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GER×DRAGON 5 竹宫ゆゆこ [台版](完成)


TIGER×DRAGON 5 竹宫ゆゆ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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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结束,接著便是校庆的季节。

男生同盟、实乃梨以及单身班导为了校庆活动发生争执、选出校花比赛的代表等等,愈靠近校庆,气氛就愈是热闹。

可是大河的父亲就在这样的日子现身,为龙儿与大河的共谋关系掀起波澜。另一方面,实乃梨与亚美也在暑假的别墅旅行之後有了些微的变化……

校庆就在众人各有打算、一波三折的状况下揭幕,究竟结果又是如何呢?

百合老师终於三……!?走後门入学的春田这次也出乎意料地努力!满载精彩内容、令人期待的超重量级恋爱小说第五弹!

PS:又挖坑了。。。我还是会尽量以超越蜗牛,直逼乌龟的速度跑坑的。。大家期待吧。。。。


[ 本帖最后由 幽影暗流 于 2008-5-14 12:06 编辑 ]


ps:首先。。。我知道之前肥王转过翻译版。。不过这次台版的图是肥王给我的。。我个人不怎么挑活。。录呗~应该还是有些人期待台版的到来的。。以上。请各位欣赏。。





「……所以今年也是校方强制通过校庆活动只有一天的决议吗?就连会长也没办法……」

「其实并非学校单方面的强制决定。这是和教职员之间的正当交易,而且这么做最有利!既可以得到几乎比往年多出一倍的预算,又可以免去有的没的条件限制,如果计画顺利进行,一定有放弃两天校庆的价值。」

「可是现在还有哪个学校的校庆只办一天……这真是糟糕的传统耶。听说每一年的气氛都不是很热烈,一定是因为只办一天的关系。我们虽然是公立学校,但也未免太夸张了。」

「哪有什么办法,既然学校决议如此,我们也只有从中想办法了。即使校庆的时间只有一天,我们也要想尽办法炒热它、办得热热闹闹才行。毕竟对我来说,这是最後一个大型学校活动。」

「刚刚的演说真是精采。『年年都热闹不起来的校庆活动,等於是历届学生会继承的债务!我们当然可以选择放弃继承,但不如就由我来让它翻盘吧!』——连三年级的校庆执行主任委员也为之感动不已、起立鼓掌喝采呢!」

「现在感动还太早了,今年的校庆园游会可是要热热闹闹……不,我们要办得有声有色!既然我都已经说出口了,就让大家瞧瞧我的真本事!你们几个都要一起参与!」

「我们当然会参与……啊、赞助商是『狩野商店』吧?」

「只要可以派得上用场,就连父母亲也要毫不客气地加以利用。喂、你怎么可以一个人独占全部的薯条!?」

「会长还不是自己一个人就把炸鸡块全部吃掉了。都已经几岁了还在沾番茄酱,你是小朋友吗?」

「我才十八岁而已,当然是小朋友!拿来!叫你拿来!」

「哇啊、住手住手!不准打架!」

「不要,我才不给。拿薯条沾番茄酱这种吃法,对薯条来说实在太不幸了!学长接著!交给你了!」

「啊——!不要用油腻腻的手指摸我的眼镜——!」

现在是某个礼拜五的放学後,地点是某问速食店。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道,某问高中的学生会成员共计六人,正在周围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讨论某件例行活动的执行计画。

1

按照座号顺序五人一组,男生与女生轮流使用狭小体育馆的球场上篮球课。

体育课排在刚吃完午餐、肚子饱饱的午後,穿著体育服的高中生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而且动作也是慢条斯理。

「女生看起来超没力的。」

「我也很没力啊,虽然我是男生……啊、内裤的线条……」

「谁谁谁?在哪?」

篮球在地板上反弹的声音,还有鞋子滑动的声音回响,有股说不出的迟缓。

一群男生倒在角落看著女生懒洋洋打著篮球的模样,就好像是一群被豢养的乳牛。他们就像只求不挨骂的假日老爹,一个一个并排躺下,或随意倚著墙壁,或结伴一起幸福地半眯著眼,望向女同学隐藏在体育服底下的屁股。

在这群人当中,只有一对眼睛闪著异样的朦胧光芒。

「大河的体育服裤脚绽线了……」



他就是身上穿著牛纹紧身衣,隐身在牛群之中准备取下流氓性命的牧场杀手——才怪,他是和大家一样懒散的高须龙儿。

与本人意志相悖离的目光,在比赛开始之初就被其他猎物吸引。他望著球场上十个女孩子当中,最有精神的运动少女栉枝实乃梨来回跑动、舞动马尾追球的身影。至於要问是什么原因,就是因为他喜欢她。

龙儿的视线简直就像受到磁力吸引,蓦地朝向她的眩目笑容。可是瞬问转开视线之後,龙儿的目光就被裤脚的绽线攫住。他的眼睛现在完全盯著那里栘不开,至於要问是什么原因,就是因为他最在意「那种事」。

「喔、不愧是高须,看的地方就是与众不同。裤脚是吧?嗯嗯嗯。」

不晓得是谁在用手肘顶著龙儿背後。

「掌中老虎的脚踝……真是好东西,你的品味真不错。干得好啊,大变态。」

又有另一个人用指尖戳剌龙儿的侧腹。

「不,不是脚踝,是裤脚。喔,果然绽线了……」

危险而锐利的三角眼,受到某个女生的脚踝吸引,现正瞪视松开的裤脚折边,仿佛即将发射光束把它烧得清光……其实他的眼睛没有射出光束,只是在心里发誓要趁这个周末把裤子补好而已。

至於体育服的主人,「掌中老虎」逢坂大河根本没注意龙儿的视线,一点干劲也没有,只是随便跟著大家一起跑,来到篮框底下就举起双手摆出防守的样子,可是身高太矮根本无法构成威胁,只见球轻松越过她的头顶进篮。「太好了!」起手投篮的人是把栗色长发绑在侧边、露出纤细脖子的木原麻耶。拉高袜子的动作,让男生得以从前襟瞥见她的胸部,男同学也不禁说了一声:「太好了!」

「啊——真是的!大河!都是你!」

「不关我的事——!」

唯一认真打球的实乃梨一边追球,一边对大河发号施令。流经全身上下的热血,在这个懒洋洋的午後更加鼓舞她的干劲。

「从刚才开始就只有我在得分!大河也要稍微有点干劲,你不是超强的吗?把刚才失去的分数拿回来!」

「好啦好啦……」

大河接到实乃梨迅速传来的球,抱著姑且一试的态度开始运球。虽然看不出她有什么干劲,不过只要防守她的女孩子打算抄球,她便加快脚步钻过对方手下,篮球就好像是黏在她的小手上面。

喔喔——倒卧观战的男同学相继发出低沉的赞叹。

「不愧是掌中老虎,运动神经真棒,真的有够厉害。」「还有屁股好小——」

在边喊著好小边起哄的男生里,只有龙儿一个人认为大河很有可能踩到绽线的裤脚摔倒。而且他也注意到实乃梨又做出可爱的动作——一边拍手一边跟著大河,嘴巴说著「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大河干得好!」——龙儿凶恶的双眼带著灼热的单恋心情,更加危险地闪闪发光。他连忙摇摇头。

大河等到吸引三个人包夹,便从脚与脚之间地板传球——

「嘿!蠢蛋吉!」

「咦—?」

这是大河专门用来叫川嶋亚美的怪绰号。

「喔喔喔!亚美!是亚美!」



「超可爱的!天使!超美的!名模!」

「亚美的体育服打扮也超可爱、超美的!呀——!」

原本倒在地上的臭男生纷纷起身拍手,大家一起弯下身子,期待耀眼夺目的美少女在球场上活跃。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亚美可是女高中生兼专业模特儿,皮肤又白,脸蛋又小,漂亮地镶在脸上的大眼睛也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身穿体育服的修长站姿,让她看来像是突然来自森林深处的美丽妖精。

意思就是说,她是众人公认的超级美女。连熟知她的个性有多么难搞的龙儿,视线都不禁为纤细的身材所吸引——

「唉呀、不行,人家现在的指甲很长,不能碰球;会折断的—」

亚美扭著身体,噘起樱色嘴唇发出甜腻的声音。然後她用左手抚摸脸颊,右手以丢垃圾的姿势把球丢还大河。来不及接住的篮球在大河脑门弹了一下,回进对手手中。

「咿……」大河发不出声音,用手按著脑门。天不怕地不怕的亚美还在二芳说风凉话:

「对~~~不起!唉呀,惨了惨了,逢坂同学是不是因为刚刚的冲击变矮了—!?大事不妙了~~~好像变得更矮了……啊、原本就这么矮吗?就?是?这?样!开玩笑、开玩笑的!」

呵呵呵!亚美露出装可爱的微笑,在她背後——

「唔——!你在搞什么啊!?亚美大笨蛋!」

「实乃梨,放弃的话就代表比赛结束罗,不是吗9」

「说什么傻话!看我的厉害!」

实乃梨跑过亚美身边时,半开玩笑地搔搔她纤细的脖子。「呀嗯~~~」亚美不停扭动身体。紧接著摸上她的喉咙的人——

「你这个垃圾在搞什么鬼!?蠢蛋吉大白痴!大笨蛋!笨章鱼!装迷糊的冒牌吉娃娃!坏心眼!人格有缺陷!死变态!我要你的命!」

「唔咕……咳咳!」

大河怎么可能对亚美方才的攻击坐视小管?她立刻毫不留情地还以一记锥心刺骨的「地狱戳喉」。喉咙总不可能经过锻练吧?於是亚美摇摇晃晃跪了下去。

「嘿!小实!球给我给我!」

「嘿!蠢蛋吉!再来一次!」

大河从实乃梨手上接过篮球之後,立刻瞄准跪倒在地,还在咳嗽的亚美。球以惊人的准确度画出弧形,「乓!」砸到亚美的脑门,再度弹进对手手里。

「大河——!?你在干什么——!我生气罗!?」

「不是我,刚才是蠢蛋吉的错。」

「咳咳……讨厌~~逢坂同学,你~~~……」

亚美勉强站起来。即使事到如今,真不敢相信她的天使美貌依然带著清纯的微笑。看到做作女的模样,连大河也害怕地後退一步。一脸笑容的亚美开始逼近大河。

尽管眼前的光景这么恐怖,在远处眺望的男同学双眼早已被高耸入云的妄想遮蔽。

「好~~可爱的笑容~~亚美果然是天使……」

「喔——喔——掌中老虎踩到裤管摔倒了……」

「亚美顺势骑在老虎身上,真好,我也想被骑……」

「骑在身上,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棒……」

「从下方的视点就是……」

唯有龙儿一个人知道一如往常的血腥争斗又开始了。亚美伸长手臂勒住大河的喉咙,大河的手指由下往上戳向亚美的眼睛,两人的声音响彻体育馆。女生也没有心情继续打球,有的想要拉开两人、有的逃跑、有的扬风点火、有的不管闲事,总之就是一片混乱。而在这个有如地狱的画面之前——

「喂,大家都喜欢亚美吧?都觉得她很可爱吧?至少我是这么想。」

脱色的发尾还残留暑假金发(评价糟透了)痕迹的春田突然出声。他拨动看了就烦的长头发,以平常难得一见的认真表情,热情抱住龙儿的肩膀。「恶心死了!」龙儿连忙摆脱他的手。此时在球场上翻过身来的亚美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发出濒死的「叽叽叽」叫声;另外一边,春田也同样遭到众人处以「集体弹额头」之刑。

「装模作样摆出什么悠闲的样子?春田少嚣张了!」

「说什么蠢话?别打扰我和亚美的甜蜜时光!」

春田压著通红的额头,依然不打算放弃自己珍藏的谜样想法。

「痛死了……可是你们也有同感吧?大家都很爱亚美吧?」

「亚美当然很可爱啊!」

「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听到春田这么说,我就觉得一肚子火。你干嘛叫我的亚美叫得那么亲热?亚美当然是全班最可爱……不、应该是附近所有学校里最可爱的!」

「啊、说那什么话?告诉你,我可是掌中老虎派!她那副凶猛模样真是太棒了!」

「咦?那我是香椎派~~!个性温柔、善於灵活应对的她,应该愿意接受这样的我。」

「既然要说,我觉得木原也很棒……这些话我只在这里说,别看她那个样子,听说她还没有交过男朋友。」

「骗人!?真的假的——!?看不出来——!」

身在忙著窃窃私语的男生当中,兴奋的龙儿也暗自拥有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栉枝最可爱。无论岔开双脚企图分开大河与亚美的英姿,或是遭到大河的利牙波及,依然继续说道:「看……一点也不可怕……」的怪脸。

每个男生脑里都是粉红色的妄想。春田像是在总结大家的想法:

「因、此!是的~~LADY AND GENTLEMAN!』

意有所指的春田环顾所有人的脸。

「哪来的LADY!?」「GENTLEMAN是指谁啊!?」即使大家这么说,他也不以为意。

「大家难道不想看看心仪女孩『不同以往的可爱模样』吗?譬如女仆装之类的!不骗人!现在大家都能看到!真的真的!喂、高须也一起来吧!」

朋友口中的「飞时酷」薄荷糖气味迎面而来,龙儿不自觉地盯著那张脸:

「春田,你还好吧?是不是暑假迷上什么怪东西?奇怪的药物?奇怪的媒体?还是宗教?啊、该不会是我抛下你前往川嶋家的别墅,你还怀恨在心,才会变这么奇怪……」

「的确怀恨在心!可是跟那件事没关系!我是认真的!呃……好像太大声了。大家认真听我说,百合不是说班会要讨论校庆的班级活动内容吗?我、我可是执行委员喔!」

「有这回事吗……?」

「不知道……」

「然後呢?」

「唉呀!」春田推开反应不如预期的家伙,站到男生的正中央,叫大家靠过来之後压低声音说道:

「所以我们班如果在校庆弄个『女仆咖啡厅』,不就能够看到女孩子的女仆打扮了?团结起来的男生对上意见分歧的女生,投票表决一定能够顺利超过半数……各位觉得如何?」

喔喔……充满汗臭味的体育馆角落响起一阵低鸣。

「难得春田会想出这么有建设性的计画。」



「人生在世十七年,大脑的电源总算开启了吗?」

「想必你的爸妈也会为你高兴。」

「嘿嘿嘿,随便你们怎么说。那么各位是同意罗?那就这么决定,大家一致通过『女仆咖啡厅』——」

「等一下!」

黑框眼镜的盟友?能登挤到春田前面。

「我不是要扰乱,不过比起女仆装,我个人绝对推荐旗袍!想像一下木原穿著旗袍的样子……光泽的布料、贴身的曲线、若隐若现的大腿……问你『要不要喝茶~~』!」

啊啊……全体男生抬眼望向斜上方,点了点头——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龙儿也觉得不错,虽然和同学之间并不是那么要好,但是想像一下花样年华的同学说著「你好~~」的模样,瞳孔便浮现强烈的光芒。可是他想了一下,皱起眉头说道:

「不,等等……」

仿佛是要和周围的兴奋与自己的妄想切断关系。

「高须怎么了?大家现在正高兴,你那是什么眼神?」

「眼中充满欲望,真是恶心的家伙!」

这是天大的误会。龙儿看著男同学的目光,并非掩饰不住饥渴的狂乱欲望,只是正在思考某件事。

木原穿旗袍好看、香椎穿起来也好看、亚美更是不用说的好看、实乃梨穿起来一定超可爱吧?头发绑成包包头……

问题是那个家伙——大河绝对不适合穿旗袍。

当那副洗衣板身材必须穿著贴身的旗袍站在众人面前,那个家伙一定又要开始自卑、陷入吃不下饭的严重歇斯底里状态,到时候麻烦的人是我!然後她一定会罗嗦著要我帮她做胸垫、磨豆浆的。到时候这些可全是我的工作啊!比起旗袍更适合大河,而且还不用牵扯到我的……有了!

「萝莉风怎么样?就是那种有轻飘飘蕾丝的……也不错吧?」

嘎——!背後的大河还在视线范围之外大吵大闹。男生瞬间沉默下来。糟糕,我说的话太过分了吗——龙儿屏息以待。

「高须……你简直是天才!」

「这个……值得鼓掌……萝莉!而且还是哥德萝莉!那正是我所追求的!」

啪啪啪啪……男生响起一阵低调的鼓掌声,只有春田一副苦瓜脸:

「等等等一下!我们必须趁现在统一意见才行,别急著发表意见,愈来愈混乱了……那个、那个……我们一开始说了什么?」

看样子他的脑容量大概不够用了——似乎很能理解的众人对班上第一蠢蛋投以同情的目光。这个时候,正牌天才登场了:

「开个『COSPLAY咖啡厅』不就全部解决了?」

所有男生一起转头,视线望向正以中指推著耀眼银框眼镜的优等生北村佑作。剪得整整齐齐的浏海进入下学期之後,角度变得更加锐利,让他更像丸尾了。让人好奇怎么回事的脸和手因为社团活动和旅游的关系,留有夏季日晒的痕迹。

「就……就是那个~~!就办那个!开『COSPLAY咖啡厅』就什么都有了!不愧是北村!丸尾头果然没有白剃;!」

兴奋的春田抱住北村的肩膀,北村一点也不在意春田紧贴著自己的腋下。所有人纷纷称赞北村聪明、摸摸顶著一头黑发的脑袋、磨蹭意外结实的手臂。就连死党龙儿也混在众人之中,带著爱与尊敬拍拍他的背,同时面带微笑在脑中描绘梦想——女仆打扮的实乃梨、旗袍打扮的实乃梨、萝莉打扮的实乃梨——每个实乃梨都对龙儿浅浅一笑,害羞腼腆地说声:「好看吗?」超好看!很适合!好看的不得了!

就在这群处於亢奋状态的男生之中——

「一切都按照计画进行……」

站在中间被大家摸来摸去的北村低著头,嘴角露出可疑的微笑,而且没有任何人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呵呵呵……」正当他在无声窃笑之时——

「接下来只要等那边行动就好了……痛!」

「痛!」

「好痛!」

他的头、隔壁的头、後面的头、龙儿的头,一个一个遭到痛击。女生的篮球比赛不知何时结束,体育老师肌肉黑说了好几次大家集合,结果男同学只是兴奋地黏在一起,对於他的声音理都不理。肌肉黑一脸不爽,拿起点名簿狠K男生的脑袋。

「你们这些家伙,全都给我去喝蛋白质清醒一下!」

「龙电儿!这个、这里!被蠢蛋吉弄破了!」

「喔……」

在回更衣问的走廊上,穿著体育服的大河从龙儿身後飞扑上来,以全身重量拉住他的衣领、勒住他的喉咙,龙儿瞬间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地狱之河。差点一片黑的眼前突然出现大河的回旋踢——事实并非如此。

「你看这里破掉了!都是蠢蛋吉弄的!」

裂开之後挂在脚上的可怜体育服裤摆。大河为了让龙儿看清楚,以漂亮的後踢姿势单脚站立。龙儿忍不住抓住她的脚踝:「哇!这么严重……用裏布应该可以补好……可是裏布……考虑到伸缩性……或许可以剪泰子旧的保暖内衣……」

龙儿想起母亲的肤色内衣,心里犹豫不决——只有一只脚缝上裏布……恐怕会不平衡,乾脆两边裤摆都卷起来,可是这么一来就变成变更制服——体育服也是制服之一。「唔——嗯嗯嗯……」龙儿的眉头皱得更深。「唔噗!唔噗!」在龙儿前方的大河因为脚踝被抓住而失去平衡,有如溺水似地挥舞双手,可是龙儿完全没注意,脑中尽是裁缝剪刀、针盒、体育服和老妈的内衣,他已经进入「龙儿世界」——一不小心踏进去,就会变成家庭主妇。

「等一下~~~拜托你不要乱说话行不行?明明是你自己踩到跌倒、自己弄破的吧~~~?高须同学也在场,你也看见了吧?人家可是什么都没做哟~~~」

亚美为了反驳大河,故意跑到龙儿身边,可爱的眼睛往上看,在龙儿面前发出撒娇的声音。「啥?」龙儿终於回过神,凶恶的眼神看向亚美。就在亚美回以做作女微笑的瞬间——

「啊、好险!差点摔下去!」

「喔!?」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偶然,大河在空中挥舞的双手抓住亚美的体育服,刚好就这样向下拉开几公分。

就在说不出话来的龙儿以及数名附近的男同学面前,亚美白皙的小蛮腰发出闪光灯般眩目的光芒。「呼;」亚美定睛看著正在擦汗的大河,发呆了几秒钟——

「呀~~~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嘴巴总算有如滚烫岩浆溢上火山口,发出惊人的惨叫。

「哇——!吵死了!」

几个男同学突然合掌朝捣著耳朵的大河膜拜。被这么多人看到,亚美的脸颊不知是生气还是害羞,变得更加通红。

「你、你、你、你在搞什么鬼啊!?吓死我了!」

「噗!蠢蛋吉,照镜子看一下你的脸。露出真面目了。」

大河的脸上堆满嘲讽的微笑。

「唔!」听到大河的话,亚美不禁噤声,太阳穴爆出青筋,瞬间用力「哼!」了一声。

下一秒。

「喔……喔呵呵呵呵呵呵呵!」

亚美的脸上冒出天使微笑,那副表情简直像是拿铁鎚用力敲打铁板的浮雕。不愧是做作女,竟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堪称是一门艺术了。龙儿忍不住投以尊敬的目光——

「总之就是这样,我会把体育服带回家,下礼拜前要补好。」

哼!大河莫名其妙地以高姿态下完命令之後便快步离去。不过在她身後还有个蕴含怒意的脚步以极快的速度移动。

「喔呵呵呵,等等我啊,逢坂同学。我们不是还没说完吗?喔呵呵呵呵!」

亚美顶著铁板浮雕脸跟著大河离去。

龙儿不知不觉目送消失在女子更衣室的两人,感觉好像看了一出闹剧。这才注意到——

「……」

「……」

每次一发生这种状况,就会介入亚美与大河之间调停的实乃梨,现在却站在有段距离的地方看著两人……或者该说看著和两人在一起的龙儿。她从走廊角落的女生当中悄悄探出头来,不小心和龙儿四目相接,彼此都没有开口。

「……嗨!」

实乃梨似乎突然想到什么,用力举手打个僵硬的招呼。「喔、喔!」龙儿也跟著她举起手。但是实乃梨没说什么,只是举著那只手,沿著狭窄走廊的墙壁模仿螃蟹横行。脸上保持亲切的笑容,和龙儿保持相当的距离,也许是不知该怎么解决举起的手,她只好搔搔头:

「嘿嘿嘿,那就……嗯,再见罗!」

说完之後快速冲进女子更衣室。

「……怎、怎么了?」

龙儿上吊的眼精闪烁青光,微微偏著头。在他身後一直看著事情发展的北村,也不解地抱胸思考。

「那家伙的样子怪怪的。虽然平常也不是正常人……」

的确不对劲。实乃梨从下学期开学之後,态度一直很奇怪。龙儿的嘴瘪成\字形,他觉得实乃梨和大河、亚美等人一起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却对自己保持距离。

暑假旅行之後,两人的交情应该变得更好了……难道这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误会?实乃梨在我的妄想里还是一样棒……这不是废话,妄想终究只是妄想。

龙儿依依不舍盯著女子更衣室的门,直到发现素未谋面的学妹一脸嫌恶又怯生生地看著自己,才连忙跑进男子更衣室。

***

「那么——接下来主席工作就交给校庆执行委员……春田,麻烦你了。」

「YES!」

联络事项传达完毕之後,班长北村走下讲台,把班会的主席让给春田。两人私下互相投以意味深长的眼神,在身影交错的瞬间——」交给你了。」「交给我吧。」两人面带微笑拍拍彼此的肩膀。

话虽如此,校庆活动执行委员并非只有春田。

「亚美——加油!」

「哈哈哈,我会加油的——」

先一步踏上讲台的春田射出低级的视线。没错,在全班的视线与加油声中,以优雅的脚步踏上讲台的人正是亚美。

五月转来的亚美,是班上唯一没有担任过任何干部或职务的人,因此在某位单身女「感觉她很适合」的独裁之下,亚美受命成为校庆执行委员。对於猜拳猜输不甘不愿上任的春田来说,这个好运气让他脑袋里原本就不够的螺丝又掉了几颗。

「我第一次当主席,好紧张喔;一起加油吧,春田同学。」

「嗯~~~加油!」

春田和亚美并肩站在讲台上,开心地与亚美相视而笑。龙儿仰望好友没出息的表情,和大家一起苦笑拍手。班会还算热闹,男同学之间也彼此交换鬼鬼祟祟的眼神。

知道吗?

当然知道。

龙儿也点点头,带著微笑回应其他人的视线。这场班会的最终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COSPLAY咖啡厅」。

「干嘛一直笑啊?好恶心。」

「唔喔!」

龙儿吓得差点跳起来。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大河缩起来的身影已经像小老鼠一样抱住龙儿的桌子。

「你……你在干嘛?现在还算是上课时问耶!」

大河俐落地缩成一团,眯起大眼睛抬头瞪向龙儿:

「别问那么多,快把『那个』拿出来!」

只见很不耐烦的她咬著纤细的指节,高傲地伸出下巴。

「『那个』?什么『那个』?」

「就是中午没时间吃的『那个』。」

这么说来,大河稍早曾经说了一句「等一下我一定会吃,你负责帮我顾好!」就把跟便当一起带来的沉甸甸水果保鲜盒,原封不动还给龙儿。

「你现在要吃?」

「是啊,我现在要吃,现在刚好有时间。」

「有时间……现在可是上课……」「少罗嗦——!快点给我,杂种狗!还在那里慢吞吞的,要我揍你一拳吗?」

好狠——周围的男生开始发抖,同时以担心的眼神偷瞄龙儿,龙儿可以感受他们投来的无形压力——「拜托,别在这种重要时刻惹麻烦!」的确,如果大河知道男生的计画,一定会毁掉一切、毁掉所有相关事物,这就是掌中老虎的天性。不,即使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要「麻烦制造者」大河靠过来,计画就一定会失败,这就是「麻烦制造者」的威力。光是这个家伙一接近,命运之轮就会偏离轨道,甚至遭到破坏。既然这样,我还是赶快把她要的东西给她,让她快点离开这里。

龙儿翻翻书包,从布包里拿出小型保鲜盒。这个看起来很复古的布包(虽然造型复古,花样却很时髦。蓝黑的底色搭配随手画上的黑色、白色几何线条),是前阵子在邮购上看到觉得很喜欢,所以买来用的。「哇喔——」大河像外国人一样噘起嘴唇,眼里闪著光芒:

「快点!」

她著急地摇来摇去。我已经拿出来了,还要快点干嘛?

「快点打开!」

「我、我?」

「那个保鲜盒很难开,我每次都会弄翻。快点打开!」

真任性——只是现在可没闲工夫抱怨了。龙儿依言打开保鲜盒,里头装著大河最爱的芒果。大河就像小孩一样握住小叉子,眼睛看著保鲜盒,准备插起芒果。

「为什么你要在这边吃啊!?」

「省得我还要把吃完的空盒拿给你啊。」

至於讲台上——

「那么!我们快点进入正题吧!现在要讨论的议题,就是今年校庆我们二年C班要推出什么活动!」

脸上闪著油光的春田八成是兴奋过度,只见他的双手抓著讲桌,视线俯看台下的同学。亚美则是只有脸上挂著笑容,手拿著软管挤出护手霜之类的东西抹在手上,按摩自己的手指。说得简单一点,就是一点也不关心。大河靠著龙儿的桌子,拿著小叉子认真想要戳起滑溜的芒果,根本没把春田说的话听进去。「给我回去你的位置上吃啦!」即使龙儿边说边推她的肩膀,她依然不为所动。

对於议题毫不关心的人并非只有亚美与大河,女孩子差不多都是一样。有的趴在桌上睡觉,有的在桌子底下看杂志,还有人虽然面对讲台,耳朵却挂著白色耳机听音乐。不过这些安静不出声的家伙都还算好,因为还有一些坐没坐相的家伙正在说些「可以什么都不要做吗?」「总之春田不要太想出锋头了!」的冷言冷语奚落春田。

你们这些人根本一点也不适合「哥德萝莉」——这是龙儿心里的想法。即使最後决定要办「COSPLAY咖啡厅」,你们也没资格穿轻飘飘的可爱衣服。当然也不适合旗袍或女仆装。你们只能做内场……不、等等,咖啡厅的内场就是厨房,可以交给那些人吗?不行!龙儿一个人左右摇头。不管厨房还是洗碗槽,都需要我来好好管理才行……他再度陷入「龙儿世界」——在他脑子里盘旋的场景是大吵大闹的校庆、混乱至极的厨房、残留在流理台的厨余、灰蒙蒙的不锈钢流理台、脏兮兮的排水口——不准碰!别多事!全都交给我!我会把它们全部搞定的!

现在不是沉醉在幻想之中的时候——龙儿终於回过神来,台上的春田已经准备提案了。

「嗯——有没有人有意见叩没、没有吗I:如果没有i—」

开「COSPLAY咖啡厅」……

正在当事人打算自己出马,拿起粉笔写黑板之时。

正当全体男同学兴奋地握紧拳头之时。

正当大河在龙儿的桌子角落,「啊——」张大嘴巴、皱起鼻子(不知道为什么连眼睛都闭上了),准备把芒果塞满嘴之时。

正当龙儿心想「糟糕,芒果汁流出来了!」而递面纸给大河之时。

「人~生~十~七~年~……」

被火焰包围的本能寺,踩著舞步的织田信长(注:本能寺之变:日本战国时代的一方霸主织田信长在远征停留本能寺的途中,遭到部下明智光秀起兵造反,死於本能寺)——不是,而是实乃梨看见班会无人开口,於是便想要说些什么。她仿佛背负著火焰,魄力十足的转圈,带著有所觉悟的表情缓缓起身。

「意见嘛?....?」

扭捏!

害羞的脸上一片通红。不好的预感有如闪电划过男生同盟。在某种意义上,实乃梨比「最强」、「最凶」的掌中老虎更危险,因为她是能够随意操纵「最强」+「最凶」的可怕怪物?大河的驯兽师。

扭扭捏捏的驯兽师害羞地在桌上画圈圈:

「嗯,那个,不是说我想办啦。不对,应该说,其实我还满讨厌的……呃,可是我觉得,如果大家可以玩得很开心,不是很好吗?大家都说很有趣,所以说,虽然我不喜欢,可是……有人有个很棒的想法,不不不,我是很不在行,不过大家都觉得不错,对啊,就是『那个』……鬼、鬼……唔!」

唔?哇?啊?啊?啊……全班一致沉默地後退一步。满脸通红的实乃梨扭动身子,没想到竟然开始流鼻血。瞬间万籁无声——因为实在太恐怖了。亚美一不小心在讲桌上挤出十公分的护手软膏;「啊……啊啊I:」大河张开的嘴巴定在原地,手上的芒果掉落:龙儿迅速伸手接住芒果。

「呼……咕……嘿嘿……鼻血流出来了……讨厌,你们别误会,我不是要提什么奇怪的意见。只……只是啊,我……那个、那个、该怎么说,就是想提议鬼、鬼……鬼屋……」

流个不停……教室里的人都能看到用面纸按著的鼻子不断流出红色鼻血。即使用面纸压住鼻子,鼻血依然伴随笑声溢出「呼嘿!呼嘿!呼嘿!」——看起来她真的很亢奋。



没救了。所有人不发一语,以伤脑筋的表情仰望这位莫名其妙的同班同学。

「栉枝,够了。你自己的身体会撑不住。」

「什么——?」

在冻结一般的寂静教室里,有个人站起来——那个人就是北村。

他的眼镜闪烁光芒,刻意压低声音,避免刺激实乃梨。只见他弓起背,一点一点拉近和实乃梨的距离。

「咕、咕、咕……」

睁大眼睛张开双手挥动,模仿鸡的模样走过去,企图让实乃梨冷静。实乃梨的视线离不开姿态诡异的北村,只见她擦掉鼻血,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凝视逐渐接近的北村。

「咕、咕、咕……好乖好乖……来吧,栉枝,和鸡爷爷一起去保健室吧。得让你止住鼻血才行啊?别担心,鸡爷爷会好好帮你发表意见。」实乃梨的眼神变得有点奇怪,就像中了催眠术。

「真、真的吗……?」

「是啊……咕、咕……来吧,过来这……边!」

北村的双手以快到看不见的速度,抓住呆站在那里的实乃梨肩膀。大家都以为这下子抓住实乃梨了,没想到下一秒——

「想用速度赢过我吗?太愚蠢了……」

「咕……咕咕!?」

「北村同学,我早就看穿你的企图了……你未免太小看小突了!来吧,表演开始!」

「栉、栉枝……!?」

「所有人都不准靠过来!如果谁敢轻举妄动,我就把这个……」

果然,本班最强、最凶又「最狂」的人,应该是栉枝实乃梨。

「插进去……哟……!?」

实乃梨从北村身後紧紧抓住他的双手,嘴角浮现一抹浅笑。她的手摆出手枪模样,食指对准北村裤子底下的屁眼。如果真的插进去,那就不妙了!

「栉枝!你不要做傻事!」

春田在讲台上大声疾呼。

「春田住手!栉枝是认真的!她的握力可是超过50!」

成为人质的北村,眼镜已经滑落一半,开始要求春田不要插手。二年C班的每个人都是一副惊讶的表情。龙儿与大河眼睁睁看到有人挟持人质,但是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张大嘴巴。「登、登、登~~~」不晓得是哪个家伙开始哼起「大搜查线」的主题曲。教室里有案子发生了!气氛变得愈来愈紧张,可惜英雄并没有现身。实乃梨环视班上同学的蠢样子,嘴角邪恶地微微上扬。

「唉呀——我也不打算毁了北村同学的下半身……我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校庆时我们班办鬼屋!」

「唔!」

也许是因为实乃梨在他耳边大喊,还是害怕下半身遭受攻击,北村忍不住吓得跳起来。动弹不得的春田咬著嘴唇,教室响起阵阵嘈杂——大事不妙了!

「你是说鬼屋……?」

「唔!逊毙了……」

「不但逊,又很麻烦……」

「而且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都已经高二了,还玩什么鬼屋。」

「栉枝的提议很糟!超糟!」

女孩子说的没错,再加上男生同盟一心朝著「COSPLAY咖啡厅」前进的强烈欲望,当然不允许在这种时候出什么差错。

「要我接受栉枝的条件,我办不到。」

「嗯,赞成。」

「北村,你只好为大家牺牲了。」

「永别了。」

「掰掰——丸尾——」

所有人都对著北村挥手。北村的泪水沾湿镜框,恶心地流到脖子。

「各位,你们怎么这么无情……可是!我北村佑作受命担任班长之时,早已有觉悟抛开自己、为各位牺牲了!」

「喔……?」

「来吧,栉枝,动手啊!来来来!如果插进我的秘孔能够满足你,那就随便你!」

北村抬起屁股,看样子他已经作好觉悟了。实乃梨露出悠哉的笑容:

「真有觉悟啊。年轻太美妙了,北村同学……既然如此,你就给我咬紧牙根!」

喀!实乃梨用力折响手指关节,北村像是下定决心般地夹紧双臂、闭上眼睛。全班同学无法正视眼前情景,纷纷转开视线、捣住耳朵,想要避开凄惨的光景。

「哼……我话先说在前头,损失的可不是只有我。栉枝也是,从你心底涌上的欲望之火即将就此消失……」

北村不甘心、又有些自豪地对实乃梨如此说道。这样算是同归於尽,对!没错,只要这么做,应该就能让实乃梨撤回提案。

只是太天真了,大家都太天真了。

「损失?那是另外一回事了。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你们以为只有北村同学一个祭品,就能打发得了栉枝吗……?」

「什、什么!?」

「那么……『下一个』活祭品是——谁——呢?我插——!」

实乃梨的手指随著惨叫声一口气攻向北村,北村的眼前瞬间浮现走马灯。如果实乃梨不会改变心意,北村就算白白牺牲了。

咚咚咚咚咚……就在手指即将击中目标前的零点几秒。

「出来吧——!『影子军团』!」

春田一面大喊一面举起手来,指向教室後方。

虽然没有人边喊「咿——!」边冲出来,不过被指名的方向,有数名男生同时站起。「影、影子军团!?啊啊啊——!」

他们以极快的速度救出北村,并且以十足的魄力将实乃梨抬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嘿!放开我!我不屈服!不退缩!即使栉枝不在,鬼屋依旧长存人心……呀啊啊啊——……」

影子军团扛著鼻血狂流的实乃梨,快速奔出教室。实乃梨的叫声愈来愈远,终於被送到声音传不过来的地方。原谅我——龙儿紧握颤抖的拳头。

栉枝,原谅我不能出手帮你。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看到你的变装打扮。

「小、小——突!你这个蠢蛋!蠢蛋,你把小突带到哪里去了!?」

一直在旁边观战的大河缓缓起身,伸手指向春田。

「MORGUE!想用暴力解决事情的家伙,最适合待在那里!」

「你说什么——!?」

听到春田简洁的回答,大河用力吼了回去,又马上缩起身子蹲下:

「龙、龙儿!『MORGUE』是什么!?」

「就是放置尸体的地方。」

「尸体……这么说来小突已经……」

「喔!」

刺!不晓得她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拿起叉子插住刚才掉在龙儿手上的芒果,就连龙儿的手也被叉子插到。龙儿按著受伤的手趴在桌上,大河若无其事地将芒果放进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说「小突才不会到那种地方——」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

另一方面,春田重新环顾实乃梨不在的教室——北村平安无事,凝事者也已清除完毕,这下子总算能够回到主题。

「那么……凝事者已经排除,我们继续吧!校庆的班级活动,我有个主意!那就是我们来办COSPLAY——』

就在这时候。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谁、谁在唱歌……!?」

春田的话再度被人打断。有个人抱著膝盖坐在教室一角,忘我地朝向空无一物的空中哼著歌曲。

她的名字叫单身……不对,是班导?恋洼百合(30岁)。

「……不给做哟……」

单身(30)随著年龄增长,脸似乎也跟著圆了一圈,缓缓抬头环视自己班上学生。遮掩身材曲线的肤色宽松棉裤、盖住蝴蝶袖的肤色V领针织衫,还有隐约可以窥见包裹脚踝的肤色丝袜——因为粉红色、蓝色、绿色这些颜色,是二十多岁年轻女孩的专属颜色。附带一提,不行有蕾丝,不行有花边,也不行有缎带、百褶裙,或是露出膝盖。好惨!这就是恋洼百合三十岁的人生。

没错,三十岁——单身(30)的目光不知不觉飘向远方。

我为了读大学才来东京,不理会那些不上课只知道玩的朋友,一个人认真研修教育学程。毕业的时候正好是就业冰河期的最高峰,和那些写了数以百计的履历表全部都被打回票,在毕业前夕还没找到工作,甚至说出「乾脆延毕到找到工作吧!」的同学相比,当时的我幸运突破超级难关,通过教师考试。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认真工作直到今天,还当上了导师。学生家长对我的评价也不错,以现在这个景气来说,薪水比起三流的0L好上很多(起码付得起十万元的房租!)(还可以在暑假的时候和母亲一起去香港旅行,还买了艾玛仕的GARDEZPARTY系列包!)

学生时代的朋友一个接著一个结婚,关於这点我也习惯了。因为她们始终是冰河期世代(注:日本泡沫经济瓦解,毕业之後很难找到工作的世代。大约是在1970年代到1980年代初期诞生的一代)的普通大学毕业生,当然只能到一些中小企业工作。上头的人是泡沫经济世代,後面又有新泡沫世代(注:日本企业在2006年之後开始大幅采用新人,形成与先前冰河期找不到工作完全不同的就业市场,因此又称新泡沫世代)的人想要挤进来,身为一个派遣人员,当然想要抓住一些「确定」的东西。这些事我都能够想像,也十分了解身为公务员的自己有多幸运。现在的我已经不著急也不嫉妒,因为我是个大人,再怎么说我「只有」三十岁而已。到了三十岁才突然发现,原来三十岁是这么一回事。

然而,只有一件事。

听说老家和我同年的表妹,她的小孩明年要上国中了。昨天母亲特别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我明明不想知道,乡下人就是这样……

不过就是国中嘛。

如果我明天生小孩,等到我的孩子上国中,我已经四十三岁了,就是这样嘛。再说生小孩这种事,又不是明天、後天、下礼拜说生就生,不过就是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给做……不给做……不给你们做……」

单身(才30!)仿佛就像在雪中横越八甲田山的训练兵(注:引用自日本於1902年发生的「八甲田山雪中行军遇难事件」。两百一十名参加雪地训练的将士当中,有一百九十九名遇难),一步一步寻求看不见的未来,走到春田与亚美并肩站立的讲台。

「百、百合老师……?」

「闪开!」

单身(不过30!)用屁股撞开春田与亚美,「咚!」一拳打在讲桌上,以阴险的眼神俯看全班:

「不给你们做什么有趣的事……!」

嘴里吐出一句不像老师会说的话。

「咖啡厅……?不准!播放自己拍的电影……?不准喔!自创剧本的戏剧……?当然不准!组乐团开演唱会……?啊——!这是全日本最糟的提案!反正那种只热闹一天的事情,只不过是幻觉而已!再怎么交往,反正还没到圣诞节就分手了!身为班导的我,希望各位同学看清楚现实的残酷!一直念女校的我,完全没有什么开心事,总是遇到痛苦的现实!所以不给做……绝对不给做……!知道什么是『就业冰河期』吗!?超痛苦的喔!履历投了上百家,却没有一家愿意录用……!好不容易录取了,也不过试用个两三个月,就通知你没有职缺而取消!这些有的没有的经验,让我的心饱受挫折,扭曲我的人格。即使顺利找到工作,从大一春天交往到毕业的男朋友也会说:『你的人生似乎很轻松啊,真好。咦?买车了?嗯,公务员的工作真是棒,真羡慕。薪水多少?喔——不过那些钱是我们缴的税金吧?哼!』然後就这么把我甩了!咿——咿——咿——咿——!」

看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班导(泪之30岁)就要变成妖怪了……春田一弹手指,影子军团再度现身。

「我为了当公务员拚命努力有什么不对啊——……」

被抬起来的班导直接送到「MORGUE」。看样子春田今天是玩真的。

「咚!」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敲了教室的门。北村按著平安无事的屁股,快速起身从窗户缝隙与别班的普通男生——应该是学生会的人说了几句话。

「传令辛苦了!路上小心!」

北村一边敬礼一边目送他离开(不会是翘课吧?)接著硬是介入讲台上的两个人:

「学生会来电!就在刚才,校长与主任达成决议!」

来电……?明明就是派人送来的……北村对著偏著头的班上同学大喊:

「今年的校庆将举行——班级对抗!将会对於每个班级所举办的活动进行人气票选,这个成绩还要加上『校花?班草比赛』的积分,第一名的班级将能够得到豪华奖品!简单的图解就是这样……」

兴奋过度的北村开始在黑板画起神秘的圆形和箭头。「看不懂啦!」全班一起吐嘈他。

「呃,回到主题!奖品就是这些!」

喀喀喀!他以惊人的笔力在黑板留下鲜明的粉笔痕迹。

一、原本预定在明年更换的最新型保湿冷气,优先於本月装设。

二、在今年度於教室里设置冰箱。

三、开放禁止学生使用的厕所电源。四、不用分派外扫区。

五、狩野屋超市的折价券。

台下开始骚动不已……原本没有什么意愿,心想校庆随便弄一下就好,直到刚才还懒洋洋撑著脸的女孩子——

「……不想要冷气吗?」

没错,女孩子总是讨厌乾燥。

「……不想要冰箱吗?」

没错,女孩子总是喜欢冰凉的布丁与果冻,没暍完的饮料、果汁也可以冰起来。

「……不想用厕所的电吗?」

没错,女孩子总是想在厕所里用电卷卷头发。

「……想打扫吗?」

没错,女孩子总是讨厌扫厕所。

「……不想要超市的折价券吗?」

这是龙儿的最爱。狩野屋超市虽然离龙儿家有点远,品质却是这一带最好的,贩卖的商品种类也很多。因此售价要比其他地方贵一点,所以龙儿超想要狩野屋的折价券。他不知不觉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甚至没注意到在下面吃芒果的大河正以一脸厌恶的表情望著他。

「不好,这下不妙!这下子真的有点想赢了!」

「我想用电卷!绝对要用电卷!」

「呀—!啊—!」兴奋的女孩子几乎全体起立,尖声说个不停。「现在情况似乎有点不妙……」春田虽然有几分退缩,但是亚美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好——好了好了,那么就请各位提出意见吧?我来写在黑板上……佑作,你挡住了,快点让开。」

亚美把北村赶离讲台,毫不留情地把北村写在黑板上的字全部擦掉,脸上带著天使笑容转头说声:「请大家提出意见——」气势虽然敌不过吵吵闹闹的女生,不过先讲先赢,於是能登鼓起勇气说道:

「我——我我我!我提议『COSPLAY咖啡厅』!」

总算……说出来了!包括春田在内的所有男同学响起一阵掌声。然而——

「咦——————!?」

亚美还没写完,女孩子便嘘声大作。

「太宅了吧?不好、不好不好!不好——!」

「而且一定会和其他班重复!」

「我——反——对——!」「再说男生要COSPLAY什么?弹涂鱼吗?」

「你们是打算让亚美穿色色的衣服,在旁边看得很高兴吧!?」

「好色——好色——!」

「变态!去死吧!」

能登被女生骂了一顿,几乎快要哭出来。

「对了,就让男生负责外场,我们女生负责内场,开间『牛郎俱乐部』如何?」

香椎奈奈子拨拢微卷的头发,以快要融化的声音说道,嘴角的黑痣让她充满高中生没有的女人味。「好主意!」麻耶也跟著拍手附和。

「不愧是奈奈子,说的好~~~!真是超棒的主意!就来开『牛郎俱乐部』吧!」

嗯嗯嗯,牛郎。亚美边说边在黑板写下漂亮字迹,整个气氛正在往危险的方向前进!男同学战战兢兢的目光游栘不定,但是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试炼——

「要不然乾脆开『人妖酒吧』?这个绝对有笑点!」

……这不是「试炼」是什么?

「啊、说的好——」

「如果要开『牛郎俱乐部』,没有帅哥大家就不会捧场了——」

「看来只有走搞笑路线了——」

「高须同学的女装打扮一定超受欢迎——」

「我、我……?」

一脸惊讶的龙儿开始发抖。「噗!」讲台上的亚美看著龙儿的脸,忍不住笑了出来。大河仍旧占据桌子一边,厌恶地说道:「一点也不好笑……大家太不了解龙儿这张脸的实力了。龙儿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穿女装。」大河莫名冷静的态度,再度伤害龙儿。

可是事情还没结束。平常只和自己人往来、在教室里也不太显眼的腐女军团之一,竟然开心地站起来说道:

「比起女装,不如开『BL咖啡馆』吧?管家攻,以及有点傲慢的服务生受,时而憎恨、时而相爱地招呼客人……这样如何?啊!我说出来了!」

「嗯、嗯、啥——!?一下相爱一下憎恨地招呼客人……可以具体说明一下吗?」

「要不然就再戏剧一点?」

「啊、这个主意不错,不愧是贵腐人的第一把交椅!真是了不起!」

「厌倦随波逐流的腐姐妹们,紧紧跟随姥姥吧!」

「姥姥,你说的就是所谓的『BL剧场』吗!?」

「呀——!啊!攻是谁!?谁是攻?讲话要毕恭毕敬吗!?眼镜呢!?白衣服吗!?」

「剧本还是要请写手姥姥下笔!?:」「呀——!全新力作——!!禁止拿去Yahoo!拍卖喔!」

连辣妹军团也被腐女军团吞没,根本搞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却莫名其妙一起拍手。「就这么决定了吧?」、「这个不是很棒吗!」女孩子的势力持续增长,其势锐不可当。只听得见尖叫声在耳里回响,已经没有哪个男同学能够开口,就连北村也捣上耳朵、闭上眼睛,一个人到其他世界神游。春田倚著讲桌站起来,痛苦地开口:

「再这样吵下去也得不到结论!既然这样,就用投票来决定吧!全体同学快点在纸上写下想开的店!写好之後传到前面来!放进便利商店的袋子里!」

为了打破浓厚的败北气氛,春田提出一个绝佳的提案。龙儿把大河赶回自己的座位,理所当然地在纸上写下「COSPLAY咖啡厅」。其他男同学一定也是相同答案,无论女生多有干劲,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坚若磐石的男生同盟所向无敌!

照理来说应该是这样……

「很好!大家都写好了吗!?这些就是全部了?开始摇!接著是抽签!一次定胜负!我们班上次也是这样公平决定亚美与老虎的游泳对决!无论是哭是笑,谁都不准有所怨言!这就是结论!」

「好——!」

……只有女孩子的回答声。

抽签?

一次定胜负?

这就是结论?

等……当男生同盟起身准备伸手提问之时,满脸笑容的春田当著他们的面「嘿!」抓出一张纸片。

「结果发表!今年校庆,我们二年C班的班级活动是——职……啥!?」

纸片从春田手上啪啦啪啦飘落,身旁的亚美立刻将纸片捡起,开口说道:

「是什么呢……?这是什么!?职业摔角秀(认真对打)……这是什么啊——!?是谁写这种东西的!?」

「开什么玩笑——!你们在搞什么——!为什么不是『COSPLAY咖啡厅』!?」

春田站在亚美身旁大叫。龙儿不禁以冷静的口吻开口:

「应该要问你为什么不是多数表决吧……」

沉默了五秒钟。

「……啊!?」

啊什么啊!全部的男同学都趴在桌上啜泣。为什么春田会笨到这种地步……果然是走後门进来的……教室里一片呻吟,唯有一个人站在教室後方门口独自窃笑——

「抛弃班导……你们给我记住……给我记住……」

单身(30)她靠自己的力量从「MORGUE」回到现实世界,带著一身灰尘、若无其事地把那张纸传过去,同时靠著莫名其妙的好运让笨蛋春田抽中。顺带一提,抓著单身(30)的脚踝一起逃出「MORGUE」、在投票前一秒用尽力气瘫倒在地、全身沾满垃圾的物体正是实乃梨——她的手中紧握来不及投入的纸片,上头写著「鬼屋」。

事情演变至此,这下子又该如何是好?

「这件事先搁到一边!」

春田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从亚美手上抢过纸片揉成一团丢到一边。不过没有半个人指责他的举动——等到放学之後班导不在,大家再来好好讨论,重新拟定计画吧。

好了好了,忘掉一切吧!春田再度从讲桌探出身子,亚美也稍微整理一下浏海,在主席身旁摆出天使微笑。

「好——那么班会开始——!议题是校庆!说到这里,虽然时间已经不多,不过我们还是必须找出一名代表参加『校花比赛』才行。」

那么「班草」呢?虽然有人提出疑问——

「听说关於『班草』的事,校庆当天会有重大发表。话说要选『校花』,不过我们班根本连选都不用选吧。对吧,亚美?」

春田看向亚美,亚美睁大的眼睛好像快要掉出来。

「咦?我?咦咦、什么什么什么?讨厌,人家没跟上话题啦!」

「你又来了——你明知只要你出赛,我们铁定能拿下『校花比赛』冠军!」

对於春田这番话,全班没有任何争议,一致点头同意。所有人的想法都认为只要亚美以班级代表身分出赛,一定能够获胜。

「咦——!?骗人的吧?讨厌讨厌、不行不行,不行啦——!」

一定会拿下冠军?这种事早在八百年前就知道了,哈哈哈!亚美的内心放声大笑,可是做作的外表就像虾子一样弓起身子,双手不停挥舞,往後退的屁股简直快要撞到黑板。

「我很开心大家有这个想法,可是虽然开心,其实我要担任『校花?班草比赛』的主持人~~!真是对不起大家,多亏大家还特地选了我~~!」

「什么——!?」悲惨的叫声撼动教室。亚美的吉娃娃眼神为此而开心不已,更增添一层傲慢的光芒。

「有这种事!?我都忘了!应该说根本没印象啊,原来如此~~!这下子该怎么办……?乾脆……不过这样又很可怜……」

春田看向教室後面濒死的单身(30岁,一副燃烧殆尽的样子……)。让班导代表班上参加「校花比赛」,应该满好笑的——就在全班认同之时,亚美又开口说道:

「嗯—春田同学,好像不行耶。比赛规则写著……今年禁止搞笑,也就是禁止男扮女装、禁止老师、禁止非班上同学、禁止二次元人物、禁止学生家属等等,所以必须要从班上女生当中选一个代表……」

刚刚的吵闹彷佛是假象,此刻的二年C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伤脑筋。

要从班上选出一位最可爱的女孩子,而且还不能是「可爱模范」的专业模特儿亚美。

会感到头痛也是理所当然。在场全体都是「结果论世代」——重视唯一胜过第一、每个人都很好、都很美——成长过程都是接受这样的教育,因此这些普通人很难分辨每个人外表的可爱优劣……

「我觉得逢坂同学不错。」

「你说什么!?」

哼!感觉异於常人的亚美眯起眼睛微笑,从讲台上不怀好意看著台下的大河。完全无视班上喧嚣的大河原本正在打瞌睡,此刻却是跳起来以杀人视线瞪著亚美,不过亚美完全不在意,继续说下去:

「你们看,逢坂同学这么娇小可爱,而且又是人称『掌中老虎』的校园知名人物,很受欢迎不是吗?搞不好会意外吸引到不少票喔~~不错吧!」

「吸引你的鬼啦!说什么蠢话,你这个超级蠢蛋吉!?为什么我非得参赛不可!?」

大河的嘴边因为芒果汁而闪闪发光,踢翻椅子站了起来——

「啊……不过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老虎真的很有名……」

「就吸票这点来说,老虎的确是不二人选。」

「闭、闭嘴!」

大河使尽全力放声怒吼,又让开始鼓噪的全班同学顿时噤声。所有人里唯有亚美仍旧不改笑容,继续说道:

「咦——?不?可?以?哟,小老虎,你既然是这个班上的一员,就有义务积极参与班级活动喔~」

睁眼说瞎话的亚美还抛了一个媚眼,大河的怒火终於被火焰发射器点燃了。

「混帐蠢蛋吉……用嘴巴说听不懂就算了!我乾脆亲自动手解决,不只是校庆,连这间学校也一起从世界上消失吧……!」

不顾抽屉里的东西掉满地,大河毫不费力地把桌子扛到头顶,作势准备抛向讲台上的亚美。包括亚美在内,预占飞行路线上的人们纷纷尖叫撤退。就在此时——

「唉呀,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派逢坂出赛说不定真的有机会拿下冠军喔?我个人也觉得逢坂不错。」

「啊……」

听到北村的声音,大河立刻腿软,高举头顶的桌子桌角直击脑门。自作自受的结果,让她跪倒在地。

「大、大河!?你还好吗!?」

龙儿连忙帮她撑起桌子,不过已经太迟了。

「……你是谁啊?」

笨手笨脚的程度可以说是世间少有的逢坂大河,已经完全失去记忆。喔……开始发抖的龙儿眼角,瞄到讲台上的景象——

「那么就决定派逢坂同学参赛——!」

和大家一起躲在教室角落避难的亚美大声说完之後,赞成的掌声有如浪涛蔓延开来。

附带一提,单身(努力活下去的30岁)此时已经不在教室。

她早在大家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做好正式的活动计画书,回教职员办公室提出申请了。不用说,内容当然是「职业摔角秀(认真对打)」,甚至连导师章都盖好了。

春田那个蠢蛋,以为自己在那里说什么先把这件事搁在一旁就没事了吗?太嫩了,殊不知教师生活第八年、独自生活第十二年的单身女子,可是所向无敌的。

[ 本帖最后由 superomega 于 2008-5-4 23:01 编辑 ]


2

「家里有葱吧……」

「开玩笑的吧?啊——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超烦的!」

「青椒好像还有,香菇有点不够……然後……」

「蠢蛋吉那个混蛋!轮回转世时一定要把她打进地狱!」

「……香肠还有两、三根吧……嗯,就拿来带便当好了……」

「喂、怎么办!?真的已经确定了吗!?」

「喂、怎么办?还是少不了高丽菜丝吧?」

「……」

两方完全搭不起来的对话说到一半,大河不发一语竖起大拇指。下一秒钟,尖锐的哀号响彻夕阳西下的天空。

在家庭主妇骑著堆满购物袋的脚踏车、国中生大声谈笑往来的桦木林荫步道上,龙儿跪倒在地。散步中的狗不可思议地闻闻龙儿的味道,饲主连忙用力拉了一下狗的绳子。

龙儿不是被大河(看样子已经恢复记忆了)踢,也不是被打,更不是被掐。

「……领教到了吧?」

只用一根大拇指,大河不过是用大拇指用力按了一下龙儿左腰的上面一点。只是这个动作,大河的手指就让龙儿痛苦到眼前一片白。对於被虐待狂来说,应该找不到这么省事的主人吧?只可惜龙儿不是被虐待狂。

「你……你做什么……!?」

龙儿按著依然感到不舒服刺痛的腰,恶狠狠的目光仿佛马上就要使出可怕的「魔界转生」(注:日本作家山田风太郎的小说《魔界转生》里出现的秘法)

一般,瞪视眼前站得直挺挺的施暴者,可是——

「指压之心即我心,你的穴道即我穴道。」

啪啪啪啪!大河不断摆出以指压严刑拷问的动作,那股气势让龙儿不由自主发抖并栘开视线。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种招式的?大河俯视害怕的龙儿,心满意足地眯起充满黑暗嗜虐性的眼睛:

「就是因为你不认真听我诉苦,才会有这种下场。喂、认真听我说,我真的很苦恼。你的本性虽然是狗,可是如果连心都失去人性,你的人生就真的完蛋了。」

「我不是一直在听吗!?」

「哪有——!?」

「就说我明明一直在听啊!我不是说了好几次『放弃吧,偶尔也该参与一下班上的活动嘛』!?明明就是你一直唠唠叨叨『可是这!可是那!可是有的没的!』明明就是你一直不肯听我说话,怎么能怪我!?」

「因为人家真的不想参加,有什么办法!」

哼!大河一副了不起的模样从鼻子喷出气,半睁著眼睛,桀傲不逊地抬起下巴。浅色长发在微风的吹拂下,像云朵轻柔飘在朱红的空中。雪白的轮廓、蔷薇蓓蕾一般的唇,在在描绘出有如陶瓷人偶的精致线条。龙儿仰望极度不高兴的美丽容颜,按著腰缓缓起身。

「你的心胸真是狭窄。」

说得没错!要是没有刚才的穴道攻击,龙儿可能还会说些场面话——「北村不也说过你是最佳人选?」或是「一定会赢的,别担心」等话来安抚大河。「唔唔……」大河听到龙儿的话之後,按住胸口、紧咬薄唇、眉头紧锁,一脸痛苦的表情。令人惊讶的是,她似乎也觉得到自己的心胸很狭窄。

「活该!」紧追不舍的龙儿继续说下去:「你的心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你打算一辈子心胸狭窄地活下去吗?」偶尔用些言语暴力表现自己也不错。大河不甘心地瞪著龙儿,可是他说的话也没错,让她无可反驳。她很痛苦地说:

「什么嘛,就你自己那么兴奋……」

「兴奋?我?哪有?」

大河说出意义不明的抱怨。

龙儿完全不记得自己何时兴奋了。进入新学期正好一个月,他完全没有与「兴奋」扯得上关系的记忆……如果大河指的是龙儿的痛处——实乃梨,那更是错得离谱。龙儿最近感觉到自己与实乃梨微妙的距离戚,甚至还曾经一个人在大河不知道的地方陷入低潮,所以大河的话让他感到几分火大。

「你说啊,我几时兴奋了?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算了——当我没说,斑点狗。」

「谁是斑点狗……」

「就是你啦……」

觉得十分没趣的大河嘟起嘴来,「啐!」了一声之後转身加快脚步。

「喂、走了,超市的限时抢购要开始了,你不是要去买猪肉吗?顺便提醒你,一定要买高丽菜……你还在慢吞吞磨蹭什么!?等一下真的让你去流浪喔,动作快一点啦——」

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拖延时间的人明明就是你!再说我会走不动,还不是因为你按了我的穴道!?龙儿一句话也没说,跟在大河後面默默走著,硬是吞下满腔没说够的抱怨,和大河一起走向经常光顾的超市。大河今天晚上想吃「姜烧猪肉」,不过看看超市里的猪肉光芒,买块五花肉来卤一下也不错。至於这两样菜共同需要的东西,就是——

「喔,姜已经切好了,也请泰子洗过了……大河,这个月的生活费交出来。」

龙儿小跑步追上大河,走在她身边伸出手来。

「什么?现在给吗?」

「我身上的现金可能不够买。」

「是是是,小的明白了,大人。」

「你干嘛那样讲话……」

每天三餐几乎都是仰赖龙儿的大河,每个月会给龙儿一万元当成材料费,以及各式各样的生活支出。大河没有露出不愿意的模样,乖乖从书包里拿出缀有粉红色亮片的猫脸钱包,连萤光笔、参考书、讲义也一起掉在路上。

「你、你啊……也梢微整理一下嘛……」

掉的东西通通让龙儿去捡,大河看向猫脸钱包里面。

「啊、得去银行一趟,钱包里没钱。」

这样不行……她的口中念念有词,自顾自地快步走去。猫脸钱包里不断掉出发票之类的东西,全部都由龙儿负责捡起来。

两人的目标是设有ATM的便利商店。

「啊、关东煮。」

「喔,真的耶。已经到这个季节了。」

两人一走进自动门,就闻到店内的关东煮味道,通知大家秋天到了。大河闻著关东煮的香味,摇摇晃晃走近关东煮,龙儿立刻抓住她的脖子,将前进方向转向ATM。龙儿准备边翻阅杂志边等大河,开始望著色彩缤纷的杂志架,可是才一晃眼——

「咦?为什么?」

——就听到哔哔哔的声音,看到大河不解地偏著头。

「怎么了?」

「怪了,没有钱出来……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这种东西不要随便拿给别人看……废话,你的存款余额是零。」

大河把明细表递给龙儿,龙儿正想转开视线,那个绝对正确的数字瞬间跳进龙儿眼里。原来大河的存款余额是0元,这样子ATM当然不会吐出钱来。龙儿低头看向绷著一张脸,不知所措的大河:

「存款余额是零怎么可能领得到钱?真是笨!唉,明天再给我也可以,今天买东西的费用,就由我先付吧。」

龙儿从红色皮包里拿出金融卡,毫不犹豫疑地准备插入ATM。至於要问他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便利商店的ATM免付手续费——龙儿的家计管理可是零死角的。然而大河伸手阻止龙儿的动作:

「不行!慢著!」

「干嘛?不用担心手续费啦。」

「不是!太奇怪了……这绝对有问题!不可能的!」

「就算你说不可能也没办法,没钱就是没钱。好了好了,别再吵吵闹闹了,会给其他人添麻烦的……」

「因为上礼拜领钱时,户头里面的确有钱!就算是转帐,多少也会剩下尾数吧?怎么可能是零?那个人每个月都会把钱汇到户头——原来如此……」

大河突然闭嘴,恶狠狠地瞪视领不到钱的金融卡。

「是我一直不接电话的关系吧……」

「什、什么?」

「才会做出这种事……」

「啊、对不起……总之我们先把ATM让给别人。走了,我们出去。」龙儿抓住停下动作的大河,对其他等著要用ATM的人道歉之後便离开便利商店。他把大河带到垃圾桶旁边,避免挡住其他人。

「你刚刚说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真不敢相信他会用这种方式……所以我才这么恨他……」

大河没有看向龙儿的脸,低著头一动也不动,继续瞪视金融卡。头发被风吹上涂了唇膏的嘴唇,她也丝毫不为所动。

「我不知道怎么了……你还好吗?」

龙儿用手指帮大河把头发拨开,弯腰窥向大河的表情——不耐烦的大河把龙儿推开,总算低声说道:

「前一阵子,那个人——我爸爸打了好几次电话给我,可是我很气他,所以完全不接,电话留言也全部清除……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把我的生活费户头清空……」

「这……」

太过分了——龙儿没有继续说下去。

龙儿也弄不清楚到底是跟爸爸要生活费却不接他电话的女儿过分?还是夺走生活费……或许应该说拿回生活费……总之就是玩弄女儿过活生命线的爸爸过分。龙儿之所以搞不清楚,不是因为爸爸已经不在,而是逢坂家的父女关系本来就是复杂到难以理解。

大河当然认为爸爸很过分。

「混帐老头……」

大河发出沙哑的呻吟。

「真想杀了你……真的……」

她打算捏烂手上的金融卡。龙儿慌慌张张抢过金融卡,把它收进猫脸钱包。

「怎么可以对爸爸说那种话!?」

这种时候拿出固有的伦理道德当盾牌,听来只是异常空虚、有种不懂装懂的感觉。大河或是早就看透龙儿的内心想法,她的眼里泛著冷光,以嘲讽的眼神瞪视龙儿。龙儿无法反驳,只是无能为力任由她看。

大河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就像是算好时间,因为来电而开始震动。大河抓著手机吊饰,粗鲁地把手机拉出来之後打开掀盖。

「是打来威胁的吧……」

她的视线没有焦点,扭曲的嘴唇带著浅笑。光看她的脸,龙儿就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

「接吧,该讲的还是要讲,不然没有生活费怎么办?」

龙儿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留下大河走进便利商店。他看了一下杂志架,又看看大河喜欢的牛奶点心,斜眼望著饮料,同时往摆放零食的走道走去,确认几个没见过的斩零食,低头看向收银台旁边的关东煮,不过没有细看里头到底摆了哪些东西。

机械式地估计时间,假装什么也没在做地窥视玻璃外面大河的状况,看到大河阖上手机掀盖,龙儿知道她讲完了。大河端正的脸上露出难看的表情,把手机收进口袋。

於是他以沉稳的脚步走回大河身边。

「你爸爸说了什么?」

龙儿若无其事地开口。他小心翼翼屏住呼吸,尽可能不要涉入逢坂家有如走钢索的紧张亲子关系。

「龙儿,你等一下没事吧?」

大河把脸转向一旁,以生硬的声音发问。

「有事,我要去超市。」

「我去买东西,把钱给我。钱不够就快去领。你不用去买东西,你要去的地方是车站大楼二楼的咖啡店。记得吗?就是前一阵子我买包包的店旁边那一问禁菸的培果店。」

「什么?」

「不记得了吗?就是下大雨那天,我们没带伞,结果就和小突、蠢蛋吉一起打发时间的那家店,你忘了吗?你点了咖啡,我吃鲑鱼培果——」

「不是那意思……为什么我不用去买东西?」

「——小突和蠢蛋吉一起吃起士吐司,然後蠢蛋吉说她得了什么下巴摇晃症,嘴巴张不太开之类的……」

「是显颚关节失调吧?不、那不是重点,我要问的不是那家店,而是我根本搞不清楚你的意思。」

「你知道。」

「我不知道。」

「不知道吗?」

大河吞下要说的话,开始摇头晃脑,像是在思考该怎么表达——

「你代替我去那家咖啡店,代替我去见他,然後拿钱回来。没问题吧?」

龙儿总算搞清楚状况——

「……我不要!」

「为什么!?」

大河拚命大声说道:

「你去!别担心!你一定能搞定!去拿钱!G0!」

不认输的龙儿用更大的声音说道:

「我才不要!既然不用担心,你干嘛不自己去!?为什么我非得牵扯上你的家务事不可!?」「我又不是命令你去,而是希望你去!拜托你去嘛!」

「办不到!再说你爸爸又不认识我!素昧平生的家伙用这张脸告诉他『我来拿你女儿的钱!』你不觉得很诡异吗?如果是我,我才不会把钱交出来!」

「你就不会跟他解释一下吗?你的嘴巴是长来做什么用的?还是你的狗脑袋已经忘记怎么说人话了!?」

「你说什么!?这是拜托人的态度吗!?」

「别闹了!听我说——!」

「少开玩笑了——!」

两人光是比音量还不满足,就连双手双脚也开始推来推去,在便利商店门前比力气,而且两个人谁也不让谁。

「拜托你!拜托你嘛!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吧!?」

「明?明?就?有!你明明每天都在求我帮你!昨天晚上在你家,你不是说过『找不到!拜托!帮人家找!』要我帮你找消失的电视遥控器?我还花了两个小时帮你找!」

「你真的很爱计较!怪不得没人爱!好了好了,快去!好啦!你去嘛!我会帮忙准备晚餐!也会洗所有的碗!明天也洗!後天也洗!所以拜托你……去……嘛……!」

「哇喔!」咚!大河演出大逆转,屁股著地的龙儿倒在路过行人的冰冷视线之下。乾脆趁这个机会逃走吧?不愿屈服的龙儿准备起身——

「拜托你……!」

大河说的不是「活该!」、「一开始乖乖听话不就好了!?」而是隐隐约约的微弱恳求。她的眉毛呈八字形,瘪著一张嘴,在龙儿身边轻轻拉住他的袖子不断晃动。



「好嘛,龙儿……」

「唉……真是的……为什么要我去……」

「求求你……」

大河只是可怜兮兮低著头,白兮的小手一直拉著龙儿的衣袖,直到龙儿点头。

***

大河看到那张称得上是龙儿自卑来源的照片之时,曾经放声狂笑。

眼神凶狠、长相凶恶,脸上的表情除了「混混」之外,再找不到其他适当的形容词。浑身上下散发一般人害怕的不祥气息,而这些待徵,也完完全全注入龙儿的身体。这个基因的源头,也是照片中的人——龙儿的爸爸目前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三更半夜在家庭餐厅看到龙儿爸爸的照片时,大河扭著身体笑到流出眼泪——「这是什么!?太像了!根本就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现在的龙儿也在心里想著——既然这样,我应该也有笑的权力吧?

「啊……这样啊,我明白了。也就是说,我女儿不愿意过来就是了。」

「是……对不起。」

眼前年约四十几岁的男人,看过大河写的便条纸,难过地擦拭眼角。他的动作不用说,娇小的身材除了「小巧」之外,再找不到其他适当的形容词。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他是大河的爸爸」。

「这家伙是我朋友,把钱交给这位高须龙儿。大河」——逢坂家的爸爸仔细折起大河字迹凌乱的便条纸,收进看起来很贵的外套暗袋。龙儿没有盯著人看的癖好,视线却不知不觉跟著眼前男人的举动。这种人真是太少见了,简直就是第一次见到的人种。

到底是从事什么工作的人会穿这种衣服,还能在平日傍晚自由行动呢?一条皱摺也没有的休闲风外套底下是高领衬衫,那件衬衫也发出润泽的光芒,一看就知道作工细腻。没有打领带,而是在脖子上围著一条类似粗丝的高雅围巾。这副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普通的上班族,虽然已经确定他是个有钱人……

只是——他的品味并不讨人厌。明明就不识货,龙儿脑里却自作主张地在大河爸爸脸上盖个合格标记——还可以,还不错。外表洗练,也没有不好的感觉,只看一眼就能了解的品味,微黑的肤色也与米色外套非常相称。这个年纪已经算是「欧吉桑」了,还能打扮成这样,真是了不起。不过老实说,他并不算型男。与外表秀丽有如洋娃娃的大河相比,即使外表与感觉都不错,眼前这位时髦的欧吉桑实在很难说他长得帅。

「不好意思,害你帮大河跑腿。嗯,高须同学……我因为很想见大河,所以才会用这种手段……反而被她讨厌了吧?」

「嗯……」

「高须同学,你在生气吗?」

「没有,只是眼睛……看起来比较凶……」

「这、这样啊,对不起。」

正确来说,凶的是眼神不是眼睛。可是大河爸爸听了龙儿的话似乎安心许多,放松原本僵硬的肩膀,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正要拿出香菸的手上,戴著看得到精巧结构的鳄鱼皮手表,擦得晶亮的金色表壳耀眼夺目,为了秀出机械构造而设计成透明的数字雕刻,精致到令人晕眩的地步。那支表真漂亮,龙儿不禁想要多看几眼,不过他带著几分迟疑开口:

「那个……这家店好像禁菸。」

龙儿阻止古典造型的打火机点燃香菸。大河的爸爸睁大双眼,环顾四周一会儿才搞清楚状况——

「真的吗!?啊、对!啊啊、对!唉呀,原来是这样……这里也不能抽菸啊……最近几乎每个地方都禁菸……唉——被亲生女儿讨厌,还因为抽菸的关系,没有容身之地……感觉自己好像遭到全世界讨厌了。」

垂头丧气的大河爸爸叹了一口气,像猫一样摸脸之後无精打采地收起香菸。

「那……我们出去吧?」

「没关系没关系,你的咖啡根本都还没暍,再说我也是。」

接著他把菜单推向龙儿,手像小鸟一般挥舞:

「既然这样,点些你喜欢吃的东西吧?看是要蛋糕还是什么都点来吃吧!」

「不……不用了……等一下就要吃晚餐了……」

「啊啊啊……」

大河的爸爸再度抱头趴在桌子上。

「啊、不是,那个……嗯,那我就点这个、鸡蛋培果好了……」

「真的!?不好意思,可以点餐吗?」

啪!大河的爸爸抬起头来,脸上挂著笑容。那张脸果然和大河不像,只有圆额头让龙儿感到几分相似。总而言之,大河的爸爸体型很小,搞不好比泰子还小。肩膀也小,招手叫来女服务生的手也很小,修剪整齐的指甲也很迷你。不过龙儿注意到他的指甲好像涂了一层乳液,微微散发润泽光芒,他不禁又在心中默念——这个欧吉桑连手指保养都很注重。

「我们要加点,请给他一份鸡蛋培果,然後我……鲑鱼培果好了。里面有什么?有奶油起司吗?啊、有吗?那我要这个。要很多很多起司,能夹多少就夹多少,麻烦你了!」

「你喜欢起司吗?」

「咦!?你怎么知道!?」



浑身无力……龙儿不禁流露平常遇到大河这么做时的反应——长叹了一声,无奈地望著大河的爸爸。「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嘛!」大河的爸爸开心微笑,等待龙儿的回答。

总之,该怎么说——大河本身所完全没有的「亲切可爱」,看样子全部在她爸爸身上。明明是个欧吉桑,脸上的微笑莫名亲切,圆溜溜的大眼睛不慌不忙地转动。

「嗯——不过培果啊,思……呵呵,这附近有不少时髦的店,都是为了女孩子开的吧?0L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顺道来这里坐坐应该很不错。店里面的装潢也很漂亮,算是北欧风格吧?不少人说女孩子很喜欢这种原木的感觉,站在男孩子的立场看起来又是如何?你会一个人走进这种店吗?」

大河爸爸突然换个话题。

「不,我一个人不会进来……我最近比较喜欢更高雅的木头颜色,或者应该说……坚硬树瘤突起的感觉……又很厚重的……嗯,像是栗树之类的。」

龙儿不知不觉恢复本来的习惯。「啊,和我的喜好一样!」只听见大河爸爸以感叹的声音回答龙儿:

「我也是,我也喜欢深色系的木材,譬如栗树或橡木之类的……这种用仿矽藻土故意涂抹的墙壁,就会想要搭配对比强烈的深褐色,再以照明带出休闲感。椅子改用粗糙的货色,厨房也要摆设成能够秀出所有不锈钢厨具的模样。」

「地板要用鞋子踩上去会发出声响的厚重木材。」

「菸灰缸选用具有厚重质感的设计。」

「然後桌子上面的吊灯像这样子垂下来。」

「没错没错没错,好主意!用深橘色系、骨董感觉的灯款!这就是男人的世界!」

就是这样!龙儿原本打算没大没小的回应,连忙吞下要说的话。对方是欧吉桑,而且今天第一次见面,不应该得意忘形做出失礼的举动。

龙儿轻咳了一声来掩饰,稍微叹了口气。危险!一不小心就被带进奇妙的世界了。龙儿暍口咖啡让自己冷静一下,要自己注意别太多话,但是脸上依然挂著笑容。

只是有一点点开心。因为对方说「喜好一样」,身为室内装潢杂志的狂热爱好者,能够有机会和品味洗练的男人谈论室内装潢,真是一刻值千金。

另一方面,大河的爸爸真的那么高兴和高中男生交流品味吗?刚刚还忧郁不已的他,现在眼睛却是闪闪发光,满怀好奇环顾店内,开心地用拳头敲敲桌子、敲敲墙壁,探出身子望向问接照明。

仔细想想,这还是龙儿有生以来第一次和这种年纪的男人两个人面对面。注意到这个事实的同时,龙儿开始伤脑筋接下来该说什么话才好。可以的话,他希望开心的话题就此打住,赶快把事情办完早点回家。但是大河爸爸仍然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手里拿著桌布看个不停,把菜单翻前翻後仔细研究,站起来凝视装饰用的明信片,低声喃喃说道:「啊、原来是照片,我还以为是画。」

这个样子该怎么说?很自我吗?

「对了,趁我还没忘记之前把今天的重点交给你。啊——计画失败,大河很生气吧?从电话里就能感觉到她的杀气……」

「啊、嗯,多多少少……喔!」

龙儿敷衍地点头,同时接过总算到手的信封,却被沉甸甸的重量吓到。里面该不会都是一万元的钞票吧?这么厚、这么重……到底放了多少钱?龙儿已经无法想像,只是想著「要我把这个拿回家吗?」同时腋下渗出冷汗。一大笔钱耶!超大一笔!大河一直都跟家里拿这么多钱吗?

「你告诉大河,月底我会和以前一样汇给她。」

「咦咦咦……」

龙儿再次遭受冲击。月底再汇一笔?光是有这笔钱,高须母子就能够轻轻松松生活半年了。他竟然说月底还会再汇一笔?那不是再过几天而已吗?怎么会有这种事!?

然而大河的爸爸丝毫没发现龙儿的惊讶,轻叹了一口气,小手撑著脸颊说道:

「我想见大河,非常想。因为她连声音也不让我听……我想看看她好不好……也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她。」

就在这个时候,龙儿突然在他的脸上发现真正的悲伤。手中信封有著一种沉重与沉痛的不协调感。

爸爸再婚之後,大河的存在成了多余,因此将她赶出来,然後安置在大楼里。大河的爸爸舍弃了大河,他是做得出这种冷酷之事的男人……之前大河是这么说的,而且龙儿也是这么相信,可是——

冷酷的男人会有这种表情吗?会如此叹息、眼神晦暗吗?

详细情形我不清楚,但是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龙儿不知该如何处置沉重的信封,只好用双手捧著。大河爸爸的眼睛完全没看向充满不协调的信封:

「大河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烦恼?那个……该怎么说?那个……你……和大河……是『那个』吗?你们……在交往吗?」

大河爸爸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龙儿吓了一跳,他用力摇头否认:

「不是。该怎么说……我们是朋友,因为我住在那栋大楼隔壁……而我们也满合得来。我们没有在交往……比较像是一家人或兄妹……这是我的感觉……我是这么想……」

「原来如此……这样啊……」

就算室内装潢很谈得来,不过只要是想接近宝贝女儿的害虫,一律都要驱离——大河爸爸或许是这么想吧?所以在知道事实之後,他显得开心许多,频频点头。

「我问你,大河有被奇怪的家伙缠上吗?最近不是常有变态跟踪狂之类的吗?」

「已经解决了,再说大河也很强。」

「说的也对!」

大河爸爸的脸上浮现「安心」两个字,眯起双眼微笑。即使如此,他的眼角还是有去不掉的皱纹,恐怕是因为——

「大河……还在为户头一事生气吧……嗯,她一定很生气……」

被女儿讨厌而感到痛苦後悔?他自嘲地笑了一笑:

「在电话里讲话的时候,她对我说『你要负起抛弃小孩的责任』……果然,她的想法还是没变,认为是我抛弃了她。」

「不是吗……?」

「不是。」

仅有那么一秒,龙儿感觉他看向自己的强烈视线,有著与大河相似的痛苦。

「不是那样的,绝对是弄错了……离婚也是万般不得已。我和她母亲到最後实在无法在一起,只好出此下策……然後我遇到了不错的对象,所以才会再婚。可是再婚的对象实在太年轻,大河不管怎么样也适应不了新生活,加上各种误会,最後关系就像滚雪球一样愈来愈差,演变成大河或……我现在的老婆名叫『夕』……大河或夕非得有一个人离开那个家不可。所以大河……」

两个培果送上来了。尺寸跟大河的脸一样大的培果用纸包起来。

「是啊……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没有阻止她?直到现在我仍然会梦到当时的情景。那天是冬天,隆冬里的寒冷日子,外面正在下雪。大河在家里一如往常地大哭大叫大吵大闹,她丢的东西砸到夕,害得夕流鼻血……家里成了战场,或许该说就像地狱一样……好不容易离婚又再婚,原以为能够找回和乐的家庭,谁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也被她搞得心烦,不小心说出难听的话,那不是针对大河,可是……也许听来像是冲著她,结果大河的脸……突然像定关上瞪一样失去表晴。

龙儿低头看著培果。这么大一个,吃得完吗……?

「然後就像一口气拉开绑著的结,大河的身影消失在门缝。想要追上她、努力追上她,却又溜走,怎么样也抓不住她……就这样……为什么抓不住?在梦里也抓不住,滑溜溜地从指间溜走,她身上的衣服……对,我还记得她穿著薰衣草色的喀什米尔羊毛衣,腰间绑著一条缎带。我想抓住缎带,还是一样滑掉、想抓住绑起来的头发,也一样抓不住——我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很大声。就在那个时候,大河跑了出去——」

大河的爸爸仿佛看见梦幻的雪景,目光飘渺。

「——之後再也没有回过家。」

实在不忍卒睹,龙儿拿起鸡蛋培果大口咬下。大河的爸爸接著说道:

「我想和大河一起生活,再次一起生活。我想告诉她这个。」

「咦……」

龙儿僵在当场。

他刚才说了什么——嘴里塞满食物的龙儿忘了咀嚼,三角眼睁得大大的,茫然凝视眼前这个男人。

和大河一起生活——我的确听到这句话。没错,的确有听到。

龙儿已经顾不得味道了,大口咬下的食物在嘴里滚动,尽可能假装平静。虽然弄不清楚

自己心里的感觉是什么,不过龙儿还是低声问了一个非问不可的问题。

「可是……到时候不是又会陷入同样的状况吗?因为……因为那个……」

「不会的,我不会让同样的状况再次发生。因为我已经知道自己错了,我希望能和大河『两个人』重新来过。大河是我唯一、唯一比性命还重要的小公主,这次我绝对不会再犯错了……培果好像很好吃,那我也开动了。」

龙儿看著大河的爸爸用他的小手抓起鲑鱼培果,然後把包装纸打开。他无法理解对方话里的意义。

希望两个人重新来过,也就是说——

「我最近要和夕离婚,这件事情已经确定,我也和夕谈过了。离婚之後我想和大河一起生活,毕竟我们是父女……我爱她,我们没必要分开。改天如果能够见到她,我一定会这么告诉她。」

「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当然是真心话……啊!」

「喔!」

鲑鱼从大河爸爸正要咬下的培果里滑出,就在快要掉到桌上的前一秒,龙儿忍不住伸手接住它。这下子怎么办?龙儿的眉问浮现闪电状的皱纹——

「接得好!」

大河的爸爸毫不犹豫地从龙儿手中拿起鲑鱼,然後笨拙地将它夹在培果里,竖起大拇指摆出胜利姿势。他和大河果然有血缘关系——笨手笨脚,还有马上就得意忘形这些地方都很像。接著龙儿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因为他终於注意到了。

和这个男人面对面坐著谈论大河的事,虽然有些尴尬,但是不觉得讨厌。

龙儿在感觉有些不踏实的心里对大河说道:

发生大事了!你的爸爸要来接你了!

***

喀锵!

每次只要这个声音一响起——

「就跟你说没事,你不要一直跑来看!」

「好、好啦……你别把碗打破喔!」

龙儿根本坐不住。他不知不觉站到大河正後方,提心吊胆看著大河生疏的动作。

「烦死了,滚开!」

吼!大河对著龙儿露出尖锐的虎牙,随随便便出手铁定会被她咬。可是龙儿又无法离开。对他来说,眼前这副光景正是颤栗、惊恐与悬疑交织而成的画面,所以只能不放心地继续窥视厨房。

大河用相当危险的动作,把洗好的饭碗放在沥水网,而且竟然若无其事地把比较重的瓷盘随便叠在小汤碗上——

「哇!」

「喔!」

碗盘再度发出类似惨叫的声音,在不锈钢沥水网中崩塌。龙儿看不下去了。

「我跟你说,这种餐具要这样……」

他不禁手痒准备动手——

「好了!够了!不准出手!我不是说过碗交给我来洗吗?你去烧开水泡茶!」

「这……」

「眼睛也不准看过来!」

哼!狂乱的大河呼出鼻息,似乎决定要继续洗碗。她愿意守信用是值得高兴没错,但是反而叫人更加担心。大河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动作不熟练、性格大而化之、所作所为全部没有经过大脑。她每洗一个餐具就挤一次洗碗精,用力搓洗一个餐具就把海绵放在流理台旁边,双手抓住餐具冲水。还有餐具的摆放方式也是乱到不行,她居然不把洗好的碗倒扣过来,还任由洗碗精泡沫四处飞溅。乱七八糟又莫名直接,她的习惯果然够随便。除此之外溅出来的水也散落在流理台四周,把围裙弄得湿淋淋,水还滴滴答答流到地板。

怎么会这么笨手笨脚?

不能出手也不能开口的焦虑,让龙儿几乎快要抓狂了。碗盘全部先用洗碗精洗过一遍,在洗碗盆里堆成金字塔,然後用水冲洗碗盘,同时用盆子接水——这样一来不仅有效率,而且也不会浪费水,还可以用最少的洗碗精洗好全部餐具。不过话说回来,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的超强水柱,就这么往勺子冲下去的话——

「喵——!?」

水整个溅出来,弄得四周都是水。沾湿浏海的大河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

龙儿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开始跪在地上,拿乾抹布擦拭陷入积水状态的木板房间。大河没有半句抱怨,似乎也默许龙儿这种程度的帮忙。她毫不犹豫地以沾满泡泡的手,抹了一下湿答答的脸,继续洗碗。

「啊!不会吧!你把小鹦的饲料盒和我们吃饭的碗摆在一起洗?真的有够没神经!」

无脑至极的发言让龙儿按住抹布擦地的手不禁一滑。

「才没有!你是白痴吗?那是你便当的配菜盒!」

「咦咦……?是吗?」

「当然是!我怎么可能会把鸟的饲料盒和餐具一起——」

啊、说错话了。

糟糕!龙儿慌慌张张转过头,脸上摆出亲切的笑容——然而为时已晚,一切已经传进它的耳里了吧?丑陋的鹦鹉?小鹦从鸟笼里对大河和龙儿投以锐利的视线、腐肉色的恐怖鸟喙滴滴答答流出诡异的泡沫、半睁的眼睛充满怨恨抖个不停、乱糟糟的羽毛一边痉孪一边膨胀、斜视的视线像一支锐利的箭。从具有个性的长相就能充分了解——它现在非常不爽。

「不是的,小鹦,你听我说!我刚才的意思不是说小鹦很脏,只是为了强调大河竟然笨到搞错而已!」

饲主开始辩解。

「我是鸟,听不懂人话……!」

小鹦开始说些不知道是谁教它的人话,给龙儿吃了一记闭门羹。「啾!」继续以可怕的表情瞪视龙儿。就在它低头瞪人之际,一不小心失去平衡,咚咚咚走了三步——



「咦!小!小便……不,不是小便……咦……?」小鹦好像失去记忆了。它突然大张喙子,发呆的视线带著困惑,一边整理羽毛一边回想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对了!想起来了!於是开始啄食小松菜。

原来如此——龙儿敲了一下拳头。不愧是脑浆只有几公克的鸟脑袋,走三步就会忘记了。好在它是鸟脑袋,宠物与饲主之间才不会留下疙瘩。

「唉呀,真是的……竟然和丑小子说话……你愈来愈不像狗了。」

「不准叫它丑小子!它叫小鹦!对吧,小鹦?啊——精神真好,啊——好可爱、好厉害——小鹦真是心胸宽大的好孩子,我最喜欢小鹦了!」

「哼、你连路上的狗屎都觉得『可爱』吧?」

「狗、狗……啥……?」

大河关上水龙头,缓缓挺起扁平胸大步走过来。龙儿还在为了大河吐出的低级字眼震撼不已。大河直挺挺站在龙儿面前:

「看——我洗好了。你和丑小子玩的时候,我已经全部弄完了。」

哼!自以为是地抬起下巴,自豪宣布自己完成任务。现在不是震惊的时候,龙儿重新站好并且点点头,甚至还为大河鼓掌:

「啊——好棒好棒!你真是做家事的天才!」

「唉呀,只要我想做,当然难不倒我。」

「很有天分嘛,继续下去会更熟练喔!」

「是是是,帮我泡茶啦!快点!」

「可以感觉到你的才华洋溢。好,你要茶是吧?我马上去泡。」

大河交出来的围裙虽然已经湿透了,龙儿也没有半句抱怨,只是平心静气称赞她。称赞大河家事做得好要比称赞路上的狗屎可爱来得容易多了。

再加上这还是龙儿认识大河以来,第一次见到大河洗碗。无法出手帮忙的焦虑,也因为大河平安无事洗好碗而烟消云散。就算做得不好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让她有心继续做下去。称赞她,让她以後愿意再洗——这就是龙儿的打算。

而且——假如大河真的顺利和爸爸住在一起,如果连洗碗都不会,岂不是很伤脑筋吗?虽然不知道他们以後会不会一起住,不过就当成是事先准备吧。

龙儿趁著烧开水的时候,迅速擦乾餐具、收进餐具柜里,将房东分送的茶叶装进茶壶。虽然在泡日本茶时,一般的说法是最好不要用热水,不过龙儿最喜欢一股作气把沸腾的热水倒人茶壶里。注入热水,毫不抵抗的绿色茶叶一口气膨胀,跟著水流舞动的同时轻软散开,强烈的茶叶香气弥漫在仿佛会烫伤人的水蒸气里。把第一泡茶迅速倒进茶杯,稍微把水放凉再冲第二泡。第一泡茶虽然有点淡,但是很热,正适合饭後饮用。暍完之後再小口啜饮第二泡浓茶。这样一来还有个很家庭主妇的好处,那就是不用离开桌子也能暍到第二杯茶。「点心呢?」

「有。」

龙儿从大河前几天拿来的点心礼盒里,拿出两包年轮蛋糕放在盘子上。吃完两百五十公克的姜汁猪肉和三碗白饭之後,大河还是想吃甜食。於是龙儿决定今晚陪她一起吃。

龙儿小心翼翼地把盘子摆在稍微擦过的矮饭桌上:

「起来了。躺著怎么喝茶?」

龙儿拍拍大河的小腿。老早就把坐垫对折躺在地上的大河一边拨弄长头发一边起身:

「点心点心、年轮蛋糕……怎么只有两个?」

「一个是我的。」

「讨厌——真是穷酸。整盒拿过来啦!」

大河看到龙儿只拿来两个点心,不高兴地嘟起嘴巴。「好好好。」龙儿随口敷衍,两人一起坐在固定的坐垫,然後将每个礼拜准时收看的无聊猜谜节目音量转大,对话不知不觉变得有一搭没一搭。

「干嘛?」

「没事。」

「怪。」

龙儿不禁看向大河的侧脸。紧锁眉头的大河不理会龙儿的视线,再度看起电视。

在这个和平常一样无聊的夜晚,龙儿就是无法不注视大河,因为他有话想和大河说。泰子还在家里,三个人一起围著饭桌之时,他怎么样也说不出口,而且大河也不让龙儿有机会提起「那件事」。

「我说……那个……你家的爸爸……真是一个怪人。」

「这个年轮蛋糕,就是要一层一层吃才行。」

大河无视龙儿的话,用小巧整齐的门牙像松鼠一样咬下薄薄一层年轮蛋糕。

「哪里有人这样吃……对了,我傍晚吃了培果。你爸爸和你一样,都点了鲑鱼培果。你们的喜好果然很像,都喜欢起司。」

「你不吃吗?不吃给我。」

「我们聊了很多……他好像很担心你。」



大河从龙儿手里抢过年轮蛋糕,然後大口咬下。她继续无视龙儿的话,把脸朝向电视,只是肩膀有了一丝动摇。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我虽然没有立场多说什么,可是你还是好好和爸爸见个面吧?最好是最近……因为……有没有在听啊?」

这些话不应该由我说——这是龙儿的想法。应该由大河的爸爸亲口告诉大河才对,但是为了避免大河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封杀一切,还是提一下比较好……

「你爸爸……好像想和你住在一起……」

「你是白痴吗?」

2DK的狭窄房子里,只有电视的声音空虚回荡。大河没有看向龙儿,迳自把头转过一旁,冷冷说了这句话。这是什么意思?龙儿瞪著大河发问隐约窥见的耳朵後侧,声音也跟著僵硬起来。这家伙为什么老是这样?

「别顾著吃点心了。喂、我可是很认真在和你说话。」

「所以我也很认真回应你——你是白痴吗?你是不是头脑有问题啊?」

「我可是为你好才说的!」

「有人拜托你说吗?别人的家务事你少插嘴!」

「你说什么!?还不是你拜托我去见你爸爸!至少也要听听我的感想吧?难道只要拿到钱就好了吗!?」

「当然!我很感谢你,所以帮你洗碗,这件事就此结束!」

「开什么玩笑!你也听我说一下啊!」

「少罗嗦!不要装出很熟的样子多管闲事好吗!?」

大河终於转过头来,眼睛喷出愤怒与烦躁的火焰,视线对上龙儿的眼睛。然而眼中情感瞬间从她的眼里褪去,愤怒的火焰也跟著冷却。

「到此为止,真是无聊透顶,我要回去了。啊、话先说在前面,你可别闹别扭,明天也要和平常一样叫我起床。我『完全没有』把这种程度的不愉快放在心上。」

龙儿似乎让大河感到很扫兴,手上抓著吃到一半的年轮蛋糕,以惊人的气势把袜子用力拉好,大步踏过杨杨米往玄关走去。龙儿跟著大河後面拦住她:

「你爸爸因为你无视他而非常难过!他很可怜耶!」

「我比较可怜!」

最後终於演变成了对骂。都到这个时候还在计较!?龙儿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大河轻蔑地瞥了龙儿一眼,穿上鞋子,说了一声「明天见。」就离开了。她真的回家了。

追上去吧?拖鞋穿到一半,龙儿又犹豫了。

「可恶!」

结果他还是没追出去。

他放开门上冰冷的喇叭锁,锁上门之後回到屋里。因为他发现自己非常生气,气到想要粗暴踢飞整齐摆在玄关的鞋子。

「王八蛋……」

龙儿对已经不在这里的人低声吐出这句话,取代想要踢乱东西的心情。有挂念自己的爸爸,而且他也担心大河的生活,也已经有所反省,决定前来迎接大河一起生活。只要大河坦率一点,期盼的幸福就在前方。明知如此,大河却拒人於千里之外,沉浸在——被抛弃的我是多么可怜——的自怜自艾之中,真是无聊透顶!

龙儿盼也盼不到的幸福分明就在眼前,大河却当著龙儿的面弃之如敝屣。大河这么喜欢让自己可怜兮兮的吗?

玄关留有气氛凝重的冷空气,只有正在上班的泰子去附近买东西时穿的拖鞋,还有龙儿上学穿的鞋子孤伶伶放在那里。这个玄关无论泰子与龙儿怎么祈求、怎么等待,都不会有人回来。

[ 本帖最后由 superomega 于 2008-5-4 23:04 编辑 ]


3

还不如什么都不要做——放学後的教室里清楚飘荡这样的气氛。

被强制留下不准回家的二年C班同学态度冷淡、默不作声。桌子和打扫一样推到教室最後面,全班抱著膝盖坐在坚硬的地板上,以几分勉强的表情抬头看著站在讲台上的春田。

责备?不,也还好——并肩坐著的所有人眼中,只有一种不想牵扯进去的冷漠。最好可以就这样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总之就是想远离这个愚蠢的情况。所有人的自我保护本能正在全力运作当中。

「这个……每人拿一份之後往後传。」

罪魁祸首?春田战战兢兢地低下头,想要躲避众人的视线,开始发放谜样的小册子,不过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拿。没办法的春田只好走下讲台,一本一本交到每个人手上,遇到不肯伸手接下的人,春田就把小册子摆在对方脚边。全班像是事先说好一样,没有任何人打开小册子,就这么任由它躺在地上。打开就输了,就算好奇也是输——这股气氛宛若扫墓时在坟场烧香的味道,严肃沉重地覆盖整间教室。

「我觉得自己有责任,所以……我做了这个……摔角秀的……剧本……也有认真对打的部分,你们看……所以说……」

根本没人问他,春田就边发小册子边进行没有必要的解说——明明大家都不想知道。

对——最恐怖的事降临了,二年C班的校庆活动真的要表演「摔角秀」。不晓得是对年轻人的嫉妒作祟,还是在逐渐扩大的不安之中自暴自弃,那位单身(30)突然在不必要的时候,发挥她的班导影响力,将「摔角秀」这个烂企划正式提交给校庆执行委员会,为大家带来莫大的困扰。在这样的情况下提起剧本,根本没有人想多说什么,大家只是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刻意不看用钉书机钉起来的影印纸封面。连春田平日的哥俩好能登和龙儿也不赏脸,两人恶心地靠在一起坐在角落。

『春田写的剧本,这下更恐怖了。』

『是啊,好像会乱成一团……』

龙儿与能登压低聱音窃窃私语。龙儿的双眼不安地抖动,散发出想拿雷公槌击毅愚蠢春田的危险光芒。感觉到龙儿目光的春田无法正视他……其实龙儿有一黠同情春田觉得他很可怜—不过春田何峙才能体会这份友情呢?

坐在龙儿前方的人是班上一有活动,总是带头参与的北村。不遇他看起来似乎很疲惫,眼镜也褂在鼻子上,一个人自言自语:这样子子根本『HIGH』不起来……我的校庆超『HIGH』计划……」实乃梨在他的前面盘腿而坐、实乃梨的背上是完全放松,将全身重量靠在实乃梨身上的大河。

『唔—唔—』

『啊—好重、好重啊—大河—』

『唔—唔突—』

「唔突?谁啊—啊—」

大河化身没有思考能力的动物,像虫一样扭来扭去,在实乃梨身上留下气味。麻耶大瞻地躺在地上,悄悄从北村背後掀起没穿外套的衬衫下摆,用手指著皮带上方露出的内裤,和其他女孩子一起小声窃笑。就连奈奈子也拿出镜子和梳子,霓巧地把发夹插入摇起的头发,开始练习整理头发。

「大家~拜托你们打起劲来……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

春田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在教室里空虚回荡。

「喂、北村,拜托你也说说话~你是长耶~你得负起责任炒熟气氛啊!难道你忘了我解除下半身危机的嗯情吗?」

「唔、竟然说出这种话,我也无话可税……那、那就让我为君一舞……」

自暴自弃的北村站起来,事情就在道一刻发生。到底是怎麽回事?北村腰间少了皮带的制服长裤落到脚边。

「咦咦咦咦……!?」

「呀啊—!」

皮带不知为何出现在率先尖叫的麻耶手中。因为华丽美少女毫无自觉的圈套,皮带不晓得在什麽峙候扯了下来。

北村的内裤暴露在大家面前,四周的同学顿时如同在炸弹爆炸中心被街擎炸开的麈埃一般,一起以为人的气势退开。「讨厌—!!「你在搞什麽!?」厌恶的惨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为什麽……」北村忍不住发出呻吟;「咦—!」大河发出有如汽笛的大叫;实乃梨用双手遮住大河的眼睛,表情憔悴地说:「海带芽的心灵创伤又……」;「唔哇……」龙儿和北村保持距离,在他心中,「北村=爱脱衣服的暴露狂」的疑虑加深许多:亚美只是冷冷地说声:「变态出现。」

别说炒熟埸面了,现在全班因为突然现身的下半身暴露男而陷入一片惨叫,哀嚎声此起彼落。春田抱头趴在讲桌上、北村连忙把裤子拉起,可是众人的记忆已经难以抹灭。

「不玩了—!我要回家!」

「超无聊的!浪费时间!」

「抱歉,我也不奉陪了!」

「回家回家!解散—!」

原本笼罩整间教室的冷空气,因为北村的意外暴露一口气爆发出来。每个人嘴里吐著抱怨、站起身、拿书包、把桌子搬回原处,看样子大家都准备回家了。

「等、等一下啦,各位!别走啊!」

大家无视春田的卖力叫唤,任由他的空虚叫聱响彻空中。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该怎麽收埸了。

就在这个时候—

「唉呀?」

援军从意想不到的地方现身。听到不可思义的甜美声音,正要回家的众人全都竖起耳朵,瞬间停下脚步,还有几个人快速转身。

「嘿~,嗯嗯……这个好像满有趣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扮演的角色,还有台词喔。嗯—春田同学,真想不到你这么能干~」

「亚……亚美……!」

只见二年C班的水润堡眼天使川岛亚美,已经不知道在什麽峙候把实现从青梅竹马的下半身移开,转而看向剧本。

「呵呵呵,我是主角马?哇~好开心喔」

在春田身旁的亚美面带微笑,双眼咪成一条线。和大家一起准备回家的龙儿,眼里闪著濒临临界点的光芒,抬头望向亚美可疑的笑容。龙儿并非想从眼睛里发出X光透视亚美的身体,他只是吓了一跳。

亚美不是应该带头践踏这钟门外汉的剧本、撕碎它、放火烧个精光、吐口水、把烧剩下的灰洒在枯树上,同时还不忘高声尖笑:「如果有闲工夫看这种无聊东西,乾脆来赞颂亚美美的美丽吧,全世界的丑八怪们!唉呀,记得别打开你们的酿眼睛喔!你们的眼睛可是承受不了亚美美的美貌,靠想像力就够了!什麽?无法想像?想想钻石或是星空之类记忆中所有最美的柬西嘛!哈哈哈」—她不是这种女人吗?

正准备回家的同听得到亚美开心的一番话,一个接一个回到教室放下书包,兴致勃勃地围在亚美四周。

「你看你看、这一页写得超棒的~」

亚美不过只是稍微煽动一下—

「咦,哪里哪里?亚美看的是哪一页?」

「哪边哪边?」

大家一起翻开刚才发下来的剧本—

「喔……真的耶,写得真不错……」

「蠢蛋春田,神气个什麽劲啊……嗯嗯,我演亚美亲卫队C啊。」

「哇啊!春田竟然会输入汉字!最近的电脑真属害。」

「啊、我是亚美队的参谋,有不少台词耶。」

亚美脸上露出优雅的微笑,满意地俯视同班同学。春田只是一副热泪盈眶的模样,以崇拜的眼神凝视亚美,彷佛此刻就算要他舔鞋子或是厕所拖鞋,他都很乐意。「呵呵」亚美对春田眨一眨眼。

「好!春田,加油!我们开始练习吧?」

「嗯……!」

下摔角擂台先用腰带贴一下吧?』

「嗯……!」

全部财崖都耠我吧?嗯!脱个衣服来看看吧?嗯!拿一个肾脏来吧?嗯!现在的气氛就是这檬,好像无论封他说什麽,他都十分乐意配合。全班直到刚才为止,还因为一连串诡异的事情,快要失去正常的判断力,现在却在亚美超健康的笑容操弄之下炒热气氛。「搞不好很有趣喔!」「你是什麽角色?」大家再度坐回地上,无论男生女生都拿著剧本,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

她的目的究竟是什麽?龙儿深知亚美的黑心天性,不禁对她投以怀疑的目光。

「咦?咦咦咦?唉呀~?怎麽了~?高须同真真是的,为什麽要瞪著人家~?」

「我没有瞪你。」

「喔~?」

亚美注意到龙儿的视线,壤心的大眼睛闪闪发光,像是找到什麽可以作弄一番的对象,开心地翘起嘴唇:

「还没正式开演,现在不需要这麽投入角色哟,第一男配角!」

「什麽?第一男配角?」龙儿的脑中一片空白。「嘿嘿!」只看到不可爱的春田吐出舌头,面带笑容。什麽意思?龙儿连忙真被打开剧本—

「这是什麽—!?」

没想到大河已经抢先一步高声惨叫。

在班级首领亚美的领导之下,二年C班的同学和乐融融一起生活。

「唉呀~好像很好玩~!」

「什麽啊!什麽叫『一起生活』啊?在哪里生活啊!?学校吗!?大家的家里怎麽办!?父母不会说话吗!?」

「打从蠢蛋吉是首领开始就不合理了!」

然而有人憎恨这份和平,他们就是邪恶的化身—掌中老虎,以及她的手下—不良少年高须龙儿。

「讨厌~好可怕~!」

「为什麽我会是她手下的不良少年!?我不能接受!」



「邪恶的化身!?我是邪恶的化身!?为什麽!?龙儿也就算了,这样说我太遇分了!」

掌中老虎与不良少年袭击二年C班,亚美奋力抵抗徒劳无功,二年C班的同学全被掌中老虎洗脑了。

「糟了~这下糟了~!」

「洗脑!?」



「谁啊!?」

二年C班的同学都成了掌中老虎的手下,到虚为非作歹。但是在亚美拚死说服之下,总算「溶化」了洗脑状态,大家通力合作起跑掌中老虎与不良少年。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这是一个快乐的结局。

「讨厌~溶化了~!」

「溶化得了吗!?真的溶化不就糟了!?」

「自曝缺点……蠢死了!」

可是教室裎响起一片掌声。大家坐在用腰带贴出来的正方形摔角擂台外圉,个个都在格剧本的春田。

「哟—写得还不错嘛。干得好,春田!」

「简罩又有戏剧效果,想不到还满有水准的!」

刚才如坐针蚝的局面顿时逆转,春田开心地抓抓邋遢的长发:「嘿嘿嘿,是吗?我该不有会这方面的才能吧?唉呀、真是糟糕—这是叫我将来去当作家吗?唉呀~糟糕糟糕,伤脑筋—」

「伤你的大头!」

龙儿忍不住用剧本打春田的屁股。其实他比较想用鞋子踢,但是他不想让自己干净的鞋子被春田的屁股污染,所以才没动脚。

「好痛—你在斡嘛?」

「你写得很烂所以不用伤脑筋啦,白痴!再说哪里跟摔角扯上关系了!?而且还擅自让我演壤人!?」

「咦—?高须的理解能力该不会很差吧?这个剧本里到处都和摔角有关啊?首先是这里袭击二年C班」,然後是『亚美奋力抵抗却徒劳无功』这里,还有『年C班的同学到处为非作歹』也是,『亚美拚死说服』和『大家通力合作赶跑掌中老虎与不良少年』也是啊。这种程度的东西,看大家的反应也知道吧?」

再没有什麽事,比被春田教训「没有理解能力」更丢脸了—龙儿不停颤抖,无法化解灼热熟腹部涌起的黑暗情绪,陷入自我中毒的状态,脚步摇摇晃晃、岌岌可危。另一方面,龙儿的老大,邪恶化身大河则是—

「我不~~~~~~要~~~~~!」

像野兽一般趴在地上,张大嘴巴怒吼。

「逢坂同学,不?可?以任性喔!」

「开—什麽玩笑!校花比赛是我、这个也是我,为什麽要我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啊!?全部都是你的错!你的错!」

「唉呀~~怎麽会有道麽难听的诬赖……痛痛痛痛痛!」

蹦!大河施展惊人的跳跃力,一口气跳到亚美的背上,顺势以漂亮的缠身固定技锁住亚美全身关节。

「全、是、你、的、错啊啊啊啊啊——!」

「痛痛痛痛痛、好痛好痛好痛!」

大河使出气眼镜蛇缠身固定〔注:COBRA TWIST,摔角的关节技。站在封手背後伸脚卡住封方的脚,再用双手锁住对手的脖子跟手臂〕」。只要亚美的细腰一扭动,大河便更加重身体重量,毫不留情勒住挣扎惨叫的亚美——到此为止简直是完美无比的连续动作。

「喔、掌中老虎好像很有干劲。」

「马上就开始练习,真是认真。」

「那招『眼镜蛇缠身固定』真漂亮!太完美了!」

「真是如诗如画……不、是限量的高价模型!」喔喔——大河听到众人夹杂叹息的掌聱,连忙放开亚美,一脚踢开她的屁股:

「你们这些家伙!吵死了!我绝对不干!现在是怎样!?这根本就是欺负人嘛!你们想让我丢脸出糗、准备好好嘲笑我是吧!过分!过分过分过分……算了!我想到了,把你们全部杀掉就没事了!」

她的杀气轻轻松松达到临界点,快喷出火焰的狂虎之眼,瞪向四周的同班同学。大河凶狠地舔舔舌头——就从右边开始……不、从离我最近的开始收拾吧。大家连忙後退几步准备逃跑,挤成一团的众人通通跌倒在地。大河把攻击目标锁定那团人,把力量集中在下半身,正打算扑上去之时——

「逢坂同学!不、掌中老虎!你还搞不清楚状况吗?」

在一团混乱当中,响起一个冷静凛然的声音。

「你说什么!?」

开口的人是亚美。被「眼镜蛇缠身固定」攻击而受伤的身体摇摇晃晃,拚命想要站起来,眼中充满慈祥的光芒,又闪著类似母亲的怒意。展开的双手有如天使翅膀,挡在伸出爪子、准备扑上人群的大河面前。大河可怕的视线更添一层血色:

「少罗唆,蠢蛋吉在跩什么!还不都是你害的!」

「啊、好痛!」

啪!挨了大河一巴掌的亚美仍然不退缩,她紧咬嘴唇,摸著挨打的脸颊说道:

「如果打我可以让你消气,你就打吧!不过你这么做,什么……」

「好!我就打!」

「唔!」

大河抓住亚美的鼻尖一扭,趁她即将倒下之际,对著她浑圆的额头,使出传说中足以碎铁的「弹额头」。可是亚美不管倒下几次都依然坚强地爬起来,拾起雪白的脸,脸上甚至浮现浅浅的微笑:

「呜……你还真的打……不过这样一来……你应该……消气了吧?」

「你说什么~~!?吉娃娃神气个什么劲……!」

不晓得谁在大喊「没用的,快住手!」、「你会被掌中老虎杀掉的!」可是亚美说了一句「没关系!」用微笑阻止同学的忠告,走近大河一步。大河渴望鲜血的野性双眼一直瞪著靠过来的亚美。真是紧张的一瞬间,不过亚美始终保持冷静。

「逢坂同学,我只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说完之後,要杀要剐随便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无法融入班上的你……你总是和班上同学不熟……大家远远望著你……或许是因为害怕……我是真心想让你这凶暴的小不点……不、是可怜的逢坂同学能够和班上同学更加亲近,才利用这次班级活动的机会,让你有机会接近同学啊!怎么样?在你那只知道施暴的空虚心灵里,有没有感受到大家的温情?」

「干嘛自我陶醉地得意忘形啊,蠢蛋!我哪有无法融入班上!?」

嗯……很融入……对啊……很融入、很融入……嗯……围绕在四周的同学怯怯发抖,似乎希望大河就此息怒。注意到这点的大河艰涩转动自己的脖子:

「这、这种委屈的感觉是什么……」

「看吧,这就是事实。」

亚美闭上眼睛摇摇头,举手对班上同学说声:「够了。」全班配合亚美的手势一起噤声。亚美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某个长寿午间节目的主持人,完全掌握观众的心理。

「总之,我想告诉你别往坏的地方想……好吗?懂了吗?好,我们先从这个开始。一起翻开剧本第4页,场景2一开始,这里是逢坂同学最帅的场面。砰——!带著高须同学从舞台右侧登场,把全班同学洗脑。」

「就——跟——你——说我不干了!?办不到!再说我又没洗过脑!」

「又、又不是叫你真的把大家洗脑!做做样子,全部都是做做样子就可以了。你试试看吧。好!来!老虎,洗脑的台词!」

「咦?怎么突然……我看看……『去死——!』」

「你这家伙真是……算了,别说『去死」好吗?」

「啊、什么嘛,原来有台词——『老虎,一边随意大喊一边登场——!』」

「那不是台词……那是舞台提示。」

「什么是『舞台提示』?」

吵吵闹闹了好一阵子,不晓得什么时候连大河也开始听亚美的话,全班同学陶醉在大河与亚美的热烈演出之中,时而鼓掌、吐嘈、大笑。龙儿没有加入大家,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刚刚不是还在质疑吗?怎么一回过神,就决定照著剧本去演了?如果大河再认真一点拒绝,搞不好还有翻盘的余地,结果现在就连大河……

「呆子——!」

「人渣——!」

此刻的大河只是单纯享受(?)与亚美对骂的乐趣。没办法——龙儿完全放弃了。全班看起来都很热衷,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抱怨,也改变不了什么。

眼前也只能发挥天生的循规蹈矩本性。真的要是改变不了,也只能这样了。至少不能给乐在其中的大家添麻烦。总之先练好自己登场的部分——於是龙儿专心读起剧本。

「打啊……打啊……打——!YOU——ARE——KING——0F……」

「……」

龙儿露出疑惑的眼神,在他身旁偏著头的同学八成也是一样。「你……你在演什么?」

「咦!?啊、这个!?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

实乃梨跪坐在摔角擂台旁边,兴奋观看大河与亚美的对骂。明明只是第一天练习,她却已经装扮齐全——戴著秃头头套、眼罩、暴牙,还加上缠腰布,完全融入角色之中。



「春田说这是把我丢到『MORGUE』的赔罪,所以安排一个特别棒的角色给我,还帮我准备好戏服。嘿嘿,没想到春田同学是个好人。」

「这样……吗?」

实乃梨有些害羞地拆下暴牙,头上顶著秃头头套,脸上戴著眼罩,对龙儿露出耀眼灿烂的笑容。许久不见这般有如盛夏太阳,闪烁金黄色光芒的笑容了,龙儿的肩膀仿佛沐浴在阳光下的植物,逐渐伸展开来。

实乃梨的笑脸果然是世界上最耀眼的活力泉源,整个光亮滑溜……不,我说的不是秃头正在发光——龙儿的目光栘不开实乃梨身上。

「高须同学,我问你——」

「唔、嗯!?」

而且实乃梨还在和我讲话!最近和我保持莫名距离的实乃梨,居然愿意和我说话。管她脸上带著眼罩和秃头头套,你要说什么就仅管说吧。龙儿张大的眼睛快要裂开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提起那个话题——就是在暑假时说好,开学之後真的送给我的毛巾。那两条漂亮的深蓝色与卡其色毛巾,我每天都用柔软精清洗,轮流交替使用。

「亚美最近好像不太一样。」

「是啊是啊,那个毛巾……咦?你说川嶋?」

为什么会讲到亚美?期待落空的龙儿沮丧不已。

「这么说来……好像有这么回事。」

龙儿点头表示同意,眼睛瞄了一下亚美,她正在教室里指导大河的演技。美貌与做作,还有受欢迎的程度都和刚转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说是不一样,或许应该说她原本不会主动接近人群,平常总是更……」

更小心谨慎。

龙儿发现自己差点直接这么说出口,赶紧闭上嘴巴。这对龙儿来说,也是相当唐突而意外的感慨。

原来是这样啊——龙儿心想,原来在我的眼中,亚美总是担心害怕。为了避免打造出来的外壳遭到破坏、避免受到刺激,亚美在自己的四周立起墙壁、埋下地雷,藉以炸飞靠近的家伙,不让任何人接近。这是她不想让人看见真实自我所采取的激烈「自保」手段。可是现在的她的确有所改变,虽然顶著做作女的面具,但是——

「跟你说不是那样!嗯——难不成逢坂同学……有点笨吗……真是可怜……」

「蠢蛋吉有什么资格说我——!」

站在教室中央的亚美一边戏弄大河,一边露出坏心的微笑。看得出来即使脸上的面具有点脱落、即使有点勉强,她依然努力融入人群之中。龙儿实在搞不懂,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变成这样?

不过现在不是说出这些感想的好时机,而且旁边的人也太多了。龙儿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反而不怀好意地看著亚美,打算转移话题:

「真不晓得那个黑心女有什么打算。」

「喂——你怎么这样说!亚美是个好孩子喔——!」

实乃梨笑著脱下秃头头套,轻轻敲了一下龙儿的手臂。龙儿避开她的攻击,忍不住说出真心话:

「你也是,好像有点不一样。」

「咦咦!?我我我我我吗!?」

有必要吓成这样吗?凝视龙儿的实乃梨忍不住放声大叫。她摘下眼罩,变回原本的实乃梨,有些激动地靠近龙儿:

「真的吗!?我、我变得怎样!?变、变好了吗!?」「这个问题应该只有你知道吧?」

「咦咦咦!?我怎么会知道!?到底是怎么样啊,真是急死人了。你干嘛突然说那种话啊,高须BOY!」

还不是你莫名其妙跟我保持距离!龙儿说不出这句话,他只是捡起实乃梨掉在地上的秃头头套,随手拍掉灰尘,用「我们的交情应该有到这个地步」的态度,把头套戴回实乃梨头上,就在同时——

「咦!」

「呃……」

大叫出声的实乃梨就好像遭到乌鸦攻击的猫,头上顶著歪斜的头套冷不防地退後一大步,和龙儿保持距离。

怎——怎么会这样?

我的动作太亲密了吗?很有可能。可是有必要离我这么远吗?龙儿的心为此受伤。是因为他不小心把感受写在脸上的关系吗……

「啊、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的……唔……」

实乃梨的安慰方式很怪,她左右挥舞双手,踏出一小步靠近龙儿。两个人四目相对,连龙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露出怀疑的表情。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这个这个这个……该怎么说……就是那个嘛。」

实乃梨再次後退半步……怎样都好,不过那个半挂在头上的头套,看你是要拿掉还是戴好,快点决定吧。

焦躁的龙儿只能低头看著实乃梨,甚至没注意到某人正在看著他们。

***

最近这几天,龙儿与大河原本友好的关系愈来愈冷淡。关系冷漠的两人一起回家,路上寒冷的秋风吹过,枯叶在地面盘旋飞舞的声音也充满寒意。

没错,从「那天晚上」以来,两人之间已经很久没有开朗的笑声了(也有本来就没有那种东西的说法)。即使如此,大河仍然每天早上跟龙儿一起上学、晚上来高须家吃晚餐,还有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一起去超市。「如果真的那么不爽,就不要和我在一起啊!」龙儿心里这么想、也开口说过,但是大河只是回以一如往常自导自演的虎式抱怨——「我才没有不爽?我根本没理由不爽!如果你觉得我看起来不爽,也是因为龙儿一直罗唆什么『你在不爽』的关系!」不过只要看她不理人的脸,就知道她正在不爽。

「金天晚上吃什么?」「鳜鱼。刚才不是买了吗?」

「鲫鱼要怎么煮啦?」

「红烧。」

「红烧是吧?」

「没错。」

咻——比寒风还冷的空气,阵阵袭击保持一公尺距离往前走的两人脚下,连身体都快要冻僵了。

结束校庆的练习,再去超市买完东西就已经快要六点了。季节已是深秋,白天的时间愈来愈短,还不到六点的天空染上近似黑色的深灰色,让肌肤微微冒出鸡皮疙瘩的夜晚气氛静静低垂四周,路上的街灯也一盏一盏点亮。

龙儿拉了一下立领学生服的领子,看到大河转过去不理人的侧脸,也跟著别过脸移开视线。你这只任性老虎想不爽就随便你,我可没有必要奉陪。然而就算龙儿把眼睛转向别处,大河随风飞舞的长发还是会飘进视线内。带点灰色的不可思议浅色柔软头发,像波浪一般翻动,一下子盖住大河的圆脸,一下子又飘然散开。和缓起伏的轨迹相当滑顺,似乎无法用手捉摸它的动向——

「痛痛痛痛痛!」

「喔!」

捉住了!龙儿忍不住握住的掌中,有一撮大河的淡色头发。大河以粗鲁的动作抓回自己的头发:

「喔什么啊,这个长发癖!你欠揍吗?」

「抱、抱歉……」

「你真的应该道歉!短毛狗!老是一副凶巴巴的表情,滚到一边去!」

大河瞪视龙儿的眼里,憎恶的火焰正在雄雄燃烧。这件事的确是我不对,可是有必要这么生气吗?怒火冲天的大河先一步往前走。龙儿虽然不想理她,还是跟著她後面追上去——之所以追上去,是因为回家方向相同的关系。

如果那位老伯当时也像我一样抓住大河的头发,事情不就简单多了?这些话龙儿当然说不出口。要是多嘴,自己铁定会瞬间变掌中老虎的食物,所以龙儿只能看著大河的娇小背影,心里想著「真是笨蛋」。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了好几天,大河似乎还是没和爸爸连络。龙儿不可能直接告诉她「你爸爸好像想要和你一起住……」因为大河只要听到「爸爸」的爸字就会开始发脾气……不,应该说就连无意的沉默,也会被她解读「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什么!?」然後开始生气,最後事情只能不了了之。「固执也该有个限度……」

龙儿开始自言自语,心想反正她也没在听,没想到——

「你说谁!?」

大河的耳朵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变成顺风耳,一字不漏听得一清二楚的她,挥舞手里的书包攻击龙儿。

「怎么样!你到底要怎么样!我真的很火大!你有话要说就说啊!说啊!」

「痛!痛死了!」

坚硬的书包打在身上,龙儿除了惨叫之外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家已经近在眼前,龙儿不争气地逃出那条每天会经过的桦木林荫步道。不用说,大河当然也是以冷酷的快动作生化人之姿追了上去。

「等一下——!我受够了——!校庆也是!最近!老是发生讨厌的事——!」

「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哇啊……」

小小的身体挥舞书包,大河理所当然发挥笨拙的天性,失去平衡之後绊到旁边水沟的盖子,就在快要摔倒之时,在半空中挥舞的手勉强抓住人行道上阻挡车辆的警示杆,打算站稳脚步,结果——

「……唔哇哇!」

这是对她的惩罚吧?没想到警示棒没有好好固定,大河顺势倒在人行道上,铁制的警示杆也倒在路上,大河的尖叫与警示杆发出的声音响彻住宅区。

「没事吧!?你真是有够丢脸……」

「罗、罗唆!还不是你害的!」

「关我屁事。」

笨到不行——忍不住自言自语的龙儿捡起大河抛出去的书包。不论被她骂得多惨,但是只要大河像这样丢脸摔倒,他还是会克制不住搀扶大河的念头。龙儿来到怒发冲冠、满脸通红正在挣扎起身的大河身旁,准备伸出手——

「……!」

「呃……」

「好、好久不见……」

比龙儿的手小一点、又比大河的手大一点的手,抢先一步握住大河的手。

大河住的大楼玄关面前,停了一辆美丽的银色敞篷宾士轿车,开闭式的车顶完全打开,充分享受这个季节的美丽。

从背对夕阳的剪影,可以看出他是个子矮小的中年男子。大河抬头往上看,眼中闪烁著有如冰冷火焰的光芒。

黑影虽小,还是有著四十多岁男子的臂力。他用力拉起倒在路上的大河,让她站起身,拍拍她的制服拂去灰尘。

「对不起,我一直在这里等你。那个……我有话……啊……!」

「去死吧,跟踪狂!」

正中红心。

大河毫不留情的膝盖,深深陷入双腿之间的禁地,黑影——大河的爸爸直接跪倒在地,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拱起身体痛苦扭动。同为男性的龙儿也只能满脸苍白看著他的模样。光是在一旁观看,就觉得身体的某个部分异常疼痛。至於现行犯,也是他的女儿大河,则是完全没有回头看看自己造成的惨剧。

龙儿!快点回家!这里太危险了!」

「你比任何人都还危险!」

害怕的龙儿僵在原地,大河用力抓住龙儿的手臂,强行拖著他走向旁边通往龙儿家的户外楼梯。

「慢、慢著!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你就这样不管他吗!?」

龙儿拚命抓住铁栏杆,两脚用力撑住身体。虽然事不关已,刚才的「蛋刑」也很令人难忘,可是怎么能够就此结束?怎么可以丢下那个人不管?我不能就这么和大河回家!事态严重了!大事发生了!你爸爸真的来接你了!就是今天、此刻、在这里!尽管如此,可怕的大河竟然打算把龙儿的身体连同他抓住的铁栏杆一起拉起来——

「唔嗯!」

太阳穴的血管清晰可见,龙儿拚死抓住的铁栏杆吱嘎作响。再这样下去,别说是肩膀关节,恐怕就连租来的房子都会毁掉。龙儿带著必死的觉悟,反过来抓住大河的肩膀:

「可恶!你这个找麻烦的家伙!固执也要有所节制!」

「你说什么!?你这只狗说话竟然这么嚣张!?」

就算脸颊挨揍也不放手,龙儿反而用力把大河拉近自己,将她脚步不稳的身体推向墙壁,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呼吸的气息几乎重叠,彼此口沫横飞开始对骂。

「你……干什么!放开我!」

「是你先出手抓住我吧!?我不准你就这样进我家!绝对不准!」

「为什么!?」

「你爸爸来接你了!好歹也要听他说!那个人是谁!?不就是你爸爸吗!?」

「才不是!那是跟踪狂!我不要跟踪狂!」

「说什么傻话!你不是因为被抛弃所以哭了吗?给我坦率一点!?不管怎么样,你先和那位欧吉桑谈谈!仔细看看他的脸!」

「你、你是站在他那边吗?太过分了!你背叛我!我还以为只有你挺我……叛徒狗!」

「就因为我挺你,才会这么说!我可是为了你!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你爸爸来接你回家了!你不是想回家吗!?不是想和他一起生活吗!?讨厌的後母已经不在了!」

「你……你这家伙、你这家伙到底懂什么!?我对那家伙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全部都过去了!全部都结束了!我已经不需要那种人了!不需要的人突然回来,只是找麻烦而已啊!丢掉的垃圾又回到房间,又有谁会高兴!?」

「你……」

忘我的龙儿抓住大河的手开始用力,即使大河纤细的手腕疼痛挣扎、尖声高叫,龙儿还是没有减轻力量:

「他就站在那边等你回来。那个人对你来说真的只是垃圾吗!?你可知道我爸爸无论我怎么盼望都不会回来——」

错了。

我不应该这么说。

把自己的遭遇与眼前的状态重叠在一起,只是单纯的自我意识过剩。

「……」

龙儿咬住嘴唇放开手,退後一段距离离开大河身边,吐出快要著火的热气,反覆说著:「这是为了大河、为了大河……」搞什么,自己竟然说出来了。

龙儿只是想用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大河能够获得幸福一事,来填补自己遭到舍弃的十七年来,心里那个怎么也填不起来的洞而已。他自己也很明白,自己只是基於这种无聊的自我安慰,才会说出这些话。

——或许我真的是无聊又多事的笨狗。

伴随著心痛的失败,龙儿不禁羞愧地低下头。後悔的他伸手抹抹眼睛,喉咙哽咽到发不出声音。自己的肤浅让他连内脏都想吐出来,如果大河能像平常一样赏我一巴掌,我就可以不用这么自嘲了。

然而——

「……够了……我知道了。」

大河的声音带著怒意,还是伸手轻轻触摸龙儿咬到出血的嘴唇。手指的冰冷与柔软,让龙儿忍不住屏住呼吸。

大河的指尖沿著龙儿的脸往下滑,大河抓住龙儿说不出话的下巴,拾起他那张没出息的脸。闪烁强烈光芒的眼睛毫不畏惧地看向龙儿: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这样,别再摆出这副表情。」揪!大河捏著龙儿的脸颊,硬是把他往上拉。

「大河……」

「你不是说是好事吗?所以我就把它当成好事……不管我是不是真的这么认为,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当它是好事。」

大河皱起眉头,手指离开龙儿的脸颊,缓缓眯起眼睛。

「我……我……」

「别再说了……」

大河做出像猫一样的动作,用手背擦擦脸颊。

两个人原本靠在一起的膝盖分开了。

大河的手按住龙儿的肚子把他推开,小小的肩膀从龙儿的身体下方溜出去。



啊、抓不到——这是龙儿的想法。

大河的肩膀、头发、裙摆都像翻飞的枯叶一般舞动、也像回到森林的野兽尾巴柔软晃过龙儿眼前,龙儿不知不觉想要伸手去抓,但是什么也没抓到,空无一物的手让全身失去力量。原来如此,我已经不再需要抓住大河、把她带到这里了。

终於获得解放的大河就像激射而出的子弹跑下阶梯,对著在秋夜里握著小型进口车车门站立的中年男子说话。惊讶的中年男子转身面对大河,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多说什么了。

他的手像是有点害怕,却又牢牢抱紧大河,脸靠著大河的肩膀,只是不断点头。大河一开始还有点排斥,不过最後还是放弃抵抗,伸手轻轻抱著男子的背,一点一滴放松身体,最後便将一切投入爸爸的怀中。

龙儿看到这里,缓缓踏上破烂的铁制阶梯。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像个老头子一样喃喃自语。

「小龙……」

「喔!吓我一跳!」

玄关的门大开,亲生母亲突然探头迎接龙儿回家——泰子没有化妆,身上穿著龙儿国中时代的运动服。

「你怎么穿成这样?还没准备好吗?今天要上班吧?」

「是没错……因为刚才好像听到声音……吵、吵架了吗?」

泰子没化妆就显得太淡的眉毛垂成八字形,不安地摇晃丰满的胸部。

「没有。」

看样子泰子似乎是被龙儿与大河在外头大声说话的声音吓到,而在玄关竖耳倾听。外表根本看不出来已经三十岁(而且还是一个高中生的妈)的她担心到快要哭出来,而且还在玄关不停踱步。

「好了,快点进去。」

虽然儿子催促她进去,不过泰子依然伸长脖子,不停窥视外面的状况,似乎打算就这样没穿胸罩、踩著拖鞋跑出去。龙儿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粗鲁地把她推进家里。

「我们真的没吵架,不用担心,快点准备上班吧。已经过了六点,我也得快点准备晚餐。总之先卷一下头发,乱七八糟的。」

「话是没错……大河妹妹呢?换好衣服再过来吗?」

「她今天不过来了。」

「咦咦~~!为什么?」

这叫我怎么回答?龙儿一面思考,一面以俐落的动作整理四周。迅速叠起泰子正在看的邮购杂志,趁她还没订购什么怪东西之前,把那些杂志堆到固定放置资源回收垃圾的地方。把空马克杯拿到流理台快速冲洗一下,同时也跟小鹦打声招呼「我回来了」。不用几分钟,狭窄的客厅立刻恢复成早晨的整齐状态。

「没有为什么。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龙儿的回答实在不怎么样。

「一点也不好~~!大河妹妹如果不来,泰泰会很寂寞~~!我们是一家人~~!小童也会寂寞吧~~!?大河妹妹不来就不行!去叫大河妹妹来—!」

无法认同的泰子坐在坐垫上,把头放在矮饭桌上,以少女的模样鼓起脸颊贴在桌面,嘟著嘴巴说著「不要不要」扭动身体。龙儿以眼角余光看到她的样子,走进纸拉门後面自己的房间说道:

「对大河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唉呀,她也不是不会再来了——应该吧。」

泰子咬著运动服的袖子,依然趴在矮饭桌上。她只是抬起大大的眼睛,就这么盯著儿子问道:

「真的……?最好的结果……?这样最好……?」

「是啊,这是最好的结果。」

龙儿没有说谎。他把书包摆回平常的位置,手机装在充电器上,然後脱下立领学生服。

「这样对大河最好。她会来我们家,原本就只是避免饿死的紧急措施。现在问题解决了,所以她不会再来了……这样最好。」

「什么是最好~~?」

龙儿把脱下的立领学生服挂上衣架,一如往常喷上消臭喷雾,然後以俐落的手法理好衣服,脑里同时想著刚才买的三片鰂鱼,其中一片就当成明天便当的配菜吧。决定好食物的处理方式之後,龙儿的思绪也逐渐整理清楚。

「大河的爸爸人在楼下。他要和跟大河感情不好的後母离婚,也想再和大河一起住。这是好事,不是吗?」

龙儿简单明了地说个清楚。

「嗯……」

没想到脸贴著矮饭桌的泰子似乎不怎么认同,她睁著孩子气的大眼睛,望著换好衣服走出房间的龙儿:

「总觉得她的爸爸真任性……」

「怎么这么说?」

「因为啊……总觉得;」



噘起嘴巴的泰子不知道想到什么,不再继续说下去。「算了。」她耸耸肩膀,穿著运动服走向洗手间准备上班,以一如往常的悠哉语气说道:「泰泰没资格说人家爸爸的是非~~」龙儿只是默不作声望著母亲的背影。

听到母亲说大河的爸爸任性,龙儿也无法反驳。

可是无论如何,能让大河回到爸爸的身边真是太好了——龙儿是这么认为。

他想起某天发生的事。那时候的自己比现在矮,总是望著泰子的背影。

某天早上,泰子突然说:「今天跟幼稚园请假吧!」於是两人搭乘电车,不断换车再换车,来到不知名的地方。龙儿觉得很累,所以泰子在车站月台买了一个红豆面包给他吃。走出剪票口,泰子牵著龙儿的手,来到古老大房子并排的住宅区,转过无数个看起来都一样的转角,终於带著龙儿来到小公园的长椅坐下。泰子一直站著凝视某问松树环绕的房子,过了好几个小时依然一直看著从这里可以看见的二楼窗子。「妈~~」即使龙儿出声呼唤她,她依然一动也不动,龙儿又叫了两声「妈~~~」,泰子还是没有回应,於是龙儿心想还是不要叫她,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不语。四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成黄昏,当黑夜来临之时,泰子总算回过头,笑著说声:「对不起。」然後两人紧紧牵手踏上归途,回到当时住的地方。

当时的龙儿不了解这是怎么回事,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里应该就是泰子的娘家。当时正好是高须家经济最窘迫的时期,泰子让龙儿去上幼稚园,从早到晚拚命工作,也因此把身体搞坏了。虽然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但有好一段时间都得上医院就诊。当时的龙儿总是一个人待在医院附设托儿所里好几个小时。

好难受,好想回家,可是不能回家,而且也回不去——当时才二十岁出头的泰子犹豫了好几个小时,只是望著老家的窗户,手里牵著不被允许的孩子,回不了家。

泰子好可怜——这是不被允许的孩子内心想法。那个女孩子的年龄,和现在的龙儿差不多,她一个人到底抱持什么想法看待不回来的丈夫,还有回不去的娘家?她是不是也曾想过哪个选择是对的、哪个选择是错的?

是否也曾感到後悔?

「小龙~~~!呜~~~卷发用的定型液没有了—!」

「还有备用的吧!就在洗手台底下!」

……一定後悔过吧。

站在厨房里的龙儿打开购物袋,洗净双手之後拿出三片鲫鱼。鱼皮朝下摆在盘子上,手法俐落地翻动鲫鱼,以目测的方式用杯子倒进酱油、酒和味酣。腌鱼的同时开始准备味噌汤。饭不用煮没关系,冰箱里还有。

龙儿希望自己多少能够帮上她的忙,因为她没办法依靠父母,只能依靠自己的孩子。龙儿只希望她能够很高兴有我在、不後悔自己的决定。这样一来,龙儿多少也能慰藉自己的悲伤——一直以来他只是这么希望。

因此龙儿不希望另外一名女孩子也遭遇同样的悲伤。想起她跑开的背影,口中不断重复同样的话——

果然是最好的结局。那么糟的亲子关系,当然不可能要求两个人今天或明天就开始一起生活,不过还是可以慢慢来。

这绝对是最好的结局。

[ 本帖最后由 superomega 于 2008-5-5 23:16 编辑 ]


4

「唉,随便怎样都好啦。」

大河说完之後又别过脸。你能不能坦率一点?无奈的龙儿只能望著她的侧脸。

高须家的餐桌回到母子两人独处的状态已经过了几天。秋意一天一天加深,今天早晨的风已经非常冰冷。

「总之……啊~~好冷……」

秋风吹散大河的头发,她忍不住闭上眼睛、缩起肩膀。龙儿也将原本打开的立领学生服前襟全部扣上,双手插进口袋。四散的落叶为步道更添一层色彩,叶子被黎明时分所下的一场小雨濡湿、贴在柏油路上。湿润落叶的香气,还有风停下的瞬间,肌肤感觉到的阳光暖意,让人不由自主深呼吸一口气。应该只有现在觉得冷,等到中午过後,空气一定会因为残留少许夏天气息的阳光而变得暖和。

龙儿稍微加快脚步,与走在前头的大河并肩而行。配合她的脚步,大小有些差距的影子并排在一起。

「只要没有风就不会觉得那么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知道,不过你打算怎么处理川嶋?普通方法行不通吧?」

「我已经准备好『诱饵』了。是用来对付蠢蛋吉显得有点浪费的好东西。」

大河拿起购物袋,让龙儿看看里面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喔、这是昨天那间餐厅的点心吗?」

「没错,我打算狠狠增加她的卡路里。这可是名店的好东西,蠢蛋吉一定会喜欢……把这个给她,『拜托』她看看……唔——!想到要去拜托蠢蛋吉,就让我不爽到想吐!」

「好啦好啦……呵呵呵……」

龙儿一边安慰大河,却藏不住微妙上扬的嘴角。大河的眉毛突然往上吊,挥舞帆布袋袭击龙儿的屁股。

「好痛!」

「笑什么笑啊!恶心死了!干嘛学蠢蛋吉讨人厌的笑法!叫人生气的垂耳狗!」

「谁是垂耳狗啊!?而且我哪有笑!?呵呵呵……」

「你现在就在笑!」

没办法,谁叫大河那么不老实,嘴上说什么「怎样都好、无所谓啦」,龙儿等著看她到底能够逞强到几时,当然会很想笑。龙儿用手遮著上扬的嘴角,一边闪躲大河的帆布袋攻击,一边踏著谜踪步在充满落叶气息的步道快步前进。生气的大河放声大叫:

「算了!你一定有在笑!你在嘲笑我!反正那种事怎样都好!没错!我无所谓!要我去求蠢蛋吉真是太蠢了!放弃放弃——!」

大河气冲冲地走过龙儿身边,这回换成龙儿追赶大河。

「等一下!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开玩笑的!你就别再逞强了,今天好好求一下川嶋,否则明天就是正式演出了。」

大河突然停下脚步,睁大眼睛盯著龙儿,低声喃喃说道:

「啊、对喔……就是明天了……」

「对吧?是啊,连我自己都觉得心惊胆跳。时间真快,就是明天了。」

上课都快迟到了,两人还在感叹时光飞逝,为此惊讶不已。没错,明天就是校庆。每天都在练习与准备,一不留神就到校庆了。毕竟要做的事情很多——排练、做道具,还要挑选衣服,而且今天放学之後还要设置最重要的摔角擂台。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现在可不能再说『怎样都好』。明天要让你爸爸看到最关键的演出,所以一定需要川嶋帮忙。」

「就说我无所谓了……」

大河再次往前走,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小。龙儿明白大河并非真的无所谓,大河的「无所谓」就是「有所谓」,对龙儿来说也是「有所谓」——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改善大河与爸爸之间的关系。

「你爸爸也很努力啊。自从那天之後,每天晚上都来接你去餐厅吃饭,然後送你回来,还打算化身高中生参加无聊的公立高中校庆。」

「都说我不在乎了。只是这点小事怎么可能让我忘记过去的一切相信他?嗯……我只是想说陪陪他也没关系,而且昨天的餐厅实在很不错……」

龙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一旁静静看著大河。大河愿意「陪陪爸爸」,比起那天的「蛋刑」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这样子大河爸爸的努力也算没有白费,真是太好了——龙儿真想为这对父女鼓掌。

不过那个欧吉桑为了赢回大河的信赖,竟然愿意做到这种地步,他的努力的确值得感叹。拥有工作与地位的男人,竟然每天晚上风雨无阻陪同女儿一起吃晚餐,和女儿独处的时间,要比任何工作来得重要。

某天晚上,大河住的大楼与高须家之间的道路正在施工而禁止通行,大河爸爸还发了简讯给龙儿:「请到车子进不去的地方接大河。幸好之前问过你的电话号码,真是太好了!」……这位过度保护女儿、连让她一个人走几十公尺昏暗夜路都不肯的爸爸,身穿让人眼睛一亮的酒红色V领毛衣,与穿著千鸟格纹连身洋装的大河站在一起,在简陋的路灯底下一面挥动双手一面微笑。过度开朗的笑容让龙儿忘记来接人的麻烦,不知不觉跟著微笑回应。他真是位亲切的欧吉桑——虽然女儿以不爽的表情骂他:「慢死了!」

龙儿回想起那个画面又忍不住想笑,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按捺下来。他再度俯视大河的发旋……他不是喜欢发旋,而是这个身高差距与距离,他只能看到大河的发旋与鼻尖。

「所以你爸爸会在礼拜六过来参观校庆,然後在你家住一晚吗?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在你家过夜吧?」

「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要不是因为礼拜天一大早有事要处理,我才不希望他住我那里,太烦了。」

大河抬头看向龙儿,面无表情拨动头发。

「有事要处理?」

「是啊,礼拜天早上房屋仲介会来估价。」

「估价。」

龙儿像鹦鹉一样复诵一次,这么无聊的对话,就连小鹦都不屑一顾。龙儿虽然不曾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不过话说回来的确如此——

要是和爸爸一起住,大河就没必要自己一个人住在那栋大楼了。看不顺眼的继母已经消失,她终於有家可归。「可、可是……有必要搬家吗?现在住的大楼离学校比较近……就和你爸爸一起住在现在的住所不行吗?」

龙儿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出真心话,设法掩饰真心话背後隐藏的打击。

「他说两个人住在那边太挤了。」

「这样啊……」

真的要搬走了?

坏心的冷风瞬间吹过龙儿的脖子,龙儿尽可能无视那股寒意,振作颤抖的内心说道:

「喂、开什么玩笑,光是你家的客厅就比我家大上好几倍。」

龙儿开玩笑地用手指按了一下大河的发旋,然後做好防守,准备迎接掌中老虎的凶猛反击,可是——

「我在老家那里没有什么好回忆,所以不想回去,也觉得一起住在现在的大楼就好了。可是爸——那家伙却已经开始找房子,说要住透天的……前几天吃完饭回家的路上过去看一下。虽然只看了外面,但是我觉得还算普通……大概还可以吧。」

大河出乎意料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静静走在龙儿身旁。此刻的她完全无视身旁的毫儿,满脑子都是其他事。

大河的脑袋里,满满都是爸爸的事。

每天晚上陪他一起吃饭、也不排斥搬家住在一起、心情也不坏……并非只有爸爸单方面努力付出,大河也全力接受爸爸的付出,努力学习信任曾经憎恨的爸爸。是啊,甚至因为听到爸爸要来参观校庆,竟然打算拜托天敌亚美和自己交换角色,改演「好人」。

这是好事。

龙儿在心底重复这句话,用力挤出笑容——这是好事。

「怎么了?你果然是在嘲笑我。」

「就说我没笑。」

「才怪——你在好笑!算了,你在这里暂停三十秒,我和小突先走,你等到看不见我们再走……咦?小突不在?真是稀奇,她迟到了吗?」

「迟到的人是我们吧……」

「怎么会?我今天又没睡过头……不会吧!?哇、惨了!」

看看手表,时间过得比想像中还快,龙儿吓得几乎跳起来。现在可不是悠闲聊天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奔跑在被落叶点缀成红黄相问的桦木林荫步道。大河在半路上滑倒摔跤,仍然凭藉一股干劲重新站起。爸爸的思念在这个时候依然不忘守护笨拙的女儿吧?

龙儿不禁抬头仰望秋季的蓝天。

「龙儿——!你还在拖拖拉拉!如果你决定放弃然後慢慢走,那么无计可施的我也是可以奉陪啦。」

「笨蛋……!快跑!」

***

「如果不嫌弃,这个还请你收下。」

亚美听到这句话,一语不发看著递过来的东西,沉默了几秒钟——

「讨厌,这是什么?动物的尸体?」

亚美一脸打从心底嫌弃的模样,皱起她的柳叶眉。放学之後一片骚乱的教室里,这个两人休息的角落,成了「空中气涡」(注:AIR POCKET,天空中因为下沉气流而造成飞机失去上升力道的区域。高山上空特别常见),瞬间弥漫一股冰冷敌对的气氛。可是不因此感到退缩的大河继续说道:

「唉呀,蠢蛋吉,我怎么可能给你那种东西。」

大河无奈地耸耸肩,忍下所有回击的话语,坚持要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亚美。那是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也是大河所说的「诱饵」。她硬把盒子塞到亚美胸前,就算不想要的亚美拚命闪躲,依然不肯停手。

「这个给你。收下吧,蠢蛋吉——」

「不要,我不要。你送我东西,一定有什么企图。」

亚美真不愧是黑心界的第一把交椅,对於其他人的小手段,神经要比任何人都还要敏锐。她猜对了,的确有所企图。连在一旁观看的龙儿也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真是惊人的洞察力。」

「没有没有,我没有什么企图。」

大河的手在面前挥舞,和爸爸一样亲切地睁大眼睛、噘起嘴巴说道:

「我只是想把这个送给蠢蛋吉而已。我认为蠢蛋吉一定会喜欢这个。」

「咦……?」

大河以普通女孩子的温柔声音说话,亚美面带嫌恶望著大河,不过暂时不再闪躲。转过来的脸上百般不愿地皱起眉头,但还是摆出姑且听听看的姿态。对、上吧!就是现在!龙儿悄悄声援大河——

「劝你别把每个人都当成像你一样黑心又双重人格,确定有什么好处才行动比较好。」

搞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要突然冒出这句多余的话!?亚美的脸上立刻染上一片愤怒,变成蔷薇色的脸颊。

「你……亏我打算闭嘴听你说话……」「你就收下吧,川嶋。」

龙儿忍不住介入她们两人之间,背对大河露出莫名亲切的笑容——在亚美看来,八成只会认为他有什么企图吧?

「里面可是好东西。你就先收下,我敢保证你看到里面的东西一定会很开心。」

可是龙儿的亲切也说服不了亚美。

「啥?跟你没关系吧!?」

去去去!亚美挥手要龙儿滚到一边去。

「话是没错……」

「我绝对不收老虎的礼物。」

亚美把脸撇到一边不理人。龙儿和大河一下子踢到铁板,没用的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放学後的教室里,两名美少女加上流氓脸的近距离对决即将爆发,气氛逐渐紧张起来,然而没有人有空注意他们,因为全班都在为了明天的校庆做准备。到处都听得见笑声与怒骂声此起彼落,职业摔角秀的练习也渐入佳境。春田俨然是一副导演的姿态,集合体操社的同学练习後空翻的时机,然後不断抱怨「不对——!重来!」只是一直被大家无视,感觉似乎快要被手下的「影子军团」干掉了。

窗外天空逐渐暗了下来,大声吵闹的并非只有二年C班,隔壁班与对面的班级都一样,全校学生都在忙著做木工、拿著梯子走来走去、试穿神秘的女仆装。北村也不在教室里,为了学生会的准备工作在校园各处奔走。看来学生会这次抛出的奖品,不光只是引起二年C班的兴趣,除了三年级的升学班之外,几乎所有班级都参加今年的班级活动竞赛。

在全校大肆骚动的漩涡当中——

「我、我想应该很好吃,你吃吃看嘛!」

龙儿改采低姿态,试图让情况好转。

「食物~~?」

只不过依然没有任何吸引力。休息中的主角扭曲可爱的脸庞,瞪著坏蛋角色以及她的手下说道:

「愈来愈可怕——我更不想要了。」

断然拒绝天敌递来的东西,连收都不想收。大河平日的作为的确过分,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这时候只有靠自己努力了——不死心的龙儿继续扮演中间人:

「打开来看你就知道了,我保证你一定喜欢。收下吧、收下吧,先把包装打开来看看嘛!好啦好啦!」

听到龙儿热情的劝说。「这是高须电视购物吗?」口中念念有词的亚美面露怀疑的眼神偏偏头,却也不想让面前那个似乎是食物的东西掉在地上,於是她终於伸出雪白的手,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小盒子,皱著一张脸看了包装纸的标志,突然睁大眼睛——

「啊?不会吧!?真的是那个吗!?」

上勾了。

大河和龙儿悄悄交换视线。亚美无视两人的举动,拆开包装纸,轻轻打开盒子——

「糟了,这是什么!?超糟糕的!」

亚美以比平常低的声音小声说道。盒子里是想预约也不见得有,知名高级法国餐厅的MACARON(注:一种以蛋白霜、杏仁粉、白砂糖和糖霜做成的圆形法国甜点)——MACARON在盒子里排成漂亮的彩虹。

「最近每天都被爸爸拉到外面吃饭,因为昨天去的这家法国餐厅真的很好吃,所以顺便买个土产给蠢蛋吉。我想你应该很喜欢这种东西吧?」

「和你爸爸?吃饭?在这家店?」

亚美专心凝视MACARON的视线,突然布满乌云般的黑影,美丽的下巴也难得变得有些突出。

「不会吧……你说什么?我和模特儿同事都没去过,为什么你和你爸爸那种普通老百姓会去……真的假的?喔……怪不得你最近在长痘痘,原来是有这种好事啊?」

亚美湿润眼光的前方,也就是大河的下巴上,的确有一两颗最近因为吃太好而冒出来的红色痘痘。「哼!」亚美的嫉妒本性毫不保留摊在眼前,她不甘心地说道:

「爸爸……我听说你的爸妈好像离婚了?这个年纪就一个人生活,真是可怜啊—喔——没想到你们的感情还不错嘛!」

直接道出别人的家务事,真是有够没礼貌。如果是过去的大河,肯定让这个星球刮起七天七夜的腥风血雨。然而今天的大河不一样,不论对方说什么,她都显得游刀有余。这只女王虎的心早就塞满顶级法国料理,仿佛包上一层厚厚的脂肪,吉娃娃这种小家子气的攻击对她来说,就像蚊子在叮一样。

「感情还不错。让你失望真是抱歉。」

呵——嘴角浮现微笑,带著痘痘的大河游刀有余地避开攻击。龙儿不禁自言自语:

「大河真是了不起。把自己天生带有攻击性的狭窄心胸隐藏得真好。」

这是好事——他一个人频频用力点头。没错,这是好事、好事,绝对没错。

「蠢蛋吉,你吃吃看嘛!」

「啥?叫我现在在这里吃?为什么?我才不要!这样嘴巴会很乾。我虽然生气,但是MACARON是无辜的,我要怀著感谢的心情把它带回家,在家里配上红茶好好享用……可是,可恶——竟然让你这种小老百姓小不点抢先一步……下个周末我也要去……」

「不重要啦!快点吃、快点吃快点吃快点吃啦!」「我才不要,你很烦耶?你干嘛啦!?」

「吃吃看嘛——!」

大河像小孩子一样任性喊叫,开始攀爬亚美的身体。双手稳稳抓住亚美身上穿的运动服,穿著室内鞋的脚用力踏上亚美的屁股。

「喂、别闹啦,不准拉人家的运动服!会松掉啦——!而且你的室内鞋还穿去厕所!不准踏上我的身体!啊啊—吵死了!我吃就是了!」

亚美输给怎么甩也甩不掉的大河,终於抛了一个MACARON到嘴里。像猴子一样吊在亚美身上的大河小声说道:

「你吃了……」

她跳回地面,和亚美保持一段距离,一直看著亚美把MACARON吞下。亚美拍拍雪白的双手:

「好,我吃了我吃了,很好吃很好吃!可以了吧?走开!解散解散!有时候你真的很黏人,烦死了。」

「你吃了!那你就要听我的话!」

「看!果然有企图!太可怕了……咳咳!」

亚美因为呛到而咳出MACARON的残渣,泪眼汪汪指著大河:

「你这个家伙真是大烂人!喂喂,高须同学,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吗?我还在想为什么要送我土产,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太过分了——!即使亚美这么说,龙儿只能在一旁陪笑,因为他也是帮凶。龙儿事不关己地转动脖子,视线自亚美往上翘的漂亮眼角栘开。大河靠近亚美身边说道:

「既然收下我的点心,那么明天校庆的职业摔角秀,我要跟你交换角色。一次就好,我不要当坏人,我想当好人。」

大河终於说出口了。这可是舍弃羞耻、面子与个人意志的请求。

「啥?为什么?」

唔!大河的嘴巴噘成像猫咪一样,大概是现在才感到丢脸,大河抓著亚美的运动服下摆,用全身体重拉扯,就好像是在玩风帆一样。

「明天我爸爸要来校庆,可是我说不出自己是当坏蛋……只说自己的台词很多,他就擅自以为是话剧……还说我既然演主角,他一定要来看……」

「可是话剧还有主角什么,通通都是骗人的。」

「这我当然知道,这只是那个长发笨蛋想出来的没救又低级的职业摔角秀而已!可是已经没办法改变了啊!?不管怎么样,他要来还是会来!所以至少在角色上,我想让他看我演主角!我不想开口叫他不要来看!」「嗯——」

亚美眼里的光芒并不是被打动,而是冷冷地看著大河,抓住运动服下摆抢回来,动动嘴唇似乎打算说什么坏心的话,却又把话吞回去。斟酌了好一会儿,亚美的手指缓缓抚过嘴边,小声说道:

「有了你爸爸是不是也会来看『校花比赛』?你有告诉他你要出赛吗?」

「嗯……说了……虽然我不想说,可是一不小心……」

呵。亚美好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笑话,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这样也好……这样就可以确保你一定会参加『校花比赛』,如果只有我们班不配合,我身为主持人的面子也会挂不住。嗯,好吧,你爸爸来的那一场,我们就交换角色。唉,对於总是当女主角的亚美美来说,偶尔当当坏人也满好玩的。至於原因嘛,我会帮你一起瞒著大家,反正你这个『恋父情结』的女儿,一定不敢告诉大家为什么交换角色。」

「谁恋父——」

「好?了?好?了~」

亚美反过来贴近大河,弯下身子看著她的脸,以莫名甜美的声音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从你的描述里,我闻到一股贵妇人的味道喔—?我可以和你交换角色,但是相反的,你要告诉爸爸『校花比赛』的主持人是你的朋友、是个模特儿,而且超可爱超有礼貌又超棒的!帮亚美美多说点好话,让我和他打好关系。咦?问我为什么?即使工作方面没有往来,和可以进去那家餐厅的人打好关系,也算是很好的人脉—!」

「唔哇!怎么会有这么讨人厌的女人……」

「你说什么!?我都听从你的请求了,你竟然说这种话?」

交易完成——应该吧。

亚美和大河如同往常一般,一边尖声喊叫一边在教室里绕圈圈,龙儿只能一脸无奈呆呆看著她们。

「你一定要介绍你爸爸给我认识,听到了没!?」

就在亚美提高声音之际——

「大河的爸爸……?怎么了?」

为了明天正式登场,实乃梨一边擦拭秃头头套、一边走近龙儿。她跟我说话了!龙儿像狗一样开心到快跳起来,好不容易才克制自己的兴奋,尽量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说明事情经过,同时心里觉得奇怪——她什么都不知道吗?

「那家伙的爸爸说明天要来参观校庆。川嶋听到这个消息,就要大河介绍爸爸给她认识,两个人才会吵吵闹闹。我是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话才说到一半——

「……」

实乃梨突然闭上嘴巴、屏住呼吸、睁大的黑色眼睛闪闪发光,只是盯著眼前的龙儿。有点圆润的脸颊线条上,有著充满力量的酒窝——真是太可爱了。显得很轻松的龙儿就这么看著她的圆脸。

「怎、怎么了?」

过了几秒钟,龙儿终於发现情况不对劲。实乃梨仿佛听到什么十分意外的事情,没办法继续说话,整个人像是结冰一样,脸上露出僵硬的表情。平常无论发生什么事,实乃梨都会用正面思考来解决,是个非常积极正面的太阳之女——难道我刚才说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为……为什么?」

实乃梨总算开口,声音有著莫名的焦虑与不安。

「你问我为什么——」

在她面前的龙儿也不禁语塞。到底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话?

实乃梨突然快速环顾四周,并且若无其事背对正和亚美扭打成一团的大河,把龙儿夹在自己和墙壁中间,再度开口:

「到底为什么……喂,告诉我。」

僵硬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眉头紧锁,一脸严肃地咬著嘴唇。龙儿还是第一次看到实乃梨露出这种表情,从来不曾想过实乃梨会有这种表情。开朗的笑容、滑稽的怪表情、有时候又会瞬间流露少女的焦虑——龙儿只知道实乃梨的这些表情。

「不要沉默不语,告诉我。大河的爸爸这次打算做什么?」

「打算做什么?就是参观校庆……」

「所以我问你他来干嘛!?」

实乃梨突然吼出类似惨叫的声音,龙儿不禁吓了一跳。实乃梨自己似乎也吓到了,连忙闭嘴,阖上眼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接著她再度睁开眼睛,吐出一口长长的气。这下子龙儿终於懂了。

实乃梨在生气。

可是疑惑也在搞懂的瞬间有如闪电射人龙儿脑里——实乃梨为什么突然发脾气?未免太没道理、不知为何、太过唐突了吧?龙儿根本不了解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一言不发的龙儿,实乃梨以焦急的声音说道:

「我问你,高须同学,为什么他会出现?你知道原因的话就告诉我,大河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冒出她爸爸?」

实乃梨的语气简直像是机器人的声音。龙儿耳朵听著平常听不到的快嘴,而且话中似乎充满对龙儿的责备。完全不知道原因,却又不能无视她的问题,龙儿也只能说:

「大河要搬去和她爸爸一起住。过去的状况栉枝应该也很清楚,然後最近他们两个人又要重新建立亲子关系了。」

龙儿尽量保持冷静,说出他知道的事实。

下一秒。

「……」

实乃梨说不出话来。

可以清楚看见制服底下的胸部因为吸了一口气而膨胀,而且她的脸在龙儿面前失去血色,张开无法吐气的嘴唇,只能无力颤抖。她的反应与泰子随性结束话题的反应不同,看起来就像受到莫大的冲击。



「你还好吗?喂、不太对劲喔,到底怎么了?」

龙儿虽然有几分犹豫,还是轻轻把手伸向实乃梨的肩膀,他想抓住她的肩膀,要她振作一点。然而——

「什么……」

实乃梨的眼里已经看不到龙儿或其他任何东西。她一面摇晃身体一面甩开龙儿的手,用力握著修剪整齐的指甲,另一只手保持抓住秃头头套的姿势说道:

「这算什么!少开玩笑了!」

实乃梨又说了一次同样的话,龙儿不知道她这句话是说给谁听。接著实乃梨转身背对奄儿,迈出脚步准备去找大河。

「等一下!」

龙儿不知不觉抓住实乃梨的手想要阻止她,肌肤相亲的触戚,并没有恋爱的热度。转头的实乃梨眼中闪著近似敌意的晦涩光芒。

「高须同学,放手。」

「你要去哪里?打算做什么?你现在昏了头,拜托稍微冷静一点。」

「昏了头的人是大河。」

这回轮到龙儿说不出话来。

「大河一定是昏了头,我得让她清醒过来。我得告诉她,不可以相信那种爸爸。」

「这——」

龙儿因为震惊而感到全身寒毛倒竖、皮肤冒出鸡皮疙瘩。冷静、冷静——这一次他是说给自己听。

「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你不是大河最要好的朋友吗?为什么说出那么过分的话……为什么你不为她感到高兴?」「高兴?我?为什么?大河的爸爸在这个时候出现,而且大河还相信那种爸爸说的话,你要我高兴什么?我绝对没有办法笑著看朋友受伤!」

你的意思是说,我在笑著看大河受伤吗?龙儿能够吞下这股冲动简直就是奇迹。眼前的人是栉枝实乃梨,是我喜欢的女孩——龙儿犹如复诵咒语,在心中不断念著这句话,好不容易才压抑怒吼的冲动,以冷静的声音开口:

「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了?大河的爸爸只是一个很平常,又有点超乎平常地喜欢自己的女儿、只是想要好好疼爱女儿的欧吉桑而已。他或许犯过错,也伤害过大河,但是现在的他拚命想要弥补这个错,而且大河也很努力回应。你只是一个旁观者,凭什么说出那种话?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龙儿深呼吸一口气,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实乃梨连听都不听,也不想伸出援手,只是眯起眼睛继续责备龙儿:

「高须同学见过大河的爸爸吗?应该见过了……就是因为见过才会这样。我懂了,高须同学要把大河推入火坑……高须同学,你和大河的爸爸见面时,有没有睁开两只眼睛看清楚?你的两只眼睛是不是确实睁开?」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我当然有睁开!」

「算了,我明白了。我和你多说无益。」

「你说什么!?」

龙儿的声音因为压抑而变得低哑,难以顺利发声。

「少说些自以为是的话!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不为大河感到高兴!?你才给我睁开眼睛看清楚!」

龙儿一直相信实乃梨这个有如太阳的女孩,一定比谁都希望大河能够幸福、一定比谁都还要祝福大河和她爸爸、一定比谁都高兴大河重新拥有家人、一定会和自己一起看著幸福的大河、一定会笑著对我说:「这是最棒的结果。」

愈是相信,愈会因为背叛而受伤。那个伤已经远远超出龙儿能够理解的范围,光是凝视伤口,就会感到脑充血。

「因为我不相信大河的爸爸。」

「相不相信是由你决定吗?应该是大河吧!」

「所以我现在要去告诉大河,要她别相信!」

「你少多管闲事!」

「和你没关系!」

「和你更没关系!」

怎么会有这么傲慢的家伙——为什么她说得出这种话?龙儿用快要喷火的眼睛瞪视实乃梨,不过实乃梨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会因为这种事而退缩。两人互瞪对方大口喘气,周围的同学也开始注意到他们的争执。

「栉枝怎么了?怎么好像……」

「刚才怒吼的人是高须……?」

在一片嘈杂声中,吓了一跳的大河看向两人,看样子她现在才发现两个人在吵架。大河惊讶地睁大眼睛、张开嘴巴,来回看著龙儿与实乃梨。然後大河采取的行动是——

「龙……龙儿!」

拚命跑到两人身边。

「小突!」

龙儿第一次见到大河脸上出现这种表情——不安窥视两人的脸,但是努力想要露出笑容,想用一笑带过刚才发生的一切。

「握手——!」

大河挤到两个人中问,双手抓住两人的手,硬是要他们握手。可是龙儿用力握紧拳头抗拒,两人的指关节碰在一起,龙儿反射动作挥开大河的手,眼睛瞪视实乃梨。不过实乃梨已经不再看著龙儿,只是望著自己的室内鞋。

龙儿不想理会後面的事。不管谁说什么、不管实乃梨摆出什么表情,他已经通通不管,只留下一句「关我什么事」。

龙儿的知觉已经麻痹,几乎一片空白的他抛下一切,就这样跑出教室。

***

不认识龙儿的家伙,都说龙儿是流氓、小混混、累犯。

认识龙儿的朋友会说龙儿是温柔的人,是个既亲切又认真,很像老妈子的奇怪高中生。

这种性格可能是与生俱来,也有人说是遗传自养育龙儿长大的粗线条母亲泰子。自从懂事开始,龙儿就同时担任儿子、专业家庭主妇,与泰子保镳的角色,因此比其他小孩还要独立。沉著的他忍耐孩子气的任性、不满、不平,度过每一个日子,才造就出「龙儿」这个人。他每天都以有如杨柳的柔软身段面对周围发生的事,要是他不这么做,高须家有点不稳定的母子生活,早就闹得天翻地覆。

另外再加上遗传自爸爸的流氓脸,这也是迫使龙儿性格稳重的原因。

龙儿什么都没做,大家只要看到他,就会把他当成暴力分子,因为害怕而心生胆怯,甚至说些过分的话,并且以理所当然的态度把龙儿排除在团体之外。老是遇到这种事,龙儿早就有所觉悟,因此他要求自己活得比一般人正直、温柔,无论面对什么事情都不怨恨、不执拗,坦率地过日子。他相信只要这么做,总有一天会有人理解,而且这些人也会成为他的朋友。只要有理解自己的朋友,无论发生什么事,朋友都会为了龙儿挺身而出:无论什么时候,朋友都知道龙儿其实是个好人。

在今天之前,龙儿知道自己发火或是不耐烦,最後痛苦的人一定是自己,因此他从来不把这些情绪表现出来——

「真想死——」

这算惩罚吧?

并排在阶梯转角的两台贩卖机中间,有一个大约五十公分的缝隙,此刻的龙儿就挤在缝里面,陷入自我毁灭的情绪,而且双手还握著六罐冰咖啡。现在的气温可能不到十度,龙儿抱著冰冷铝罐的手指快要冻僵了。

生气的龙儿做了不应该做的事——「迁怒」。他用全身的力量,狠很踹了无辜的自动贩卖机。结果自动贩卖机凹了进去,吐出一罐罐的冰咖啡,滚到龙儿脚边。

或许只要把冰咖啡摆在地上就行了,可是他的身体就像麻痹一样,一根手指也动不了。而且他多少有些自我惩罚的想法,即使手已经失去知觉,仍然继续拿著冰咖啡。

都是实乃梨的错。

可是我也有大吼大叫。

若是时间能够回头,一切都能获得解决吧?问题是逝去的时间不会回来,绝对不会回来,所以现在的龙儿真的很想死。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四周一片寂静,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龙儿无法思考,连回想刚才发生的事都不愿意。

如果就这样死在这里……实乃梨多少也会为我哭泣吧?

「笨、蛋、先、生。」

耳朵突然听到温柔的声音。

「别烦我……」

不用看脸,光是闻到飘来的香水甜味,就知道那个以优雅步伐现身的家伙是谁。

「那个缝是我专用的。」

亚美的双手抱胸,长睫毛优雅下垂,在星星瞳孔上映下影子,嘴边露出淡淡的微笑。她贴近坐在地上的龙儿,俯看他的身影。

「谁说的?」

「我。起来,闪开闪开,给我站起来。」

纤细到好像只有骨头的手指,抓住龙儿冰冷的手。柔软的触戚没有半点恶作剧的意思。毫无心机的亚美用力把龙儿从缝里拉起来,然後自己坐进缝隙之中。「你看,亚美美的体型坐起来刚好,这里果然是我专用的缝。」

呵。亚美的笑容带著得意,没办法的龙儿只好盘腿坐在亚美前面。真是不可思议,就算此刻看见亚美高傲的眼神以及坏心眼的笑容,也不会感觉太糟糕。这个女人不论我露出多么低潮的样子,也不会体贴地安慰我——正因为明白这点,所以反而能够放松、可以尽情低潮,不用担心让她看到。

「栉枝怎么了?」

「这堆咖啡是怎么回事?我是不太喜欢罐装咖啡啦。实乃梨已经回去了。」

「不会吧……哇啊!」

龙儿把脸贴近膝盖。「啊——已经没救了。」呻吟的龙儿同时明白「绝望」这个词的意义——就是「没希望、没明天、没未来」。

「还不是你自作自受,竟然对喜欢的女孩子大吼大叫。」

亚美一边拉开拉环一边说,没想到龙儿竟然上钩了。

「那是栉枝的错!因为她说了很过分的话,事情才会变这样!」

「喔——?唉呀,我是不知道你们在吵什么,不过你平常不会跟人吵架吧?而且对方又是女孩子,而且还是喜欢的女孩子。」

「吵死了……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我真的很生气,不敢相信那个家伙竟然……太差劲了。我到现在才看清楚她的本性,没想到她会说那种话……」

察觉到自己是在撒娇,也知道自己放下身为「男人」的尊严,可是话既然已经说出口,就不能当作没说过。

「哇啊、逊毙了。拜托你别对我说些有的没有的,我没兴趣。你以为我会温柔地站在你那边安慰你吗?」

「也对。」

亚美无奈地挑动眉毛,事不关己地啜饮罐装咖啡。龙儿好一阵子说不出话,只是凝视亚美鼓动的喉咙。

「你可以帮我把书包拿过来吗?我想直接回家了。」

既然已经让亚美看到没用的一面,乾脆一路撒娇到底。

「我才不要—」

早就料到她那坏心眼的视线,还有看不起人的说话方式。

「我只是打算休息一下就回教室。你和我一起回去就好了。」

「不好吧……大家好不容易把气氛炒热,全都被我毁了……」

「话是没错——不过我已经打过圆场,要大家别管你们,我想应该没事了。大家又和之前一样继续练习。」「打圆场……?你?」

「这种事对我来说轻而易举。哪像掌中老虎那个小不点,只知道神经兮兮竖起全身的寒毛,恫吓周围的同学。」

「那家伙没和栉枝一起回家吗?」

「她原本跟著跑上去,跑到跌倒之後就被实乃梨扔下。膝盖擦伤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还是奈奈子带她去保健室的。现在应该已经回教室了吧?」

整个画面就像亲眼目睹一般,龙儿叹了一口气。到底是谁造成这种局面?他的脑中呈现环绕音效状态,一个龙儿大喊「是实乃梨!」另一个龙儿无力地说「是我吧?」

不过龙儿绝对不接受实乃梨所说的话,因为他完全无法理解。即使他祈求时间倒转,而且时间也真的倒转,他仍然无法认同实乃梨说的话。不论他多想回到那一刻、不论他多么後悔、多么绝望,龙儿还是会开口反驳,企图扭转实乃梨傲慢的想法——这是件好事,所以要为大河高兴。

「也该休息够了,回教室吧。」

亚美一口暍乾罐装咖啡,将罐子准确抛进垃圾桶。「漂亮!不愧是亚美美!」摆出胜利姿势。

「好了,走吧,不要紧的。」

就像男同学之间的动作,亚美抓住龙儿立领学生服底下的手,然後有点粗鲁地搂住龙儿的肩膀。两人相去不远的身高,让亚美漂亮的脸蛋极度接近龙儿。就算是在这种时候,那对有著双眼皮的美丽眼睛还是一样吸引人。

「和我一起就敢进教室了吧?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行了。」

到底是为什么?今天她的眼中没有平日捉弄人的色彩,也没有叫人搞不清楚到底是诱惑还是玩弄的味道。

只有真心的亲近,用「朋友」的眼神为龙儿打气。或许是因为此时此刻的龙儿,已经低潮到极点了……

「你真的变了。」

——可是我很感激你。

「看得出来?」

「只有你一个人变成大人了。」

呵——亚美转开视线,没有看向龙儿,而是面对等一下的前进方向。

「我从以前就一直是大人,不过倒是有一点变……我稍微想了一下。思考之後,想要改变——我也想过要改变……改变自己……」

说话的亚美脸上似乎隐藏一丝犹豫。「我也想要改变。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川嶋,你觉得呢?」

「不要撒娇了,自己想。」

亚美转过来的脸上,带著一如往常的坏心微笑。

「我不像掌中老虎那样,和你紧紧黏在一起;也不像实乃梨那样,是你『闪耀光芒的太阳』。我,川嶋亚美和你站在同一块地上、同一条路上,只是比你先走几步……来吧,我们回教室练习了。明天是快乐的校庆,也是正式表演的时候。」

亚美转身抢先踏出一步。龙儿看著自己的脚好一会儿,终於抬头看向亚美的背影。

空无一人的几台自动贩卖机,正中央的贩卖机找零出口里,留下用面纸包起来的六百元硬币,还附上写有犯人姓名、班级的字条——机器是我弄坏的,对不起。

[ 本帖最后由 superomega 于 2008-5-5 23:18 编辑 ]


PSS:昨天晚上国风过境啊。。。怎么都上不来,所以今天才贴上来。。不说了,大家慢慢看

5

「哇啊!没想到排了这么多人……糟糕,我开始紧张了,怎么办……」

「冷静一点,春田。」

「叫我冷静!?高高高……呀——!」

咚——!教室里用黑色布幕分隔黑板前面的狭窄空间当作休息区,春田从关起的门缝偷窥走廊,却突然大叫出声往後倒下。周围的同学有志一同伸出手,让春田饱受一顿有如狂风暴雨的弹额头攻击。

「你在搞什么啊,白痴!安静一点!被外面听到可是很扫兴的!」

「多少有点总监的自觉行不行!?笨蛋!」

「给我冷静一点,猪头!」

「痛痛痛!我又不是故意的!」

春田趴在地上匍匐前进,逃避众人的弹额头轰炸,用手指向背对众人、正在准备舞台装扮的黑色背影。

「还不是高须摆出恐怖的脸瞪我!」

「咦?我吗?」

我只是要你别紧张而已——龙儿听到朋友意外的发言,忍不住转过头来。

「唔!?」

「啊啊啊啊啊!」

刚刚责备春田的家伙也一起脚软,逃到墙壁旁边。「到底怎么了?」龙儿不高兴地偏著头。换完衣服从更衣问走出来的大河,看到大家的骚动而皱起眉头,抓住龙儿的肩膀说道:

「喂!你还在玩——啊—!」

大河看到龙儿的脸,猛然翻身向後摔倒。这下子真的不对劲……龙儿拉起大河问道:

「怎么连你也这样?为什么大家看到我就大叫?」

「我太不小心了……竟然中了你的『大脸光』(注:出现於日本漫昼《金肉人》中,少数金肉家族少数人才能施展的招式。脱下面具之後,脸上发出光芒让死人复活)……」

「我的脸……?啊、我的妆化太浓了吗……」

龙儿总算明白了。虽然现在遮也於事无补,不过他还是用双手掩住脸。

为了不让光线透出舞台,这问用黑色布幕围出来的窄小休息区里,所有照明只仰赖一盏不知道谁带来的小台灯。在昏暗的空间里,光线由龙儿的坏人脸下方往上打,造成的杀伤力远胜过任何凶器。深蓝色的上眼皮强调犀利三角眼的危险,超粗的下眼线更是自然酝酿出危险人物的风格。平常总是乾涩的嘴唇,现在用遮瑕霜涂得不像人类。顶著这张脸步上舞台,恐怕会带给观众一辈子都难以磨灭的精神创伤。

「你到底想干什么?这只地雷脸狗!」

大河把卸妆纸巾丢给龙儿。龙儿接过纸巾,的确有一点哀怨——我只是想表现我的干劲而已。要我把这张坏人脸秀在观众面前,虽然会感到自卑,不过我还是要努力。这是为了报答同学昨天的嗯情,感谢大家不在意我和实乃梨吵架而搞砸气氛,所以我才要拚命演好坏人角色,只是这样而已。

「你太拚了……」

「根本不需要这样!」

大河直截了当否定龙儿的想法:

「你每次都是这样,总觉得『自己还有哪里不够』,其实你这样想的时候,就是刚刚好了,结果你每次都做得过头。这点给我好好记在心里。」

「我每次都很用心控制……话说回来,你那张脸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你一个人的脸这么可爱?给我化坏人妆!我帮你化!」

「免了,我这样就好。」

大河端坐在龙儿身後,镜子里看到的她一脸轻松耸耸肩,脸上完全没有化妆,和平常一样素著脸,只有头发绑成高高的马尾,勉强有点坏人角色的味道。「呵呵呵。」摆出一副了不起的嗤笑模样,得意洋洋地张开订做的漆黑披风,另一只手以华丽的姿势展开黑色羽毛扇,秀出招牌姿势。

「我还要和蠢蛋吉交换角色,坏人妆就免了。」

「啊、也对。」大河看起来很开心。因为你最喜欢的爸爸今天要住在你家,你的心情才会这么好吧?

自暴自弃的龙儿收拢和大河一样的披风,开始卸掉过浓的妆。他的披风底下是黑色T恤与黑色运动裤,大河也是黑色T恤和黑色紧身裤,脚上随意套著室内鞋。不过两人一致的黑色打扮,怎么看都很像坏人。

「对了,还有一件事更重要……你知道吧……」

「……好重。」

大河的身体靠到跪坐在地,正在拚命卸妆的龙儿背上。两人的视线在镜子中交会,大河以虐待狂的姿态拿著羽毛扇,擦过龙儿的恐怖脸孔,嘴巴极为接近龙儿的耳朵,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今天早上说的事,你一定要做到。」

在大河残虐的眼神之下,龙儿也只能点头。事实是,在上学的路上,龙儿曾经试图加以反抗,却立刻遭到暴力相向。

你要跟小实道歉,一定要和她和好。

大河明明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却只是单方面地责怪龙儿,根本不懂龙儿的心情。不,应该说她连自己就是吵架主因这一点都不知道。既然龙儿没有说出吵架的原因,大河理所当然不会知道。

「就说我知道了。不然就由你负责让我和栉枝和好吧?你今天早上不是仍然和平常一样与栉枝有说有笑?你就若无其事地告诉她『跟龙儿和好嘛』不就得了?」

「你觉得我是那种能够敏锐看出人心的纠葛,致力修复人际关系的人吗?」

「原来你也有自知之明……也对,这种事情你怎么做得来呢?真是抱歉抱歉。」

龙儿叹口气,并且把卸过头的眼线重新描粗——他自己也知道,就算大河不说,他也想和实乃梨和好,也知道大河不可能当这次吵架的调停人,他必须做些什么才行。另一方面,龙儿虽然想和实乃梨和好,却不等於他接受实乃梨说的那些话。只要不化解这个芥蒂,两个人绝对不可能真心和好。

龙儿的脸变得很恐怖,还是透过镜子看往背後。

「喔!不愧是栉枝,很适合你。」

「真的吗?很适合吗?」

她到底穿了什么?只听见更衣问里传来开朗的声音,而声音的主人实乃梨却始终隐藏在帘子另一头,龙儿连她的一根头发也看不到。

「啊——真是没出息的表情……快点和她和好啦!难得的校庆,如果你不早点和小实和好,就没办法跟她一起逛了。」

这点不用大河多说,龙儿自己也明白。他看著大河雪白的小脸——还不都是你……恨意突然有如偶然降下的都市大雪,静静累积之後突破极限。

「嘿……」

「啊!?」

龙儿用手里的眼线笔,在可恶的大河脸上画胡子。

「你在干什么!?」

「看我的、看我的!」

「啊——!」

继续追击。无论额头还是下巴,龙儿通通不放过。面对笨狗突如其来的反击,大河挥动双手,像野兽一般四脚并用逃走。

「痛!」

「喂、高须!别让老虎在狭窄的地方乱来!」

「哇啊!黑色布幕有危险——!」

在狭窄空间里进行准备的同学非常头痛。正当大河准备逃进堆满小道具的桌子底下之时,脖子突然被人抓住。她发出尖叫,企图甩开那只手,可是抬头看到手的主人,立刻就像中了魔法一样定住不动。

「好了,差不多该静下来了,第一次正式表演马上就要开始。」

突然现身的人是北村。他是学生会副会长兼警卫兼现场管理,在二年C班的表演中还担任「亚美组」的学生,上半身与其他配角一样穿著白色T恤,下半身则是学校规定的运动裤,眼镜一如往常闪闪发光。

「根据柜台传来的通知,第一场公演的观众光是现在排队的那些人,已经足以坐满八成的座位。有些人是等到开演才会进来,所以我想应该能够全部坐满。」

喔……昏暗的休息区充满低声的鼓噪。

「哇啊、真的会客满吗?我还以为大家对摔角没兴趣。」

「而且人数是不是比去年多啊?一大早走廊上就一堆人。」

「说到去年,去年连我们学校的学生都不捧场,学校里空空荡荡的。」

「今年也看到不少其他学校的客人。」

北村用力点头:

「没错。今年学生会特地跑到附近学校拜访,每天风雨无阻地大肆宣传,也贴了不少海报,告诉大家『班级活动竞赛』这个企划,结果意外受到欢迎。再加上每个班级为了多抢几张票,把就读其他高中的国中同学通通找过来,就连国三考生的人数也比往年多。」

「耶——!国中女生……」

「这下不妙!可以去搭讪吗?」全班同学抱膝坐在狭窄的空问里,忍受非比寻常的闷热,彼此低声说些什么。

「丸尾,差不多该让客人入座了。」

虽然听到柜台女生的声音,不过大家都默不作声。被北村抓住而痛苦得快要死掉的大河也知道察言观色,老老实实站起身来。隔了两层黑色布幕的另一头,开始传来椅子在地上拖拉的声音以及人群嘈杂声,听起来观众的确不少。

「各位,准备好了吗?」

压低声音的亚美从黑色布幕缝隙飒爽现身。休息区的众人看到她的打扮,全体一致用指尖鼓掌,避免发出声音。

不愧是主角,果然是舞台之花。亚美身上的T恤和大家一样,下半身则是向网球社女生借来的纯白百褶裙,从裙摆底下伸出来的修长美腿闪闪发光。虽然裙子里面一定有穿安全裤,不过——

「亚美真是太了解了……」

「太美了……」

男生们几乎快要五体投地、一起拜倒在亚美令人目眩神迷的模样面前,就连女孩子的冷漠漫骂也显得不太在意。在最後一排队伍入场之後,教室里满是观众嘈杂的喧闹声。

「好——就让我们一起为了亚美的美腿鼓起干劲——上吧,各位!」

笨蛋春田把音量压低到了极限。全体点头之後伸出右手,尽可能将手心紧密叠在一起。

顶著糟糕坏人妆的龙儿、把羽毛扇夹在腋下,压在龙儿头上的大河、点头的北村、带著天使微笑看著大家的亚美、与春田搭肩的能登、把T恤袖子往上卷、露出纤瘦肩膀的麻耶、微笑看著靠得太紧的男同学,聪明伶俐的奈奈子、玩笑开过头而戴著公主头的他、按著紧张狂跳心脏的她、到了此刻还紧抱剧本不放的那个人、又想要上厕所的那个人、每位同学——就连站在龙儿看不见之处的实乃梨也是一样——

「那么,希望我们二年C班班级活动竞赛的职业摔角秀,第一场能够顺利成功!大家一起来!FIGHT——!』

「一发——!』(注:「FIGHT!一发!」走日本大正制药的营养饮料「力保美达」在日本的广告台词)

YEAH……正当大家用安静无声的指尖鼓掌之时,不晓得谁小声吐槽了一句「为什么是用力保美达的广告台词?」

***

「请各位来宾不要停在这里——!左手边是旧校舍,右手边是新校舍!怎么都没有人听我说话—!」

犹豫该往左边还是右边的人群,全部堵在V字形分叉的走廊。外校的水手服女生说著「哪边哪边?」有些人则是接近她们准备搭讪。来来往往的家长手拿著相机:「老婆,一年D班在哪边!?」「爸爸,是不是这边!?」成群结队的国中生兴奋地东奔西跑,更有人无端被卷入拉客的纷争之中,被身穿围裙的学妹抓住手「我们班有好吃的可丽饼喔……」,同时又被对面的人拉住「我们班的可丽饼是刚烤好的喔……」

面对这种混乱状态,负责指挥人潮、戴著学生会臂章的女孩子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拜托大家不要推不要挤!很危险……呀啊~~!嗯~~!」

只听见女孩发出怪异的声音,卷入混乱之中消失身影。戴著同样臂章的男孩子连忙赶过来,把她从茫茫人海里拉出来,只是这回变成男孩子遭到人海淹没、推挤,连同楣运一起消失在走廊彼端。

就在这场混乱的角落——

「喔、有简讯。这是什么照片?」

「我看看……『二年C班的职业摔角秀超正点』……?」

「这不是川嶋亚美吗——!有够可爱的……咦!?这个迷你裙是怎么回事?照片再借我看一下!是谁传来的!?」

「我也要我也要!珍贵照片!这是谁拍的?」

「去看职业摔角秀的家伙。他们还说『你们快来看!不良少年高须和掌中老虎超好笑』……不会吧!?吓死人了!」

「咦?很好看吗?什么东西?在哪边?」

「我们也去看看吧?反正轮班的时间还早,也不到吃饭的时候。」

那是什么?给我看一下!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咦?这是怎么回事——不晓得是谁传来的照片简讯,让传言有如病毒一般快速蔓延。

「那、那就是……我们二年C班代代相传的宝物……!?」

「没错!无敌重要的宝物——它的名字就叫『班导的红线」!嘿嘿嘿嘿!」

「住手~~!你竟敢这么做!唯独那个不能动—!」

亚美近乎咆哮的声音响彻教室。两腿开开、姿势难看的螃蟹脚集团兴奋地指著亚美,发出「嘿——嘿——嘿——!」的笑声。只要一被洗脑,就会变成螃蟹脚——这是春田坚持的设定。只见一群人抖动大腿、螃蟹脚踏著小碎步逐渐包围亚美。也就是说,除了亚美之外的二年C班同学,全部都被洗脑了。太恐怖了!太糟糕了!这么严肃的场面,观众的笑声,还有参杂「无聊透顶!」意见的好事者,也让这个气氛向上加温。

「能登同学!你也是二年C班的一员!心地善良的你,怎么可能做出这么残酷的事?」

众光灯打在斗败犬女法医?夕月玲子的亲生女儿身上。不愧是亚美,即使演技再怎么差,透过声音传达的热情,依然为这个愚蠢的场面增添紧张感。

「大家原本都是夥伴啊!都是一起开心生活在二年C班的同伴啊!」

不停颤抖的亚美向能登伸出双手,露出拚命的表情想要说服他。每叫一声就跟著摇动的迷你裙,以及隐约可见的修长美腿,完全抓住观众席最前排的男生视线。

「夥伴?那种东西我早就不记得了……这么说来我的心,的确有过善良的时候……」

没想到自己能够扮演这种重要角色(?)的能登,伸手拿出一把剪刀。他故意用舌头舔?过嘴唇,慢动作张开剪刀,将手上的宝物「班导的红线」放在剪刀上。能登的黑框眼镜滑了下来,整个人非常入戏——有模有样的演技也是蠢到极点。

「可是现在!我的心已经完全献给掌中老虎大人!老虎大人,请您给我指示——!」

众光灯照向用梯子组合起来的高台——

「哔哔哔、哔哔哔!」

「哔哔哔哔哔哔哔!」

大河以及身後的龙儿站在高台上面。

两个人身上都披著黑色披风,利用身高的差距一前一後以螃蟹脚之姿站立,双手高高举起,不停念著:「哔哔哔哔!」要把大家洗脑时,也要摆出螃蟹脚——总监春田非常坚持。

大河配合能登的眼色,打开莫名中意的黑色羽毛扇扬了一下,披风底下的右手指向前方,以低沉的声音对著底下那些遭到洗脑的人说道:

「给我切蛋它!」

咚!音效配合得刚刚好,可是大河却不小心吃螺丝。

被洗脑的战士纷纷跌倒,他们的反应不是在演戏,一直笑著看戏的观众也全部从椅子上摔下来。

「笨蛋……哔哔哔……重说一遍……哔哔哔……」

在大河背後散发洗脑光波的龙儿,用下巴顶著大河的脑袋要她重来。大河清一清喉咙之後开口说道:

「给、给我切断它!」

再次出现「咚!」的音效,能登掌握时机站在众光灯底下:

「嘿、嘿嘿嘿嘿嘿!我要把它剪断,让你们拿不回去——!」

喀擦!宝物「班导的红线」一剪两断。就在亚美大叫「怎么会——!」的下一秒,一个比亚美大上五十倍的声音大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坐在爆满观众席最後一排的单身班导恋洼百合(30),突然站起来放声大叫。喔——!真是太写实了,恋洼!观众因为崭新的演出方式而惊讶地转过头。「呀——!啊——!」单身当著他们的面,过分写实地痛苦大喊,同时把遭人剪断的红线卷回来。被剪断的红线另一头,就绑在单身的小指头上。单身继续痛苦的演出,迳自逃离观众席。「百合的演技超棒!真是太像了!」就算由她任敦英文的其他班学生在背後指指点点,她也不为所动。

「不愧是百合,气势逼人,演得好!」灯光兼旁白的总监春田,在黑色布幕的阴影下满意看著单身的演出。百合原本还哭著拒绝:「就算是假的我也不演!搞不好真的会应验!」最後在全班低头垦求之下,她才答应参与演出。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单身知道自己任意决定校庆班级活动竞赛,的确是自己理亏;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为听到有人小声说道:「就是这么固执才会结不了婚……」

正当单身退场离开教室之时,痛苦的亚美抱著头:

「太过分了!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罢手!?」

「嘿嘿嘿嘿嘿嘿!」

用垫子铺设的摔角擂台,四个角落的柱子是用梯子代替,而且上面也确实绕著三圈绳子。站在摔角台上的人除了亚美之外,所有人都是螃蟹脚。亚美终於被众人逼到死角,只能无力跪在地上。

「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拯救班上的大家呢!?」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终於下定决心的亚美狠狠瞪视从上方拚命发射电波的掌中老虎&不良少年:

「我不准你们再做这么恐怖的事了!个性暴戾的丑八怪蠢蛋小不点掌中老虎,还有只有脸是不良少年、一开口就是生活经的欧巴桑男!」

咦?这句台词太长了吧?春田不禁感到怀疑。「个性暴戾的丑八怪……?」「欧巴桑男……?」持续发出哔哔哔洗脑电波的大河与龙儿,太阳穴隐约爆出青筋。不过亚美的热情表演还没结束——



「啊……!可是大家都变成人质了,我该怎么办?我绝对不能坐视大家就此堕落啊!命运怎么会如此残酷?谁来救救我!」

悲伤的音乐开始流泄,四周的灯光变暗,只有一道光线照亮哭倒在地的亚美。明明是个紧张严肃的场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部分观众正在热情地吹起口哨。是亚美侧坐在地所露出的美腿引发的化学反应吗?处处响起手机相机拍照的声音「啪喳」、「哔哔」、「波波」响个不停。至於螃蟹军团就趁这个空档悄悄退场,开始准备下一个场景。因为学校禁止使用烟雾,因此躲在擂台底下的幕後工作人员一起「啪啪啪!」拍打满是粉笔灰的板擦,擂台上逐渐升起淡淡的烟雾。

「神已经看到一切。」

「嘿!」

在烟雾弥漫之中,四名男同学把实乃梨扛上擂台。「栉、栉枝社长……」「带领球队打进关东前八强的名将,怎么会是那副打扮!?」如此叹息的观众,八成都是垒球社的学弟妹。他们大概是第一次看到憧憬的栉枝学姊,下了运动场之後的平时模样吧?不过其他观众倒是为实乃梨认真的表情大声鼓掌叫好。

秃头头套、眼罩、爆牙、老太婆保暖衣加上缠腰布,这个角色就是春田所谓的「擂台妖精」,从台词来看,她就是神。

「战士亚美,我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够用自身纯洁的力量,真正抓住所有人的心,我就帮你解救遭到洗脑的他们……来吧,接下来这个题目,该怎么回答才好?加油,请务必要慎重。」

顶著秃头头套的神,突然字正腔圆开始说起奇怪的台词。

「ATTACK CHANCE~~~!』

她的声音听来莫名诡异,独特的长音响彻擂台。全体观众哑然无声,脑袋一片空白。就在这个时候——

「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是谁?」

突如其来的问题。

「「川嶋亚美」」

戴著秃头头套的神才刚讲完题目,立刻响起好几个人奇迹似的整齐声音,这代表亚美成功抓住他们的心。

「很好!」

亚美的脸上充满血色,光是靠「演技」两字实在难以说明。总之她满意地露出见不得人的兴奋微笑,让她的美貌显得有些扭曲。「怎、怎么会有这么邪恶的表情……」就在某位敏锐的家伙低声开口的同时,现场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接著由三个方向照来三道强光。在众人睁不开眼睛的灯光里——

「我、我到底在做什么?」

「亚美,我们怎么了!?」

「怎么好像作了一场恶梦?」

「好厉害!」

「好开心!」

「我们恢复正常了!」

不再摆出螃蟹脚的同学里,有部分人(合唱组)排成一列,「嘟哇!」一起宣告洗脑解除。看得入戏的观众纷纷报以鼓掌鼓励。事到如今,掌中老虎&不良少年怎么可能就此放过众人?按照故事情节——

「咱们要采、采集、踩过、踩踏权宜之计……」

「川嶋亚美!饶不了你!」

就在大河的台词说得零零落落的干钧一发之际,龙儿迅速帮她做出结论。演到这里终於不用再继续哔哔哔,所以两人也不必再摆出螃蟹脚。於是他们「嘿!」一起在梯子上摆出招牌姿势。

「上吧!」

「喔!」

打完暗号的两人脱去披风,看向擂台上的那些家伙。龙儿用手抓著大河的身体——

「预备……!」

「唔喔喔喔喔喔!」有如地鸣的欢呼声四起,四个方位的幕後工作人员也算准时机拉响拉炮。毫不犹豫的大河从梯子上跳下来,在龙儿双手的助力之下,更是增加跳跃的气势。

「哇啊!超厉害——!」「掌中老虎来了——!」

「亚美快逃——!」

大河从梯子前空翻两圈站上擂台,落地时再由一群男孩子接住,让她能够以猫的动作一个转身,快速站好姿势。接著众人用手臂取代弹力不足的绳子,大河便利用大家的手做出反弹动作——

「杀啊啊啊啊!」

大河充分运用惊人的脚力,有如橡皮筋一般弹起来,一口气跳到几公尺高的空中,有如陀螺一般转动身体,使出秒杀回旋踢。

「看招!」

「……!好险!」

亚美不禁放声大叫,并且以精彩的後翻闪避。虽然是按照剧本的攻击,但是大河的室内鞋鞋跟还是擦过亚美的浏海。在一片欢呼声中,大河顺势改变重心:

「谁是蠢蛋小不点啊——!?」

远高於亚美头部的凶狠两段踢,似乎真的打算踢碎亚美的下巴——当然这个动作还是依照剧本。亚美在两个人的帮助之下,以华丽的後空翻避开攻击。「咿——!」不过亚美的惨叫声显得十分逼真。

「喂、你有看到刚才的动作吗?」

「没有,动作太快了,我的眼睛跟不上!」

表演的精彩程度,就连站在擂台旁边负责说明的同学也看到出神。

接著跳下梯子的龙儿算准时间,和大河一起使出「双人金臂勾(注:DOBLELARIAT,摔角招式,两个人一起用手肘攻击对手脖子)」,但是亚美迅速蹲下闪过攻击,而且身後已经解除洗脑状态的麻耶和奈奈子,也有点紧张地用纤细手臂使出「金臂勾」回击。

「嘿———!」

「呵—!」

假装中招的龙儿和大河同时向後倒在垫子上,体操社的男生也在此时於两人的身後连续侧翻,为擂台增添华丽气氛。亚美趁这个机会起身,跨坐在正想爬起来的大河身上。只是虽然大河站不起来,但是龙儿已经逼近亚美身後,而且卑鄙的他手上还拿著折凳。

「亚美!後面後面!」

观众踢倒椅子站了起来,拚命想要帮助亚美脱离危险。

「嘿咻!」

「高须,嘿咻!」

「不良少年,嘿咻!」五名男同学像抬轿子一样把龙儿拾起,然後直接摔在垫子上,所有人都毫不留情地压上去——「竟然跑去亚美的别墅!?」「这股怨气可是还没消失!」「既然去了海边,为什么没拍泳装照!?」「最近就你一个人过得特别爽!」——传进龙儿耳朵的这些声音,绝对绝对绝对都是真心话!证据就是事前明明约好不用身体压人,可是现在的龙儿却感到呼吸困难——

「你、你们给我记住……」

终於来到最後一幕。亚美和大河一边变换姿势一边翻滚,私底下互换眼色。

「小不点来啊!预备——」

「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撞到脚了!」

躺在下面的亚美四肢并用,将大河轻巧的身体架起,在两人同心协力下,使出完美的「吊天井固定技:注:ROMERO SPECIAL,摔角的关节技,躺在地上的人用四肢扣住对手的四肢并且高高架起)。喔喔喔喔喔喔喔!观众纷纷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加以声援,让盖上黑色布幕的教室窗户为之撼动。只见擂台上落下有如狂风暴雨的纸片,周围也响起拉炮声以及「铿铿铿!」的钟声,场内播报员春田总监也跟著开口:

『胜利者—川嶋——亚——美——!以及二年C班军团—』

哗——观众同时起立,掌声、暍采声与笑声绕梁不止,淹没春田音量的欢呼声也不断持续下去。

「亚——美!亚——美!亚——美!亚——美……」在这阵欢呼声中——

「惨了……」

「怎么了?」

「我的背抽筋了……」

「你要忍到闭幕。交换之後就变成我演你的角色。」

「呜呜呜……」

大河的眼中一点一滴渗出眼泪,只是没有人发现。

***

「主人回来啦!」

「欢迎光临,公主!只属於你一人的王子来迎接公主了!」

「不、不用特别光顾我们班的咖啡厅也没关系!」

「收藏漫画总数超过一千本!全部随你看到高兴!只要点一杯饮料,就可以免费看一个小时的漫画!」走廊上吵吵闹闹,学生、家长、准备考试的国中生以及身穿外校制服的男男女女熙来攘往,过了中午之後变得更加混乱。有些家伙沉醉在吵杂的祭典气氛里,以生涩的动作试著找人搭讪。「好久不见!你来啦!」他们背後甚至有人开起小型同学会。在走廊尽头交错的两列长龙,让相邻的两家店——「各位!女仆咖啡厅的队伍请稍微靠墙壁移动!」「给我等一下!你们干嘛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带走我们的客人!?」「什么!?从这边到这边都是我们的客人!」「你们是一年A班的吧!?你们这些低年级,给我记住!」「你们才应该要去好好准备考试!」——埋下导火线,女仆的战争一触即发。

「喔!美眉在吵架!好呀!动手动手!打啊!」

「长裙女仆加油!我站在考生这边!」

「你说什么!?一年级的穿黑色长袜耶!绝对领域(注:意指女士的短裙与长袜之问裸露在外的大腿)才是正义!」

看热闹的人开始聚集,正在排队的人们也开始瞎起哄。

「死小鬼!你们想害得校庆停办吗————!?」

咚!有人动手了!原来是有人从身後抓住她们的头,让她们的额头撞在一起。原本还在吵架的两名女仆立刻跪倒在地。「很抱歉,我们的人比较血气方刚一点。」「不不不,是我们对不起学长姊。」两边的男同学赶紧把班上的女仆拖回去。

「干得好,老大!」

「不愧是狩野姊妹的老大!」

掌声与欢呼从学生之中响起。漂亮惩罚发生争议的两人,举起一只手回应大家的人,是

一名皮肤雪白、黑色长发直到背後、拥有古典气质的美女。

「好了好了!总而言之通通给我安静下来!所有的人整齐排成两列!别超过那条线!喂!给我排好——!」

「遵命!」

异於常人的魄力,不只是学生,连家长也在一声令下之後乖乖排队——这号人物就是全校学生的精神领袖,也是完美的学生会长狩野堇。

至於围在旁边看热闹的人群里、鼓掌鼓得最大声的——

「不愧是会长,太漂亮了!」

「话说回来……北村继续在这里闲晃没关系吗?」

「我讨厌那个女人……」

就是学生会副会长北村,还有龙儿与大河。二年C班的摔角秀获得空前的成功,时间也到了午休时刻,於是三个人一起在混乱的校庆当中想要找些吃的东西……讲二起」其实不太对。龙儿还在犹豫要不要向实乃梨道歉,实乃梨就已经被社团的学弟妹带走,不知道上哪去了。另外亚美则是和麻耶及奈奈子一起离开。

剩下来的三人组中,首领北村鼓掌目送学生会长凛然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

「没问题、没问题,负责警备的人员都确实遵守轮班时间。比较需要担心的是……逢坂,你没事吧?」

「咦……为、为什么这么问!?」

「你把制服领带连同可丽饼一起吃下去了。」

呸!大河从满是可丽饼的嘴里吐出领带。「怎么会这么笨!?真是贪吃鬼……」龙儿不禁在心里这么想。

「哈哈哈哈!看你吃得那么认真,想必那个可丽饼一定很好吃!早知道刚才我也买一个。可以借我咬一口吗?就算是边缘也好。」

「……!」

啊——大河狂乱的视线看向张开嘴巴的北村,已经超越满脸通红的脸色,变成仿佛贫血的上色。虽然龙儿在心里猜想「她会不会就这样死掉?」不过大河还是一边发抖,一边把可丽饼递向北村,同时以气若游丝的假音说道:

「你高兴吃多少就吃多少……」

「多谢——!你真大方!」

真是令人感动的一刻。北村以一脸什么也没想的微笑表情,一口咬下大河吃到一半、上面遗留有齿痕的可丽饼。大河只是张大嘴巴,没有发出叫声。

「嗯……还不错。里面放了不少香蕉巧克力和冰淇淋。」

回到大河手上的可丽饼留有北村的齿痕。大河瞪著齿痕,视线宛如用放大镜聚焦的阳光。龙儿大概能够想像大河正在用她的小脑袋思考——就这样保存下来当作纪念?还是趁新鲜来个间接接吻?可是间接接吻又不好意思,应该会兴奋到死。但是就这样放著不吃也很怪。怎么办怎么办……反正她八成就是在想这些,真是笨蛋。龙儿先是望著大河的发旋,然後又盯著心情大好的北村——就算是朋友,也没有人会毫不在意吃下异性吃到一半的东西吧?这个家伙是怎么回事?

「龙、龙儿也来一口!」

「唔!」

这个反应倒是出乎意料。大河想到办法了?或者只是单纯因为心里一团乱而出此下策?总之她把北村咬过的可丽饼塞进龙儿嘴里。

「咕!噗!唔……!」

「好吃吧!?很好吃吧!?」大河把剩没多少的可丽饼对折,不断往龙儿嘴里塞。「感情真好。」北村面带微笑看著两人,龙儿则是呼吸困难到了濒死的地步。他拚命咀嚼,挥开深入喉咙的大河手指,终於在千钧一发之际全部吞下去。

「你……你打算杀了我吗?你就这么恨我吗!?」



「啊啊啊……!」

泪眼汪汪的人并非只有龙儿一个。「呜呜……」大河因为未经大脑的举动,让自己失去所有的宝物,只好茫然看著空无一物的双手,难过地低著头。但是有点噎到的龙儿一点也不同情她。难得的校庆,自己却不能和实乃梨共度,这一切都要怪大河。所以大河就算倒楣一点也没关系,反正她马上就要和爸爸一起过著幸福生活——

「话说回来,你爸爸还没来吗?有回简讯吗?」

因为爸爸没有出现,所以大河一到休息时间便急急忙忙传了简讯给他,上头写著:「你还没到吗?几点会来?下午的表演只有三场。」另外虽然是题外话,不过龙儿有看到那则简讯的标题,上面写著「喂,人渣」。

「还没。既然这样就别说要来嘛……真是的,到底在干什么?」

「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他?」

「我打过了……没人接。唉,那些不重要,我们赶快找东西吃,我的肚子饿了。」

「你刚才吃的巨无霸可丽饼呢?」

「在这里。」

大河的手指毫不迟疑指向龙儿的肚子。「还有一些在这里。」北村接著说下去。

「好——那我们就找个看来还可以的地方吃饭。吃哪里好呢……嗯,炒面、乌龙面、大阪烧……都没有卖甜点和刨冰的吗?这是什么?『什么?正宗中华!』……中华料理?」

「啥?用家政课教室火力超弱的瓦斯炉做中华料理?那些人会不会想太多了?」

「其他就是一些咖啡厅。」

三个人站在墙边避开混乱的人潮,一边看简介一边犹豫。今年因为有活动竞赛的关系,各个班级大多是开设餐饮店。以往常有的怀旧乡土采访、历史调查,或是书法展览等单调的展示活动,几乎不见踪影。

「我绝对不去那个。」

「嗯,太糟糕了。」

「为什么他们会想弄这个?」

「大家一起来学习!基础加压训练入门班」——体育老师肌肉黑的班上,弄了一个诡异的东西。听说他们班上全都被肌肉班导(本名好像是叫黑问什么)逼著在午休时间一人暍一杯蛋白质饮料。

?「真是怪啊。」

「班导也怪。」

「乖乖听话的学生也很怪吧?」

真可怜——三人一起点头同意。只是他们不知道,其他班的学生在看到二年C班要在校庆上表演「职业摔角秀」的时候,也在背後说过同样的话。

「主人,您回来啦—!」

让人分辨不出是否算是三次元,还是在界线徘徊的装扮——长卷发绑成双马尾,身上穿著女仆装的女孩子跑出来招呼客人。正因为是校庆才允许这种打扮吧?她比准备转头走开的三人快上一步,熟练地摊开手上的菜单:

「现在正好是午餐时间。蛋包饭一客八百元,加点饮料再加两百元,用番茄酱在上面画上可爱的画再加三百元!」

「喔、好贵!」

龙儿被价钱吓得往後仰。

「唔哇!不良少年高须!」

一见到龙儿的脸,这回换成女仆弄掉手上的菜单。「噗!」大河不禁爆笑: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龙儿!连招揽客人的女仆都不敢靠近你,真是太惨了!」

「哇啊!掌中老虎!」

女仆注意到躲在龙儿身旁的大河,立刻当作什么都没看到,拔腿就跑。大河连追上去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悻悻然闭上嘴。

「噗!她逃走了。现在惨的人应该不是只有我吧?」

「什么……?」

龙儿明知有生命危险还是忍不住想要开口反击。「哼!」「啊……!」大河用力踩踏龙儿的脚,企图想要踩碎它。要不是因为北村在场大河才手下留情,否则龙儿的下场会更惨。

「好了、好了,你们别打了。看,多亏你们,拉客的人根本不敢靠过来。」

於是北村只好介入两人之间。龙儿与大河同时有种微妙的心情,他们两人在女仆逃走之前就隐约注意到了。虽说他们在学校里的负面评价有真有假,不过应该没有一家店乐意让这两位恶名昭彰的家伙进入店里吧。就在这时候——

「呃……那边的三位同学请等一下。」

「能不能请你们来我们班?」

几名没见过的男孩子小心翼翼开口叫住他们。即使龙儿与大河转过头,他们也没有害怕地逃走。北村带著微笑问道:

「喔?你们是卖什么的?我们正在找可以吃饭的地方。」「我们班不是卖吃的,不过如果你们愿意过来,我们可以出钱请你们吃饭。嗯——很抱歉,请问你是垒球社的社长北村吗?」

「是的。」

「然後那边的两位,是不良……高须同学和掌中……逢坂同学吧?」

「嗯」

「干嘛?」

於是对方露出有求於人的笑容:

「我们班办的是『天下第一武道会』,可是上场的人全都太逊了……你们愿意参加吗?我看过你们在摔角秀上的犀利表演,真是太棒了。」

才不要——北村、龙儿、大河三人全都露出浑身无力的表情。这里也有一个举办莫名其妙活动的班级。

慎重拒绝对方的邀请之後,三个人继续在混乱的新校舍美食街上闲晃。走著走著觉得有点累了,便走进人比较少的旧校舍。这里见不到什么吵杂混乱,路也好走多了。但是好走归好走——

「来到这里,好像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店。」

「美术社好像有展览……是什么呢?主题是『单调的夜景』……真是有够闷。这里尽是一些无聊的展览,所以才没人吧?」

「不要这么说,简介上面写著附近有店……」

正当走在前头的北村回头对兴味索然的两人说话之时——

「欢迎。」

走廊尽头有个浑厚的声音叫住他们三人。那边是一家门可罗雀的店——不,教室。看板上面写著「食堂?国立理科志愿班」,看店名就知道是三年级升学班开的店。和其他藉由华丽服装与亲切女服务生招揽客人的班级完全不同。

「三位吗?现在还有很多空位。」

不愧是三年级,单手掀起门帘、下半身围著帅气围裙的学长即使看到龙儿与大河,也没有露出害怕的样子。

「我刚刚去看过你们班上的职业摔角秀,表演很辛苦吧?你们应该累了,欢迎来我们班吃炒面。」

「那、那么……高须、逢坂,你们觉得如何?」

看到两人点头,於是北村打头阵走进店里。

「嘿!为三位客人带位!」

「是!收到!」「欢迎光临!」

店里的声音此起彼落,龙儿觉得这好像是第一次有店这么欢迎自己。

教室里的装饰看起来就像居酒屋,三人坐在椅子上看菜单,龙儿开口点餐:「嗯,我要……滑滑面。」至於大河——「这是啥?我要灼烧章鱼。」还有那种东西?有点惊讶的北村则是:「我……就点你推荐的炒面,大的。」

「嘿!收到!」

「了解!」

三个人点的菜全都确实传到厨房(?)。坐下之後仔细一看,教室里还有其他客人,有的在看菜单,有的在吃炒饭,各自以不同方式享受这家店素雅的气氛。也可以听到「满好吃的」之类的评语。

龙儿以几近无意识的动作伸手摸过桌子,确认桌面乾净光滑、没有脏污。看看桌脚和椅脚——这种连名店都会忽略的盲点,也没有任何灰尘。每次只要客人点餐,店员都会精神奕奕地大喊:「收到!」虽然没有新意,却能够让店里更有气氛。

不过如果拿我特制的高须棒抹过门帘上方,不晓得会有什么结果——龙儿的嘴角露出有些邪恶的微笑,这个时候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这家店是不是和狩野超市有什么关连?」

「嗯?狩野屋超市是会长的老家,我们在简介上也帮它们打了广告。简单来说,他们是校庆最大的赞助商。」

龙儿指著墙壁一角,那里贴满狩野屋这礼拜的特卖广告,上面还有店长站在超市前面微笑拿著白萝卜的照片,上面还用漂亮的字写著「食材供应店」。「啊!」北村拍了一下手,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理科志愿班……这里就是会长就读的班级吧……」

店里到处不经意地摆著紫罗兰盆栽。紫罗兰——堇——搞不好这是在对握有实权的指挥官表达敬意。不愧是完美无瑕的学生会长,自己的班级当然也要参加校庆,而且还是由她在背後操纵。龙儿双手抱胸,以一副了不起的模样说道:

「嗯……看样子这个会长很厉害嘛……看来她从事餐饮业也会成功。」

「她不论做什么都会成功,因为她不是一般人……既然这样,我开始期待会吃到什么了。应该会端来不错的东西吧?」

北村的语气似乎有些冷淡。平常的他可是学生会优先、会长命令优先、老是吵著「会长、会长、厉害、了不起」的人啊?

另一方面,大河的脸一直看著下方,不晓得在按什么东西。「真是不合群的家伙!」龙儿看向她的手边:「喂、你在做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不发一语……」

「嗯!?啊、我在打、打电动……」

大河连忙阖上手机掀盖。骗人——他的三角眼清清楚楚看到大河正在确认简讯。大河很在意没有任何消息的爸爸,正在等待他的简讯。大河的脑袋一直想著——爸、爸爸还没来吗?真的还没来吗?难得有这个机会能够和最喜欢的北村一起享受校庆,她却白白糟蹋这个干载难逢的机会。龙儿忍不住想要对她说:看看我,我可是被喜欢的实乃梨完全忽视啊!

唉。龙儿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一切到此结束吗?春天过去、夏天过去,好不容易拉近的些微距离全部成了泡影吗?这不是抓住她、向她道歉就能够挽回,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接受实乃梨的想法。一年以来的单恋,此刻犹如风中残烛。一直支撑龙儿的内心支柱,如今显得摇摇晃晃。

「你还真是悠闲。脑袋简单的家伙,原来你的思念只有这种程度。」

「啥?你在说什么?你的脑袋没问题吧?我可是真心担心你的智商。」

就在两人持续令人打从心底发冷的对话时,灼烧章鱼——简单来说就是章鱼烧来了。大河的注意力马上从龙儿身上转开,开心拿著牙签准备插起章鱼烧,龙儿忍不住阻止她「等大家点的菜都来了再开动。」大河原本想要开口抱怨,不过一想到北村在场就羞红脸颊。接著是龙儿点的「滑滑面」,其实只是普通的拉面。等到北村的炒面也来了之後,三个人在店员招呼其他客人的声音里一起拿起筷子——{

「开动!」

「啊……!」

「喔!」

或许是龙儿正在想事情,他的「鸡婆感应器」也变得迟钝许多。大河正准备送进口里的章鱼烧一不小心落在制服的裙子上,等龙儿反应过来伸出手,章鱼烧的酱汁已经在裙子上留下一道痕迹。

「真是的,你在搞什么啊!真笨!脸再往前一点,把盘子摆在下巴下面吃!」

「嗯——」

嘟著嘴的大河显得很不耐烦,没规矩地捡起裙子上的章鱼烧塞进嘴里,然後烫得不停挥舞四肢。最後擦拭裙子的人还是龙儿,他当著苦笑的北村面前,像个老妈子一样拿起面纸擦掉酱汁。

可是他怱略了。

虽然他正在烦恼实乃梨的事,但也未免太没有警觉心。

酱汁也沾到大河的衬衫前襟,但是没有人发现,就连龙儿也完全没发现。那个脏污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人注意。等到龙儿发现之时已经清不掉了,同时也在他的心上留下去不掉的记号。

***

时间来到下午四点,二年C班的职业摔角秀也在座无虚席的空前盛况下圆满落幕。

台上的演员和兴奋的观众一起鼓掌,「观众大爆满!」「太棒了!超成功!」——互相以因为热情演出而沙哑的声音称赞同伴的努力。众人拉响剩下的拉炮,所有库存的纸片也全部用光,在风中四散飞舞。

在久久不止的鼓掌叫好声中,身上穿著坏人披风的大河,无言站在擂台角落。「嘿!第一配角!」不过还是被得意忘形的春田拉到擂台中央,站在龙儿身边。不论周围的掌声有多热烈,她始终沉默看向自己的脚边,眼里带著不高兴与怀疑。

一直到了最後,大河都没有当过主角。

[ 本帖最后由 superomega 于 2008-5-7 12:53 编辑 ]


6

「就跟你说别——动——!这样我没办法画唇线!」

「那种东西不画也罢。」

「就跟你说一定要画!你的嘴唇太薄了!你怎么对自己没化妆的脸这么有自信啊!?你以为自己很可爱吗!?」

「蠢蛋吉吵死了——你要吵到什么时候啊?」

充满化学气味的空间有如战场,到处都可以听到女孩子尖叫的声音「啊——!这颜色好可爱!」「那个女人撞到人也不道歉!」「咦!?刚才还在这里的粉饼呢?跑到哪里去了?」「呀——!笔芯断了!」在空中交杂的各种声音已经近乎怒吼。

在这阵骚动的角落,亚美拿出装满化妆品的高级名牌包,双眼透出认真的眼神,用手压住大河的下巴。坐在镜子前面的大河一点也不配合,只是斜眼盯著手上的手机,烦躁的脸上皱起眉头,不肯好好坐著。淡粉红色的唇线笔沿著大河嘟起的小嘴画出唇形,想要为她的嘴唇更添一层润泽色彩——

「别动别动……嘴巴不要张开,闭起来闭起来,对……好,总算完成了。接下来上唇蜜。哪一个好呢?香奈儿的限量珊瑚色?亮片有点讨厌,还是RMK的粉紫色……你的皮肤偏冷色系,应该很适合。还是乾脆用M?A?C的透明色让你的嘴唇晶亮闪耀,保持原有的唇色。嗯~~可是这样又太朴素,我不是很喜欢。只用NARS的多用途打亮膏增加光泽也可以,可是嘴唇乾燥……」

亚美细长的手指从包包里拿出好几枝唇蜜,仿佛操弄扑克牌的魔术师一般灵巧打开盖子,快速在指甲上滴一下,开始思考。「嗯——香奈儿吗NARS吗M?A?C吗Dior吗?乾脆用国产的便宜货吧?」亚美嘴里不断吐著听不懂的咒语,仔细比对著色彩缤纷的液体与大河脸颊与嘴唇的颜色,完全陷入认真思考的状态。做作美少女亚美的双腿竟然摆出螃蟹脚姿态。

「唔嗯~~~嗯……」

「哔哔哔……」

「高须同学怎么了?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不知不觉……就想要这样做,该不会真的能够洗脑……」

「啥?我现在没空陪你耍白痴。」

「啊、抱歉……」

此刻的龙儿身上找不到让人转头的价值。

大河坐在椅子上,亚美继续认真帮她化妆。亚美在外套口袋里塞了好几团面纸,手指夹住好几支刷子、眼影棒,将各式各样的物质在大河脸上又涂又抹,不断重复类似的动作。另外手背也像专家一下黏著粉底,前襟也夹著发夹,准备用来固定大河垂下的浏海。和其他吵吵闹闹的女孩子相比,水准真是差太多了。

「怎么粉粉的……哈啾!啊——面纸……」

「不行!这样子鼻子的妆会掉!」

大河完全无视亚美的奋斗,自顾自地狂按手机,最後熟悉的过敏性鼻炎终於发作,开始不停吸鼻子。

位於体育馆分馆的体育老师办公室,用帘子分割数个区域,每个参加「校花比赛」的女生都在这些区域换衣服、化妆、弄头发,连同自己班上的女孩子一起吵吵闹闹进行准备。至於只有龙儿一个男生混在其中一事,完全没有任何人在意,每个人都在专心打理自己。这里现在根本就是战场。

「哇啊!只剩十五分钟!?惨了!我还要预先演练主持人的台词、还要打扮……高须同学,服装准备好了吗?」

「嗯,我就等你这句话。多亏针线大队的帮忙,衣服已经完成了。」

龙儿起身摊开衣服给大家看。一起帮忙的二年C班手工艺社女同学也抬头看向龙儿,满意地鼓掌——「哇!高须同学好厉害!」「厉害厉害!好可爱喔!」衣服上面之所以一条皱摺都没有,都是因为龙儿考虑到现场不能用熨斗,因而特别选择不会皱的衣服。

「喔——!感觉很不错!」

亚美的手指滑过衣服,眼睛闪闪发光。

三角型的流线剪裁,正好能够突显大河纤细的体型,因为这次比较少用大河最喜欢的缎带与蕾丝。衣服的材质是轻柔透明的丝绢,层层叠叠的玻璃纱让洋装穿起来高雅飘逸,彷佛真正的公主。

龙儿开心地望著手上的衣服,陶醉不已。虽然还不至於到想穿的地步,不过也充分满足龙儿不同於高中男生的审美观。

这件衣服是以前整理大河衣柜时找到的。当时龙儿问过大河:「这是件很美的衣服耶!为什么不穿呢?」令人爱不释手的剪裁与优雅细致的设计,让龙儿喜欢到快要喘不过气。但大河给他的回答却是:「我是觉得它很可爱才买的。可是穿起来会突显我没有胸部,所以我不喜欢。」

因此为了这场「校花比赛」,龙儿在其他女同学的协助之下,将这件衣服梢做修改。女同学帮忙缝制长缎带——长缎带的布料是由其他丝质旧衣服上裁下来。龙儿在胸部隆起的位置打上细折,然後将女同学缝好的浅橘色缎带优雅固定在胸部正下方,轻轻打个蝴蝶结——如果在里面塞进胸垫,只会坏了剪裁——因此龙儿采取这种方式,不但可以强调骨感的身体曲线,也漂亮地增加胸部的份量。

「主题就是——没错,『茱丽叶』的洋装……极尽罗曼蒂克……皇家的剪裁……」

用手抚摸完工的洋装,龙儿的眼睛已经超越哺乳类的领域。「原来高须同学喜欢这种。」「真是意外!」「感觉有点危险……」甚至没发现正在收拾裁缝工具的女同学,看向他的视线已经逐渐远离尊敬的领域。

而且不只是茱丽叶洋装,这可是校庆的「校花比赛」,光是穿上这套洋装还是不够引人瞩目。龙儿另外为大河准备一个必杀小道具。

「背後加上这个就完成了。呵、呵呵,李奥纳多?狄卡皮欧的电影『罗密欧十茱丽叶』里头,有过背上出现这个的场景吧?虽然我的印象已经有点模糊,不过这就是按照那个画面制作的!」

龙儿加上绸缎材质的缎带,让大河能够把它挂在背上——那个东西就是「天使翅膀」。虽然不是很大,从正面还是能够看见翅膀张开的可爱模样——这种东西是上哪里找的?原来这对翅膀是「昆沙门天国」的某位客人平常上班用的东西。那位人妖姊姊一听到这件事:「『校花比赛』!?嗯!那不是很棒嘛!?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女人喔!虽然手术有点失败……」於是就把翅膀免费送给泰子。

亚美不知道翅膀的来历,只是为了它的可爱而鼓掌。

「嗯——服装方面交给高须同学果然没错。化妆至此也算差不多完成了。来,抬起头来,最後加上一点腮红。」「嗯……真是的,到底在干嘛,为什么不接电话!?气死人了……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应该不会发生意外吧……」

都到了这个时候,大河也不看亚美努力帮她化的妆,只是不耐烦地抓著手机,低著头斜眼瞪视画面,丝毫没有看向镜子和服装的打算。亚美要大河拾起脸,然後拿起超大的刷子帮她上了浅粉红色腮红,最後将固定头发的发卷通通拆下,只是大河完全不理会她的动作。亚美以熟练的手势松开大河的头发,然後拿出定型喷雾由头发内侧开始喷洒。

「川嶋同学!请到舞台旁边就位!这边也该准备了!」

「啊,好~~~可恶!没时问了!老虎!等一下奈奈子和麻耶会来帮你弄头发,你就告诉她们,亚美说要『温柔的天使感觉,浏海往左边拨,分边不要太明显』!啊——气死人了,真想全部弄完!」

不甘心的亚美终於开始收拾化妆箱。龙儿看到她超出想像的模样,忍不住说道:

「没想到你会喜欢这种幕後工作啊?我还以为你无法忍受自己不是主角。」

「我不讨厌幕後工作喔?帮人化妆超有趣的!不过女孩子应该都喜欢化妆吧?可能是我老是近距离看那些专业化妆师工作,所以特别……话说回来,高须同学还在干嘛?大家差不多要开始换衣服了,男生快点出去!还有老虎!你也要快点换衣服!别忘了告诉麻耶你的头发要怎么弄喔!」

「嗯——」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人说话啊?从刚才开始就这样……你该不会在等你爸爸吧?他今天应该不会来了吧?啊——难得有机会认识一下,亚美美也觉得好可惜—」

「他会来!」

生气的大河奋力抬起头来:

「一定会来!八成是因为工作的关系迟到了!所以电话才会打不通!幸好他没看到摔角秀……真是太丢脸了,好在他迟到……等一下他就会来了!一定会来!」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这样吧。不过你的出场介绍还是要依照刚才说好的吗?要不要改一下?我可以帮你想其他的……」

「不用改,就那样。」

「可是你……」

亚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川嶋同学!你再不快过来就完蛋了!」

「好——!对不起——我马上过去!真的好吗?」

「那样就好!龙儿也这么认为吧?那家伙一定会来吧?因为我们约好了,所以他一定会来……应该不是发生什么意外或生病吧……?」看向龙儿的大河突然有点感到怀疑。

「我又没有超能力,怎么可能会知道……不过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应该会打电话过来吧?」

「对!我也这么认为!」

听到校庆执行委员催促的声音,亚美也不再多说什么,抓著东西转身就走,还顺便抓住龙儿的手,把他带离女生开始换衣服的准备区。

「谢谢你了!等一下要帮忙在观众席上炒热气氛哟~」

呵!亚美动了一下肩膀,直接跑向执行委员。现在轮到麻耶和奈奈子带著大镜子和梳子进入满是女性的後花园。

「好累……」

龙儿自言自语的低沉声音,空虚回响在空无一人的体育馆分馆走廊。有如狂风暴雨的活动好不容易结束,他的背部与肩膀突然感到疲惫。慌张赶著缝制衣服时所忘记的忧愁,再度袭上他的心头。

全班都知道最後一场职业摔角秀结束之後,大河接著就得准备参加「校花比赛」——明明大家都知道,但是实乃梨直到最後都没出现在准备区,所有打理工作都是由龙儿、亚美以及其他女同学帮忙。她可是大河的死党,却连过来关心一下都没有。亚美的说法是:「什么啊……!?那个运动少女在这里反而碍事!」可是她至少也该对大河说声「加油」吧?如果实乃梨能够对她说些什么,大河多少也能够放轻松。

龙儿开始想起不愿去想的事——大河的爸爸到现在都还没现身,实乃梨该不会正在心里想著:「看吧!果然不出我所料。」看到大河神经兮兮看著手机、我努力要她冷静下来的样子,会不会心想:「活该!所以我不是说了……如果他没来,就表示我说的没错……」

我不想把她当成那种人。

「快来吧……大河的爸爸……」

龙儿开始自言自语,粗鲁地挥舞僵硬的肩膀,结果一不小心撞到墙壁,痛得蹲在地上。他抬起没出息的脸,以乾涩的手心搓揉手臂,想像大河爸爸现身的模样——

他一定会开著那部银色敞篷车来到校门口。

披著外套,耸耸肩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大河也会气冲冲地抱怨「慢死了!」不过最後还是会露出害羞的开心微笑。

「你一定会来吧?不管迟到多久,都会想尽办法冲过来吧?因为你是『爸爸』,你是大河的气爸爸』:::」

英雄总是比较晚到。

龙儿用鼻子呼出一口气,慢慢站起来。能登应该帮我在观众席留了位子。龙儿像是想要跨越眼前难以进展的困境般,竭尽全力大步前进。

总而言之,如果他连「校花比赛」都没赶上——那就再处一次「蛋刑」。

***

啪!聚光灯由三个方向一齐照向舞台中央。

「……让各位久等了!」

就在主持人手拿麦克风登场的瞬间。

客满的体育馆真的开始摇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与掌声,还有兴奋过头站起来的人们踩踏地面的声音,撼动整座体育馆。

「耳、耳朵好痛……!」

龙儿忍不住塞起耳朵,低下脸来保护自己。可是坐在他旁边的能登——

「啊啊啊啊啊——!亚啊啊啊啊美啊啊啊啊啊!啊!嗷!唔!呼——!呀——————!」

已经化身兴奋过头的小狗,在龙儿身旁边活蹦乱跳,高举拳头摇头晃脑,疯狂大叫。

「能、能登……能登!」

「啊啊啊啊啊——!亚美!川!嶋!哈!喔喔喔喔喔喔——!呀——!呜——!」

「能登、冷静一点!冷静啊!这么兴奋小心爆血管!」

龙儿拚命拍打能登的背部,想让他冷静下来,可是好友还是兴奋过头。他的眼镜滑到下巴,内心瞬间和其他家伙的心连在一起,同时以不惜受伤的气势不停在狭窄的观众席跳动。龙儿的脚一直被他踩到,真是痛到不行。

「呵呵呵……请各位保持肃静喔~~~」

紧密排列在体育馆里的折叠椅全部坐满,甚至还有不少人站著观看。亚美理所当然地接受大批观众的欢呼,甜美端正的美貌浮现有些困扰的笑容。

那身打扮也未免太狡猾了!你不是主持人吗!?龙儿不是看得入迷,而是感到无奈。什么叫「我不讨厌幕後工作」啊?那家伙根本就是天生喜欢引人注意、喜欢受人瞩目、想要听到大家称赞她很美嘛!

亚美为什么能够这么迅速换了一个模样?微笑的漂亮脸蛋上化著突显五宫的彩妆,沐浴在灯光之下。不愧是专业模特儿,闪耀珍珠光泽的水润嘴唇,及上过淡色眼影,更加闪闪发光的吉娃娃大眼睛,绽放纯洁清澄的感觉。但是豪迈的眼线点燃无限魅力,只要视线稍微一瞥,就像正在诉说悠远的故事。亚美的美貌实在太过戏剧性了,光亮流泄的秀发描绘充满女人味的曲线,更恐怖的是连地上的影子都散发异样的美丽。

至於穿在修长纤细八头身身上的服装,就是让包含能登在内的所有观众为之疯狂的原因,也是龙儿感到无言以对的原因。

「嗯~~~唉呀,如果大家不安静,人家就处?罚?你?喔~~」



轻轻挥动手上的鞭子。公立高中校庆的舞台上面,站著一位女王。

十公分高的细跟高跟鞋。

穿到大腿的网袜微微陷入肉里,完全贴合的黑色网眼更加突显雪白的肌肤。

吊袜带连接亮皮材质的黑色马甲。大腿虽然纤细,但内侧柔软的皮肤依然从短裤旁边露出来。紧紧包住小巧屁股的皮革线条,因为太过性感反而令人无法直视。马甲胸前的绳子规矩地绑到脖子,中间却出人意料地大胆挖空胸前的乳沟部分,两团紧靠一起的白色膨胀高高隆起,经过挤压之後稍微变形的圆球状物体,出现在这个无限性感的空间。

除此之外还有过度美丽的腋下、带有少许肌肉,有如大理石一般美丽的上臂。而儿从上臂一直延伸到手指的皮手套更是增添淫靡气氛。亚美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

「我不是叫你们安静了吗!?你们这群猪猡!」

啪!鞭子先是飞到空中,接著打在地上发出声音。这声怒骂不是演技,是真的,这才是亚美的本性。她藉著粗暴的破口大骂精彩表现她的黑心,龙儿不禁打起冷颤。

「啊……老师,我想变成地板……!」

「打我—……啊啊啊、打我……我想被打、想要狠狠挨打—」

「猪猡也好,我愿意!只要能够接近亚美就好!」

在场的观众全都显得失魂落魄,露出被虐待狂的卑微本性,没出息地当场发誓永远效忠亚美女王。

「要我更用力地打你吗?这些不知羞耻的贪心猪猡!恶心的猪脚!丑猪就给我像只猪一样乖乖坐下!反正不能飞的你们只不过是普通的猪肉——!」

哈~~嗯……体育馆充满口水快要流满地的陶醉声音,可是大家还是乖乖压抑欢呼——因为女王叫大家要乖。疯狂到快要死掉的能登,眼中满是下流的视线:

「亚美的大腿……亚美的暴力……真是太棒了!这样子实在太棒了!新的欲望在我心中不断涌出……」

他彷佛是在作梦,缩起身体以胎儿姿势出神坐在椅子上。

只有龙儿一人很冷静——不,应该说是带有疑惑地避开狂热漩涡,凝视舞台上的女王主持人。现场气氛的确很热烈,可是——

「……骗你们的啦~讨厌——各位,刚才全部都是开玩笑的,不可以当真喔—!请大家尽情炒热气氛!那么就由我来说明投票规则!首先请各位欣赏舞台上候选人的自我介绍,然後一个人一票……」

——为什么主持人反而变成最显眼的人,这样接下来不是很无聊吗?

主持人亚美以女王的打扮,快速说明投票规则,可是完全没有人在听。所有人都在看亚美的乳沟、大腿、腋下,还有网袜缝隙隐约可见的雪白肌肤。

背景音乐一换,亚美便往舞台一旁的麦克风架移动,观众的目光也跟著移动。

「那么活动就此开始!参赛者第一号!一年A班的——」

皮肤白皙、纤细可爱的高一女生,直接把班上校庆活动的服装穿来。印象中好像见过她在招揽客人,总之她是穿著女仆服。正当心想「要说了、要说了!」之时——

「欢迎回来,主人!」

有点紧张地微笑开口。果然说了!会场四处响起掌声,不过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够热烈,或者应该说观众的视线明显集中在主持人身上。

「专长是欢迎主人回家!自认拥有女仆检定一级证书!这位美丽女仆准备的表演项目是『猜拳游戏』!各位!一起来玩吧——!」

在舞台旁边主持节目,打算炒热气氛的亚美外貌和打扮都太过醒目。果然专家和菜鸟之间还是有著天壤之别。

一年级的女仆没注意到气氛有些微妙,一个人高兴地说下去:

「那么我们来玩『猜拳游戏』吧——!嗯~~这是一年A班的女仆咖啡厅里面,规定的猜拳方式——」

只见她左摇右晃开始跳舞、唱出不忍卒听的莫名歌曲,然後「嘿!」一声举起拳头。跟著她一起做的人,只有少数几名女学生……大概是班上的同学吧?

「真的很惨……都怪亚美太抢眼了!话说起来,都怪执行委员挑错主持人。」

终於听得懂人话的能登也以同情的眼光看向一年级女生。我也有同感——龙儿大声鼓掌,欢送她脱离这个微妙气氛。

可是接下来的一年级生也是——

「欢、欢迎回来,主人。」

说出一样的话。

「我们学校到底有多少女仆!?」

「先不管那个,大家只有这句话好说吗?」

龙儿、能登还有观众们全都HIGH不起来。虽然这个学妹的确很可爱,有个性的猫眼加上飘逸的短发,从迷你裙底下伸出纤细有如羚羊的双脚。她应该是班上第一美少女,可惜大家已经看过太多的女仆装,再加上那句「欢迎回来」实在太没有新意了,只会让看腻的观众觉得「差不多就是这样吧?」而且锋头又比不上主持人。

「高须,你知道吗?今年校庆光是女仆咖啡厅就有八个班……我去了其中四个……不过光是要她们用番茄酱在蛋包饭上写『能登下一个』,就要多花三百元……」

「我还在想你怎么不见了,原来你跑去做那种事。」

「是啊,我一直在逛女仆咖啡厅。你休息的时候跑哪去了?和北村在一起吗?我和春田找了你好久,想要找你一起去逛。」

「我跟大河还有北村一起去三年级的食堂吃饭,还去了可丽饼店……对了,我们还有去排化学社每年贩卖的『烤澎糖』,可是轮到我们的时候就卖完了。」

「因为每年的烤澎糖都很受欢迎。我也有去吃,还买了一些当礼物,我姊姊也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她超喜欢那个的。我这里还有一些,分你一点吧?」

「喔?真的吗?我要我要!」

龙儿忍不住和同学开心闲聊。等到他回过神,心怀愧疚地压低声音——

「啊、手机响了。是你的吧?」

口袋里调成震动模式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龙儿连忙拉著手机吊饰把手机拿出来。现在正在举行「校花比赛」,这样会打扰大家——龙儿心里虽然这么想,也注意到周围的人们打从一开始就拿出手机对著舞台拍个不停。既然这样,自己看一下简讯应该可以吧?龙儿掀开手机掀盖的时候,舞台上的女仆正以五音不全的声音唱歌。

「啊——真是可怜……我投给这个学妹好了……」

那个时候——这个时候——女仆唱歌的模样叫人心痛,无奈又夹杂同情的感觉逐渐冷却会场的气氛。

「笨蛋——要投给大河才对。这也会影响我们班上的积分。」

虽然值得同情,龙儿还是顶了一下能登的手,提醒他这一点。「嘿嘿嘿……」能登傻笑带过。舞台上的女仆不晓得是因为紧张还是原本就是音痴,持续唱著走调的歌曲。龙儿基於礼貌,姑且还是瞄了一眼台上僵硬的女仆,同时看向手机萤幕。

看著萤幕——

在关灯的黑暗空间里,手机萤幕闪耀眩目的光芒。

上面的文字清楚映人眼帘,不会看错也不会有所误会,所有的一切都化为文字飞进龙儿的视网膜。

标题是「麻烦你」。

寄件人是「逢坂(父)」。

第一行写著「你好」。

「喂、高须,老虎是第几个上场?是按照年级顺序吗?」

「嗯——」

一切的声音突然静止。

有件事情想请你帮我转告大河,好吗?

「不对,突然冒出三年级的。喔!是浴衣!而且长得还不错!」

「喔……」

我因为工作的关系,等一下非得外出不可。

「喔、原来是茶道社的。竟然有那种学姊,真有古典气息啊!」

「……」

所以我今天去不成了。对不起,改天再补偿她。另外还有一件事——「话说回来,亚美又出来抢锋头了!啊、那个鞭子女!」

「……」

之前说过要和大河一起住的事,就当做没发生过吧。

我因为公司的关系,所以没有办法离婚。

因此我要继续维持现在的婚姻。

请跟她说,偶尔也要陪我吃饭。

就拜托你和我的小公主说一声,麻烦你了。

「高须……?」

——竟然是为了工作!?

如果是临时出差,或是客人来访,甚至生病——如果是因为这些原因不能参加校庆,那还算可以接受。

不管大河多么期待、多么想见到爸爸、多么相信爸爸会守信用,如果是因为那些原因,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因为爸爸是大人了,即使把女儿看得再重要,也不可能把已经上高中的女儿学校活动摆在所有事情前面。这种事龙儿能够理解,大河也一定会懂。

可是——

龙儿没想过大河的爸爸会这么做,也没想过大河的爸爸竟然做出这种事……这种事他连想都没想过……

「高须?怎么了?喂……」

「……」

龙儿终於明白什么叫「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像是穿上钢铁盔甲动弹不得。上挑的眉毛、大睁的眼睛,全在看到简讯第一行的瞬间停住,再也无法动弹。

太惊讶,真的太惊讶了。

龙儿当时真的吓到了,因为他完全不了解,不了解这到底是什么原因、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大河、面对这封简讯、面对自己的想法。因为没人可以告诉他答案。

「喂、你真的没事吗?你的脸色很难看喔……?」

能登用手摇晃龙儿的肩膀。龙儿想告诉他「我没事」,却连自己是否开口都不知道。

舞台上的浴衣美女开口念出自己用五十音接龙写出来的作文,观众席响起阵阵笑声,校花比赛再度热烈起来。

龙儿只是继续盯著手机画面,眼睛已经看不进任何东西。可是他似乎相信只要自己继续看下去,可能会有什么改变,所以只是迳自凝视眩目的萤幕。可是什么也没有改变,只有「事实」摆在眼前。

大河的爸爸不只抛下校庆,还抛下跟大河有关的一切,选择逃避一途——

龙儿的眼里只看得到这个事实。

「我、为什么要相信他……」

他的喉咙不禁吐出孩子般的尖锐声音,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我为什么要相信他?为什么没有多加考量,就自作主张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为什么完全不听大河想说的话!?龙儿的指甲无意识地抓伤自己,但是完全不觉得痛。

结果一切只是一场空。

只剩下我所造成的伤害。

龙儿不断回想自己造成的伤害——他的心中浮现大河摇晃的身影。龙儿说服大河、大河跑向爸爸的背影、大河抱住爸爸的背、和爸爸一起站在街灯底下,那副静不下心又有点害羞的表情。

大河好开心,真的好开心,总是一副开心、幸福的模样……看到这样的大河,龙儿真的觉得好寂寞。

因为感到寂寞,所以开始产生讨厌的感觉。龙儿心里原本就有一个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正视的想法——他是多么希望大河的爸爸不要出现。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够继续三个人的生活,大河依赖他、大河需要他、大河向他撒娇,而且自己也能够因此说服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对的」。他觉得一切都被夺走、他觉得自己不再被人需要,所以龙儿感到寂寞,而且讨厌得不得了。龙儿曾经隐约察觉自己的想法,所以才会拚命努力告诉自己、说服自己「这是一件好事」。

没错。

我不是因为相信大河的爸爸,才让大河回到爸爸身边。

我是为了自己,却假装是为了大河。

我想利用大河弥补自己欠缺、不足的部分,所以才会威吓大河「你打算舍弃我盼也盼不到的东西吗!?」

龙儿认为只要大河和爸爸能够幸福,自己害得泰子不能回到双亲身边的罪孽,就能够获得救赎。大河和泰子虽然没有关系,但只要有一次救赎的机会,自己的心就能够得救,就能不再认为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是一场错误。

但是他的内心深处又真心希望大河的爸爸消失,希望大河永远待在自己身边,好证实自己的存在价值。

我怎么会这么蠢?怎么会这么无聊、这么自私自利、自以为是?

於是上天才会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我该怎么告诉大河?

有如暴风雨的冲击,冻僵龙儿的心肺,现在的他就好像一具尸体。什么也无法思考,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耳朵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那么~~~!下一位参赛者来自二年C班,叫她『掌中老虎』各位应该比较熟悉吧!?众所期待的……逢坂大河就此登场——!」

喔喔喔喔喔——场内响起一阵低沉的欢呼声。「掌中老虎登场了!」「她真的参赛了!?」「不用准备栅栏吗?很危险吧!?」——现场兴奋的众多观众纷纷给予大河到目前为止最热烈的掌声。

「我、我说高须……轮到老虎了……」

能登一脸疑惑看著龙儿,龙儿仍然只是紧握手机,同时睁大眼睛。

甚至没有发现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她……有点紧张的女孩缓缓出现在舞台。



薄纱配合她的脚步,在空中轻飘飘舞动。天使的翅膀在背後微微抖动。

长及腰部的浅色长发如同缓缓流泄的音乐,膨松的发丝轻柔摇曳。

包裹在洋装里过於纤细的身体,仿佛一碰就会折断。

低垂的睫毛在脸上落下影子。或许这只是眼睛的错觉,总觉得有如硬质玻璃雕刻的细致脸孔始终低下。

大河的柔顺脚步宛如涟漪。

在一片静穆之中,只有她的步伐像是吹过空气的风。

快要化成糖水的澄澈模样,没有人胆敢出声。

每个人都像是在守护刚羽化的梦幻蝴蝶,害怕破坏她的美丽,忍不住屏息遥望。

「不会吧……」

不知是谁低声说道。

「超、超可爱的……」

至於龙儿——至於龙儿……

「嗯~~今天逢坂同学的爸爸也特地前来现场为她加油!逢坂爸爸,麻烦请你和女儿说些加油的话——!」

亚美单手拿著麦克风,另一只手用力挥舞,看往观众席的视线带有几分担心。

大河站在舞台中央收起羽毛,不安地咬著嘴唇等待,可是眼神仍然相信在这里的某处,会有人为了自己大喊。

时间流逝的速度慢到无法想像。

「呃……那个……那~~~~~个……」

亚美忍不住发出声音。预定要为大河声援的爸爸根本不在现场。异常的停顿使得会场开始传出骚动的声音,不是对美丽天使的赞美,而是出声质疑:「根本没来嘛!」「快点继续进行啊!继续!」

大河的翅膀抖了一下。

龙儿看到了。

大河。

大河——

「高须……!?」

所以龙儿踢倒椅子站起来,大河看见龙儿的眼睛,两人的眼神交会。当大河看见龙儿的手上紧握手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她看到龙儿的表情、龙儿的样子,一瞬间露出难过的模样,看来就像快哭出来的婴儿。

大河低下头,痛苦闭上眼睛。她的动作仿佛是在诉说,所有的一切她都懂了——爸爸没来现场、也不会来接她。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闭上的眼睛彷佛是在说:「既然如此,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值得看的东西。」

小小的肩膀失去力量,翅膀缓缓垂下,脱落的羽毛代替泪水掉落脚边。

龙儿什么也不能做。大河所在的舞台太远了,他就算伸出手也构不著,也没办法把大河的爸爸硬是拉到现场。

大河似乎打算逃离众人环视的舞台。

转身过去的大河背对观众,就这样低著头准备踏出脚步,只是没想到大河就连这个时候也不忘发挥她的笨拙天性。

「哇啊……!?」

啊啊啊!观众席响起一阵惨叫。大河的高跟凉鞋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踩到自己的裙摆。失去平衡的她被自己的体重牵连,就这样在舞台正中央倒下。

「喔……!」

「唔——哇……小不点老虎……」

咚!发出惊人声响的大河以龙儿和亚美都不忍卒睹的姿势,直接朝著下摔倒在地,洋装掀起,整条腿都露在外面。站在舞台旁边的其他参赛者,也因为她摔倒的模样太过吓人而僵住。所有人都动弹不得,眼睁睁看著眼前发生的事。

太过突然的意外让大家闭上嘴巴,体育馆里一片静悄悄。

「好……痛……」

只有大河低沉的喃喃自语独自响起。她到现在还站不起来,只好拚命伸手整理洋装裙摆,可是洋装裙摆破了,甚至一直裂到大腿,雪白的双腿就算想遮也遮不住。那个样子真是丢脸毙了,令人不禁感叹祸不单行。

我该怎么做才好?遭受上天惩罚的雷击,又被自我厌恶的桩子狠狠贯穿,一旦鳞片固定在地上,就算是龙也飞不起来,也没办法挥动翅膀扬风。身为狗的龙儿更是没用,除了不知所措,还是不知所措。他已经自暴自弃到想要放声大哭的地步——大河遇到那样的事,自己却只能待在这里……

「唔……」

大河终於抬起脸。

不知道是因为丢脸,还是情绪过於激动,她的脸似乎比血还红,热泪盈眶的她只能紧紧咬住嘴唇、动动鼻子。

什么事也不能做的狗在心里大喊——你能选择的路只有两条。

第一条是这样当场哭倒,等待有人伸出援手。搞不好这个世界会突然灯光转暗,出现某个人来迎接大河,以漂亮的手法解救她,顺便把可能成为日後茶余饭後话题的「那个场面」也一起带走。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条路。

就是靠自己的双脚站起来。

就这样带著摔倒的伤口与耻辱,在大家的目光与自我的情绪之间找个平衡点,想办法做点什么。即使打马虎带过去也好、即使伤口裂开也罢、即使成功机率不大、即使手法不太高明,不管是要痛苦还是要失败,总之先想办法站起来往前走。

你要选择哪一条路?

你、大河,要选择哪一条路——

「啊……真是够了……」

不满的怨叹很小声。

灯光很强烈。

强烈,而且比什么都耀眼。大河的双眼犹如沐浴在灯光底下的星星,开始获得重生。背後的翅膀抖了一下,不甘心眯起的眼睛发出凶暴的目光,稍微动了一下身体,像刚睡醒的动物一样用力摇头:

「糟糕……透了!」

接著毫不迟疑地把裂开的裙摆撕掉,粗鲁的举动让观众席发出一阵惊呼。大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不明究理地用一副了不起的模样拾起下巴、挺起胸膛,一如往常的桀傲不逊,搓搓通红的膝盖,靠自己的力量摇摇晃晃站起来。

她站起来了。

我才不会被击倒——她在嘴里低声念念有词。表情扭曲、眼泪集中在眼眶,不过还是再度踏出脚步,一个人踏上舞台。身上的衣服是最可爱的迷你裙,这位评价比任何人都高的校花比赛候选人,一步一步向前走。

「她办到了……」

龙儿感觉到大河的翅膀正在破风前进。

只是风还不够强,有点担心她飞不起来。

「高须?」

此刻依然身在充满吵闹声浪的混乱观众席,龙儿一个人——

一个人开始鼓掌。

他使尽全力拍手,整个体育馆响彻鼓掌的回音。

这就是风。

这是我从这里送给你的风。「喂、那是不良少年高须。」

「真的耶,他在鼓励他的同伴。」

——龙儿无视这些窃窃私语,自顾自地起立鼓掌暍采,只为了堂堂阔步的女孩、只为了逢坂大河,龙儿送上风、送上至高无上的称赞,他还用力献上鼓励的话语:「加油!加油!努力下去!」

「不过……我们也帮她加油吧?她很可爱耶!」

「对啊对啊,总之掌中老虎万岁!」

「掌中老虎所向无敌!笨手笨脚也是无人能敌!」

掌声有如涟漪一般从龙儿的周围开始向外扩散。能登,还有身旁不知名的家伙,以及再过去的家伙,一个一个都站起来用力为大河加油。二年C班所有同学当然是使尽全力鼓噪拍手,就连主持人女王陛下也露出意外的笑容,把麦克风夹在腋下鼓掌,「咻——!」以甜美的声音煽动观众。所有人都为了走在台上的这位美丽、危险、笨拙到无药可救的校花候选人用力拍手。众人的掌声化成风,稳稳支撑大河前进。

就在掌声充满整座体育馆之时——

「大——河——!」

这个如同怒涛贯穿体育馆的叫声,并非龙儿的声音。

「大河!听好了——!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大河都是最强的啊啊啊!不会有事的啊啊啊啊啊——!」

声音有些沙哑,於是那个人喘了一口气。

那个人是实乃梨。实乃梨站在最後一排的椅子上,打算再次大喊,不过她突然开始咳嗽,发不出任何声音,於是龙儿接著喊下去:

「大、河————!干得好!就是那样!上啊!加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能登以及其他人全部惊讶地抬头望向龙儿,但是龙儿依然继续大喊,和实乃梨一搭一唱,喊著加油,叫她别认输,以起立鼓掌喝采的方式,为了大河放声大叫。

他们相信大河的选择一定没错。

因为就算跌倒,人生还是要继续往前走。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多么辛苦、多么痛、无论怎么被背叛、怎么没用,只要活著就必须像这样不断爬起、不断前进。不管跌倒多少次,不管自己还有没有力气站起来,还是要前进,不管哭或笑,还是必须靠自己的双脚,在自己选择的路上努力走下去。

这就是「生存」。

以无比韧性努力活下去的大河,非常不爽地皱起通红的脸,搓搓偶尔觉得痛的手肘与膝盖,大步走在舞台上。背上翅膀的羽毛继续飘落,彷佛在大河走过的路上覆盖一层薄雪。龙儿使尽全力为大河鼓掌,继续喊著「很好、加油!」席卷会场的掌声渐渐扩大,处处可以听见口哨声,以及喊著「掌中老虎」的叫声。

可是来到麦克风前的大河却是鼓起太阳穴,使尽全力怒吼:

「吵——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以矢沢永吉(注:日本知名的摇滚歌手)的姿势抱住麦克风架向前倾,撕开洋装所露出来的双腿气势十足地岔开,正心想她打算说什么的时候——

「爸爸那种东西!我要切烂剁碎丢到MORGUE去啊啊啊——!」

喔喔喔……观众一下子吓得往後退,然後用可以理解的语气低声说道:「不愧是背负最凶最强之名的危险动物?掌中老虎,就连亲子关系也是充满鲜血战栗。」

大河来到这里,似乎有点自暴自弃。

「自我推荐时间!喂!笨蛋!叫你准备的东西呢!?」

「遵、遵命!」

大河叫他「笨蛋」的春田老早就准备好道具、坐在观众席最前排。春田抛上舞台的东西,是旅行用的波士顿包。她到底想干什么?只见大河拉开拉链,俐落地把自己的身体弯得'比平常更小,整个人缩进包包里。然後从波士顿包里——

「拉起拉链——!」

可能是因为太过凶狠的关系,有个可怜的候选人连忙跑过来,战战兢兢拉上拉链。观众再度大方地为大河简洁有力的表演献上掌声。

拉上拉链的一年级生似乎是出自於体贴,伸手提起波士顿包,观众的欢呼更加热烈——

「不准提——!」

「咦!」

对於大河来说,提起包包似乎不是她要的表演。就在包包摆回地面的几秒之後。

「打开——!」

一年级女仆连忙帮她把拉链拉开。大河拨弄头发,一副了不起的模样站起来:

「哼!这位女仆,不错吧?帮我服务是你的荣幸吧!?」

大河骄傲地挺著胸膛恫吓对方……刚才明明就像一只被车辗过的青蛙,摔得很惨……

接下来是发表公正投票结果的时刻。没想到带著天使翅膀,嚣张的辗毙青蛙老虎,真的获选成为校花。胜利的关键是精采的跌跤,以及模仿某个过瘦的超能力搞笑艺人(注:暗指日本的搞笑艺人ESPER伊东)躲进波士顿包里的才艺。

这次再也没有任何人迟疑,全体一致为大河鼓掌。大河绷著脸再度走向舞台中央,在执行委员的指引之下,坐上安排在高处的宝座。

龙儿一直在台下看著她。大河面向正前方,骄傲地拾起下巴,可是只有孤零零一个人。她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看著大家,没有人抱住她,也没有人带她回家。

大河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里。

「高须……?你,你在干嘛!?喂!?」

龙儿想要前往大河身边,就算只是拉近一点距离也好。他准备跨过眼前一列又一列并排的椅子——虽然他知道自己不是她所盼望的那个人,虽然他知道大河心里的伤口,是自己怎么样也弥补不了的。

可是即使她的心开了大洞,自己或许还是能成为支持她活下去的支柱,而且现在正是上去支撑她的时候。龙儿拨开前座观众的肩膀,准备一步一步向前方走去。看见这个给别人造成困扰的举动,能登连忙用力压住龙儿的肩膀:

「跟你说没用的!对、对不起……喂、你害我挨骂了!」

体育馆只有在这时候才会显得如此宽广,即使龙儿摆出一张坏人脸,仍旧奈何不了排得满满的摺叠椅,而且能登的手也是意外有力——

「大河……」

心快碎了。

龙儿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可是他觉得只要走到大河身边,就能找到答案。只想接近一个人孤零零的大河,就算一步也好、一公分也好。

就在此时。

「各位来宾!现在进行最後一场比赛!」

现场响起充满老大风格却又凛然有力的女声,让龙儿不禁停下拚命向前走的脚步。

***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六个人在此现身。

他们身上穿著制服,手臂上挂著鲜红色的臂章,在舞台上一字排开。

站在中央手拿麦克风开心大笑的人,就是全校学生的心灵导师、活生生的传奇、众人豪放磊落的老大——

「喔、大家都活蹦乱跳的嘛!那么接下来就要举行本年度的『校草比赛』!」

她就是完美无缺的学生会女会长狩野堇。

站在她的右手边,忠心不二、一动也不动的人,就是副会长北村佑作。并列站在後方的几个人,则是学生会的其他干部。至於其他带著绿色臂章的执行委员,通通在他们的後方站成一排。

观众延续校花比赛的亢奋,开始失控地大吵大闹——「又发生了什么事?」「校草比赛好像要开始了!」「明明就连候选人都还没决定!」

呵——堇的唇边浮起微笑,制止现场的吵闹声音。

「校草比赛的审查方式就是……这个!」

配合堇的暗号,学生会成员用力拉动不晓得几时从天花板垂下来的绳子。啪!巨大彩球应声打开,纸片和彩带一起飞舞,卷起的纸条展示在众人面前——

「……痛!」

正好打中学生会某个天生倒楣鬼的脑袋。堇毫不关心地推开痛到蹲下的家伙,故意大声念出纸上看也知道的内容:

「今年要选的是——『Mr?福男』!」

福男……那是什么?

挤满体育馆的观众脑波彷佛就在此时突然同步,所有的人都一起歪著头。让能登费尽心思、现在还夹在椅子缝隙之间的龙儿也不由自主和大家一起歪著头。北村在舞台上向前走了一步,拿起麦克风说道:

「所谓的『福男』就是兵库县西宫市的西宫神社,在每年一月举行的『十日戎开门神事』习俗。大家都有在新闻、报纸上面看到相关报导吧?每年都有很多人在一月十日黎明聚集在外侧大门,等到门打开的同时,一起爬上两百三十公尺长的石阶,冲向正殿。根据抵达的先後顺序,决定『第一福』、『第二福』、『第三福』颁发奖品,至於『第一福』就被称为『福男』。总而言之——现在运动场上已经布置好比赛场地,想参加的人马上到起跑点集合!第一位抵达的人就是『福男』,也就是今年的『校草』!」

听到北村说明游戏规则之後——

「在校庆上赛跑?不会吧!?」

嘘声大过欢呼声。抱持同样看法的家伙也陆续开口抱怨:

「为什么女孩子只要站在台上唱歌,男生却要跑步!?」

「写什么只有男生要做这么麻烦的事!?」

大家的意见化为嘘声,开始抱怨舞台上的学生会成员。可是站得直直的堇只是面带冷静的微笑,忍耐这些不停抱怨的人。

「不想参加当然可以不要参加,这是自由报名的活动。」

「那就不会有人参加了。」

「好——走吧。」

观众显然兴趣缺缺,到处都可听见离席的声音。然而——

「至於『福男』的奖品——第一项是有资格在晚上的营火晚会上,邀请今年的校花逢坂大河共舞。第二项是有资格为校花戴上后冠。」

放在手推车上的后冠送到大家眼前,学生会的成员以毕恭毕敬的姿势拿起后冠。虽说有资格邀请校花跳舞,但是大河也可以拒绝——许多没兴趣的家伙已经准备离场了。

「喂、那上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有一大包东西!」

闪闪发光、看起来就像是租来的后冠底下,吊了一个沉甸甸的神秘布袋。堇的嘴角泛起微微的笑容,接著说下去:

「唉呀,有一件事我忘了说……这个后冠可是有附属品的?那就是狩野超市特制的购物袋,这可是购物满三千元才能得到的东西。至於袋子里面——这个嘛,只不过是把不要的东西回收再利用,就是我三年以来的旧东西。从一年级那个四月开始的各科笔记,包括所有考试的考卷、解答、记录……我这个人的个性可是意外认真,因此所有上课的笔记、老师问的问题、问题的答案、论点的整理等等……所有教材通通完整保存下来。唉呀,虽然当垃圾丢掉也行,不过我希望在自己毕业之前,能够让校花与福男这对幸福的伴侣,一起开心翻阅这三年来用功读书的痕迹——」

现场气氛为之一变,刚才的嘘声也瞬间散去。

「狩野老大的笔记……!?」

「所有考试的考卷……!?」

「笔记、问题、答案、论点……!?」

「入学以来三年的成绩都是全校第一,满分是理所当然的『那位』学生会长,用功读书的痕迹……!?」

众人的声音变得愈来愈兴奋。原本打算回家的学生里,有些人也想听听接下来还有什么,又开始坐回座位。特别是那些成绩很糟糕的家伙,以及有留级危险的三年级生,也开始鬼鬼祟祟地商量是否参加。天才狩野堇的念书用具——这个奖品真的太有吸引力了!愈发兴奋的观众之中还有些人——

「咦?有人要参加吗?真的假的!?那、那和掌中老虎共舞也是真的罗!?可是最後还是会被拒绝吧!?对吧!?」「我是这么想啦……嗯~~~如果她不能拒绝呢?」

「有可能吗I:」

「可是听到有人要参加,不知不觉就焦躁起来……先不管跳不跳舞,能够和老虎一起影印东西也很棒吧?」

「和老虎当朋友……」

「有可能是真的……」

台下的男生开始偷瞄坐在学生会成员後头的大河。虽然大河听到堇提起自己的名字,可是她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只是静静缩在椅子上。姑且不管她的本性如何,但是只要不发飙,的确没有什么能够比得上大河的可爱。

「决定了!我要参加!」

「不会吧!?真的假的!?」

「好!我也要参加!目标是『第一福』!」

报名的家伙纷纷出笼,甚至聚在一起讨论策略。

「田径队如果输给其他社团,那可就难看了!」

「好!打倒田径队!现在正是展现篮球社实力的时候!」

「足球社集合!让我们用华丽的脚法撂倒其他人!」

「呵呵呵,我们在此了断足球社的生路吧!五人制足球同好会集合!」

运动社团成员全都不愿在这场比赛输给外行人,每个社团都聚集起来围成一圈,大声呼喊要夺下福男宝座。

「人家也想要老大的笔记!」

「一班只能派出一个人参加校花比赛,为什么校草就可以自由参加!?太狡猾了!」

女孩子也纷纷发出不平之鸣。堇看见男生兴高采烈地鼓起干劲,於是单手拿著麦克风,站在舞台上说道:

「虽然名称有『Mr?』,但是参赛者不限男女!我们也非常欢迎女孩子参加!喂!决定好的家伙就到运动场的跑道外圈集合——!」

喔——!男生的低沉声音里夹杂了女生的欢呼声。

在往外移动准备集合的学生之中,也看得到龙儿的身影。

龙儿并不想要老大的笔记。

他对「福男」的称号也没兴趣。

和大河共舞——这也还好。

他只想比任何人早一步接近大河。无论如何、不管是用什么手段,他只想快点奔向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里的大河身边。

[ 本帖最后由 superomega 于 2008-5-7 12:57 编辑 ]


7

集合在跑道外圈起跑点的参赛者,光是男生就有四、五十人,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个女生也站在这里。

时间已经来到傍晚时分。冰冷的秋风吹过运动场,场边聚集许多看热闹的人,一边用手打拍子一边等待活动开始。在聚光灯照射的赛道终点,大河披著红披风坐在椅子上,学生会成员与执行委员围在身边保护她。只见他们以稍息的姿势瞪视参赛者,仿佛是在诉说谁都不准接近这个宝物。

另一方面,参赛者的明争暗斗已经在起跑点展开。大家当然不可能友善排成一列,让其他人顺利出发,每个人都打算夺取最有利的位置。

「别推啦!」

「少罗唆!我可是田径队的!你们这些碍事的短腿通通闪开!」

「你说啥!?说那什么话,我才想叫你滚开!」

「喂!不要推女生啦!」

「如果不想摔倒大哭、搞得全身脏兮兮,你们这些女孩子就给我闪一边凉快去!」

「而且女孩子来凑什么热闹!真是挡路!」

「啥!?气死人了!」

「去死!」

大家举起手肘顶来顶去、用脚踩来踩去、肩膀挤来挤去,演变成非常难看的斗争。

「喔……!?」

「不、不会吧……高须同学也要参赛!?」

一名男子的登场,让人墙以「摩西划开红海」的气势让出一条路。他就这么悠然走到起跑点——这名男子的名字正是高须龙儿。他的眼瞳开始不停转动,眼神只能用「狂」一个字来形容。舔了一下乾涩的嘴唇,以压制众人的目光环视四周。

光靠视线就让人群再往後倒退一步——平常的龙儿会因此而受伤,不过现在这种时候,这个特色正好派上用场。他是真心想要拿到「第一福」。

他想比任何人都早一步抵达大河身边。龙儿受到惊吓、死过一次、变得一片空白的内心,此刻已是坚定无比。现在的他无比愤怒。

他想把口口声声叫大河「小公主」的男人痛殴一顿、揉成一团丢掉,也想和大河一起对他怒骂:「我们不需要你!」、「你这种人没资格当国王!」、「我会用我的手为大河戴上亮晶晶的后冠,再也不需要你的手!」我想用自己的手支撑大河看似快要折断的背,给予大河未来几十年、几百年都能够一个人前进的力量,让那个国王成为没用的垃圾。而且我也要舍弃愚蠢的自我,让他瞧瞧我的重生。我们已经不需要你。

为了这个目标,我什么都愿意做——要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愚蠢的自己,也没办法面对大河。

「有几件事情还要请大家注意!首先是——千万小心不要受伤了!我们在终点设有安全气囊!」

置身起点的北村伸手指向终点,那里的确备有安全气囊。

「多谢!」

那就是拥有柔软的强健体魄,英姿焕发的相扑社社员。即使到了这个季节,依然只穿著一件丁字裤站在户外,露出雪白的肌肤,用力拍打腋下。他们一起弯下腰、站开光溜溜的双腿、彼此膝盖靠著膝盖、双手张开摆出架势,彷佛是在向众人宣誓——福男就由吾等这身肉来守护!「这个……不会吧……?」因此退缩的女同学一名。「唉呀!这样不是比较萌吗!」以及亢奋的女同学一名。

随便啦!管他是什么相扑社员还是橄榄球社员,会冲进他们厚实胸膛的人是我!还要加上想法让人有点误会的龙儿一名。

「接下来要说明路线,请大家听清楚了!」

「路线?一看就知道啦,不就是绕跑道半圈?」

听到一旁的人说的话,北村的眼镜一闪,只用「错!」一个字加以否决,然後举起一只手打信号。

「喔!」

「好厉害!这要花不少钱吧?」

道路标示灯瞬间从并排站在起跑点的参赛者脚底下亮起,发出眩目的光芒导引参赛者前往终点。

「的确很厉害……可是好像有点怪?」

「指示灯为什么不是沿著跑道,而且有部分消失在校舍里?」

「你们终於注意到了!」

北村摆出得意洋洋的模样说道:

「福男比赛的路线就如同指示灯所示,一开始是直线。接著穿过旧校舍,从楼梯口再度回到运动场,终点前面也是直线!一鼓作气冲向终点吧!」

听到北村抬头挺胸的说明,参赛者立刻冒出「什么——!?」的反驳声浪。「等、等、等一下,学生会的蠢蛋!你说要跑进旧校舍?要我们在一边是栅栏的狭窄地方跑步!?我们有这么多人耶!」

「而且还要跑过楼梯口!那里不是超窄的楼梯吗!?」

「只要直线多加油就好了。好!各位准备好了吗?」

北村毫不在意的声音,让大家明白就算抗议也没用。不喜欢就退出——不是吗?

龙儿在一片吵闹声中站定位置,瞪著路线前方——不满意就退出啊!退出退出,最好所有人都退出!

距离不是很长,问题就在进入旧校舍的时机。那里面简直就像狭窄的隧道,里面的路是一决胜负的关键,总之要第一个进入旧校舍,才能阻挡其他参赛者。至於之後的直线冲刺,就交给上天来决定。在那之前要尽可能取得大幅领先,好歹我也曾经是运动社团的一员——国中三年都是羽毛球社!要比速度我可不会输!龙儿紧咬嘴唇,确认可能的最大劲敌——以一般跑法恐怕难以获胜的田径队队员所在位置——发动瞪眼攻击!别跑在我前面!龙儿开始以凶狠的眼神对其他参赛者施加压力。

「各就各位!预备——!」

直视前方的龙儿,没有发现背後有些人正在鬼鬼祟祟商量什么事。他用屁股若无其事地牵制采取蹲踞式起跑法的家伙,而且鞋尖踏在快要超过起跑线的地方——

「开始!」

砰——!枪声响起。

正如同字面含意,龙儿以快如子弹的速度拚命向前冲。他豁出去了。

「喔!?」

没想到突然遭人下毒手,後面有人拉住他的衬衫。失去平衡的龙儿遭人绊倒,耳朵听到——「从高须开始撂倒!」「大家联手就不会被发现了!」

「你、你们这些混蛋……!」

龙儿倒在跑道上。「谢啦!」有人踩过他的屁股,灰尘也在准备起身之时跑进眼里。

「可……可恶……!」

既然你们要玩阴的,那么我就陪你们玩。

「我才不会输!」

龙儿抓起一把土快速起身,把土洒向准备超越他的卑鄙家伙——当然是瞄准眼睛。「哇啊!?」、「痛痛痛痛!」龙儿趁著他们用手按著脸,脚步蹒跚的时候全力奔跑,还顺便伸手抓住前面的人——「别怪我!」

「哇哇哇……!」

被龙儿拉倒的人撞到别人,两个人一起摔倒,龙儿不禁露出藏不住的幸运笑容。这下子他完全融入坏人角色。那又怎么样?我还可以帮你洗脑喔?再怎么说,我可是不良少年高须,从一生下来就被当成坏人,不过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

「唔哇!?高须复活了!」

「好恐怖啊——!脸!好恐怖!」

「喝啊喝啊喝啊喝啊!」

「呀——!」甚至就连观众席也发出哀嚎。看样子从下往上照的指示灯正好有加乘效果,为龙儿在傍晚全力奔跑的认真表情,增添了不吉利、不舒服、危险的感觉。回头看到龙儿表情的家伙,双脚开始不听使唤——这下子摆平三个人。

「我知道你的名字,我记得你叫……」

「哇啊啊啊、对不起——!」

看到龙儿在对手背後低声耳语,吓了一跳的陌生家伙也摔倒了。这下子总算解决四个!不过还差得远,前面还有好几个人。田径队的速度真的很快,速度打从一开始就比不上他们。起跑失败的伤害真的很大,太大了。

「王八蛋——!」

「呀啊啊啊啊、有鬼——!」

原本以为摆乎第五个人,没想到摔倒的人竟然是位於观众席的国中女生。「可惜!」龙儿一个咋舌,眯起瞪视跑道的眼睛。领先集团已经冲进校舍,一个一个消失无踪。

惨了惨了惨了惨了!被他们跑进去就追不上了!就算用卑鄙的方法也没用!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I:虽然不知道,总之龙儿保持现在的排名,跳过狭窄的转弯,跟著进入看似昏暗洞穴,有一侧是栅栏的校舍。

就在此时——

「喔!?」

「切!没打中!」

大河的回旋踢划过眼前——虽然这么认为,可是突然袭来的速度比想像还要慢,龙儿在千钧一发之际模仿电影「骇客任务」里基奴李维的下腰动作,有惊无险避开眼前突如其来的不明物体。

龙儿顺势倒下,等到站起来才发现那是某个人的手——从栅栏缝隙伸出来的手。

「你们在干嘛!?」

「抱歉了,这里不给过!除了篮球社的人,全都要葬身在黑暗之中!」「啊、笨蛋!你竟然说出来了!」

这些人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跑进来的?栅栏的另一头站著一排诡异的毛巾覆面怪汉,他们趁著黑暗拉住不知情的「校草」参赛者,绊倒他们。仔细一看才发现前面有几个摔倒以及被人踩到的家伙。

「开、开什么玩笑!我等一下就去报告老师!」

「要去就去!我们绝对不会让你通过!喔!又有人来了!」

「来吧来吧!那是五人足球的人!」

「唔哇啊!」紧跟在龙儿後面进来的家伙,成了栅栏怪人的饵食。竟然还有这种人?可是我不能继续在这里虚耗,得想办法前进才行——龙儿再度向前跑。

「痛!」

「喔!抱歉!」

他的脚踩到某个人的屁股,可是没有时间停下来。一边是老旧的四层楼水泥旧校舍,另一边是怪人作乱的栅栏,只要稍微放慢速度——

「不良少年高须!听说真正的你并不可怕!」

「是啊,你们比我还可怕!」

在栅栏另一侧追著龙儿的家伙一个一个从栏杆缝隙伸出手,胡乱拉扯龙儿的头发和衣服,而且脚下——

「哇哇哇……!」

倒地的人变成障碍物,绊到龙儿的脚。差点摔倒的龙儿小心踏著脚步,避开障碍物前进。耳朵听到背後传来其他人的惨叫,前方是被障碍物绊倒、摔成一堆的同学。这里简直是地狱、是用来捕捉人类的蟑螂屋。

「可恶!麻烦死了!」

龙儿连续跳了两步,顺势攀上高约两公尺的栅栏,摇摇晃晃站在栅栏顶端。

「还有这一招!?」

「现、现在不要跟我说话!」

比起那些抬头看著龙儿,说不出话来的家伙,最害怕的还是跳上栅栏的本人。「咿!」泪眼蒙胧的龙儿发出无声的惨叫,眼前一片黑暗,不过还是打算一口气冲过只有数公分宽的栅栏。不要看下面、我不能掉下去——龙儿拚命这样告诉自己。

「可恶,竟然用这一招!把他拉下来——!啊、痛痛痛!」

龙儿已经浑然忘我,毫不留情踏过准备抓他的手——连同害怕一起踩碎!我要成为第一!我只能够这么想,我要第一个抵达大河身边。接下来的路上,龙儿只有这个想法。

底下黑漆漆的赛道上,陆续出现摔倒以及绊倒的家伙,大家通通挤成一团,後面进来的人又继续挤上来,把路完全塞住了。这下有机会——龙儿拚命调整不稳的脚步。

「啥?不良少年高须!?不会吧!?有需要拚成这样吗!?」

「需要!」

「为什么!?」

「太多原因了!你管不著!」

龙儿终於超越那些抬头看到他而惊讶不已的众人。现在的龙儿是第一名,他发挥惊人的专注力从栅栏上面跑过去,旧校舍的出口射来一道指引道路的光芒,闪闪发亮一直延伸到终点。龙儿跳下栅栏,用力踏在地上。

他比任何人都早一步冲出黑暗,前面是个急转弯,龙儿一口气跳下四阶楼梯——

就在这个时候。

「……!」

逢坂大河从椅子上站起来。

有如洋娃娃的脸上,染上鲜艳的蔷薇色。

湿润的眼睛睁得老大,眼里只看著一个男生。

那个跑第一的家伙、朝著自己跑来的家伙,就是——

「龙……」

就在这个时候。

「啊!?骗人!?高须同学高须同学、是高须同学啊啊啊!」

「没错没错!他是第一名!好厉害!好快好快!加油啊!」

席卷现场的欢呼声中,用力拍手的木原麻耶与香椎奈奈子以比谁都高亢的声音大喊。在她们後面一点的地方,披著长大衣的川嶋亚美低声说道:

「咦——?」

只见她双手抱胸,表情茫然,可是眼中闪著不可思议的灼热光芒。

就在这个时候。

「咦!?」

有几个观众注意到状况不对,忍不住睁大眼睛。眼前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让所有人都低声说道:

「好、好快……!」

龙儿相信自己比任何人都早一步回到运动场,而且全场的观众也是这么想,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有个影子从龙儿忽略的右後方俐落急转弯,无声无息超越龙儿。那个家伙抢先一步跳下阶梯,单脚著地用力踢了一下地面,然後从比龙儿还要低的地方转过头来,眯起眼睛小声说了一句:

「真是慢吞吞。」

「栉……!?」

栉枝实乃梨!?

没有扎起的头发随风飘扬,实乃梨冷冷嘲笑龙儿之後,立刻转身以男生全力冲刺也追赶不上的惊人速度,仿佛是在空中轻舞一般冲向直线跑道,头也不回地快速往前冲,远远把龙儿甩在後头。标示灯的光芒所构成的跑道仿佛是为了实乃梨而闪耀,直线引导实乃梨前往终点的道路。

不能输——龙儿的心脏补充更多能量。

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输!不能输给你!

「你和大河的爸爸见面时,有没有睁开两只眼睛看清楚?」——当时的实乃梨是这么询问龙儿。

我当然有睁开。可是也看走眼了。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王八蛋——!」

错的人是我,是我怀疑实乃梨的真心。只要我当时愿意仔细思考,就能明白了不是吗?那个王八蛋每天晚上带大河去外面吃饭,害大河的下巴长出痘痘,还差点弄坏大河的胃不是吗?因为道路施工而禁止通行,那个王八蛋要我出去接大河,根本就是因为不愿意把自己的车子放在路边、送大河回家不是吗?那个王八蛋给大河这么多钱,根本就是因为不想让大河因为没钱用而去烦他不是吗?那个王八蛋不吃家里做的东西,不让大河作菜,也是因为不想收拾善後。那个王八蛋就连不守约定想要道歉,都只是传一通简讯给我,连直接向大河道歉都做不到。那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抛开所有麻烦的东西,那个浑球、王八蛋、猪头——明明就有这么多蛛丝马迹可以判断!

龙儿的眼睛竟然全部没有看到。他的脑袋只有想到自己,没办法看到全盘状况,差劲的人是龙儿才对——怎么会有这么蠢的男人?怎么会有这么笨的狗?不但伤害大河还怀疑实乃梨,而且还追不上那个远去的背影。如果在这里输了,我就真的只是没用的王八蛋!所以不能输!绝对不能输!

跑在前头的实乃梨很认真,慢慢加快速度冲向直线跑道。龙儿听到追上自己的人们一边喘气一边说:

「那个女人的脚程好快!可恶!没提防到女人!」

「她不是女子垒球社的社长吗!?」

「那家伙真的很快。刚才为了不被暗算,所以躲起来了!」

龙儿与其他人都在後面拚死追赶实乃梨轻快的背影。终点就在眼前,实乃梨的体力似乎有点不济,龙儿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近,可是在龙儿後头拚命追赶的脚步声也在逐渐逼近。龙儿突然看到跑道旁边有人悄悄靠近,他还来不及反应那是什么,正当他打算睁大眼睛看个清楚的同时——

「咦!?唔哇唔哇啊!?咿————!?」

领先的实乃梨突然放声大叫。靠近跑道的奇怪家伙拖著偷偷带来的障碍跨栏,当著实乃梨的面前摆在跑道正中央。这种东西田径队的成员一定能够轻易跳过,所以犯人应该就是田径队。由於事发过於突然,想要跳过栅栏的实乃梨却失去平衡直接撞倒栅栏,狠狠摔倒在地,扬起一片沙尘。紧跟在後跑过来的龙儿也——

「啊啊啊啊啊、危险——!」

他想避开跌倒的实乃梨,却一不小心摔出跑道,脸部著地的龙儿,脸颊顿时感到一阵有如火烧的灼热。实乃梨没有看他,而是像蚱蜢一样跳起来。龙儿也顺势向前滚,马不停蹄继续向前跑。跌倒几次就要爬起几次!就像那个家伙一样——可是在他们摔倒的时候,後面有一个、二个、三个人超过他们,实乃梨一下子落到第四名,龙儿则是第五名。他什么也不去想,只想全力奔跑。还不能放弃!还不能停下脚步!可是终点就快到了,领先的家伙就要冲过终点了!

已经赶不上了吗?

「栉枝学姊——!这个——!」

观众里面有人抛来白色物体,实乃梨很自然地伸手接下,这才发现那个东西是垒球。实乃梨边跑边看手中的垒球,又看看领先者的後脑勺。

「好啊啊啊啊啊!」

她突然停下脚步。

双腿用力踏住地面,弯下柔软的背部,用全身的力量使劲挥动右手——侧投的白球有如箭矢破风而出,一下子擦过光之跑道,浮在空中一面回旋一面射向目标。

「咦!」

「痛痛痛!」

经过缜密计算的直球先是「咚!」一声击中第一名的後脑勺,接著反弹打到第二名的额头。两个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而跪倒在地。「这个家伙真狠!」龙儿睁大双眼,看到面前的实乃梨转头对他大叫:

「娜乌西卡(注:宫崎骏的动昼电影『风之谷』当中的女主角)就拜托你了!快去!为了大河,快去!」

谁是娜乌西卡啊!?虽然话中内容是在开玩笑,可是实乃梨的声音和视线非常认真。她的眼睛直视龙儿,然後又在下一秒扑向前方,抓住第三名的脚。

「同归於尽攻击!」

「啊啊啊I:开什么玩笑啊啊啊!」

於是两个人与惨叫声一起摔倒在地。龙儿明白她的用意——快去!超过我去吧!

你要比任何人都早一步前往大河身边!

「栉枝……」

盛大的欢呼声有如大地鸣动。

叫喊、抱怨、呻吟。

「太好了;!」还有兴奋过头纷纷涌进运动场的人群。就在这个时候。

大河仍旧站著紧盯整个过程。

众人认为会第一个冲过终点的人,竟然停下差点摔倒的脚步,往後倒退几步,从叠在一起的两个人里,用力拉出垫在下面的运动服女孩。

两人互看彼此。

什么也没说,只是开始冲刺。

不晓得是谁主动,总之他们手牵著手,在千钧一发之际甩开紧追而来的人,两人一起冲过终点,并列第一。

大河慢慢坐回椅子上。

她的手脚没有发抖,睁开双眼仔细看著两人的脸。拚命藉由用力踏稳脚步来压抑内心的波涛汹涌,嘴里只说了一句:「我没事。」四周响起的欢呼声与掌声麻痹她的脑袋。「太卑鄙了!」「谁比较卑鄙!?」四面八方的争论全被音量更大的祝福声援压过。一切的中心——大河看起来似乎不打算站起来,只是静静闭上眼睛,坐在椅子上。

后冠戴在她的头上。

一起抵达终点的两人拿著后冠、手牵著手,战战竞竞窥视大河的表情。

「我没事……」口中不断地重复这句话,隐约带著自豪——不用担心我,你们不也看到我一个人站起来了吗?

我就算一个人也可以好好活下去。

***

「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啊——!我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

站在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焰前面,执行委员……不,总监春田正在放声大吼大叫,一个人HIGH个不停,看起来似乎非常开心——班级竞赛、班花比赛、福男赛跑,所有项目都由二年C班夺下,终於拿到全校第一名。

延续福男赛跑的高潮,颁奖典礼直接在运动场举行,春田自豪地高举巨大的奖品清单。在正中央燃烧的营火,照亮所有参加这场「只有一天」校庆活动的学生。营火晚会正式揭幕,数不尽的火花在带点蓝色的夜空下闪亮飞舞。

穿著长外套的亚美也站在春田身边,抱著有点寒酸的冠军奖杯:

「讨厌—真是的,真的好开心~~~!讨厌,人家的眼泪快掉下来了……」

扭扭捏捏的铁面具,竟然还有假哭功能。包围他们的二年C班同学纷纷开口:「亚美辛苦了~~~!」「亚美别哭~~~!」「人家也觉得好感动~~~!」「大家都很努力~~~!」「没想到笨蛋春田这么努力!」——这些人的生性本来就很善良,有些女孩子甚至真的开始落泪。就在一片感动气氛中,春田得意地点头说道:

「我有个想法,我想把这次的MVP……颁给百合!」

「咦……!?」

春田的手指向站在距离学生有段距离的单身(30),单身吓了一跳,肩膀抖了一下。一起转过头的学生眼中浮现「原来如此」的眼神,他们看著彼此点点头,眼睛散发单纯的闪耀光芒说道:

「这么说来,的确没错……」

「一开始是百合提议说要办职业摔角秀的。」

「大家都很努力没错,可是多亏百合制造这个契机,让我们能够一起努力。」

「赞成!MVP就是百合!」

「百合,谢谢你!」

「百合……你怎么了?」

突然受到众人瞩目,单身(30)表情变得有些难过,脚步也站不太稳,火光照耀的头发显得乱七八糟。她就这么单膝跪下,开始搓揉自己的眉问:

「嗯……我还以为大家因为我的心胸狭窄而讨厌我……明明都是大人了,所作所为还是这么讨人厌……」

她不敢直视学生的眼睛,可是亚美走过去伸出援手:

「老师,振作一点……老师,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老是穿肤色的衣服呢?」

「因、因为我已经三十岁了……」

「呀;!正是受欢迎的年纪—!」

单身(30)的眼中一点一滴渗出泪水——混杂所有的情感,有如高汤一般复杂的眼泪。她觉得自己已经三十岁了,哪有什么受欢迎的——无精打采垮下肩膀、眼底浮现皱纹与黑影。可是亚美继续说道:

「老师不太适合肤色喔?你的肌肤带有透明感,还是要穿明亮的粉色系才对;而且老师的身材很好,必须秀出身材曲线才行,那可是你的武器,武、器!再说现在这个时代,就算过了三十岁也没有人会打扮得这么朴素了。既然老师还是单身,就应该更加享受恋爱与时尚的乐趣喔」

「川、川嶋同学……」

「前阵子我看到老师离开学校的时候,拿著爱马仕的『QARDEZ PARTY』系列包对吧—?新的耶,超适合的!好棒……啊——!?」单身(30)紧紧抱住长大衣天使,嘴里不断重复同一句话:谢谢!谢谢!谢谢……

这是多美的画面——围绕两人的二年C班同学感动地鼓掌暍采。春田搂著单身(30)的肩膀,顺便若无其事地搂住亚美的肩膀:

「百合,庆功宴也要一起来喔!」

「咦?我可以去吗?这样你们就不能做坏事了!?」

「可以可以!完全没问题!我们本来就打算在家庭餐厅举办健康的庆功宴!」

「可是我去就会拉高平均年龄,没关系吗!?」

「那种小事没关系啦!」

两公尺高的营火就在吵闹的同学身旁雄雄燃烧,地上的影子摇摇晃晃。其他班级的学生脸上也染上一片橘色。开心、累瘫、笑闹、聊天、坐在地上望著营火,各自以自己的方式珍惜这场即将结束的热闹校庆。还有男生与外校的女学生玩得十分开心、还有同班同学聚集一起,一起做些什么活动、也有不少男女很有气氛地紧紧靠在一起。在帐棚底下的执行委员老早进入泪眼婆娑的慰劳会,学生会成员也并肩坐在桌子上,守护校庆最後一项活动。

这场一年一度,只有一天的骚动终於即将落幕。

「你会去庆功宴吧,校花小姐?」

「嗯……你去我就没饭吃了……要我去也可以啦,福男先生。」

「啊、好痛!」

在围成一圈绕著单身(30)的学生外面,龙儿一边大叫一边往後跳开,因为公主粗鲁地触摸脸上贴著0K绷的光荣伤痕。

「你受伤啦?真是逊毙了!明天带你去三宅诊所看医生吧?」

「三宅……那不是兽医吗!?」

哈哈哈,被你发现了——大河发出有如恶魔的笑声。头上戴著施华洛世奇(注:SWAROVSKI,知名的瑞士水晶工艺与光学仪器品牌)水晶打造的美丽后冠,非常搭配她的洋装和天使翅膀。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可爱。看样子本性和外表似乎毫无关系,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

我到底是为谁受伤—龙儿不禁瞪著大河。

「哼!」大河傲慢地眯起眼睛,嘴角露出有些坏心的微笑。

没错,她是在笑。当她知道一直等待的爸爸又一次逃走、看过简讯之後,今晚的大河只是露出比平常更讨人厌的笑容,一直笑个不停。「给我看看!」就连我把简讯给她看的瞬间,「喝啊!」我还以为她会使尽全力把我的手机丢出去,忍不住紧张得要死,结果大河立刻展现笑容——「骗你的。」手机还握在她手里。她只是捉弄龙儿、取笑龙儿慌张的模样。大河全身沐浴在火焰的光辉之下,迷你洋装闪耀优雅的光芒。完全不懂我的担心——龙儿除了叹气,已经无计可施。

「你……原来你这么坚强。我还以为你一定会歇斯底里。」

「打一开始我就没把那家伙放在心上。无所谓。说真的,我真的无所谓。反正什么也没变。话说回来,你竟然敢在孤单的我面前,光明正大地和小实亲热手牵手。你们是在什么时候和好的?」

「呃……这个嘛……」

和好……我想还没。此刻的实乃梨正在距离两人有点距离的地方,和其他人有说有笑。龙儿瞄了一眼之後转开视线,抓抓头——这么说来,刚才在混乱之中好像有牵到手……就是我这只手——想起这件事的瞬间突然全身颤抖,火热的脸颊彷佛开始燃烧。

对了,我们牵手了。

「喔……喔……」

「『喔』什么东西?你是软体银行鹰的球迷吗!?(注:日本职棒福冈软体银行鹰队的总教练是王贞治,『王』的日文发音与『喔』相同)呆瓜!别在这里傻笑,快点去道歉!迟钝的垃圾狗!你不是跟我约好了吗!」

大河在龙儿的背上推了一把,让他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痛痛痛痛痛!」龙儿一边呻吟一边摇摇晃晃闪避。就在这个时候——

「嗯……?」

「音乐……」

扩音器开始播放有点变调的华尔滋舞曲,阵阵的节奏组成曲调,在火焰照耀的秋天夜空下,音符正在悠扬舞动。

这么说来——龙儿脸上露出微笑,一不小心动到伤口。我记得福男的奖品……有吧?应该有「那个」吧?

「我会去向栉枝道歉,不过在那之前——」

大河的眼睛闪闪发光,里面映著闪耀的炙热火焰,看起来有如燃烧的宝石。「如果可以……」龙儿费尽干辛万苦,好不容易说出不习惯的话。用舌头舔舔嘴唇,向大河伸手——偶尔这样也不错吧?

「请和我……」

「小——实——!」

可是大河完全无视龙儿,狠狠打断他的话,突然大声呼叫死党。她的叫声有如老虎长啸,实乃梨马上转过身来:

「什么什么什么!?发生什么事发生什么事发生什么事!?」

立刻跑到大河身边,摸摸她的脖子、额头,彷佛是要从头到尾都摸一遍,从大河的头发一直摸到脖子。

「小实小实小实!最喜欢你最喜欢你最喜欢你最喜欢你最喜欢你——!」

「好好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啊——大河好可爱!超适合后冠的!全世界最可爱的公主!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

「这是小实帮我戴的后冠~~所以人家很开心~~」

「不是只有我,高须同学也是第一名喔?」

「没听见!没看见!不知道!」

大河和平常一样化身动物,用力缠著满脸绷的实乃梨,用鼻子闻闻实乃梨脖子的味道,用自己的脸开始磨蹭,似乎很安心地放松身体。

到底在干嘛——看到大河的模样,无言以对的龙儿也只能一笑置之。

「哈哈哈……好痒!」

实乃梨只是微笑以对。即使看到龙儿的眼睛、注意到龙儿的视线,也只是稍微缩了一下肩膀,不过还是一样温柔。

放松的大河突然拾头,以有点粗鲁的动作脱离实乃梨的怀抱,独自一个人直挺挺站著瞪向前方。顺著她的视线望去——

「川嶋同学,可以和我跳支舞吗?」

「不不不,请务必和我跳舞。」

「我一直很仰慕你……女王陛下的姿态完全征服我的心。」

耳朵听著流泻的华尔兹舞曲,众多男生围绕在亚美身边,不分学年、不分班级,就连外校的人也混在其中,他们各自对亚美畅述自己的崇拜之情。至於当事人亚美则是皱起眉头,看著那些伸过来的手,眼神充满困扰。其实正在开心地评估众人。

「啊、那个……唉呀、究竟该怎麽办才好~~!真是伤脑筋,人家完全不晓得该怎麽面对这种事~~!」

扭扭捏捏的亚美戴著做作的铁面具,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熊熊燃烧的营火热得教人无法靠近,但是这副光景却让人感到些许寒意——特别是知道亚美真面目的人。

「既然那麽伤脑筋,就和我跳吧,蠢蛋吉——!」

「咦咦……!?」

大河像支恶作剧的小猫轻轻跳起,缠著亚美之後用嘴巴一咬。

「啊!讨厌啦,逢坂同学!放开我,这样很痛……说锐很痛……」

「来吧!喂、我说要跟你跳舞!」

「就说这样很痛了!妳这个混蛋小不点!」

在亚美露出黑心本性之前,大河一直从亚美身後抓著她的肩膀。只见亚美甩掉大河、大河追赶亚美、亚美继续逃跑……

「看招——!」

「咕!」

突如其来的金臂勾!根本就像职业摔角秀的延续,大河把亚美推倒并且压在地上,周围群众开始喊著:「读秒!读秒!」「一!二!」特别准备的可爱洋装还有天使翅膀,穿在凶猛的老虎身上只是浪费。

是要上前阻止?还是放著别管?龙儿光是思考这些就觉得头痛。亚美一定不会有事,因为她很坚强。龙儿无奈望著两人——

「高须同学……封不起。」

有人轻轻戳了一下龙儿的肩膀。

适才注意到实乃梨站在自己身旁。

实乃梨的侧脸染上火焰的颜色,眼睛注视正在和亚美打打闹闹的大河。龙儿有些犹豫,还是微微低头说道:

「该道歉的人是我……什麽都不知道的人也是我。对不起,对妳说了很过分的话……真是对不起。」

实乃梨焦急地睁大眼睛、用力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高须同学……」

她闭上眼睛,好不容易才低声说道:

「都怪我故意瞒著高须同学不说……我故意不告诉你,藉此表示我知道的比你多,再来责备你什麽都不懂……我没有告诉你应该知道的事,这样一点也不公平。」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华尔兹的音乐继续播放,但是没有任何人在跳舞。全体学生要不是坐在地上,就是站著和其他人说话,各自因为眩目的火焰眯起眼睛。至於大河一不小心被亚美溜走,只能不甘心地一个人用力喘气。这个时候,一名眼镜男不知不觉走到她面前。

「逢坂,我虽然不是福男,但是不知道有没有荣幸邀妳跳舞?」

大河惊讶地睁大眼睛。营火就在此时爆出巨大的声响,摇曳的火焰倒映在湿润的眼睛上,忽左忽右闪烁不停。

「这个……规矩不是由学生会决定的吗?」

北村笑了一下,毫不犹豫地把手伸向僵硬不动的大河。

「就看逢坂的决定。」

大河直直盯著北村伸出的手。

「YES还是N0呢?逢坂大河,妳愿意和我共舞吗?」

龙儿站在稍远的地方看著大河。大河的脸色在火焰照耀之下所以看不清楚,可是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满脸通红。急促的心跳声应该听得很清楚吧?

有些群众对著大河和北村指指点点,惊叫出声:「学生会的眼镜邀请掌中老虎!」「快住手,太有勇无谋了!」也有些人带著看好戏的心态在一旁吹口哨,可是北村完全不为所动,维持伸手的姿势等待大河的回答。

「学……学生会的工作……没关系吗?」

「没关系。这样的夜晚,我想和朋友一起共舞。」

大河的脸上绽放温柔的微笑,大大的湿润眼瞳只是凝视北村,颤抖的眼神带著犹豫。闭上眼睛又睁开,不在乎旁人的目光。

「北村同学……」

大河呼唤暗恋对象的名字。

「谢谢、谢谢你……真的。」

听到大河的话,北村瞇起眼镜後面的眼睛,彷佛是在笑。

「为什麽要道谢?这样有点怪,朋友之间没什麽好谢的。」

「是吗?」

「不是吗……妳的回答呢?」

「呵呵……要怎麽跳?」

「手牵著手,眼睛看著对方,一直转圈到腻为止。应该是这样。」

大河笑了,有点害羞地抬头看向天空,接著伸手握住北村的手。「啊,他们牵手了!好热情啊!」不要命的某人开始起哄,也有人因为校庆的亢奋而得意忘形地拍手叫好。

可是大河并不在意。

不在意的大河面带笑容。

我一个人也不会有事,,

可是你依然呼唤我、对我伸出手,我真的很感谢你——大河在心里念念有词,但是没有告诉北村或任何人。她只是优雅摇动洋装,开始转圈跳舞。

实乃梨说出惊人的事实——距离现在一年前,大河的爸爸也以同样方式出现。

她站在龙儿身旁,望著围绕营火大吵大闹的同学。

「我知道大河是因为什麽原因才会一个人生活,所以当我知道这件事之後,真的好为她高兴。可是到了要决定一起住的房子那天,大河的爸爸突然说「有工作作」就出国了。大河一直在约好的地方等待,最後才从房屋仲介那里得知,大河的爸爸没有订房子,还取消要卖房子的事……准备,或者该说是订定计划的过程应该很开心吧?大河也很高兴,可是他却没有实行的打算……」

「原来如此……」

龙儿一听就明白。

明白大河绝对不接爸爸电话的原因,明白一见面就瞄准他的双腿之间,赏他一记膝击的原因——都怪我动摇大河的决心,不小心露出受伤的一面吓到她,可是我却完全不打算听大河把话说清楚。

「那个家伙……」

实乃梨或许是顾虑龙儿的心情,开始称呼大河的爸爸「那个家伙」。她想告诉龙儿,错不在龙儿身上,而是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只要一和第二任老婆吵架,就会想和大河一起住。跟老婆和好之後,就把大河丢在一旁。当我知道这件事时,还曾经打点话到他的公司骂人,结果你知道他说什麽?他说:『亲子之间是怎麽也切不断的,可是男女缘分却是一切就断,所以男女关系必须尽力维持不让它断掉。』……烂人!」

「他根本只是把大河当成休闲消遣嘛?」

「是啊……就是那样,你说的没错。」

实乃梨有些语塞,夜空中的火焰倒映在她的里。

「所以说那时候……就是我们谈到这件事的时候,如果我跟你把事情说清楚就好了。可是……可是……我不想告诉你……」

这对眼睛充满寂寞——不过龙儿觉得还是别说出口。

「大河什麽都没说,只有高须同学知道。一想到这点……该怎麽说,我就不由自主顽固起来。我不想输给你,或者说……我不想跟你分享我和大河一起克服的那件事。或许可以说,这样对我比较有利……我的心情不知不觉变成适样:『因为你不知道之前的事,所以才会犯错。果然还是我比较了解大河。』……都是我的错,害得大河再一次伤心。」

「不是妳害她伤心……妳知道大河为什麽都没告诉妳吗?」

「我想是因为她知道如果告诉我爸爸的事,我就会生气,所以才会支字不提。大河还是不想让其他人认为她的爸爸是坏人,所以自从一年前发生那件事情之後,她便再也不和我提起家里的事。」

「这样啊……」

长久以来的疑问总算烟消云散。

龙儿一直不了解,为什麽实乃梨这麽会做家事,却没有帮助生活一团乱的大河?

原来是大河拒绝实乃梨的帮助。

如果一遇到困难就向她求救,实乃梨会把这些事都怪到爸爸头上……无论自己再怎麽抱怨爸爸,还是不顾意听到别人说爸爸的坏话、不希望外人讨厌爸爸。搞不好现在也是,嘴里说著「我无所谓」的意思,就是希望大家不要再埋怨爸爸。

实乃梨举起双手耸耸肩:

「我很重视大河,所以大河有事不告诉我,真的让我很痛苦……所以一不小心就觉得很嫉妒,即使对象是高须也是一样。」

在变调华尔滋的音乐理,实乃梨的声音隐约混杂自我厌恶的语气。这个时候我该怎麽安慰她呢?就在龙儿伤脑筋的同时——

「我、我是蕾丝边吗?」

「咦……!」

实乃梨拾起莫名认真的脸,与龙儿四目交会。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实乃梨闪烁光芒的眼睛只看得见美丽。总之龙儿能说的话只有一句——

「我、我觉得……如果不是……就好了。」

实乃梨也对着龙儿微微一笑。

「是啊……」

龙儿这才注意两人的距离不晓得在什麽时候,已经比暑假一起看海的时候更加接近。只要龙儿伸出手,就能把实乃梨的肩膀搂进怀里。

可是、可是——

「啊……我能够正常说话了。」

「嗯?什麽?」

实乃梨的话还是一样突然,外加一点难懂。

「没关系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我不在意……没、没、没事……」

咳!咳咳!实乃梨突然开始咳嗽。龙儿准备拍拍她的背,可是实乃梨却慌慌涨涨挺起胸膛,像触电一样跳起来,然後抖个不停,而且明明没有人搔她痒,她却不由自主大笑:

「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哪里正常了!妳一点也不正常!」

实乃梨突然间蹦蹦跳跳放声狂笑,原本以为她要逃开,没想到却交叉双手撞向龙儿。实乃梨的脑中究竟在想什麽?

「谁来告诉我啊……!」

龙儿懒得阻挡实乃梨的攻击,迳自低声向上天祈祷。

「好——!捕获高须和栉枝!」

「嗯!?」

「哇啊!」数秒的停止不动,害龙儿陷入不幸。突然出现在两人背後的人,是刚才还沉浸在浪漫气氛里跳舞的北村与大河。两个人原本牵在一起的手,现在紧紧抓住龙儿与实乃梨,并且粗鲁地挥著。

「哇啊——!吓死人了!你们在干嘛!?」

「哈哈哈!校庆最後一项活动,当然是要大家一起跳舞!」

北村和大河松开握在一起的手,各自抓住龙儿与实乃梨,强迫四个人围成一圈。北村就这么拉著大家走向聚集众人目光的营火旁边。

「哈哈哈!好丢脸——!这样根本不是跳舞!」

实乃梨开心地放声大笑。另一方面,龙儿则是对著大河述说诅咒耳语:

「难、难、难得气氛正好!你干嘛跑来破坏!?」

「唉呀,大家一起制造美好回忆嘛……话说回来,我也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和北村同学两个人共舞啊~~!」

我扭!大河抓住龙儿手指的手异常用力。

「痛痛痛痛痛……」

虽然龙儿低声哀嚎,不过还是放心多了,因为大河能够恢复精神比什么都重要。紧握的手指……看、也是这么有力……就像在说「不准你一个人幸福!」一般,使尽全力想捏碎龙儿的拳头。

「痛死了……别太过分了!?等一下真的会被你折断!」

「这种程度就会折断的手指,乾脆一开始就折断!」

少胡说八道,才没有那回事。另一方面,北村和实乃梨完全放任两人凶狠的争斗,情绪越来越亢奋。

「好——!我们去抓亚美!」

「赞成——!亚美给我等著!」

两人露出猎人的眼神,看准可怜的猎物。营火的火势彷佛是要冲上天际,发出巨大声响。在营火前面什么也不知情的亚美——

「川嶋同学真的很漂亮。」

「你没有男朋友?骗人的吧?」

「一定是因为大家都认为你高不可攀吧!」

「咦~~?讨厌,才没有那回事~~~!人家真的不受欢迎嘛!」

「又来了,你真是天生少根筋。」

「没错没错,就是少根筋这点可爱。」

「骗人!?竟然说人家天生少根筋!?嗯~~为什么大家都说人家天生少根筋嘛!?」此刻显得龙心大悦。

高兴的心情写在脸上,同时开心地应付大家。围在她身边的人都是别班的男生,每个人的长相都不错,看起来也比春田聪明五百倍以上。

北村、实乃梨、龙儿还有大河悄悄接近亚美背後,缓缓举起用手围成的圆圈。

「人家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说亚美天生少根筋~~~?好奇怪喔~~~」

就在亚美发出好心情的呵呵笑声之时——

「上钩了!捕获亚美!耶——!」

「呀啊啊啊啊!?什么?怎么回事!?」

四个人一起成功捕获亚美。他们驱散吓了一跳的男生,拖著被众人团团包围的亚美来到营火前面。

「嘿嘿嘿!亚美看来很开心嘛!」

「你把我们忘了吗!?」

「我刚才也是这样被抓住……」

「『呵呵』是什么!?恶心死了!」

不死心的亚美手脚并用,拚命挣扎,企图逃出包围自己的四个人。

「不要不要、就跟你们说我不要!人家绝对不要!这么棒的夜晚,人家才不想跟你们这些人一起度过!」

可惜她再怎么挣扎也是枉然。亚美的双手分别被实乃梨与龙儿握住,被迫成为圆圈的一分子,就算想蹲下也会被大家硬拉起来。

「喂、别这样,我们不是青梅竹马吗?」

「不承认—!谁是你这个暴露狂的青梅竹马~~~!」

「蠢蛋吉才是暴露狂吧!?校花比赛那身变态衣服,到底在哪买的?」

「你说什么~~!?我可是努力帮你炒热气氛耶!不知感嗯的小不点老虎!」

「喔!美女就连手指也是这么柔软~~~!」

「呀啊~~!实乃梨,别乱摸人家的指缝~~!」

「别再挣扎了,你就乖乖陪我们玩『好朋友游戏』吧!」

「呀—!高须同学的手湿湿的—!」

「有什么好叫的……这是体质的关系!」

五个人就这样在营火前转著圈圈,大声欢笑、大吵大闹、生气怒骂,结果还是一起露出笑容。「一群小鬼!」在周围同学的笑声之中,火焰为五个人带来温暖。

这个夜晚是特别的。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暂时把深埋心里的秘密搁到一边,这个夜晚在心里永远都是特别的回忆,不断旋转跳舞直到结束。

这天晚上的活动结束之後,二年C班举行庆功宴。就连班导也加入大家的行列,全班没有一个人缺席,一起前往家庭餐厅庆功。然後围成一圈开始转圈,大家一起转圈一起兴奋地谈天说地。

每次只要一笑就会觉得痛,不过只要度过这个夜晚,或许、一定,应该——我想终究会没问题的。





後记

我在银行拿到一支穴道指压棒。世界上有不少穴道指压产品,但是这支穴道指压棒就是做得特别好,让人爱不释手。只要我有意识的时候,几乎都会拿著穴道指压棒用力按摩脖子一带,真是舒服到无法停止。我对那支穴道指压棒的中毒之深,让我帮它取了一个可怕的名字——「毒药之棒」。出门在外只要一出现症状,我就会拿出「毒药之棒」按摩,不过世人的视线总是很严厉。年轻时的我感伤自己平凡到谁也不屑一顾,现在众人却对我投以诡异的眼光,真是悲哀……我是ゆゆこ(饿……错了,是29)。即使过了梅雨时节,还是继续睡在冬天专用的被窝里,总算瘦了一点。

回归正题,各位购买《TIOERXDRAGON5!》的读者,这次也十分感谢大家的支持!一不留神才发现本系列已经出到第五集了。因为有大家的支持,才能一直出版到现在,不晓得各位看得是否开心?我是否回报了各位的支持?大家愿意阅读我的作品,我很开心,也很感谢,希望以作品回报各位,今後也将全力(甚至忘了换寝具)在恋爱小说上冲刺!季节感!?我的人生早就没有那种东西!接下来希望能在今年内推出《TIGERXDRAON6!》,如果各位愿意,还请继续支持并且给我力量,务必拜托大家!

再来梢微和各位读者报告一下近况……我买了几个盆栽,不过买来的盆栽却一个接著一个枯死。

日前阅读こどうせいこう老师写的生活短篇《ボタニカル?ラィフ—植物生活》(新潮文库出版),内容是描述在阳台种植植物的点点滴滴。看完之後大受影响,打算把盆栽当成兴趣,於是马上买了各式各样的盆栽进行尝试,结果所有的盆栽通通枯死,无一幸免。才买回来就开始枯萎,从踏入我家玄关的瞬间,开始它的「死亡」倒数,似乎怎么样也停不下来。在花店里精神奕奕向上伸展的迷你玫瑰花苞,曾几何时已经成了漆黑的尸体。被称为「花」的花瓣部分边缘变成暗紫色、卷缩、濒临四分五裂,这一切并非我所乐见。明明有好好浇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到底在干什么?病怏怏的植物在我家到处散发死亡气息,现在我住的地方完全笼罩在郁闷的空气之中,充满「负面」能量。怎么会这样……真讨厌……我原本还指望从植物那里分到一些生命力、生气蓬勃地过活……

那么,陪伴我到最後的各位读者!真的很感谢你们!还有我的责任编辑以及ャス老师,请不要输给我身上的「负面」能量喔!

竹宫ゅゅこ

[ 本帖最后由 superomega 于 2008-5-7 13:02 编辑 ]


嗯。。第一更。。OZ大的图果然很好。。。应该可以稍微提速




翻译组都是神。。。咱干不了那个。。只是把台湾发行的官方中文版录到网上而已。。。


至于TXT。。一般会在录入完结48小时后发在最新区。。因为还要局部纠错下,制作DOC什么的


呼。。。终于完成了。。。接下来。。。我的课程设计该如何是好。。。。




嘛~龟速也是相对的么。。。OCR一本书半年。。。肥王会TF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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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uki 平民
找了那么久,终于找到第五卷的台版了。。。辛苦了,楼主

13 年前 0 回復

夏白 王爵
老虎的老爸是人渣,男人中的败类啊。

13 年前 0 回復

契约者 平民
 10# sexpistol  真的想下载哎,怎么整啊

14 年前 0 回復

ctxmumu 騎士
在等第6卷的下载版,加油了。

15 年前 0 回復

xanavt 伯爵
很好笑的一部小说呢! 感谢分享台版 录入辛苦了

15 年前 0 回復

joeilhk 子爵
大河的父親真的十分衰啊!把自己的女兒當成貨物般推來推去!見到這樣的父親,真想打他!! 

15 年前 0 回復

fa21542154 平民
這一集的重點有文化祭的開始和全班一齊同心協力演出戲劇、龍兒跟節枝實乃梨的第一次吵架、
龍兒跟川嵨亞美的互動跟川嵨亞美說給龍兒的一番話,她跟另外2位女主角是不同的也不會成為那樣的女生,是跟龍兒是對等的關係是同一條路上的朋友、
大河跟他父親的關係的互動以及最後的爽約、
裡面我覺得最經典+最好笑的應該是戲劇演出中時,他們表演要把老師的紅線剪掉那一個場景,老師入戲太深,還衝上去阻止他們剪掉紅線,我認為是如此,不知你們呢?

15 年前 0 回復

leoisgoodtoo 平民
龍與虎的動畫還不錯啊~
來支持一下小說

15 年前 0 回復

ofgmjnfdu 侯爵
实乃梨真的是非常保护大河呢

15 年前 0 回復

abcd4514 子爵
雖然看過了!!不過忍不住在看第2遍阿 !!!
ps.絕望啦!!!! 我對這個沒有輕幣的我絕望啦!!

15 年前 0 回復

破灭天使 子爵
速速地顶起来!!!!!!!!!!!!!!!!
我不否认我有私心拉

15 年前 0 回復

peterkptam 子爵
太好了 找这个很久了 谢谢分享

15 年前 0 回復

genki3010 子爵
這真的是一部很好看的小說呢

一下子很緊張 一下子開懷大笑

一下子又很感動

不過 還真蠻好奇到做後到底會誰跟誰配

感覺都有可能XD 繼續拭目以待好了

15 年前 0 回復

ken771208 騎士
台版的速度真是令人绝望
日版都出到那么后面了

15 年前 0 回復

ddwiki 王爵
每次看到轻小说或者动画的校园祭都有那么一点点的伤感。。。。。。
毕竟大陆这边更加重视读书。。。。。。
同学大家一起疯狂一起挥洒青春的汗水,这样的回忆,哎!

15 年前 0 回復

幻月战神 侯爵
掌中老虎的老爸真有性格。。。看来第一任跟第二任2个老婆他都一手掌握。。。
可怜的老虎,遇到狡猾的狮子老爸看来也很难啊

15 年前 0 回復

lko123 子爵
支持一下台版謝謝樓主录入

15 年前 0 回復

秋の月叶 平民
虽然动画出了,却只看小说不看动画的飘过。。事实证明动画会毁灭小说人物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16 年前 0 回復

沁园春·YUKI 公爵
这个到底和之前哪个的区别在什么地方的说
现在出动画了
指明读会直线上升吧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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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peromega 騎士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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