利亚慢慢化为砂尘。居民和魔导师们发出悲痛的哀鸣。
身体机能大半都和魔物相同的凯基利亚,因为阳光而崩解了。
砂尘盖过他的容貌,堆积在椅子上,滑落至地面。
榭洛弗颤抖着,她感受到一股预感而看向居民。
人们全都看着她。居民们也很拚命,期望着她的话语而拚命和不安对抗。他们想要相信,想要相信确实的事物。
——你正被期望着,我的孩子。
耳边还回响着那像是凯基利亚的声音,榭洛弗张开眼。
没错,他们期望着我。有些事,她现在一定得做。
不能明说的事情,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
居民们想要相信的不是奇怪的流浪魔导师。
不是连死活都很暧昧,传说中的凯基利亚。
而是就算很平凡,但仍活着保护他们,既是魔导师也是城主的人——也就是榭洛弗。
她终于领悟到这件事。
榭洛弗指向空荡的御座,忘我的大声宣告:
「——祈晴成功的是凯基利亚大人。凯基利亚大人舍弃不死的生命唤来了晴空,赞美他!」
高声响起的话语,正是居民们所期望的。
哇!四周涌起欢喜的声音。魔导师们丢弃手中的剑,居民们互相抱着旁边的人。所有人都带着感激的表情。有许多人甚至感动得流出泪水,班修拉尔一行人无法顺应这股感动的浪潮,只能困惑的放下剑。
人群中传出了颂赞凯基利亚和榭洛弗的声音,也有人跪下,甚至还有人亲吻凯基利亚的灰烬。他们的眼中早巳没有诗人和班修拉尔。
像影子般被居民无视的卡那齐,拖着身子靠向诗人。米莉安则像是保护他们一般,静静站着观察魔导师们。
她的手掌严重烫伤,不过眼神中却充满安定的力量。
卡那齐走到面前,手肘靠在椅子扶手上托着颊的诗人抬起头。
「放晴了呢!现在才是真正的黎明时刻。」
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白衣男子稍微笑出声来。
「我是怪物吗?」
卡那齐没有回答他那像是自言自语的问话。他看着毫无表情的诗人,紧握住拳头。
突然,卡那齐对诗人挥了一拳。
「……!?等……卡那齐,你做什么……」
慌忙闪过卡那齐的拳头,摔到地板上的诗人惊讶的张大眼睛。卡那齐很不高兴的咂舌,因为打乱呼吸而猛烈咳了几声。
「你这混蛋……为什么要躲开……!」
「当然要躲开!你刚才是用拳头吧?你用拳头挥向我的脸吧!」
看着诗人难得失去笑容大声呼喊,卡那齐继续怒骂他:
「不可以吗!为什么你就只会说些惹人生气的话!」
「会生气是你的问题吧!」
「没错,是这样没错!想找死也是你自己的问题,就算是你这样的家伙也想要救是我自己的事情!站起来,给我站起来走下这里!你老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这里可不是你的舞台!」
卡那齐生气的说着,挑衅似的对诗人伸出手。
看着他伸出的手,诗人缓缓露出微笑。
「……卡那齐,难得你说错了。这里是舞台喔!在这个世界,人生就是舞台。」
诗人看向卡那齐的视线中带着一贯的温和,他一点都没有变。
虽然这样也没关系。如果他要保持着他的样子,死人般活着就算了。
卡那齐疲惫的叹了口气。虽然很累,不过他仍朝诗人伸出手。
「那你就拚命跳啊!在舞台上还一副观众的模样,我看了就不舒服。」
听到卡那齐的批评,诗人顿时说不出话来。他琥珀色的瞳孔中闪耀着淡淡的阳光和惊讶。
「……原来,你知道吗?」
卡那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看着卡那齐耐着性子伸手等待,诗人困惑的伸手拉住他、站起身。
看着这样的诗人,卡那齐露出苦笑,一脸疲惫似的闭上双眼。
下一瞬间,砰的一声,传来沉重的声响,卡那齐倒在地板上。诗人讶异的歪着头,看向握住卡那齐的手掌——白皙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是卡那齐的血。
诗人不可思议的看着血,询问脚边的卡那齐。
「……你死了吗?」
当然没有任何回应。石地板反射着清晨的阳光,照亮了卡那齐的脸。大厅中仍然回荡着人们的欢呼声。
回荡在四周的欢呼声已经听不出是在说些什么,诗人一个人呆站在原地。
「空!」
从群众中传来清澈的声音,呼唤着诗人的名字。诗人露出淡淡的笑容抬起头。
「啊啊,米莉……安……?」
米莉安跑过来,推开诗人蹲在卡那齐身旁。她一脸认真打开卡那齐的上衣,确认伤口的位置。
卡那齐的伤已经自行处理,止过血并绑好绷带。米莉安确认他呼吸正常后,终于放松表情。
「没问题,还活着。」
米莉安抬头看向呆站着的诗人,握住他的手。少女握住那染有卡那齐鲜血的手,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笑着。
「太好了。」
脸上失去笑容的诗人看向少女,然后,回握住她的手。
和之前都不同,他僵硬的、慎重的回握。
「对、啊。嗯……太好了。」
[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8-6-16 00:10 编辑 ]
终章 空荡荡的鸟笼
「对不起!真抱歉,总之一切都是我不好,可是……」
「驳回!道歉的时候禁止说『可是』。」
卡那齐躺在床上出声反对,诗人疑惑的说:
「嗯……有这样的规定吗?」
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诗人看向桌子对面的米莉安。她紧绷着毫无表情的脸孔,全心全意整理着手中的短剑。
那场骚动之后,卡那齐他们三人接受了简单的调查,结果又回到原本的房间里。班修拉尔他们忙着和帝都的本部取得连系,而榭洛弗她们也为了处理凯基利亚的后事而忙得不可开交。
立场上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卡那齐三人,现在的处境暂时悬在半空中。
「那个,总之,米莉安……我并不是不需要你,也不是讨厌你之类的……只是因为,那是能最快引出凯基利亚的方法。在那个时候,我认为那么做是我该尽的『义务』,所以……那个,没有考虑会伤害到你……对不起。」
「没关系,我相信你。」
米莉安打断诗人的话如此说着,将短剑收回上衣内侧。诗人眯起双眼。
「相信……吗?本过,无论任何人,总是会背叛他人的信赖。」
「被背叛的话,只是再度受伤。」
米莉安马上就回答了。她并没有特别因为诗人的行为而感到生气,只是对于自己这时该摆出怎样的态度,感到有些迷惘罢了。
她下定决心,总之就是相信诗人。虽然他满身是谜,行为很令人困扰,不过总之还是相信他,试着在他身旁努力。被背叛的话就受伤吧!无论被背叛多少次。
米莉安的眼神中充满了决心看着诗人,他十分困扰的眨了眨眼,看向卡那齐。
「卡那齐,难不成,我现在是被威胁了吗?」
「哦,居然能够理解现在的情况,你进步很多了嘛……痛痛痛!」
窃笑的卡那齐牵动了伤口,不禁发出呻吟。交互看着这样的卡那齐和米莉安,诗人也露出了笑容。那是仿佛不习惯笑容般,像是人类的笑容。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随即被人打开。
「榭洛弗……」
卡那齐躺在枕头上叫着来人的姓名。榭洛弗现在已经是这里名副其实的城主,她静静的走进间里,缓缓看了看周围。
「午安,各位的处置已经做出决定了,所以我前来转告……在这之前,这个。」
榭洛弗走到卡那齐床边,将一小包东西递给他。卡那齐有点犹豫的收下,确认里面的东西后突然脸色大变。他慌忙坐起身问榭洛弗:
「这……是我说过需要的药草吧?这么短的期间之内,究竟是从哪调来的!?」
「你认为我们为什么会和札渥兹有所往来?就是为了遵照凯基利亚大人留下的手记,调度这些药草来准备他所需要的汤药……就连我们自己在城里也有使用药草。虽然过去因为魔导师们使用药草这件事传出去不好听,所以是秘密。不过,现在也随我使用了,毕竟我成了这里的主人。」
榭洛弗微笑说着,虽然她的表情带着一丝疲劳,看起来依然很成熟。
「甩开身上的枷锁了啊。」
听到诗人柔和的话语,榭洛弗点头回应:
「多亏你的帮助。这座城太过老旧了,有许多事情,包括凯基利亚大人的部分都沉积在暗处。不过,一切都随着凯基利亚大人名誉的逝去而消失,但我们还活在当下。虽然是很粗暴的治疗,可是从结果来看,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剩下的问题就只有该如何处置你们。」
谈到重点,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榭洛弗身上。卡那齐代表所有的人开口:
「我们会怎样?」
卡那齐他们所做的事,结果的确是帮助了榭洛弗。不过如果单纯以行为来看,就算全员都被处刑也不奇怪。
榭洛弗犹豫了一下,露出柔和的微笑。
「我会保护你们……我希望能够这么做。首先,米莉安·卡列思蒂亚,你和我一起到暗魔法教会本部一趟。你想知道那块石头的详情吧?而且也可以在那里学习。卡那齐·山水,你也和我一起到暗魔法教会本部。关于凯基利亚大人的不死之法,不和本部报告不行——你能够详细说明关于不死之法的内容吧?」
榭洛弗认真的看向卡那齐。
据她所说,凯基利亚师的不死之法,就算在这城内似乎也一直都是谜。凯基利亚只对自己的身体做实验,没有将方法告诉过任何人。
而榭洛弗她们也不可能杀害没有任何自我意识,几乎成了魔物的凯基利亚,所以一直将他保护在城堡深处。
卡那齐本人也想知道,暗魔法教会本部和魔物的研究到底有没有关系。
再怎么说,和魔物共生的凯基利亚也活了五百年之久,那自己又会如何呢?关于这项研究,卡那齐想要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慎重的点头回应:
「啊啊,没问题!大部分的式子都还记得。」
「很好!其他事情就先别说,不管怎样,我们也不可能对光魔法教会的监察官动手。虽然艾霖说会负起全部的责任,不过实际上也不能这么做。毕竟,他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保护这座城。我会去拜访暗魔法教会本部,免去他的罪行……问题是诗人先生的处置。」
她这么一说,卡那齐和米莉安一起看向诗人。诗人似乎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好,稍微歪着头看向榭洛弗。
虽然当时在混乱中免除了他的处刑,不过他的立场仍然很微妙。榭洛弗继续说:
「班修拉尔大人满心想要将诈欺和煽动的罪名加在你头上,而居民之中也有人主张要重新行刑。不过,我有一件事想要先确认清楚……你能够跟我来一趟吗?」
◆
榭洛弗带着诗人,走到了安置不死者头颅的房间。
她站在诗人面前边开门边说:
「虽然到最后我都没从你身上感觉到魔法的力量,不过我仍然有预感,你一定有什么能力。」
「我只是个诗人罢了。你打算要我做什么?」
站在发光岩石的天花板下,诗人看向榭洛弗。她紧盯着诗人。
「并没有打算要让你做什么。只是,当那个女孩子看到这个的时候,这个有了反应。我在想,如果你也有隐藏的力量,这个说不定还会有反应。」
被她称为这个的,是放在房间中央的石棺。诗人垂下眼帘,拄着叮铃作响的木杖走到羽毛显露在外的石棺旁。他稍微弯下腰,看向石棺中的头颅。
然后,露出些许受伤的表情。
诗人闭上双眼,过了一阵子后又张开,他琥珀色的瞳孔变得极其透明。诗人带着失去人类感情的眼神低语:
「……我还以为,这一次难得没有……原来藏在这样的地方吗?」
诗人回过头面对榭洛弗。在她要开口说些什么之前看向她的瞳孔。
「咦……?」
榭洛弗的瞳孔中闪过诗人眼中的金色光芒,瞬间失去了意识。
诗人就这样放着睡倒的榭洛弗不管,将手伸到石棺里。
当他碰到不死者的脸颊时,只剩下头颅的不死者猛然张开双眼。
「……是……谁……」
「忘记了吗?我来让你回想起来。是制造出你的东西。」
听着不死者带有畏惧的声音,诗人淡淡的笑了起来。微笑的纯白诗人伸出手指,抵住不死者的额头。明明看起来没有用什么力气,他的手指却轻松陷入不死者的头颅中。
没有流血,不死者的肉和骨都避开诗人的手指似的分开。诗人的手指在头颅中探索了一阵子,将一样东西勾了出来。
诗人看着手掌中发光的「东西」,轻轻合上了眼皮。
在他的眼皮底下,闪过了一阵阵光芒。
好几层的光带慢慢扭曲,化成类似大门的形状。周围吹起了风。
一道道光之门从诗人身边通过。
穿过七道门之时,诗人感到吹拂着衣摆的风停了下来。
他缓缓的睁开双眼,头上是朗朗晴空。
诗人站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四周是绵延的灰色石造遗迹,一名男子坐在他面前。
在圆形广场正中央,身穿黑衣的男子坐在长满苔藓的长椅子上。似乎因为年老的关系而满头白发,长长的白发披散在长椅背后,垂到地面上。
诗人感到怀念。
真是令人怀念的情景,诗人从这里来,又回到了这里。更正确的说,无论他走了再远的路,他大概都没办法离开这里吧?
这里是非常开放却又封闭的的场所。这里正是神之都。
「世界之王啊,这是不死者的灵魂。」
诗人走到老人背后,将手中拇指大小的玻璃珠递给老人。老人带着朦胧的表情抬起头,从诗人手中接过玻璃珠。
「嗯嗯……喔~喔~……又送来了。最近,你比较认真送来了啊。」
半睡半醒的老人用温柔的声调对诗人微笑,诗人扶着长椅子的椅背,弯腰看向老人的脸。
「因为找到拥有相同目的,一起旅行的伙伴。他们的目的是要到您这里来。」
老人侧着头,将玻璃珠高举在柔和的午后太阳下。
无色透明的玻璃珠正中央,聚集着一团橘色的针状结晶,像花朵似的闪耀着光芒。
「到我这里来?来许愿吗?」
「嗯。」
「这真是令人困扰。你的目的是要来杀我,不会和他们吵起来吗?」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将玻璃珠收到怀中。诗人听了他的问题想了一下,点头回答:
「说不定会吵起来。」
老人充满皱纹的手抚着膝盖上的鸟笼,那是个黑色铁制的鸟笼。
「真令人担心!我很担心你啊!我觉得,你应该更爱这个世界和人们。嗯,对了!你干脆放弃狩猎不死者、放弃杀我,好好成为这世界的神不就好了。」
看着老人因为自己的提案而高兴的模样,诗人弯下腰告诫他:
「打算毁灭这个世界、决定寻死的,是您啊!世界之王。」
老人稍微带点悲伤的摇头,失望的抱着鸟笼。
「没错,是这样没错,我还记得。只是——我在想,你会不会改变心意。我的鸟儿啊!自从我将你放回天空,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啊。」
他的口气就像是无所依从的小孩子。诗人看着世界之王,笑了出来。
老人手中的鸟笼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诗人低声说:
「我应该不会离开您所定下的命运太远——因为,翅膀被您给剥夺了。」
后记
大家好,大家都过得很好吧?我是栗原ちひろ。
非常感谢您能买下本书《歌剧·歌手之章》。
为了替第一次拿起本书的读者解惑,本书是笔者出道作《歌剧·永恒之章》的续篇。虽然书名是歌剧,不过本书并不是歌剧的相关书籍,也不是登场人物唱歌跳舞(……)的故事,请注意!
不过,内文中有一位从早到晚都在吟风咏月的诗人,这一集主要目的就是描写关于他的故事。因此,书名中的「歌手」指的就是诗人。
你可以继续写前作的续篇喔~得到了这么光荣的指示,笔者带着紧张和开心想着:「那么续集应该就是关于诗人的故事了。」
毕竟在上一集,诗人明明就出现在封面上,可是自始至终都还是「身份不明」。这次得想办法解释清楚。很好,那这次就以诗人为主,描写他活跃的故事吧!只是,那个人的能力总体来说都是在幕后发挥,要出现在舞台前好像有点困难……?
笔者再三考虑之下,这次故事的主题就成了「嘴上互骗」的竞赛。
好、好老套……!面对这么老套的题材还能带着领悟似的表情放笔者通过的责任编辑,还有其他所有的编辑们,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实、实在很抱歉……
整本都是这么老套的话题也不行,所以笔者立下了让主角三人更和睦的计划,并发动了让病弱主角更加满身创伤的计划,结果成了这样的故事。如果能让您感到有趣,是我最大的荣幸。
多亏了各位读者的热情支持才能有这本书,笔者在二○○六年一月发售的杂志《The Beans VOL.6》上揭载了一篇短篇。是篇能够轻松阅读,关于雪山遇难(真的)的故事,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看看。(注:以上出版消息皆为日本当地情形)
在最后,笔者要感谢延续上一集,为本书画下纤细且华丽插画的THORES柴本老师(笔者每次收到新的画图都感动到举止异常。真抱歉,笔者的文字表达不够成熟),还要感谢责任编辑能够忍受笔者这么夸张的原稿,并且给予我指导,感谢读者们能够支持前回以及今回的故事。
笔者会更加磨练自己的文笔,希望下集还能再见面。方便的话还请各位给予意见和感想~
栗原ちひ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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