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尾维新]悲鸣传[5.1 完]


本帖最后由 hirondelle 于 2013-5-1 18:06 编辑


***********************************************
书名:悲鸣传
作者:西尾维新
翻译:hirondelle 提子酱~
扫图:LIMitas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
下载地址:http://www.lightnovel.cn/thread-586575-1-1.html

[内容简介]
西尾维新史上最长巨篇——西尾维新打造的新的英雄传说。你听到地球的悲鸣了吗?

他的名字是空空空
独一无二的十三岁少年。
与众不同的少女剑藤犬个的出现,
宣告了他原本日常的某些东西的终结。
极其壮大的,无比荒唐无稽的,
却又意外地经常听到的故事,
以这个终结为信号拉开了帷幕。
为了拯救人类而对抗巨大邪恶的英雄,
最终能够至死不渝地战斗吗?!
(注:主角姓 空空,名 空。三个空分别用不同的发音。读作そらから くう,sorakara kuu)

目录
1「英雄诞生!你听到地球的悲鸣了吗?」
2「战斗吧!我们的英雄古罗提斯克。」
3「打中吧,必杀!古罗提斯飞踢。」
4「可以依靠的同伴!继承狼的血脉的少女。」
5「火焰战士!热血燃烧之魂!」
6「幼儿园危险了!两位女剑士。」
7「别了我的朋友!在天空翱翔的英雄(前篇)」
8「别了我的朋友!在天空翱翔的英雄(后篇)」





本帖最后由 hirondelle 于 2012-11-10 10:59 编辑



第1话 「英雄诞生!你听到地球的悲鸣了吗?」


0

想当英雄的话去当就好了。

没有人会妨碍你的。

只不过你会妨碍别人。


1

在记录上,那声悲鸣于日本时间二零一二年十月二十五日上午七点三十二分响起。从七点三十二分三十一秒到五十四秒,持续二十三秒。

那声悲鸣难以形容。

那声悲鸣难以名状。

硬要说出现在的统一见解的话,那是一声深沉的、充满沉痛悲伤的、扯着嗓子喊出来的超高音调的悲鸣——但这个形容是否完全符合事实,既不明确,也无定论。只是一个差不多正确的形容而已。本来,对于那是怎样的悲鸣、感觉如何,每人各有想法,不尽相同——而且,不论怎样的调查机构进行怎样的问卷调查,都绝对不可能听取所有听到悲鸣的人的意见。

因为听到那声难以形容,难以名状的悲鸣的人中,有三分之一死掉了。

不是鼓膜而是精神被破坏——死掉了。

三分之一。

对,话虽如此,但也只是三分之一——又不是全都死了。从这一点来看,社会也许不应该那么重视那声悲鸣。也许不该那么夸张地闹得沸沸扬扬。世上不仅有很多死亡率更高的传染病,而且人生在世,比起那种悲鸣,因为交通事故死去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剖析人类历史,从数字上来看,甚至被陨石砸到死去的概率还要更高一些。

所以也许不该那么在意,所以也许不该那么顾忌。

不过是地球人口削减到了三分之二而已。


2

「——我觉得大家都这么想。认为这不过是七十亿左右的人类中死了二十三亿上下这种程度的事情——对于半年前的那个『大声悲鸣』,大家不过是这么理解而已。」

十三岁的少年空空空面对坐在正前方的瘦医生,小心地选择着词句说。白色的房间。白色的桌子。白色的椅子。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还有白色的帘子——这房间太像一个诊疗室了,他抑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因此无意中饶舌起来。

瘦医生饶有兴趣地听着空空的话。不过,这也只是看上去如此,不知道心里是不是真的饶有兴趣。因为空空觉得饶有兴趣地听着、包括那姿势本身,都是医生的工作。

「反而把它理解为,那个『大声悲鸣』将不断成倍增长的地球人口问题显而易见地轻松解决了——我这么觉得。」

「地球人口问题啊。」

医生重复了一遍空空的话。空空看不出他重复的意图。

「人口。可是这也许就是事实啊,空空同学。是应当严肃地接受的事实。我们居住的这个日本,人口增长得也太多了。太空船地球号早就超载了——以船来说快要沉了。那一天,人口平均地,而且是一口气地减少了三分之一。结果不光是人口问题解决了,资源问题、能源问题、粮食问题也解决了。从大局的观点来看,可以说那一天地球的所有方面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了。不是吗?」

「不,我明白可以有这种见解。我也是明白的。我不是说这种见解本身不谨慎……」

空空更加慎重地选词择句。虽然他十分清楚,到了这一步,都到了这一步,太谨慎也没用。空空毕竟是第一次接受这种问诊,他本以为这种诊疗所是『倾听烦恼的地方』,不过从刚才明确遭到反驳来看,肯定不是那么回事。

但他没用觉得不快。

因为空空一直想展开这样的议论。

从半年前就一直想展开——虽然对方是第一次见面的医生这一点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只是,该怎么说呢……我觉得,明明发生了那样的大事件,用大事件都不足以形容的极大事件,世间还是如此正常运转,实在不自然……那个,其实我加入了棒球部。」

「哦?棒球部。真好啊。」

空空想着差不多该说些具体例子了,他刚说了一句,瘦医生便探出身子。似乎是对棒球部这个词有反应——是学生时代打过棒球吗?或许现在也在打业余野球。以上是空空带有期待的看法,从那消瘦的体格来看,医生的运动神经应该不怎么样……。

「你打什么位置?空空同学。」

「不,我还是刚入部的一年级,没有明确的位置……不过小学的时候是当游击手的。然后,前一阵子黄金周的时候,棒球部集训来着。」

空空把快要跑掉的话题拉回正轨。

「在集训的地方,不小心听到了学长们的谈话。说是不小心听到,不过当时正在开会,我当然会听到了……有学长抱怨训练太难太累。」

「你说抱怨?怎么抱怨?」

这样就好像是把社团里学长的坏话偷偷告诉大人一样,空空有好多地方说得含含糊糊,不明不白,不过这样有人接茬,便容易说出口了。空空想,对方不愧是专业的。

「『啊啊,如果现在这个瞬间再想起那个悲鸣的话,联系就能中止了呢。』——那位学长是这么说的。」

「…………」

「我不是在替他说好话,不过那位学长不是那种非常喜欢讽刺人、总是疑神疑鬼、或者性格特别差的人……在我们新入部员看来,他反而是非常会照顾人,值得依靠的学长……他对一年级的都非常亲近。所以我还挺喜欢、尊敬那个人的。因此,我不敢相信那个人会说出那种话来。」

不。

不敢相信的不光是学长说的话,还有接下来其他部员们的反应——参加会议的棒球部员全都接受了他的发言,笑了起来。

大爆笑了起来。

干脆地——接受了学长的发言。

「那之后才过了半年啊。」

「准确的说,今天是二零一三年五月二十七日星期一,所以是半年零三十二天。」

医生看着台历说。

「嗯……是呢。准确的说是那样。明明才过了半年零三十二天,那件事就已经成了开玩笑的材料了,而且大家还都接受了。能够接受了。我觉得,这是比事件单纯地风化、被遗忘要严重得多的事情——」

空空说。他渐渐没有选词择句的从容了。

「——因为,部员中应该也有人的亲戚死掉了啊。不如说,从概率上来看,地球人应该没有一个人是认识的人一个也没有死掉的啊。然而。」

「但是空空同学。面对悲剧,我们不能总是悲叹啊。确实,考虑到在那声悲鸣中死去的人们,那位学长的话不值得称赞,但你也不会说,那之后我们都必须过着连个玩笑也不能开的人生吧?」

「……可是,才——」

「半年。零三十二天。那过了一年就行了吗?两年后就行了吗?十年后就行了吗?你什么时候就能容忍那位学长的玩笑了?」

「…………」

不知道。不,其实是知道的。

即使到了十年后——他也不能容忍。他『无法原谅』学长。

虽然他无法想象十年后,长成二十三岁的自己,但只有这件事他很现实地确信。

「而且,那时候你又做了什么?在开会的房间被笑声的包围、充满祥和气氛的时候,你难道没有配合着周围笑起来吗?没有装出在笑的样子吗——」

「我——呃。」

「另外,空空同学。你刚才说发生了那种大事件,世界还在正常运转实在不可思议。但你知道,有多少大人,不,不光是大人,有多少人费尽辛苦才能像这样『让世界正常运转』?」

「……?费尽辛苦……吗?」

「啊啊。这个国家很幸运,人口虽然大幅减少,但总算和以前一样保住了自治权。但放眼世界,有数不胜数的小国破灭、被邻国吞并。世界绝对没有在正常运转。至少没有你说得那么正常。那个『大声悲鸣』无疑将世界颠覆了。」

不,医生说,修正了自己的话。

「颠覆的不是世界,是地球。应该是地球。」

「……大家,不害怕吗?」

空空进一步说。接下来的话,他原本打算根据医生的反应,也许不说出来就回去。但他现在下定了决心。『下定决心』这件事对这位少年来说并不多见。

「我很害怕。因为,在这方面明明过了半年,结果却完全没有闹清那个『大声悲鸣』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事』。至少完全没有对世间公开。然而最近的新闻里都完全不报道那件事了。」

「不过网上还在激烈讨论就是了——不过确实,那里也没有对『大声悲鸣』的真相得出结论。似乎有许多假说……但不管哪一个都十分牵强附会。」

牵强附会。对初中一年级学生说出这种复杂的词语。

不过由于家庭原因,空空的词汇量以年龄来说比较丰富,这个词还算是容易理解的——不过,除自己以外,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在口语中使用这种词语的人。

医生继续说。

「响彻地球全土的那声悲鸣是从哪里发出的,怎样发出的,都完全不清楚,因此也难以处理——甚至让人不想无心建立对策。所以大家大概都放弃思考了吧?」

「这个不能放弃吧……」

「是啊。」

『大声悲鸣』。

表示那一天发生的灾难的名称再三变动,最后却变成了这种直白的词语——是个容易理解,能够毫无抵抗地接受的名称。可是,现象并不像这个名称那么明快。

结果却是很明快。

人类的三分之一由于那声悲鸣丧命了——心脏停止了。

大脑机能停止了。

但是,明白的事情只有这些。进一步,甚至除此之外可以说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活下来的三分之二和死去的三分之一之间有什么区别——身为健康代名词的全盛期运动员也毫无区别的死去,而在『大声悲鸣』当时由于争风吃醋而大家被刺中腹部、正处于紧急手术开腹中的男人却顺利地活下来了。这件事还有『进行手术的主治医生死掉了』这样一个不好笑的插曲。

不分男女老少。

完全是随机地削减人类。

再加上,活下来的三分之二在身体上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样子。看上去是这样。『大声悲鸣』之前和『大声悲鸣』之后肉体上没有任何变化。

这样一来,那个现象简直就像是只以精密地将三分之一的人类不留祸根地杀死为目的的『攻击』一样啊。

「……对,对,就是这一点。而且死掉的只有人类这一点,大家应该更加感觉奇怪才对啊。动物一只也没有死掉——不如说,动物好像根本没听见那个『大声悲鸣』。」

「是啊。动物、鱼类、虫子、微生物——干脆把植物也包含在内。人类以外的生物在那个『大声悲鸣』中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不,身为所有生物天敌的人类数目大幅缩减了,因此反而可以说是得到了恩惠。」

「…………」

空空沉默了一会儿。

医生的这句话和学长的玩笑重叠在了一起——但是,前辈的话是为了让周围『发笑』而说出的,而这个瘦医生的话不同,只是将事实照实说出而已。

用『缩减』这个词表示『缩减』这个意思。

所以。

他虽然觉得不舒服,但没有想要走掉。

「空空同学。看来你对那个『大声悲鸣』有一定的知识……那你知道那声悲鸣没有被任何机器录下来的事情吗?」

「啊,是的……我知道。」

那毕竟是响彻地球全土的悲鸣。

那时日本虽然是清晨,但世界各地时区不同——肯定会有某人正在使用某种录音器材。不,就算是在日本,电视台和广播台也正在放映直播节目。

人气主持人和著名播音员像没电了一样啪嗒啪嗒地一个个死掉的样子就原封不动地转播到全国了——当然,这些乘着电波的冲击性画面,也有三分之一的观众没能收到。

可是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大声悲鸣』,或者说那个杀戮声音,没有被录进世界上的任何机器里。不论是数字的还是模拟的,统统,都没能转化为数据。

总而言之,任何人类都听到了的那声悲鸣——不论是意识不清的为重病人,或是连听觉有没有发育出来都不得而知的胎儿,只要是人类都毫无例外地听到了的那声悲鸣——除了人类以外,不论生物非生物,都没有听到。

那么,那个『大声悲鸣』就不是通过听觉器官,而是直接干涉大脑的悲鸣。不——何止是大脑,那是向心诉说的悲鸣。这样形容大概是最合适的。

「说起来,这也许应当用全体人类同时产生了幻听来解释。这样解释的话,好像就能明白什么也说不定。实际问题是,如果真有那种音量足够响彻地球各个角落的悲鸣的话,那声音一定会伴随着让世界上所有建筑物都崩塌的物质上的破坏力——呵呵呵。那之后仅仅半年,世界虽然不能说是恢复了原状,但也进入了你说的那种通常模式的试运行,也许也是因为『只有人死了』,而没有受到任何物质上的伤害的缘故吧。」

「是啊……」

这方面和之前的战争或灾难不同。

当然世界各处都有司机死掉车子失控而发生的事故,也有因为同样原因发生的火灾。也有更严重一些的损失。这些次生灾害也是所谓的『物质上的伤害』就是了。

即便如此,比起人员损失,物质上的损失微不足道。

「不过在网上,主张『大声悲鸣』是物理攻击的说法,具体到其中『宇宙而来的超声波说』还是相当根深蒂固。」

「是那个外星人进攻的说法吗……确实有。」

这时,空空自从坐到这个诊疗室的椅子上一来第一次放松下来。

虽然依旧紧张,但他觉得自己略微放松了一些。

「实在荒唐无稽吧,竟然说是外星人……。不过,在『大声悲鸣』刚发生的时候,这种假说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是啊。但是那之后外星人没有来攻打地球,便渐渐削弱了。不,大家都——忘记了。照空空同学的话来说,不光是这种假说,就连『大声悲鸣』本身,大家也渐渐遗忘了。对吧?」

「不,所以说,不是渐渐遗忘……而是渐渐接受。虽然没有忘掉,但在心中的重要度下降,不在抗拒了。也就是说……」

空空回答说。

「好像渐渐地把『那件事』当成历史上的事情一样接受了——因此才不对原因产生疑问,能够开出关于那件事的玩笑……我是这样想的。你看,这就和『就算是残暴的杀人事件,但把开膛手杰克画到漫画里也不会有人生气』一样。」

「接受这件事,不可以吗?不可以承认那个『大声悲鸣』吗?不承认,换个说法就是逃避现实,不是吗?」

「自己所在的世界上有『不可理解的东西』,不会觉得讨厌吗?比方说……」

空空一边说一边寻找能打比方的东西,最后选择了医生刚才看过的台历。

「医生知道这个是『台历』才会把它放在桌子上吧?如果这个是『不可理解』、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不明的神秘摆设,医生还会把它放在桌子上吗?」

「这个比方打得好。但是偏题了。」

医生先是称赞,然后又严厉地否定了。

「若要打比方,把那个『大声悲鸣』置换成身体上的疾病更为合适。比方说空空同学为头痛所苦——不明原因的头痛。现代医学无法解释。这就是你说的『不可理解的东西』吧。不可理解,但就是头痛,很讨厌吧。但是,就算不接受,这个疼痛也不会消失。」

「…………」

「这种情况下,反而是接受『这个就是这么回事』要来得轻松——大概就是那种能够和疾病和平相处的心情。病人经常拿自己的疾病开玩笑对吧?和这是一回事,这种比喻气势很合适。如果要简单地分析世间接受那个『大声悲鸣』的行为的话,就是这么一回事,不是吗?把难受的事情付诸一笑是最好的,不能总是烦恼于那些没法理解的事情,让人生荒废掉吧?有个词语叫做一病息灾。必须以那件事为教训,积极地活下去。」

「……是啊。」

完全就是这么一回事。没有反驳的余地——不如说,虽然具体打的比方不同,但空空其实也想到了差不多的事情。他并非顽固地、一味地讨厌现在『向着未来前进』的世道。

可是,空空想要说出这种意见。不论向谁。

所以,初中一年级的空空空做出了在他看来相当深刻的觉悟,来到了这个诊疗所。不过刚才的问诊中,他可以说已经得到了足以配得上这个觉悟的报偿。

「空空同学。」

医生拿起放在台历旁边的病历。不,那不是病历。是空空在等待室里填的问诊文件。上面写着空空的名字和住址。

「空空空同学……很独特的名字啊,这句话你已经听腻了吧?」

「听习惯了。反而是今天直到现在才听到,有点惊讶。」

「因为有人来这里就是烦恼于父母起的怪名字啊……我有这方面的顾虑。不过你看来不是那样。」

「嗯。我很喜欢。很简单,而且能让人一下子就记住。」

「嗯。初中一年级——私立山石中学一年二班。棒球部……你刚才说得很谦虚,不过山石中学的棒球部,水平好像相当高吧?我听说想在入部测试中合格相当困难。」

「不,我原本就是体育特长生——」

空空的回答一说出来,顿时觉得这种说法反而讨人嫌。一方面是因为医生说他『听说』,但不知是从哪里听说的,而另一方面,如果向他推测的那样,这名医生的颇有棒球造诣的话。

「——而且,今年也许赢不了几场了。实际上,在那个『大声悲鸣』中,有好几位主力二年级去世了——」

主力以外也有人死去,不过也许是巧合,山石中学的棒球部中不知为何出现了偏向主力的损失。

「哦?因为这件事,你才不能原谅学长的发言吗?你觉得,他明明也失去了值得尊敬的学长,为什么还说这种话?」

医生敏锐地将空空话里的前后关系连接在一起。

「可是,那些主力二年级也不一定都是性格好的人啊。才能和人格并不一致,反而有成反比的倾向。说不定其中还有死了也活该的人。这样的话,你终究还是不应该单方面责备那位学长。」

空空被这句话惊了一下。所谓惊了一下,不过也就是肩膀微微抖了一下而已,但医生没有漏过这个举动。

只是没有漏过而已,什么也没有说。此刻是这样。

医生反而说,

「你的双亲都健在吗?」

自己改变了话题。

「那个『大声悲鸣』的时候,家人受到伤害了吗?顺便说一句,我失去了双亲、姐姐和妹妹。哥哥还活着,之前就分开的妻子和女儿听说也没事。所以虽然不是亲戚全灭……但如果概率真的是三分之一的话,还是相当不幸的。」

「…………」

是吗,空空说。他只能这么说。

他不能说『请节哀顺变』,因为空空当然也有亲人死去了。

「我的双亲和兄弟都没事。我有两个弟弟……两人都没事。但是,关系很好的表兄弟一家,全都去世了。」

听到医生带头十分坦率地说了出来,空空也能说出口了。也许这正是这种诊察的技术——也许不是让他变得容易说出口,而是把他逼进不得不说的情况里。

即便如此,说出来之后空空确实轻松了不少。

「关系很好的表兄弟啊。你跟双亲和弟弟的关系好吗?」

「嗯……当然有时会吵架,不过基本上……至少我觉得关系很好……」

「一般像你这样年纪的孩子来这种诊疗所的时候,都会有父母之中某一方陪着。」

医生说。

「现在问虽然有点晚了,不过空空同学,你会来这里,不是父母劝你来的吧?」

「嗯……不是,父母什么也没说。是我自己决定要来的。」

严格来说不是自己一个人决定的,但最后是自己下定的决心。所以空空这样说,医生也许也明白了什么,没有在追问下去。

「你父母的职业是?他们都工作吗?」

「父亲在大学里工作。」

如果说出大学教授这样的头衔,感觉就像是在炫耀父母的职业似的。因此空空在介绍父亲职业的时候,说得比较含糊。换一种说法就婉转得多了。

「母亲是家庭主妇——之前好像也没有工作过。啊,但是,她所有家事都做得很好,完全不用雇小时工。」

「哈哈。一般的家庭基本都不会雇小时工啦——」

医生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挪揄空空家富裕的话,声音很小,空空没有听到。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都工作?」

「没什么,我觉得是父母都出去工作了,空空同学才会顾虑他们,什么也不说就一个人来这里——完全猜错了啊。看来成不了夏洛克•福尔摩斯那样啊。」

「……我确实不想让他们担心。」

「是吗。不想让他们担心啊——你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是在后悔以前让某人担心过啊。你和朋友商量过,让他们担心了吗?」

「…………」

空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医生也没有再深入追及,而是说着「那么」,转向下个问题。这之后,问诊又进行了十分钟左右——其中也包括让空空觉得『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一眼看上去和他的烦恼毫无关系的问题(比方说『你的说话方式相当正式啊,喜欢看书吗?』这种关于兴趣爱好的问题),不过空空觉得这是诊察需要,都尽量照实回答。

尽量。


3

「从结论来说,空空同学。」

问诊结束,瘦医生对空空说。他的语气轻松——空空判断,这不是因为他不认真或是不谨慎,而是他在面对初中小孩子的时候故意让语气不那么沉重。

他当然不喜欢被当做小孩子,但也还没有幼稚到把这一点说出口。至少精神上是这样打算的——但是。

医生接下来说的话,完全是把空空『当做小孩子』了。

「你之所以会对那名学长感到强烈厌恶,正是因为你自己心里也在想着和那名学长一样的事情。你忍住没说出来,而那名学长却没有忍住说了出来。于是你非常羡慕他。」

「…………」

羡慕?

在我心中剧烈沸腾的这种无以言表的感觉,竟然用这么简单的一个词就带过了吗?空空不禁屏住呼吸。屏住了呼吸,无法做出回答,也无法做出反应——对此,医生用同样的语气继续说。

「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对于『大声悲鸣』一定比任何人都没有想法——不管再怎么想要用语言形容,问题都不在这里。关于人口削减三分之一这件事,你完全没有感觉。对活下来的喜悦也好对死者的哀悼也好,你完全没有。而对于这一点你怀有强烈的罪恶感。你知道自己的感觉,自己的没有感觉,是现代社会伦理所不容许的事情。」

「…………」

所以你很痛苦——对理论上应当悲伤实际上却不悲伤的自己感到痛苦。烦恼于社会道德和自己的感觉之间的正面冲突和对立。然而,那名学长,还有世间,现在都不再痛苦、不再烦恼,相当健全地完全接受了『大声悲鸣』——你讨厌这一点。如果要用一句话解释你现在心里的感觉的话,那就是:『为什么只有我还要烦恼于这种不讲理的事情』。」

应该反驳吗?空空苦恼着。

但他立刻得出了『在这种事情上,烦恼就说明一定不该反驳』的结论。得出了『这里不是来逞强的地方』的结论。

而且——在这个情况下,在这个被正面指出那样事情的情况下,还能冷静地得出结论,可以说也同时证明了医生的话的正确性。

「听说关系很好的表兄弟一家都死了的时候,或是面对自己认识的人中三分之一死去了的这个现实的时候,空空同学的心也平静地接受了。把它作为现实认知了。作为『今天晴天』或是『下雨』之类的信息之一。但是,心之外的理性却知道,『这种时候必须悲伤』,『这种时候必须难过』——别人教过你作为人应当怎样做,你也从书中读到过。因此,你才对这种冲突感到痛苦。不停地苦恼。所以,你在『大声悲鸣』刚发生的时候,应该比现在难受得多。你是不是很羡慕那些能够因为熟人死去而坦率悲伤、随性悲叹的人们?是不是觉得无法像世间那样悲痛哭泣的自己是个冷酷的人,倍感痛苦?是不是内疚得不得了?」

「……是的。」

空空总算点了头。做出了像样的反应。

想起当时的事情,现在心中依然苦闷。

悲鸣响起后,在一片怀疑世界终结了的混乱中,在周围所有人的——大人和小孩的哭泣、哀叹、惊慌失措中,自己努力装得和他们一样悲伤。

对表兄弟的死装出悲伤的样子。

对朋友的死装出哭泣的样子。

或是对袭击全人类的前所未有的危机装出恐惧的样子——一想起自己这种丑陋的、罪孽深重的行为,他就心如刀割。

而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敢相信,那时,本应悲伤恐惧的人们突然回到了日常中,『和他一样』没有任何感觉,会笑起来,会觉得好笑。

不敢相信他们完全不装样子,把这些表现出来。

不敢相信。

不可原谅。

「甚至——你也许觉得他们耍赖。因此你才会如此严厉地审视包括那名学长在内的世间。连这种小小的玩笑都不能容忍,想要责怪他。但是,这终究只是一种迁怒啊,空空同学。你那些人性和伦理上的烦恼,世间没有任何责任。即使你苦恼,世间也没理由陪着你苦恼。」

「……是啊。」

这其中的逻辑,空空少年被他指摘出来后,也只能觉得『就是这样』。半年前感到的厌恶感的对象是对于『大声悲鸣』『没有任何感觉』的自己,但现在的厌恶感的对象是世间——因此,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生气,才来到这里。

他非常明确地感到『就是这样』。

这样啊。

到头来是我自己不好啊。

我的人性有问题啊。

这么一想,空空的心情就非常舒畅。就好像一直压在身上的重物突然消失了一样。

「总结一下问诊得出的结论——当然,我没有打算用这短短一小时不到的对话了解你的全部,你就把这当成一种指向吧。如果空空同学觉得『错了』,那也许就是『错了』。只是这种程度而已。」

「好的。请说吧。」

「你烦恼的东西其实是『无所谓』的感觉——这种草率的感觉。你比周围的任何人都接受这一切。哈哈,用『接受』这个词来形容的话,好像是赞美一样,但实际上就像你自己感到厌恶那样,不一定都是好事。」

「……是的。」

「以关系很好的表兄弟的死来说,你们之间的友情绝对不是虚假的。但是对你来说,那位表兄弟活着死了都一样。活着也是关系很好,死了也是关系很好。活着可以一起玩,死了就不能一起玩了。不过无疑还是朋友——就是这种感觉。」

这种说法实在有些过分——也许不是医生该用的说法,但空空对此没有反应。不,他对没有反应的自己感到无比羞耻。

他想,这时候是不是应该生气,应该激动——是不是应当不能容忍别人这样说自己的表兄弟。但是,他只是想想,没有实际行动。因为他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激动。

平时的话,他也许会『装出』那种样子——表演出那种样子。

但是现在,那样的自己正在被看穿。正在进行时。

「也可以说,你是一位对现实适应性异常高的少年——即便现在这个瞬间,没有任何征兆便发生了第二次『大声悲鸣』,你眼前的我死去了,你也会立刻接受,不会混乱,而是尝试对我进行心肺复苏吧。」

也许就算你自己死了,也能够接受,医生补充了一句。他随口补充,但这原本不是能随口说出的话。

自己死了。没命了。

这位十三岁的少年还无法想象这种事。比起二十三岁的自己更加无法想象。其实,不论何种形式,空空都无法顺利描绘自己的未来——在小学写作文的时候,就面对『将来的梦想』这种烂大街的题材陷入了苦战。

最后迫不得已写了『电视里的那种变身英雄』。

他本以为这是个符合孩子身份的好梦想,但那时空空已经小学五年级了,全班都大笑起来。笑话他大概想当特摄演员。

不过他也说着『差不多吧』,甘愿被人笑话了。

甘愿接受的能力突出——听到别人这么说,他也不会觉得高兴。不过被指出来之后回头想想却发现,原来如此,我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的人啊。

「你这种人格特性的产生原因姑且不论——可是问题,但就对于你来说的问题而言,问题不在这里。你对这种『无所谓』的感觉感到无比羞愧这一点才是问题所在。」

「…………」

「可以说,对任何事都感到『无所谓』的你唯一无法接受的就是你自己。你对自己能够接受表兄弟的死感到羞愧。对自己能够接受熟人的死感到羞愧。对自己连『大声悲鸣』都能够接受感到羞愧。棒球部学长的事情,其实你也已经接受了——嘴上说着无法原谅,实际上没怎么生气。要不然是不可能那样替他说好话。」

医生说。以诊断结果来说,那语气果然还是太直白了。

「但是,你心中强烈的伦理观表示『不可以』接受这些——因此你才会对『大声悲鸣』和学长感到不必要的厌恶。其实已经接受了,却不得不装作没有接受。由于害怕这种表演露馅,过分遵照伦理来行动。成了完全的表演。就是这么回事。」

空空点头。他判断让这些话渗透到自己骨子里才是现在自己最该做的事情。

「不该说学长坏话的伦理观和不能容忍那种笑话的伦理观之间的冲突,让你刚才说话含含糊糊。可以把它解释为不安恐惧的一种形态。你被『我不知何时就会做出不得了的事情』的不安和恐惧支配了。感觉『我这样是不是很危险』——害怕有一天会犯下严重的罪行,或是伤害到亲近的某人。你觉得自己的感性和周围人不一样,不可理解,觉得自己会做出『不符合常识的举动』——我说错了吗?」

「……没有错。是这样。」

空空嘴上肯定,但他内心的不安骑士没有这么明确的形式。但是他漠然地有这种『感觉』。而这些现在被医生化为语言,在他心中渐渐整理出来。

连续注意到许多事。

空空少年对此感到畅快。

对他来说,实际上比起『大声悲鸣』更加『不可理解』的是他自己空空空。自己得到分析,渐渐解析出来,感觉自然不会差。

突然,他联想起一件事。

空空是所谓的『被矫正过来的左撇子』——最近发现那样做会对小孩的人格形成产生不好的影响,基本不会这样做了。但空空的父母似乎并不知道,还是把左撇子的空空矫正成了右撇子。

因此空空用右手拿铅笔和筷子。

可是,在扔球和用剪刀这些地方没有被矫正,还是用左手做的,另外音乐课上吹竖笛的时候也是右手在上。甚至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或是画画时也是用左手。

所以总体来看,完全可以说是『左撇子』。但是,既然日常动作中用得最多的『铅笔和筷子』是用右手,他还能自称是『左撇子』吗?空空一直有这个疑问。

在别人问他『惯用手是哪边?』的时候,空空当然不得不回答『左手』,但这是总有种自己在说谎的感觉。可就算如此,如果回答『铅笔和筷子是用右手,其他方面是左撇子』又嫌太罗嗦。

而且如果那样说的话,对方还会擅自理解为『嗯,那就是左右开弓了』——但也不是那样。这是误解。由于没有经过练习,他不会用左手拿铅笔,也不会用左手拿筷子。

也就是说,对于空空来说,『惯用手』是『不可理解的东西』。为什么大家能那么自信地断言自己的惯用手呢?他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一说到这个话题就觉得不舒服。明明不想说谎却说不出实话,这实在是个沉重的压力。

但是某一天,他突然从某本书里看到了『cross-dominance』这个词。知道了向他这样的『被矫正过来的左撇子』有这样一个名字——那时的感动不论用掉多少根铅笔也写不完。

我有名字。我有称呼。

空空不会忘记这种感动——而现在他也体会了同样的感动。

被简单地解释清楚了。

这样啊,原来我是这种东西啊,能够理解了。

「空空同学也许有时会感觉自己生活在风俗习惯不同的外国——在经验上虽然知道自己的价值观和他人不同,却还是过分地努力配合。虽说入乡随俗,但你明明是本地人,却为随俗筋疲力竭。装作有常识,装作有人性——因此无法容忍眼中出现偏离这个基准的人。因为对你来说这就意味着『基准崩溃』。」

「基准……也就是说,变得不知道什么是人性了吗?就好像心想着一加一等于二的时候却突然有人主张一加一等于七似的——」

「不要用算数,而是用社会来解释比较合适。对于六四五年大化改新的『年代』虽然很难实际理解,但总之背下来就好了。因此,你能够好像亲眼见到一样主张『六四五年发生了大化改新』——但这时,如果有人站出来信誓旦旦地说『大化改新发生在去年』,你就会感到混乱吧?何止是混乱——也许会相当愤怒。也许会觉得自己本身被否定了。」

「不如说……也许会『觉得被人指出错误』。而且还是极其令人羞耻的错误。像是把包月停车场当成是『包月』公司开的停车场——我也许是想要挽回这种羞耻、难堪,才会过分强硬地主张自己的观点——」

「嗯。能够顺利举出这样的例子,也就不难得出之后的结论了。也就是说,你按照书中读到的伦理观感到『愤怒』和『厌恶』的时候——世间却不是那样运转的。包月停车场不过是按月付钱的停车场而已。」

「你是说我以为的伦理观……或者说在道德课上学的那些东西,其实在现实世界中根本『没有』吗?」

「有的。不过它是流动的。可以一边害怕不知何时又会发生的『大声悲鸣』一边把开『大声悲鸣』的玩笑。也可以在哀悼死者的同时把死者当做笑料。这就是普通的人性。是可以并存的。」

「可以并存……?可以一边悲伤一边笑吗?既不是装作悲伤,也不是装作在笑?」

「我指的不是同时做两件事,而是在说人类这种生物的两面性。假设国会议事堂里有某个政治家说错话了,不过在这个国家里这种事不知何时已经变成日常情景就是了。媒体听到后照例开始讨伐。国民看到新闻,也会皱起眉头。不过那些皱眉头的国民基本上也在和朋友的对话中说过同样『岂有此理』的话。『不应该公开发表』这种注释原本是不能成立的。那样就等于可以私下里偷偷说了。」

「……这就和我听到学长发言后生气是一个道理?」

「完全不一样。一般来说这种时候不会产生伦理上的矛盾。不会像你那样苦恼——『明明自己也做过却生别人的气』和『因为自己没做过所以生别人的气』完全不同。特别是『想做但没有做』的时候。一般来说会把自己的事丢到脑后,对政治家说错话这件事本身感到生气,但你却对『我为了「不这么做」煞费苦心,他怎么能如此轻易的做出来』这一点感到嫉妒。」

「…………」

「不,刚才纯粹是打个比方,你实际上没有嫉妒政治家。你嫉妒的对象更广。而且,我刚才虽然说『丢到脑后』,但希望你能明白这句话里没有责备的意思。把自己的事情丢到脑后是人生在世绝对必须的能力。你应当加强这个能力,空空同学。这也可以说成是肯定自己的能力……你欠缺的就是这个。你肯定现实,对现实照单全收,相对的却否定、忽视自己。不是『相对的』,而是『因此』才对。」

医生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想了想,

「你也许觉得『我其实是不该活在世上的人』。因此你反而重视作为人类的规则。不想打破作为人类的规则。害怕因为违反规则、违背规律而被集团放逐。你是不是觉得一旦自己的真面目被发现就会被赶出去?嗯?」

然后这样继续说。

「……虽然我没有『真面目』那种东西。」

空空说。说什么真面目,就好像真的是变身英雄一样,他大脑的角落这样想。

「但是你却面对了『周围的人反而比你违反更多规则却活得好好的』的矛盾。你首先要明白的是,和运动或学习不同,所谓的『作为人类的规则』是相当有弹性的东西。和刚才说的相反,在国会议事堂说错话固然会惹人生气,但如果连同伴间的对话都要使用这个规则的话,人们甚至不能随便说话了吧?」

「是啊……」

能够简简单单地说出『和刚才说的相反』的话也算是人类这种生物的两面性吧,空空想。

「没有人活着能不违反一条法律。没有人能不做坏事、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地活着。会失败,也会争斗。不论你多么想要遵从伦理也是不可能做到的。这个梦想无法实现。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你的举止中早晚会产生破绽,所以肯定是趁现在收手比较好——但是,空空同学。」

医生摘下眼镜。通过这个动作,空空知道了「啊啊,原来这个人戴着眼镜」。但他却没有觉得『明明正面相对却知道现在才注意到』有什么奇怪。

「你虽然觉得你的那种痛苦是需要治疗才能缓解的症状,但就我个人看来,这种性格还不坏。世间之所以能够如此迅速的从那个『大声悲鸣』中振作起来,我觉得是因为世间之『上』有许多这样的人。在那场悲剧中,确实有人没有悲伤,而是为了重振世界而尽快行动了起来。确实有人没有动摇,像往常一样行动。我一开始也说了,如果不是这样,人类是无法如此干脆地从那场悲剧中振作起来的。死了二十多亿人,不可能如此干脆地回归日常。非人类的、机械式地救济世界的人——肯定存在。他们是没有像好人那样失落的人。他们是英雄般的人物。」

「英雄……吗?」

「称作hero的话,你这样的年轻男孩子比较好理解吧?我觉得他们不是故意硬起心肠,而是心肠本来就是硬的。说不定,你也有一天会像他们一样拯救世界。你说不定真能当上英雄哦。」

「……哈哈。那就好。」

空空把它理解为一个笑话,笑了起来。装出在笑的样子。

「如果能当上英雄的话我还真想当当看呢。」


4

最后结果是『不需要继续就诊』,于是空空空离开了诊疗所——代替处方,他得到了『今后如果又因为想多了而苦恼的话,随时欢迎你来』这句话和好几条建议。

「不要想得太复杂,空空同学——其实有许多人都拥有和你相似的烦恼。世间的价值观自己的价值观不符其实是常有的事——所以你不能放弃,要找到一个好的妥协点才行。」

和医生说的一样,他的烦恼说起来也许确实普遍。也许是不用特地跑来医院也能解决的烦恼——即使不解决,以不过是一辈子烦恼而已。

可以说是青春期洁癖的体现,也可能是因为随便读了几本书,得到了些一知半解的知识,因此才察觉到了本来不察觉到也无所谓的自相矛盾,渐入了单纯的自相矛盾之中。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想太多了』。

这个问题也就真的这样就解决了——所以少年觉得『不需要复诊』的诊断结果是极其中肯、极其妥当的。

但其实,为他进行诊疗的那位瘦医生——饥皿木诊疗所所长饥皿木鳗博士完全不这么觉得。

他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可能』。

他确实做了医生该做的诊断,也像往常一样真挚地面对患者,但他在重要的地方说了谎。不,也许不是谎话。至少他还是将将死守住了自己心中从事医疗工作者该有的底线。

不过,随时欢迎你来这句话说的还真好听。

因为不论今后事情如何发展。

那位少年都不可能再来这里就诊了。

「喂,是我。饥皿木。」

空空回去以后,饥皿木博士拨打了某个号码。那是完全加密的电话。这种东西本来不是小镇诊疗所该有的电话线,不过一眼看上去也只不过是设计丑陋的固定电话而已。

「嗯。是的。发现了有资质的人才联系您的。是的,相当有希望。我做这一行时间也不短了,不过还是第一次看到那样的对象。虽然无法断言,但那也许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才能。在往后就不是我该插嘴的了,请您来判断吧——我看看,住址是。」


5

饥皿木博士像某处打电话的时候,处于纯粹的偶然,空空空也在打电话。用上中学后父母买给他的手机,在从诊疗所回家的路上,一边走夜路一边打电话。

对方是把饥皿木诊疗所介绍给他的朋友。

而且不是单纯的朋友。

她,花屋潇,是小学时代少年棒球队的学姐,而且还和他争夺位置,说起来就像是竞争对手一样——无法用朋友一个词概括。是难以定义的对象。不过她从以前开始就厚脸皮地对空空使用『挚友』或『心灵之友』这种完全感觉不到年龄差异、性别不同、有所隔阂的称呼。

「怎么样?饥皿木医生怎么说?」

「嗯。总之……说了许多话,感觉舒服多了。」

空空终究还是不愿意说出侦查的详细情况,选择了暧昧的说法,糊弄过去了。不过他没有忘记道谢。空空非常清楚这种时候必须好好道谢。关系亲密也要讲究礼仪。自己遵从这种谚语式的规则的行为才刚刚遭到批评,不过此时却是是应当道谢的场面。

受到照顾就要道谢。

这是理所当然的规则。

「谢谢你,花屋。我之前觉得这种事用不着去医院,不过谈过之后顿时舒畅了。」

「这样啊。那就好。你经常钻牛角尖,我可担心你呢。你是不是因为去了私立学校,太紧张了?那边的棒球部好像挺严格的。」

花屋说了些空空觉得跑题的话。不过这样难怪,空空从来没对她说过任何具体的事情——花屋却在谈话中发觉空空的态度有些奇怪。

她大概只是觉得『棒球部里好像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空空从以前就怀有的、以『大声悲鸣』为契机显现出来的烦恼花屋大概一丁点也没有想到,就劝他去饥皿木诊疗所,不过效果却非常大。

不愧是『挚友』。

虽然极其痛恨让她担心,但空空还是坦率地感慨。

说起来,从小学时起她就是位敏锐的学姐,空空回想——争夺位置的时候也输给她了。这不是简单论资排辈的结果,空空是最清楚的。

所以,她去了公立中学的时候,听说她不再打棒球了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失望——空空一直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迟一年升上初中后,就会以对战对手的身份,又能和她在某处战斗。

那是,空空觉得『对花屋学姐来说,棒球只有这么一点价值,能如此轻易放弃吗?』,很不高兴——现在想来,那也许也是为了掩饰自己在放弃棒球的时候也能干脆地放弃,过分表演出的愤怒。

所谓现在想来,真的是到了此时此刻才明白。

……不过,即使抛开这一点,他也是在自己升上初中后才发觉初中棒球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明白了花屋绝对不是『轻易放弃』了棒球,并且反省曾经这样以为的自己。

总之,即便是在少年棒球队队友的时代,两人上的小学也不一样,现在空空上了私立中学,和她在现实中完全没有了连接点,两人之间却不可思议地还有交往。

『挚友』、『心灵之友』之类固然难为情,想起以前的竞争心中也不免复杂,但空空觉得,这就是所谓的朋友。

「可是,花屋怎么会人识那位医生?他说话挺狠的……以一位医生来说,感觉他相当不合常理。」

明明花屋年纪比较大,空空却没有用敬语。空空对年长和地位高的人总是很有礼貌,至少是努力做到这一点,但花屋却讨厌这样,觉得『见外』。此后,虽然带有一些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的背德感,但空空还是尽量以对等的感觉和花屋交谈。

感觉不合常理。

虽然嘴上说『以一位医生来说』,但实际上空空并不清楚一般的医生是怎样的,偶尔也会觉得也许那样才是正常的诊疗,不过果然还是无法相信。

「啊啊……那个啊,饥皿木医生。那个医生去年被我们中学以非全职的形式雇用了。就是所谓的school counselor(心理辅导员)。」

「Schoolcounselor……」

「用日语说就是学校心理学家。」

花屋说得好像炫耀自己知识一样,但其实这是错误的,心理辅导员和学校心理学家绝非同义词。只是空空也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便把它当成普通的日语翻译接受了。总之不是什么会打断话题的错误。

「你看,那是『大声悲鸣』刚发生时的事情。说是那个事件会给孩子们的心灵留下巨大的创伤,才派遣过来的。我也去找他商量过……那时候我像是丢掉了包袱一样,一下子轻松了。」

「嗯……」

花屋也体会过和空空一样的感觉,体会过那种『舒畅』吧。

那也就能理解她那么强力推荐饥皿木诊疗所的理由了。

「不光是我,大家都觉得好像被那个人『拯救』了一样——虽然有些奇怪,但是个好医生。他能来当心理辅导员真是太好了。现在他虽然不来学校了,但我现在即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烦恼也会去诊疗所。就是想和医生说说话。」

「……那不是给他添麻烦吗?」

空空说完后,便想到『也许这就是过分想要遵照伦理』。有所自觉了。饥皿木博士说『之后要怎么做姑且不论,重要的是首先「要有所自觉」』,但是——

「虽、虽然会添麻烦,但我也知道感恩他的啦。的啦。」

花屋完全接受了空空的话,有些焦急地说。

「实际上,你也觉得轻松了吧?」

「嗯,差不多……谢谢你。」

空空觉得有必要,便有道了一次谢。

「多亏了花屋,我从明天开始又能打棒球了。」

「是吗。那就好。我希望你能加油。」

「别光让我加油啊。你也要加油啊,花屋。就算不打棒球了,也有许多别的事情可以加油嘛。」

「哈哈,那倒是。」

嗯那回头再打给你,花屋说着挂了电话。

感觉有些仓促,也许她正在做什么事情。本来空空也是在回家的路上,没想打太长的电话,不过原本还打算再多聊一聊的,结果觉得期待落空了。

花屋潇。

由于没有特地问过,空空并不知道——她的周围到底有多少『三分之一』被削减了。『大声悲鸣』正好发生在她是中学生,空空是小学生的时候——也就是距离最远的时候。

空空其实也没告诉过花屋自己表兄弟一家死去的事情。『大声悲鸣』让地球上生存的所有人类都平等地遭到了损失——那种『炫耀不幸』没有任何意义。

至少空空这样觉得。

但是,既然知道没有意义,那是不是就不应该谈论了呢?大家会谈论这种事吗?可以肯定的是,这次将空空从烦恼中解救出来的是饥皿木博士,同时将这名医生介绍给空空的是花屋——但空空与花屋被饥皿木拯救时的事情毫无关系。

所以,他不便插嘴。

对此,空空依旧毫无感觉——虽然觉得应该有些感觉,但空空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应该有什么感觉。

他一边想着总之先回家找一本看起来会写有答案的书看一看,一边又想还是不要再这么做了——诊疗所离家有一定距离,接下来必须坐公交车。

过后再考虑这个,现在跑起来去赶公交车吧——他想着,把手机折起来收进口袋里的时候,

「那边的同学……打扰一下。」

空空被身后的声音叫住了。

转身一看,那里站着一位剑道部的人。

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剑道部的。只不过是空空这么觉得而已。也许不是参加学校的社团,而是去剑道道场的。总之,是一位剑道少女。她穿着黑色裤裙和白色上衣这样极其普通的剑道服,把长长的竹刀搭在肩上,竹刀前端吊着道服口袋。

完全就是个剑道少女的样子。

当然也有这身打扮的缘故,总之这是一位站在柏油路面上都会觉得不自然的,带着神奇古风气氛的少女。说是少女,但也比花屋更年长,大概是高中生的女孩子——在刚上初中的空空看来,女高中生和大人没什么区别。

所以突然被叫住,他有些害怕。

他觉得要被叱责了——是不是刚才一边走一边和花屋打电话吵到她了?不过没觉得说话很大声啊……。

不过不是的。

剑道少女不是因为这个才叫住他的。

「那个……抱歉打扰一下……我有事拜托。有事拜托你。那个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吗?」

剑道少女用和外表相反的、某种意义上是超出预期的、温和的、仿佛有哪根螺丝松掉的、不紧不慢的、闲闲散散的语气指着空空的手机说。指着就要放进口袋里的手机。

「我现在得立刻给一个地方打电话才行,可是这附近没看见公共电话……一分钟就能打完,拜托。」

「好、好的……我知道了。请用。」

空空照她说的,把手机递给剑道少女。她用没拿竹刀的手接过去。对于把手机递给第一次见面的人,或者不是第一次见面也好总之是把手机递给别人,空空不是没有一点抵触。但剑道少女问得如此自然,就好像再问便利店在哪里一样,于是便不自觉地同意了。不过一边也在想着『现如今她竟然没有手机吗?不过她倒是感觉颇为古风呢。』

「嗯。谢谢。」

剑道少女一边说一边拨打了十一位的号码,将空空的手机放到耳边。

「喂,是我。啊,是的。嗯……我是jiandao。到达目的地了……好的,好的,好的。嗯。明白了,不用那么啰嗦。没错。是的,这个电话是借来的。借来的。我好好地向人家借了啦。没问题啦……都说我一个人没问题的啦。说了正在实施中……不会晚的啦。那,我挂了。」

也许是要遵守一分钟就打完的约定,少女语气虽然依然不紧不慢,却这样迅速结束了通话。

「给。」

把用完的手机还给空空。

但是空空现在完全在想着别的事情。

jiandao?刚才的通话中她自称jiandao?

剑道?名字?昵称?

也许是听错了。这样一位完全是剑道少女样子的人的名字就真的叫做剑道,怎么可能啊。空空心里这样想,不过方法是要颠覆他的想法似的,

「说晚了呢。我叫做剑藤犬个,是这附近的人。」(注:日语中剑道和剑藤同音。顺带一提犬个和打架同音。)

对方报上了名字。

她顺势握住空空呆呆地伸出去准备接过手机的手,握了握。空空伸出的是惯用手左手,于是两人就用左手握手。

说起来剑道少女——剑藤打电话的时候用的也是左手,不过与其说是因为左撇子,可能只是因为右手拿着竹刀袋而已。

不管怎样,在礼仪上左手握手是包含对对方敌意的行为,即使中间夹着一个手机,也依然让空空痛苦难耐。

不过,他已经决意今后要忍受这种痛苦,并努力把它变得不那么痛苦了,便没有甩开对方的手。当然即便没有做出决意也不会那么做就是了。

「真是……帮大忙……了,的感觉。」

不知为何,剑藤道谢的说法有些暧昧。为什么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帮了大忙呢,空空觉得很奇怪,不过还没有奇怪到想要知道答案的程度。唉,这种事也是有的嘛。即使联络本身重要,联络的内容也许没什么进展。他擅自这样解释。

「请一定要让我道谢……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叫空空空。」

「そらからくう。」

剑藤鹦鹉学舌似的说了一遍空空的全名——空空觉得她绝对无法想象出汉字。也许以为是『从天上吃(空から喰う)』这样一句话。也许会想:这是多么可怕的一句话啊。(注:又是同音的梗。在简介里也说过了,主角的名字空空空(そらから くう)非常奇葩。如果用日文输入法输入的话默认替换绝对是 空から喰う。)

所以他打算接着说明汉字写法——但在他说出口之前,

「谢谢啦,空空。」

被剑藤堵住了嘴巴,没说出口。

『堵住了嘴巴』是对这个场景比较诗意的描写,更直接一点说,或者干脆更直白一点说,就是空空被剑藤吻了——剑藤比尚未出现第二性征的空空要高十厘米左右,她还要躬起后背,弯下腰。

「…………?」

一瞬间,空空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不太明白被做了什么。

饥皿木博士的诊断说他接受现实的能力强,空空也非常同意,可以拿个诊断也在现在这个瞬间变得不符了——现在,这个瞬间,在这个现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能理解。

这大概是没有现实感的事情。

不,现实可以理解。

不认识的、第一次见面的、穿剑道服的、比自己大的女孩子的嘴唇和自己的嘴唇接触了——这是现实。

他知道这是接吻。

不过这当然是第一次。

「嗯……嗯。」

可是对面的剑藤却轻车熟路,表情完全不为所动地继续和空空嘴唇相合,仔细品尝完全动弹不得的他。

从饥皿木诊疗所到公交车站的普通道路。

虽然发生在住宅区正中央——虽然路灯像聚光灯一样照亮他们两人,却没有目击者。

「…………!」

空空的认识总算追上发生的事情的时候,剑藤仿佛看准了这个时候一样解放了他的嘴唇。然后在空空做出下一个反应前。

「谢礼结束了。」

简短地宣告。

对她这实在太过干脆的断言,空空混乱了——与其说混乱,不如说真正遇到了自己心中感觉和世界形态不符的矛盾。

哎?是怎么回事吗?不过是借个手机,世上的女生就会以接吻相报吗?接吻难道不是更加重要的东西吗?对男生来说当然也是,不过对女生来说不是更是如此吗?还是说那些只不过是小孩子的幻想,这么做其实是普遍认为对等的物物交换——难道是会质疑这件事的我搞错了?是我太陈腐了吗?

这里反而该说『您客气了』才对吗?

剑藤直起上半身,松开拘束似的握着空空左手的左手,一脸平静。看着她,空空不由自主地就会这样想——但是,如果此时有目击者在场的话,空空少年大概就不会为这种矛盾苦恼了吧。

不管内在如何,不管内心如何。

他现在看上去只是一位面对年长女性惊慌失措的少年而已——本人也想本想表现得冷静一点,但空空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的样子,看上去完全就是个情窦初开的十三岁男孩。

「那么……有缘再见吧。……对了。还要问一句。」

好像就要把空空丢在这里走掉的剑藤,用远比空空悠然的态度,好像完全是不经意想到似的,问空空。

「半年前的『大声悲鸣』。你听到了吗?」

「……那个,我想,没有人没听到吧。」

空空回答。没有咬到舌头也许是个奇迹。

不过,这对于现存的人类来说,这个问题实在太过简单,答案完全确定。会不会咬到舌头姑且不论,总之是正确答案明确过头的问题,不会答错。

话虽如此,这个问题似乎只是个引子,剑藤真正想问的是后面这句。

「听起来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为什么我会进行这种对话呢?空空感到疑问。这是会在初吻后进行的对话吗?接吻之后进行有关悲鸣的对话是约定俗成的吗?

虽然不明白,空空少年还是回答了。

老实回答了。

「听起来非常愤怒。」

「……是吗。」

剑藤点头。

从这个动作中看不出提问的意图。

「大部分的人都会回答『悲伤的悲鸣』就是了。」

「哦……」

是吗。我不知道。可是不过经她一说好像确实听说过这么一回事,也觉得确实是那样。

从字面上看一定是那样才对。

是悲伤的嘶鸣所以才叫悲鸣——『高兴的悲鸣』这种词在修辞学上根本不成立。那只是『欢声』换一种说法而已。

更何况悲鸣不能用怒吼来替代。又不小心弄错了吗?

可是半年前的二十三秒钟内,那声不知从哪里响起的悲鸣听起来确实是这种感觉。这是空空毫无虚假、不带夸张的感谢。

那一天,早上,准备去学校的实话——准备去竞争对手花屋已经不在、他成了最高年级、觉得有些没意思了的少年棒球队晨练的时候,没有任何前兆便袭击而来的二十三秒——

空空一直以被说教的感觉忍受那个大音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在二十三秒内在嘴里道歉了二十三次。不过这些道歉被回荡在脑袋里的『悲鸣』抵消,自己完全没有听到。

现在想来,自己当时为什么道歉呢?

只是因为有人生气就道歉吗?觉得有人生气了『就要』道歉——

「剑、剑藤小姐你。」

称呼对方名字不知为何让空空觉得有些难为情,一时间口吃起来,不过他立刻调整回来,继续说。

「听起来是什么感觉?对那声悲鸣。」

「不知道,就算你这么问,可我没听到啊……」

「哎?」

没听到?她说没听到?

没听到那个所有人类都经历过的——那个『大声悲鸣』?

「那是、怎么——」

「一定是因为我是废物才没听见。那个地球的悲鸣。」

「地球的……?」

「哎,这件事,有机会再说吧。」

剑藤说着,换言之就是现在不想再说了似的,背转向空空,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和公交车站相反的方向。

话虽如此,她又不是全速奔跑着离开的,想追的话也许也能追上——追上后也许能问出她话里的意思,但空空没有那样做。

即使能做到,空空也没有那么期待之后的发展,以至于她不想说还要问——而且不用为也知道那一定是谎话。

怎么可能有人没有听到那个『大声悲鸣』。

估计只是想说些奇怪的话,或提出和别人不同的观点吧——有时就会有这样的人出现。

虽说是有时,不过回想起来,『大声悲鸣』刚发生时,电视上经常能看到这种人。本人坚持说没听到的话,由于没有否定的方法(说这是恶魔的证明又太简慢了),因此在那时,对想要受到关注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简单容易的方法了——不过,这种『非现实』的主张立刻被淘汰了。

人类竟然会不惜在这样重大的时候撒谎也要引人注意,空空看这种电视节目的时候颇为愤慨——他不愿相信这种感觉也是嫉妒和羡慕的结果。当然,空空心中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想要引人注意的种子……。

若是因为打击而失去记忆了倒是有可能。虽然绝对不可能没听到那声连在睡觉的人都会跳起来的的悲鸣,但似乎确实有人无法『接受』亲人听到那声悲鸣而丧命的现实——失去了『大声悲鸣』前后的记忆。

不过这种人绝对不会在电视上出现。

如果剑藤也是这样的人的话——那她会想知道『那是怎样的悲鸣』,会向第一次见面(而且还刚刚接过吻)的空空毫无逻辑地询问这种事也就不奇怪了。

那么即使询问、即使追问也没有意义。

做这种事不只是没有意义甚至可以说是迟钝。

当然,基于这种考量,基于这种逻辑性的思考,很容易解释空空少年为何没有去追剑道少女——但是,『空空一句话也说不出,哑然地目送剑藤离去』这种描写也许更加符合事实。

因为到最后,他依旧红着脸,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在少女离开后依然动弹不得地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


6

其实是有机会的。

空空空这位此时还拥有未来的十三岁少年,有很大机会不必偏离正轨。在朋友劝说下到访饥皿木诊疗所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不过那时还没有错过全部机会。但是他放过了这些机会。

他绝对不是单纯被命运牵连,无法抗拒命运洪流的可怜少年——确实,在『「世界啊,变成如此吧」的伟大意志』面前,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孩子拥有的选择非常有限,不过成功与否姑且不论,空空少年是有抗拒命运的方法的。

比方说剑道少女剑藤犬个打电话的对象。看看手机的通话记录,就可以知道号码——可以因为她的言行可疑,觉得她有所隐藏,去调查那个号码。

当然,即使调查,以一个初中一年级学生的调查能力——不,使用大众所知的任何调查能力也抓不到任何线索,不过至少也能得知『抓不到任何线索』这个事实。

那么,也许就能以这个事实为线索,在当天找身为大学教授的父亲商量,或是和学校的朋友交换信息——发展到这一步,所谓的『命运的洪流』也就会有所改变了。

当然可能性非常低,但有可能就是有可能。

机会就是机会。

所谓幸运的人,就是指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人。幸运的种子其实到处都是——只是你能不能抓住而已。空空空也有成为这种『幸运』的人的机会。

『那时候真危险。能察觉到真是幸运。』

他说不定能这样回想那天的相遇。

但到头来,空空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没有做出通往幸运的动作。

面对剑藤犬个这位明显不自然的少女,这个虽说急用但竟然会向路上行人借手机、还拿接吻做谢礼的不自然的存在,他什么也没有做。

在路边呆立之后,他猛地回过神来,急忙走向公交车站,坐上刚好驶来的公交车,在离家最近的车站下车,回家,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吃饭,做作业,和弟弟们一起玩,洗澡,然后睡觉。那时候终究已经不脸红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也就是说,他把现实。

当做就是那样地接受了。

认为那样的人也是有的,那样的事也是有的。

承认了。

所以这么说虽然过分,但对于之后落到他身上的惨烈灾难,他自己也有责任。

因为他把现实当做就是那样的接受了——所以现实变成了那样。

他在现实上盖上了章。

如果故事必须包含教训的看法是真理的话,少年空空空主演的这个故事的教训,已经明确了。

即。

『甜言与夜路,小心要注意。』


7

第二天,空空空没去学校。

对曾经的对手花屋说出了『从明天开始又能打棒球了』这样夸张的话,却如此不争气。可是他生病了,没有办法。

他确实不想在刚入部这样重要的时期请假,但空空有过经验,十分了解在这种时候,正因为是这种时候,逞强的话会给以后留下影响,还要花时间补会来——不过即便他想逞强也是没法逞强的吧。

高烧四十度可不是毅力或气势能够战胜的症状——意识朦胧,连站起来走路都困难。

母亲怀疑是流感,但父亲说从时间来看应该不是。总之还是将空空和年幼的弟弟们隔离开来,早饭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吃的。

虽然基本没吃多少。

「…………」

迷迷糊糊的脑子里想着『这简直就像是因为初吻的害羞而发烧了一样』。要是那样的话就我也太不经世事了,他想。

而且关于那件事,在昨天晚上他确实心神不宁,但夜里躺在被窝里重新想了想,就觉得应该是受到了严重的凌辱才对。

虽然没有少女那样的的梦想,也没带着什么幻想,但他的初吻也不想在从诊疗所回家的路上被见都没见过的人『夺走』,这样想来,那个『没感觉的吻』在空空看来是非常令人失望的体验。

所以比起因为害羞或未经世事而发烧,因为怒火中烧而发烧的假说更能让空空接受——当然,即便如此,他也没打算做出什么反应。

他已经接受『这种人也是有的』了——可是,正因为接受,才反而感到了一种『必须感到不快』的义务,借用饥皿木博士的话说就是因为『过分的表演』而发烧。当然,这是随便扩大解释得到的答案,在这种情况下并不正确。

有更为现实的答案。

话虽如此,空空生着病想象出来的『因为昨天的接吻』这个答案本身,并未偏离这个答案太远——虽然不能说是一百分满分,但好歹有及格分。

虽然有及格分。

但那又怎么样。

父亲去上班,弟弟们背着书包去坐校车后,母亲来到空空的房间,问他要不要去医院。

虽然知道发烧四十度还是去医院比较好,但(虽然去饥皿木诊疗所的事情对父母保密了)昨天今天两天都看医生,总觉得不愿意。

本来就没有喜欢医院的孩子。

昨天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也是因为花屋的强硬推荐)才去的——连续两天都去实在心情沉重。

「反正去了也只是拿点退烧药,还是算了……我是小孩子,又不能开达菲。今天还是想好好睡一觉。」

空空打着『看看情况』的名目对母亲说。母亲终究还是担心,想带他去医院,但最后还是接受了空空『想好好睡一觉』的意见。

「你就是整天都在打棒球,才会弄坏身体的。」

「哈哈,这算什么。完全不合逻辑啊。」

「哎呀,什么合不合逻辑,就学你爸爸说话。」

「做运动反而应该更健康才对吧。而且我是体育特长生,当然要整体打棒球了。」

「那倒也是。不过不要逞强。」

「嗯。知道了。我不会逞强的。」

这个对话一眼看上去有来有往,但实际上空空只是反射性地、机械地回应母亲的话而已,他在朦胧中说出的话根本没有思考过。觉得自己好像在和人说话,但进一步连在和谁说话都不清楚。

「那妈妈会待在一楼。有什么事的话就叫我。好好养着哦。」

听到这句话,

「嗯,知道了。」

便这样回答,但其实他什么也不知道。

空空不知道,这是他与母亲最后的对话。

与父亲和弟弟最后的对话记不得了。


8

生病的时候大多会做噩梦,此刻的空空也未能幸免——满身大汗地醒来的时候,他自己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梦了,不过大概是这样感觉的梦。

梦里,空空空变成了一位老人,在公园里看书。周围绿意盎然,天空湛蓝,阳光明媚。也许眼前还有一面湖水,能够看见清澈的水面。

这风景不能再健康了,但重要的那名老人却不健康。

没有生病,而是慢性地不舒服。

比方说他虽然在读书,但两眼昏花,看不清楚,一行字要读好几遍——这时,正在费力阅读的那本书的那个字上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虫子,停住了。结果那个字看不见了。一个字看不见应该也能读懂文意,但不知为何,由于这一个字被挡住,整本书的内容都看不懂了——老人摇晃书本,想要把虫子赶走。

可是那虫子相当顽固,像是把脚扎进了纸里一样就是不飞走——那虫子样子丑陋,看上去绝对是讨厌的害虫。老人不会允许这种虫子阻碍他看书。

所以老人猛地合上书。

虫子压扁了。

被压扁了。

而那个被压扁的虫子,其实才是空空——这时猛地惊醒了。

这种完全没有逻辑的噩梦即使记住也很难从中看出什么征兆,而且空空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一切都结束了』,所以即便把它当成预知梦来看待也已经晚了。

倒不是为了确认是否晚了,空空看向墙上的时钟——显示的时间是七点半。七点半?

一瞬间,空空以为是上午七点半(心想,糟糕!迟到了!)不过窗户对面一片漆黑还真是奇怪。虽说挂着厚厚的遮光窗帘,也不能如此完全地遮光才对。

也就是说现在是下午七点半。

搜寻记忆,最后有意识的时候是上午九点不到,所以空空大概睡了十一个小时。记得母亲好像说过午饭的时候会叫他,但大概是因为空空睡得太沉,就没吵醒他吧。

早饭也没怎么吃,空空刚睡醒就觉得非常饿。可以说肚子饿扁了。

「…………?」

饿?肚子饿扁了?这时,空空注意到自己的身体状态好多了。他确实满身大汗,甚至透过睡衣弄湿了床单,不过比起早上什么都不想吃的状态,恢复速度惊人。

睡上一天就能退烧,果然不是流感……不过就算是普通感冒,会好得这么快也不对劲。

不过,好都好了,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或者说,好了就说万幸。理由怎样都无所谓。即便明天为了慎重不参加社团活动,从后天开始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空空对自己做出了这样的诊断。

总之先吃点东西吧,他从床上下来。

空空家一般一贯在七点半左右吃晚饭——上初中后,空空因为社团活动经常晚回家,不能和家人一起吃晚饭,很是难过(觉得自己必须很是难过)。现在虽然称不上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过托生病的福,可以久违地一家和乐地吃晚饭了。

他想。

但是,他只是想想,并没有实现——一家和乐没有实现。因为他不可避免地、没有赶上。

空空少年用刚刚好转、还不稳当的脚步走下楼梯,在饭厅中等着他的——是已经比平时更早吃完饭的父母和两个弟弟。

才不会是这种没出息的叙述圈套。

照例死掉了。父亲母亲弟弟,四个人都死了。

被杀死了。

而餐桌上,剑道少女双手握着沾满血的大太刀,穿着鞋站在那里——这是比噩梦更像噩梦的现实。

「嗨,空空。」

少女——剑藤犬个一笑不笑地说。

「又见面了啊。」


9

剑道少女这个形容似乎不严谨——餐厅的一角,门的旁边,扔着竹刀袋(仔细一看还有姓名栏,上面绣着『剑藤』。过后想来,这个刺绣完全是个不好笑的笑话),可是袋子里的不是竹刀而是真刀。

餐桌上——裤裙腰带上插着剑鞘的剑藤双手拿着的是一把,怎么说呢,不像是少女该拿的、长得粗鲁、又厚得粗鲁的大太刀。

和漫画或动画中看到的薄薄的日本刀完全不同。

比起锋利程度更能表现出破坏力的凶器。

据说使用竹刀的剑道不是将攻击称为『斩』,而是称为『打』——可是那个发出诡异光芒的大太刀反而让人觉得和这个说法相称。

打。击。讨。(注:文字游戏,原文为『打つ。撃つ。討つ。』这三个词同音)

用来破坏的——刀。

当然,这些都是空空用直觉感到的,他并不知道少女拿着的那把大太刀的名款真的就是『破坏丸』。同时,即便如此『破坏丸』也并非不锋利。

仔细看看家人就知道了。

仔细看看家人的尸骸——残骸就知道了。

最像样子的,虽然这种形容不太妥当,尸体中原形保留最好的是空空的大学教授父亲——他的样子简直就像漫画里看过的那样。

从头顶开始,身体被完全劈成了左右两半——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椅子上。脸上毫无表情,仿佛没有发觉自己被劈开了一样。说好听的,是所幸死去时神色平静,不过就算神色多么平静,一个人被完全劈成两半也绝对是个超现实主义的东西了。内脏全都掉了出来,切面虽然像漫画里一样干净利落,但漫画中可没有描写过那从切口中飘出的恶臭。

相比之下,母亲虽然没能保留原形,但还不至于发出恶臭。对于生前注重挑选香水的母亲来说这也许是个令人高兴的消息(不过在还是少年的空空看来,那些香水的香味也和恶臭差不了多少了)。母亲不是被竖着,而是被横着切断了——而且是只有头部被反复切断。想象一下三明治或沙拉里的那种用切蛋器横切成薄片的鸡蛋就容易理解了吧。母亲的身体,尸体,也还随意地坐在椅子上,旁边散落着被切片的头部。被切片的头部中的一片,并非特意地只是凑巧地,落在了餐桌上。餐桌上,而且是一个大盘子上。不过怎么看都不会觉得那是食物。虽然柔软的大脑看上去就像浇子啊汉堡肉上的白色酱汁一样。

至于两个弟弟,只能说已经分不清了。所谓分不清,是分不清哪一个是哪一个的意思——就连他们是被怎样、用什么顺序斩杀的也完全看不出。被细细切碎的两人实在没法在椅子上保持姿势,全部残骸都掉到了地上。如果还要用食物来比喻的话,那就是用来做甜点的果冻或补丁从高处掉下来的感觉。虽然不是摔碎的,但这模样确实非常适合『啪嗒』的效果音。好像竖起耳朵就能听见一样。粘在绒毯上的颜色大概比墨汁都难以洗掉吧。比起恶臭,血的味道更浓。空空简直不敢相信那么小的身体里竟然会有这么多血液。

虽然对四人的死状如此描写了这么多,但其实空空从第一印象中得到的四字成语才更加能够表现这个餐厅的状况。

那就是。

地狱绘图。

「太好了。赶上了。」

餐桌上的剑藤说——看着呆立在那里任由门敞开的空空,把刀上的血甩掉收回鞘中,说。

为了收回那样长的刀,看起来多少有些费力。但是,这可能吗?制造出这幅惨状的当事人,却不擅长用刀……。

「嗯?」

剑藤好像发觉了空空的这种视线,

「啊啊。把刀拔出来我很擅长,不过收起来就做不好了……」

分辩起来。

一边露出害羞的笑容——害羞的笑容?害羞?

在这种状况下,她到底在害羞什么——在这种血腥的状况下——这时,空空又注意到了一件事。在这种血腥的状况下,站在餐桌上的少女的剑道服上,没有一点伤痕就倒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连一滴血也没沾到。

擅长的——不仅是把刀拔出来。

可以这样说吧。

「赶上了真是太好了。真的就差那么一点。」

剑藤第二次说出了『赶上了』这个词——她在说赶上什么了?他觉得不管赶上还是没赶上,恐怕都没有比这更加已经晚了的情况了吧……。

空空明明没赶上。

「赶上什么了?剑藤小姐。」

所以空空问出了心里想的事情。不小心问了。问出来以后才觉得『不小心』。不小心问了。可是说出口的话没法收回来。

剑藤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

「赶上了的意思是,在你起来之前完成任务了。空空。」

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解释。

然后轻轻从饭桌上跳下来——着陆点是在这个乱七八糟的房间里奇迹般没有弄脏的、血污间的缝隙般的地方。即便是鞋底,也不愿被沾上血。不过大概没有人愿意就是了。

剑藤像在跳箱子一样沿着这种奇迹般的缝隙向空空走来。话虽如此,本来也就只有三步左右的距离,不过空空却觉得她是一口气冲了过来。

「没事吧?」

剑藤出乎意料地说出来好像在关心空空似的话——两手捧着空空的脸,大拇指插进口腔里,强行把嘴撑开。还以为她要干什么(虽然空空觉得这样下去下颚就要脱臼了),原来不过是看看喉咙的肿胀而已。

接着用手心贴住额头。

这个不用想也知道——是在量体温。

「嗯……体温正常。偶尔会有药物不适合身体,出现严重症状的人,不是完全没有担心……不过看来空空没事。明天就回全好了。」

「……药物?」

「嗯?啊啊,这样啊。我没和你说过啊,抱歉抱歉。其实昨天晚上见面的时候我给你下了一剂……我把那个叫做高烧剂……原本是有更长的片假名名字的。这个也很道歉,我不记得了。你要是想知道的话,下次问问吧。」

下次问问?问谁?比起这个,更在意的是到底什么时候被『下了一剂』——他和剑藤既没有一起吃过饭,也没有一起喝过茶,有这种机会吗?

不,有的。确实有的。有机会,而且是很大机会。

以借手机的回礼为名目被吻的那时候——那时候被嘴对嘴地灌下了药。也就是说那个吻根本一点也不浪漫,说什么没感觉——对剑藤来说那根本只是单纯的事务性工作的一环而已。

不,但是为什么,空空想。

他心里想法这次似乎没有正确传达。

「啊啊,我没事。事先喝过解毒剂了。」

对方这样说。

谁会在自己被嘴对嘴灌下高烧剂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的时候关心对方的身体啊——更何况对方还是虐杀了自己家人的凶手。

凶手?

杀得这么高明,这种说法也许不合适。(注:文字游戏。上句话中的凶手的日文是『下手人』,下手又有拙劣、笨拙的意思。对应的这句话中的高明,原文是『上手』。)

「不是说这个……」

空空在心里确认了一遍现在问这种问题不算太不自然,然后才看着近在眼前的剑藤的脸问。那距离好像都能咬到对方的鼻尖。

「不是说这个,你为什么,因为什么,对我下那种药——」

「哎?啊啊,嗯。这样啊。」

也许是得知自己没被关心受到了打击,剑藤拿开了贴在空空额头上的手。

「我不是想要加害你哦……只是想上你睡上一整天而已。想让你一整天里老老实实呆着。放心吧,症状十五个小时左右就会解除了,应该也没有后遗症。我没想加害你。」

故意重复了一遍的那句话,姑且还有一点说服力——事实上,她已经把刀收回鞘里了。不过,她也说过擅长把刀拔出来,由于这句话,空空完全不能放下心。

「老老实实……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从刚才开始就不停地问啊。我可不想惯坏你……稍微自己想想啦。」

剑藤说了一些闹别扭的话,不过还是说着「那是因为啊」,帮他解释了。帮他,这么形容好像是送个人情一样,但内容实在和人情八竿子打不着。

「你看,果然还是不想让小孩子看见家人被杀的场景啊。我刚才说了吧?赶上了。」

「…………」

空空此时的沉默,并不是对剑藤仿佛在说看见家人尸体就不会留下心理阴影一样的口吻、或是她心中杀死家人不等于危害空空的事实感到无语。

不,如果想到那些,他当然也会无语,但是此时他想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事情。甚至在『为什么这名少女要把我的家人切碎呢?』之前,想到了别的事——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能在这个问题之前想到别的事这个事实,其实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这先放到一边。

他想到的是,如果那时的吻是剑藤为了给空空下药而演的戏,那么在那之前的『剑藤向空空借手机』这件事也一定有什么古怪。

有古怪。

比方说,空空的手机里记录了自家住址——一开始他以为剑藤是在那之后偷偷跟着他回家,不过也许是那时调查手机得知空空家位置的。

空空的这个推测终究只是小孩子的洞察力,实际上完全猜错了。

即便不特地使用这种方法,剑藤在那时也已经掌握了空空的住址。即便没掌握,以她的立场,一个电话就足以查出一介初中生的地址了。

但是,虽然错了,但也相差不多。

昨晚,剑藤向空空借手机,除了为之后灌下高烧剂铺路外,确实还有别的原因——不过,她想看的不是个人信息而是通讯录。

家人。朋友。熟人。队友。

记载着这些和空空有联系的人的名字、电话号码、住址、邮箱的——通讯录。

「啊啊对了。给你下药还有另一个目的。不过那边不是我负责的……就算想让你今天不要上学,因为不能让你受牵连。」

「牵连……?在学校?」

「嗯。」

剑藤一跳一跳地,也不转身地向后跳着,回到餐桌边。然后拿起电视遥控器。电视遥控器上当然沾满了血,剑藤用指尖提着。那样子就像是过度洁癖一样,不过制造出这幅惨剧的就是她,因此不能用这种叫法。不对,据说有洁癖的人因为有洁癖所以不能打扫,结果造成了不干净的环境——那么说洁癖是对的吗?

不管怎样她按下了开关键。

看来虽然沾了许多血但还没有坏掉——最近遥控器也成了放水的吗?

「我想大概会上新闻——这种事情在第一天是不会限制报道的。也不能管得太紧……阿勒,为什么是动画?阿勒?其他频道呢?啊,嗯。有了有了。喏,空空,你看。」

空空看了。照她说的。

电视画面上——放在电视柜上的42寸屏幕上显示出的是火灾现场。严格来说火灾本身已经扑灭了,建筑物烧得漆黑的残骸被直升机航拍下来。

这个影像好像在哪里见过。对了,是装饰在学校鞋柜那里的航拍照片——私立山石初中的宽阔操场,还有排成标准圆弧的七栋教学楼。虽然没有特意看过那张照片,但上学的时候总能瞥见,无意中就想起来了。

只是,能想起来也许是个奇迹,也许想不起来反而比较好——因为虽然那个航拍照片和现在电视上显示出的现场转播是不同角度的同一个地方,但操场和教学楼都已经形影全无了。

也不能说是形影全无。

还留有影子似的漆黑残骸,从剩下的柱子中也不难想象原来的形状。空空打棒球的操场也是,虽然烧得焦黑,但总之大小是不会变的。

野火燎原。

或者更像是空袭之后。

「哎?这是……我的学校?」

「哎呀哎呀,『火达摩』还是这么毫不留情啊……那家伙真是可怕。他以为是谁来收拾烂摊子啊。总之不是我就是了。」

剑藤耸耸肩,说。她的样子虽然不像嘴上说的那么吃惊,不过电视上显示的壮阔景象似乎确实违反了她的美学。

「要是有不是现场画面……而是报道详细情况的台就好了……他们也不可能知道详细情况啦,不过被害情况之类的……」

剑藤一边说一边换台。换着换着便找到了合适的台,放下了遥控器。据男播音员所说,详细情况是这样的。

本日上午十一时许,私立山石初中发生了重大火灾。火灾原因不明。但根据其超乎寻常的规模和过火速度,有纵火的可能。也不排除地下煤气管道爆炸的可能。现场出动了将近二十台消防车,立刻开始组织灭火,但四个小时后大火才被完全扑灭。被害者数目现在尚不清楚。但由于尚未发现生还者,校舍内的学生和职员的生存基本无望。

就是这样——

「真是太好了,空空。你和我计划的一样,今天没去学校——如果勉强去了的话,估计就会被牵连进去,和学校里的大家一样连尸体都不剩了。因为我不觉得『火达摩』会一一确认这些小事。」

「……稍等一下。也就是说你是。」

空空打断剑藤的话。这对他来说是相当少有的事情。他原本可不是这种靠打压别人出风头的少年。

「为了杀我的家人,烧我的学校,才对我下毒的?」

「不对不对。」

剑藤否定了,空空一时间混乱了,不过这句话的意思他似乎理解错了,接下来的是,

「不是毒而是药。」

这样的订正。空空问的不是这个。毒也好药也好都没关系。

看来话没说到一起去。不,本来和挥舞真刀的少女说到一起去才可怕,不过空空在这渐渐错开的对话中,渐渐不知道该怎么提问了。感觉是他自己出了什么决定性的差错。

在他犹豫的时候,剑藤说。说出了本该先说的话。

「不过对你下药的原因说对了哦,空空。即使有什么万一,也不想让你受到牵连。我虽然对用这把刀有自信,但如果在你在场的情况下剐四个人的话,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故呢。」

刀是很危险的哦,她最后嘀咕了一句——她好像还是明白的,空空也非常同意这一点。

「在这个意义上,我也许也没法对『火达摩』说三道四……终究没法像负责其他地方的『蒟蒻』那样靠着隐蔽性不让任何人注意到,也不透露给任何人啊——」

「『蒟蒻』……?」

听到这个和『火达摩』比起来相当脚踏实地、富有生活感的词语,空空反射性地慌忙抓住,不过他立刻注意到该抓住的地方不是这里,该抓住的是『负责其他地方』。

「其他?其他是……」

「记录在你手机上的别的学校的朋友熟人,或是亲戚……大概就是这些。那边。简单的说就是从我和『火达摩』手中漏过的那些和你有关联的人。和空空有关联的人。有的吧?喏,比方说小学的时候属于同一个少年棒球队,后来去了别的中学的孩子……」

「…………」

有的。有好几个。

当然花屋潇也是。昨天才刚刚打过电话的,去了别的中学的花屋正是这样『有关联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其中的代表。

「和我有关联的人……」

有关联的人?把这种平时都是用在大人物身上的单词和还是个小子的自己连在以前感觉相当不协调,但另一方面,空空理解了。

『负责』是什么意思,那个『蒟蒻』到底对花屋她们做了什么,这些装模作样的问题现在也不用再问了——到现在再去确认这种事只不过是逃避现实而已。

但是,再说一遍,正是他这种『不逃避现实』的举止——和他遭遇这种事情的原因直接联系在一起。

「简单的说就是,和我有关联的人……被你们,被剑藤小姐你们,杀光了是吗?」

「嗯。是啊。如果没有疏漏的话。」

空空故意选择了杀光这样一个语气强烈的词,但剑藤完全不为所动。甚至还有能从容地补充细节。

「因为你已经不需要那些了。」

「你也要杀了我吗?」

「?」

可是这个问题让剑藤惊讶了。

不只是惊讶,甚至有些生气。她带着『虽然没说几句,但你什么都没听见吗?为什么说了这么多还是不明白?这样不就又回到一开始了吗?』的语气,

「不是的哦。」

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我不想加害你。之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因为我们需要你。因为我们是来迎接你的。」

「迎接……?」

「是啊。费了这么大力气都使为了你哦,以后可不要忘了哦,空空——」

「喂。」

剑藤还想用责备空空的口气继续说下去,但这时声音从别的方向插进来。所谓别的方向,当然不是指空空,也不是指有什么人刚出现在走廊里,越过空空肩膀发出的声音。

那个人就在这里。

从一开始——就在餐厅里。

对于『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个理所当然的疑问,现在才刚注意到他的空空自然不知道答案。不过看上去——从他深深地坐在摆在餐桌另一边的沙发里、用没见过的茶具喝着红茶的样子看上去,让人觉得他是在剑藤来之前,说不定在父亲从职场回来之前,在弟弟们从学校回来之前,就在那里喝红茶了。

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同样没见过的茶壶。令人惊讶的是还有司康饼之类的点心。明明是晚上,却是正在喝下午茶的感觉。

「『需要』这一点是事实所以姑且不论,不过不要说『来迎接』、『费了力气』这样卖弄人情的话,『万剐』——对比自己小的男孩子逞这种斤斤计较似的口舌之利,有失身份。」

「——可是,『茶话』。」

顿时,剑藤像生气的小孩子一样沮丧了起来,转向他那边分辩起来。

「我可是为了这孩子拼命努力来着呢,他却完全没有感觉到——我还以为他会更加感谢我呢。还以为他会说谢谢呢。」

感谢?

到底在说什么啊,就算是空空也开始疑惑了。

喝红茶的男人——被称作『茶话』的这个人在这一点上好像也和空空意见相同。「你在说什么啊。」他说。

「在什么也没有解释的现在,此时此刻,他不可能感谢你吧。对现在的空空先生来说你不过是杀死家人的犯人而已啊。」

他说得好像总有一天会变得不一样似的。听到这好像是在责备的话,

「……可是。」

剑藤轻轻咬住下唇。

看来,在和『茶话』说话的时候这位『万剐』的精神年龄会下降。

「我还是第一次呢。」

这句带着不甘心说出的话的意思也同样让空空疑惑她在说什么,不过这一次他立刻明白了,虽然她在打什么主意空空依然看不出。她是在说昨天给空空灌下高烧剂时的『工序』吧——第一次?

这算什么。

那样夺走人家的嘴唇还说什么啊。

要说第一次我也是啊。

空空一边这么想着,同时也在想:『那时觉得她轻车熟路有点对不住她』。他真是个好少年。甚至会觉得对不住杀了他家人的人。

「没什么可是。那又怎么样,不像样。」

反而是应该是剑藤一边的『茶话』态度冷淡,说出这种把伤心(?)少女丢在一边的话,然后仿佛理所当然似的喝了一口红茶。

「稍稍向空空君学习一下。在这种家人被杀、尸体就在眼前,同学和学校一起被杀光,而且有关联的人统统都会遇到刺客的这个情况下——他不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吗?

「…………!」

「想想你遇到相似情形时候的事情。明显脑子里的螺丝已经掉了好几根了。相比起来,他还能正常对话。不愧是饥皿木博士打的保票。」

糟糕,空空再次想。

甚至没注意到出现了饥皿木的名字,就想着糟糕了。

剑藤那时完全没有吐槽,他还以为顺利蒙混过去了——实际上,剑藤总觉得脑子里缺根弦、话都说不到一起去,好像确实蒙混过了她的眼睛——但『茶话』从那时起就一直在房间里一贯地喝着红茶,似乎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不,甚至连那里有一双眼睛都没有察觉。

所以不可能逃得过。

怎么办?空空踌躇起来。

可以现在哭喊着冲向家人的尸体作为补救吗?可以抓住已经播完有关中学火灾的新闻、开始放天气预报的电视机,发出无意义的叫喊吗?

虽然觉得没法挽回,不过也许应该这样做。

更何况是在诊疗所得到了那种诊断的第二天,即使没有立刻行动,该做的还是要做的。要做点最低限度的事情。至少他觉得让别人认为自己『无感觉地接受了』这种状况——这个惨状,实在不太好——事到如今才这样觉得。

可是『茶话』好像看穿了空空心中的纠结似的。

「啊啊,没关系,空空先生。以后不用再表演悲伤表演慌张什么的了。看了这么多早就知道您的生命体征上和心理上没有任何变化了——而且,请放心。」

他说。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您不得不向他展现出过分表演的人了。」

「…………!」

「所以您不用为遇到家人死去同学死去有关联的人被杀光这样的惨剧也不悲伤的自己感到羞耻了——因为我们正是来索取你的这个素质的。哎呀哎呀,我没有好好教育部下,真是抱歉,空空先生。她没见过什么世面。」

空空从来没有被年长的大人用这种毕恭毕敬地语气搭话,还被称为『先生』。想到这一点,空空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茶话』是个『年长的大人』。

他是一名将近三十岁的男子——由于父亲(就在旁边被劈成两半的父亲)在大学这个象牙塔里工作的关系,空空没怎么见过穿西服的大人,不过『茶话』完全就是西服笔挺。

他和剑藤一样穿着鞋,那双鞋漆黑锃亮,是双看上去挺高级的皮鞋。

完全是个企业家,而且是所谓的成功商人的模样。但是完全的企业家和所谓的成功商人绝对不会在虐杀现场优雅地喝红茶。

绅士。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他的样子,看上去就是这样。

「……?」

咦?

空空发现,说起来,绅士也没有溅到血。不过,不论具体情况如何,执行犯无疑是剑藤,因此他不会直接沐浴在血雨中。然而,在这种四人份的血液飞溅,不光是地上连墙上都是血的惨状之中,不弄脏衣服可不那么简单……。

不,好像不光是衣服?

茶杯、茶几、沙发,只有他周围好像张开了什么屏障似的——

「请让我订正『万剐』的话——也就是剑藤的话,空空先生。」

『茶话』优雅地微微一笑,说。

「我们不是来迎接您的——我们是来请求您赏光同行的。」

「请求?」

「是的。」

他点头。一举一动都很优雅。态度礼貌,但完全没有装模作样的感觉。

「我们是来请求您赏光,和我们一起为了人类而战的。」

『茶话』认真地说出极其壮大的,无比荒唐无稽的,却又意外地经常听到的话——站起身,向空空走来。

如前所述,他的西服上没有沾到一滴血。但是和剑藤不同,他没有避开血泊,而是笔直地、悠然地走近。

不过神奇的是,即使他踩到血泊,溅起飞沫,那些血沫也没有靠近他——反而像是故意避开他似的,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跳去。大概是错觉,空空甚至看到他的衣服弹开血液。不过有这种防水技术吗?

「请您。」

『茶话』在剑藤身边停住脚步,然后在她身边脸不变色地在地毯上弯下膝盖,伸出双手,接着弯下上半身。这是世间称之为下跪的姿势,不过他的举动让人不禁觉得下跪竟是如此优雅的动作。

傍边,剑藤一脸惊讶地看着看,看来她对这个动作产生了和空空不同的感想。不过她看到之后,也在『茶话』身边,和他并排地提起裤裙,做出同样的姿势。

她在下跪的时候也仔细避开血泊。好像是为了等她摆好这个姿势,在两人面向空空做出同样姿势之后,『茶话』才说。

和企图毁灭人类的邪恶地球战斗,成为英雄。」


10

空空空的故事就这样开始。

又或是结束了。

(第一话)

(终)





本帖最后由 hirondelle 于 2012-12-26 11:16 编辑



第2话 「战斗吧!我们的英雄古罗提斯克。」


0

一部分内容优良。


1

高兴的事情也好悲伤的事情也罢,喜剧也好悲剧也罢。

拥有对任何事都毫不感动的才能的少年,空空空。

这是以他为主角的英雄传说。


2

「介绍晚了。我的身份是这样的。」

换了个地方。

离开空空家,或者说显而易见的残忍杀人现场,乘上之前似乎停在附近停车场里的黑色汽车,一边向着空空无从知道的地方移动,一边继续谈话——话还完全没说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空空被告知如果有需要的东西可以过后再来取,基本上是空着手坐进车里——他相当抗拒只穿睡衣走出家门,因此还是得到了换衣服的时间。

不过肚子饿总还是说不出口。

餐桌上母亲准备好的饭菜沾满了血,虽然提出要求的话也许会给他准备一些东西,不过常识告诉他正常人是不会在进行这种对话时喊饿的。

他们两人似乎就是想要空空的这种反应——但即便如此,本性也不是能轻易暴露的东西。即使刨去各种因素,把不能刨去的也都刨去,他们也毫无疑问是没见过的人。

顺带一提,所谓『黑色汽车』是空空的主观感想,更客观一点的话,他现在乘坐的交通工具应当称作是加长轿车。

而且应该称作是最高级的加长轿车。

他们坐在像英国出租车那样相对而设的后座上。如果空空说肚子饿的话,肯定能从哪里拿出点心来。

前面被毛玻璃隔开,空空看不见,不过既然车子在开动,那一定有个司机在。司机现在是带着什么表情开车的呢?另外看了一下,副驾驶上没有人。

他有些讨厌能够做出如此冷静分析的自己。

俯瞰自己现在的情形,他正在被素不相识的人,而且是来历不明的人强行带走——甚至可以说是正在发生绑架事件。然而他却毫不动摇,还在数车里的人数,真是好笑。

简直就像是少年侦探故事里登场的聪明小孩一样。

不过空空只是受父亲影响词汇量丰富而已,成绩单要说的话也是只会运动的白痴的感觉——绝对不机灵,也不智慧。只是『不为所动』而已。

比方说,在打开餐厅门,看到家人被千刀万剐的时候,他只是同时、以同等价值认识到了『家人被杀了』和『现在走进房间的话会弄脏脚底』这两件事而已。对于他们是『怎样被杀的』,『如何被杀的』这样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仅此而已——但是,现在的空空正是被人看上了这个『仅此而已』,才坐在加长轿车的后座上的。皮革靠背好像一靠就会不停沉下去似的,因此他没有靠上去。

话说回来,杀死家人的罪魁祸首就坐在空空斜对面——似乎是刚才惹上司生气的影响,她气鼓鼓的,头扭向一边。

那把大太刀已经收进了竹刀袋里,和道服袋一起放在后备箱里——在这种意义上也许没有刚才那样危险。不是在人生的意义上,而是在生命的意义上。

总之,空空看向『茶话』递过来的名片。

上面这样写道。

『地球扑灭军 第九机动室室长 牡蛎垣闩』——名字下面用罗马字母写着『KAKIGAKI Kannuki』。然后又用片假名『カキガキカンヌキ』注上音——这点实在是用心得有点过,但联系方式和住所却正反两面都没有写。

这样一来比起名片更像是名牌了。

大概那些都不重要——如果说名片是自我介绍的工具的话,那么有最开始的一句话肯定就够了。重要的只有那里,就连牡蛎垣这个名字都没有太大意义。

「……地球扑灭军,吗?」

照样念了出来。

虽然觉得愚蠢,不过按照字面意思解释的话,就是为了扑灭地球而组建的军队吧……那么也就是说『茶话』和『万剐』是——牡蛎垣和剑藤是军人?不过就算有穿西服的军人和穿剑道服的军人,确实也无所谓。

不不,所以说重点不在这里。

「哎呀。看了很久呢。不,如果让你感到不快的话我道歉——不过大人中也有不少不会念『扑灭』这两个字的人哦……只好念成补灭什么的。」

牡蛎垣哈哈哈地笑了。他的举止依旧优雅,不过这个笑让人觉得他有些刻意。大概就是所谓的商务微笑吧。不过也许是因为拿到名片才会有这种印象。

「我对汉字很熟……因为父亲的专业就是日本文学研究。」

这句话既是解释,让对方不要随便以为自己聪明,同时也是在套话。即,想要确认对方对自己——对空空空这个人了解多少。

知不知道父亲的职业是大学教授。

突然听到『日本文学研究』,一般都会惊讶——至少在经验上是这样,空空不愿吓到别人,因此平时都尽量隐瞒父亲的职业,不过——

「呵呵。」

牡蛎垣轻轻笑了,这次感觉不是商务微笑。光从这个反应中看不出他知不知道——反而觉得他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像是在微笑着注视小孩子的可爱抵抗一样。

真要是那样的话就难为情了。太难为情了。

「是的,地球扑灭军——这是我们的所属部门。是我们的家。并且,我希望它也可以成为你的家。」

「…………」

「不过突然听到这些也不明不白吧。喂,『万剐』。」

牡蛎垣突然叫旁边的剑藤——剑藤早已把自己从这个对话里『排除在外』,被叫到的时候大吃了一惊。

「?!」

用超级过头的反应转动脖子,看向牡蛎垣。

「哎,啊,在!什、什么事,『茶话』?!」

「还问什么事。本来解释我们的身份也是你的工作吧。由于你的疏漏,我才不由得跑出来了,不过关键的你怎么还摆出一副『已经和我无关了』的表情?」

「啊……那,还能由我继续说?」

剑藤的表情啪的开朗起来(这个呆呆的少女竟然还能露出这样的表情,空空很是惊讶),不过牡蛎垣摇摇头说。

「看刚才那样子,实在不能交给你。」

剑藤显得非常不满,空欢喜了一场似的垂下头。

「不过以后还会有这种机会的——为了将来,你也要好好听着。」

「是~」

剑藤不情不愿地点头。空空觉得这两人之间不是简单的上司和部下,而是有着不简单的上下关系——同时,他也在想以后也许还会有的『这种机会』到底是什么机会。

虐杀某处某人的家人的机会吗?

虽然没有实际目击到『那个』的现场,但想起她站在餐桌上的样子——想起她那和现在垂着头的样子完全不同、威风凛凛的样子,她被称为『万剐』的理由显而易见。

所以至今为止也好,从今以后也罢。

这位少女都一直在剐人,也会继续剐下去——空空想。

「当然,不是光听就可以了。来,『万剐』。你先用你的方式说明一下地球扑灭军。」

「是。……可是『茶话』,我不清楚全部哦?因为我是负责现场的人。」

「有人让你说得那么深入吗?……真是危险的孩子。危险的孩子要小心不要变成危险分子哦——现在只要对空空先生说你知道范围内的事情就可以了。」

「明白了。……那个,空空。」

剑藤总算面向了空空。坐上车以后第一次。

是接到上司的命令后振作起来了吗?还是说这才是她的本性呢?她的表情认真得好像刚才闹别扭的态度是骗人的一样。

「地球扑灭军,是以打倒地球为目的的组织。为了保卫人类,我们日夜奋战——在战斗哦。」

正经的语气一瞬间崩塌了,不过认真的表情还在。

只是,她说出的内容比玩笑还荒唐无稽。

打倒地球?

空空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想起刚才牡蛎垣说过的『邪恶地球』这个形容。用『邪恶』形容『地球』,空空感觉根本不匹配——他觉得谁都会感觉不匹配。

从这一点想来,这是某种比喻吗?

不明白。

比较而言,『保卫人类』(这个牡蛎垣刚才也说过。所以感觉剑藤到头来不过是重复了一遍牡蛎垣的话而已)这句话在某种程度上还容易理解。

容易理解。

如果不考虑为什么会对空空说这个的话——而且。

如果不考虑将和空空有关联的人,也就是正正经经的人类,虐杀了几百人的组织为什么会说这种话,的话。

稍微想了想。试着慎重一些。不过这也有点晚了。

整理一下,现在可以肯定的只有一件事——空空面前已经没有任何选项了,生杀予夺的大权完全握在对方手中。

虽说刚才两人一起大摇大摆地平身低头,和字面意思一样跪求空空——但在那种情况下,空空不可能有拒绝同行的权利。他们自称『军』,而他们拥有的暴力确实达到了必须用军事力量来形容的规模——即便把四名家人千刀万剐还『说得过去』,烧光一个学校这种事也明显超出了威胁的范畴,换句话说,『这不是威胁』。

如果空空不按照他们的意思行动——或许之后都按照他们的意思行动也会如此——那军事力量的指向显而易见。就是空空自己。剑藤重复了好几次不想加害他,但根本无法相信。

反过来说,牡蛎垣明明处于拥有强制力的立场上,依然对比他小得多的空空以礼相待——总之,可以肯定,在牡蛎垣面前,套话也好刺探也好统统没用。

彼此的立场差得太多了。

假如剑藤此时觉得受到上司不讲理的斥责而迁怒于空空,对他报以包括实际行动在内的敌意的话,空空根本无法反抗——那么干脆将错就错吧,空空想。

认为自己现在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棺材,想到什么就问什么。随便问吧。结果想了这么多,他反而自暴自弃地把自己的本性展露给了牡蛎垣他们。不过这也是因为年幼,要责备小孩子肤浅也太过分了——如果此时他能做出完美的举止的话,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去那个事情的开端、饥皿木诊疗所了。

「打倒地球是什么意思?是破坏地球之类的意思吗?保卫人类?这可不像是把和我有关联的人都杀光的你们会说的话。」

他流畅地、用于年龄不符、而又从容不迫的礼貌语气说,并没有发觉到自己看起来是多么奇怪——换言之,是多么理想。

当然,牡蛎垣和剑藤没有让他发觉。

对于这一点,他们此时没有做出不自然的——也就是符合常识的反应。只是回答问题而已。

「先回答后一个问题吧。关于保卫人类和保护和空空先生有关联的人之间的二律背反,我们也很痛心。」

在车里终究不能下跪,牡蛎垣深深低下了头。剑藤也跟着低下头。刚才就觉得了,姑且不论牡蛎垣,剑藤的动作比起低下头,更像是在头疼。

「但这不矛盾。我们所说的『守卫人类』并不是指微观上的,而是指宏观上的……不带修饰地说,就是我们会毫不犹豫地为了拯救大部分人而牺牲小部分人。空空先生,您的词汇量似乎相当丰富,那么您知道survival lottery这个思想实验吗?」

「不……不知道。」

其实他对外来语懂得不多。

父亲的专业是日本文学。

「这个概念在日语中译作器官签……是一个思想实验。问题提出的是:通过抽签选出一个人,将那个人的各个器官取出来,分别移植给许多需要器官的人,这种行为到底是善是恶。Lottery就是抽签的意思。」

「…………」

「牺牲一个人拯救许多人,这种行为是善是恶?当然,这不是一个能轻易得出答案的问题,根据立场不同也会得出不同的答案。比方说需要移植器官和不需要移植器官的人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就会不同。在亲戚中有人需要移植器官的情况下,即便自己身体健康,也会得出不同的答案吧。这个问题考验的也许不是伦理观,而是『现在,我身处何地、是什么人』。」

牡蛎垣停了一会儿,

「可是我们将这个行为定义为『善』,定义为正义。」

然后说。

「当然,这个survivallottery原本不会成立……脏器移植手术不是那种『交换礼物』似的东西,就算接受手术也不一定能恢复健康。如果真的征询意见,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投反对票。我们的回答,始终是基于思想实验的规则而得到的。反过来说——如果能够保证接受手术的患者们会不留后遗症地恢复健康的话,我们甚至会毫不犹豫地亲自进行这种手术。甚至去抽那个签。」

「…………」

「我们是地球扑灭军哦。」

他再次报上来历。

这一定是survivallottery对他提出的——『现在,我身处何地、是什么人』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又如何呢。

明知道这只是个思想实验,空空还是不由自主地迷上了这个新颖的——刚知道『有名字的问题』。不禁思考起来。对,更进一步……如果将自己的器官分配给别人的话,自己虽然会死掉,但会有更多的人活下去的话——这种问法虽然让人不舒服,但空空不会对此感到不舒服。

从社会来看大有益处,从个人来看大有损失。

他想也不想就能得出这种理所当然的结论。

只是,他也没忘记和理性达成『不能强迫别人做自己讨厌的事情啊。所以这果然还是「恶」吧』的妥协。他也觉得即便自己不讨厌,也不能强迫别人去做。

这也取决于能得救的人数吗?

器官这种东西无论怎样努力,一个人也救不了十个人,不过如果杀死一个人能拯救一百万人的话,又会怎样?

「卡涅阿德斯船板的故事我是知道的……这两个差不多吧?」

所谓卡涅阿德斯船板,是指从遇难船中掉进海里的乘客想要抓住飘在水上的船板,但船板只能支撑一个人的体重时,能否原谅人们不去救其他乘客,甚至将别人踢下去的行为的问题。

这种时候,得救的人和没得救的人是一比一。

对于隐含此意的问题,

「差不多,但我们对此既不积极肯定也不积极否定。」

牡蛎垣回答。和预想中一样的回答。

「也就是说,把这想成是投资就好理解了吧。相对于风险,回报必须要更大才行。风险和回报相等的话就没有意义了,若是回报甚至还小于风险,那根本就不知道是要做什么了。」

投资。空空觉得这个比喻容易理解。

没有想到这是在反过来试探他是不是觉得容易理解。

「……但是,把和我有关的人全都杀死,为什么会和守护人类联系在一起?这其中的意义就不清楚了……」

归根究底,他们为了空空一个人,把和空空有关的人全部杀死了——这其中的风险和回报不对等。就像是注定要失败的,不可能进行的投资。

「这当然是为了让你成为和邪恶战斗的英雄啊,空空先生。」

牡蛎垣用对这个『当然』深信不疑的语气说——仔细一看,他一只手上拿着茶杯。什么时候拿的?或者说,从哪儿拿来的?猛地向旁边看去,只见剑藤双手捧着茶壶。她像抱着热水袋一样拿着,但现在可是五月,不热吗?也许因为剑道服很厚所以没关系吧。

如果你拯救了全人类的话,没有比这更合理的选择了吧,空空先生。极端一点,把这个国家里的所有人都杀掉也划算。具体的理由有好几个,就不按顺序地一个个列举吧……有疑问的地方我会随时解释,请不要顾虑地说出来。我们会把能够公开的信息全都公开。」

空空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换个说法就是,不能公开的事情就不会公开。

「把和你有关的人全部、一个不剩地杀死的理由。首先,是为了让空空先生您毫无留恋地脱离至今为止的所谓『日常』。为了让您拥有不动摇的决心——同时也是为了彻底防范情报泄露。我想不用我说,您也知道地球扑灭军的机密性。也就是说,空空先生,今后知道您的『存在』的人,至少是越少越好——没有最好。然后最后一个,也是我个人最为重视的理由,那就是我们希望您重视的人在现在这个阶段就死掉。不希望您有喜欢的人或者想保护的人。因为在立场上您应当爱人类,而不应爱某个人。」

「…………」

「这既是为了防止他们被抓做人质或您遭到心爱的人的反对,更是因为除了正义之外还有其他重要东西的人,是无法成为英雄的。」

还是小孩子的空空当然也知道,牡蛎垣语气和蔼但说出的话却相当不人道。不过同时,他也觉得『原来如此,很合理』,接受了。

觉得这是足以让他接受的理由——除了为什么要做得这么彻底这一点以外。

这里的『合理』,终究只是survivallottery那样的思考实验中的合理性,没有更深的意义。而且,合理和有效率是不同的——若要说情报泄露,要隐藏学校的火灾和一家斩杀的事实也不那么简单。

「当然,这里的『万剐』和烧毁您学校的『火达摩』也有相似的经历。『蒟蒻』和我的模式就有些不同……不管怎样,为了守护四十五亿人而杀死不到五百人,虽然绝对不是可喜的事情,但也绝对不是不合算的考量——你不这么觉得吗?空空君。」

「我觉得合算。」

空空这样回答。没有考虑这是否异常,直接说了出来。

「虽然还没有完全接受,但我知道你们行动的理由了。只是以我来说,希望不要不按顺序,而是先回答另一个问题……打倒地球是什么意思?」

不过,对这个重复的问题,牡蛎垣这样回答:

「就是字面意思啊。空空君的理解基本正确。」

就好像问题遭到了疑问一样。但空空其实想要他回答答案。

空空没有办法(其实是按照对方的诱导)补充说:

「你说让我帮忙打倒地球。」

「嗯。是这样。不过与其说帮忙,不如说是以你为主。」

「难道是帮忙开发核弹吗?还是说想让我像阿拉蕾那样把地球打坏?」

他是在开玩笑。与其说是玩笑,不如说是故意说出误会得夸张的话,想要引导对方好好说明。虽然幼稚,但在十三岁少年看来,这也是他的谈话技巧。

「怎么可能。」

牡蛎垣说。技巧看来不管用,他反而正面理解了。

想做的话那样的破坏我们也是可以做到的——不过如果那样做的话,地上的人类也不好过啊。不合算。这就像是为了消灭害虫,把自己的家拆了一样。对吧?」

「……?不。可是,这句话还是什么其他的解释?其他的意思……」

说到这里,空空突然想到了。然后直接把想到的事情说了出来。这只是单纯从『人类也不好过』这句话联想到的,在逻辑上没有直接联系,但他已经决定要把想到的事情全部说出来了。

「啊。难道说,半年前的『大声悲鸣』——那是你们干的?」

可以肯定,米牡蛎垣和剑藤是看上了空空能接受任何现实、对任何事情都不为所动、某种意义上说是『不会看场合』的才能,才来的——才做出这些事情的。所以原本,他们听到空空的这句话也许应当高兴才对。

对于空空在对方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的情况下依然能毫无抗拒地说出这种话——他们也许应当像刚才在杀人现场时那样称赞空空才对。

但是两人没有这样做。

车内一瞬间充满了杀气。


3

这个杀意甚至好像透过毛玻璃传到了驾驶席似的,加长轿车突然急刹车——这恐怕救了空空一命,至少此时是这样。

急刹车的惯性消失的时候,杀气已经烟消云散了。

坐在空空对面的一如既往的是举止优雅的牡蛎垣闩和努力挽回被叱责的失分的剑藤犬个。但是牡蛎垣手上的茶杯里的红茶撒了出来,弄湿了铺在脚下的长毛地毯,剑藤抱着的茶壶里的热水也撒了,濡湿了她的裤裙。

「哈哈哈,不是的哦,空空先生。」

牡蛎垣快活地笑着。空空也想跟着笑,但笑不出来。不如说,他觉得在密室里遭到那样的杀气,自己却还没有死,真是不可思议。

他本来觉得自己反正已经好像死了一半一样了,再说什么再问什么也没什么不同,但现在他知道这个判断有多么草率了。

他知道了『好像』和『就是』、『死了一半』和『死了』完全不同。

「你在说什么啊——对吧,『万剐』?」

「嗯。就是啊。空空在说什么啊。太笨了。」

和已经找回自我的牡蛎垣比起来,剑藤甚至连毫无平仄地说话都做不到。空空觉得,她那把擅长拔出来的刀现在不在手边而在后备箱里对自己来说真的太幸运了。

「说、说的也是啊。我也觉得肯定不是不会错。」

空空赶紧迎合,想要打断这个话题——什么都行,总之抛出下一个问题。想要转换话题,想要逃走。但是,牡蛎垣反而抓住这个话题不放。

「反而。」

他自己向前推进了话题。

那正是我们的敌人——地球发起的攻击。」

「……?地球发起的,攻击……?」

空空本打算现在不管他说什么,不管是多么荒谬的事情都先点头再说,但牡蛎垣却说出了相当难以点头同意的话。

「我们居住的地球,想要毁灭人类——那个『大声悲鸣』当然不是什么宇宙发来的杀戮电波,但若是说那是地球为了杀死人类而发出的声音,你相信吗?」


4

加长轿车再次开始移动。说不定其实和杀气什么的没有关系,只是因为要等信号灯或是突然有行人冲出来才刹车的。

在空空看来,这辆不知要驶向何方的(也许这才是应该最先问的)黑色汽车毫不理会车内的对话,径直奔向目的地。

「地球的声音……?」

空空自己出声说了一遍,想要借此理解牡蛎垣说的话。

「也就是说,那是地球的悲鸣吗?」

这么说来,昨天。

剑藤好像说过这样的话,又好像没说过——那之后他发高烧做噩梦,没留下确定的记忆。

空空询问似的看向剑藤,可是剑藤好像还没有恢复自我。她瞪着空空,甚至有种一不小心就会扑过来的感觉。不过说什么恢复,也许她原本就是这样样子的。

空空害怕起来,慌忙将视线转回牡蛎垣身上。大概也不是在等他,但牡蛎垣恰好在这时继续说,重新开始停下的话头。

「至少我们是这样认为的。话虽如此,也不光是我们……像我们这样的组织,在国内外还有许多。所以我们做的其实不是什么非常特别的事情——不过这种组织的数量在『大声悲鸣』后反而大幅减少了。」

「…………」

空空从牡蛎垣的话中得知自己的认识是错误的。他本以为地球扑灭军和类似的团体一定是在遭到半年前的『大声悲鸣』——遭到『地球的攻击』后才组织起来的,但其实不是那样,这样的组织在『大声悲鸣』之前就存在,而且反而比现在活跃。

这样的话,与其说是受到攻击。

「『大声悲鸣』是地球的『反击』……?」

尽管经过反省,但这还是一句『不会看场合』的话——到头来这和说『就是因为你们多管闲事,地球才忍无可忍的不是吗』一样。

不过这次没有发生车内瞬间充满不稳的气氛这样的事。牡蛎垣只是用「是啊」平静地、有节制地肯定。

看来刚才的『杀意』是对无缘无故的冤罪感到愤怒而发出的——反过来说,空空这次说的话未必是无缘无故的冤罪,至少接近事实。

但是,空空也不想死,没有顺势说出多余的话。

他只是等着。等对方说话。

「说反击的话也是反击——但是,请允许我辩解一下,空空先生。现在已经分不清是哪边先出手的了。人类和地球的因缘从遥远的过去就开始,已经形成了某种构造。也许可以说,在人类得到文明以来,人类和地球就一直在战斗。」

「…………」

「回顾历史的话,人类在战斗中基本都处于优势。可是那个『大声悲鸣』一举颠覆了我们这边的优势。没想到地球竟然还藏着那种王牌……」

说着,牡蛎垣颇有深意地看向剑藤。

剑藤避开他的视线。

空空不知道这段互动包含着怎样的『深意』——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牡蛎垣就不看剑藤,再次转向空空了。

「那之后,光是复兴就竭尽全力了。」

不过我也觉得竟然只用半年就能恢复到这个地步很不容易,牡蛎垣说。空空默默地听着。他有想法也有想说的,但还是默默听着。

「因此,我们现在处于决定性的战斗力不足状态中,空空先生,我们一直在盼望着像您这样的英雄诞生。您是我们渴望已久的救世主啊。」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空空此时回应了。

虽然他完全没有原来如此的感觉或我明白了的感觉,但也只能这么回答。

「您能相信我们吗?」

「是的,我相信。这些话把我这半年里一直带有的各种疑问都解开了。」

这虽然算不上谎话,但其实是把心里想的『只有相信了啊』换成是『我相信』说出来的空空式欺瞒。

疑问并没有消解。只是,地球扑灭军啦英雄啦这些原本暧昧的单词现在都有了明确的意义,在这一点上确实是『解开疑问』的话。

不光是再说一遍,再三再四重复,空空不想死。

那么牡蛎垣的话的真伪,其实根本就无所谓——如果只有奉承他们才能活下去,那就那样做好了。因为空空空的现状是可以回去的地方从一开始就被夺走,也没有等着他回去的人了。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结果空空的做法是『顺着他们的话说』——绕了好大的弯子才到达了这个大部分人想都不想凭感情就会采取的行动。

但是,对方好像看穿了这一点,听到这话不太高兴。

「您不擅长说谎呢,空空君。」

牡蛎垣说。

「我倒是觉得以英雄的素质来说这也是必须的没的,不过我们希望尽可能诚实地、诚心诚意地和您接触,请不要这样。不用顾虑,想说什么就请说吧,否则会影响今后的信赖关系。」

「……好的。对不起。」

想到刚才的杀气,基本不可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是这一点空空也『不说』。不论这样做多么笨拙,不论他是不是被看穿了。

「我不是要您道歉——嗯。真头疼。要怎样才能让您相信呢?确实,突然听到这样,当然会觉得我们是『说瞎话的人』了。」

何止是说瞎话。甚至觉得异常。瞎了的不是说的话而是脑子。他这么觉得。而且就算不说话从他们展开大虐杀的那时起,就毫无争议地足够异常了。

「『万剐』。你觉得该怎么做?你那时是经过怎样的流程才相信军队的?」

「相信啊……在那之前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其实上直到『了解』之前都没有完全相信。」

剑藤歪着头说。

「相信的契机……如果要说明确的契机的话,大概就是见识到军队的组织力的时候吧。我想。也就是说,认识到地球扑灭军不是私人性质的犯罪集团,也不是个人性质的恐怖分子——而是有日本政府做后援的正规组织这个事实的时候。」

空空吓了一跳。日本政府做后援?这句话在空空看来比『拯救人类』或是『打倒地球』还有规模壮大。这个人在说什么啊,他真心这么想。

「啊啊,这样啊——还可以这样啊。这样啊,事实的真伪总有一天会明白,不过我们的所属倒是可以简单正面。怎么样?空空君。」

牡蛎垣好像得到了一个非常好的点子似的转向空空。剑藤对于能够给上司提供好点子相当满足,刚才不高兴的气氛也缓解了一些。

「您能现在向我提出一个『过分的要求』吗?虽然说不上什么要求都能实现,不过某种程度上『过分』的话,我可以立刻实现给你看。」

「……即使不是暴力方面的事情也行吗?」

「当然。慈善事业也没问题。比方说,向这次事件中痛失初中生孩子的家长提供补偿之类的——」

「…………」

说实话,对空空来说现状已经是『没什么相信不相信的了』,不过这话不好说出来。而且『希望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的心情也不是没有——就算是真是假结果都一样,跟着干真事也比跟着干假事要好。尚且不知『真实的残酷』和『虚伪的安逸』的少年,在心里这样想。

不过,他又觉得『向痛失初中生孩子的家长提供补偿』无法测定真假——这种事就算空空不提出要求,考虑到现在日本的补偿制度,想来也以某种形式展开。

而且,总觉得这像是自导自演一样,不太合适。甚至觉得比起补偿,这在地球扑灭军看来,这本来就是隐蔽工作的一环。能否做到这些隐蔽工作确实也能测量组织力——但空空总觉得即使没有政府的后援,没有国家支持的反政府组织也能做到。也许是漫画看多了吧。

话虽如此,可是该提出什么要求才好呢?突然听到政府,规模也差太多,想不出什么来。

「……可以认为这个要求是我服从你们的报酬吗?」

「岂敢。这种程度的事怎么能算报酬……空空先生真是无欲无求啊。这真是令人高兴,不过我们另外准备了报酬。另外,请不要说出『服从』这种把自己放在下等位置的话。英雄带有这种卑屈的意识的话,会影响到现场的士气的。」

还有别的报酬吗?空空疑惑了。这一点固然让他意外,但牡蛎垣规诫空空态度的话也很意外。他之前不由自主的以为自己一定会被他们(不管具体做什么)像奴隶一样使唤……不,其实牡蛎垣不过是嘴上说说,这个答案正确的可能性依然很高。

空空一边觉得只有相信他们了,同时怀疑还没有消失。

那么该怎么做呢?要怎么做,才能让还是个小孩子、即没有知识也没有情报的自己也能清楚明白地证明他们的『力量』——『军事力量』以外的力量?

说到连义务教育的小孩子都清楚明白的国家政策……

「……啊。」

对了,空空想到了。这确实是一个荒唐的想法,却意外地觉得正好适合这种场合。像是开玩笑一样,似乎也不会让现场气氛僵硬起来。在这一点上,这是对空空来说最好的『要求』。

话虽如此,他还是在脑子里重复了一遍,检查了一下确实可以说出来,才对牡蛎垣提出。

没关系。最差也可以当成是笑话。只要不会让车内充满那种杀气的话,在空空的立场看来就万事大吉。不能忘记,自己的目的不是解谜,而是活下去。

这样想着,他说出了这个『要求』——要说最终得到的反应,那就是牡蛎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剑藤投来了怀疑他是否精神正常的视线。而且剑藤的视线里明显带有非难——好像是在说:这孩子在开什么玩笑。

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果然还是因为牡蛎垣坐在旁边——牡蛎垣立刻回过神来说。

「我明白了。就这样做吧。」

面对预料之外的反应、预料之外的欣然允诺,空空觉得被一笑了之反而要好得多,不过这也已经晚了。


5

「看来到了。」

牡蛎垣说。开了两个小时左右,看来终于到了目的地。空空之前傻傻地推测他会被带到地球扑灭军的总部(?),可是下车一看,却是地下停车场。

是本部的地下停车场吗?

他这样想,但好像不是。

「从今晚开始,就请空空先生住在这栋公寓楼的一间房间里。」

牡蛎垣说着,把卡片钥匙递给空空。

两张卡片钥匙。一张是用来打开自动锁的,另一张是房间钥匙。空空觉得合成一张比较好,不过这也许是坚固安保的证明。

「是十七层的1717号房——里面准备了全套的家具家电和衣物,眼下应该没有什么不便。水、电、煤气都已经开通了,请随意使用。还准备了几本书,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兴趣,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

无微不至到无法抱怨的地步。

杀死家人、烧毁中学,却又这么细心。

难道我真有这么大的价值吗?此时,空空第一次这样思索。事到如今、终于、太晚了——时间上不得不如此形容,不过这也可以说是没办法的事情。

虽然理解了他们是为了得到空空才杀光他的家人、烧光他的学校,但这和欢迎款待空空是两回事。问题是,即便对空空来说是两回事,在地球扑灭军看去却完全是一回事。

带着和为空空准备专用房间同样的心情,他们对和空空有关的人展开了大虐杀——行动原则太过激烈。过于合理,以至于失去了合理的意义。

到了如此紧迫的关头了吗?

和那个什么邪恶地球的战斗。

「……那么,后面的说明要在房间里说吗?」

「不,空空先生,今天就请您先休息吧。后续的事情明天再说……空空先生也遇到了许多事,已经累了吧。」

今天确实遇到了许多事。可是这许多事全都是他们所属的组织造成的。所以听到他厚颜无耻地这么说空空也很郁闷。不过他确实累了。

「明天……吗?」

「是的。我想先回应了空空先生的『要求』再进行下面的事情。这样也比较好说话。我想您会理解我们的。」

「哦……」

也许吧。不过『那种事情』真的能实现吗?而且牡蛎垣的口气好像是在今明两天之内就会实现似的……刚想到的时候觉得是个好想法,但现在想来,即便他们真的和政府有联系,空空提出的那个『要求』基本也不可能实现……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后悔的感觉。

但是已经不能取消了。牡蛎垣在那之后立刻用车上的电话打给某处,告知了主旨。

真是工作迅速的男人。

「那……明天见。」

「好的。我们会给您打电话。」

「那个。」

空空想问要怎么去学校、离这个公寓最近的车站在那里,但他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么愚蠢,连自己都惊呆了。那个学校已经毁灭了,他到底想要上什么学啊。

他必须更加铭记『哪里还顾得上那个』。

更加深刻地认识现状。

更加认真地认识现状。

……不过就是因为做不到他才是空空。

「?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

「是吗。那么我告辞了,空空先生。『万剐』会留下来负责照顾您,有什么事都请对她说。」

「哎?」

做出这个惊讶反应的是站在牡蛎垣身后,本以为自己的任务这回总该结束、可以回去了的剑藤。

不加掩饰地惊讶了。

「等、等一下。『茶话』……你、你在说什么啊?」

她慌忙说。

「负、负责照顾是什么?那种事情我——」

「没听到吗?『万剐』。我应该说过。交给你的几个任务中第二重要的工作就是照顾空空先生。」

牡蛎垣不为所动地说。好像反而对剑藤的反应感到意外似的。

「空空先生还只有十三岁,不可能突然一个人生活吧。你当然要一起住下,照顾他的起居了。」

「怎、怎么会……照、照顾……是这个意思?不是作为前辈指导他之类的?」

「作为前辈?不要太狂妄了,『万剐』。」

牡蛎垣厉声说。

这句话让剑藤一下子老实了下来。

但牡蛎垣依然不放过她,带着之前从未露出的严厉表情继续说。

「你是『失败的英雄』——有什么可以给空空先生做榜样的?」

「…………」

「够了吧。之后再对你说教,这不是该在空空先生面前说的话。不能给空空先生带去不好的影响。总之,你明白了吧?『万剐』。如果没听到的话我就再命令你一次。你从今天开始和空空先生一起住在这个公寓里,照顾他,让他过上舒适的生活。听到了吗?」

「……是。」

「复述一遍。」

「我从今天开始住在这里,照顾空空,让他过上舒适的生活。」

「好。」

牡蛎垣严厉的表情总算和缓了。然后带着胡萝卜夹大棒的意图,用优雅的动作温柔地把手放在剑藤肩上鼓励她。

「你的行李之后会运过来——另外,近期的生活经费已经划给你了,一定不要让空空先生感到不便。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知道了……」

不过即便牡蛎垣这样鼓励,剑藤依然垂着头。看不出从打击中重新站起来的样子。说实话,空空也不想和那样垂着头、而且明显不愿意的人住在一起,可是情况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空空空。

剑藤犬个。

两个人奇妙的同居生活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6

从房门钥匙是非接触型卡片这一点上,还有从配备有相当宽广的地下停车场这一点上(也许可以从停车场里停着的都是高级车这一点上)空空觉得这是个高级公寓,而最上层的1717号房也没有背叛他的期待。甚至可以说是得意洋洋地回应了他的期待。

顺带一提,他事先听牡蛎垣说过这是『三室两厅』的房间,不过空空一直住在独栋房子里,不知道这个词的一次——甚至以为是什么专业用语。

明明是公寓房间,论地板面积却说不定比空空家还大——牡蛎垣准备的家具也不是单纯追求昂贵,而是充满上流社会的情调。感觉像是电影里的场景一样。

话虽如此,首先让空空放下心来的却是『幸好有很多房间』这一点。单间公寓终究是不可能的啦……不过这样一来就不用整天和剑藤面对面了——他带着这种无比天真的算计,看向带着死人一样的表情垂着头跟在空空身后的少女。

死人一样的表情这句话对于今天刚刚看过家人尸体的空空来说实在不能当做是单纯的比喻。不如说,把四个人虐杀成连表情都看不出的剑藤反而表情像死人一样,这也是一个应该觉得不协调的地方,但空空把这当成是『就是这么回事』接受了。

「…………」

剑藤一句话也不是,把竹刀袋和道服口袋放在地上。

鞋还是在玄关脱掉了的。

这种难堪的情况很容易预想到,空空甚至希望牡蛎垣也能一起到房间里来,但他没说出口,只是目送黑车离去。

从那以后剑藤一句话也没说过。

这样的话一个人住反而轻松——不如说,和虐杀自己家人的人同居本来就是件奇怪的事情。

空空从客厅移动到厨房,打开容积大概有五百升的大型冰箱——确认里面有不需要烹调就能吃的食材(酸奶和新鲜蔬菜),放下心来。

肚子快饿得受不了了。

今天一天等于什么都没有吃,想想看发高烧也是相当消耗体力的。

「亏你能有食欲啊,空空。」

背后传来声音。他觉得剑藤已经不会说话了,该不会是房间里又有谁在优雅地喝着红茶等空空他们到达吧。不过那种事终究是没有的,很普通地是剑藤的声音。

她瞪着空空。

感觉不像是在期望友好的关系。空空想要立刻回家去。但他已经无家可归了。这绝对不仅是心情上的问题,说不定现在『火达摩』之类的正在为了湮灭证据烧毁空空家呢。

所以说什么回家,空空的家已经是这里了。

或者说——地球扑灭军才是他的家。

「我在砍了人的日子里都不想吃东西。」

「……是吗?」

这话真意外。看她在虐杀现场平静、或是说理所当然的样子,还以为对她来说『那种行为』是家常便饭呢。有种剑藤会把盘子上母亲的头部挑开吃下面的汉堡肉的印象——不,沾了血所以还是不会吃的吧。想想看,那样洁癖似的避开血液的剑藤不可能不敏感。接吻也是看起来平静,其实不然。

不过即便如此也有无法接受的地方。

空空无法接受的话,那绝对是大事。

「砍人无所谓,却会吃不下东西吗?」

「砍人才不是无所谓呢……我和你不一样哦,空空。『茶话』说的对。」

「……?」

「要吃什么?我给你做……虽然会花上一些时间,但也比生吃蔬菜要好……」

剑藤说着,套上挂在厨房一角的围裙,走到冰箱旁边。她依然带着闹别扭的,或者说是露骨地不高兴的态度,不过好像已经放弃沉默了。也许这只是因为她缺乏毅力而已。

「这样好吗?你都不吃。」

「因为有人要我照顾你啊……任务我会完成的。因为这是我时至今日依然恬不知耻地活在这世上的理由。」

「…………」

空空从这句话中感到了一些缘由,但他不知道该不该深入询问。

「这样啊。」

只说出了这样的话。

说起来,她在空空家的时候说过想让空空道谢,但若是现在说出来果然还是很奇怪。

空空一边反省是不是该稍微隐蔽一下饿肚子的事情,一边从厨房退到了餐厅。

「呐,空空。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我今后会照顾你……尽我所能让你没有不便、过上舒适的生活。不光是生活上,什么事我都会做。把我当成助手使用就好。但是可以的话,希望你分能给我两个房间。」

「分给……」

多么卑屈的说法。有这么受打击啊——应该很受打击吧。就算抛开各种各样的情况,必须像童养媳一样照顾比自己小的十三岁男生,对于年轻少女来说应该是难以忍受的屈辱。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空空也不免窘迫。

「可以吧?既然是三室两厅,那就有三个卧室。从客厅的大小来看,卧室也应该都挺大的——空空用一个卧室,我用两个。希望能这样分配房间。」

剑藤一边干净利落地准备饭菜,一边完全不和空空视线相接地说——实在不像是拜托别人的态度。

不过空空才不会因为这个就不高兴,驳回她的要求。他觉得无所谓。二话不说就同意也行。房间实在太大了,说实话一个都嫌多,要两个也没用……可是,为什么剑藤想要两个房间呢?

难道是要练剑?

一想到有人在旁边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果然还是有点睡不好觉。

「这倒无所谓,不过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养了宠物……想给那孩子准备一个房间。」

原因比想象中正经。

这样的话,他也没有理由拒绝。

「知道了。只是,这样的话请把最里面的房间用作宠物的房间。中间的房间剑藤住,靠外的房间我住,这样配置可以吗?」

「嗯。这样就好。谢谢。」

空空说不出口的道谢,剑藤干脆利落地说了出来——当然,没有用吻来答谢。


7

对剑藤犬个的手制料理做出正确评价对空空少年来说是个困难的要求。他的味觉还处在发育之中,和字面意思一样是舌头还是小孩子,再加上他还是比味道更注重分量、比分量更注重营养平衡的体育系。而且,他的母亲是家务专家,要把她拿来和剑藤比较做饭水平的话,有些太残酷了。

事实上他香甜地全部吃掉了,做饭的剑藤也该满足了——空空填饱了肚子,依旧没能对给他做饭这件事说出『谢谢』,不过还是说了『我开动了』和『我吃饱了』。

之后是睡觉。总之要睡觉。

不,在睡觉前,先冲澡。

剑藤劝他说,流了这么多汗,不如泡澡——空空却想早点睡觉。所以他说『我醒来再借用浴缸,剑藤小姐先泡吧』,结果得到了『这是你的家,不是「借用」,而且我不能比空空先泡』的回答。

虽然不太明白,但她似乎在说上下关系——这种意识让空空觉得有些郁闷,不过作为知识他知道女生不泡澡是相当痛苦的事情,于是没办法只好蜻蜓点水一下了。

虽然比不上发高烧做噩梦的空空,不过她也上演了那种大场面武斗(大太刀斗?),应该出了不少汗——会这样想的空空思维果然不正常。

浴室也大得夸张。都能搭帐篷住在里面了。

只冲澡、不进浴缸,是他顾虑剑藤的结果。以小孩子来说是顾虑太多了——特别是对方还是在当天虐杀了他家人的少女。

旁边就有刚认识的女生在却要脱光光,实在很害羞,而且想到之后剑藤也会在同一个地方脱光光,就简直不敢待下去了。冲澡也很简短,真的是蜻蜓点水一下就出来了。

用准备好的浴巾擦干身体,穿上配备好的睡衣(大小也正合适。这一点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地球扑灭军里的某人到底调查了多少才准备出这个房间的啊),回房间睡觉。

他对在吃放洗碗并准备明天早饭的剑藤说了声「晚安」,走进自己分配的房间,没有好好审视房间就扑进双人尺寸的大床,睡下了。

空空觉得总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说不定房间的某处装着摄像头,正在监视自己——这种想法也不是完全没有在脑子里出现过,不过空空立刻得出『即便真的被监视了,我也无法反抗』的结论,关上了灯。

实际上没有那种摄像头,他的行动可以说是正确的,可是并非摄像头而是活生生的监视者剑藤犬个理所当然地将他的『干脆利落』报告给了上司。

「…………」

本以为会睡不着,结果却立刻睡着了。

我真是和神经质无缘啊,空空想。说起来已故的棒球部(部员和场地全都『已故』了)的集训时也是,就算换了天花板换了枕头也能睡着。

接受范围过于广泛的心。

对任何事都不感动、不心动的少年。

「…………」

本以为变成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自己也许会哭,但其实没有那种事。空空空即便家人被杀,学校被烧毁,也没有哭。

虽然有必须悲伤、必须哭泣的想法,但也只是想法而已——和牡蛎垣说的一样。

已经没有向其展示这种演技的观众了。

现在的空空就像是被留在舞台上的演员一样。

在软软的床上,空空和往常一样,舒服地睡着了。


8

这天夜里,熟睡的空空没有听到。

不,即便一切都是误解,饥皿木博士的估计出了错,牡蛎垣室长误会了,他只是一个毫不出奇的十三岁少年——即便这天夜里他由于太过悲伤完全没有入睡,也依然不会听到吧。

分配给他的这栋公寓楼隔音效果出众,即便是相邻的房间也能几乎完美地隔绝声音。关上窗户、关上门的话,里面的声音就不会传到完美。

所以他没听到。

空空空没听到。

他睡觉的房间的隔壁——也就是剑藤犬个的房间里响起的,宛如吊起鸡脖子的悲鸣。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咕、咿、嘎、啊啊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若是因为做恶梦被靥住,这悲鸣也太过壮大了。

从剑藤犬个喉咙中发出的这个悲鸣。

是剑藤在砍人的日子里每次都会有的——所以,她不光是在砍人之后,在知道要砍人的日子里,在砍人之前也不会吃饭。因为她知道夜里会吐——和『大声悲鸣』不同,这悲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无法传达给任何人。

实际上,即便像这样开始同居,空空少年知道这件事,也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了。

「啊啊啊啊啊啊阿阿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9

第二天,空空像往常一样醒来。配合棒球部的晨练,四点半起床。当然,他既没有要去的棒球部也没有要去的学校,这么早起也是闲着而已。

或者说,从今天起该做些什么呢?他已经连『和往常一样』都没有了。

我今后该做什么呢?他愕然了。

空空的『世界』在昨天被连根拔起了——没有任何事可做。学习和社团活动完全没有了意义。看看牡蛎垣准备的书就行了吗?家务全都交给剑藤,他整体无所事事地玩玩掌机就行了吗?这是什么尼特生活啊。

比起尼特,感觉更像是传说中被包养的家伙。

这不可能,空空想。他颤抖了。

明明到昨天为止他还是个健康优良的棒球少年——精神上是否健康优良姑且不论,肉体上是个活泼的孩子。

总之,在生活习惯还没改变现在,让空空去睡回笼觉反而不舒服——他走出房间,在洗脸池洗了脸。他还想出去跑跑步振作起来,但还是忍住了。

就算别人说这是您的家这是你的家,已不可能一晚上就习惯,而且在空空的意识里,依然觉得他现在是在被『软禁』。

所以就算拿到了房门钥匙,他也反而不想自由外出。

这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他想。给自己的精神状态找个名字就能放心下来——本应是这样,可是很遗憾,空空和这种地名由来的词就算合不来。像卡涅阿德斯船板或是麦克斯韦妖这种人名由来的词就没问题,真是不可思议。

昨天晚上,剑藤好像做了些早饭的准备,擅自翻冰箱终归不好,于是空空决定在她起床之前先在客厅看电视。

空空自己的房间里也有电视,不过客厅的电视更大一些——空空家的电视是42寸的,这里的还比它大一倍。实际上终究没有大一倍那么大,不过给人这样的感觉。在喜欢大屏幕电视这一点上,空空也还只是个少年。不过就算屏幕再怎么大,这么早也只有新闻节目而已……不过这也可以说是正如他所愿。

空空想确认会不会播出昨天报道过的私立山石中学烧毁事件的续报或空空家一家惨死事件的报道。虽然单独比较的话两个事件规模不同(比起有四名被害人的空空家一家惨死事件,产生了四百人以上被害者的中学烧毁事件的新闻量更大。但在惨死这一点上,在午间新闻里说不定前者更能吸引眼球。),但不论哪个都是不可能不报道的大事件。

但是剑藤昨天说出了含有今天就会实行『报道管制』的意思的话——她说只有昨天或报道事件。

这句话的真伪只要看今天的电视就能确认了。

不过按下遥控器按钮后,他确认到的不是这句话的真伪。而是发现了昨天在加长轿车里在牡蛎垣的催促下提出的『要求』已经实现了。

『……昨夜晚些时候,首相召开紧急会见,内容引起轩然大波。据首相所说,今日消费税决定从百分之五下调至百分之三——』


10

「啊……空空,你已经起来了啊。饶了我吧……你这么早就起床啊?我在立场上是不能比你晚起的……」

六点半左右的时候剑藤终于(即便如此在世人看来也足够早了)起来了,她说了些有点不讲理的话,然后对不停切换电视频道的空空道早安。

「早上好,空空。」

空空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至今为止只展示过剑道服的剑藤散着头发,穿着粉色睡衣的样子非常新鲜。像女孩子一样,这种说法太过理所当然,无法表现任何本质,不过她的睡衣打扮确实很女孩子气。说起来,空空也穿着睡衣。不好。作为年轻男生,应该在剑藤起来之前换好衣服的。

在剑藤面前空空基本都是穿着睡衣,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害羞的了……不过剑藤不在意这个吗?

放松的睡衣打扮被人看见,她也不当回事。

「早……早上好。说起来,那个……这个。」

空空指向电视画面。就在他指的时候,这个频道进入了娱乐新闻版块,空空赶紧换台。

那里正好说到他想要的新闻。

基于首相的紧急会见,消费税下调的新闻。

「啊啊……在昨天就办好了呢。『茶话』的工作速度就是快……不对,这不是『茶话』而是『恋爱咨询』的领域啊。哼。我讨厌那家伙。」

看到她不怎么惊讶的反应,空空理解了,这果然是那么回事。

消费税下调。

这是空空对牡蛎垣提出的要求——他当时觉得在『容易理解的胡来』这个意义上这是个好主意,可是一旦实现了,他才发现自己说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不住地后悔。

当然,还是有骗人的可能性的。

还有播放的电视节目不是他们地球扑灭军设计的假节目的可能性——不过要做出地上波节目的所有频道的假节目,即便算不上和真的实现同等规模,也是相当胡来了。

不管怎样只能相信了。已经只能无可奈何地在真正意义上相信了——相信地球扑灭军是有政府做后援的这个『事实』。

不,何止是做后援,这已经该说是对政府拥有强制力了。甚至可以说地球扑灭军就是国家——

「……剑藤小姐。」

「不用加称谓啦。什么事?」

「那个……这个,可以撤销吗?」

「嗯?撤销……啊啊,是指恢复原样?我想现在马上联系『茶话』的话应该可以吧……可是,我想终究不能完全变成和没发生一样哦?」

「足够了。那样就够了。」

「知道了。」

剑藤没再细问,立刻行动起来。她没有用手机,而是用配备的固定电话打给某处,说明了这个意思。

「嗯,嗯,似的。对,没有。取消。说是要撤回。我就觉得太过火了嘛……不骗你啦。真的觉得。总之,『茶话』,空空看来相信我们了。准备好了就赶紧过来——好的,那就这样。再见。」

她放下电话转向空空说:

「没问题。」

电话声音很小,空空没有听到她和『茶话』说了什么,说实话也不像是没问题,不过还是认为没问题吧。只能这么认为了。空空关上电视。

然后问剑藤。

「早饭吃什么?」

「还没决定。总之,空空你是面包派?米饭派?」

「米饭派。」

「知道了。那么请稍等。」

剑藤在睡衣外面套上围裙。

空空觉得这样搭配奇妙地合适。不过终究很奇妙。


11

『茶话』直到下午才带着一名穿套装的女性来到公寓,那时首相已经撤回了自己在昨晚会见时的发言。当然,责难纷纷,不仅是国民,连党内也提出了要求辞职的声音。

空空想起和饥皿木博士谈论政治家说错话的事情——这正是他所说的媒体讨伐,不过今天空空的看法完全不同了。虽然事情也取决于对方采纳程度,但一想到自己轻率的行动可能会导致一国首相的更替,即便是空空也不免困惑。

他对任何事都不为所动的个性只是针对世界和现实,想要掩饰自己的心理反而比常人多一倍。他并不缺少少年的那种自我意识。

极端地说,不论消费税是几个百分点,首相更替多么频繁,空空也不会积极地产生什么感想,但他真心不希望这种事由他而起——所以无意下造成的这种情况让他倍感压力。

其实并不只有空空会这样,像他这样和别人差别很大、和别人的价值观有很大差异的人最害怕的就是『被世间排斥』。

被谴责。被怒斥。被叱责。

最害怕自己无法修正的性格引起这样的事态——害怕一个随意的行动会暴露自己的真面目。因此,空空才会完全沉浸于『过分表演』之中,变得过分遵循伦理。

必须小心过于遵循伦理的人的原因就在于此——这可能就是他或她的人性有问题的佐证。

不过,人性在『不在意别人怎么想』这一点上和别人不同、有差异的人——所谓的放纵自己的人不在这之列。考虑到上下文关系,现在必须加上这个注释。也就是说,可以设想存在一个即便这种情况下因为自己的轻率而使动摇了国政也完全没感觉的人,而且根据今后的发展,空空说不定会在不久的将来遇见那位身处地球扑灭军内部的可怕的『人』。不过在现在,那只是不知道是否会到来的未来而已。

因此先把这放在一边——在客厅里。

「没什么,不用在意,空空先生。和我们对您的期待比起来,那种程度的政局混乱算不了什么。只要您今后用行动来回报就行了。」

听到牡蛎垣用优雅的语气这样说,空空真的觉得好像确实只是『那种程度』的事情了。不过另一方面,他也开始害怕那个什么对自己的期待了。

「不管怎样,我可以认为,您现在相信我们了吗?」

「是的。」

空空立刻回答。他不认为自己现在的感想和信赖这个词的语义、预感完全匹配,但也只有这样回答。

展示了能将有关联的人全部杀戮展现出的军事力量,又展示了能在几小时内改变作为国家基干的税率的政治力量……顺便还有能像给小孩子买玩具一样随手拿出这样的房间的经济力量。

至少地球扑灭军不是空空少年能轻易跳出手掌心的组织,这一点已经名副其实地理解了。

那么除了立刻回答以外还能怎么样。

被人要求相信,就只能回答我明白了,乖乖相信了。

「太好了太好了。我安心了。我放心了。那么,安下心来,有一个人要介绍给空空先生。」

这时,牡蛎垣终于看向一起来的穿套装的女性。

「『再开发』,自我介绍一下。」

「是。」

听到之后,女性点头。

「初次见面,空空君。我是『再开发』——原名是落雁吉利,不过最近都没有人叫这个名字,叫这个的话我也许会反应迟缓。届时请多包涵。」

说着,她——『再开发』或是落雁吉利(?自称原名的那个名字反而要奇怪得多)向空空伸出手。当然是右手。

像这样对方先伸出手的话,就算是空空也不会想到左撇子或是cross-dominance之类的理论。因为右手只能用右手来握。

他们握了握手。

不过也没有因此领会什么。

「她在地球扑灭军开发室负责宣传。」

牡蛎垣补充说。

「今天有一个礼物要送个空空先生,所以才请她同行。我基本上只是个挂名的,不擅长详细说明。」

在这个意义上也无法对『万剐』多加责备——牡蛎垣耸耸肩,不过空空觉得这大概是谦虚。然后那个剑藤泡了三人份的茶,用托盘端着茶杯走到茶几边,按照空空、牡蛎垣、然后是落雁的顺序放下,最后行了一礼,离开了茶几。

那态度与其说是老实,不如说是温顺。

当然,她在这种时候终究也换下了睡衣,穿上的不是剑道服,而是街上常见的普通女孩子的打扮。

合不合适姑且不论,空空对她的第一印象太过强烈,印象里总觉得她会一直穿着剑道服,不过她又不是架空角色,怎么可能一直那种打扮。

剑藤就这样离开了客厅。

对她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牡蛎垣这次没有制止。

「…………」

大概是会自己的房间去了吧,空空一边目送同居人的背影一边想。

她被称为『万剐』。空空一开始就听说了。

还有烧了学校的『火达摩』。

负责杀戮从『万剐』和『火达摩』手中漏过的有关人士的『蒟蒻』。

牡蛎垣,也就是『茶话』。

剑藤今天早上说的,似乎能够直接干预国政的人物的名字是『恋爱咨询』——还有新登场的『再开发』。

虽然感觉不到一致性,但从落雁的话尾巴中想象,他们的组织里似乎有用原名以外的代号互相称呼的风气。

如果我也被拉进去的话(他有些抗拒『成为同伴』这样的说法,觉得『拉进去』、『拉拢』这样的形容比较符合情况——实际上,这种猎头确实强硬过头了),也会给我起一个这样的称呼吗?

那么,如果是帅气的就好了。

他想。

「礼物(present)这种说法并不正确,『茶话』——这是必须而不可缺少的装备的配给。不过,肯定还是要展示(presentation)的……」

落雁说着冷笑话似的话,把一个大大的正方形盒子放到茶几上。那种大小也藏不到背后,空空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不过为了不太露骨,一直没有询问。盒子上系着丝带,和落雁说的不同,感觉真的像是礼物一样。

「希望空空君能收下这个。」

她说。

「今后,这将成为你最重要的宝物——的话就好了。」

但愿她不要加上这种让人不安的句尾。

本来就已经觉得话题没有任何解释地向前跳了一两步了。

「那个……牡蛎垣先生。」

空空说。他第一次说出牡蛎垣的名字。

「地球扑灭军是要和地球战斗对吧?」

「是的。用一句话来说就是这样。」

「如果不是用一句话来说,而是具体来说的话,都做些什么?啊,不,不是……我要怎么帮忙才好呢?」

对于他们在做些什么,空空也不是完全没有兴趣,但同时也不想深入。但是,最低限度必须确认的是『他们想让我干什么』。

他早上就在想了——我该做什么?

他们确实想让空空做些什么。

确实也期待很大。

他们的行动是基于什么根据、基于什么信念现在并不清楚,说不定是空空无法理解的东西,但不管怎样,费了这么大力气,不可能到头来不需要空空。

早就脱离了闹着玩儿的范围了。

新闻里全是消费税上调下调的新闻,吸引了空空的注意,不过他原本想确认的是有关空空的关连人士全都被杀的报道,而这些报道也在某种意义上和预想的一样,完全没有出现。

那个大规模火灾只报道出了混乱情况,没有续报——空空家的杀人事件可能还没有被发现。而『蒟蒻』的行动甚至连空空都无法把握。

在这个意义上,没想到竟然是空空提出的要求帮了他们的『隐蔽工作』一个忙……总之,和剑藤说的一样,『隐蔽工作』完成了。

反过来说,那些都是不得不『隐蔽』起来的愧疚行为——为了空空一个人做出这么『愧疚』的事,也就是冒了风险。

当然,也会索取相应的回报。

但是,他不明白。

在一介棒球少年空空的身上,他们到底在追求什么?现在以空空的立场,不论那要求是什么他都必须全力回应,不过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不如说基本上什么事都做不到。

他们总不可能提出『承担起地球扑灭军棒球部的未来吧』之类的要求……那个丝带盒子里,总不可能放着一套棒球用具。

「说的是呢。要怎么帮忙呢。关于这个确实还没具体说过。照约定的那样,继续昨天的话题吧……让您久等了真是抱歉。我不是想让您着急也不是想摆架子。那个,我们说到哪里了?」

「…………」

空空不觉得牡蛎垣会忘记说到哪里了。他觉得这是在测试他的理解程度。这样的话就不能随便回答。

空空已经没有退路了——或者说,退路被斩断了。

那么从现在开始,依据『地球扑灭军不惜进行虐杀也要得到他』这个根据,展现出『我有用的家伙』这一点才是上策。

不过终究是小把戏……。

有句名言是比起不做后悔,不如做了再后悔。

少年现在还不知道,名言不过是和好听的音乐一样,只是字词排列让人心情舒畅,其实没有实际用处。他带着这种心眼,面对两人。

面对牡蛎垣和落雁,面对两个大人。

他也不是没想过,虽然不是同伴,反而是那边的人,但如果同样是小孩子——至少也是未成年的剑藤在,心里就有底了。

「你问说到哪里……那,总之先听我说说我现在知道的,以为自己知道的东西吧。说错了的话希望能随时指正。」

空空这样说,开始叙述。

绑着丝带的神秘盒子,神秘礼物,就暂时被放在一边了。


12

「地球和人类敌对的构图。我想这就是你们所说的东西的基干,不过这不是指地球有人格或是意志吧?只是为了方便理解,将地球拟人化而已……」

这是看了早上的新闻,得知他们『力量』的证明后,空空花了几个小时整理出来的东西。是对是错此时都无所谓。

牡蛎垣和落雁现在正平静地听着。反过来说,完全看不出他们听着觉得如何。

「根据我的预想,你们正在对地球进行宜居化……也就是在地球这颗行星上建立适于人类居住的环境。我想这就是你们原本的事业。」

顺利说出了宜居化这个不太熟悉的词语让他感觉顺利了些。大概就像是只要开头没错,不看歌词也能唱出校歌一样。

「但是进行得不是十分顺利。即便有时觉得顺利,在长期看来也并不顺利……结果,还影响到了环境破坏和环境污染。你们大概就是把这种还击称之为『地球的反击』吧……也就是说你们为了让人类支配地球、君临地球而日夜『战斗』……从事『地球开发』。绝不是要破坏或打倒地球,只是开发。你们希望我协助这个事业吧?」

「精彩。」

牡蛎垣说。他鼓掌的样子应该不是在演戏,但声音听起来就是那样。旁边的落雁只是饶有兴趣地——宛如观察研究对象似的看着空空。

「只是,不能说是满分啊——空空先生误解了一个重大地方。忘记了一个重要的地方。我们活动的第一目标是『保护人类』。守护人类。这是我们至高无上的命题。」

转眼一看,牡蛎垣不知何时拿起了一如往常的茶杯。难得剑藤泡了茶,他却碰都没碰。

「也就是说,地球是无以比拟的『强敌』……说出来难为情,我们战斗的动机不是什么『支配』、『君临』之类饶有气势的东西。光是狡猾地耍耍小聪明,钻钻地球的空子活下来就竭尽全力了。要说的话就像是守卫战或是消耗战……这样下去的话也不是没考虑过向火星撤退。」

说到这里,牡蛎垣向落雁的方向说「开玩笑的啦」,解释了一下。

空空思索他说的哪部分是玩笑,大概是『向火星撤退』这句吧。确实是多余的一句话。

「哎?但是……昨天你说在战斗中处于优势。」

应该说过。

即便这句话记错了,人类也应该能够支配地球、君临地球——这都是地球扑灭军和全世界其他许多类似组织的功绩,空空是这么理解的。

「是的——我们曾经这样以为——直到半年前为止。」

空空猛然意识到了。

对了。是『大声悲鸣』——如果那是地球的『反击』的话,把它称为还击就太过强烈,确实,没法战斗。将己方战力在仅仅二十三秒间就排除三分之一的对手,根本没法较量。

「不用说,我们也有武装。采取各种手段,不屈服于地球环境地战斗——可是这不是基于支配欲望或君临欲望。虽然说不上是完全防御,但事实是,在地球这个过于严酷的环境下如果不行动的话就会死掉,如果不保护自己的话人类就会灭绝,我们没有办法值得保护自己。」

辜负了您的期待真是抱歉,牡蛎垣说着低下头。

虽然空空根本没有期待。

「比方说,如果现在这个瞬间再发生一次『大声悲鸣』的话,人类就会变得更加稀疏吧?现在没有办法防御。」

「…………」

还有人会考虑再发生一次『大声悲鸣』时的事情,这在空空看来是个令人惊讶的事实。他还以为过了那么长时间,已经没有人再害怕这种事了。

不过,说不定——世间能够如此干脆地将『大声悲鸣』视为过去,也是地球扑灭军和类似阻止情报操纵的结果。

如果处在能够进行报道管制的立场上的话,也可以扭曲情报、改变民意吧——可以预想到,他们会为了尽早复兴而做这种事。网上的议论也是,即使不能屏蔽,也能诱导。

那位学长也是。

作为空空到访饥皿木诊疗所的直接契机的那名前辈也是,也许是因为受到了那些情报操纵,才会在集训地说出那样的玩笑——这样一想,因擅自厌恶他而产生的罪恶感也增加了许多。

不过不要说什么罪恶感,那位学长也是和空空有关联的人,现在已经被烧死了。

即便和空空一样请了病假,也一定会被那个『蒟蒻』收拾掉——据说是这样。……不过,会有『蒟蒻』这种奇怪代号的人,空空还真想见上一面。虽然觉得危险,但依然抑制不住好奇心,真是个有趣的名字。

「我们虽然如此靠不住,但多亏了空空先生,也许可以一举逆转战局……这个一会儿再说,还有一点。」

牡蛎垣随口说出期待过大的话,然后继续说。

「必须修正空空先生的理解。空空先生说我们把地球拟人化,也就是看做在比喻上的『战斗对象』,但这一点完全错了。」

「哎?错了是指……」

「地球想要毁灭人类,这绝对不是比喻,事实上地球确实有意志。地球从以前开始就讨厌人类。」

这种争执无法和解,他说。

满脸认真地说。

「当然,不是『我们听到地球这样说』之类奇幻的事情……确实,我也不认为地球有人格,因为地球不是『人』。我们之间进行过的对话,差不多也就只有那个『大声悲鸣』了。」

「…………」

「关于这一点,您现在不立刻相信也没关系。只要能渐渐理解就行了。不过,我们是以此为前提行动的,至少这一点请您理解。我们是以此为前提行动、战斗的。」

把地球看做一个生命来战斗。

他宣言似的说——对于这个毫无道理的宣言,空空做出的反应一如既往。也就是『思考该做出什么反应』。

普通人此时应该〇〇——之类,应该不会〇〇——之类,思考这些事,找出他认为最适当的答案。到昨天为止,空空一直无意识的这样做——经饥皿木博士指出以后,就变成某种程度上有意图地、有自觉地进行了。因为他被告知有所自觉是很重要的。

因为不会看场合。

所以才尽最大努力去看场合。

虽然结果有时会出错,有时会过剩——但这就是对现实不为所动的少年,不以反射来应对的少年空空空的行动原则。

只是,此时重要的是,现在需要的既不是『普通』的反应,也不是『普通人』的反应——必须根据周围的需要来行动。

而空空的周围在昨天统统更换了。

这样一来,就应当做出回应牡蛎垣和落雁期待的反应,但这指的似乎不是像『我也这么想。你说的我都明白。』这样的迎合。

像牡蛎垣说的一样,现在囫囵接受这种非常识的东西才是异常。『无法相信』的东西只要『无法相信』就行了。

剑藤也说,真正能够相信是在『了解』之后——应该以她的姿势为模板。不过即便如此,现在,在这个场合下,面对面地,要说出那种明显否定的话(考虑到昨天的事)果然还是要好好想想。不能否定大人。

作为结论,空空决定这次应该做出的反应是『可疑、不确定的点一律放过,不表面自己的回答和立场,总之先想办法推进话题』。

其间的时间差只有一瞬间。

「那么牡蛎垣先生。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我具体来说该做什么……你们到底需要我做什么?成为英雄到底是怎么回事?」

空空之所以对自己推导出的宜居化,或者说是环境开发这个答案没有自信,就是因为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就真的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这种需要自然科学或数学知识的事业,到底和初中一年级的棒球少年有什么关系——这后面的事情真的必须问问。

即使问了,也有可能还是不明白……不过总之,得先问一下才行。然而,牡蛎垣对这个问题给出的答案直接了当、简单明了,甚至让空空刚才的烦恼毫无价值,期待完全落空了。

要说的话确实是这样。

说到英雄要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个了吧。

「消灭怪人。」


13

结果牡蛎垣碰都没碰剑藤泡的茶就回去了,落雁倒是喝完了。空空觉得剑藤看到牡蛎垣的茶杯还是满的说不定会很失落,于是便把它和自己茶杯里剩下的一起喝完,然后才把全都空了的茶杯拿到水槽里。

空空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顾虑,也许是为了报答她帮自己做饭,也许是因为夺走了她的初吻的罪恶感。

虽说被夺走的是空空一方。

「哎呀。那两个人都回去了?」

剑藤走出到客厅的时候,空空又在看电视了——不管怎样现在已经不是播新闻的时间带了,看剑藤出来,空空便不再四处换台,把电视关上了。

「嗯,回去了。」

「空空。你能不能不要用敬语了?听着不舒服。」

剑藤好像才发现似的说。

「称呼也是,空空用敬语的话,我也就必须用敬语才行。可是我不擅长用敬语。」

「哦……」

看上去确实不擅长。

对上司牡蛎垣基本也都不用敬语。不过说起不擅长,体育社团的上下关系深入空空骨髓,他也不擅长对年长的人不用敬语。与其说是不擅长,也许该说是感到痛苦。连和花屋都是费了很大劲之后才能普通地说话。

「这个……我会专心努力的,剑藤小姐。」

「一上来就还是敬语啊……」

「要不然这样如何?我对剑藤小姐不使用敬语,作为交换,剑藤小姐对我使用敬语。」

「这是把问题复杂化了吧……」

原本还以为是个好方案,不过确实谁都没好处。

剑藤也没有强求,而是改变了话题:

「你差不多饿了吧?我去做午饭。」

总之,这个问题似乎成了以后再讨论的课题,空空放下心来。他现在正处于讨厌的事情都想往后推的年纪。

「啊,好的。麻烦你了。」

「午饭是意大利面派?还是面条派?」

「……第一次听说这种分法,不过这两种里选的话是面条派。」

「那我做乌冬面好了。茶几上的那个盒子是什么?」

剑藤突然转换话题。不,即便如此,这也不是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不论是谁走进客厅,看到茶几上放这个大盒子,都会忍不住问。

「好像是礼物。不对,是展示……嗯,你想看看吗?」

「不了,听刚才的就知道了。『再开发』也来了……我讨厌她。」

剑藤一边说一边套上围裙。记得她也说过讨厌『恋爱咨询』。看来剑藤讨厌的人还挺多的,不像外表看上去或是从剑道少女这个词的印象中想象的那么爽朗。

「不过,说起来这个盒子还真大啊……是放了很多缓冲材料吗?还是说明书很厚……嗯。果然还是想看看。空空,打开吧。」

「好的……」

空空不情不愿地照做。不过,其实他心里正好无法决定要不要打开,也觉得有人在背后推一把是好事。

解开丝带,用裁纸刀小心地划开贴得严严实实的胶带。这个打开盒子的动作不论是什么盒子都一样。话虽如此,在这种情况下会因为这种事激动不已的也只有空空了。

和剑藤说的一样,里面确实放了许多缓冲材料——而且不是那种可以啪嗒啪嗒捏着打发时间的东西,也不是泡沫塑料,而是一种神秘的缓冲材料。上次给空空灌下的高烧剂也是如此,空空分析,地球扑灭军应该拥有许多这种市面上没有的技术。

这个分析是对的,不过要说的话,应该对包裹在里面的内容发表这个感想才对。不过空空听落雁口头说明了内容,也难怪会对此不甚惊讶。又拆开好几层包装,拿出来的是:

上下一体型的紧身衣、手套和靴子。

皮带和附带防风镜的头盔。

也就是——让空空成为英雄的变身套装。


14

「呜哇……」

剑藤不禁发出的这个声音就说明了一切——那东西的颜色确实超级恶心。不,也许不是颜色的问题。

当然,和睡衣一样,衣服的尺寸好像是为空空量身定做的一样。因此剑藤才能抛开『该不会是让我穿这个吧』的不安,只表现出震惊。

只是被惊到了。

「……总之,做完乌冬面之后,能帮我把它穿上吗?剑藤小姐。」

「哎……这算什么?我连换衣服都要服侍你吗……?亏你满不在乎地说出这种过分要求。当然,你要求的话我是会照做的啦,不过你是哪里的贵族啊……」

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不过这是空空不好。他明显没说清楚。明明心里对剑藤的那种表现感到不安,却却还是说出容易被她误会成当仆人使唤的话。

「不是,不是的。不是的,剑藤小姐。那个,这个紧身衣好像无法一个人穿上去或拖下来……你看,就像最新型的竞技泳衣那样……」

「啊啊……这样啊。是这么回事啊。」

剑藤解开了误会似的,接受了似的,或是说放心了似的点头。

「所以『茶话』才让我留下来啊……」

看来那件事中有了合理的理由帮了她一把,看起来表情放松了不少。不过只是看起来……而且,不论有没有合理的理由,误会解没解开,她得『帮空空换衣服』这件事是不会变的。

「好啊。做乌冬面还要花上不少时间。先试穿吧。我也想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东西。」

「做乌冬面要花时间……?五分钟不就能煮好了吗?」

「和面哪有那么快。」

「……失礼了。」

剑藤一个人和面。

不对。提问的顺序搞错了。

「那个,剑藤小姐。你不是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了吗?为什么还这么感兴……这么惊讶?」

「不,我知道的只是和头盔一体化的这个护目镜而已。我听说过这东西。这种紧身衣可完全不知道……这种衣服绝对是第一次看见。搞什么鬼啊,『再开发』那家伙。」

「……剑藤小姐还不是穿着剑道服。」

「那个啊,有很多原因,所以无所谓啦。」

被糊弄过去了。很多原因是什么啊。大概有什么特别的来历吧——还是因为像空空刚才听说的那样,那个剑道服里也有和这套紧身衣相似的构造

想也想不明白。也没有感兴趣到要问的地步。

因此,总之还是开始试穿吧。

「穿在裤子外面……看来是不行的了。要脱到什么地步啊?」

「必须全裸着穿才行吧?」

「……怎么会。」

空空想说不可能,不过确实,在如此紧贴的质地下面穿着别的衣服的话,好像会变得皱巴巴的。装束里面也有支架,看来真的应该像泳衣那么穿才对。

「……你要是害羞的话,我可以闭着眼睛帮忙。」

「不,没关系……那样太费事了。可是,我不想在客厅脱光,可以到浴室去吗?」

「好啊。」

空空觉得随便害羞或不愿意反而会更加在意,便尽量装出自然的样子。然而此时,他却没有想到剑藤要帮比自己小的男孩子换衣服至全裸的心情。这到底是因为他特异的人性,还是因为他年纪还小,现在还不得而知。


15

特摄演员『古罗提斯克』。(注:grotesque,意为怪诞)

姑且暂时这样命名……虽说是暂时,不过从自己映在镜子里的样子来看,这估计就是最终方案了。这服装也做得太好了,没有了自制服装假扮英雄的感觉。完全看不出缝制的接缝在哪里。明明带了手套、穿了靴子、带了头盔,却舒服得好像什么也没有穿一样。

只有外表令人不快。

「那么。」

剑藤用完成了任务似的满足口气说。

「你为什么一定要打扮成这样?惩罚游戏?」

「那是要惩罚什么啊……不,据落雁小姐说,这个服装有很厉害的机关。我也只是听说,还半信半疑呢。」

说着,空空用带着手套的手指按下了服装右肩部的按钮。按钮的配置让Cross- dominance的空空很是满意,不过这当然也不是偶然,而是基于调查而设定的。而且这个按钮好像是附加上去的,配置在左右两边都可以。

好像听到了『嗡』的一声。不过也只是好像,旁边的剑藤都没有听见——只是整个服装以不影响到周围的程度振动了起来。

这样,服装的『启动』就结束了。

「……呜哇。」

剑藤做出了和刚才一样的反应——不过反应虽然相同,但其中的意味大不相同。这次她是纯粹的惊讶。

还有更多的佩服——也许也可以称作是感动。

对,剑藤犬个会感动。

这也是她无法成为英雄的原因之一——而拥有英雄资格的空空虽然没有感动,但看着镜子,也和剑藤一样惊讶。

因为镜子里的空空不见了

「透明人装……落雁小姐是这么说的。呼,是真的呢。是什么样的原理啊……总觉得,感觉上像国王的新衣似的……」

「空空没什么反应呢。」

「所以说是因为刚才听说了啊……而且我也确实惊讶了。剑藤小姐你真的不知道吗?」

「嗯,啊,不过,虽然不知道已经实用化了,不过说起来好像是听说过……好像是扭曲自己周围的光线,让服装整个变得看不见……简直是SF小说的技术啊。」

「哦……」

剑藤看起来不太能接受,解释得也含糊不清,但空空接受了。他也不怎么想知道构造和原理。

「据说这是实现之后可以用在军事上的技术,不过地球扑灭军已经处于实现阶段了啊。这样啊这样啊,确实有必要呢,这个。光有护目镜还不行。要不然就不能保护自己了呢,面对怪人。」

听到剑藤使用怪人这个词,空空明白了,看来这个词不是牡蛎垣和落雁为了迎合空空的年龄才使用的,而是地球扑灭军中共通的隐语。

怪人。还有——消灭怪人。

「就像把『破坏丸』配给给我一样,给你配给的是这个紧身衣啊……不光是服装,头盔手套和靴子也有相同的机能呢。哦……透明人啊。真好。」

「……你真这么觉得?」

「差不多吧。」

剑藤点头。光从这个点头中看不出真实想法。不过知道透明化的机能之后,也许确实不是客套,而是真的羡慕——造成糟糕第一印象的设计和恶趣味的颜色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话说,你能解除透明化吗?空空。从刚才起我就好像在没人的地方自言自语的危险人物似的。」

『不管看不看得到我剑藤小姐都是危险人物』,他们当然还没有融洽到能说出这种话来。只是,他现在不能照剑藤说的那样解除透明化。

「那个,可以的话我还想试试护目镜的机能……能陪我出去一下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们又不是要把你关在这个房间里,外出什么的不用一一征求我的同意哦?也不需要我跟着。虽然被命令照顾你,但我又不是被命令当护工……」

「不过,还是拜托你。这是第一次,而且牡蛎垣先生也这样说。」

这种说法好像是打着牡蛎垣的话做旗号命令剑藤一样,让空空有些讨厌自己,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毫不停顿地继续说。

「而且,你看,说不定会估计错误。那种时候如果没有人打圆场的话……说不定真的就需要护工了……」

「啊啊。……我想这方面大概不用担心……那,要去哪里?『茶话』也告诉你了吧?」

「是的。我想想……」


16

这个护目镜的机能可以说是和紧身衣正相反。

如果是紧身衣是将能看见的东西变得看不见的工具的话——当然护目镜也会变得看不见,不过这个机能是后加上去的——那镜片就是将看不见的东西变得看得见的工具。

徒步走了一小时左右后。

在某个办公区的某个大厦入口前,透过这个护目镜——空空看见了。看见了本应看不见的怪人。看见了从没见过的怪人大大方方地拿着手包和纸袋,一手拿着手机走进大厦里。

那是怪人。

那是美丽得可怕——应该称作是美的极致的怪人。

甚至有些神圣。

分不清它走路用的是手还是脚——那和空空有生以来所见过的任何东西都不像。然而怪人依然美丽无比——人们歌颂龙宫,说它比画还要美,不过那龙宫,甚至龙公主大概都不会比这个怪人更美丽。

「顺便一说,空空,『那个』在我看来就是普通的人类。普通的西装笔挺的商人。或者进一步说,我其实不知道你是看到这附近哪个人才惊讶的。我只是觉得『茶话』的情报应该不会有错,这个公司里大概有谁是『那样』的……」

剑藤在旁边说。淡淡地说。

「我不知道你看见的怪人是『什么样子』的……透过那个护目镜的话应该能看见,但我不想看。因为,如果看见了那种『现实』,会因为太耀眼而毁掉眼睛。」

「…………」

空空一边听着这句话一边出神地注视着怪人。不,没有出神。只是平静地看着

特摄演员『古罗提斯克』。

毫不感动地平静地看着那种美。

「看穿怪人的技术在很久以前就确立了——但是,没有人能看。我们一直在等待着像你这样看见任何事都不为所动、看见什么样子的东西都毫不感动的人的出现。我们将那些拟态成人类的怪人们称作『地球阵』——这就是你要战斗的对手,英雄。」

剑藤说。出门时拿着的竹刀袋还搭在肩上。

那把刀随时都能斩向空空身体的致命部位吧。

「战斗吧。」

(第二话)

(终)





本帖最后由 hirondelle 于 2012-12-26 11:15 编辑



第3话 「打中吧,必杀!克罗提斯飞踢。」


0

钱和安全免费。


1

有一个名叫『最后的审判』的诘将棋局。

这个作品是所谓的双玉诘棋,它成功利用了规则的盲点,对信奉将棋这种两人零和有限确定完全信息游戏的完全性和美感的人们来说,它简直像禁忌一样恼人。

这个棋局将千日手和打步诘的规则组合到了战略中。光是这么形容也许还解释不清,不过总之就是说,『最后的审判』向世间展示了禁手规则会引起悖论。

这个作品发表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却被人视而不见,或者说现在已经被束之高阁——当然,本篇的主人公空空空不知道这种棋局。他连金将走法和银将走法的区别都不知道。

空空和普通的初中生一样,对下将棋的人只有『好像很聪明』程度的认识——大体就是,『下将棋的人和转魔方的人看起来很聪明』。

当然,魔方这种靠着模式和定式就能解开的谜题绝对无法和将棋相提并论。总之,空空空的存在对地球扑灭军来说,或者是对怪人——『地球阵』来说,就像是『最后的审判』一样,抓住了至今为止地球和人类之间规则的盲点。

打破、彻底粉碎战局平衡的存在。

他的重要性现在还没有显露给『地球一方』(?),而且他自己才是最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的人。

空空空。

现在他还没有战斗的理由和目的——但是,无私的英雄特摄演员『古罗提斯克』也许根本就不需要那种东西。


2

「『地球阵』……分布在世界……分布在社会中。」

空空回到公寓,费劲地脱掉紧身衣。由于制作得十分贴身毫无空隙,因此脱下来比穿上去还费力。当然,还是要麻烦剑藤。麻烦这个词真的是一点也没说错。不过,在时间上,脱下来似乎比穿上去的时候快一点。话虽如此,两个过程也都无疑是耗时30分钟以上的大工作。看来没法像电视里的变身英雄那样喊一声就换装完毕。

做完换衣服、出门、回来、再换衣服的工序时,已经到了傍晚。剑藤提议把做到一半放在那里的乌冬面直接拿来做晚饭,空空也没有什么不满,便同意了。二话不说同意了。他是食欲旺盛的孩子。

然后在吃乌冬面的时候,剑藤向空空解释刚才的怪人。空空听了之后的第一感想是,剑藤似乎不擅长有理有据、有先有后地解释事情,不过如果有人对他说『那你来解释一下』,他估计也会说得一样乱七八糟。

因为在不知道的人看来,在原本不知道的人看来,这本来就是难以置信、无法接受的东西。

「它们混入人类社会的各个角落……大概是无处不在的感觉。巧妙地『拟态』成人类。」

「拟态……吗?」

「还不知道是如何拟态的。一直在调查中、研究中、实验中。以前曾有人说可能是和你的那个服装同样的原理。也就是扭曲光线,再将那些光线染色。」

「啊啊。这样一来就能改变『存在的东西』和『看得见的东西』了呢。不过很难想象给光染色的技术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就是了……是像放映机那样的吗?」

不管怎样,只要说是在理论的延长线上就能接受了。『古罗提斯克』的紧身衣再进化一步的话,也许就会变成那种形态——就是所谓的二段变身。

「可是,『以前有人说』也就是说这个假说错了吧。」

「嗯。就是这样……现在认为,虽然这也还是在假说阶段,不过作为更加强大的假说,认为是人的大脑拒绝直视『那个』。」

「无法直视……是说美丽得无法直视吗?」

空空试着回想几个小时前看到的怪人的样子。

可是却无法顺利在头脑中构建出清晰的形象——无法想起来。连模糊的印象都想不起来——好像记忆被完全消除了似的。这也许就是『大脑在拒绝』的状态。不,如果是那样的话应该连看都看不到,所以大概不是像剑藤说的那样。

「我非常抗拒用『美丽』来形容『那个』……它们是我们的敌人啊。」

剑藤一边吸着乌冬面一边说。她的表情不像话里说得那样危险。也许是因为正在充分品味自己做的美味面条。空空的味觉也觉得『这个乌冬面味道很正』。还觉得『好像很好吃』。

「我会这样想也许是因为没直接看过。看过之后也许会改变意见……也许会没有缘由地、不由自主地觉得『美丽』。不过,正因为如此才会一看就被毁掉眼睛。」

「这里说的毁掉眼睛是什么意思?」

「嗯?什么什么意思?」

「是指失去视力吗?还是大脑的一部分机能停止?还是说——眼球真的会破掉?」

虽然是细微的区别,从结果上来说似乎都一样,但这些细微的差别实际上对今后必须『看』,而且『一直看下去』的空空来说会是巨大的差别。

「还有,毁掉的眼睛还能恢复吗?」

「你在意的事情还挺多的嘛……我本来还期待你是更豁达一些的性格呢,空空,结果你比想象中还要斤斤计较。」

「……哦。」

空空含糊地点头。人家一说他斤斤计较,他就真的这么觉得。因此空空才会去饥皿木诊疗所——顺带一提,现在这个时候她还没有察觉到去饥皿木诊疗所是招致现在这个情形的导火索。

把现在已知的信息碎片结合起来,应该很容易推导出这个结论,但他就是没有想到——这样下去,与饥皿木博士感动的再会应该不久就会到来,但最终会如何呢?

「可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想毁掉眼睛。」

「看一次没事的话,以后也不会有事了。」

剑藤的口气好像是在打包票,但仔细想想却完全没有根据。至今为止看过的人都被毁掉了眼睛,那就是说没有任何案例了。

「说起来,以『凡事都要尝试』的感觉,游山玩水似的跑到那个商务区去看怪人。」

「不是游山玩水吧……是侦查敌情。」

「不,用什么成语都无所谓……如果我的眼睛当时被毁掉了怎么办?」

在他看来这只是个单纯的疑问,但这个问题实在不该问。还好对方是『万剐』,如果对『茶话』问出这种问题的话,说不定今后两人之间的关系都会改变。

如果空空的眼睛被毁掉的话怎么办?

这还用问吗。

肯定不会怎么办。不,认为不会怎么办也许太乐观了。地球扑灭军为了空空空这个能够直接看到怪人的稀有存在毫不犹豫地虐杀了无辜的人们,如果他们发现这个稀有存在是『假冒的』、『搞错了』的话,到时不知会做出怎样的隐蔽工作,为了精神健康还是不要想为好。

总之,他应该更加有所自觉。

他现在能住在这样的高级公寓里、有人住下来负责照顾他、吃着美味的乌冬面,绝对不是因为地球扑灭军的体贴,更不是博爱精神。

他应当对这种生活是来源于他的特殊才能这件事更加有所自觉——无论如何,都不能轻视这个才能。

总之,在此时,提问对象是不论在立场上还是知识上都只能回答「唔……」的剑藤,没有留下什么祸根,真是太好了。

「可是,这个风险你应该也在一开始就想到了吧……?为了有什么万一的时候做护工才让我一起去的吧。我觉得你胆子真大。」

「嗯,啊……那,到底是怎样?」

「『毁掉眼睛』这个说法里包含的意思,嗯,我想你说的情形全都包括在内。」

「全都?也就是说……」

「眼球会碎掉,视神经也没了作用,大脑被破坏——倒不至于,不过精神也会变得不正常。这些都听『茶话』说过吧?」

「是……没想到会这么惨。」

只听说会耀眼得毁掉眼睛。

一般来说光有这个情报就该犹豫了,但空空只是觉得『透过护目镜看会毁掉眼睛,和日食正相反呢』而已——倒也不是没有危机感。

不过确实不足够。

「所以我们虽然和怪人敌对,和怪人对峙,但至今尚未掌握怪人的样子……掌握了的人都变成『那样』了。」

「我画下来可以吗?」

空空说了些不对路的话。虽然不对路,但这也是他拼命思考得出的结论。

「很遗憾,现在我没法在脑子里描绘出那个怪人是什么样子的……可以说是神奇地没有留下记忆吧。但是,一边看着一边素描应该可以。」

「……当然,能得到那个素描再好不过了。可是,我想我们,或者说『茶话』,送给你这个紧身衣不光是为了做图片。」

剑藤吃完了乌冬面。空空早就吃完了。边吃饭边进行的对话,似乎也到此为止了。

「英雄的工作始终是战斗啊,空空。你要打倒怪人。」

「打倒的意思是杀死吗?」

「嗯。」


3

「我至今为止杀死了九只『地球阵』。」

剑藤洗完碗,两人再次在客厅的茶几前相对而坐。至今为止,空空在这个公寓里没有帮忙做过任何家务。没想过要帮忙。空空家是母亲承担所有家务,他没有这种习惯。他完全没有学过『一起生活就应该共同承担家务』的价值观,不过这对不想让他帮忙的剑藤来说反而是值得庆幸的事。

「这个数字是多是少你自己决定,不过我自负这是多的。」

「哦……」

空空不知道剑藤作为地球扑灭军活动了多长时间,就算让他自己决定也没法判断多寡。不过从剑藤的年龄来看(现在这个时候,从空空的视角来看这个年龄也不确定,不过大概觉得是十六至十八岁),应该不会太长。

「嗯,大概算多的吧。」

空空说。他也不是没有迎合的想法,不过这基本还是直接的想法。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

空空没想到对方的回答更为直接,但她接下去说的却是:

「可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九只。」

空空后知后觉地发现剑藤是用『只』来数怪人、也就是『地球阵』的。用『只』来数看上去(至少在剑藤看来)完全就是人类的生物(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生物,不过既然用『杀死』来形容,那应该是这样认知的。也许和把地球看做生命体一样),怎么说呢,能感到强烈的敌意或蔑视。

他没有幼稚到感觉不到这一点。

但空空的感情不会因此而动摇。

「因为这九只当中,也许混有人类。」

「……不能确认吗?既然说是『拟态』,那死了之后应该会解除吧。」

剑藤此时承认自己有可能把人类误认为怪人杀死了,这句话根据不同理解有可能影响地球扑灭军的根干,但空空没有在意便接受了,平静地继续说下去。

『关于伦理的过度表演』要在本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才会做出。

「死了也不会解除。那些家伙的『拟态』完全就是『生态』——不,即使变成了『死尸』也不会改变,应该说是『死态』呢。而且之前说的好像只是看上去……外表的问题,但其实开膛破肚也好解剖也罢,都无法区分『地球阵』和人类。」

「…………」

连开膛破肚和解剖都无法和人类区分开来的生物——那已经可以算作人类了吧,这个疑问闪过空空的脑海。剑藤虽然用了也许混有人类这样的说法,但何止是混有,极端的说,九只都是人类也是有可能的……不过,空空觉得这个怀疑还是不要说出口比较好,闭上了嘴巴。

「也就是说,扭曲光线云云的假说就是在得以解剖怪人尸体的时候破裂的……啊啊,顺便一提,这不久前才发生。」

「不久前?」

「虽然不知道地球从什么时候开始将怪人送入人类社会……说不定从有人类出现以来就这样做了,总之,人类侧……人类侧的一部分注意到这件事大约是在五十年前。」

把『人类侧』修正为『人类侧的一部分』应该是合适的。在这件事上不能一概而论——地球扑灭军和类似组织的规模不论有多大,也无法超出『一部分』的范畴。

「那之后的五十年,我们为了『找出』『地球阵』而付出了粉身碎骨的努力。『杀死』第一只是在十年前……不过那和事故差不多。确实地特定出来之后杀死的,仅仅是在四年前。」

「四年前……」

「是我参加地球扑灭军以前的事情。那是『蒟蒻』的功劳……」

又是『蒟蒻』啊。『茶话』对他的评价也很高的样子,还有这个功劳,看来『蒟蒻』在地球扑灭军中是相当重要的人物……和名字不一样。

另外还知道了剑藤加入地球扑灭军是这四年间的事情。虽然知道了也没用,不过这样的话九只(如果真的是九只的话)应该算多的。

「啊,对了。那……」

说到这里,空空停住了。剑藤露出疑问的表情,但受其影响觉得『还是说了吧』的事没有发生。空空想到的是『杀死的「地球阵」的尸体(如果还保留着尸体的形状的话)一定会作为研究对象保存起来的,让我看一下就知道剑藤小姐至今为止杀死的是怪人还是人类了』,不过,他觉得这不该说出来。

怪人的素描是次要的事情——对方是这样说的,而这个『尸体确认』则是不做比较好的事情。因为,那种事就好像『在组织内部失败的证明』一样——空空才不想自告奋勇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吃力』无所谓,『不讨好』实在很难受。以空空的性格来看简直就是地狱。

空空强行把连接不自然的话说下去。

「可是,地球为什么……地球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把怪人送入人类社会这种行为,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意义。」

他一边说,一边想象『地球这个生命体从某处(宇宙?)向神圣的怪人发出指令,将他们送进人类社会的画面』,但想象不出来。和无法想象『神圣的怪人』本身一样,发出指令的地球对空空来说太过超现实主义了。

不过肯定不是用说的,不是用口头发出指令就是了。

「目的是蚕食人类社会,吧……我是这样听说的。关于这一点也有许多假说……这是其中比较强的假说。地球为了让人类灭亡使出了各种手段。比如全球变暖和全球变冷之类的……同样的,『地球阵』也是这『使出的各种手段之一』。每个方面都有各自的部门负责,我们第九机动室基本上是负责『地球阵』的部门。」

「负……责」

也就是杀害。

「他们『蚕食』进大公司,或是教育部门……或是政府之类人类社会的中枢,改变组织的方向和形式。有时是朝着使组织本身崩溃的方向,也有时是朝着让组织破坏社会的方向——举个极端的例子,你能想象一国的军事大臣是怪人的话会怎样吗?会发生战争——也说不定吧。其结果,人类社会会遭受庞大的损失……也说不定。」

这真是个极端的例子。极端到加上『也说不定』这个结语也无法弥补的地步。原本战争这种东西根据形式不同也能促进人类社会的发展。不过空空正处在接受『战争是不好的』这种教育的年纪,这样打比方非常容易理解。

「……『地球阵』的目的是夺取人类社会的主要位置,掌握人类社会的主导权吗?」

主导权是空空特地选择的和缓词语。本来他是想说生杀予夺的权力——不过他的这个权力现在就握在地球扑灭军手中,实在说不出口。万一话题转向那边就不好了。

「不一定是主要位置啊……我刚才说的『大公司』不过是为了方便传达意思。即使公司规模不大,只是大公司的承包公司,或者承包公司的承包公司,里面只是一名普通员工不当处理文件——各种连锁反应堆积起来的话,说不定也会对社会产生深远影响,造成重大打击。喏,有句话不是这样说的吗?一只蝴蝶扇扇翅膀就能扰乱一丝气流。」

「有这种说法吗?」

「……开玩笑的啦。」

空空认真地回应,剑藤却有些尴尬地低下头。也许只有空空认为他们没有融洽到能一起开玩笑的地步,而剑藤的认知完全不同?

她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空空第一次在意起这种事。

「应该是……一只蝴蝶扇扇翅膀就能在地球的另一边掀起风暴。正确的来说。怪人活跃就能使社会崩溃。」

「可是,剑藤小姐……照这个逻辑。」

空空差点又说出多余的话,感觉闭上嘴。如果说怪人的『拟态』是为了进入组织的主要位置,混入人类社会的话——是地球为了毁灭人类而使出的招数的话,那应该也考虑一下这样的可能性,空空差点就说出来了——他觉得没说出来真是太好了。

这样的可能性——也就是,『那,地球扑灭军内部说不定也有怪人吧。』

当然,不用说,地球扑灭军内部也会有人想到这一点,做出对策——应该有对抗措施,不过这种事绝对没必要在此时此刻对剑藤说。如果话题的走向变成了『那就交给空空来检查组织内的人好了』的话,实在招架不住。

这种任务何止是『证明失败』,简直是『发现潜藏在内部的背叛者』,负责这个的人完全能用悲惨一个词概括。那是公安该干的事情。而且,现在组织里能使用那个护目镜的只有空空,如果他们提出要求的话空空也无法拒绝这个工作,但绝对不会自己说出来。

「……从刚才开始空空就总是『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啊……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啊。我们都住在一起,不要有所隐瞒,推心置腹地说吧。」

「哦……好的。」

空空觉得第一次点头有些含糊,就又明确地点了一次头。虽然点头了,但他还是无法推心置腹。其中也有立场的缘故,不过更重要的是他无法挥开随便说话惹剑藤生气的恐惧。

他怎么也忘不了昨天在车里感受到的杀气。被他怀疑『大声悲鸣』是地球扑灭军干的,蒙受(按他们说是)不白之冤的时候,『茶话』和『万剐』一起放出的杀气深深刻到了空空的骨髓里。

剑藤现在一副殷勤的样子,又是请空空洗澡,又是给他做饭,还帮他换衣服,但只要她有那个心,随时都能把空空切成扁片。

…………。

不,对了。是『大声悲鸣』。

如果那真的和地球扑灭军主张的一样,是地球的悲鸣的话。

「剑藤小姐。如果地球真想毁灭人类的话,再连续发出两三次『大声悲鸣』不就好了吗?不用送出怪人,也不用调整温度湿度气压臭氧层空洞之类的环境,根本不需要这些细微调试……」

「……嗯,确实。你说得对。不过,我们觉得那对地球来说也是最后的手段……是不太想使出的手段。至少不愿意用那么大规模的。因为,就像你说的,『那么做就好了可实际却没有做』,这应当看作是不能做的意思。即便只是『为了充填发起攻击的能量需要一段时间』,我们在等待的时间里也要毫不放弃地展开行动。」

「毫不放弃啊。」

也许因为空空是外部的人(不,从情况来看已经完全是内部的人了,但在他的意识里还不是)才这样觉得,剑藤的说法中全是过于乐观的推测。既然没有办法排除『现在这个瞬间响起第二次「大声悲鸣」』的可能性,那这种希望就连纸上谈兵都不是,而是接近幻觉的海市蜃楼。

「地球在想什么无法理解。地球做的事情更加无法理解。所以我们只能把能想到的事情都做了,把该干的事情都干好。对吧?」

「是啊。」

这样征求同意让空空有些苦恼,但他还是点头同意了。他知道自己只能这样做。用剑藤的话说,既然地球扑灭军在想什么无法理解,那不论空空多么想说,也不能说不不该说的话。

只是,问题是在『想说的话』中有一些话不知道是不是『不该说』怎么办——该问的事情要问,可是如果只是想问那该怎么办?

问吧。他想。

这不是策略,也不是由于他不动感情的人性,只是因为从刚才起就在说对方想说的事情,想要多少回敬一下。这真是幼稚的意气用事——有什么关系,是对方说要推心置腹的。

「那个,剑藤小姐。」

「什么事,空空。」

「最开始的时候,剑藤小姐说没有听到『大声悲鸣』——那是什么意思?」

他没说他很在意。这件事他刚才想起来。那之后又是发高烧做恶梦,又是家人朋友被杀光,这件事就被踢出记忆里了——可是从现在所知的她的所属和立场来看,那句话不能当做是普通的玩笑。

而且,若是没听到的话。

那时她发出的杀气是什么?

她为什么会为了根本就不知道的东西——发那么大的火?

「…………」

剑藤顿时脸红了。脸颊染成了红色——不知是难为情还是生气,总之是被戳到痛处的态度。怎么了?感觉她那时说得十分平静……结果却这么不希望别人问起吗?

「剑藤小姐?」

「最、最开始的时候什么的……不要这么说了啦。是性骚扰哦。」

「啊?」

空空一下子没有防备,但立刻便理解了。看来剑藤对空空『最开始的时候』这句话理解的不是『最开始见面的时候』,而是『最开始接吻的时候』……真是令人惊讶的联想。

「说最开始什么的……就好像有后续一样。这样……隐含着提出要求,我可不喜欢。啊不,空空。我是要照顾你,可是应该不是那方面的照顾。不,如果空空强硬地命令的话我也只能服从就是了……虽然姐姐我不太喜欢那样的。」

「……那个。」

空空确实没说明白,不过竟然这样就不说教了,终究觉得有些不讲理……『被误会而遭到批评』让空空很难受。不过,继续讨论『那个行为』的话题同样让正处于青春期的空空难为情。他甚至不由得觉得自己触犯了禁忌。

所以。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他道歉,结束了这个话题。

看来他虽然无法道谢,但道歉还是可以的。

「不过,我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真的……?」

空空被紧紧盯住。责备的眼神真是让人不舒服。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却有被逼到墙角的感觉。简直想坦白根本没有的罪行了。

「真、真的。」

「……知道了。我相信你。」

「那。」

空空把话题拉回去——不如说是想尽早脱离现在的话题。同时心里想着,果然不该说多余的话。

「最开始见面的时候,剑藤小姐说没有听到『大声悲鸣』——那是什么意思?」

空空规规矩矩地重新说了一遍。

「什么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啊……」

剑藤冷淡地回答。她还没有完全从脸红中恢复过来,也许这种冷淡其实是为了隐藏害羞的结果。空空有时会觉得这位年长的、应该是个『大人』了的少女颇为可爱。

「啊啊,对了,这件事还是告诉你吧……就像空空是被看中了『看得见怪人』的才能被招募一样,我是被看中了『听不见地球的悲鸣』的才能才被招募的……虽然没有调查过这个才能是不是唯一的,但至少非常少见。据我所知,地球扑灭军里只有我一个。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像空空那样直接发挥作用,不过这个特殊性应该还是有用的吧。」

「……哎?咦?这样的话……等等。那剑藤小姐加入地球扑灭军最早也是在半年前了?」

那样的话,在这期间猎杀九只怪人,再怎么说也太多了——即便不考虑其中混入了几名人类,也是相当勤劳的。但是,实在无法相信。剑藤犬个直到半年前——都还只是普通人。

普通人要有怎样的经历才会变成一脸平静地残杀一家人的『军人』呢?

「不是的。我是在两年前左右加入的。」

不过,这似乎是空空的武断判断,剑藤纠正说。

「两年前,和空空一样被招募进来。是『火达摩』杀的我家人,我也差点被烧死了……」

「…………」

『和空空一样』这句话的意义太过沉重了。不过空空感觉不到这种沉重所以无所谓——不,绝对不是无所谓。只是,在空空看来,怎样都好。

「并不只有『大声悲鸣』,地球的悲鸣本身从以前开始就有过哦,空空。军队将它们称作『小声悲鸣』……不过那种『悲鸣』范围很小,半径只有十米,一次最多杀死十个二十个人。大概每几年就会发生一次……所以地球扑灭军也大意了,没有太重视……」

「……几年一次。」

说起来,剑藤刚才颇有深意的说了『至少不愿意用那么大规模的』。

那样的话,他之前以为『大声悲鸣』是没有预想到的灾难——但实际上也不是完全没有预想到。因此他们才招揽了听不到『悲鸣』的剑藤。

没能成为英雄。

失败的英雄。

在牡蛎垣和剑藤的话中偶然出现的这个词的意义,空空现在理解了——也就是说,剑藤没能阻止『大声悲鸣』。

因此,才有那车里的杀气。

另外,考虑到举止温厚(不过从他在那种现场优雅的喝红茶来看,他的本质当然没有那么温厚)的『茶话』唯一激动的场面也是这里,大概牡蛎垣也和这个计划有关联吧。

「不管怎样规模差太多了,也有人说之前的『悲鸣』和半年前的『大声悲鸣』是不同的东西……可是,不管怎样,我两个都听不见。」

「…………」

「两年前,我是高中一年级学生,在校外学习的时候遭遇了『悲鸣』。班上的所以人都死了,只有我活下来了……『小声悲鸣』虽然范围很小,但死亡率不是三分之一,而是百分之百,所以像我这样的生还者在当时非常稀有。所以,他们说我很宝贵……之后就和刚才说的一样了。不过我的家人虽然被烧了,但学校没有像空空那样整个烧掉……这也许是重要程度的区别。或是说——」

这次轮到剑藤『话说到一半停下』了。

空空自然不知道她想在『或是说』之后说什么,但他当然不会在意。剑藤这时想说什么呢?空空在很久以后,才想起这件事。

「……不管怎样,既然和『小声悲鸣』不同,有人没被『大声悲鸣』杀死,地球也不得不使出各种手段。刚才也说了,『大声悲鸣』其实是王牌——而『各种手段』之一就是『地球阵』。虽说是之一,但到头来这是最棘手的——若要想办法防止全球变暖或缓解森林面积减少,必须人类全体团结一致才行——可是应当团结一致的人类中间有怪人的话,全体就会崩溃。」

「战术之一最终会影响所有战局啊……」

「所有必须杀死怪人。由空空杀死。」

剑藤说。这句话她说过许多遍了。

「空空必须杀死怪人。」

「……不能由我找出来,由剑藤小姐杀死吗?」

「不行。」

剑藤十分顽固。她说这话其实也没有那么认真,但说法十分冷淡。让人无法接近。

「绝对不行。要由空空找出来,由空空杀死。」

「哦,也是,英雄就是要打倒怪人……」

「不是打倒,而是杀死。不要搞错了。」

「…………」

「空空。空空虽然是因为『看得见怪人』才被招募的——但这只是第一个理由,还有第二个理由。当然,这也和第一个理由息息相关……你被地球扑灭军三顾茅庐招募的原因是。」

虽然不记得被三顾茅庐,不过空空明白这是以最大敬意迎接的意思。

可是接下去的话却实在无法理解。

「你能杀死怪人。」


4

热衷打棒球之后,空空就不再热衷看电视了,不过小的时候——他现在也还小,不过幼儿园和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也在电视上看过英雄节目。

看到英雄变身,三下五除二打倒敌人。从那时起他就对这种热血沸腾的战斗没有任何感觉,不过还是无意识地做出了父母期待的反应。同时他想。

为什么不活捉敌人呢?

活捉、俘虏敌人的话,就能问出敌人的情报直捣根据地,或者问出组织的规模也相当有利于今后的战斗。

既然己方的战斗力压倒性地少(空空看的英雄节目里说好听点是少数精锐,其实是包括同伴在内也只有几个人的小规模团体),那绝对应该这样做——不管怎样都不应该用必杀技把怪人打爆。

这种事情连幼儿园小朋友都懂得,为什么英雄就是不做呢——当然,空空小朋友的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有大人的缘由』,不过地球扑灭军不以活捉怪人——『地球阵』为目的,其实不是因为他们是过激派。

若是过激派,反而应该捉住进行非人道的拷问。

以杀人集团留名青史的新选组其实意外地不怎么杀人,而是以活捉为主旨——即便在有名的池田屋事件中,也有一大半敌人是被活捉的。

活着捉住。

然后他们进行了让人无法直视的辛酸至极的拷问。

当然,这种形容是基于现代的感官,鉴于时代背景,他们的做法反而是正确的。

可是,地球扑灭军会杀死怪人。当场杀死。虐杀。

解剖也没有意义,因此最近甚至连尸体都不带回来了——大部分时候都是当场处理。空空觉得所谓『处理』,一定是烧光之类的。货真价实,不留后患。

空空问为什么要这样做——剑藤这样回答:

「就和解剖没有意义一样,询问也没有意义。」

她说。

「不用说,以前是抓到过的——抓到过好几次。现在也有时没能杀死,只好抓回来。在作战方法上,有时也会有不得不捉住的情况。但他们什么也不回答。」

「是行使沉默权吗?但是……」

这又不是警察拿着逮捕令在调查室里询问犯人,那种权利应该是不被承认的。当然,也不会允许见律师。

「不是不说。反而高声大叫,发表主张。说——和我没关系,那种事根本不知道,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的脑子有问题。」

「…………」

「拷问也没用。抓来人质也没用。肉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痛苦都没用。只会说,放过我吧。只会说,饶了我吧。也有的家伙说『就是这样』,但接下来绝对会说——『就当是这样好了,住手吧,饶了我吧』。对这些家伙用药,反而会说『不知道』——说『与其再被拷问,还不如不管什么都承认了好』。他们这样继续拟态——直到死去。不,所以说,死了也会继续。」

这。

这不是冤罪的构图吗——空空想。

虽然推测他们不会承认沉默权或找律师的权利,不过似乎还是承认接受审判的权利的——不过,是魔女审判。

就像将手伸入开水中裁决一样。

「抓住以后……厄,其实不抓住也一样,有能判断怪人是怪人的证据吗?有能当成证据的东西吗?」

「没有。无法区分。外表是如此,内在也是,对提问的回答也完全和人类一样。有的只是情况证据——即便得到承认,问出情报,那些情报的准确度也极其低下。所以,活捉没有意义——那么还是使用方便时候处理的发现即抹杀比较好。」

「……原来如此。」

他说,原来如此。只能这么说。还能说什么?

若要说走出社会以后最不能做的事情,那就是『不能反对年长的人(可以反抗)』。空空少年年纪轻轻就何止走出了社会,甚至进入了社会的阴暗面,以十三岁之龄就自然而然地学到了这一点。

「那,现在和地球,或者『地球阵』还没有任何形式的交流,对吧?」

「对。能做到的家伙,也许也会像我和空空这样备受期待——不过我已经失败了就是了。」

听不到地球悲鸣的剑藤犬个。看得见怪人的空空空。然后再出现能和地球对话的人类的话——确实让人放心。

让人放心,不过这第三位『英雄』会不会帮助人类一方有些微妙,空空想。『能和地球对话』这个特权以特权来说太过强大了——能做到的话,说不定会加入地球一方。考虑到『大声悲鸣』,如果能交流的话真想投降……不过这和我大概没关系吧。

「因此,空空,作为地球扑灭军的成员,作为第九机动室的同伴,给你第一个任务。」

剑藤用老师总结考试范围要点的语气说。

「把今天看到的怪人杀了。」

接受这个指令的几十分钟后,空空去泡澡了。

昨天只冲了澡,但今天用了浴缸。因为他发现,若是要照顾顽固地让他先洗的剑藤,只要在泡过之后把热水换掉就行了。

虽然会多花水费和煤气费,不过这应该都包括在必要经费里——能准备这种公寓做『宿舍(感觉上应该差不多)』的组织,应该不会在这种地方小里小气。

在加入了浴液变成蓝色的浴缸里,空空呆呆地想。

他想,只能杀了啊。

随口问问能否让剑藤负责,结果也被断然拒绝了……也许『杀死怪人』这个『工作』是加入地球扑灭军的一种仪式。

通过仪式。

说起来,现在连活动室也被烧光了的棒球部也有这种仪式。那就是,新生要向女生借制服,穿着女装和二三年级打一场练习比赛。

虽然不明白其中的意义,但大家都自然而然地照做了,空空当然也顺从了,觉得就得这么做。他拜托班里来自同一个小学的女生,穿着女式衬衫和裙子打了一场比赛。本来对手就是高年级的,穿着借来的制服还不能滑垒,简直就是惨败,而且比赛结束回头看看,依然不明白有什么意义。

不过,问了同样是新生的其他人,似乎『这样就有成为棒球部一员的感觉了』。经他一说空空也这么觉得(觉得必须这么觉得),便接受了。

那位新生和借给空空制服的女生现在也都被烧死了,不过这先姑且不论。就算人数有所不同,但强制他们做这种事的高年级学生在一年或是两年前也有过同样的经历——因此,别人说这是为了增加组织的一体感而进行的必要仪式,空空也可以接受。

所以,『杀死怪人』也许也是这种东西。

作为军队,也许只想让空空杀死第一只,从第二只开始再交给技术洗练的剑藤或其他人处理——如果真的是这样,如果这个任务真的是这种仪式的话,空空就比之前的成员都有利。

因为他是确信对方是『怪人』才下杀手的。

和留有对方是人类的可能性就下手比起来,压力大不一样——真的吗?不,这么问并不要说,因为地球扑灭军的人打着守护人类的旗号却毫不犹豫的杀人,比如杀死和空空有关联的人,所以他们在这种时候不会感到压力。

不是的。

而是说,通常,即便明确知道对方是怪人,在杀死绝对无法和人类区分开来的生物时,会感觉不到压力吗——空空想。

有个词叫做哲学僵尸。

这个词的意思不是会思考哲学的僵尸,而是只存在于哲学上的僵尸——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无法和人类区分开来的僵尸』。也就是说,仅从外表观察,无法区分僵尸和人类(不禁看上去如此,应答、感情的表现、生理现象之类也都和人类相同)。可是既然是僵尸,那就不是人类,根据定义,它们完全没有所谓的『心』和『意识』(只是表现得好像有『心』和『意识』)。

那么,假设有这样的僵尸来思考问题。

哲学僵尸是僵尸,还是人类?

如果你的朋友是哲学僵尸,那你能发觉吗——当然,不可能发觉。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哲学僵尸——只有正在思考的自己能断言『不是』。

这种想法好像是不相信人类(不相信僵尸?),但空空听到地球把怪人混入人类中时,马上就想起来哲学僵尸这个词。地球扑灭军将它们称为『地球阵』,但空空悄悄地把这些美丽的怪人称为哲学怪人。

空空确实是用护目镜确认了真面目之后才挑战怪人的——但这件事只有空空知道,就连哲学怪人的朋友、同事和(如果有的话)家人也不知道。

在他们看来,只是一个普通人犬死而已。

那他们会怎么想?

而且原本,那个护目镜是不是值得信赖也有疑问——如果那个护目镜里加入的是(虽然不知道这种机关是不是可能)让特定人物,特定的货真价实的人类的外表变成怪兽的程序的话怎么办?

虽说只是高烧剂,但他们是能面不改色地给初中一年级小孩灌下可疑药物的组织。即使做出这种程度的欺骗伎俩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虽然不知道做这种事有什么目的,但地球扑灭军本来就充满『不知道要干什么』的感觉,疑问不可能完全解决。

所以——原本在空空的立场看来,应该不太能接受剑藤的这个指令才对,但了解全部的悬念和条件之后,空空还是又说了一遍。

「哎,只有杀了啊。」

没怎么纠结。

空空觉得泡得有点晕,便从浴缸里出来了。直到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他才想起来忘记把浴缸里的水换掉了。


5

「那,要怎么杀?」

「不,我没仔细想过……不过穿上那个紧身衣,还不是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空空是个笨蛋呢。」

「哎?我成绩是不怎么好啦,可是被人说得这么直白还是吓了一跳呢。为什么?」

「有很多原因,不过最重要的有两个。就由姐姐我来告诉你吧。」

「哦。那么剑藤小姐,请告诉我,我为什么是笨蛋。」

「空空是笨蛋的原因一。世上有种东西叫做能量。不论什么东西都是靠能量运转的。就算是怪人,不吃饭的话也会死掉。」

「哦。这倒是。然后?」

「所以说啦,那个变透明的紧身衣,你叫做『古罗提斯克』的那个,也是靠电池带动的哦。也就是说电池没电了的话,透明化也就结束了。只是个颜色奇怪的全身紧身衣而已。」

「……哎?但是没有充电器一类的啊?」

「我想应该在盒子里吧……只是做得太小你没看见而已。我的刀也是,如果电池没电了的话就只是普通的刀而已。」

「哎?那把刀……还用电池?那个是电动的吗?」

「我没说过吗?那个也是开发室提供的技术……现在的最新技术里大概没有不用电池的吧……破坏丸的锋利只能维持几小时。不过我的体力连一小时都撑不下来就是了……」

「这样啊……。电动的刀,总觉得好失望啊……。『古罗提斯克』的持续时间都多长呢?走到那个公司再回来都没关系,看来最少也有两个小时以上……」

「不知道……『再开发』没说吗?那我帮你打电话问问吧……总之,不论是几小时,既然有活动时间限制,没做好准备就去太危险了。说不定在找机会的时候就变得能看见了。那样的话就没法完成任务了吧?」

「……嗯,第一个我明白了。我是笨蛋。那剑藤小姐,第二个原因是?」

「空空是笨蛋的原因二。如果只有原因一的话,只要速战速决就没问题了,但实则不然。说起来,『古罗提斯克』就是透明人装对吧?」

「是啊。说白了就是这样。」

「空空。假如有透明人来杀你,你会毫不抵抗地乖乖被杀吗?」

「这个嘛,因为看不见……啊,不对,啊啊,搞错了啊。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

「嗯。亏你能明白,很不错。对,光是看不见还不是必胜……不是必杀。比方说,你靠近怪人,突然从后面勒住它的脖子,怪人肯定会抵抗的——贴在一起的话,不论看不看得剑,都肯定会遭到对方的抵抗。那用刀扎?用枪打?也不行。因为即使空空透明化了,这些星期也没有透明化。」

「……不知道有没有加工成透明的凶器啊。『看不见的人』感觉应该和『看不见的武器』成套出现啊。」

「现在的空空可用不来那么难用的东西……刀子的话说不定会握到刀刃上,手枪的话说不定会爆炸。」

「如果……遭到抵抗,杀害失败的话,要怎么做?」

「我想只能逃走了。因为那个衣服加了透明化功能,还特别减轻重量,结果完全没有铠甲的功能。和我的剑道服不一样。」

「啊啊……那个剑道服果然也是配给品啊。这样啊,它有所谓的防御功能啊……」

「对。总之,若是露馅了,要想反击一个只不过是透明的人,手段多的是,对吧?」

「是啊……碰到的话肯定会被察觉。」

「不碰到的话说不定也会被察觉。你又不能像忍者那样走路不发出声音,在有些地方还会留下足迹。开门或是移动物体也都伴随着风险……气息和体温也无法隐藏,感觉敏锐的人说不定会『不由得』觉得奇怪。当然,这方面只要小心注意就好,不过你要是带着那种野餐似的放松感觉出门的话,姐姐我可是会担心的哦。」

「是吗。对不起。我没想让你担心。」

「不用道歉啦。总之,多想想。……『茶话』让我不要自以为是前辈,所以这不是前辈的忠告:现在表现得好一点的话,印象也会好哦。」

「是说作为英雄的印象吗?」

「没错。所以。」

「好的。我会多想想杀死怪人的方法的。」

多想想杀人的方法。


6

吃完早饭后,空空根据不是前辈的忠告的某些话,想了很多——在想的时候,照不是前辈的某人说的在盒子角落里找到了包起来的充电器,给『古罗提斯克』充电。

不过在盒子里怎样翻找都找不到说明书,连倒过来都没掉出来。结果也不知道给『古罗提斯克』充满电要多长时间。充电结束后似乎会在护目镜上显示……不过考虑到它的功能,恐怕要花费不少点钱。

不过这不是空空要在意的事情……不,原本在这个情况下,空空什么不用没在意。就算有,也只是失败时的应对而已——直到剑藤指出来,空空都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一身轻松(透明了等于不会失败这个乐观的等式在空空的大脑中真的是成立的)。不过说起来,这个任务反而是失败的可能性更高。

据剑藤说:

「就算失败了,只要不被当场抓住,之后军队就能帮你解决,没关系的……不过反过来说,一定要避免被抓现行。当然,警察局里也不是没有门路,不过不会像下调消费税那么简单。」

「比起下调消费税,把被抓住的我放出来更费劲?」

「因为是违法行为啊……」

剑藤说得事不关己。

总觉得这种说法好像是面对文化不同的国家里的怪异风俗依然表示『那也必须尊重』,做出理解的样子一样。比方说,就好像外国人说『虽然我不会吃,但日本人有吃鲸鱼的传统,必须认可才行』一样。

不,反了。这种比喻反了。

应该是『虽然我吃鲸鱼,但也有人是不吃的』。

「而且,也不能保证警察组织力没有『地球阵』。不如说,多半有的。」

「…………」

「所以,即使想尽办法,可能也无法轻易得救。实际上就发生过这种事。最糟糕的情况是,杀死了怪人,但没能成功撤退,被抓住先行,紧身衣和护目镜这些秘密道具也暴露给了世间……啊,对了,『茶话』也说过,我们地球扑灭军是秘密组织。」

说得好像才发觉似的。

而且就算她说『即使失败了』也『没关系』,好像能确保安全一样,但也无法放轻松。会有人帮忙,即使被抓了我也是英雄会有人来救我,之类的想法很危险。

失败的话就会被舍弃——还是这样认为比较好。应该。

所谓『实际上就发生过这种事』,虽然用暧昧的说法糊弄了过去,但实际上不就是『当时没能救出来所以抛弃他了』的意思吗?或者是更残酷的意思。

所以,空空觉得,作为英雄的首战,要带着必须成功的想法行动。

他的体力算好的。不过是以十三岁来说——他毕竟是以体育特长进入名门棒球部的十三岁小孩——在他想的时候,连在插座上的紧身衣发出,滴~~~~~~~,的讨厌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坏掉了,又像是异常警报,不过实际上好像是充电完成的信号,护目镜上显示出了『コンプリート』的文字。

不知是开什么玩笑,竟然是片假名,如果是为了配合空空初中一年级的学力的话,开发室也真是操心过头了。空空生在游戏时代,区区complete还是认识的。

「剑藤小姐,请帮我穿上紧身衣。」

空空走出自己的房间,在走廊上走了三步,敲响了旁边的房间——剑藤房间的门。思考花了不少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充电完成往少了说也花了四个小时以上。

虽然比预想得要早,但要走不少路。

如果不抓紧的话,就难以在今天之内解决了——解决?空空注意到自己选了一个绕圈子的说法。剑藤和牡蛎垣在这种时候不会避开用词,而会直接说出来。

杀死。

……这也许是因为空空少年抗拒这个行为,也许只是装样子,也就是过分表演。到底如何取决于旁观的人——不够至少空空本人连有两种可能的意识本身都没有。没有形成。这种时候,他完全无法客观看待自己。即便思考,也得不出答案。

敲了好几次门,还是没有回应。

他怀疑剑藤是不是没听见,就又敲了敲,但还是没反应——这样的话,应该是不在房间里吧。还以为她洗完碗就从厨房回房间了呢……?

然后,这就是空空,或是说小孩子粗心的地方了。没听到回应,他便打开了门。这样一来就不知道为什么要敲门了,不过想到『是不是不在呢?』就开门确认,这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行动。

「…………」

高级公寓的隔音结构成了灾难。

房间里剑藤光着身子。

不,严格来说不是光着身子,是正在穿衣服——完全没来得及穿好,还正在扣上上面的内衣。

「啊,不——那个。」

「…………」

话都说不清了。

空空脑子里完全没有这种时候该怎么做的指南。从敲门后没反应却擅自打开别人房间门的那一刻起就违反伦理了。

总之应该道歉。为什么道歉?

为进入房间道歉?还是为不小心看到道歉?

不,应该两个都是。空空明白这时不能不道歉就糊弄过去,张开口。

「那、那个,对不——」

「总之,能把门关上吗?」

刚开口,剑藤就打断了他。

她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体,平静地说。既不是害羞地说,也不生气地说。甚至不慌不忙,非常平静地看着自己私密空间的入侵者。空空觉得也许她对被年幼的初中生看到没什么感觉,略微放下心来。

反而是话都说不清的自己让人难为情。在胡思乱想什么啊,他想。他一边想着还是要道歉才行,一边先照剑藤说的关上门。

「……为什么是人在里面关上门啊。」

「哎?」

「所谓『能把门关上吗』其实就是『出去』的意思啊,空空。」

不带声调的语气里完全没有声调,她是不是真的没有生气相当可疑——空空慌了起来。

「好、好的。」

逃到走廊上。

逃到走廊上,关上门,可是之后就无处可逃,只好背靠着门滑座到地上。好像要沉入地板里了一样。真希望能沉下去。

有种『做错事的感觉』。

有种『人生失败了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

然后同时,觉得犯下这种失败的自己怎么可能消灭『怪人』——消灭哲学怪人。觉得虽然做出了那样的决定,但自己果然还是做不来的。

失败,被抓,没被救出来。之后会怎样想象不出来——那么干错穿上那个紧身衣一溜烟跑掉吧。空空开始想这种事情了。他认真地检讨起来。如何,逃得掉吗?想到地球扑灭军完全无法看清的组织能力,就觉得很困难……但是,空空觉得即使这样唯唯诺诺地顺从,像他这样的人也总有一天会辜负期待,造成重大失败,最终被舍弃。

他这样觉得。

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轻率行动看见了同居人的裸体,空空就想了这么多——感觉如果这么放着不管的话,毫不夸张的说甚至有可能自杀。

拯救他的是,支撑他体重的门消失了——不,门不会突然消失,只是他靠着的门向后拉开了。所以,一般人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摔跤的,但空空正觉得自己是连活着的价值都没有的最差劲的人,没有反射性地撑住身体,直接向后倒下去了。

他的样子就像是后滚翻失败一样,而且势头也好像真的要翻过去一样,不过本人没有那个意思,终究也只是倒下去而已——然后在他看向天花板的视线中,剑藤一手握着门把手站在那里。

她换上了剑道服。

而且俯视着空空。

在视点上是从上向下俯视,但目光中完全没有鄙视或蔑视之类谴责的意思,空空略微放心了。

总算从想死的感觉中恢复了。

「……剑藤小姐,那个,对不起。」

「不用太在意。」

剑藤不让他道歉。

空空还没有迟钝到从中感觉不到愤怒——反而,他对这种『愤怒』非常敏感。在察觉谴责自己『非常识』的气息方面。

「住在一起,总会有这种事故的……我也拜见过……看过空空的裸体。」

「哦、哦……」

「可是,敲门之后没有回应却擅自打开可不行哦。这次只是换衣服而已,真是太好了。姐姐我是大人了,会做更厉害的事情哦。」

「更厉害的事情?」

是什么能?想象不出来。

「可、可是剑藤小姐。为什么你明明在里面却不回答呢?只要说一句现在正在换衣服,稍等一下,我也……」

空空努力不让语气变成谴责对方,甚至转移责任,但很遗憾失败了。剑藤似乎照单全收,顿时皱起了眉头。

「什么?是我的错?」

她说——空空连忙摇头。他还没起来,而是仰视正上方的剑藤。

「怎、怎么可能。」

「你难道觉得占到便宜了?」

「当然不是。绝对没有这种事。」

「这还真是伤人。」

「…………」

空空听到这话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整天打棒球,完全无法想象年轻女孩子的心理——更何况是从属于秘密组织、残杀了自己家人的女孩子的心理。

「难道现在也在从裤裙底下看我的内衣?」

「没、没有,怎么可能。」

空空蒙受不白之冤,赶紧跳起来。刚才的角度难怪会被人误会,不过空空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这种『不白之冤』。

「什么也没看见。没看见。有阴影,只能看到膝盖附近。我用性命保证。」

「别这么郑重其事地否定……越来越可疑了。」

「怎、怎么会——」

「所以说算了啦。或者,我这么说能让你轻松下来?如果空空希望我做『那种事情』的话我也只能乖乖照做,所以这种小事不用在意。」

「唔——」

听到这种说法,哪里能轻松,反而更痛苦了。

这种说法与其说是谦虚,不如说是卑屈,完全实在贬低自己,让空空感到相当困惑。特别是空空还生在上下关系严格的体育系社会,不习惯看到年长的人做出这种举动。

『茶话』的恭敬态度让他觉得被看做了大人,有些高兴,但不知为何剑藤的态度,对她态度的印象,总有种让人抗拒的背德感。

如果空空再年长一些,或是更加扭曲一些的话,也许会觉得这种背德感是某种快感,但他不是那样的人。除了不会感动,再除了对此的强烈羞耻感之外,他只是个平凡的十三岁孩子而已。

「……话说回来,剑藤小姐,你为什么换衣服?要出门吗?」

「我要去接之前说过的宠物。个人物品之类的刚才已经送来了,但宠物总不能用快递。」

「啊啊……说起来确实说过。」

为此还空着一间房间。空空完全没有注意到剑藤的个人物品是什么时候送到的。也许是在他思考消灭怪人的方法的时候吧。

「所以我现在要出门,傍晚才回来。空空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帮我穿上古罗提斯克。」

「啊啊……我应该想到才对。那个一个人穿不上啊……应该对『再开发』抱怨几句啊。好危险好危险。差点就把你丢下出门了。」

「哦……」

虽然事情是逃不掉的,但空空也没有想尽早消灭怪人,即便剑藤就这样出门了,他也不会觉得困扰。

「对了。虽然不是打给『再开发』的,不过刚才我帮你打电话问了古罗提斯克的运转时间。」

「啊,好的。」

「是一百八十分钟。」

「……三小时啊。充电时间反而要长一些啊……感觉不能出远门呢。」

即使没有那么紧凑,不过昨天要是在现场多呆一会儿的话就糟糕了——这种事情果然应当先说清楚。不过昨天也没打算做什么,就算机能消失了,也最多是丢脸而已。

「所以出远门的时候就要由我或是别的人同行,在厕所单间一类的地方换衣服……像超人那样。」

「超人……」

说到在厕所换衣服,感觉更像是电视上看到的放学回家的女高中生。不过,超人换衣服的电话亭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不过为了尽早习惯,这次还是在家穿好,试试一个人出门比较好。我也不能总跟着你,要习惯单独行动才行。」

「是的,你说得对。」

剑藤的这个解释脉络清晰,空空点头同意了。

他还太年轻,没能看穿这不过是剑藤想早点去接宠物,不想陪他去的利己主义而已。


7

目送『变身』成特摄演员『古罗提斯克』的空空离开后,剑藤犬个又做了些更细致的准备,一手拿着装在竹刀袋里的『破坏丸』,检查了煤气、电闸,锁上门,离开了公寓。

虽说明显是一副剑道少女的打扮——至少在旁人看来不过是某剑道部的女部员而已。当然,大白天在外面走的时候,还是不免被警察盘问,但她身上带着用来应对这种时候的假学生证和远征比试的参加证——扛在肩上的是如假包换的真刀,因此她尽量不去乘坐公共交通工具。

所以,她打算做出租车,不过在那之前她打了一通电话。前几天的晚上,为了向空空借手机,她假装没带手机,但她是军人,这种联络工具当然不会离身。

自然,手机里施加了完美的放窃听措施,型号也是市场上没有卖的,更不会大意地在出租车里使用——自以为细心的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出租车司机是『地球阵』的可能性。

「喂,『茶话』?是我。是我啊。」

接通以后,剑藤说。

「嗯,刚送走他。」

『是吗……空空先生最近的情况怎么了?或者说,怎么样?』

「没什么……很平常啦。和昨天报告的一样,平常得令人惊讶……反而新鲜。说实话。」

『什么?』

「……唔嗯。没什么。」

并不是因为这样说心里过意不去,也不是因为难以表达,只是基于『说太久的话就要更晚才去接宠物了』的考量,剑藤没有说下去。她本来想说的是:

『说实话,我还以为那孩子会多抱怨一下我杀了他家人呢』——没说是正确的。

虽然是以『想象对方的心情』的形式,但她现在依然拥有常识的感觉——以她的立场来看,这件事还是不要让『茶话』知道比较好。

即便已经知道了,也不要由她自己说出来。有自觉也好,无自觉也好,她在组织里『走钢丝』方面无疑是空空的『前辈』。

『「万剐」。你现在对空空先生有什么看法。』

「所以说,我看他就是普通的小孩——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啦。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看上去像普通的小孩,已经不普通了。」

『是啊。他精神上的强韧才正是英雄的资质。』

「…………」

强韧的精神,剑藤觉得这个词有些不协调。

强韧。

这个词和那个纤细的小孩子不太相符。

但她没有反驳。那是浪费时间。她从以往的经验中痛彻地感觉到,反驳『茶话』是多么没有意义——也就是他有多么能说会道,而自己有多么笨嘴拙舌。

没有任何话能成功反驳他。

「普通的小孩……普通的回答,普通的应答。只是,我觉得他回答的时候有延迟。」

『延迟啊。嗯,饥皿木博士也说过这一点……那时间差不注意的话都无法差距,你注意到了啊。』

「思考怎样回答才正确之后再说话……当然,大家都会这样做,但那孩子做的却别有深意。」

『也就是说,他还在表演人类的反应?明明已经没有必要了。』

好像在说,明明都帮他变成没有必要了。

「谁知道。也许只是习惯吧。」

『……「万剐」。你知道「中文房间」这个词吗?』

「不知道。那是什么?」

『是一种思想实验。假设有一个没有窗户的密室里,里面有一个人,墙上只开了一个小洞。从洞里塞进来了一张纸。是一封信。上面用中文写着信息。如果你是房间里的人,要怎么回答?』

「我看不懂中文。英语也不会。」

『嗯。毕竟你连日语都奇奇怪怪的……不过,房间里放在一本书,那本书上记载着看到「某某文字排列」就回答「某某文字排列」之类的指南。与其说是文字排列,既然不认识,那就该说是单纯的符号而已……用这本书,即使不懂中文,也能写出回答。』

「是能写,那然后呢?」

『万剐』想早点挂上电话,便以不至于听起来着急的程度催促『茶话』。

『那么,现在从房间外观察你。投入中文的信,得到中文的回答。那么,当然会认为房间里的人懂中文——实际上,你连日语都说不好。』

「不要老说我日语说不好……日语我还是会说的啦。基本上……」

『我不知道你说的基本上有多基本,不过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空空先生的延迟……就是他在房间里查指南的时间。』

「……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会不会寂寞啊。」

『万剐』故意说出离题的话,想要用这种权宜之计早点结束话题,但反而歪打正着。

『这个问题真是简单易懂地抓住了本质。』

『茶话』说。

『所以我才让你和他同居。』

「…………」

『我不是要改变他的这种凡事参照指南的人格——只是,他必须丢掉过时的指南。你要成为他的最新指南。』

「……指南啊。他看起来不像是指南人啊。」

『那当然了。他就是装出不是的样子啊。』

「嗯……啊,不过经你这么一说……那孩子,好像意外地是个完美主义者。」

『啊?』

「刚才突然想到他对自己毫不通融。那个……那孩子刚才有点小失败。」

她没说具体的。

剑藤其实也不觉得说出来会损伤空空的名誉,更不觉得身为大人的『茶话』会产生奇怪的误会从而蔑视空空,但至少空空自己觉得非常丢人,所以姑且还是不说了吧。

当然从立场上来说,如果被问到『失败』具体是什么,她还是会说的,但『茶话』也知道她有多么笨嘴拙舌、不擅长解释,所以姑且没有追问。

「他因为那个失败烦恼起来,表情看上去就像是要自杀一样。其实那种小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他就是无法原谅偏离了指南的自己,无法原谅没能遵照指南的自己。」

『这是个……危险的征兆啊。』

「嗯。他觉得世间『怎样都无所谓』,却无法这样看待自己……当然我安慰过他了。」

『小的时候,还是多经历些失败比较好……』

『茶话』有些苦恼地说。

『完美主义的人大抵都无法成大器。』

「?是吗?明明是完美的啊?」

『完美和完美主义完全不同——其中的差距就像天才和天才外表一样。』

「就像是鲨鱼和干燥皮肤的差距?」(注:文字游戏。前一句是『天才』和『天才肌』的差别。后一句是『鮫』和『鮫肌』的差别。)

『……这样连锁下去,例子的意义就完全变了吧。完美主义的人一开始就以完美为目标,而无法容忍未成熟的自己——所以,他们无法进行试错。一味耻于失败,一味回避——因此不断地失败。因为他们不正视失败。他们一生都会重复同样的失败。』

「…………」

那,那孩子会不断在我换衣服的时候闯进来吗?剑藤想。至少在现在,剑藤完全没打算就那个事故责备空空,不过若要不断发生,终究有些抗拒。

『你想想办法吧,剑藤小姐。』

「嗯。知道了。」

『?回答得很干脆嘛。这么积极……』

『茶话』奇怪地说,不过他虽然觉得有些隐情,但也没必要特地询问部下明白上司命令的原因,因此没有继续追问。

剑藤继续按照要求汇报空空的现状。

「因此,空空出门去了。已经走了。杀了怪人之后,大概傍晚就会回来了。」

『……你让他一个人去的?』

「有什么关系。」

剑藤对责备的预兆非常敏感,率先说出了辩解的话。

「反正他也逃不掉。」

『注意你的言辞,「万剐」。我们不是在监禁空空。不是在逼迫他顺从我们。我们不能强制他做任何事。』

「我知道啊。所以才让他一个人去啊……如果没杀死的话,到时候再说。」

『别这么随便……你这孩子真难使唤。不过我也不是要批评你。事到如今,不需要怀疑他的资质。但是,无论如何都有可能因为偶发的事故造成失败。这种时候的辅助也想由你来负责。』

「你不是说经历失败比较好吗?」

『有辅助才能失败啊。』

「是吗?『茶话』,要我当指南也是如此,人家不说的话我是不会知道的,这种事还是要尽早告诉我啊……」

『人家不说,这种事你也应该考虑到啊——算了,只要不忘记最重要的任务就行了。』

「最重要的任务是指照顾那孩子?」

『不是的。我不是说了那是第二重要的吗?』

『茶话』说。

『交给你的任务中,最重要的任务当然是,在发生万一情况时杀了空空先生。』

剑藤无言地点头。打电话时这种动作毫无意义,不过这件事她确实之前就听到过,并且记得很清楚。


8

一个人外出的时候,才知道透明人有多么不方便——昨天是和剑藤一起走的,而且剑藤还为了不跟丢空空而走得非常近。而现在他才知道『路上没有任何人会避开自己』有多么难走。

走在路上,就知道这世上人与人是多么的互相关照。

他有好几次都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所幸撞得不是很厉害,对方也以为是错觉,不过着实捏了一把冷汗。不过,还好对方是人,若是自行车或汽车就糟糕了,空空都不敢随便过马路了。

结果,空空值得沿着路边,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进。他这个样子说是英雄也太不像样了,空空觉得十分丢脸。他丢脸得简直想要跑回家钻进被子里了。实际上,如果是平时的他也许真的会这么做。

可是,一想到因为事故(或是过失)看到了半裸样子的剑藤可能还没有出门,就没法回去——虽然剑藤已经完全不在意了,但空空却还是难以面对她。

一想到剑藤可能认为空空是『故意』偷窥,认为他是故意装成不小心闯进去的,脸上就好像要喷出火来一样——他觉得一定要想办法解开这个误会才行。其实他纠结的这个误会根本没有产生。

空空知道总是想多是自己的坏习惯,另外他原本应当考虑的是被看见裸体的剑藤的心情才对,可他却只顾着害怕自己是不是被误会,这也让他非常苦恼。

这是为什么啊,他想。

自从被饥皿木博士看破内心一来,他对这种『错位』就有所自觉了——这虽然是好事,但到头来却又让他反应过度。内心被看破确实舒畅了,但同时也觉得人生整个错位了。

然而,不用说觉得不觉得,事实就是如此。

总之,他也不能回公寓楼去,只好战战兢兢地沿着昨天的路前往昨天的办公区,到达了目的地的大厦前——途中有点迷路,多花了一些时间。

由于是透明人,即使迷路了也没有人能帮他。

真是不方便。

想想看,没有人帮助也就意味着不能坐出租车(无法拦下来),不能坐电车(无法通过检票口),也不能坐公共汽车(无法按按钮)。当然也不能骑自行车,会成为都市传说的。(注:外国的公共汽车由于坐的人比较少、站又非常多,基本上必须按按钮才靠站。)

结果,若想有效利用这套紧身衣,必须放在包里拿着走,在目的地附近再换上才行——而且还要剑藤或是别的人陪着。

只是,虽然剑藤说要在『厕所单间』里换(而且是以超人为例子,说得像开玩笑一样),不过仔细想来,这不就意味着剑藤为此必须进男厕所才行吗……?

不,考虑到单间数量的多寡,空空进女厕所更有效率……顺序虽然反了,不过透明人入侵女厕所什么的,实在太邪恶了,就算不像空空这样伦理观特殊,也一定非常抗拒。

那该怎么做呢——想这些以后的事情也没用。现在是现在。还是现在。做好该做的事就行了。因为没有其他选择。至少不要带着『被陷害了』的受害者意识——空空想,不过这才是他无法改掉的习惯,无法改掉的坏习惯。此时还不觉被地球扑灭军『陷害了』才是他之所以是英雄的原因。不论怎么想他都是被陷害了。

这个公司里有怪人——姑且看了一眼写着『哈德拉克工业』的招牌,不过即使看到公司名,(原)初中生的空空也不知道它的业务内容是什么。

关于昨天看到的怪人,空空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怪人的任何个人信息——问的话『茶话』多半会告诉他,但昨天只告诉了他『今天晚些时候,可以去这里、这里、这里、或这里』,得知了几个候选地点。告诉他的只是地点,不是怪人候选人个人。

想想看真是粗糙的信息。

就凭这些亏得他能目击到呢——如果还没目击到电池就没电了要怎么办啊。在这个意义上空空是幸运的。不,也许是不幸的。也许『茶话』觉得空空还没有完全成为同伴,也没有完全成为英雄,以立场来说无法告诉他更加详细的信息——在做好了完成任务的打算的现在,空空应当毫无顾虑的询问个人信息才对。

而且,空空一直带着护目镜,没见过哲学怪人的本来面貌——不对,是『拟态』成的『人类样子』,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这样下去,空空就会什么也不知道就对怪人(他?她?)下手了。

空空觉得这样不太好。

只要一瞬间就能杀死。

那么在此之前调查一下怪人吧,空空想。

变身的剩余时间还有一百二十分钟。

根据空空的计划,杀戮本身大概连一秒钟都用不了。回去要花一个小时,那么应该可以调查三十分钟左右。他一边想,一边走进公司。


9

空空又不是专业的暗杀者,他想详细知道杀戮对象的信息的心理实在不寻常。反而应该是反过来,觉得不知道比较容易下手。

但是空空想知道。

所幸哈德拉克工业的安保不那么严格,进门时不用刷员工证,透明人空空很容易入侵。这可是透明人装终于派上了用场的值得纪念的瞬间。

然而他开始寻找怪人。

护目镜也是用电池驱动的,不过基本上不用的时候就和普通的眼罩一样。只是,在来这里的路上,空空一个怪人也没看到。说起来,昨天也只看到了这个公司里的对象一个——路人中没有一个『神圣』的怪人。剑藤说『地球侧』『分布在社会中』,空空就完全相信了,不过他发现显示和那句话相反,感到有些泄气。不过,如果只是压制人类社会的主要位置和重点部位的话,也许用不了那么多人。

只要确实压制住要害中的要害,就会全体崩溃。

也许——是这样。

那么,这个哈德拉克工业就是要害了,不过它到底是干什么的公司?要在这个公司里做出什么事才会关系到人类的灭亡?

要调查得那么详细,三十分钟大概不够用——能调查的只有最低限度的事情而已。空空觉得和别人一起待在电梯这种狭小的空间里风险太高,便走了楼梯。对于体育系的空空来说,爬楼梯没什么大不了的。

空空随便找了一会儿,便立刻发现了对象。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找不到才奇怪。空空还没有有眼无珠到会若无其事地放过异性怪兽坐在桌前处理文书工作这样超现实主义的画面。

虽然是异形,但也是无比神圣的异性,虽然没有放过,但看着的时候也没有奇怪到毁掉眼睛。在这个意义上空空确实有眼无珠。

嗯,空空想。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而且还带着『不同的觉悟』,因此没有昨天那么惊讶——反而能冷静地观察怪人,观察哲学怪人。并且冷静思考。

除空空以外的人因为会毁掉眼睛,所以不能用这个护目镜。

剑藤是这么说的——不过空空觉得也许不光是因为这个。错开焦点看,或是用余光微微瞥一眼,说不定也能透过护目镜看出对方不是人类——或者降低护目镜的精度也行。如果用像素低的数码相机拍摄的话,艺术品也都成了涂鸦——就像给对象打马赛克一样。

那么为什么不这样做?

因为『地球阵』的神圣不是这种程度的手段就能掩盖的——这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即使不会毁掉眼睛,只要看过一次那种神圣,就『不想和它战斗了』。

战斗意志会崩溃。

它们就是如此神圣——如此美丽——如此妖艳。

空空想。不过只是想想。他的战斗意志也没有崩溃。

不过,他还是有足够的想象力想到『大家一定这么觉得』。他的人生总是『所以我也必须这样想』、迎合周围,不过在周围已经改变的现在,这种思考方式行不通了。

他的处世之道被替换了。

必须改变走人生路的方法。

必须改变走钢丝的方法。

既然周围期待他成为英雄,他就必须成为英雄。空空一边注意不撞到人,同时小心脚下不要摔倒,一边接近怪人。他想看看怪人在做什么工作。

但是,空空只看见哲学怪人将大量文件从右边移动到左边,并用电脑处理,工作内容则过于专业,很遗憾,他看不懂。只是,从房间里桌子的排列来看,地位也许不低。

虽然没有高级到能有单独的房间,但这个怪人似乎承担着相当重要的工作。总之,空空还是不知道业务内容是什么,只有些模糊的认识,很是伤心……不过,冒险接近还是有价值的。

虽然不知道文件的内容,但桌子的一角还放在名片盒。里面整齐的排列着一百张左右的名片,不可能是别人的名片,肯定是它本人的。空空从怪人身后绕过,移动到能看见名片内容的位置。

再次过程中,怪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看向空空这边。不过不要说什么转头,它的外表根本连哪边是前哪边是后都分不清。总之,它将椅子旋转了半圈,把身体的朝向翻转了过来。

「!」

空空下了一跳。不过这时若是发出惨叫的话只会让事情更加麻烦。空空暗示自己,怪人的视线有魔力,我现在被定身了,从而止住了动作。

「……?刚才有什么声音吗?」

怪人说。空空吓了一大跳——想想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是『拟态』。当然会说人话了。通过护目镜看穿的只是视觉信息而已。

声音还是人类的声音。

是女性的声音——看来这个哲学怪人『拟态』成了职业女性。

她似乎还很有人望,房间里的员工们听到她的话转过身来,做出的回答(不过都是些『没有啊?我什么也没听到?』『有声音?』之类对在空空有好处的内容就是了)中带有对她难以言表的好感和敬意。

「嗯……?对不起,看来是我多心了。难道我能感觉到幽灵?那么,大家继续工作吧。」

也许是为了不让气氛变得古怪,怪人开了个玩笑,向周围略微道歉,于是『大家』便回到了工作上。然后她自己也回到了工作上。所以空空也回到工作上去。

得到了对象是女性、和周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的信息,空空觉得真是太好了。他想略微了解一下对象是怎样的人物。

他一步步地,慎重再慎重地移动。

然后看向名片。

『哈德拉克工业 综合经理室室长

淀理川 美土里 』

室长。是和『茶话』一样的头衔。虽然感觉上颇有地位,但空空也不清楚这个头衔到底是什么级别——和班长差不多吗?回去查查词典吧,他想。

名字上还有注音。

用平假名写着『よどりかわ みどり』。

よどりかわみどり,空空动了动舌头,做出发音的样子——他觉得这样就能明白些什么。知道了名字,感觉就能看到本质。

虽然空空其实已经看到了本质——但知道了名字之后,空空觉得知道了名字之后,更有看出本质的感觉。

淀理川美土里。

我一会儿便要杀死这个名字。

「说起来。」

一名员工对淀理川说。

「室长,今天是您孩子的生日吧?您不早点回去吗?」

「啊啊,没事没事。准备昨天就做好了,回去的时候买个蛋糕就行了。」

桁峰,谢谢你,淀理川说。

得到了那个戴眼镜的男部下的名字是桁峰,怪人有小孩,小孩今天过生日的情报。

嗯,空空想。不认识的小孩过生日,我却不想祝贺他『生日快乐』,一定是个冷酷的人。


10

时间到。一不注意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了。

空空确认房间里没有监视摄像头。即便有也照不到空空。但是没有就再好不过了。

空空等待时机。

等着怪人——淀理川的视线从桌上移开。杀戮本身只用一瞬间,但这样看来,需要不少『等待时机』。

真危险,留出富余真是太好了,下次要多加小心,空空想。同时他也在想自己是不是还有下次。

机会来了。想不到她会大幅度转移视线,去看墙上的时钟。

空空用手指勾住桌上的名片盒,向自己的方向拉动——从桌子上拉下来。当然,盒子顺势掉到了地上,里面的名片撒了一地。

「哎?怎么会,真是的。」

淀理川做出惊讶的反应,他大概以为是自己移动身体看表的时候手肘碰掉的。

一位附近的员工正要站起身。

「啊,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捡就好。」

她立刻挥挥手阻止了。为了捡散落在地上的名片,她离开椅子,跪下来,做出了伏在地上的姿势。

空空踩了下去。

瞄准大概是美丽异性的头部附近,空空用紧身衣附带的靴子底,加上全部体重,猛踩怪人,『地球阵』,淀理川美土里。计划上是要踩她的后脑,让她的额头顺势撞向地板,但隔着护目镜,也不知道实际如何。

咔嚓。

不过这声钝响让他确信成功了。

呼,空空轻轻出了一口气,为了以防万一又踩了一次。

杀人者,这里特指外行的杀人者,一般都会有『杀戮过头』的倾向。面对珍贵而短暂无常的生命,他们无用地刺杀、无用地殴打。一直杀到不留原型。毫无节制的杀戮。因为他们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才会死』——因为不知道程度,所以无法微调,只得『杀戮过头』。过度残杀。在这个意义上,空空此时的行为极其异常。

踩一次,再踩一次,仅此而已。

第一次杀死,第二次断绝复苏的可能性。

确实地、正好地做出『一人份』的杀戮。

他直到几天前都还是个棒球少年,当然不具备那些暗杀者的技能——也并不是热衷于恐怖小说或惊悚电影。对漫画业界的人来说幸运的是,他也并非暴力少年漫画的狂热支持者。

但是,他非常适合。

饥皿木博士是否是在连这种『素质』都看穿的基础上才向军队推荐他的,现在还不得而知——在地球扑灭军的历史上,他以最华丽的方法杀死了怪人。

杀死了淀理川美土里。杀害了她。


11

如果空空少年此时由于不安不断踢下去的话,恐怕就无法即时逃离现场,并导致任务失败。因此,他很幸运没有那么做,而是用了『漂亮的手法』,不过如果他此时过于慌乱,做出过度杀戮的举动的话,也许就能理解了。

理解为什么他的家人。

他的父亲、母亲、弟弟和弟弟会被那么残忍地杀害——也许就能理解了。即使不能理解,至少能想象剑藤犬个为何『过度杀戮』得那么过分——但是,这种事在此时当然没有发生。不可能发生。

空空和周围担心地跑过来的员工(他似乎还没有发觉事情有多么重大,不怎么慌张,也许一位社长只是滑倒了)擦肩而过,离开的房间。他之前就想好了要沿哪条路线走才不会撞到任何跑过来的员工。

背后传来悲鸣声。那当然不是淀理川的悲鸣,而是房间里某个人发出的悲鸣——更不可能是地球的悲鸣。地球的悲鸣更加强烈,该怎么说呢,更加不可抗拒,让人忍不住道歉。

现在,他听到从后面传来的悲鸣,也没有想道歉。

这时,他发现刚出房间的地方设置着储物柜,上面用透明胶和吸铁石贴着各种文件,其中还有几张照片。好像是年会或庆功宴之类的宴席上拍摄的纪念照片和集体照片。

其中也有刚才在房间里看到过的员工的面孔,也许就是综合经理室的集体照。这样的话,用排除法应该能找出里面谁是淀理川。

稍微费点事就能知道她的相貌。

但是空空没有那样做。没有稍微费点事。没有费事。哲学怪人。如果在杀死之前发现这张照片的话,也许会作为对象调查的一环找出她来,但现在任务已经结束,没有那个必要了。

一般来说应该会反过来想才对。了解杀戮对象会难以下手——但对于自己杀了什么人,一般还是会想知道的。

可是空空选择了逃走。过不了多久,室外也会有人聚集过来——如果淀理川是有人望的员工的话就更是如此了。空空和来的时候一样,走楼梯下到一层,径直走向出口。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出入口旁边有一面大镜子。他照了照镜子,想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可是『古罗提斯克』是透明的,他什么也没看见。


12

到达公寓房间的同时『古罗提斯克』的机能就解除了。真是正好在他反手关上门的时候。刚听说的时候,觉得虽然比充电时间要短,但一百八十分钟还是挺长的,但切身体验后就有了痛彻感受。这个服装的变身时间还是太短了。

机能虽然停止了,但这个紧身衣他一个人也脱不下来,只能一直穿着等剑藤回来。

他走到客厅,打开电视机,想看看自己做的事情有没有上新闻。但是不论怎么换台,都没有这方面的速报。是因为事件发生还不到一小时,太早了吗?还是可以看做是完美犯罪成功了的证据?又或是军队的隐蔽工作?不——好像说过第一条不会施加报道管制……可是也不一定每次都是……。

「……等剑藤小姐回来问问她吧。」

空空关上电视机。他没有别的想看的节目。往常这是他上学的时间,所以就算有时间也照不到想看的节目。白天的电视剧为什么能重播这么多次,他单纯地感到疑问。

空空就如何杀死哲学怪人——『地球阵』想了许多办法。用剑藤的话说就是,好好想了想——首先,就像她说的那样,不可能使用凶器,那么就只能徒手进行了。

用自己的手直接杀死。只能这样。

但是——即使要徒手战斗,空空也不习惯大家。他是棒球部的体育特长生,对体力有自信,但也只是在小孩子里算好的,终究还是要避免扭打。他的优势只有透明这一点,受到抵抗的话输掉的可能性比较大。

不过关于抵抗,他事先得到了:

「『地球阵』是拟态成人类的。当然不会有超出人类的抵抗力,这一点可以放心,空空。」

的情报。

「哎?明明是怪人,却没有眼睛发出光线、在天上飞、扭断铁棍的怪力之类的能力吗?」

「所以说,要是能做到那种事,要是有那种能力,不就暴露他们不是人类了吗……动作、机能、驱动都完全和人类一样。」

「哦……」

一切都是『哲学上』的。

「当然,耐性也和人类一样。肉体强度和骨头的坚固程度都没有超出人类的范畴。但是空空,反过来说,还是会有一般人的抵抗能力的,我觉得还是一击解决比较好。」

这个建议不用她说空空也知道。

他第一个想到的——思考『如果我是透明人,要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时大部分人都会第一个想到这个方法——就是利用汽车做『凶器』。

汽车,或是电车。

在人行横道等红灯的时候,或是在站台上等电车的时候从背后出其不意地把哲学怪人推出去。

之后『凶器』就会自动杀死怪人。

虽然不能保证杀死,但也是相当有效的方法。但思考之后,空空决定『绝对不用』这个方法。绝对。估计不会有永远不过马路不做电车的人,所以只要最大限度的利用透明人的长处跟踪怪人的话总有一天能完成这种『杀人』。可是汽车和电车上有『开车的人』。

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杀死怪人的不是空空,而是司机。当然,他觉得地球扑灭军不会因为『必须直接杀死』而斤斤计较地否定这个店主,但他不喜欢这种不弄脏自己的手反而弄脏别人的手的方法。

因此,他想要用自己的手和怪人战斗——不,这里有个语病,实际上他用的不是手而是脚。

而且严谨的说他用了凶器。用了地板这个凶器。

碰掉东西之类的让对象趴在地上,然后踩下去——方法虽然单纯,但瞄准了大脑和颈椎,期待值相当高。

当然,不管是谁,都不会愿意在旁边有人的时候趴在地上——所以基本没有人是这么被杀死的,但是古罗提斯克是看不见的。

看不见——所以怪人——淀理川美土里会稀疏平常地、毫无警觉地在空空脚边弯下腰。在非常容易踩的位置上。

剩下的只要看准了踩就行了。

只要踢一脚就行了。

总之这就是特摄演员『古罗提斯克』使出的必杀古罗提斯飞踢——效果十分显著。

不过几天后,关于这个古罗提斯飞踢,『再开发』就向空空诉苦了——紧身衣配备的靴子底很厚,看上去强度颇高,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将它选作攻击手段,但实际上那个厚厚的靴子底里也装满了精密仪器,完全没有设想到会被这样使用。

想想看,古罗提斯克『扭曲光线』的透明化机能应该无法应付靴子底才对——既然和地面直接接触,那就没有可扭曲的光线。

也就是说,走路的时候会留下令人不安的黑色足迹。所以只有靴子是用和扭曲光线不同的方法透明化的,这么粗暴的使用也许会坏掉——在这个意义上,空空的『初战』可以说成功得有惊无险。

远远算不上是完美犯罪。

不过这终究是几天后的事,空空要在几天后才被骂得垂头丧气,现在,他完全沉浸在完成任务的满足感和安心之中。

「我回来了。空空回来了吗?」

这时,玄关传来声音。

「欢迎回来,剑藤小姐。」

空空一边说,一边向玄关移动。他本来没有贴心到要去迎接,说实话,只是想知道剑藤说要带回来的宠物到底是什么而已。

值得单独准备一间房间的宠物。

必须亲自去接的宠物。

是大型犬类吗?还是老虎或者熊猫?不不,怎么会……不过考虑到地球扑灭军的规模,只要不是空想出来的动物,是什么都不奇怪。

「空空,回来就说明好好完成任务了呢。恭喜你,初次完成任务。要庆祝一下才行。」

走到面对面的时候剑藤说。

庆祝。

这么一说,空空想起来了。

说起来,怪人——淀理川美土里的孩子今天过生日。她说已经都准备好了,但还是有些担心缺了妈妈还能不能庆祝好生日。

「那么,剑藤小姐,宠物是……」

「嗯。我来给你介绍。」

说着,剑藤拉了拉手里的牵引绳。牵引绳伸向走廊的阴影处,看不到另一端是什么。不过她一拉,系在牵引绳另一端的项圈就进入了视野。

系在牵引绳上的项圈。

带着项圈的不是狗、不是老虎、不是熊猫——也不是空想出来的生物。

「从今天开始,空空也是这孩子的家人了。我来介绍,这是『小狼』哦。」

剑藤这样介绍,可是那不是狼。

而是看上去比空空还要年幼、双手被手铐反绑的娇小女孩子。

(第三话)

(终)




本帖最后由 hirondelle 于 2013-1-22 19:45 编辑



第4话 「可以依靠的同伴!继承狼的血脉的少女。」


0

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不过狗也许不认为人类是朋友


1

『小狼』。

空空本以为这和『万剐』、『茶话』、『火达摩』、『恋爱咨询』、『蒟蒻』、『再开发』一样,是这孩子的代号,但其实不是的,少女的代号是『犬齿』。

狗的牙齿。

大概是剑藤『犬』个的『牙齿』的意思——不过『饲主』剑藤反而不喜欢『犬齿』这个称呼,而是叫她『小狼』。这其中的关系总觉得有点纠结,如果不画个图来想的话似乎会绕进去。

「我觉得名字很重要……与其说很重要,不如说很关键。比起『犬』,叫做『狼』显得更强嘛。不管『茶话』说不定会揪住这一点说我日语说不好……」

剑藤说。

「……但是,『狗』就叫做『犬』的话太直白了吧?感觉不太艺术,没有特点。」

她说。

空空无法回答她。

他也觉得名字确实很重要、很关键,而且顺着这条路说下去的话把『人』叫做『狼』确实很艺术,也很有特点——可是抛开这些,从剑藤的表情、语气来看,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神志清醒的。

清醒地认为那位少女是只名叫『小狼』的『狗』——如果这样也能算是神志清醒的话。

名叫『小狼』的『狗』带着项圈,被手铐反绑双手,完全面无表情地望着空空。她的警戒心似乎很强,不过如果她是狗的话,那真是一只相当老实,很有教养的狗。

空空这样认为。

不,也许终究没法认为她是狗。


2

「砍人的时候……心里想着『这些人也许是「地球阵」』的话就会好受一点。我因为任务,还挺经常杀空空家人那样的普通人的……」

剑藤吃着晚饭的火锅,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怪人的『拟态』就是这么完全。所以空空能区分出他们的才能非常珍贵。」

「……这样啊。」

空空嘴里嚼着剑藤夹给他的火锅食材,眼睛却看向蹲在房间一角的『小狼』——『小狼』蹲坐着的样子酝酿出一种奇怪的存在感。

『小狼』也在紧盯着观察他。

看不出感情,或者说更像是被对方看穿了感情。即便要加上在某种意义上这个注释,空空依然比任何人都会看周围的脸色,连他都这么觉得——连空空都看不出『小狼』的感情,她实在不简单。又或许她真的毫无感觉。

不过,现在有一个已知的事实——或者说是现在已经可以推理出的事实。

可以推理出来,不过无法确认。

「呐,剑藤小姐?」

「什么事?」

「……你不给那孩子吃晚饭吗?」

「哎?」

剑藤吃了一惊,然后说着「啊啊」,点头。

「啊啊。『小狼』的饭等我们吃完了再准备。现在是『等着』的状态。」

「这样啊……就像是在训练狗一样呢。」

「?这个嘛……虽然叫『小狼』,但终究不是真的狼啊……那孩子确实像狼一样可靠,但我也没有误会她就是狼啊。不过也幻想过她要是有狼的血统就好了就是了。」

这对话说得不明不白,却让空空对自己的推测得到了确信。

啊啊,剑藤小姐是认真的。也许神志有些不清醒,但确实是认真的——认真地以为这名年幼的少女就是一只『狗』。

叫什么来着。

记得是叫阿玛拉还是卡马拉来着——外国似乎有女狼孩的传说。少女在婴儿时期被丢到森林里,由狼代替母亲抚养、养育,在成长为一匹优秀的狼之后被保护起来的『故事』。

女狼孩坚信自己是『狼』,被保护起来后依然对人类龇牙咧嘴——这个『故事』的真假相当可疑,不过用同样的话说就是剑藤坚信这位少女——『小狼』是『狗』。

是狗,像狼一样的狗,并且是自己的宠物。

「…………」

空空觉得应该不是误会或者搞错了。

但是这样的话她心中的逻辑是如何——或者说在什么程度上成立的?

少女既没有像狗那样四肢着地地移动,也不像狗那样赤裸着——她穿着和符合年龄的普通少女打扮。既然是宠物,那这些衣服就是剑藤准备的了。

「……剑藤小姐是会给宠物穿衣服的饲主吗?」

空空若无其事地试探。

「是啊。」

他得到了肯定。剑藤好像对这个疑问没有任何怀疑。

「会帮她脱下来,也会帮她穿上去。确实有人说狗有毛不需要穿衣服,不过穿上很可爱啊。『小狼』也没有讨厌。不过其中的意义和帮空空穿脱『古罗提斯克』完全不同就是了。」

「…………」

逻辑是这样成立的吗?那么双手反绑又如何——空空觉得就算是狗也不会被那样对待。至少从画面来看相当具有犯罪性——从绑这个意义上来讲,空空也觉得自己是被人看守着绑在这个公寓里的,不过和『小狼』比起来,已经好多了。和『小狼』比起来自己确实没有被软禁。

再一次。

空空感到了剑藤犬个这名少女的异常。之前,剑藤给他做饭、帮他换衣服——还给他建议,让他不知不觉地对此麻痹了。

「空空从来没养过宠物吗?」

「没有……毕竟我有年纪很小的弟弟……」

空空回答,同时也没有忘记他所说的弟弟正是被眼前的人切碎的,句尾含糊了起来。这看起来像是遗属空空照顾加害者剑藤的感情似的,不过其实他并不是要这么做。只是做了他觉得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嗯。」

「如果我养了,剑藤小姐会一起杀掉吗?」

「嗯,我想会的。所以没养真是太好了。」

「……剑藤小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小狼』的?」

「从半年前……『大声悲鸣』之后开始。『小狼』是那时候被军队保护起来的『狗』……不过没有人认领,就由我来了。总觉得这孩子和我境遇相似呢——大概是同情她,一时意气用事了吧。该说是意气用事,还是闹别扭呢。『茶话』还说,『你怎么养得好宠物』。」

「……?嗯,确实像他会说出的话……呢。」

会吗?

不,如果真是狗的话确实会说。如果真是狗的话。

也就是说牡蛎垣也觉得『小狼』是『狗』?地球扑灭军的人都这么以为吗?不,感觉上应该是和空空现在一样配合剑藤说说而已……。

「形式上她和『破坏丸』一样都是军队的配给品,不过我不这么觉得。『小狼』不是物品,而是我重要的家人啊。」

「……落雁小姐怎么说?」

「嗯?没说什么啊……那个人和我们部署不同。」

「是吗……」

空空本想听听别人的意见,但没想到地球扑灭军的部门之间似乎没什么横向联系。他觉得问得太多的话显得可疑,便没有再追问。

于是,剑藤开口了。

「不过空空,亏你吃得下东西呢。」

她说。

「?当然吃得下了。这可是剑藤小姐准备的庆祝火锅呢。」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之前也说过吧,我在杀人的日子里都吃不下东西。」

「可是,今天我杀的不是人而是怪人吧?」

「斩杀怪人的时候我也咽不下东西。」

「哦。可是剑藤小姐没法区分人类和怪人,但我可以区分……差别就在这里吧。」

「是吗?」

是这么回事吗,剑藤说。

看来剑藤也——把空空看做异样的东西。这实在不像是在庆祝的席间看向庆祝对象的人的眼神,不过意外地,也许大众就是这样看待强力的英雄。

看做英雄——和看做异端一样。

不过,如果计算此时此刻、计算这次晚饭之中他们两人将对方视为异端的时间的话,比起剑藤将空空视为异端的时间,最终还是空空将剑藤视为异端的时间更长一些。

不过真的是最终。

吃完火锅,喝了用汤底卧了鸡蛋做成的杂烩粥,说过『我吃饱了』之后,剑藤照她之前说的,为宠物『小狼』准备晚餐。不过她一瞬间就准备好了。

真的是一瞬间就完成了。

不过是将狗粮装到盘子里,再倒上牛奶而已。


3

之后,空空度过了一阵子平静的时光——如果说和杀死了他家人的剑道少女同居的日子,还有带着项圈的少女成为新的同居人的日子也能称为『平静』的话。

空空本以为会接连接到消灭怪人的任务,但其实不然——反而,在杀死怪人淀理川美土里的第二天,『再开发』一个人前来回收了『古罗提斯克』。

她虽然抱怨了空空粗暴的使用方法,但也询问了『使用感受』,虚心接受了他的抱怨,然后将『古罗提斯克』连带所有附属品一起拿回去了——听说开发室会听取空空的意见进一步改造。

说起来,剑藤曾经惊讶于这东西已经实用化了,不过看来还只是试做品,想想就背后发凉。总之,空空希望最优先改造电池的续航时间。

「空空杀的那个怪人,平安死掉了。」

回收的时候,『再开发』告诉他。平安死掉这句话实在奇怪,但空空听到后放下心来。

他是瞄准头部踩下去的,肯定造成了重大伤害,但那之后他立刻就逃走了,没有好好确认结果——没有造成不上不下的脑挫伤、使对方受不必要的苦,真是太好了。

他想。

这种想法简直是岂有此理,而事实也确实岂有此理,但他真的是带着纯粹的关怀发出的感想——不过这次他的关怀没能用在健全的方向上。

「杀死了怪人,这样一来你也是我们的同伴了呢。」

虽然没有热烈欢迎的语气,但『再开发』姑且义务性地、仪式性地又说了一遍。

「欢迎加入地球扑灭军。让我们一起打倒地球吧。」

空空觉得,如果从字面意思理解这句话,那这件事果然是一种通过仪式。成为『杀死怪人』的『共犯』后才被认可为同伴,地球扑灭军就是建立在这个系统的基础上的——不,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组织的杀气就比他预想的更为浓厚,但空空到了现在这个后知后觉的时候都没认识到这一点。

反过来说,他也没有『终于又得到了之前失去了的、被夺走了的容身之处』——这样的归属意识。简单的说就是什么感觉也没有。他什么也没有。不过他至少还是会想,『古罗提斯克』改造后什么时候能够还回来——因为在那之前,他又无事可做了。

「对了,在还回来之前锻炼身体如何?」

『再开发』这话大概只是开个玩笑,但空空当真了。

「那么不好意思,能送些锻炼力量的器材之类的来吗?」

他提出了要求。

这个要求被接受了,第二天便有工作人员送来跑步机和哑铃之类的器材,装在了空空房间里。虽然不能和『小狼』相提并论,但空空强烈觉得自己是『被监禁』着,不敢随便外出,便每天用这些器材运动。

感觉就像是宇航员为了防止肌肉衰退而在太空船里锻炼力量似的——不过实际上没有那么认真就是了。

剑藤也几乎不会外出。

必要的时候会出去买东西,不过很快就会回来——她好像也不怎么锻炼。空空表示要挥动那么长的剑,一定要重视平常的锻炼才行,便邀请她一起进行力量训练,被她委婉地拒绝了。

所谓委婉地,其实是种委婉地说法。

「绝对不要,要练你一个人练。」

实际上是这样强硬地拒绝,那态度甚至让空空觉得她有什么关于力量训练的讨厌回忆,是不是曾经因为哑铃而受过伤。当然,空空完全没有强迫剑藤,也只邀请了她这么一次。

「剑藤小姐不用出去工作吗?」

「我这个级别的没有那么多工作……硬要说的话,我现在的任务就是照顾空空。你不用担心,我不是尼特族。」

「…………」

说起来剑藤的话也不少,但空空总觉得不充分,不太清楚她在说什么——也许是因为空空的提问方式有问题。

「总之,『听不见悲鸣的我』和『看得见怪人的你』,我们只要不死,大概就是对地球扑灭军最大的贡献了……所以即使没有工作在家里无所事事,也不用太在意。」

空空听她说了之后也这么觉得,不过还是不太明白无所事事到底对组织有什么贡献。实际上『听不见悲鸣的我』所指的剑藤犬个也没能阻止『大声悲鸣』……。

空空感到不安。

现在地球扑灭军还将空空『当做英雄』……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但空空也理解了这一点。不过这种情况不知能持续到什么时候,让他感到不安。如果只是像剑藤那样失去英雄资格还好——最糟糕的情况,说不定会被当做是『不需要的』或『有害的』而遭到处分,让他感到不安。

感到不安。

不过这种不安空空也没有办法解决,在他看来就和『明天说不定会心脏病发作死掉』差不多,不会给生活带来什么不便。

只是,虽说这才是他的资质、他的才能所在,但必须指出,在现在这个时刻,『必须更加认真看待这个问题』这一点已经是明确的事实了。但是,现在他的不安主要都集中在『小狼』身上——不过这也没有办法,太过理所当然了。

毕竟这并非事不关己。

他也同样生活在剑藤的保护之下,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说不定某一天他也会被那样对待、说不定到了某一天剑藤也只会把他当做『狗』的不安。

只要是现实空空便能接受,便觉得无所谓。

空空少年的这种性格终究只是针对结果,他貌似不觉得正在发生的现实『无所谓』,还是会觉得『应该想想办法』的。

剑藤很认真地照顾『宠物』——她每天都给『小狼』换衣服,还每天带着她洗澡,比起当初害怕的情况能享受到更多『人类待遇』。

但是狗粮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也不能吃。

双重意义上的いただけない。无法接受和不能吃的日文都是いただけない

空空虽然不讲究饭菜的味道,但一想到自己吃晚饭后那名少女就要吃狗粮,就不论什么饭菜都吃得慢了。但如果空空不吃完的话少女就什么也吃不到,这可以说是一个无法解决的二律背反。

即便问他『该怎么办』,也只能得出『没办法』的答案——还是说,他应该说出来?

「剑藤小姐,剑藤小姐,你仔细看。喏,顺着我的指头好好看『小狼』。她是两只脚站着的吧?身上也没有皮毛吧?你不觉得她像人吗?形态像人的狗……啊嘞嘞?难道说『小狼』不是狗是人?」

这样说。

应该装作不经意地提醒她吗——空空甚至连犹豫都没有犹豫。这可不是难以开口的程度了。由于不会看场合而擅长看场合的空空不难想象,如果对完全相信『就是这样』的剑藤说出这种话来的话会引起怎样的事态。

因此这件事他说不出口。

话虽如此,如果『小狼』对现状表现出明显的痛苦、悲伤,对他哭诉的话,即便是空空也绝对不会无动于衷。

所以他绝对不是个冷漠的人。可是当事人『小狼』却没有表示什么不满——仿佛带着项圈被反绑双手也没有感到任何不自由,埋头舔食狗粮。

真像一只听话的狗。不,恐怕世上根本没有如此听话的狗,感觉更像是『生病了的狗』——不过这样一来就能理解将剑藤要将她取名为『狼』的心情了。

取一个这样的名字,希望她能成为更加有活力的狗——嗯,如果『小狼』真的是狗的话,就能理解她的心情了。

『小狼』从未露骨地像狗一样汪汪叫,但也不说人话——剑藤似乎不是会对『狗』说话的『饲主』。她虽然会抚摸『小狼』、将她抱在膝盖上疼爱,但从未尝试用语言交流。不过,即便剑藤对『小狼』说话,她大概也不会做出任何回答。

不会说出人类的语言。

在外表上她确实不是狗而是人,但除了外表,在他身上很难感到『人类的感觉』。

说她是精巧的人偶大概也会接受。以地球扑灭军的技术能力,应该能做出这种程度的人偶——不过实在不知道是基于什么目的制造的就是了。

总之,她是一位无表情无感情的少女。

也可以说是无机质。

面对面的时候,感觉好像是在照镜子,总觉得不舒服。觉得自己的心被她凝视了。这是因为空空也是无感情的人吗?不,空空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不动感情而已,感情还是有的。他会觉得悲伤,但也只是觉得而已。

可是『小狼』看上去甚至都不会觉得悲伤或痛苦——也许正因为如此,看着她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的感情被原样反射了回来。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她看上去好像在警惕着什么——也许也是因为空空在警惕着她。

不过,除了吃饭以外,『小狼』都缩在自己的房间——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一天也见不了几次面。

说起来,空空也曾经这样考虑过,不过那也许只是他对于看到『小狼』时没能做出任何反应而感到后悔,从而产生的妄想。那妄想就是——其实『小狼』真的就是狗,只有在自己眼中才是人类。

这很有可能。

『拟态』成人类的怪人是存在的——虽然不知道应该多么相信地球扑灭军,但这世上确实存在不透过护目镜就看不见的怪人。

那么透过护目镜,『小狼』也许就是狗——想到这里,便后悔没有在落雁拿回去之前用护目镜看一次她。落雁来的时候,『小狼』也都会缩在房间里……不过落雁部署不同,也许这两件事之间没什么联系。

『茶话』和『再开发』到底是基于什么意义。

而将她称作『犬齿』——犬的牙齿呢?只是剑藤这个身体上的一个配给品的『犬齿』——问这个问题也很可怕。

总之,大概就是以这种感觉。

空空空。剑藤犬个。『小狼』。

三人——两人和一只?——不得不说是越来越奇怪的同居生活从这时起,直到崩溃之前,持续了三周左右。硬要说的话,对空空来说,在这个故事结束之前,得以平静生活的时间也许只有这三周。

然后到了三周后。


4

「空空。我今天有点工作,你能留下看家吗?」

吃早饭的时候,剑藤突然说。总之,剑藤在各个方面都很唐突。此时,空空开始觉得,与其说这位室友是不擅长解释或不擅言辞,不如说她是不擅长把握距离。

空空一边吃着煎鸡蛋一边重复了一遍。

「工作?」

此时,他完全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完全没有理解事情的重大程度。如果他的想象力再丰富一些,应该就能想到这一天终究会到来,但实际上,听了剑藤的话之后,他依然没能理解。没有发觉剑藤出门工作会招来怎样的状况。

他只是觉得『剑藤小姐有工作真是太好了』而已——即便知道剑藤的工作内容是什么,也无法挥开『工作是好事』这样的定式思维。明明现实中就连普通社会里的人都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什么时候回来?」

「稍微要出点远门……和『茶话』一起出远门。要出国。」

「出国?哦,真好。我还从来没坐过飞机呢。」

经过近一个月的同居,两人多少能说些这样随便的对话——和杀死自己家人的人。

「剑藤小姐,你有护照吗?」

「怎么可能有。」

「那是偷渡?哦,地球扑灭军连这种事也办得到啊。」

「偷渡听起来是做坏事一样,所以答案是『不对』……当做是专机好了。心里装着免检证呢。那个,他们说要好好解释清楚……是要开会。」

「开会?特地在国外开会吗?」

「嗯……大概是和国外的和地球扑灭军类似的组织商讨今后的方针。互相确认势力范围啦,报告今后活动的预定啦……。不过我只是『茶话』的保镖……」

「哦。」

保镖。原来如此。确实,拿着那把大太刀『破坏丸』(他已经听说『破坏丸』的名字了),没法通过正常的手续坐飞机啊,空空想。

「因此要三天才能回来。在这期间只有你一个人了,吃饭什么的没问题吧?」

「没问题,不用担心。」

十三岁的空空不论在谁看来都还是个小孩子,但本人心中却觉得『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种小孩子当然会有的感觉,空空也是有的。觉得不过是看几天家竟然还会担心。

「吃的东西我会帮你做好咖喱一类的。都是容易保存的,放在冰箱里,你要按顺序吃。我会在保鲜膜上写上日期,你就按上面的顺序吃吧。」

「……好的。」

剑藤操心得有些过分,空空差点就说出『谢谢你』了,——但还是在最后关头咽回了肚子里。

不论是多少放松了一些还是怎样。

只有道谢的话说不出。

怎么说呢,这是空空心中和『杀死家人的少女』勉强维持的距离感——还是说像他这样的人总有一天会连这种距离感也忘记,稀疏平常地向剑藤道谢呢?

看来空空也。

不怎么擅长把握距离。

「我知道了,剑藤小姐。」

「嗯。那么,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哦,什么事?」

「我走的这段时间里,拜托你照顾『小狼』。」

「…………」

啊,到了这时,空空才想起来——对啊,剑藤长时间外出,也就意味着空空要和『小狼』在这个房间里两人独处。

「啊,厄——那个。」

「啊,不用这么紧张。拜托了,不用在意。那孩子不用人操什么心,不会添麻烦的。你看也知道了……早上和晚上喂她吃饭。洗澡的话……嗯,不能麻烦你那么多,这个有点麻烦。让『小狼』忍耐三天吧。」

「……那个,她的饲料是……」

「不要说饲料,是饭。」

剑藤真好像爱狗人士一样不高兴了,她订正空空。不,在剑藤本人心中,她不是好像,而是就是爱狗人士,不过她明明把人说成狗,却因为把饭说成饲料这点小事而生气,实在无法理解。

但是,空空没有反驳,而是乖乖道歉了。空空该道歉的时候随时都能道歉。

「那,她的饭是那个……狗粮就可以了吧?」

「嗯,不要喂她吃奇怪的东西。说不定会吃坏肚子。」

「……假设一下,能把我的饭分给她一半吗?那个,偶尔……奢侈一下……」

「……啊,这样啊,空空没养过宠物所以不知道呢。其实啊,人类和动物的消化系统不一样,所以不能吃一样的东西。有时候不只是吃坏肚子就能了事的。比方说,猫吃了洋葱会死的。狗吃了巧克力或鸡肉的话也会立刻死掉。」

剑藤神神秘秘地,甚至有些夸张地披露出偏颇的知识。她对这种事实在是一知半解,本人却完全没有自觉。

不过这只是夸张了一些,大体上没有错。

「所以不能为了人类的自我满足而给动物喂各种东西吃。就算不会死,也许也会因为吃了糖分过多的东西而长蛀牙。」

「……是,对不起。」

他又道歉了。他对这件事本身其实并不在意……但剑藤对待狗的态度非常认真,举止比空空平时见到的要严肃得多,空空不禁被她的气势压倒了。

「不用带她出去散步吗?」

「嗯。不用 。『小狼』不喜欢运动……而且,带到外面去如果弄丢了就不好了。」

这句话何止是爱犬人士,甚至有些病态爱犬的嫌疑。实际上,『小狼』自从进了这个家,在这三周里一次也没有出去过——没有被放出去过。不过空空本人也一样,每天都在家里进行力量训练,所以不怎么在意。

「即使『小狼』不见了,我也不想运用地球扑灭军的组织能力寻找。『小狼』要由我来保护才行。」

「哦……」

这种溺爱。

如果『小狼』不见了,剑藤大概会患上宠物丧失综合症吧,空空漠然地想。

「本来即便是出国也想带她一起走的。但是『茶话』说不行。他说这是重要的会议,要我专心完成任务。」

「……这样啊。」

真是如此吗?会议确实重要,不过即便不怎么重要,牡蛎垣是不是也不会让剑藤带『小狼』同行呢……如果牡蛎垣能看穿『小狼』的真面目的话。

……『看穿真面目』。

真面目。

但是,空空完全不知道『小狼』的真面目是什么。所以他无可奈何,只能一天天地困惑下去。

「我还申请了休假,结果没成功。被人家说,全体人类和一只狗到底哪个重要。」

「……不过剑藤小姐看上去却没有嘴上说得那么没干劲啊。」

空空说出了在意的地方。这时空空少年发挥出了不会看场合的本领。他没能察觉到人心的机智,或者说是内心矛盾的两面性。

「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是不是和牡蛎垣先生一起出门很开心……」

「……你在说什么啊。傻了吧。」

剑藤面无表情地回答,空空就自然地反省:『啊,我猜错了呀』。完全没有想到剑藤也许是在掩饰害羞。

他完全不理解『不由自主地说谎』的感觉。

「嗯。啊。哦。大概是傻了,对不起。」

「不过啊,虽然在目的地不出问题最好不过,但我也想在这个工作中展现一下我的长处呢。否则我就要完全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剑藤小姐,你想出人头地吗?」

「……开玩笑的,只是随口说说,别当真。我只要打倒地球、保卫人类就够了。只要能保护好人类,对了,还有一只狗,就够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剑藤吃完了早饭。空空本以为她接下来会去做三天的饭,但剑藤在那之前还做了其他的事情。

她从口袋里拿出药盒,熟练地倒了三片白色药片到手心上。

「咕咚。」

像吃饭后甜点一样吞了下去。

她吃得非常自然,好像每天都吃一样。但空空在这三周里除了第一天以外都和剑藤一起吃早、中、晚饭,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吃药。

「剑藤小姐。那是什么药?」

这样直白地问,恐怕略显不够体贴,但剑藤在这三周里也习惯了空空的这种说话方式,没有多说什么,回答说:

「是精神阻碍剂。」

听到答案后,空空依然不知道那是什么。精神阻碍剂?

「那是什么?」

「嗯,我想这次的任务多半不用砍人……不过要砍的话,一定是砍人类啊。这是以防万一。」

「?」

「简单地说就是让压力的产生变得迟缓的药,在战时曾经用来预防PTSD,这是略加改良后的版本。大体上就是让感情不会紊乱的药……不过如果吃太多的话,不只是压力,连身手都会变得迟缓……杀死空空家人的时候我也吃了这个哦。」

「…………」

嗯,空空想。

斩杀怪人的时候,剑藤也会吃这个药吗——如果会吃的话,那剑藤会怎样看待踢死了淀理川美土里后依然没有感到什么压力的空空呢?他突然在意起来。

「能分给我一点吗?」

所以他这样说。他其实也不想要,只是装作需要这种药的样子。也许会被看穿,但他依然忍不住要说。

只是,如果这么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的话——那他也应当察觉到『小狼』正从房间反方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才对。

对。

这个时候,『小狼』——『犬齿』正在旁边默默地竖着耳朵,一字不漏地听着剑藤犬个和空空空的对话。

剑藤要出门。

她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像狗一样等着。


5

剑藤用巨大的锅做了大量咖喱,还准备了各种方便保存的食物,并分成小份,结果过了中午才做好出国的准备。

途中,剑藤给牡蛎垣打电话,告知自己会晚一些,让他先去『机场』。看来她为了给看家的空空做饭而迟到了。虽说这是她的工作,空空依然感到抱歉。然而不论多么抱歉,不会做家务的空空也只能默默看着。最多是一边想着『剑藤小姐加油,抓紧时间』,什么用处也没有。

「你就不用打扫卫生和洗衣服了,我回来之后再收拾。啊啊,洗碗之类的可以的话……算了,做不来的话至少用水泡上。有电话的话还是接一下,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就行了。不过我想会打来的人应该都知道我不在家,大概就不会打了。那空空,我出门了。」

她拿着装在竹刀袋里的『破坏丸』,穿着剑道服急急忙忙地出门了。

「剑藤小姐路上小心。」

空空目送她离开。

「那么。」

然后想。

接下来的三天要怎么过呢——不,『要怎么过』这个问题空空每天都在想。总之,『不用去学校』、『不用参加社团活动』让他非常清闲。时间多得是。

空空没有别的事可做,只能专心进行力量训练。另外还可以看书,不过一开始准备的书他都已经读完了,而且如果不是他亲自去书店挑选的书的话,他就会不想读。

在这个意义上,这次『剑藤出差』对空空来说是一个许久没有过的新鲜刺激——无聊日常中出现的刺激让他遇到了剧烈的变故。

他能应对这样的现实吗?

不过即便无法应对也不过是死掉,也许那样对他来说反而幸福。

又过了一些时候,在傍晚,事情发生了。

发生在空空吃了剑藤不惜迟到做好的咖喱饭当做看家的第一顿饭之后。不过,今天空空的晚饭比平时花了更多时间——这样难怪,因为他吃完之后,还必须给『小狼』准备饲料——不对,准备饭才行。

由空空准备。

平时,到了吃饭的时候,剑藤会把『小狼』从房间里带出来,让她在旁边看着空空和剑藤两个人吃饭,但今天剑藤不在了,她便还在房间里。

空空不是忘记带她出来了。

只是不愿意想起来而已。

他看见剑藤给『小狼』吃加了牛奶的狗粮,心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但要自己动手,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说实在的,他不想做。

空空几乎没有抗拒杀死怪人——但总觉得这件事有所不同。大概是因为这次空空能够轻易地发现别的选项。

就像不愿意要右边的话就选左边一样。

不愿意拿狗粮的话就给『小狼』吃咖喱——很简单。之前厨房完全是由剑藤管理的,没办法背着她给『小狼』吃狗粮以外的东西,但现在空空一个人在家,就能做到了。

条件齐全了。剑藤不在,还有做好了的饭菜。

不能给狗吃人类的食物的说法,空空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但至少在他看来,『小狼』确实是人类——反而是吃狗粮更容易吃坏肚子。

营养也肯定不足够。

牛奶没有那么万能。

这样一来,就是心理准备的问题了——显然,如果在这三天里把空空的饭菜分给『小狼』的话,冰箱里的食物就不够了。

剑藤做了很多饭菜,但反过来说也就是,这个家里已经没有多余的食材了。不过即便有,空空也不会做饭。就算勉力而为,说不定也只能做出狗粮一样的东西。

这样一来,最后一天空空也许会没东西可吃……也许只能靠喝水撑过去。

「…………」

算了,那也无所谓。

空空想。

狗粮还有,所以在最后一天不用强迫『小狼』也跟着绝食——只不过是伙食标准早一天恢复原样而已。既然这样,那到时候我也跟着吃狗粮好了。

空空这样想。

到中途位置还都是正经的想法,最后的最后却变成了『既然没有普通的饭菜,那「小狼」,甚至还有自己就只好吃狗粮了』。这种想法正是空空之所以是空空的展现。

他已经失去了自己出去买东西的想法。

与其说是失去了,不如说是被夺走了。

被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后,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已经变得像是幻想一样——不过预告一下,接下来,空空会时隔三周再次走出到那个幻想的世界中。


6

空空曾经在毕业典礼上做出哭泣的样子。他努力地哭,觉得自己成功了。

曾经在考试得了一百分的时候做出高兴的样子。他深信自己应该高兴。

曾经在朋友被欺负的时候做出生气的样子。他记得应该生气。

曾经在打出再见全垒打时作出振臂高呼的样子。他一直担心自己扬起胳膊的方式是否不自然。

曾经作出反抗班主任的样子。他经过努力总算抛开了对不起老师的感觉。

现在回想小学的时光,想到的全是这种『做出的样子』——完全看不见空空空的实体。他想,我到底是个怎样的小学生呢?

完全是空洞的。

在这个意义上倒也可以说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简单易懂的小学生。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不免让人厌烦,因为空洞的小学生现在又变成了透明人和怪人战斗——不,透明人虽然有实体,但是看不见,也就是连外壳都没有,或许比空洞还糟糕。

即没有外壳又空洞,简直就和不存在一样。

空空之所以会想这些,是因为他在想自己和『小狼』差不多年纪的时候是个怎样的孩子。结果没想到得出了这样不愉快结论。

算了,那种无机质的女孩子的心情就算想也想不明白,想到这里,空空将咖喱盛到盘子里,还准备了勺子。『小狼』一直都是埋头舔食,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用勺子……不,她被手铐反绑着,就算会用也没用。

打开那副手铐……。

终究还是不可能。

空空虽然不知道怎么洗碗(剑藤也说不用洗),但这个盘子必须洗好放回碗柜里才行。要不然,剑藤说不定会从盘子的数目或垒放方法中看出他给『小狼』吃了狗粮以外的东西。

剑藤那样三令五申,如果还是违反了的话,一定会被狠狠地骂一顿——在这件事中,关键问题不是挨骂本身,而是骂他的人手上有真刀。

空空绝对不是不惜拼上性命也要给『小狼』吃咖喱——比起同情心,更多地是因为看不下去。

至少在空空少年自己的心里,感觉是『要注意,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自以为是好人』——他这个人在行善时反而会规诫自己。

真是的。

他这个人到底要怎样才有救啊?

不管怎样,空空照着平时剑藤的样子,用托盘托着咖喱盘子和勺子,单手拿着(学得还挺像样),敲响了『小狼』的房门。

当然没有回应。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有回应才要吓一跳呢。之前,他敲剑藤房门没有回应的时候,擅自走了进去,结果遇到了意外——实际上空空到现在都还在纠结那件事,那之后甚至都不敢接近剑藤的房间——而更靠里面的『小狼』的房间这还是第一次去——这一次,房间里『小狼』不可能正在换衣服。他觉得不可能。

但空空依然为了以防万一,虽然完全设想不出有什么能设想到的情形,但依然以防万一,说。

「『小狼』,我给你拿饭来了,过一分钟后进去。如果有什么不想让我看见的东西,就趁现在收拾好哦。」

然后在脑子里规规矩矩地开始倒计时。他尽可能慢地数完六十秒,这与其说是为了对方,说不定反而是为了他自己。

创伤非常深刻。那种事绝对不想再遇见。

「……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六十。六十秒。」

最后的十秒是出声数的。空空觉得自己就像是准备冲进罪犯盘踞的房间里的特种部队一样,感觉有些兴奋。不过大概很难找到拿着咖喱突击的特种部队。

空空小心再三,又敲了一次门。

「那,我进去了哦。」

然后才握住把手,向内推开。于是。


7

监牢。铁牢笼。

如果用适合猫狗的说法的话,应该叫做笼子——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配备的家具以外什么也没有,而在房间中央摆放着一个2米X2米X2米的铁制牢笼,里面关着『小狼』。

她盘腿坐在铺着垫子的监牢里。

说句题外话,空空不太理解盘腿这种坐法。他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么坐舒服——反而觉得腿这样缠在一起筋会痛。同样无法理解的是盘腿坐在椅子上的行为。那到底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是摆摆架子,一点也不舒服。喜欢摆架子的人才会那样坐吗?这样想的话也不是不能理解。也许只是想让自己显得更高大。盘腿坐也大概也一样,他想。就像袭击猎物时熊会直立起来让自己显得更高大一样。

请放心,其实没有跑题。

房间里还有监牢,她——『小狼』就被关在那里面。当然,即使是在这样的监牢里,她依然带着项圈,双手反绑,唯一自由的就是腿。她不是像平时那样『蹲坐着』而是盘着腿,也就是大大方方地『摆着架子』坐着,注视着从门口走进来的空空。

笔直地注视着。

她身上完全没有。

怎么说呢,被当成狗对待的可怜感或是深陷不幸环境的悲哀——这些空空擅自想象的感觉连一丁点也没有。

这大概不仅是因为她的姿势,也很大程度上源于她的表情。盘腿坐着的姿势。到今天早上为止都还像人偶一样、甚至就像是死了一样面无表情的『小狼』现在却带着像狗一样的——像野狗一样的,或者说像她的名字那样『像狼一样的』表情盯着空空。

甚至还对着空空舔舔嘴唇。

不,也许她不是对着空空,而是对着空空一只手拿着的咖喱饭舔的。

「…………」

空空被她的表情吓得说不出话,一步也不敢走进房间里。不论是什么人都有可能因为表情不同而看上去完全变了样子——但这回太极端了。

『小狼』看向空空的表情生气勃勃,好像死人复活了一样。一瞬间,空空都不清楚自己打开的到底是房间门还是魔界之门了。

「这是个赌博。」

就像在空空受到的冲击上又推了一把似的——『小狼』说话了。

第一次说话。

她的声音和年龄相应,十分可爱,像铃声一样——不过那铃声极其锐利。和剑藤那种感觉掉了一根螺丝的迟缓的说话方式形成鲜明对照。

人常说狗似主人,看来是骗人的。

「不过这个赌博很休闲啦,输掉的话只要等下次再有机会就好了——咱这样的狗崽子很习惯『等待』。这次的『赌博』是『你会给我拿什么食物来』。如果照剑藤小姐说的拿狗粮来的话我就放弃。我会判断你已经完全被地球扑灭军拉拢,继续装成一条温顺的狗。但是,你拿来了咖喱饭,愚蠢地将这幅模样的我当成是人类对待——好,接下来就是真正的赌博了。我要在你身上赌一把。把你当成是我的英雄。这是赌上性命和人生的博弈。」

『小狼』突然多嘴起来,说了一大通。听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空空完全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东西、什么事情。最终挺清楚并理解了的只有一句话。

把你当成我的英雄。

不,这句话终究也无法理解,只是听清楚了而已。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是在说『古罗提斯克』吗?那个被『再开发』拿回去,还没有还回来。

「总之,空空君。」

『小狼』笑了。这孩子还会笑啊,空空想。

「你真是不懂事啊……怎么只拿了咖喱来啊。我喉咙都快烧起来了。饮料、饮料、饮料啊。」

「哎,啊……啊啊,嗯。厄……」

空空慌忙回应。第一次对话。他回想最近都没机会进行的和比自己小的孩子对话的方法。我和弟弟们是怎么说话的来着?还有,对了,打少年棒球的时候,曾经被教练委派指导过低年级的孩子。他回想那时候的情形。刚才回忆小学时候的事情就觉得不舒服,现在却又在回想。只是,他也明白,即使想起那时候的事情,对现在也没有任何帮助。

「拿、拿水来可以吗?现在再烧水泡茶要花上一些时间……啊啊,不过如果你想喝的话……我马上去烧。」

虽说不会做家务,但烧水泡茶还是勉强会的。真的是勉强。可是,『小狼』对水和茶都摇了摇头。她悠然地,像大人物似的摇头。

「……?那,你想要什么?」

「要牛奶。」

『小狼』说。

「虽然狗粮超级难吃,但那个牛奶很好喝。」


8

空空不小心用杯子盛了牛奶。不,他不是不小心,而是特地慎重地、仔细地选了杯子,但他忘了『小狼』的手还被反绑着。如果不能用手,那杯子或玻璃杯也只是不适合用来喝东西的圆筒而已。

空空又不想再回一次厨房,结果『小狼』在吃饭过程中想喝牛奶的时候就由空空拿杯子喂她喝。

咖喱则是和往常一样埋头舔食。

总觉得用这种吃法狗粮和咖喱饭也没什么大区别,但『小狼』吃得津津有味。

「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啊!真好!好久没吃人吃的东西了!果然不吃米饭就活不下去啊!」

她的势头让人觉得她会要求再添一份,想想她之前的伙食,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要求,但『小狼』把盘子舔干净之后,没有提出这个要求。

「多谢款待!」

而是结束了这一餐。

说起来,她之前虽然饿着肚子,但也好好地说了『我开动了』。她说起话来用词虽然杂乱,但根基的部分好像意外地正经,空空想。不过若是把这称为『有教养』的话,听起来又像是狗一样。

顺便说一下,她已经从笼子里出来了。

那监牢看起来非常坚固,非常牢固——好像是运送重罪犯人时使用的东西,但门上的锁不过是个插销,从里面都能用手打开。不过『小狼』的手现在被反绑着,是空空打开门放她出来的。连在项圈上的牵引绳还系在笼子上。

空空也想过要不要把这也解开,但此时他只是想想,没有解开。空空在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之前不会行动。

拿来的之所以不是狗粮而是咖喱饭。

是因为他相信这样做是正确的。

……不过,最终是不是正确的还不得而知——现在可以肯定的只有:这个行动是『小狼』下赌注的对象,并且她赌赢了。

空空决定先问『小狼』一些问题再收拾盘子。年幼地他并不知道这样放置的话污渍会沾到盘子上。

「那个,可以叫你『小狼』吗?」

「…………」

听到这个问题,她伸长舌头舔着嘴唇周围,想了想——然后说。

「我就先报上真名吧。」

「真名……?」

「其实我也挺喜欢『犬齿』这个名字的,因为是从剑藤小姐的名字里得来的嘛——真名现在也没有人叫了,不过告诉你似乎挺有趣的。」

然后她报上了名字。

也许是因为发音好听,虽然这个姓和名都没听到过,但汉字一下子就能想到。

「我叫左在存。」

「……那个,我是。」

「我知道,是空空空吧?我的名字和你的名字总觉得很像呢。不过只是字面上而已。不过这也是我想在你身上赌一把的原因之一。赌徒都喜欢挑个好兆头嘛——喂,空空君。」

『小狼』。

左在存笑着说。对空空提出赌博。

「要不要和我一起逃走?」


9

空空咕的一声屏住了呼吸。不知该做出什么回应——一瞬间,空空思考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思考了这个提议的意义。逃走?一起逃走?这是什么意思?不,『逃走』的意思只有『逃走』吧。不可能加入什么比喻。

他猛然觉得『也许是陷阱』。

她也许是在通过提出这个甜美的诱惑来测试空空对组织的忠诚——但是这个试探实在太早了吧?

现阶段,空空还没有完全相信地球扑灭军——现在还只是对方单方面挖掘空空的『资质』而已。这种时候设置诱惑陷阱的话,肯定大部分人都会上当的。如果把这当成是背叛的话,这种组织也太心胸狭窄了。

这样的话,反过来说这个『诱惑』就是真的了。可以推测是真的。当然,还没有确证——而且对这种问题,不论是yes还是no都不可能即时回答。

「逃走……逃到哪里去?」

所以空空搁置了回答,将话题向下推进——以十三岁小孩来说还是挺不错的谈话技术。而在存也从容地「哼哼哼」地笑了起来,展现出和年龄不符的一面。

不过空空十分怀疑在存到底几岁,是不是真的比自己小。从她身上能感到人生经验丰富的威严。虽然不知道是人生经验还是作为狗的经验。

「心机挺深的嘛,空空君——这样选你做搭档才有意义。不过,小心谨慎是无所谓,但有一件事希望你能明白。」

「……什么事。」

「此时此刻,我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了啊——如果你之后和剑藤小姐或别的什么人联系,把我引诱你的事情说出去,我当即就会得到处分决定。大概会被杀。」

「被……」

空空反射性地重复,但说到一半止住了。其实重复了也没什么,不过事实上,空空完全没想到会变成那样。

「不过就算变成了那样,我也会痛快接受就算了……我在赌博中输了,仅此而已。只是我犯傻赌在你身上而已。没有等到机会,着急了。」

「……小在存,你也把我当成英雄吗?」

空空没有叫她『小狼』,而是叫了名字。他觉得既然对方报上了名字,那按照礼貌就应该这么叫。既然没有人叫的名字,那空空来叫就好了。

「你也期盼我是英雄吧。可是……我觉得不行。时机不好。『古罗提斯克』还没还回来——」

「『古罗提斯克』?啊啊,你第一天穿着的那个恶心服装啊……那种东西没有也没关系。你不说我都忘了呢。重要的不是道具。英雄能成为英雄的条件只有一个啊。」

「一个?那是什么……」

「是灵魂。」

在存干脆地说,好像这个答案从一千年前就确定了一样。

「看来我是没有那个灵魂的——剑藤小姐也没有。我是想着你要是有就好了,才和你搭话的,不过这次就算没有也没关系。」

「…………」

到底要怎样啊,空空想。

「另外不要误会了,我不是在单方面向你求助——只是邀请你一起逃走而已。地球扑灭军虽然杀了你的家人,但又不惜跪下来请求你帮助,但我不同——我想和你结成同盟。」

想要和你互相帮助,在存说。为什么这位少女会知道牡蛎垣和剑藤『不惜跪下来请求空空帮助』?

是剑藤说的吗——不对,剑藤不是那种会对『宠物』说话的『饲主』。那她是怎么得到这条信息的——稍微思考了一下,就想到了不用思考也能得出的答案。

即便没有直接对在存说,吃饭的时候在存也一直在旁边听着剑藤和空空的对话——其间偶尔得到的信息虽然破碎,但只要耐心组合起来,就能完全看穿空空现在的情况。

然后在此基础上——在存开始了赌博。

这孩子比想象中还要聪明,空空想,他的警惕性反而因为这件事而增强了。空空明白自己脑子不好使,因此不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在空空伤心地看着她吃狗粮的时候,她却在一步步搜集信息,等待机会。

等待这个剑藤长时间离开家的机会。

真是可怕。

「……小在存。」

「什么事,空空君?……我也可以用『小』来叫你行吗?其实我对称呼什么的都无所谓,但既然组成了同盟,用同样的称呼更有对等的感觉。」

「不,称呼就……请你随意吧。」

「那重新说一次。什么事,小空空?」

嘻嘻嘻,在存好像很高兴。让有经验的人看到,就会明白这是『赌博成瘾』的人经常露出的表情,但空空身边没有那样的人,他并不知道。

如果此时空空空看出左在存有『赌博成瘾』的倾向的话,此后的发展可能会大不相同——但空空依然只觉得在存是位『一直等待机会的冷静聪明的少女』。

虽然听到她说了许多次赌博赌博的,但空空以为那和『战略』是一个意思——简单的说,由于年幼,他尚且不知道赌博的可怕。

所以才说,根本不用地球使出什么手段。

世界上就满是因为赌博而毁灭的人类了。

「那个……我了解你的情况了。也知道你冒的风险有多高了。但是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我不会说让你现在全部解释清楚,但现在还是希望能确认几件事情。可以吗,小在存?」

「可以啊,小空空。」

实际上,空空正处于青春期,被人用『小』来称呼与其说感到为难,不如说是难以接受。但既然是他自己先这么称呼在存的,也就没法拒绝了。

「你要慎重的回答哦。根据你的回答,我说不定真的要把这件事报告给剑藤小姐。」

「嗯?什么嘛,照你这种说法——还有拒绝同盟却不报告给组织的选项啊。」

「有啊。当然了……」

空空话一说出口便想到不会有这种选项。终究不可能。空空没道理包庇在存,反而绝对不应该留下这种祸根。……他想。

「看来你的看法还是太天真了啊。总觉得,你对什么都『无所谓』啊。」

「才、才不是呢……真没礼貌。」

空空被她说中、戳到了痛处,慌张起来。他本来是要提醒在存不要说谎、不要隐瞒,也就是有些威胁的意味,但反而是自己被提醒了。这样可不妙。

空空觉得自己果然是没法在聪明人面前使手段,便干脆地放弃了,单刀直入、直截了当地说。

「小在存。你是狗?还是人?」

「是人。如你所见。」

空空本来还怕在存会像有些聪明人那样岔开话题或打哑谜,但她没有那样做。不过就算老实回答了问题,也不能成为她可以信任或没有说谎的理由。老实的骗子。也不是没有。

「在你眼里是的吧。」

「嗯。是的。看起来——是人类。但是。」

「然而在除你以外的人眼中不是这样。在除你以外的人眼中,我是狗……我想你看剑藤小姐对待我的样子就知道了……这不光是剑藤小姐。」

「……是吗。」

「你想到了?这个答案和你想的一样?」

「差不多吧……因为看见了『拟态』成人类的怪人,就算有『拟态』成狗的人类也不奇怪——或者是『拟态』成人类的狗。」

「原来如此。」

「我不知道我和剑藤小姐谁是正确的。所以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知道我没出问题——而剑藤小姐也没什么特别的问题,我放心了。剑藤小姐没有把人当成狗对待,而是以为人是狗。」

「嗯,就是这么回事——虽然我觉得没什么大区别。」

「区别大了……可是,明明没有用护目镜,为什么在我眼里你是人的样子呢?」

空空曾经想,透过护目镜就能看见在存的真面目了,但其实不用也已经看到她真正的样子了——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护目镜啊……我认识的人把它叫做『半透镜』。你太着急了,空空。我们按顺序解决疑问吧……时间有的是。我为此一直等待着时机,你也稍微『等一下』吧。」

「啊,嗯……抱歉。」

「不过,若要先回答这个问题,那就是我也不知道。三周前,发现你用异样眼神看我的时候,其实我才更着急呢。在想是不是我的『拟态』解除了。但是剑藤小姐还和往常一样。」

「…………」

「也许你根本不用那个什么护目镜就能看穿怪人的真面目吧?就算抛开赌博什么的,这件事我也早就想找机会问问你了。你在至今为止的人生里从来没有看到过怪人吗?」

「没、没有啦。」

应该没有。如果看到过那种异性而神圣的东西,不可能忘记。就算是婴儿时期看到的,他也有自信记得。

「这样啊……嗯。」

在存做出思考的样子,但似乎立刻改变主意,认为现在不是进行过多分析的时候,便说:「那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

「我现在想说说关于我为什么会有『拟态』能力的话题,可以吗?」

「啊,嗯……请说请说。」

空空始终是希望以对等的立场,或者从年龄上看自己反而比在存『略高一些』的立场对话,但从结果来看,实在很糟糕。这其中既有智力差距的缘故,同时也取决于两人掌握的地球扑灭军信息之间的差距——空空到了现在,还连自己用的护目镜的名字都不知道。

另外也许还因为在存粗暴的口气和态度。被态度压倒了。她吃完了咖喱饭,回到了盘腿坐的姿势。

架子摆得真的很大。

「很遗憾,这不是我有生具来的能力,也无法控制。」

然后在存说话的时候也摆着架子。

「这是地球扑灭军的家伙们随心所欲摆弄我的身体进行试验的结果。也就是说,他们用我再现了『地球阵』的『拟态』。」


10

「不过以试验来说也许是失败的,因为一下子就被你看穿了——哼哼哼。不过这样一来就该是我这个失败品受到最大的打击了。」

「……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你的身体被改造了……?哎?那是——开发室的人干的?」

也就是『再开发』——落雁干的吗?不,落雁只是负责宣传的,也许和实验本身没有关系。然而,落雁至少是知道的吧?知道『小狼』的真面目——

「不,开发室级别是不知道我的情况的。我是军队更内部制造出的生物。该说是内部,还是底部呢?表面上不存在……记得是叫不明室来着。」

「不明室……」

「不过,要这么说的话在表面上地球扑灭军整个都不存在啊……『再开发』和『茶话』都不知道我的情况,他们都以为我是『狗』,是剑藤小姐的搭档『犬齿』。」

在存说着,平静地笑了。说起来,她虽然语气粗鲁,却把剑藤称作『小姐』。对空空明明是一开始叫做『君』,现在又叫做『小』。

「你和剑藤小姐是……什么关系?」

「嗯?没什么啊,刚才不是说了吗?是搭档——根据情况,我会和那个人一起战斗。也曾经一起消灭过怪人。」

「……你有战斗能力啊。」

「不,才没有呢。我的任务就像狗一样,是索敌啦。说起来剑藤小姐也没啥战斗能力吧。不过是『破坏丸』厉害而已。」

「?是吗?我是听说过『破坏丸』是电池驱动的,不过剑藤小姐能用得来,果然还是很厉害吧?」

「你完全不知道啊……不,应该说他们没告诉你吧。看来必须从更加基本的地方开始解释啊,也不知道到底该从哪里说起。」

在存露出有些惊讶的动作。这不是在鄙视空空,反而是在照顾他,但空空听到这句话,便觉得自己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

他觉得,家人被杀害、学校被烧毁后已经过了三周,而那时、那天以来自己却一步也没有前进。即便迈出了一步,那也仅仅是为了踩怪人、为了杀戮的『唯一一步』而已。

不过,在这个意义上,在存十分耐心,面对什么也不知道的空空,她从一开始解释。她所说的一直等待着这个机会和擅长『等待』看来不是假的。是确定的事实。

「我们的组织基本上都是依靠最新技术的哦……比方说『破坏丸』是全自动砍杀机器。只要拿着它,任何人都能成为大剑豪。只需要有足够的臂力拿起那把剑,不让它掉下去就行了。顺便提一下,我的道具是这个项圈……」

在存抬起下巴,展示项圈。如果她的双手自由的话,就能用手指了。

「在开发室那群人看来这只是用狗做实验罢了……因为『它』就是『这样的东西』。不过我用着还挺方便的。然后,你的那个是叫『古罗提斯克』?那个紧身衣。那个也是谁都可以用的吧。又不是说你接受了训练熟悉之后才能变成透明人。」

「……是啊。」

「开发室在干什么我知道得不多啦……不过竟然能做出透明人装,真是要惊讶一下。」

「……缺乏横向联系。」

空空嘟囔。他这么说没有什么恶意,也没有什么不满,但他觉得在地球扑灭军中不是缺乏合作,而是各部署间关系不好。

与其说不好,也许该说是险恶。

这种现象在大规模组织中十分常见,但空空还不了解世间和社会,看在眼里总觉得不舒服。想到自己还身处其间就更是如此了。

「不不,没有那么缺乏横向联系啦,只不过是我被『犬化』之后就不知道新开发出的技术了而已。『半透镜』……也就是你所说的护目镜,只是因为我是实验体才知道的。」

「实验体?那是什么意思?」

「这个想想就知道了吧。像这样什么都要问很伤脑筋啊,你自己也想想啊。我参与了『拟态』的再现哦?那么,怎么可能不知道『半透镜』。」

「…………啊啊,是啊。」

空空想了一下,明白了。不如说,他确实应当更快地、想都不用想就能想象到才对。

「你要在『拟态』之后被那个护目镜……『半透镜』看穿真面目才行。」

「就是这样。不过说起来就像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了——而且开发室和不明室肯定不是并排前进的。反而可以说是不明室盗用了开发室的技术……不过要是这么说的话,小空空就越来越觉得地球扑灭军不可信了吧?我想给你建立起一起逃跑的动机,自然希望这样发展,不过我不想这么刻意操纵你的印象。」

我终究只是想逃走,对地球扑灭军的活动没什么意见——在存继续说。总觉得她的态度比起随性更像是马虎。

她这样子才更像是『无所谓』——但是和空空不一样,这只是一个轻易赌上自己性命的赌徒的态度而已。

「小空空。组织这种东西总是让人很头疼啊——一旦大到一定程度,太大了之后,就没有什么正义和邪恶可言了。就会变成一个不论对错都只能向前冲的集合体了,或者说,已经绝对无法以个人的意志对轨道进行修正,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把握整体了。地球扑灭军也是,即使各个细节都做得很好,整体的平衡也已经崩溃了,我想就是因为这样部署间才没法顺利合作。各种想法复杂地缠绕在一起,却意外地无法变成一个整体……『大声悲鸣』之后明显是这样,就连我这只『狗』都知道。所以最近在对地球的战斗中一直处于不利。」

「…………」

「这样若无其事地批判组织的话,小空空会不会成为我的同伴呢?我本来是这样想的,不过看来还是不行啊。完全不行。你真厉害啊,完全不为所动。不过,以小空空的立场,对这些事情大概比我还无所谓吧。总之,我想说的是,我被那群人随意改造身体,其实还是相当怀恨在心的。」

在存明确地说。之前这种感觉就很明显,空空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但到了此时,左在存才将她对地球扑灭军的所谓『敌意』——恨意明确地说了出来。

「我不像小空空和剑藤小姐那样被杀了家人……不如说我的家人就属于不明室。那家伙简直不是人,竟然拿自己的女儿做实验品。她本人觉得这是为了地球自我牺牲,还挺陶醉的,可牺牲的根本不是她自己而是我啊。这种妈妈真是疯了——不过我的智商这么高也是靠着妈妈的英才教育。给我吃了聪明药。」

「亲生母亲做出这种事情……」

听到这种事情应当表示同情吗?空空想。但是他没有成功,听说剑藤和自己一样家人被杀了的实话也是这样——看来我空空空对于别人的不幸真的很迟钝。

无法和别人的感情同调。

无法同情。

不过在逻辑上这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同情写出来就是同样的感情。那么感情不会动摇的空空,自然不会和他人有同样的感觉。他的心就是如此不为他人所动。

「所以我说过了。巨大的组织中,善恶和伦理观什么的都早就不见了。我妈也没有特别糟糕。只是一般糟糕而已。把这件事看得太特别也没有意义啊。」

「…………」

「啊,不好。我不是故意要提到妈妈的。说了憎恨之类多余的话。不是那个意思,而是,对了……想让空空明白的是,我讨厌地球扑灭军,从某个时候开始就一直在寻找逃跑的机会。」

虽然比想象中多花了许多时间,但我一直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你这样的英雄出现——她说。这句话空空没有多想,但就算他再不敏感,此时也应当察觉到这不过是赌徒特有的那种毫无根据就轻易相信的『乐观』。

这不是智商之类的问题。

而是作为生物所应有的危机感的问题。空空在和左在存接触时,应当带有更多的危机感。

「这里说的某个时候是指半年前,被剑藤小姐接管的时候。不明室的那群人动了手脚,把我安排到剑藤小姐的动物疗法里。大概还有进行我的拟态能力的最终适用的意义,连室长牡蛎垣都瞒着进行实验——不过,这正是我的目的。」

「……也就是你的机会是:虽然身处军队中,可周围的人都不知道你的真面目……还以为你不是人,只是一只狗?」

「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不过以拟态能力实验来说这是当然的就是了。……我从来没这样对别人谈起过我的『拟态』,所以至今都没有在意,不过自己没办法控制的东西果然还是没法称作能力。也不能像怪人那样称作『生态』,最多只能算作是『体质』吧……」

「小在存只是想逃走吗?」

「啊?」

空空唐突的问,就算是在存也吓了一跳,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不光是因为被突然的提问吓了一条,还感到了些许非难的气息。

「这是什么意思?空空以为我会怨恨地球扑灭军、将他们毁灭吗?别说傻话了……你以为我是几岁小孩儿啊。」

「不知道。你几岁?」

这是个好机会,空空便问了。他真的想知道。顺便还害怕(期待?)她其实比空空年纪大。

「九岁啦。比小空空小四岁。」

「是吗……九岁啊。嗯,和外表看上去一样呢……」

听到理所当然的回答,空空不知道还做出什么反应。这种时候真希望她即便说谎也要吓自己一跳啊——不过九岁就这么能说会道,也足够惊人了。

英才教育。吗?

「实验成果……显示出成果的征兆是在两年前,我七岁的时候。成为剑藤小姐的『宠物』则是在半年前,也就是『大声悲鸣』之后。」

「……这半年里你一直靠吃狗粮活命?」

「啊啊。我说了吧?我就没吃人吃的东西了……不过和剑藤小姐两个人住的时候,倒也不是没有偷吃冰箱里的东西的机会,可是要是那样做结果暴露了身份就不好了。」

「…………」

人类,而且是发育旺盛的小孩子,能在半年间一直靠一天两顿的狗粮和牛奶活下来,真是个壮举。这简直就是虐待儿童——空空想,不过这甚至不用说『简直』吧。因为强迫她过这种生活的其实不是剑藤,而是隶属不明室的在存的母亲。

即使听说这件事,即使知道这个事实。

空空依然没有感到同情,而是想:『这孩子很敏锐,如果我假装同情被她看穿就不好了,还是不要做出反应吧』。他相当讨厌这样的自己。

「那么,小空空。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只是想逃走。有意见吗?」

「不,没什么意见……什么意见也没有。如果让你不高兴了的话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只是,我想说的反而是,如果小在存的目标是向把自己当成实验品的地球扑灭军复仇的话,我就不能帮你了。不能结成同盟了。」

空空老实地说。他觉得这样做才是对这名少女真正的礼貌。如果她真的把自己这样的人当做英雄一直盼望着的话。

「说实话,小在存,我不觉得你的提议有什么魅力。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想要逃离地球扑灭军什么的不现实吗?」

空空本以为这句话会让她相当失望或扫兴,但在存毫不动摇,只是反问而已。她只是认真询问空空意见而已。

「还是说不信任我呢?啊,是啊,当然不信任了。知道了,是我太笨了。那么我马上想个办法让你相信我——没关系,又不是没有腹稿。」

「啊,不……不是那么回事。我是想说,你被当做了实验品,现在也不得不过着苦涩的生活,但比起你来,我就算逃走也没什么意义……」

这虽然是空空思考后得出的结论,但实际说出来,却比想象中还要没出息。没出息,没胆量。说到最后不禁变得动摇起来。他担心在存会怎样看待厚颜无耻地说出这种话的自己。可是既然都说出来了,就说完吧。

「那个,刚才提到过,所以你也知道吧?我的家人都被杀掉了,上的初中也被烧没了。到这里和我有关的人大概都死了,就算有运气好活下来的人,也会被一个叫『蒟蒻』的人杀掉。我已经没有认识的或者可以依靠的人了啊。」

「…………」

按照在存之前显露出的本性,她应当是相当多嘴的,但此时却什么也没说。这是因为她完全接受了空空充满诚意(?)的话语呢?还是因为看到空空淡淡地说出『和我有关的人都被杀了』,就好像在说自己来自哪个小学一样,被他的异常吓了一跳呢?光从她的表情中无法看出来。

「也就是说,就算从地球扑灭军逃出去,我也没有出路。没有可以逃避的地方……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就算是这样。」

在存总算说话了。

「就算是这样,你也没有理由继续呆在这个将你可以回去的地方连根拔起的地球扑灭军吧?」

「才不是呢。我在这里有饭吃,可以活下去。我想这还挺重要的。」

「……那倒是。」

呼,在存寂寞地笑着低下头。如果她想反驳的话,一定是有办法反驳的,但她明白那样做也没有用,便放弃了——对,听到空空刚才的话,没有几个人能反对说『不,不是那样的。』

而且,面对能够平静地和杀死家人的人同居的少年,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实际上,这个同居生活对于剑藤来说反而更像地狱。

「可是,即使待在地球扑灭军里,也不一定能长命哦。说实话,你也知道这个组织相当疯狂吧。在这个团体里绝对不可能幸福。」

「即便如此也能活下去。逃到外面去的话,我完全没有一个人活下去的自信。我不是不想幸福,只是没有想要幸福到不惜死在路边的地步。」

「……那,也就是说,空空君你不和我结成同盟?」

「不,我可没那么说。」

空空立刻回答了在存的问题。之所以这么快只是因为他早就决定要说什么了而已,不过这对空空来说肯定是件幸运的事。空空完全没有想象过自己拒绝结成同盟的时候——亮出了自己底牌的赌徒会做出什么行动,不过用常识想也知道肯定不会白白让他走出这个房间。

即便系着牵引绳。

即便双手反绑。

只要没忘记左在存是剑藤犬个的『搭档』——就会知道。

「虽然不会和你一起逃走,不过我想帮忙放你走。」

想帮忙,空空是这样说的。既不是来帮忙,也不是可以帮忙——而是想帮忙。

「喏,比方说,我把你这只『狗』带出去散步,然后说你挣脱牵引绳逃跑了——」

「……虽然这个浅薄的作战方案本身我无法赞同……但对这个提议没有意见。不,不如说这个的提议正合我的心意……嗯?等一下,小空空。这样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好处?」

那是什么?从来没想过。好处。利益。对了。确实,如果自己不得到点那种东西的话,行动原理就不成立了。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在别人看来就更是如此了。那就必须好好想想。有什么好处?没什么好处。不,如果是德行的话如何?(注:文字游戏,日文中『好处』和『德行』同音)

「将可怜的小女孩从悲惨的实验中解救出来的话,我就能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了。只有这样做,我才能感到自己是好人。就是这样。」

「……嗯。」

在存无法接受似的抬头看天花板。如果她双手自由,一定会抱起胳膊。至于烦恼的时候抱起胳膊有什么意义,空空也不知道。这也是个看起来架子很大的动作,他不怎么喜欢。

「不……这样也好。说不定这种自我肯定才是人类最重要的利益。这就是狗所无法理解的人类的矜持啊。」

「矜持……没有那么夸张啦。我只是——」

「不,够了,不用再解释了,反正我听了也不会明白。既然决定了,就赶紧继续吧。说实话,我心里也是想救你的……单方面受到帮助总觉得不舒服,而且丢下境遇相同的你自己跑掉,也感觉不好受。但是,我不会因为这点理由就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感到自己是好人也无所谓。」

「嗯,就这样就行了。我没关系的。」

「……你那是什么自信。」

从哪里来的?有什么根据?在存的话像是在问,说起来却是自言自语。

自信?空空怎么会有那种东西。自信写作相信自己——可是这十三年间,自己用卑劣的任性伪造了一切,表演得连自己的骗过了。这样的自己怎么能相信。

或许就是在为了能在不远的将来或遥远的将来,有一天自己能变得值得信赖——现在才要积累善行,空空想。他觉得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11

「那么,我该怎么做?你说我刚才的提案太过浅薄,不屑一顾,那你还有其他方案吗?」

「没有……我倒是考虑过许多。只是,这三周里我绞尽脑汁思考的全是和你一起逃走的方法……那些全都要放弃了。虽然废弃了,不过姑且先保存在脑子里,你如果改变主意了就随时和我说。来得及的话就会处理。」

「嗯。知道了。」

空空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这是白操心。他大概不会改变主意。应该不会。

「这说不定是比两个人一起逃走更麻烦的任务。如果只是一边扰乱地球扑灭军一边逃走的话,不论是跑到荒野还是山里,某种意义上都很轻松,但现在必须让你之后也能没有纠葛、没有芥蒂地待在军队里啊。」

「稍微被骂两句也无所谓啊。毕竟做了这种事情。」

「即便只是做了这种事情,也不一定能『稍微被骂两句』就了事啊。说不定会被那个『破坏丸』在脖子这里咔嚓来一下子。我可告诉你,『破坏丸』可不好控制。」

「……是全自动砍人菜刀啊。」

「话虽如此,剑藤小姐会怎么做我也不知道……对剑藤小姐来说我『不过是只狗』。对机动室的人来说也是……所以表面上也许不会有问题。说不定只是你被剑藤小姐讨厌了而已。」

「…………」

「但是,不明室的家伙们……不一样。」

「可是,小在存,你这样想如何?那个不明室里的人们不知道我看穿了小在存的真面目吧?他们不可能知道。那么即使我放你走,也不过是『放走了一只狗』而已吧?」

「也许他们会这样认为……但不是的可能性也很高。如果不明室的家伙们知道你是『能看』怪人的人的话,他们一定会立刻怀疑你不用『半透镜』也能看穿我的真面目。」

「但是他们没有办法证明吧?只要我说『没看见』他们也不能断定这是谎话。」

「你有自信被灌了自白剂也能坚持说谎吗?」

怎么可能有。

完全没有。

「对期待的英雄也许不会做到那种地步,不过那些家伙们可是会随便剥掉你几根指甲的哦。按他们的说法,指甲有二十枚呢。只是测谎仪的话说不能被你骗过去……但你能对抗纯粹的疼痛吗?到了那种地步你也不会想要保护我了吧?」

「是啊。」

空空老实地回答。如果此时他能发誓:『绝对不会说出你的秘密』的话,人际关系一定会很轻松。

「那要怎么办,小在存?我要怎样才能帮到你?」

「没想到我这一辈子还能听到这种奇怪的问题……稍等一下,我在想。要行动的话,希望能在今天开始行动……」

「今天?为什么?剑藤小姐要出三天差呢。」

「啊啊,我知道,不是搞错了。但是我希望能在剑藤小姐和牡蛎垣坐在飞机上,难以联系和采取行动的时候开始作战计划。逃亡的时候果然还是机动室有动作最可怕……最好能在机动室察觉到之前逃得无影无踪。如果『蒟蒻』出动的话我一下子就完蛋了。」

不是狗崽子而是一下子就完蛋,在存大概是刚刚想到,还特地补充。(注:文字游戏。原文为『犬コロならぬいちころだ』)

「嗯,我想想……最后再确认一次,小空空。你真的不要逃走吗?这对你来说大概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哦?以后就算你想逃,也不一定能这么恰好有我这样的搭档和你一起逃走哦?或者——时间长了,你说不定也会被那些家伙们传染,像剑藤小姐那样脑袋里的螺丝掉得七零八落。」

「没关系。那种事到时候再说,比起未来现在更重要。而且我觉得被传染了反而轻松……反正我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等到了二十岁左右,有了生活能力的时候再考虑。」

「……好。那大致的作战方案已经决定了。也就是这个赌博的战略。但是,这基本上只是让我逃离军队的作战,说实话,只在最低限度上考虑了你和剑藤小姐。可以吗?」

「没怎么考虑我倒是无所谓……但希望你能多考虑考虑剑藤小姐。她虽然把你当狗养,但那都是因为你的『拟态』,仔细想想,她还是很热心照顾你的啊。」

我看着都觉得嫉妒了,空空说。

嫉妒?我竟然这样使用这个词。

这真的是我说出的话吗?

「所以,希望你能尽量制定让她不太悲伤的作战方案。希望你能向着这个方向修正作战方案。……我这么说,你会觉得我是好人吗?」

「你是好人。」

在存在双手反绑的状态下灵活地耸了耸肩。

空空现在依然觉得,真要是那样就好了。

深深地觉得。


12

左在存提出的作战方案很单纯,也并不富有原创性,但在这种情况下不需要原创性。王道的方案反而能提高作战成功率。

轮廓是这样的,他们这样欺骗地球扑灭军:

『万剐』剑藤犬个离家期间,空空空在晚饭后按照吩咐准备给剑藤的宠物『小狼』喂狗粮。此时发生了意外。从笼子里出来的『小狼』显出了真身——之前一直是『狗』的模样的她突然变成了人类少女。然后她龇牙咧嘴地威胁空空,让空空把她带到外面去。她以空空为人质逃离了公寓楼,然后在逃到某个遥远的地方的时候总算解放了空空——这时空空拨打之前得知的用来紧急联络的剑藤的手机号,把在存的逃亡汇报给地球扑灭军。

「……你逃走的时候,其实根本不用我跟着吧?你把我扔在公寓里一个人逃走更轻松吧?」

「如果只考虑我的话确实是这样。可是我需要几个小时才能彻底逃脱,那样做的话,你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在这期间联系本部?如果你愿意受些暂时动弹不得的伤的话,我倒是可以把你的胳膊打断,不过你讨厌这样吧?」

「讨厌。」

空空点头。他没有在这里逞强。疼痛很讨厌。

「所以我要带你一起走——我以『逃到安全地方之前的人质』这个理由带你走应该没有不自然的地方。」

「嗯……是啊。虽然我觉得这样会碍手碍脚。」

「啊啊。如果我真的采取这种作战方案的话会把你杀掉……不过这点小事应该能糊弄过去。『「犬齿」为什么没有杀死空空空?明明那样做更方便。』的答案就设定为:这是在顾虑一直照顾我的剑藤小姐。他们问的话你就这么回答。」

「嗯。知道了。」

空空嘴上这么回答,心里却在思考在存没有那么做的真正理由。明明可以办到的——不,即使在现在看来,那么做也是有好处的吧?

好处……特别,德行。不,一定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注:文字游戏,接上面,『特别』也和『好处』、『德行』同音。)

也许不止空空一个人不会因为这些东西而行动。

「话说回来,用这个作战方案的话,你的真面目就要暴露给剑藤小姐了。这样好吗?」

「没关系。反正我跑掉了的话,总有一天会暴露的——而且这里,这一点上我是应了你的要求啊,小空空。用这个计划的话,剑藤小姐在组织内就不会产生什么责任,对吧?」

「……那个,为什么不会产生?」

「不,所以说……抱歉,不小心变成给笨蛋解释的语气了。我绝对没有认为你是笨蛋哦?所以说,如果我以『狗』的身份逃跑的话,剑藤小姐作为饲主的资质就会受到质疑。但如果我变成『人类』逃亡的话,那就是把我交给剑藤小姐时隐瞒了我是人类的这个事实的不明室的家伙们的责任了。如果知道的话,剑藤小姐和牡蛎垣是不会让我和新人独处的。」

「原来如此……另外,我察觉到你的真面目的时间也不要说是三周前……也就是一开始就发觉,而是今天两人独处时才发觉的,对吧?」

「啊啊。比起『狗逃走了』的谎话,略微透露一点真相,应该能增加真实感。而且看穿了我的真面目,你在组织里的『价值』也一定会提升——变得无法轻易使用药物或拷问之类野蛮的手段。但是。」

在存叮嘱道。这是她从一开始就不停重复的话。

「我话说在这里,如果还是被逼供了的话,就不要抵抗,全都招了吧。你觉得性命要紧,觉得活着更重要,而这就是我对你表示的诚意。你不用在意我能不能逃得掉——明白吗?」

「嗯……比起『让你逃走』,『放你逃走』的罪过更重吧?我就得就算坦白也不会从宽。」

「啊啊,被当场处刑也不奇怪。当机立断,一刀两断——就算是那样也比被地球扑灭军拷问的好。」

「…………」

「被那些家伙活捉的怪人遭到了怎样的对待——即使你以后有机会知道也还是不知道为好。更加不要去想什么那些怪人中说不定混有普通人。一般人都会变得神经衰弱的,会觉得身边明明存在这种现实自己却满不在乎地活着,真是难为情。」

让过着不折不扣的狗一样的生活的在存都这么评价的拷问……空空觉得即使她不表示诚意自己也不会保持沉默。

难为情——比疼痛更讨厌。非常非常讨厌。

「那,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我的谎话被立刻看穿,我被杀掉,小在存也没能逃掉,被抓回组织里的情况吧。」

「不,那是第二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剑藤小姐也被当成共犯,三个人一起被杀的情况。不过我觉得不会落到那种地步就是了……」

「…………」

剑藤被杀。空空完全没想过这种情况。他以为剑藤最多被骂两句。像第一天看到过好几次的那样被『茶话』叱责两句。

「你想法太天真了。剑藤小姐已经出了好几次差错了……没能防止『大声悲鸣』这一项特别重大。」

「但那不是剑藤小姐的错吧?」

「即便不是她的错,她也有责任。这就是大人的社会。」

「大人的社会……」

剑藤确实比空空和在存大,不过在世间看来应该还不是『大人』——不过问题大概不在这里吧。

怎么办?空空自问。如果真的为剑藤着想的话,果然还是应当放弃这次逃亡吗?不,不对。没有那种事。空空立刻得出了结论。

剑藤把年幼的少女错当成『狗』,被别人欺骗,一直喂她吃狗粮——在本人完全没有发觉的情况下协助了这种滑稽的实验。

空空觉得这样太过分了。至少不正确。

剑藤真的很疼爱『小狼』,而这却更让人心痛——她肯定应当走下这出喜剧的舞台。

空空深深地觉得,自己一定和饥皿木博士说得一样,现在也不过是这样想想,什么感觉也没有。但即便是为了否定这样的自己,也一定要帮助剑藤犬个。

「……嗯。好像无法完全排除风险,不过这也没办法。之后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小在存不要在意,只管逃走就好了。」

「别说傻话……就算你让我不要在意,也不可能不在意吧。你说你会想办法,你你到底想怎样想出什么办法啊?」

在存发愣地看着空空。她的眼神怎么说呢,也许就像是数学家看着别人主张『只有抽中和抽不中两种所以概率是二分之一』或是『先抽的人有利』一样。

「算了。我成长的过程中没有感受过父母的爱,所以说实话我是超级不擅长这种事情的……不过这也算是我向你表示诚意的方式了。你的好意,我接受了。」

这算是什么福利吗?

在存像通人性的狗一样,汪,的叫了一声。


13

做出决定就能很快行动了。不如说,必须要很快行动才行。谁都会觉得逃走、逃亡适合在夜间、在黑暗中进行,但根据在存的计划,空空一定要在『晚饭的时候』『发觉』『小狼』是『左在存』,因此要是太晚的话就不自然了。

感觉上说了很长的话,但实际上包括在存吃咖喱的时间也只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现在是七点四十五分——现在是六月,天色还微亮着,但已经不能等到全黑了。

所幸,不知何时下起雨来了。

空空在之前既没有喜欢、也没有讨厌梅雨——由于下雨无法练习棒球,队友们基本都讨厌梅雨,所以空空之前也跟着他们说讨厌——但他现在觉得之后也许会略微喜欢一些。

顺带说一句,这场雨。

今晚的这场雨对空空来说不只是『幸运』,简直就是救命的东西——当然现在的空空正被在存『抓做人质一起带走』,当然还不知道。

「带上伞比较好吧?」

他甚至还在担心这种日常小事。

「我想大概收在玄关那里……剑藤小姐用过。」

「你傻啊。当然不能拿了。说不定会让人觉得『在这种紧急情况下还拿伞太不自然了』,认为我们是在演戏。」

「你太疑神疑鬼了吧?我觉得这么神经质反而容易失败。」

「哪有太过神经质导致失败的情况。」

「我觉得有……不过也许你说得对。那门卡也不拿好了。不过玄关和公寓入口都是自动锁,回来的时候会进不来就是了……」

「是啊。总之你就伪装成没有任何准备就被我带出去了的样子。鞋子……算了,鞋子穿上应该也没事。」

「知道了。就这样吧。」

「你走前面。」

「嗯?」

「这栋公寓的走廊里到处都是监视摄像头——你被我要挟却走在后面的话就不自然了吧——这也是以防万一。」

「……知道了。」

空空觉得她根本不用这么小心谨慎。他被剑藤和牡蛎垣『要挟』带到这里来的时候,对方完全没有做出什么示威行动,空空也依然唯唯诺诺地跟着来了。所以他现在就算跟在在存后面走,看上去也不会有什么不自然……

不过这次就听在存的吧。不用特地反抗。现在只要把注意力放在让她逃走上就行了。

「那,走吧。」

「嗯。我去去就回。」

空空的这句话不知是对谁说的,好像对谁说都不对。他一边说一边走出去,在存也跟在他身后。然后,他便毫不停留地走向电梯。

当机立断。

空空已经三周没有出过家门了,然而他却什么感觉也没有。空空不知道这是因为他特殊,还是大家都这样——坐上电梯,按下地下一层的按钮时,感觉也好像『和平常一样』。

两人没有对话。走出房间后,直到走出这栋建筑都不说话。除了最低限度以外都不说话。这是两人的决定——以设置在公寓里的监视摄像头的分辨率应该看不出嘴的动作,但毕竟地球扑灭军的科技水平(也只有科技水平)卓越,说不定会有强化了读唇术的解析软件。

电梯没有在别的楼层停止,直接下降了十七加一层,到达了地下停车场。空空被在存从后面顶着指引前进的方向,走到了一辆车前。

「嘿。」

在存踢开了汽车驾驶席的门。车门本身没有遭到破坏,却发出了锁打开似的声音。要怎么踢才能有这种效果真是个谜。空空只是觉得,既然打开了,就一定是有什么办法吧。

「上去,你来开。」

在存用命令语气说。这和她平时的语气其实差不多,或者可以说是完全相同,不过姑且也算是表演出绑架的样子。

空空照她说的,在她的胁迫下,坐进驾驶席。他坐上去的时候,在存又踢了汽车一脚。这次踢的不是门,而是发动机罩——这一脚的冲击让引擎启动了。防盗器完全没有动作。

在存的样子十分轻松,好像那里本来就有一个大号的开关,她是嫌麻烦才用脚踩了一下似的。看着她那熟练的手法(脚法),空空觉得她果然一个人也能逃出去。

想想看,这孩子作为剑藤的搭档,经历过许多实战。确保移动手段根本是轻而易举。那个笼子和空空帮她解开的牵引绳也是,总觉得只要她有那个心,就能用嘴解开……。

她大概是要等待更加确实的机会吧。只有手铐一定要空空帮忙才行——而她确实需要自由的手。

至少,不论实战经验多么丰富,两手都被占住也没法开车。就连十三岁无照的空空都比她更适合当司机。

没关系。自动挡的车连小学生都能开。

空空看书上是这么说的。

他按照刚才在存教的顺序发动了汽车。

不是为了自己逃走,而是为了让少女逃走。

所以去去就回的招呼是正确的——因为他还会回到这里。

对,他坚信会回来——但是,到底能不能回来,还取决于他接下来的努力。


14

有一道视线注视着空空空和左在存乘坐的汽车在倾盆大雨中离开了公寓楼的地下停车场。那道视线来自公寓楼的屋顶。

他没有用望远镜,而是直接注视着那辆汽车——明显看得出是初学者在开的汽车离去。目送了很长、很久之后,直到完全看不见那辆汽车之后,他才有了动作。

他拿出电话。

那当然是市场上没有卖的型号、不用担心窃听的手机。

「你好你好,是我。英雄和小狗逃走了呢,我要去追喽。啊?你说我怎么没阻止他?他要逃走的话,我的工作就是要在逃走前阻止?喂喂别这样啊,求你了。你这么说就好像我是为了把现在炒得正热的废物英雄烧光才放他逃走,直到无可挽回一样啊。一心想要保护人类的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战斗狂一样的事情啊……嘿嘿嘿。」

他笑着挂了电话,收进口袋里。

在雨中,他没有打伞。正确的说,是不需要打伞——所有的雨滴都在接触到他的身体之前蒸发了。

像是被火焰烧到似的蒸发了。

「嘿嘿嘿……不过啊,我可不指望你能逃得那么远。看来光是把你的同学都烧光还不够啊。真是个——给人惹麻烦的小鬼啊。」

他是『火达摩』。

是地球扑灭军第九机动室的队员——还曾经是个纵火魔。

(第四话)

(终)




本帖最后由 hirondelle 于 2013-3-18 18:59 编辑



第5话 「火焰战士!热血燃烧之魂!」


0

恶法之下的平等。


1

地球扑灭军的第九机动室基本上来说是『战斗部队』。

主要负责的是消灭怪人,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声明的。

不过在空空眼里,由于家人及关联者被他们惨杀,造成过于强烈的第一印象,因此『杀人部队』成为了他脑海里难以抹去的形象。 不过这份工作本来却并不属于他们的职责范围。

面对地球袭来的众多『攻击』,地球扑灭军现在的做法主要是『防御』、『处理』、『反击』而第九机动室则是少数具有『攻击性』的进攻部队——话虽如此,不得不将自己暴露在最前线的这个危险的工作明显是个脏活,即使在军队里,他们也是个『不太让人眼红得起来』的部队。

虽然能辨别怪人的空空的确是期盼已久的英雄——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挖到这个英雄的部队本身,却绝对未曾被人视为英雄过。

从与英雄失之交臂的战士•剑藤犬个的视角来看,自己也不是一直挺起胸膛从事这份工作的——反而坚定的认为做这份工作的原因在于『我能做的只有这个』。不过,埋藏在她心中的这份类似自卑的情绪,不仅仅是来自于她本身的遭遇,更是因为她结识了『火达磨』这个『前辈』的缘故。

把她的家人烧尽杀绝的,那个男人。

剑藤一想到现在的自己和那个男人在同一个部门,作着同样的工作。

尽管心里明白自己是在保护人类这个大义之下行动的——但还是无法以此为荣。一想到在同居的少年空空空眼里,自己与『火达磨』没有任何不同之处,就不禁想要放声悲鸣。

当她向『茶话』——牡蛎垣倾诉这件事时,他如此答道。

「所谓组织,在各方面都会产生些难题。不论是以何种途径集中到一起——仅仅单纯地将拥有同样目的的人集中起来,还不能做到个个不差。不论是公司,学校还是军队——即使通过同样的考试来选拔,聚集起来的人还是会有所不同。还是会有各种各样的人。不过,这其实就像懒蚂蚁法则一样吧?假设这里集中了一百个人的话——从概率上来看,自然会有像我这样的人,像你这样的人,亦或像『火达磨』一样的人出现。仅此而已,没有任何可让你觉得不耻的地方。因为啊,若不是有性格迥异的人在一起,一旦出事,我们不就全灭了吗?」

虽然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回答,不过,就在这摸不着头脑的过程中,『万剐』心中的包袱的确少了一些。而给对方带来这种『误解』正是『茶话』的拿手好戏。

「当有一天空空空也这么想的时候——他看着『火达磨』也这么想的时候,我能如『茶话』一般,让那孩子放下心中的负担吗。一定做不到吧。因为估计那时的他,甚至连和我归为同类也觉得恶心吧。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会说:即使同属一个组织中的一个小组,你与『火达磨』——或是与我,也是不同的。」

剑藤这样想着,但又反过来觉得,如果是英雄的话,如果是真真正正的英雄的话,一定不会这么想的。但是——『火达磨』居然这么快就与空空相遇这件事,还是在剑藤犬个的意料之外的。

更何况他们立刻就要刀锋相对。


2

「怪人生下的孩子也是怪人吗?」

雨中,空空边开着车,边向坐在助手席的左在存问道。以至今的谈话内容来看,这问题问的十分唐突,在存因此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她微微不愉快的回道,

「什么?」

虽然不是真的生气……。

「你是什么意思啊?」

「我是说,之前我杀掉的那个怪人,好像有孩子啊……,小孩。因为那个孩子继承了怪人的血脉,所以他也会变成怪人吗?——是这个意思。与外表,亦或是身份不一样,我觉得家人不是能用『拟态』做出来的……,不过按这个道理推的话,怪人的父母也必须是怪人了吧?该不会整个家族都是怪人吧?」

「哦,是这个意思啊……你这家伙,真不擅长提问呢。听了你和剑藤的对话,我就这么想过。不过你还是稍微从听者的角度出发,考虑一下之后再开始说话的比较好」

「啊啊,嗯,我是有这么想的」

只是这么想了而已。

「喂,雨刷又不动了。……我不是说了一直开着就好的吗。干嘛一遍又一遍的关上啊」

「我不喜欢老是有东西在眼前动,感觉静不下心来……,会去在意它有没有好好在工作而变得很不安,不自觉的就想关掉」

「很危险的别这样,挂牌司机。……那么,你那个问题……没问过剑藤吗」

「嗯,我是刚刚才想到。看了小在存的『模拟』之后联想到的……,这也不意味着你的母亲也拥有同样的力量吧?」

「这么产生的联想啊……嗯」

这里点头‘嗯’一声,语气中包含着『对于自己杀死的人有小孩这件事,这个人没有感到丝毫的压力吗』的疑问,不过空空并没有注意到。

当然,既然在存听了整整三周空空与剑藤用餐时的对话,而且也看了三周,本以为已经清楚了空空的『那种性格』。不过,直接对话、切身体会到的那种『感觉』的时候,又是另一种滋味了。

不过,她还是回答了空空的问题。这并不是什么会让人拒绝回答的问题——就算是剑藤,如果被问到也会即刻作出回答的。

「当然,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并不是说怪人的孩子就是怪人,也不能说怪人的父母就是怪人」

「为什么说不能百分百确定?」

「也有和血缘无关,两人都是怪人这种可能。小孩于四月降临,其母亲也是四月出生,经常有这种事吧?不过那与血缘没关系。理由和血型相同这种是不同的。就是这么回事」

「也就是说一个人是怪人的概率有十二分之一左右?」

「你怎么能理解到那里去的啊……好好听人说话啊。这样反而好像是我的比喻过于生涩一样。怪人的数量要更少一点,大概是……要是十二分之一的话谁受得了啊」

「但是,就算真是那么多的话也没什么可吃惊的不是吗?因为无法区别啊」

「话是这么说……,啊,不过,就算你用『半透镜』看周围的人,也几乎找不到怪人吧?那么从频度上推理的话,也就没那么多了」

「我也这么觉得……,虽然剑藤小姐说的很夸张,不过直到刚才,我都是这么想的。不过既然我看你的时候,不用透过护目镜也可以无视『模拟』看到人类的样子,那么反过来说,也可能存在着即使透过护目镜也无法看破『模拟』的怪人吧?而且——可能数量众多」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得出『那么反过来说也有可能』的结论啊。毫无逻辑可循,不过啊……听你这么一说,这也是个难以否定的假说」

在存带着一副像是被小毛孩指责了过错一样的不悦表情,勉强而生硬的点点头。‘被小孩’这种说法是没错的,但到底还是在存更小一些。

「切,被你这么一说我都开始胡思乱想了:整个地球上的大部分人类都变成了怪人,地球扑灭军的本是为了保护人类,说不定却反而保护了怪人……,不,甚至连扑灭军本身都已经被怪人控制了,之类的……」

「也不是什么不可实现的天方夜谭吧?」

「是啊,的确有可能。十分可能——可能性大到让我奇怪为什么至今都从未想到过这点。不过还真是毛骨悚然的想法。所谓让人不忍直视的现实就是指这个吧,这么恐怖的事……真亏你能想到啊」

「没有啦,那个不是你现在的妄想吗。我可没有想那么深,顶多是想到『也许有怪人混在扑灭军里』而已。不要把责任推给我啊……」

「我已经退出了扑灭军所以无所谓,不过小空空,即使你想到这里也无动于衷吗?你冒着生命危险进行的可能是毫无意义的事哦」

「冒着生命危险?」

空空听了这个词,茫然的歪了歪脑袋。这种有违和感的词可以说是他第一次听。

「哪里有生命危险啊,小在存……,虽然是非法的,但怪人退治不是很简单的吗。他们没有任何战斗能力,因此和杀人没有任何区别。我们拿着强大的武器——剑藤是『破坏丸』,我是『古罗提斯克』,而你是项圈来着?——使用着这些东西单方面的虐杀而已。没有任何生命危险。如果地球真心要将人类赶尽杀绝的话,那些对此毫不知情,每天致力于减少碳排放量,垃圾分类,生态平衡的无辜平民们的生活反而更危险啊。」

「……啊啊,你还在那个阶段上啊。说起来——不,那是当然,可你也确实有危险吧。虽说违法的事情扑灭军会帮着保守秘密,但也随时可能被抛弃,可能被作为实验对象,也可能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而被肃清。生命的危险度在不断上升哦。」

「即使这样也能活下去。」

「养而不用,吃白饭哦。」

「即使是被养着,只要能活下去的话,养而不用也好」

「……我即使饿死路边也好,比起家犬更喜欢作野狗呢」

两人仿佛是在相争,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双方乍看之下虽然都在前行。眼中注视的东西却各不相同。

左在存注视着未来。

空空空注视着现实。

但是,不论哪一方都被烟熏的焦黑,甚至无法用雨刷拭去。


3

「先回到之前的话题……,小空空。机会如此难得,我来告诉你怪人『诞生』机制吧。」

「『诞生?』」

「嗯。不过这点事如果你问剑藤的话,她也是会一五一十的回答你的啦……,但那个人的解释水平也不太强呢。而且你的话,感觉一般会忘了去问。」

「嗯……因为我也不太在意啦,哲学怪人们的出身什么的。」

「至少你要知道怪人是怎么『诞生』出来的。……『哲学性的怪人』?那是啥?」

「啊,抱歉。是我随便瞎起的名字。」

空空解释了一下。他的解释说因为觉得怪人在性质上类似哲学僵尸。在存听完后说道,

「不是没有道理呢。出乎意料的一矢中的。」

接着说。

「不过要比喻的话,我倒觉得用沼男这个词来形容他们更符合事实呢——如果要接着说明怪人是如何『诞生』的话。」

「沼男……也是呢」

空空知道这个词,不过那更像是『寓言』一般荒唐无稽的东西,因此留下的印象很浅,至今为止没有联想过,不过经人一提,又觉得的确如此。

沼男,即Swamp man。

某天,一个到沼泽去的男人被闪电击中死掉了。被直接击中,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不过那时,他身旁的沼泽也碰巧被另一个闪电击中,霎时间,奇迹般的现象出现了。由于闪电和泥相接触产生了化学反应,生物诞生了——那是和被闪电击中而去世的男人,『形态』完全相同的生物。

不论是身体,大脑还是记忆,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毫无二致,完全相同的『东西』『诞生』了。

既然完全没有区别,『男人』就这样回了家——之后,『男人』仍过着与之前相同的日子。他从未想过自己是从闪电与和泥土中诞生的,也不曾想过自己被闪电击中,已经死去了。

「……也就是说——他们也可以和人家说笑,或是和工作上的同事发生争执。人们都觉得怪人大体上就是样诞生的。不过这也是毫无根据的推测而已」

「闪电能创造怪人吗?」

「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所以说啊,你不要照搬比喻,到底有多一根筋啊,又不是弗兰肯施泰因的怪物。就是说,怪人的『诞生』是在某个地方『替换』了本来作为人类生活着的家伙。并且那也是在本人没有觉察到的情况下——与其说是『替换』,不如说成『转生』更贴切吧」

「转生……那也就是说,他们自己也没有自身是怪人的自觉吗?」

「应该是没有的。我觉得没有。以这种思路,就能说通为什么不论地球扑灭军的拷问部队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让怪人坦白的理由了」

「……拷问部队……」

还有这种部门吗?名字如此露骨的部门。不,大概正式名称不是这么叫的吧。一定是在存包含着恶意的称呼。这种命名的品位……,不,不过既然连地球扑灭军这种名字都被作为正式名称的话,即使其内部有这种名称的部门也没什么值得吃惊的吧。

不过现在的问题不在这里。

「那么,怪人们就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想要让人类毁灭吗?」

话说回来,有没有说怪人是导致人类毁灭的元凶的证据这点,也很值得怀疑——到现在为止一切不过是情况证据。

极端点的说法——不,其实也没有那么极端,作为一个非常自然的可能性,假设碰巧有一个人,时常会作出对人类有害的行为,那么这个人与怪人是无法区分开来的——即使在思想层面上仔细对其进行调查解析,也没有证明他就是人类的方法。

如果是这样,怪不得空空的『理解』会被重视……,并且对与『拟态』的分析也在不断加快……,只是,空空本人却不由得觉得那只是白费力气。

这种冷冰冰的观点,正是空空之所以为空空的理由,但他的认识不能保证是正确的。正如刚才空空对在存所说的。

也可能有连空空也无法看出的怪人。

也是有可能的。

「说不定,我或者你也可能是怪人吧?明确的说,没有办法否定这个假设。」

「是没有呢……这样的话,最后还是只能通过他们的行动来判断了吧?感觉地球扑灭军的那些了不起的人……,连我也没见过面的了不起的人是这么考虑的吧」

「是说只有情况证据就足够了?」

「不,也许更加过激。我们的……不过已经和我没关系了……你们的头儿,也许更偏向过激一点的方式。也就是说,只要是对人类做出了加害行为的家伙,不论他是否是怪人,都可以『消灭』掉——」

「………………」

真是蛮不讲理的想法,不过,实际上,空空是——从这个国家的常识来考虑,觉得这是个『蛮不讲理的想法』。但他又隐隐约约觉得,若是稍稍从伦理道德的角度来考虑一下的话,这个想法一定是很合理而易想通的。

因为,假设不怕出现冤案的话,罪犯的逮捕率就会急剧上升。

这是想当然的,不过正因为是法律,才不能这么做——与其把一个清白的人判为有罪,还不如给一百个人犯罪者自由。

不得不这样做,不这样做的话法律就不再能维护秩序——但是,大概这只是不受到任何人的支持,拥有不同想法的人们却无可奈何,而怀心中这样想的——拥有这种偏激而偏向想法的,正是地球扑灭军的上层人物。

也就是饥皿木博士所说的『毫无慈悲之心的人们』。

「那是危险思想……吧。如果这么想的话,到头来人类会一个也不剩的,因为反过来说,就变成了所有人都有嫌疑。」

「没错。唯独挑对人类有益处的事情做的人,就算真有……也不过是看问题的角度的原因。看起来像善行的恶行,怎么看都是恶行的善行。这种事在这世界上可是难以数计的」

「……怎么看都是恶行的善行这句话,是指地球扑灭军吗?」

「没有没有……,在我个人看来,觉得地球扑灭军的所作所为,是怎么看都是恶行的恶行。救赎什么的,这世界上恐怕不存在。即使从结果来看是好的,但不能由此判断其行为不是恶行。虽然大概有在消灭怪人,但也不过『这些』而已」

这种说法何止是讽刺,简直不能更露骨了。她的身体被改造的不明所以的模样,因此会说出这样的意见也说是当然的。

不如说,即使被实施了自己的身体从旁人来看只是条『狗』的肉体改造,还相信这种组织是出于善意的人还并不多见,就算一个人都没有也不足为过。

「不过,小空空。算我提点你一句,为了你在这之后的人生考虑,是善是恶现在根本无所谓。不论地球扑灭军是想要从邪恶地球手中解救人类的善,还是打着这样的旗号走上邪道的恶,你都已经选择了在那里生活下去——那,烦恼这些也没有意义吧?」

「我倒是没有烦恼。」

「好像是呢。」

在存说。

「所以我才说是为了你这之后的人生考虑提点你一句。我说这些是为了有朝一日在你烦恼的时候,能让你想起这些话,只要你痛苦或不解的话,就这么想吧:没有任何意义。」


4

有个词叫做热血。

意义类似于『连血都要沸腾了的激动程度』,但是基本上来说这是比喻型的解释。不可能说被叫做『热血汉』就真的是血液温度很高。归根结底是精神上的表现。

但是,在此有一个人将这描述写在现实里。与其说写在现实里,不如说是血在现实里。

有一个正如『热血』的字面意思——浑身上下流着滚烫的血的男人

正如在存的身体进行了肉体改造工程,被矫正成了会『拟态』成『狗』体质——男人体内的血也一滴不剩的被进行了『替换』,身体中流动着让人难以碰触的灼热血液。

如果说这个男人和在存有何异处的话,那就是他被改造出的体质极具攻击性、对周围人来说麻烦之极,还有他欣然的接受了被改造后自己的身体这两点。

其名为冰上法被。

不过在他从属于地球扑灭军之前,他被叫做发破而不是法被——而今日,他被称作『火达磨』。

流动着滚烫血液的军人。

『炎血的火达磨』。


5

「必须想办法把那个手铐打开啊……还是说,那个也是地球扑灭军提供的不可思议的道具?」

「不可思议道具,别起这种好像奇怪玩具一样的名字好不好……不是的,这就是副手铐,拘束用工具。钥匙在剑藤小姐那里。只在换衣服的时候给我打开。」

「嗯。那么如果在屋子里仔细找找的话应该也能找到那把钥匙的吧……要是有翻箱倒柜的时间就好了。不过为什么?话说回来,为何,因为何种理由,在存一定要被用手铐铐住呢?难道是和变为『狗』的『拟态』有什么关系吗?」

「姑且上是打着不容易暴露『拟态』的名号的……,明明是狗却用手不觉得很奇怪么。但我自己觉得,这简直就是故意激怒我。」

「激怒是指?」

「就是说,通过无时无刻不给我戴上手铐这种行为,让我意识到自己是这个组织的一个『装备』,类似这种。」

「……小在存,你被讨厌了么?」

在被强制像狗一样的生活这一时间点,已经十分的惹人不快了,除此之外再加上什么的话,已经不是理由而是感到有些黑暗的什么东西。

「的确不很招人喜欢。我就像这样,十分油滑。只会说那些不明室的家伙的坏话。倒也是,这手铐要是能拿下来的话还真想拿下来。」

「小在存,我能再接着问个问题么。这个问题估计剑藤是回答不了我的。」

「什么啊。我知道的话就回答你好了。」

「那个……这可能是因为我看不到你作为『狗』的样子所以才不知道,另外即使问了你你也可能回答不上来。你的『拟态』具体来说是怎么做到的?」

「嗯?具体来说?不啊,就算你这么问我,我也不是想做才做出『拟态』的……,你这个问题就好像在问『你的指甲是怎么长长的?』一样。」

「是我的问法有问题呢。我的意思是当拟态产生了矛盾时,我很在意你是怎么『处理』它的。仅仅是『外形看上去是』,就会有某处产生了矛盾不是吗。比如说……你说手铐的钥匙在剑藤那里是吧?那么剑藤在给你换衣服的时候,是通过怎样的动机把它『解下来』的?一般想来不会有把宠物狗的手铐解下来的机会吧?」

「哦哦,你是这个意思啊……不是道理,是问在这方面是怎么处理的吗?嗯,具体的系统运营方式要直接去问不明室那些家伙了……虽然你问了他们也不太可能回答你,大概是直接对对方的脑部进行干扰,让其无法注意到这种矛盾的地方吧。」

对脑部进行干扰,记得剑藤也就怪人的拟态这点这么解释过。不是只改变了视网膜的情报。是直接让脑部产生幻觉。

「重要的是让当事者对看的东西与现实之间的矛盾主动进行调节。剑藤一定没有意识到她把我的手铐一会打开又一会铐住吧。即使你去问她,她也只会以『你在说什么?』回答你吧。不过在这方面,还没证据能证明怪人的『拟态』也是通过这种方式做到的。」

「嗯……也是呢,因为事实上也有些被怀疑到的怪人呢。」

也许正是抱着可能冤枉别人的觉悟去怀疑,才能看穿怪人……,而且事实上,淀理川美土里是怪人这件事,在空空通过护目镜确定之前,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那,即使你没被手铐铐住,一直用双手来生活,剑藤眼里的你也只是一只『狗』啊。而且你本来也是两脚站着的。」

「差不多吧。这些琐事就在她的脑中被本人解决了,所以我才说很令我恼火啊。」

「不过,我觉得这能力用得好的话还是超级方便的,甚至能让人忽略掉惹人恼火的方面呢。实际上如何?难道,现在这种『拟态』已经被广泛应用了吗?也就是说,军队里也有其他人在使用吗?」

「没有其他人。再说了,我也不会用啊。只是在某种失误的情况下在我身上发现了『类似物』而已……『拟态的类似物』什么的,仿佛奇异喜剧一样,无聊得叫人笑不出来。即使能做出『狗』的拟态,基本上也毫无用处。所以对于不明室来说,我在被小空空你看穿之前就是个失败作了吧。感觉只是从想失败中借鉴到什么而已。」

「失败……」

就是因为这个关系,在存半年前就被作为剑藤的宠物而被转让出去了吗?不,大概没有这种联系吧,不过,他觉得,那可能是能令这个旁若无人的少女尊称剑藤『小姐』的某件事。

说起来,剑藤曾说过『在处境上有某些相似之处』。虽然由于剑藤现在只把在存当做一条『狗』,所以也许不能完全按她所说的意思来理解……。

「虽然有些迟了……不过,万一不行的情况下也只能想办法蒙混过去了,我被一个双手被手铐拘束住的人绑架这件事,不会招来怀疑吗?」

「啊?哦哦,这方面是没问题的。因为即使我与怪人战斗的时候,也基本是不摘下手铐的。就算他们是要故意激怒我,也不会让我在关键时刻没法战斗的。」

「这样啊,也就是说你能用——你说过他们提供的道具——项圈战斗吗?」

「啊啊……,这个的名字是『共鸣环』。可能不能把它归类为单纯的战斗道具……因为和『破坏丸』从根本上就不同。但和你的『古罗提斯克』又有些区别。不过要是没这东西,我大概也不会萌生逃亡的想法了。把如此方便的道具给我这个天才赌博师,是那帮人的失算。」

「嗯……」

若是在此向在存询问那项圈到底有什么功能,她应该也会说出来。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理由了。不,如果在存想要遵守绑架空空,并将其作为人质带到这里的这个『设定』的话,反而是应该说出来。在对于项圈——『共鸣环』的作用及使用方法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绑架,这就和被背着手的年幼少女,或是被『狗』绑架了一样难以令人信服。

不过,先不论空空,连在存也忽略了这点。对她来说,这个项圈已经几乎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由它提供的力量也变成了身体,生活,乃至生命的一部分,因此被问了也无可奈何。

不过不知道『共鸣环』给其所有人带来的恩惠,绝对会让空空陷入更加困窘的境地。

总而言之,就算是空空少年眼中『明明十分年幼却天不怕地不怕的娴熟战士』或是『天才赌博师』的在存,也绝不可能不犯错误,而且,她也不是空空现在以为的那么可靠的伙伴。

在存接触了对组织的内部、不为人知的地方和埋藏在深处的地方,因此看上去也许比剑藤和牡蛎垣更可靠,不过,这同时也意味着她从未亲临现场,亲身经验不足。

但空空也并未注意到这件事。

他还不明白现在的自己正身处于——被迫身处于多么危险的赌博之中,并且是自己得到的利润极薄的赌博。

「那么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小在存。这个也最初就问了比较好。」

「什么啊,你不要在每次等红绿灯的时候都提问题啊。这时候是最容易被盯上的,好好作出成人该有的表情目视前方。」

「即使你让我表情像成人一点……不,所以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小在存下一步想做什么?就算是找个地方用工具什么把手铐打开,然后在更偏僻的地方……手机信号收不到的地方把我绑起来之后离开……再然后呢,你要做什么?」

「都说过我要逃跑的。」

「我是问:跑到哪里去?」

「谁知道呢……先不说到哪里去,我在除你之外的人看上去与普通的狗毫无区别,和字面意思一样的野狗,所以移动起来很自由的。」

「你要是说话的话,大家听得懂吗?」

「不知道,因为我没说过所以不知道,不过大概那也会被大脑所调整,即使我说“你好”也可能被听成“你汪”吧?」

「……就算不是你汪……到底能否沟通也说不好呢。你这样真的逃得掉么?不靠任何外界力量,而且从都不把你当人对待这点来看,我觉得和现在的处境没什么区别。」

「呵呵呵,什么啊什么啊小空空,只有我把你当人类看啊,所以一直和我在一起吧,什么的,这是在求婚?」

在存乐在其中的说道。当然空空,这位名为空空空的少年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说这种话,但听了在存的建议。心理觉得倒也不错。

不过,虽然与在存开始『交流』才不过几个小时,但在这几小时——还有时隔三周迈出的家门——让空空十分兴奋。

对他这种冷漠的人来说,这是不多得的体验,他也可能是沉醉于这种气氛中了——想着就这样破罐破摔,与在存一起逃亡说不定也不错。

也可以说只是因为他随波逐流的性格。

不过,在他当真了并要提出建议之前,在存先说道:

「不必担心我。交流什么的也不用操心——所以啊,我真心盼望着能死在街头。另外我一个人感觉也比较自由。」

说出了隐晦的拒绝之词。

虽然不清楚她是不是真的有这个意思,不过从她的话里,能隐隐约约感到『我不要增加累赘』的意思。这么一想空空心中觉得挺失落的。仿佛是还没告白就被甩了一样。

「还呆在军队的话,又会让我接受老妈的胡闹实验,最后说不定会死掉——我可能会像怪人觉得自己就是『人类』那样,把自己也完全当做一只『狗』呢。那我可是敬谢不敏。」

「…………」

「是作为人活着还是作为狗活着,说真的我觉得两样都无所谓。只是在我死去的时候,至少想作为我自己死去。仅此而已。」

听着她的话,空空心中不免产生了暗慕之情。

空空并没有像对以前棒球部的学长那样感到嫉妒,或是对她糟糕的态度而怒上心头——只是单纯的觉得羡慕。

两样都无所谓。

可以做出如此选择的在存,与同样觉得『凡事都无所谓』的空空似是而非——因此他们的人生观与生死观应该是大相庭径的,即使这样,他也觉得十分羡慕。

他想着自己将来什么时候,也能成为这种『人』——如此憧憬着。虽然这不是该对比自己年幼的少女怀抱的情感,但他切实的如此想着。

当然,空空的这个愿望,不用说也知道是不可能实现的——空空无法成为她那样的人类,就连成为她那样的狗也不可能。

在存成长的环境不是靠憧憬就能实现的,她的性格也不是本人所希望的——更何况空空空太过特殊,无法变得像『别人』一样。

而对于自己的这份特殊毫无自觉,也是一种特殊的表现。

至少,他要等到再次见到那位姑且也算是给了他发觉此事的契机、同时又陷害了他的饥皿木博士,才能意识到——至于那个再会能否会到来,暂且不得而知。

这取决于他能不能渡过这个雨夜。

虽说如此,空空的愿望也许无法实现,不过在存的愿望估计是可以成真的。并且是在不久之后。

距现在五分钟之后。

她将作为她自己而逝去。


6

「嗯……?」

意外地,是空空先注意到了那个。不,也许没那么意外。这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开车,虽然途中也被在存提醒集中精力目视前方,但他凭着天生无用的集中力,为了无论如何也不要交通事故,一直透过挡风玻璃,侧后视镜和内后视镜注意着四周。

换言之,只要是正常驾驶的话都能发现——在视线前方,十字路口的正中心,一个人伫立在那里。

如果说还有什么空空该注意到的不可思议的地方,有两处。

不知不觉间,四周只剩空空的一辆车在行驶着了——不过空空并非完全没有觉察。但他只是觉得『道路空旷的话利于驾驶』,只想着好处。总之,他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一带附近的道路全部被封锁了这个真相。连这个可能性都没想过。

然后,另一处需要注意到的是前方的红绿灯,全部亮起了红色——不,从严格意义上讲,不仅这一个,这一带所有的交通灯都在不久之前被固定成了红色。

鲜红的路灯。

这本来是应该引起注意的事情,不过空空却看到红灯,和往常一样脚放松了油门。这时,他看见了在雨中伫立在对面十字路口中央的人,为了安全起见,又踩下了刹车。

随着距离慢慢缩短,那个人看上去仿佛一根木棍一样。

木棍,而且像火柴棒一样纤细。能注意到了还好,要是一不留神,并且路灯还是绿的话,一定会被撞飞而受重伤的吧。在逃亡的过程中造成人身事故,真让人毛骨悚然。及时发现真是太好了。空空想着

正在他不慌不忙想着这些的时候,男子也动了起来——空空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在斜穿路口的时候,突然变了灯,所以动起来的话一定是赶紧跑向对面,不过他猜错了。

这个男子。

单手作出手枪的样子,指向空空的方向——若是说空空会有『不祥的预感』的时候,那就是此刻。说起来那个男人为何在瓢泼大雨中连伞也不打?此刻那只摆出枪的形状对准自己的手,不应正举着伞吗?空空如此疑惑着。觉察得太迟了。不过假设他早一些就发现,也没有应对的办法。更何况,万一乱来猛打方向盘的话就真的会发生难以挽回的事故了。

若是那样,两人也许通通葬身车内了——在只死了一个人这个意义上,他迟钝的反应反倒帮了他。

而对在存来说,是福是祸就不清楚了。

「炽焰之星(Fire Ball Earth)」

男子——『火达磨』小声说,他的声音被雨声和引擎声遮蔽,没有传到驾驶席里——并且现在二人之间的距离还不能看清对方的脸。

但攻击已经开始。

放火魔与英雄的场外战斗就此展开。


7.

「什……」

空空这才顿时慌张起来,想要打方向盘——不过,方向盘只转了几度,『那个东西』就直接击中了他们乘坐的车。正中,穿透,并远远消失在了背后。

那是『火球』。

『火达磨』发射的,从摆成手枪型的手指尖发射出来的,躲避球大小的火球——以子弹之势飞过来,将挡风玻璃击碎,将座椅贯穿,将后车窗融化,随即消失。

不,错了,不仅如此。

还将在火球轨道上的一个人类——烧为灰烬了。虽然那也许不是人类而是条狗,总之烧掉了她的头部,一瞬间就烧掉了,消失了。

其实并不是消失,准确的说是蒸发掉了。

那热焰足以将人连着骨肉一同蒸发,烧至灰烬。虽说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但和这样的热焰擦身而过,在一旁的空空也不是毫发无伤。为了防止被强大的热流吹飞,他下意识的死死抓住了方向盘抵挡住。不料前一刻没有转过多少的方向盘,因为这次的冲击转了起来,汽车随即大幅度蛇行起来。

之前踩了刹车真是万幸,而柏油路被雨淋湿就更不止是幸运了。一半被烧光,中心偏离的车身本来是要冲出道路的,不过它只是在原地来回打转了几次。一边回旋一边冲向了站在路口中央的男人。

「嗯……欸?我明明对准了驾驶席啊……?」

火达磨的动作由于惊讶而慢了一拍。虽说原本就没打算继续发射『炽焰之星(Fire Ball Earth)』,不过对于这辆『立刻做出反击』的汽车的动作,还是在他的预料之外的。

「啊——啊啊。真是的,原来是进口车啊。驾驶座在左边啊,把副驾驶击中了啊——」

『火达磨』一边认识到自己的失策,一边打了个滚避开了撞来的汽车。他丝毫不去在意地面上的水洼或是天上的雨,因为反正不论他如何行动,也绝不会『被一滴水碰到』。

「既然是在日本的公路道上行驶的话倒是希望你能开日本车呢——像现在这种经济不景气的时候,你知道国内汽车制造业有多艰苦吗。真是的,明明想烧成灰的是英雄那边,结果却把小狗狗那边烧掉了。要是『万剐』的宠物丧失综合症发作了又要赖我了啊,这样下去——」

他在这一刻,仍未意识到现在发生的事的重要性。

『火达磨』没有从不明室那里得到详细说明,完全不知道自己用火球打穿的,是对地球扑灭军来说虽不完美但却是唯一一例成功的『拟态』,珍贵的『小狗狗』。他心中仅仅想着:没有一击解决太可惜了。

想着姑且也是考虑了要把同事剑藤的宠物平安带回去,因此才瞄准了驾驶席(实际却是助手席)进行精确狙击。不过说实话对他来说,就算是把整个车子全都烧光也无所谓。

而且——即使他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左在存对军队来说到底有多重要,估计『火达磨』心中的顾虑也不会比『因为是同事的宠物所以尽量带回去还给她』更多。这一点才是事情发展中真正『重要』的地方。

他的性格就是如此。

他是防火魔。地球扑灭军看中了他的这种性格,并以加入地球扑灭军为筹码让他免于坐牢。虽然其凶恶的性格使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成为英雄,不过正因如此,他能够成为反英雄或是黑暗英雄。这男人便是『火达磨』。

「受不了,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那小鬼把『万剐』的小狗狗带出来了吗。容易寂寞的可恶小鬼。能听我抱怨一句吗。不过,是在他不顾性命做出这种身体攻击之后还活着的前提下——」

说着,『火达磨』漫不经心地走向打转之后又翻了过来、坏掉了一半的汽车。那车被高温的火焰贯穿,很有可能爆炸,不过却没有爆。说不定这不是汽油车而是电动车。不论是不是,『火达磨』都会闲庭信步的走向车辆——这是就算在极近的距离下车爆炸了,他也有在那一瞬间爆破灭火的自信。

这不是因为他不知危险。反而是由于他喜欢危险。

「……嗯?」

为了把坐在驾驶席上的英雄,亦或是英雄的残骸拖出车外,『火达磨』向车内看去,不过那里却是空的。驾驶座上空无一人,更里面的地方有一只头部以上空空如也的狗的尸体——至少在『火达磨』的眼里,那是一具『狗的尸体』。

曾经多次在任务中见过剑藤牵着它。所以从外表和特征来看,便明白了那不是其他狗的尸体。不是代替用的尸体。

「…………」

他缓缓的直起腰,随后看向四周。虽然他的体质可以让自己在不撑伞的情况下沾不到一丝雨水,而且即使倒在水坑里也不会被弄湿,不过这场雨却几乎封住了他的视线。

「在那一刹那间逃走了吗……,毫不在意翻倒的车的副驾驶上被烧焦的狗,立刻逃出来跑掉……虽说下雨算他幸运……呵,挺能干的啊,空空。」

空空空,『火达磨』轻声重复道。

至此为止,他第一次对英雄的名字产生了兴趣。

他随即取出手机,『火达磨』刚放射过火球的手还被高温包裹着,不过他的手机是由耐热材料制成所以不会出问题。

「哟,是我——让他完美地跑了。不好意思,再帮我把封闭时间延长一点——别放任何一个人进来啊。我可是打算把会动的东西都烧光的……活捉?这是要求是无理取闹吧。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就结果来说也许能活下来,你就准备好抢救组吧。还有用来移植的皮肤什么的。啊?要惩罚我?哈哈,随你喜欢吧,反正我最喜欢火刑了。」

之后像是完全不把电话另一头的喊叫声放在心上一样,挂了电话。不,不只是挂了。因为他紧紧地握住,使那手机——用耐热材料制成的本该没问题的手机,烧毁了。

「呵,我燃起来了。」


8

剑藤犬个和牡蛎垣闩到达欧洲小国的时候,是日本的深夜时分——剑藤在机场调着时间,本来这是该在飞机上做的事,不过她不适应坐飞机,在飞行途中一直拼命地装睡。

当然,她不是不担心被留在日本的宠物『小狼』和同居人,从登上飞机的那一刻起,母国的事就被她抛在了脑后,眼里只剩下飞机了。

虽然已经降落,不过这小国并非他们的目的地……之后还要继续换乘飞机。光是想想心中就觉得闷得慌。反正是包机,一口气飞到目的地不就好了,她郁闷地想。不过这似乎是由于安全问题。

今天在这个国家住上一夜,明早天未亮时赶向当地。

回程时似乎可以直航到日本——这不得不说是拯救了她。不过这种行程对于不适应飞机的剑藤虽然来说可谓是场无理取闹的灾难,对于空空来说却是预料之外的好运。

调完手表的时间,通过入境审查(这是名副其实的『通过』),最后,剑藤把手机电源打开的那一刹那,响起了铃声。

这过于凑巧的时机怎么看也不太可能,估计是反复打了无数次吧。明明一直打不通,却毫不间断的打过来——另外,万一自己是直达目的地的话,再过一会手机的电池估计就用光了,这个人果然很幸运。

对打电话过来的人,空空来说。

「空空?怎么了……?」

这是紧急联络时的电话号码,她虽然说过如果有什么麻烦(这麻烦主要是指『在照顾小狼方面有困难的话』的情况)就打电话,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打过来。仔细想想,这个电话号本身在很早之前就告诉过空空了,不过因为她寸步不离公寓,空空也没打电话给她的机会。

「出,出什么事了……?」

一边在意着身边的牡蛎垣,剑藤将声音压低问道。但空空说的话却完全抓不住重点。十分惊慌失措,不知所言。和平时样子差别大到让剑藤觉得他说不定是在抽泣。

「冷,冷静些,空空……,做下深呼吸。没关系的。把发生了什么详细地……现在在外面吗?『小狼』呢?」

即使提出问题他也不能好好回答。

原本就是觉得他绝对不是那种会动摇或惊慌的孩子——正是看中这点,才把他拉进军队里的——剑藤十分意外。那样冷静的空空少年身上发生了什么,才使他如此魂不附体的?

总之,剑藤不停地安慰着空空使其冷静下来,终于有了效果。空空的话渐渐通顺了一些,虽然还是些支离破碎的短语。

「…………!?」

随后,剑藤边听边将听到的情报在脑中重新整理,渐渐明白了空空现在的处境。这情况的糟糕程度远远超出了剑藤所想象的『糟糕』。而且偏偏他是被那个『火达磨』当成猎物——并且对方也十分认真。不,虽说剑藤从未见过『火达磨』不认真的时候。

无论何时,那个男人露出的都是真真正正的杀气。

两年前烧死剑藤家人的那时候也是。

「……总之先冷静下来。」

最终,听完空空的话之后剑藤还是对他说了同样的话。这样一来,简直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听事情的原委了。

「我之前为了以防万一,给过你几片镇定剂吧?那些全吃下去也没关系,镇定下来……。我现在立刻和『茶话』商量一下。那个,别想着战斗,走为上策。」

古罗提斯克还在改造的途中,没被送回来。

也就是说空空要凭着一副肉身,赤手空拳地被那个『火达磨』追赶——无论如何不能去战斗。除了一溜烟逃跑没有别的策略。

「绝对不要想道歉或是对话。即使有那个机会,也绝对不要那么做。即使『火达磨』说了『道歉的话就原谅你』之类的话,也绝不要道歉。这种时候反而要说『有本事快来杀了我啊』或是『不在这里把我杀了你可是要后悔的』。这样的话生存下来的可能性……大概能增加到百分之五左右。」

随后,剑藤向空空简单解释了『火达磨』的能力——流动在他体内的『炎血』。虽然她不觉得混乱的时候能听懂这种解释,但还是不得不说。

最后,剑藤说:

「逃跑,逃跑,逃跑,逃走。仅此而已。把自己藏在角落里什么的是没用的——别忘了那家伙拥有的火力足够轻易烧毁一整个学校。即使藏在角落里,也会连同那个『角』一起被烧的无影无踪。在我回去之前,想办法别被抓住。只要能存活到那时候,之后我会帮你好好解决。我保证,绝对会把你救出来。……加把劲。」

剑藤觉得自己说出的这句鼓励大概连安慰都算不上,感到非常羞耻。她挂掉电话,向牡蛎垣报告了电话的内容。用报告这个词有些微妙的脱离现实,剑藤的措辞变得像是在强烈抗议或是在责备着他。

「为什么把监视的任务交给『火达磨』啊……,虽然我明白我不在就要把看家的任务交给别人。但偏偏是那家伙……」

「我还以为这一手是万无一失的呢……,本来是打算将那个脑袋一热就不知会做出什么的放火魔,放置在一个绝对不会出现问题的地方。空空也会做出那种意料之外的行动呢……不如说,这应该归咎于你的教导不足吧?」

「……他那被怀疑是逃亡的行为的理由还不得而知。总之他十分的惊慌失措……」

「惊慌失措?……哦?把『火达磨』做对手是值得让英雄惊慌失措的事情吗?」

「你在说什么啊,『茶话』。当然会惊慌失措的啊。虽然我也觉得有点意外,不过他还是个年仅十三岁的孩子啊。」

「嗯……话说剑藤。你的宠物怎么样了?」

「欸?他没跟我说……不过正常考虑的话,应该是丢在家里了吧?」

如此说来,它有晚饭吃吗,空空离开公寓的时候有按时给『小狼』喂狗狼吗?这些事充斥着剑藤的脑袋。


9

空空用提供给他的手机结束了与剑藤的通话。

「接下来。」

他抬起头。脸部没有一丝混乱或惊慌失措的神情——反而是冷静与沉着。不只是表情,就连生命体征也与一小时,五小时或十小时,甚至是与三周前用力踩下怪人淀理川美土里的头部的时候,再两天前睹家人碎尸的时候,再往前推,与在接受饥血木博士的诊断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左在存——『小狼』现在的状况如何,现在怎样了,万一剑藤问了这些空空无法回答。而且因为就算说谎也会暴露,所以空空对她展现了『被放火魔追杀,十分慌乱的表演』。

对于那种表演——那种有些夸张的表演,空空已经很熟练了。

不过也不可能一直瞒下去,而且说不定在剑藤回国的那一刻就会暴露,不过在现在这种紧急情况下,空空还是无法告诉她『小狼』其实是名为左在存的人类,以及因头部被火球吹飞而死。不,即使不是紧急情况也一样。

因为不清楚剑藤的具体航班时间,之前的电话基本上是死马当活马医。不过还是取得了必要的情报。那就是名为『火达磨』的地球扑灭军的军人,其灼热的血液『炎血』。

「……对了,不能老是呆在一个地方。也不能躲在暗处吗——」

空空回想起了刚才剑藤说过的话,正要从这里离开时——那个时候,他看到了,远远的看到了。

简直像是遭受了大规模空袭。

或者是大型演出的特效,一柱巨型火柱疾驰着飞向天空——然后那个火柱。

将遮盖住天空的乌云悉数吹散。

看到了。

「……………………!」

明明距离相当的远,热浪仿佛都吹到了这边——雨理所当然的停止了。无云的星空出现在头顶,在少年逃亡时的倾盆大雨,像展开的百叶窗一样救了他的大雨渐渐停止——与『火达磨』不同,空空的身体和衣服被瓢泼大雨淋湿,而现在却在一瞬之间被烤干了。

「只能逃跑,吗……的确如此」

空空思考着怎样才能从那样的人眼皮底下逃走——随后。

他突然又想到一件事。

「英雄的话,在这种局面下应该会想着要复仇之类的吧……给小在存复仇。我今后真的会产生这种感情吗?」

从被火球射穿,不断旋转着的车中逃出来的时候,他将某个东西也一起从车中带了出来。与其说是从车里不如说是从在存身上——带了出来。幸运的是她的头部已无影无踪,轻易就可以把那个东西取下来。

空空空现在手里握着的是,提供给那个赌博师的特殊道具,『共鸣环』。


10

若问这是一个失败的例子还是成功的例子的话,是成功的;但要是问这是非常成功还是非常失败的话,是非常失败的——这就是地球扑灭军给予『火达磨』,冰上法被的评价。

一言蔽之,就是力量强得过头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一直向军队隐瞒着自己拥有的火力强大到足以改变天气这件事——若是自己拥有的这般程度的力量被发现了的话,估计他身体中一半的『血』将被抽走吧,而且也会被从稳健派的第九机动室调走吧——为了保全自身也该当做最高机密的事实,却在这鬼地方,为了抓一个孩子的无聊战斗里轻易使用出来,说来也是他的作风。

而空空在雨停了之后,水滩也都几乎被烤干了的道路上拼命的飞奔着,虽然连样子都没有好好看过,但他很快理解了『火达磨』那眼前主义的性格。

他看到那直冲云霄的火柱惊讶得屏住呼吸,同时也觉得『怎么说也没必要为了找我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正因如此,他也明白了『火达磨』的那种性格——嗜好性会成为自己今后能否存亡的关键。

「没事的……和驾车逃跑不同,想要找到一个到处乱逃的小孩子是很困难的。当然,万一他用那火柱把附近一带全烧光的话我也不可能活的下去,但他大概不会这么干吧……他为了『让天空放晴』,让雨停止,宁愿做到那种地步,都是因为想找到我吧。说不定是想在我面前把我亲手把我杀掉吧。虽然不清楚他这么做是出于什么原因——也没必要知道就是了。」

由于四周的空气干的像在沙漠里一样,空空实际上并没有把这想法说出口——稍不留神一张嘴的话嗓子就会干的要死。空空一边逃亡着,一边四下找着自动售货机。不过找到也没用,他没有带钱……事态已经如此,可以把区区一台售货机破坏拿出水喝吗?万一由此引来安保公司的人……不,那也只会让那个人被烧死吧。比起那个,要是警报器响起的话更恐怖。声音会暴露他的位置。

话说回来,这里是哪里?

是做什么的地方呢?

一路上听着在存指挥向前开着车,没有特意去注意周围的景色,虽说雨已经不下了,可时间却绝对是深夜。因此周围太暗看不清楚。没有哪里有地图或广告牌吗?从飞奔途中的四周景色来看,这里不像是住宅区……从道路两边排列的建筑物风格来看似乎也不是公司,那么是工业区吗?

虽想用手机查看一下地图,不过空空从未使用过地图功能。也许多试几次就会用了,不过现在这种紧张状态下,不想再把脑子花费在逃亡与思考之外了。

首先必须改变现状……

「这么说来……」

空空总之先照剑藤所说盲目的乱跑,但他手里依然紧紧攥着在存的项圈。『共鸣环』——空空并不是觉得事到如今已经成为遗物的这东西具体能派上什么用场,才拿上它的。仅仅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了而已——非要说的话也只是当做遗物吧。逃出车子时,因为不太可能把在存的整个身体拉出车外,所以至少把项圈拿了出来。

想把这个项圈。

交给剑藤——仅此而已。

但是,若是重新审视一下现状,被『火达磨』追杀,并且一旦追上就会被烧死,就会不由得想靠这个项圈——『共鸣环』来打破现状。俗话说病急乱投医,那么现在命急乱投项圈,也没有什么错吧。更何况对空空来说,病急不急都没有医生了。

不过这样一来瓶颈就在于,这项圈的瓶颈就在于,空空从没听在存讲过这个项圈的使用方法。说白了,在现阶段带着它,也只是多一个累赘的道具罢了,由于项圈的外侧布满了刺,因此也不能轻易将其装进口袋里。

他也想过干脆像在存一样套在脖子上,不过先打开再套上不仅费时间,也不想花一番力气非要戴上它。

「……因为我先问了手铐那一边啊。而且那手铐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手铐。」

这时,脑中的那些自言自语突然变成了意想不到的提示。若是手里拿着觉得麻烦的话,套在手腕上就不妨碍奔跑了。虽然从未戴过,不过就像戴手镯一样吧。脖子和手腕又没有太大区别。为了不妨碍到惯用手,空空套在了右手上。虽然空空是cross-dominance,但他也不认为一会儿自己会有写字或拿起筷子的机会。

「从在存刚才说话的方式来看,似乎不是什么直接提高战斗能力的工具……不过,既然是军队提供的道具,一定是有某种作用的……」

剑藤好像说过类似『在我回去之前不要被抓住』的话。不过这现实吗?这是可能完成的命令吗?怎么说也不可能取消原定的会议回来。也就是说,她应该是在后天回到日本——在日期上已经算是明天了。

直到那一刻都要一直不停地周旋与逃跑,怎么想是强人所难。单纯的是体力难以支撑,而且周围的环境条件过于苛刻。比起这样,还不如直接去向军队寻求保护比较好。

一直这么跑来跑去谁也碰不到,没有遇到一辆车一只猫,没有造成任何混乱。借此,空空也注意到了——四周被封锁了。

既然如此,若是一个方向跑下去的话,早晚会碰到警戒线,遇到地球扑灭军——或是与其相关的人物。然后高兴地说明原委……

「不,行不通……不能保证我坦白了他们就会保护我。虽然『火达磨』那过火的攻击明显带有独断专行的味道。不过说到底他还是地球扑灭军的阵营的人……对于作为逃亡者的我,比起保护被束缚起来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就算如此也可以保证不丢性命吗?

还是会以逃亡罪而被『处分』呢?即使没被『处分』,也不能再指望现在这样的高规格待遇了——很有可能像在存一样被当做实验体对待。

一不小心的话,很可能会让他承担起重要的实验体在存死掉的责任——虽说剑藤似乎说了会保护自己。不过若是『小狼』是被空空害死的这种体系完成了的话,那个口头约定还能否保证很值得怀疑。

被试图逃亡的在存带了出去的这个说法,在她已经被烧死的现在还有人信吗……不,不是的。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说到底也只是想活下去的话,也不是不能赌在这一点可能性上,不如说是正确的,不过应该还有别的方法。

选择的余地——应该还有。

如今,在暂且有了跑到封锁线那里去这个方向的,也该下决定了。方才只是灵机一动,好像一时冲动,但空空现在所处的状况,使他不得不在两个并存的选项中做出选择。

即,战斗,还是逃跑。

此刻必须决定现在不停地飞奔——是为了迎面战斗而跑,还是为了逃亡而跑、

「虽然不清楚封锁线的位置这件事有些难办……,以常识来想的话,还是逃跑比较好。至少我是想逃跑,只是……」

此刻,所有人都盼望着空空能『逃跑』,剑藤刚刚亲口说过,对于『茶话』亦或是地球扑灭军来说,至少也不愿意看到空空被『火达磨』烧死——盼望着空空能从『火达磨』的魔爪下逃离,而且,就连『火达磨』本人也。

从其想必是残暴成性的性格来推测,也能想到他期待着空空像老鼠一样『四处逃窜』。

既然如此,现在与其逃跑不如直面对抗才更能『出其不意』不是吗?

不只是出乎『火达磨』的意料——更是出乎地球扑灭军的意料。

「…………」

想到这里,空空停下了奔跑的脚步。并不是因为疲劳。原先他就是体育系的,而且这三周之间的全天室内运动也不是在做样子。虽说运动本身比起做样子可能更是为了消磨时间,总之,他还具备着能够全力奔跑一段时间的体力。

但是,他不得不停下——既然已经察觉了,察觉到了那个『现实』,不得不停下脚步。

「……原来如此啊。正因为是我……正因为我察觉到了,……才是我啊。啊啊真是的……,真希望我能没发现这点,动摇着或是因恐惧而颤抖着呢……」

不仅仅是出人意料的程度,若是此刻单纯的作为『猎物』的自己——仅从剑藤的话语中,可以判断出『火达磨』明显在军队内部是个麻烦人物,若反过来将他杀害——那时的空空是否可以再次变为英雄呢?

至少能以此抵消掉逃亡的罪过吧——是的。

现在,假设空空有类似目的想法的话,那并不是『活下去』,而是『活下来』。不能只想着如何摆脱他。

更应该以此为转机——抵消掉逃亡的罪名。如果在这里打败『火达磨』的话,就能让『火达磨』一个人来承担『拟态』实验体在存死亡的责任……也说不定。那样的话,虽说无法避免他与剑藤的关系恶化——但也不会产生决定性的裂痕,也不是不可能。

「……比起复仇什么的还是现实多了。」

虽说只有几个小时,亲切攀谈着的对象被『火达磨』杀害了。然而最后,空空心中也丝毫没有产生对他的恨意,也丝毫没有感到愤怒,或是类似的情感。虽然期待着,不过直到现在,也一丁点都没有。

我到底让自己多少次期待都落空了呢,——他在此刻对自己的失望感到了失望。因此疏忽了。

没有缜密地考虑自己的想法——没有意识到『看来我不想让自己和剑藤的关系之间产生裂痕,即使要使出这种几乎是等于对她说谎的对策,也不愿与她决裂』这个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事实。

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是个为了生活的更好而不惜利用他人的人。对自己的厌恶之情又加深了一层,仅此而已。

「那么至少,像小在存一样赌一下试试吧……来一场白热化的赌博吧。简直要燃烧起来的赌博。」

说着,空空低头看着脚边。

因为看到了那个而停下了脚步——不过并不是他的脚边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而是日本国内的公路上四处可见的物品。

那是一个下水道口。


11

事实上,若是最后空空逃跑,采取了逃到封锁线寻求保护这个在某种意义上合理且明智的策略的话,这个故事大概会就此落幕吧。

虽然策略本身既合理又明智,不过考虑到从他做决定的地点到封锁线的直线距离,以他刚才的速度跑的话到达那里需要花上近一个小时。

虽然看上去是无可厚非的时间,但考虑到如今被『火达磨』追杀的处境,这段时间也变得有所谓起来了——由于他那瞬息万变,容易厌烦,以及急躁的个性。

如果在这一小时里没有被追上,摆脱掉他了的话,与空空在此时“应该不会将周围全部烧掉的”的预想相反,『火达磨』的确会这么做吧——

「啊啊,算了,麻烦死了。」

只要是地球扑灭军第九机动室的人员,所有人都很轻易想象出他一边说着这样的台词,一边将一切——最坏的情况是将包括封锁线的一切——悉数烧尽的样子。

所以空空的这个『利己的行为』在这一刻,说得夸张一点,拯救了整条街道——不过他自己却对此毫无自觉,说到底,他现在仅仅是为了『保住性命』而行动的。

他首先采取的行动是将下水道口的井盖掀开。这个动作并不简单,也许是为了防止小孩子的恶作剧,打开井盖很费劲——重量是一个问题,而且最关键的是没有把手。要想打开的话需要用特殊的器械(类似『大型铁钳』),但那种东西当然不可能正好掉在旁边。从附近的工厂(感觉像是)借来了用途不明的铁棒,用它代替铁钳(虽然没有还回去)。虽说借助了杠杆原理,但铁棒也稍稍被掰弯了些。

掀开井盖潜入地道(虽然不是道路),这虽然是电影和漫画里经常出现的逃亡方法。不过对于空空来说,这并非逃亡,而是战斗。他并非是为了逃亡,才从炎热的地面转移到了地下避难。

这是『引诱』。

空空故意不把井盖放回原来的位置上,让井盖大敞着跑到了地下。故意留下了一目了然的标记逃亡线路的证据——这样就使『火达磨』『更容易追上』他了。

当然反过来说,看到了不自然的井盖,可也能会使『火达磨』反而觉得『不是这边』,而到其他方向去——不过那样倒也好。而且就算他连这个圈套都没发觉,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也无妨。这是个陷阱就是这么草率。

就像先前所说的,如果『火达磨』没有注意到这个圈套的话,他会以为空空『成功逃掉』——之后一定会怒气满腹的进行放火活动的吧,事实上这是个十分冒险的赌博。

如果说这是一场仿佛要燃烧起来一样的白热化赌博的话,那么空空下的最危险的赌注,就是『火达磨』是否会追着他而来这一点——


12

「嗯?怎么回事。下水道的井盖被打开了。哈哈,看来是那小鬼窜到地下去了吧?嘻嘻嘻,真笨,都忘了把盖子放回原位。」

说着,『火达磨』把飞驰着的摩托车停了下来。这份行动力可是说是大人与小孩的不同之处吧。空空自己驾驶的车被严重损毁了,就算是要借用附近的车,空空也没有在存那种踢上一两脚就能发动车子的神秘技术。

不过『火达磨』没有使用任何追踪技术,瞎猫撞死耗子一般胡乱的寻找着空空,因此若是没有摩托车的动力的话,别提空空,就连这个下水道口也找不到吧。

他高速疾驰着,丝毫没有隐藏摩托排气音的意思,假设空空一直在地面上逃窜的话,便通过判断声音的方向来逃脱了吧——最后的下场就是火烧遍野。

「嘻嘻嘻——不过不能让摩托在地下雨水道里跑啊——啊啊。麻烦死了——。干脆都烧了吧……嗯。不过算了,再追追吧。」

周边地区至今为止已经不知已侥幸逃过了多少次起火危机,——『火达磨』跳入井中。如果这不是雨水道而是下水道的话,他就很有可能会想着『算了』的放起火来吧。这股且可以算是空空选择了雨水道的功绩吧。

「哼哼哼——不过应该没跑多远吧——。不,只是感觉是这样……」

边说着毫无依据的话,边顺着梯子爬下去,此时他证实了自己的感觉是正确的。空空空确实还未逃远。

不如说,就站在那里。在水道竖井的底部的『那里』,把之前用来翘井盖的铁棒,像球棒一样举在手里等着他。

「呜哇……」

『火达磨』自然也是久经沙场的战士——虽说几乎都是是靠着『炎血』的一边倒战斗,但即使如此他作为战士这个事实是不变的。说实话,他是不可能在一个13岁的小孩面前大意的。但是此时此刻,他失策了,而且不仅仅是失策这么简单。

『火达磨』的前提是空空在逃亡——不只是逃离他,还要逃离地球扑灭军这个组织。这是他的出发点。

这么想的不只他一个,知情的每一个人都抱着同样的想法。此刻,知道并非如此的只有已经死去的左在存一个——谁都料想不到空空只是想帮她逃亡,然后自己再回到公寓去。

因此,眼前的情况对于『火达磨』来说是大大超乎意料之外的。他哪里想得到考虑到回到军中时的立场而迎击而来的少年的心思——那少年挥舞着附加严重扭曲形状的铁棒,从一个绝赞的角度直击『火达磨』的头部。

如果是进入了战斗状态的『火达磨』的话,这种铁棒早在碰到头皮之前就使其融化了,不巧的是现在的他仅仅维持着通常的——话虽如此也是相当的高温——温度。

『火达磨』并没有接受过肉体强化改造手术,在此刻受到的冲击和一般人被铁棒击中的效果完全相同——换言之,他眼冒金星,被打飞了出去。

这里所说的金星只是个比喻。

「呃……呜……?」

强力的打在后脑勺上——而且仿佛是以本垒打为目标站在击球区的强力击球手打出的力量一样,『火达磨』吃了仿佛将自己打醒一般的苦头,但他还没有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他可能会说比起地上还要漆黑的地下,怎么可能理解得了——不过在这种黑暗中,击球手却看准他的脑部用尽全力挥下。

完全不顾现实——不顾用力打向怪人以外的人,打得地方不好的话还会至死的这个现实,击球手全力的挥舞起球棒。

而且他并未就此停止。

如果现在还掉头逃跑的话,最开始就逃掉便好。

那么也就是说,空空少年接着不断用铁棒打向倒在地上的『火达磨』吗?不,他没有这么做。当然说不定这样攻击也是有用的,不过第二下之后已经算不上偷袭了。也会被抵挡下来,破罐破摔的『火达磨』也许会反射性的将地下空间化为一片火海。若是这样,在地下的空空一定会葬身于此吧——他还是有这点想象力的。

因此,此刻空空采取的并不是继续铁棒攻击。

这到底能不能说是攻击,还要根据观察者来判断。对于空空来说,这仿佛是蜜蜂的浑身一刺。没什么,虽然自己因此会受到些伤害。

但比起剑藤的『第一次』来说还算好些了。

空空少年下定了决心,俯身将自己十三岁的朱唇,覆上了挣扎着直起身的『火达磨』的干燥嘴唇。


13

「…………!?」

『火达磨』当然没反应过来。原本他就不擅长思考,对于这种突发事件实在是难以适应。不过对他而言,混乱只是怒气迎头的前兆。

他的性格是一旦有无法理解,或是不愉快的事,就马上『爆炸』。此时此刻按理也该这样做的——至少他把将身体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的少年踢飞了。

立刻站起身来,将其踢了出去,低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少年——虽然由于黑暗看不清楚,不过应该没错。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偶然留在这个地区的小孩,或是在地下水道里生活着的神秘少年的可能性。

「混蛋,你想干什——」

「精神阻碍剂。」

不等『火达磨』说完,空空答道。向第二次接吻的对象坦白自己做了什么——嘴对嘴喂下了什么

「这是剑藤小姐为了以防万一给我的——我觉得你肯定没有吃过这种东西,味道如何?」

「…………!?什……」

精神阻碍剂——分配给了第九机动室的每一个人。不过正如空空所言,『火达磨』从未吃过那种东西。因为,那种药在舒缓压力的同时,也会舒缓亢奋的情绪。因为不管怎么说,说到底它就是个精神安定剂——精神安定剂?

精神安定剂。也许像『火达磨』这样的人的确应该适量服一些。不过,这是仅从性格方面来判断的话——对他来说,抑制亢奋情绪的同时也意味着『给血液灭火』。

「混,混蛋——你从剑藤那里听到了我的『炎血』的事了吗……!?」

凶暴的逼问与往常相比,也显得有些逊色。

狂躁不起来

明明没有睡觉,心中却像是睡着了一般十分安稳——怎么这样?想发怒,想躁动起来,心中却一丁点感觉都没有——!

「不,我是刚刚才听说的……,片刻之前才想起来正好我也带着精神阻碍剂。只是把两者结合在一起了而已……」

在有意识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沸腾』着的『火达磨』,几乎没未冷静下来过——情绪从未低靡过。正因如此,现在被强迫着镇静下来的他能够明白。到底要有多冷静,才能在自己置身于那种战斗局势时,能够将那种连提示都算不上的情报结合起来,并即兴设下这种圈套和作战。

他屏住了呼吸。

在自己没注意到的一瞬间从车里逃出的时候也是——这个少年就没有『惊慌失措』过吗?明明敌人拥有着能轻易烧光一个都市的火力——

「那,我接着逃了!」

很有气势的说完,空空少年的手立刻抓住梯子,往地面上爬去。『火达磨』不知觉之间,看漏了他那唐突的举动——反应变得十分迟钝。回过神来的时候,空空已经快回到地面上了。

「切……给我等着……啊!」

『火达磨』这才慌慌张张的去追他。

既然无法放火,也就不能向着正上方射出火球将他打下来——只好自己亲自去追。边想着,他也抓住梯子往上爬去。

若是在气氛如此高涨的时候说些可能会扫兴的事的话,如果这时『火达磨』将火球——『炽焰之星(Fire Ball Earth)』发射了的话,一定和预料一样的火球会飞出去,烧死空空的吧。就算空空在千钧一发之间逃掉而没有烧到,确信了自己『能攻击』的『火达磨』一定会回过神来,在这之后不论如何,以某种形式将空空烧掉了吧。

没错,这是内服药,又不是直接注入血管。精神阻碍剂没有那么强的即刻起效性。并不是服下或被服下之后立刻会起效的药物。

空空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剑藤让他服下的高烧药也是第二天才起效的——正因如此,空空才特意告诉了『火达磨』自己让他服下到底是『什么』。

若形容千钧一发的话,那时候真的是千钧一发,要是之前不着急不着慌地听『火达磨』说完的话,他同时发射出的火球或是火柱就会将空空烧尽了吧。

因此在他说完之前告诉他才有效果——和预计一样的安慰剂效应。

他丝毫都没有怀疑就上当了这点超出了设下圈套的空空的预料……。不知是因为精神阻碍剂多多少少起了作用呢,还是由于『火达摩』的精神结构太过简单呢。不论是因为哪个——在此,空空的赌博基本上已经完成。

「可……可恶,本大爷居然,会有——会有这种事——」

『火达磨』急躁不安的沿梯子向上爬去。连带着刚刚下来就又爬上去的荒谬之感,现在他的心中只有焦急之情。这焦躁的情感虽然也因假药效应被抑制住了一些——不过,想要完全不焦躁是不可能的。

被那种小孩,被十三岁的小孩设了套什么的——这种事要是被军队知道了,自己的名声(至少他坚信不疑那是名声)就会一落千丈。暂且不论自己拥有多么强大的『火炎』(不,越是强大反效果也就越大),被刚进来的小孩暗算了的这个事实,都会产生剧烈的反响吧。

他当然不能再像之前一样想做什么做什么,最坏的情况,还可能受到『处分』——

「这种事情——呃啊!」

他把精力集中在了对未来的担心上,没有注意到。没有注意到空空空没有逃跑,与宣言相反没有逃跑,而是爬出地下睡到后就在旁边严阵以待——以及他挥下的古罗提斯飞踢。

虽然没有变身,但效果没有任何区别。

用鞋跟自上而下踢下去。

正中脸部的『火达磨』连梯子都抓不稳,再次消失在了地下——然后,这次空空终于将井盖合了起来。

「嗯?啊对了,这样的话说不定不只是小在存的,连学校同学们的仇也报了……嗯。虽然很多书里都有写,不过这还真不是漂亮话而是真理啊。」

空空考虑了一下自己是否能驾驶停在傍边的摩托,不过还是不太可能,之后就和当初计划的一样,向着封锁线跑去好了。空空一边想着,一边说道。

「即使复仇了,也根本不会快乐啊。」

这虽然不是空话,但也并非真理,只是一种异常,可惜在场没有人能够告诉空空这一点。

『犬齿』被烧死,『火达磨』沉没。

被封锁的这片土地上,只剩空空一人。


14

空空少年虽然想借助『之后的事情就记不太清了』这种方便的话,尽快将意识从这一连串的事件中放开,不过正因为是他才做不到这点。不论是逃避现实,还是回避现实,甚至连脱离现实也做不到,他怀揣着不安的心情一步一步走在通向在哪里都不知道的封锁线的道路上,对之后让人感到厌烦的厌烦之情,自己却记得清楚到觉得厌烦。

不过这种『厌烦』的情绪是空空心中发生的事,因此没有必要将一切——将所有的盛衰荣辱,所有的人生沉浮一五一十记录下来的必要,但要是以不同的顺序,把今后故事发展中最低限度下必需的事情陈述一下的话,大致上可以说他的目的与计划已经达成了。

一切都太过顺利了。贯彻了身为赌博师的生存方式、最终如愿死在街头的左在存要是还活着的话,一定会这么说吧——「真是的,一定是所谓赌博新人的好运,真是受不了啊。」

『火达磨』冰上法被不只是在第九机动室,在整个地球扑灭军中都是奇异的存在,而且从在某种意义上从被认为是难以触及的存在。能从他的追杀中逃亡,并进行迎击且将其打倒的英雄简直就像是有三头六臂的本事。这份『大活跃』,能将除此之外的一切琐事抵消掉。

他的行为使得就连『火达磨』为何要追杀他的原因都变得无所谓了。面对就算是穿着分配给他的紧身衣『古罗提斯克』估计也难以取胜的对手,空空是如何赤手空拳,单凭着一个孩子的身体能力将『火达磨』打败,就更加奇异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使用了剑藤给他的『精神阻碍剂』,不过,至少没有无聊之辈公开说这种会给这个『英雄传』泼冷水的话。

另外,日后从地下救出的『火达磨』受的伤十分严重,虽然勉强保住了性命,一直处于意识不明的病危状态,关于这次事件什么也解释不了这一点,也将这次英雄对反英雄的决斗过程传说化了。

这一点也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是预料之外。空空由于同伴——也就是左在存被杀害而愤怒不已,为了帮她复仇而去主动对抗『火达磨』。这样的故事说通了。这原本是空空想做却没有做到的事。不过,套在右手上的在存的项圈却又帮他证明了这一点。

空空终归没有说是因为碍事才放在右手上的,只是暧昧的答道:「嗯,差不多」。当然对空空来说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和『火达磨』在组织内的毫无人望,再进一步说,和他在组织里讨人厌的形象不无关系。虽说没有成为定论,不过甚至有『火达磨』对新入的空空看不顺眼,而故意逼他逃亡这种过于偏心眼的说法。从这点看来,他真的很招人讨厌。

「比起杀死一百个怪人,打倒一个『火达磨』才更对人类有益——这么想的人应该很多吧,因此关于这次事件就不审问空空——」

那是室长牡蛎垣闩回国后所说的话,他表示自己已很好地了解了这次事件的本质。虽说如此,对他来说,恶名远扬的『火达磨』同时也是让他操心的可爱部下这点也是事实。

「不过,在要和地球战斗的情况下,我们也确实失去了一个有意义的战斗力。他那甚至可以左右天气的能力已经无法再为我们所用了吧。今后,我们将会期待空空能补偿——或是能立下更多的功绩吧。」

因此没有忘记补充这一点。

不过,换来的是这种只需点点头就了结了的要求,空空少年之前冒那么大的险也算值了。

关于左在存——『小狼』,空空也不是没有犹豫过该怎么解释……,总之,事到如今,虽然也不是没有想过她是『人』而不是『狗』这件事也许能一直瞒下去,也并非没有考虑过不说的话多少能够缓解剑藤精神上的不安和负担,不过他此刻还是选择了不合理的选项。

她确实『作为自己死去了』。

虽说只有几小时时间,但她还是从笼子里脱出,从实验里解放出来之后,死去了。

比起活捉成为俘虏,还是这种结局更符合她的心愿的吧,这一点连空空也能明白——若是不在乎是作为『狗』活下去,还是作为『人』活下去的话。

就算是要公开她是『人类』这件事,那个赌博师也一定会说无所谓的吧。至少空空觉得作为『英雄』不能让女孩子以狗的形态死去。

就起来,他就是基于这种幼稚的想法,才没有多想就将事实报告给了军队。和预想的一样,在军内引起了轩然大波——都认为不明室太过独断专行了。

用亲人来验证试验结果这种做法即使是在地球扑灭军里,似乎也很难得到人们的认同,由此造成的影响,产生的裂缝,会成为今后的祸根。不,祸根已经四处都有了,只是一口气将其表面化了。

他们当然试过将这件事瞒下去或是掩盖下去,不过不只是在第九机动室内部,空空也一举被推崇为整个军队的英雄,自然没有人怀疑他所说的话,而且他乍看之下无欲无求的举动,为他增添了语言难以匹敌的说服力。

最终,真相被藏于草丛中,成了这样含糊不清的样子,最后,以空空是想要帮成为疯狂实验的实验体的可怜少女逃跑——这种的确很『符合情理』,和现实比又较为接近,但又和事实有决定性的差别,这样的英雄像。事情就此解决。

虽然空空有些怀疑到底多少人觉得左在存接受的实验经过是非人道的呢。是不是所有人都只是觉得『这种时候不得不这么附和』,而做出评论的呢——不过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用。

他觉得这是与善恶无关的。

话虽如此,一切的一切都恢复原状是日后的事了。把不论被如何评价,还是组织里出了名战士『火达磨』打倒,并使其再起不能这件事,要等余热散尽还需要一些时间。

将整所中学烧尽,或是一时兴起让总理降低消费税,明明这些事情都能简单的进行报道限制,轻易地使其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一旦内部出现了事情却需要时间来『灭火』,说来还真是讽刺。

归根结底,可以说这是『冰上法被』放的最后一次的火吧。

因此,关于那一天的漫长的情况听取结束,遵循着有点事到如今才说的感觉的『今天请好好休息吧』这句话,被送回公寓时空空的心情是

「从今以后会怎样呢?」

心中充斥着不安之情。

不,与其说是对未来不安,不如说是对翌日感到不安。

自己在听取的时候说出了在存的事——也就意味着,不久之后剑藤也会得知『小狼』的原形。得知『小狼』其实是人类,理解到自己到底对那个少女做了什么。

想到这里,果然还是会有些抑郁。

虽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一想到自己到底要以什么样的表情,把套在右手腕上的项圈交给剑藤呢,这是空空觉得最让他烦躁的。

不过,总之今天还是先休息吧。

反正那是明天的事——乘电梯到达17楼,取出事先从物业借来的备用钥匙,打开门进入玄关的那一刹那,

「空空!」

他被紧紧地抱住了。

在他不知所措,还未理解现状时,抱着他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还未完全理解『火达磨』到底有多么不受欢迎的空空,甚至以为是谁要替他报仇而埋伏在这里等着偷袭自己。啊啊,这就是复仇吗,我还是没能做到呢,此刻,他如此想到。

被这么杀死是不是也不坏。

从能想出如此愚蠢的想法来看,此刻的他已经十分憔悴了吧——并不是由于与『火达磨』的战斗,而是因为冗长的情况听取。

不过事实上并非如此。紧紧抱住空空的是本该还在欧洲,再快也应该在飞机上的剑藤犬个。

「剑,剑藤小姐……?不是明天才能回来的吗……?」

「接,接到那种电话……当然会立刻赶回来了,我,我快担心死了……」

被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空空『啊,对了』的回忆起来了。

知道刚才为止都忘记了,自己曾经装出抽抽嗒嗒的声音打电话给剑藤——一方面是想要得到『火达磨』的情报,另一方面是为了不让她问起『小狼』的事。

因为之后的闹剧而完全被空空抛在脑后了,不过剑藤也在挂掉电话之后,经历了一番混乱的闹剧——向牡蛎垣提出申请,留下他一人——也就等于翘了会议,只身一人赶回了日本。

即使这么做也不可能赶得上,当她到达日本时,一切似乎已经划上了句号——不过她的行动还是让空空感到十分的意外。若他知道剑藤可能会这样做的话,自己当初肯定就不以那种语气给她打电话了——他感到强烈的罪恶感。

而另一方面,他认为自己那时抽抽嗒嗒的向剑藤求助,说不定意外地是自己的真情实感。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他觉得——要是的话就好了。如果自己是那样的人的话,此刻就一定能正面接受这个拥抱,接受剑藤为自己的生还而激动不已的心情吧。

那样的话,面对抱紧自己的剑藤。

他就能回抱过去了。

但空空却认为自己不具备这份资格,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两手无力地下垂,任由她抱着。

然后,空空嫉妒了,并非羡慕,而是嫉妒了。

对空空来说,剑藤杀死了他的家人。在这样点上,剑藤与『火达磨』本该没什么区别,但她却能像这样,并不是对自己,而是能对他人表现出欣喜与悲伤,担心与安心的情感——空空嫉妒了。

那时,空空为了让『火达磨』服下精神阻碍剂,首先将其含在了自己的嘴里——那时,微量的精神阻碍剂也溶在了空空的口腔里。

也就是说,应该多多少少也口服了一些。当然,与嘴对嘴让自己服下高烧药片的剑藤不同,空空既然没有提前服用解毒药,一段时间过后,他本该因为药效的产生而感到沉静下来,但那段时间里,他的精神状态与之前没有产生任何变化。

那种药对空空来说没有意义。

所以,空空嫉妒了——对能感受到药效的剑藤,甚至是『火达磨』,空空感到了嫉妒。

这算哪门子的英雄啊,他想。

即使被这样拥抱过,若是剑藤有一天跨国国境想自己求助——也绝对会和往常一样抛弃掉她的吧。

「对不起……剑藤小姐。我没能把『小狼』——」

不管怎么想也不是现在该说的话,不过因为空空受不了一直被这样紧紧抱住,所以挑了一个现在最不该提起的话题。心中不得不想着如果是因为忍受不了而道歉的话就好了。但实际上是因为空空觉得把这个话题搬出来的话,剑藤绝对会放开自己。

「没能把『小狼』保护好……不,说到底,她其实是——」

「不用解释了,我全都听说了。」

剑藤终于放开了空空。但并不是空空预想的情况。仔细一看,她的表情十分痛苦——双眼通红。在空空接受情况听取的时候哭肿了吗?她也会哭吗?

「我对『小狼』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剑藤小姐。」

「已经不能向她道歉……,也无法挽回了……,不过,谢谢,空空在最后一刻让她变回人类。」

「…………」

现在的她也许服用了精神阻碍剂,所以才能这样镇静的向自己道谢吧。不,从哭肿了的眼睛来看,并不是这样的。

她是从心底感谢着空空的。

「剑藤小姐……这个项圈。『小狼』的身体似乎已经被军队回收了,所以现在只剩下这个……」

空空想要递出项圈,而剑藤却说剑藤:

「不。」

阻止了他。

「不用了,空空拿着它吧。即使我拿着也只会被回收的,但若是空空拿着的话,谁也不会向你说交出它的。」

「…………」

「肚子饿了吧?来吃饭吧。我做好了。」

说着她拉起自己的手。说起来,虽然自己和剑藤在同一个屋子里生活了近三周的时间,但像这样手牵着手似乎还是第一次。空空总觉得这是比被紧紧抱住更加令人害羞,比起接吻更加令人不好意思的行为。

啊啊,一想到我不但骗了这个人,还利用了她,就会不管之前多么拼命的活下来,突然有种想要寻死的冲动。


15

「啊,对了,空空。有客人来找你了。一直和我一起等你回来。」

「客人?」

「嗯。……我虽然说你很累了,让你休息比较好,但她说无论如何,至少让他打个招呼……只能趁现在见一面,若不是趁着混乱的时机有些话会说不出口。而且也很久不见了。」

「…………?」

空空觉得剑藤的话有些奇怪。说什么时机,趁乱,这些听上去不错的词也许可以听过且过……不过很久不见?

这是很奇怪的词语。和自己有关系的人明明全都被杀掉了,会有『很久不见』的人吗?

「她说你见到了就会明白……感觉挺意味深长的。」

剑藤也有些疑惑,边说着可疑的话,边用和空空的手牵着的另外一只手,打开了起居室的大门。

随后,空空隔着剑藤,看到了一个手持点心的人。

「啊。」

在真实的情感层面上感到很吃惊。审问带来的疲劳瞬间被吹得无影无踪,当然是要吃惊的。

「……花屋。」

坐在那里的人,是少年棒球时代的前辈,也是争夺站位的对手——空空的朋友,花屋潇。

「哟,好久不见。」

她边用着随意的语调说着,边向自己举起了手。

「看上去很精神真是太好了!」

但空空无法回答。为何花屋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被当做与空空有关的人员三周之前被杀害了吗?难道是凭一己之力从地球扑灭军的魔掌下逃出来的吗——不,要是逃走了的话,她为何能准确的到访作为地球扑灭军的据点的这个公寓,并等着空空回来呢?

看着哑口无言的空空,剑藤说道「诶……真的认识啊,真是吃了一惊」。

「不过还是让我来介绍一下。因为从我的立场来看必须做这件事。这位是地球扑灭军第九机动室副室长的花屋潇……通称『蒟蒻』。」

(第五话)

(终)




本帖最后由 hirondelle 于 2013-3-18 19:08 编辑



第6话 「幼儿园危险了!两位女剑士。」


0

睡午觉时做恶梦就不划算了。


1

『蒟蒻』。

这个名字的由来不是那个众所周知的食物的蒟蒻——和那个柔软的食物没关系。

真正的由来是花的名字。说是来自花的名字,总感觉很浪漫,但仔细一听,却会发现一点也不浪漫——因为,那个巨花魔芋在日本被叫做尸体花。


2

「大概是从『花屋』这个姓里联想出来的,可是这怎么也不像是会给女孩子起的代号吧。据说那是『世界第一丑陋的植物』啊。世界第一啊。它的恶评竟然能够超越大王花,你不觉得很厉害嘛?不过那种植物确实很奇特,这种恶评也可以理解啊,真是奇怪的植物。那种设计,如果京都塔是生物的话一定会是那个样子的。我倒是不觉得它有那么丑,不过确实会吓人一跳。而且据说七年才开一次花。和它比起来,那个蝉的寿命的故事简直不值一提呢。啊哈哈。」

花屋潇快活地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高兴地,仿佛和友人久别重逢而从心底感到欢喜。

看来不是闹鬼,而且也不是什么恶劣的玩笑,空空冷静地接受了——原来如此,这是恶劣的现实。

既然是现实他就能接受。

不,根本说不上什么接受。空空本以为和他有关联的人都被杀死了,现在听说好歹有一个人活下来了,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得知相互赞赏的劲敌花屋还健在,说不高兴那是骗人的——只是,在现在这个情形下又怎样呢?他不得不思考。不,像这种现实只有他才能如此冷静地接受,换做常人早就呆掉了。

因为,活着是活着。

然而却是以地球扑灭军一员的身份活着——还比空空更早加入军队,甚至还是副室长,再加上杀死逃过『万剐』和『火达摩』之手的相关人士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相互赞赏的劲敌』——无论如何都不能毫无顾虑地高兴。

本以为被杀了的朋友反而是杀人者。

感觉自己变成了劣质推理小说中的登场人物似的——宅子里的人们『遭遇』偷梁换柱或是死者复活把戏的时候,大概就是这种心情吧。他觉得以后读推理小说时的感受会完全不一样了。

可是觉得又怎样。

「不过你真厉害啊,空空。我吓了一跳呢。竟然能打倒那个『火达摩』——我也想有一天和那家伙做个了结的,可是一直没有机会。结果拖着拖着就被你抢先一步了,嗯,不过是被你抢先的,也没有那么不甘心。反而挺高兴的。我果然不想和那个疯子纵火魔当竞争对手啊。我希望我的好敌手是值得尊敬的人呢。要不然每天都会没有干劲,容易满足。没有比敌人的人格不值得尊敬更让人失望的事情了。」

花屋说个不停,从她身上完全没有感受到所谓的芥蒂——她很平常地,就好像真的在为能和久别重逢的朋友说话而感到高兴一样。

「说实话,我是来救你的呢——还以为终于能和『火达摩』分个胜负了呢。啊,但是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呢。不仅是因为被你抢先了,更是因为那家伙大概再也不能战斗了。他受了死掉也不奇怪的重伤,现在正在重症监护室里呢。大概运气好是半身不遂。这样一来她大概会被抽干血吧——感觉真爽。我说空空,你是怎么打倒那家伙的?我超想知道,能告诉我吗?」

「……花、花屋。」

空空总算说出话来了。与其说他是因为困惑而说不出话,其实的是因为花屋一直说个不停,他找不到插嘴的机会。

等到剑藤端茶来的时候,花屋才好歹暂时停下话头,空空总算能说上话了。和之前牡蛎垣和落雁来的时候不同,剑藤没有离开,而是坐到了桌边。

「空空。一会儿再吃晚饭吧?先聊着。」

剑藤关心地说。看来她还没弄清楚空空和花屋的关系——不过她肯定早就知道花屋是杀死空空的『遗漏的有关人士』的犯人……。

「不,不用……我也饿了,要能帮我准备的话就太好了。花屋,你也吃吧?」

「啊,嗯。我就不客气了。」

她毫无顾虑地对剑藤说。在不客气这一点上,她确实是空空熟知的花屋。自从哪一天之后已经三周没有说过话了,却没有发现她有任何改变。

至少。

他不认为他所知的『花屋潇』全部都是表演——全部都是伪装,或者——

——左在存。

他不认为是『拟态』。

「真羡慕你啊,空空,竟然能和年长的大姐姐同居。这是少年的梦想吧。哈哈。」

「……嗯,一般般啦。」

空空觉得否认的话对剑藤有些没礼貌,便含糊地点了点头,没有多理会花屋的话。想想看,总觉得空空和花屋的对话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的。乐天的花屋说个不停,而空空则随意搪塞——考虑到年龄和性别,感觉应该反过来才对,但至少对空空来说,这种距离感让他觉得舒适。

共同切磋琢磨少年棒球的关系。毫无疑问,正是因为有花屋在,才有了现在的空空——想到这里,空空突然有了一个想法。疲惫的大脑中有了一个想法。

「呐,花屋。」

目送剑藤去厨房做饭之后,空空说。

「难道说你是因为加入了地球扑灭军才不打棒球了的吗?」

「嗯?不,不是啦。我在不打棒球之前就是军人了……而且打棒球的时候干得也挺好的。啊啊,不过这也算是原因之一吧。」

「…………?」

而且打棒球的时候干得也挺好的。这句话让他有些在意——感觉有点不自然。但是,一时间有想不出是哪个地方怎样不自然。

是什么呢?是怎么回事呢?感觉不协调——不行,脑子里已经什么都不想思考了。这不是正视不正视现实的问题,而是因为他累了。他至今没有断电,还能活动,只是因为想吃剑藤做的饭而已。

……不不,不管是谁做的应该都不重要就是了。

「啊啊……这样啊,我明白了。」

「嗯?」

「花屋。你还上学吧?」

能发觉这件事,并不是因为空空特别敏锐,只是碰巧而已——不过这也是想想就能知道的事情。说起来,『蒟蒻』比剑藤更早就从属于军队。四年前——她还只是小学生。

这不只是棒球什么的问题——她甚至还上学。一边上学一边当军人。

但是这可能吗?

隶属于地球扑灭军的同时,还是初中生——

「啊,嗯。实际工作基本上都是『茶话』在做——我虽然叫做副室长,但也和名誉职差不多。」

「室长是挂名的,副室长是名誉职……?这可能么?」

「有什么关系嘛,这样也有好处嘛。你看,多亏我和外界还有联系,空空才能加入地球扑灭军嘛。」

「哎……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是我把空空介绍给饥皿木医生的吧?我早就觉得空空有当英雄的资格了,想让你也成为同伴。所以就想有什么办法把你介绍给军队,不过一直没有好机会。如果随便提起的话又会导致机密泄露。所以你找我商量集训的事情真是太幸运了。」

她若无其事地说,似乎完全没有罪恶感——反而像掏出了一个惊喜一样露出好像在说『吓了一跳吧?』的笑容。

她确实是喜欢这种惊喜的人——不过庆祝生日也就算了,彻底改变人生的惊喜只会让人困扰。

我应该生气吗,空空想。我应该激动起来,责备她说:『就是因为你,我的人生都被搅得一团糟了』吗——他想。但是这个犹豫,正说明了他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激动。

如果剑藤不在的话,空空也许会那样做,但他反省自己之前装哭骗了剑藤,最终没有那样做。

「饥皿木医生……是指饥皿木医生?饥皿木研究所的那位……」

他只是这样问道。

「也就是说那个人也隶属于地球扑灭军……?」

「不,他不隶属于军队。饥皿木医生是协助者——据我所知,身为军人还和外界有联系的只有我一个……嘿嘿,稍微有点骄傲呢。」

花屋笑了笑说。饥皿木博士和花屋的『相识』记得是在『大声悲鸣』之后——饥皿木博士作为心理辅导员到访学校,花屋作为学生去找他咨询……这件事里有几分是真的?

「那饥皿木医生现在也还在那个地方经验诊疗所喽……嗯。」

能去见见他吗?要不要去见见他呢?空空漠然地想。像错怪花屋一样,他本以为在出事之前刚刚产生了交流的饥皿木博士也被杀了,不过既然活着,还是想见一见。

虽然饥皿木博士向地球扑灭军进言,导致了空空现在的局面,但『抛开这些』,他也确实看穿了空空的人性,让空空轻松了不少。

像花屋潇和饥皿木博士这样让他陷入苦境——甚至是地狱,还为此虐杀了所有有关人士,空空却依然『能够抛开这些』。他的这种性格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不过,如果要用一句话说明他现在的心境的话,那就是:

『过去的事多想也没用。』

被杀死的家人、朋友、认识的人现在已经无法复活了,那么就应当为花屋和饥皿木博士这两位他喜爱的人活着而感到高兴——他真心这样想。

「其实我是想更早来找你的。但是被『茶话』禁止了。哎呀,我可是一解禁就来见你了呢。」

「禁止……为什么?」

「谁知道。该不会是嫉妒吧?空空很受欢迎嘛。」

花屋回答,但空空觉得她是在装傻。有事不能说或是不想说的时候,花屋就会这样装傻。

那么根据朋友的规矩,就不该追问。

他这样想——空空少年之前不论有过多少朋友,都没有和任何人到达某个亲密程度以上,这大概就是原因。

实际上,说到为什么花屋至今为止都没来见『熟人』空空,为什么『茶话』禁止她来,其中一个解释是:她作为『蒟蒻』承担了杀害和空空有关联的人的任务,甚至还是这个虐杀剧的编剧,便认为空空会不愿意见到她——而这是错误的。

如果那么说的话,让他和斩杀了他家人的剑藤同居才要危险得多。现在空空的不追问,正像是在展示他对这种事的反应一样,而这也正是他会遭遇这些事的原因。

『茶话』告诉花屋的禁止和空空会面的理由『只是因为他们是旧识』——也就是说,他主张无论如何都要让空空的意识和『从前的世界』完全分离开来。让他住进新的公寓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由于有这个原因,原本空空在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都不会见到花屋——在这期间的生活中都认为她被杀了。

但是偏偏发生了地球扑灭军数一数二的危险人物『火达摩』和空空战斗这种紧急事件,这个『会面禁令』便解除了——不得已,解除了。就像剑藤接到通知后返回日本一样,牡蛎垣虽然没有翘掉会议,但也向本部打了电话,做出了行动。

也就是向花屋——『蒟蒻』下达了出动命令。在他看来这是个苦涩的决断,但没有其他办法了。

从结果来看,在花屋到达前,英雄和反英雄的战斗就结束了,而且得出的意外的结果,所谓的救世主没有出场机会……但解除了『会面禁令』在当天还没有再度发出,她便趁着这个机会(在牡蛎垣看来是被钻了空子),来见旧友了。

花屋没有解释以上这些情况,而是装傻说了一句「谁知道」,不仅是因为她做出了钻牡蛎垣的——上司的空子采取了灰色地带的行动,更是因为她不想让空空怀疑他们之间的友情。

比方说:不过被上司禁止会面你就不来见我了吗?当然空空应该是不会这样责备她的,但也许心里会这样想。花屋讨厌这样——貌似。

令人惊讶地是,这名少女,这名初中二年级、十四岁的少女。

虽然扣动了将年少的友人逼进这种状况的扳机——却依然完全没有怀疑他们之间的友情。

「哎呀,不管怎样见到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而且空空没事真是太好了。以后想想办法,再一点点亲近起来吧。我啊,其实上了中学以后没什么机会和你一起玩,可寂寞了呢。」

「如果你继续打棒球的话,说不定就能遇见了呢。」

「比起棒球。」

花屋说。

「拯救人类更有魅力啊。」

「…………」

原因之一是这个意思吗?

这句话她说得轻描淡写,却也因此让人觉得发自内心。和『茶话』、『万剐』、『再开发』一样——她也和地球敌对。

绝不是像空空现在这样。

迫不得已——为了活下去,才隶属这个组织。

空空明白了。

说实话,空空也不是没有期待她其实和自己一样……不过他觉得这个期望没有实现才合乎逻辑。只不过是想了想花屋要是像在存那样找他一起逃走怎么办,白担心了一场而已。

什么感觉也没有。

「饭做好了,多吃一点哦。」

想到这里,剑藤回到了桌边,灵巧地摆上了三人份的饭菜。空空也隐约感到,比起三周前,剑藤包括烹饪在内的家务技能都提升了。

真是不可思议。

当然,不限于家务,只要连续三周都做一件事,不论是谁都会有所成长。但正处于成长期的空空反而无法接受『人类成长了』这个现象。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三个人一起说,然后开饭。做饭的剑藤也没有说『请多吃一点』,而是说了这句话。也就是说这句话是对食材说的。

杀怪人,有时也杀人类。

甚至将一起战斗的伙伴推入无法复原的境地。

他们却依然对动植物的生命说:『我开动了』。


3

花屋好像真的是偷着机会来见空空的,吃过晚饭马上就回去了。不,在回去之前,她还说:

「洗碗这种小事就让我来做吧。」

洗了碗。剑藤虽然顽固地不让空空进厨房,但花屋虽然自称是名誉职,但立场上还是副室长,也就是剑藤的上司,剑藤没有抗拒让她洗碗。

也许她意外地很会通融。

「辛苦了,空空。」

剑藤在花屋回去后说。

「发生了很多事,你也累了吧。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你好好泡一泡,今天就睡下吧。」

「……好的,谢谢。」

空空点点头,走向浴室。说实话,他还想在和剑藤聊一聊关于在存——『小狼』的话题,但剑藤却无声地表示拒绝。

她说,已经听说了。

光从这句话中听不出她是怎样听说的、听说了哪些——但有一件可以肯定的事:吃晚饭的时候,总是在房间一角注视着他们的一只狗,一名少女,已经不在了。

只有这件事,没有任何话语能够安慰她。

而且在存就好像是代替空空死掉了一样——空空并没有仔细思考过,却也想到了『火达摩』瞄准的也许其实是驾驶席的可能性。

而且如果空空不帮她逃走的话,也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不,如果他不帮忙,说不定也只是在存一个人逃走,然后同样被『火达摩』烧掉而已。

他一个人的行动能改变的的未来也许终究有限——到头来,他也和在存一样,能够选择的只有死去的方式而已。

「啊……对了。」

正要进浴缸的时候空空想起来了。严谨地说,是进浴缸之前,脱衣服的时候想起来的——看见右手腕上的项圈,想起来了。一开始只是挂在手腕上,现在他调整了皮带长度,像手表一样紧紧缠在手腕上,不用担心掉下来。

据说这叫『共鸣环』。

据说是叫做这个名字的配给品——结果到了现在他还不知道这个道具要怎么用。他在慌忙间随手拿了回来,这个东西一直由空空拿着也无所谓吧。他觉得如果剑藤不要,那这个东西就应该由他拿着。

但是,既然拿着,终归还是想知道用法,这绝对不能说是小气。『小狼』的搭档剑藤大概知道用法,得去问问才行……不过大概没必要急着去问。如果问起这个,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开关于在存的话题……。

等这件事平息下来再去问也无所谓吧。

他想。

明明昨天,在意识里还是今天,才刚刚进行了搏命的厮杀——却还能悠闲地想要等到事情平息下来,也有很大程度上是他的性格所致。但这件事,他在几天后非常后悔。

这时候,还有这之后,他都因为不常有的顾虑,或者是常有的过分顾虑,直到最后都没从剑藤那里问出『共鸣环』的使用方法——这无疑是重大的过失,用添油加醋一些的说法就是:此时他选择的『拖延』行动,大幅度改变了未来。

剑藤也以为空空已经从在存或是军队的人那里听说了这个项圈的用法——如果空空不主动问的话,剑藤自然不会告诉他。

他还没有培养起自己是英雄的自觉。

英雄。

必须要展开行动——只有展开行动才能活跃。


4

这件事原本不会发生——不可能发生。但是,即便在构造上不可能发生,或是在概率上不会发生,也终究会因为由不谨慎的失误而发生。身经百战的『火达摩』会输给外行英雄空空空也可以说是一种不谨慎的失误。根据某种说法,人类平均每一百次就会有一次『失误』。

这天晚上,空空空『失误』了,而剑藤犬个也『失误』了——所以,这件事发生的概率可以说是一万分之一。不过也许也可以这样说:区区一万分之一的概率,只要两人一直同居下去,总有一天会发生的。不过,如果限定到到空空空非常疲惫的今晚,并且是剑藤犬个失去了『小狼』的今晚,这件事果然还是原本不可能发生。

「啊——啊」

半夜里,空空听到这样的悲鸣,醒来了。他以为自己那么累,绝对会一觉睡到早上,因此在黑暗中醒来相当意外,一瞬间搞不清楚现在是几点钟。不——根本顾不上是几点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阿阿阿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开始,空空听到的时候打了个冷战。这并不是因为空空少年特别胆小——现在活在地球上的人类听到预想外的悲鸣时没有一个会不提高警惕。

『大声悲鸣』是所有人都经历过的悲剧。

半年前,因为它,人类的三分之一死亡了——可是,这声悲鸣的感觉不同。这不是地球的悲鸣,而是人类的悲鸣。而且是从很近的地方传来的。

「剑藤小姐……?」

要从悲鸣中听出是谁并不简单,但空空凭直觉这样觉得。

他的直觉是正确的,悲鸣正是剑藤发出的——本来这声悲鸣不会传进空空的耳朵里。可是这一天,疲惫的空空洗完澡,倒在床上就睡了,没有把门关紧。他本人以为关紧了,其实却开了一道缝隙。

而剑藤也一样,没有关紧门就睡了。她也是因为疲劳,而且是精神上的疲劳。她在空空面前虚张声势,装作没事,但其实在她心里,失去左在存——失去『小狼』的打击比空空想象的要大得多。

两个人都不小心没有关紧门就睡觉了,这是个偶然,不过想想看也是必然,它让剑藤犬个的悲鸣在这个彻底隔音的公寓中经过走廊传到了空空空耳中——而空空。

理所当然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从床上下来,走向隔壁的房间。之前,他曾经在敲了门没有反应时打开门,遇到了意外,这件事他绝对没有忘记,但这次都顾不上敲门了。

现在,房间里依然传出悲鸣。

空空空判断这是紧急情况,便撞进去似的打开门。

「剑藤小姐!」

空空呼唤躺在床上做着噩梦——抱着被子做着噩梦剑藤。但是他的声音被剑藤的悲鸣盖过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翻来覆去,差点滚下床去,看着就危险——看上去甚至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空空暂时回到门边,打开了灯。他觉得房间亮起来的话剑藤也许就会醒来,但是完全没有成功。

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光也好声音也好,都完全无法传到她的意识中——

「剑藤小姐!」

空空没有办法,只得摇晃剑藤的身体。他本来不想太粗暴地叫醒剑藤,但现状已经相当暴力了——这样放着不管的话肯定很危险。

「呜——啊啊啊!」

空空想摇醒剑藤,可剑藤似乎觉得他很烦,想把他甩开——手指打倒了空空的脸。被指甲挠到,还挺疼的。可是空空不管不顾,继续摇着剑藤。

「剑藤小姐!剑藤小姐!剑藤小姐!快醒来,剑藤小姐——剑藤小姐!」

之前还有些顾虑,现在空空下定了决心,使劲摇起来——这样一来,剑藤总算醒了。她像蒸了桑拿一样满身大汗,视线空洞,刚才的狂乱像是骗人的一样。

「…………空空?」

她用迟缓的语气叫了空空的名字。

「已经到早上了……?啊,不对……啊。」

话虽如此,醒来不过几秒钟,她就明白了大致的情况。灯亮着的房间,时钟上显示的时间,还有受到牵连额头流血的同居人。

「对……对不起。对不起……那个……是我干的吧……」

「没关系。」

实际上并不是没关系。第二天军医来了,给空空的伤口缝了两针。不过空空依然逞强,现在不是他接受关心的时候,他有更想问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事……?做了讨厌的梦吗?」

虽然空空也觉得做个讨厌的梦是不会这么慌乱,但姑且还是说出了一般来说妥当的推测。

「不……不是啦。厄……这种事常有的。我……晚上经常睡不好觉……」

如果情况不同,剑藤大概根本不会解释。这不是什么值得积极地、深入地探讨的事情。在立场上她不仅要照顾空空,而且不论牡蛎垣说什么,她都根深蒂固地觉得自己是『前辈』,因此在空空面前剑藤非常不愿意示弱,或者说不好听的,有些虚荣。

可是,现在空空这位十三岁的少年被剑藤的手划得额头流血,却擦也不擦地看着剑藤——她没办法什么也不解释。

「特别是有工作的晚上……今天虽然没有工作……但是『小狼』不在了。」

「…………」

宠物丧失综合症。

虽然可以说是和之前担心的一样,但目击、体验了实情之后,便觉得这个词的语气太轻了。

说是宠物丧失,但她失去的是家人。

在剑藤看来,这是第二次的——丧失。

而且两次都是『火达摩』干的。当然会联想起从前。

以至于会那样慌乱,那样做噩梦——夸张一点地说,甚至会就此死去。不,绝对不是夸张。那种睡眠状态持续下去,体力不可能支持得住。

「……没事吧?」

空空一边问,一边觉得自己真是问了一个傻问题。

「还是去医院吧……」

他一边继续说,一边想,难道我要介绍饥皿木博士给她吗?但剑藤默默地摇头。

「不能去医院。不行。会无法再战斗的。」

「…………」

「我想守护人类。想和地球战斗。想要干掉地球。」

剑藤嘟嘟囔囔地说。听起来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现在依然想当英雄啊。」

「可是……」

空空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英雄。现在空空就被当成是英雄,但他根本不愿意——只是觉得能活着,待遇还好,真是太好了。只是觉得至少生活水平肯定比家人被虐杀之前提高了。但也仅此而已。

是什么呢?

是什么驱使着她战斗?

空空无法理解——但是,他想理解。

我竟然会这么想。

「吃点……精神阻碍剂如何?」

「吃太多的话会没有效果的……现在效果已经不太明显了……」

呵呵呵,剑藤无力地笑了。大概是觉得现在这个被比自己年纪小的少年担心的情况很好笑。也就是说,这大概是自虐的微笑。

「要是『小狼』在就好了……」

像这样说漏嘴,也许也是因为疲劳。

剑藤放开紧抱着的被子,说。

「不知为什么,真是不可思议,会做噩梦的晚上紧紧抱着『小狼』入睡的话,便能睡得安稳。可是现在『小狼』却成了我做噩梦的原因……」

「…………」

动物疗法和宠物丧失综合症起了连锁反应,想想看真是残酷的自导自演。

再加上『小狼』既不是动物也不是宠物。

「『小狼』是人啊……」

剑藤小声说。她的话里带着悲痛。

「我一直把她当狗养……对她做了残忍的事情。那孩子一定非常恨我。」

「你错了,剑藤小姐。」

空空说。他觉得剑藤确实做了残忍的事情。可是她的看法错了。这种把自己想成是主犯的看法错了。空空这样想着,开口说。

「小在存……『小狼』对我说了,那孩子至少没有恨你。她虽然对把自己当成实验品的地球扑灭军充满了愤慨、怒气、怨恨之类的……但她不觉得和你一起生活本身是一种痛苦。『小狼』提起你的时候总是带着亲切。」

他又补充说。

「她还很喜欢喝你给她准备的牛奶。」

空空觉得这样说有点肆意扭曲事实,不过他擅自认为,这种小事在存也会原谅他的。

至少可以肯定,她即便被那样喂养,依然不可思议地喜欢着剑藤。

「是吗……如果是就太好了。可是,不能这么就抵消掉啊……而且虽然有可能是这样,但一般来说都不是吧。」

剑藤静静的说。

「『小狼』死了,我很悲伤。」

「…………」

说实话,空空无法理解这种感性。所以他依旧嫉妒——嫉妒剑藤能正常地为在存的死而悲伤。如果反过来剑藤此时不表现出悲伤的话,为自己无法悲伤而感到苦恼的空空也会嫉妒她,想想看真是只顾自己方便。

「没有『小狼』,你就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不,不会一直啦……一直这样下去会死掉啊。可是,发生事情的日子,基本会这样。」

「你这样能休息好吗?」

「嗯,差不多吧……身体状况不好的时候反而会睡不着。睡觉会觉得累……今天明知道会做噩梦……还是不小心睡着了。」

她啪的拍了一下刚才紧紧抱着的被子。

「被子终究代替不了『小狼』啊。还是羽毛被呢。」

「……因为羽毛被用的是家鸭的羽毛啊。」

空空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而且完全没抓住本质,但剑藤似乎觉得这样就够了。她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

「我早就发现……在和『小狼』一起生活之前就发现,抱着东西睡觉的时候,能睡得很香。那时候刚刚发生了『大声悲鸣』,又被宣告失去了英雄的资格,我感到很不安。觉得人生沉浮,太不安定。一开始是抱着『破坏丸』睡的。我害怕被杀掉,便想抱着武器睡。结果却发现这样一来能便睡的安稳。那之前一直是明知会对身体不好还吃精神阻碍剂,那之后就不用吃了。而且醒来时的感觉也比以前好……可是却惹得『茶话』生气,说这样很危险不要再这么做了。他说这样做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误操作。」

「…………」

那东西会发生误操作啊。空空现在带在手上,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那个项圈又如何呢?睡觉的时候还是摘下来比较好吗?不过他倒是不觉得在存会这样做。

「实际上会不会误操作姑且不论,经他这么一说确实挺危险的呢……那之后我尝试着抱过各种东西,有的东西完全没有效果。抱着录放机睡觉,意外地能睡得好呢。」

「录放机……?」

那个给电视录像的东西?

不太觉得,或者说完全不觉得它的形状适合抱着睡觉。重量、硬度、还有危险程度都和抱着真刀睡觉没多大差别。就算是精神不安定引起的异常行为,也有些过头了。不过反而,或者说因此,有种奇特的现实感,真是可怕。

「但是那样做会肌肉痛……不过『小狼』来了。她好可爱。大概是抱着试试看的感觉,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抱着这孩子睡觉,一定能睡得安稳。」

我就知道能够不做噩梦,睡得安稳。

剑藤怀念地说。

「我甚至还以为军队是为此才把『小狼』分配给我的呢——结果完全猜错了,实际上只是个实验而已。」

「也许也有这种意图哦。」

空空说,他之前就这样想过。只要牡蛎垣乃至军方了解剑藤的症状,这就不是不可能——只是,即便有这种意图,现在也不得不说是起了反效果。

现在剑藤正因为在存而做恶梦。

说些跑题的话,空空无法理解做恶梦这种感性。空空被灌下高烧剂的时候确实做了噩梦,但就连家人全体被杀的晚上都没有哭泣,睡得很熟——一想到那时将他的家人全体杀掉的剑藤就在隔壁的房间像现在这样做着噩梦,便觉得有些不协调,甚至觉得一切都脱节了。

谁比较正常呢?

家人被杀也一如往常的少年和杀死了少年的家人后做恶梦的少女——不,这种事根本不用想,空空停止了思考。

肯定是两个人都不正常。

但是两个人都『可以』存在于地球扑灭军中,而且是必要的。以空空的立场来说,如果他说了些不上不下地担心剑藤的话,把她送去医院——结果让她失去了军中的容身之地的话,可没法负起责任来。

「剑藤小姐。」

所以空空没有说那样的话,但他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于是便说:

「你能抱我吗?」

「咦?哎、哎?」

剑藤一脸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表情,整个呆掉了。空空继续说:

「抱着我来代替『小狼』。这样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做噩梦了吧?」

「……啊啊,是说这个啊。」

吓了我一跳,剑藤说。

空空不知道她是怎么吓了一跳,而且也觉得自己说了相当不对路的话,但一旦说出口,就没法收回了。到了这个地步,也很难反悔说:「果然还是算了」。与其说难,不如说他是不好意思。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也听不下去了。」

「没、没关系的啦……不用担心。……我也知道这么说也没用啦,不过你看,我今天不小心开着门就睡觉了,不过以后我会注意的。」

「这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不行是不行……」

「就算关上门,就算听不见,只要一想到隔壁的房间里剑藤小姐也许在做恶梦,我就担心得睡不着觉。」

真的会这样吗?

连父母死掉都能睡着的自己,会仅仅因为考虑到别人在旁边做恶梦的可能性就睡不着吗?相当值得怀疑。事实上,在存死去的这个晚上,他在听到剑藤的悲鸣前,都睡得很熟。不过,就算是在空空心中,也是会区分『已经过去的事情』和『现在正在进行的事情』的。

所以空空期待自己心中能有一点人性的感觉,认为自己肯定会担心。

「是、是吗……那,我搬到再旁边的房间去。」

「不,所以说,这完全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啊。隔壁的房间和隔壁的隔壁有什么不一样。」

「嗯……是啊。」

剑藤好像也对自己的话非常失望,郁闷起来。空空看到她这样不可靠的样子,越来越觉得不能丢下她不管,又说。

「你把我想成『小狼』,抱着我睡吧。这样就能解决了。一切都会顺利的。」

「……空空不是『小狼』啊。」

「那,不是『小狼』也无所谓。是什么都行,把我想成宠物吧。」

空空探出身子,显示出绝不退让的决意。

「我来做你的狗。」

「…………」

剑藤说不出话来。也许是被空空之前从未展现出的强硬态度压倒了。也许是听到空空那从某种意义上说不谨慎的话后无语了。虽说不知道,但剑藤对于把左在存这个人类当做狗养有很深的罪恶感,对她说这种话,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残忍。

但是对空空空这位感性错位的少年来说,这已经是他全力展示出的诚意了。而和他一起生活了三周多的剑藤也完全明白。

「谢谢你,空空。你能这样说,我很高兴。但是不行哦,我的工作是照顾你,怎么能这样反而给你添麻烦。」

「我一点也不觉得麻烦。如果你是因为你的立场在我之下才拒绝的话,我就以在你之上的立场命令你。命令你抱着我睡。如果牡蛎垣先生有什么不满的话,只要说你不过实在安慰寂寞的孩子,应该就能说得过去了。」

「…………」

寂寞的孩子。

在这个情况下,感觉指的反而是剑藤。不过被说到这个份上,她已经没法拒绝了。反过来说,剑藤对被人说到这个份上的自己感到非常厌恶。至少如果带着这种心情睡『回笼觉』的话,她毫无疑问会做噩梦——会发出大声的悲鸣。

事实上她在很多方面都濒临了极限。

不光是关于左在存,还有很多事情。

「知道了。过来吧。」

「好的。」

空空先离开剑藤去关灯,房间里暗下来之后又关上门,然后才按照她说的回到剑藤身边——剑藤张开手,紧紧抱住他。

想想看,距离他穿越死线回来、在玄关被抱住,也没过多长时间。这是第二次的拥抱,但也许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个行为的意义,他比第一次还拘谨。空空依然没有伸手环抱,不过剑藤连着空空的份一起,紧紧抱住他。

「睡吧。」

「好的,晚安。」

「晚安,空空。」

两人紧紧贴着躺下,一起闭上眼睛。

空空马上就睡着了,剑藤也没有再做噩梦,睡得很香。


5

醒来的时候只有空空独自一人。他见房间变了个样,吓了一跳,不过立刻便想起来这里不是他自己的房间,而是剑藤的房间。『啊啊对了,昨天晚上我听见剑藤小姐的悲鸣醒来,然后……』他顺次回想起事情的始末,然后害羞得要死。

他觉得自己真是做了相当乱七八糟、支离破碎的事情……在空空看来他是在非常认真地为剑藤考虑,但剑藤说不定只是顺从他的孩子气而已。结果空空从醒来就消沉,真是个最糟糕的早晨。

……不过,至少可以肯定,昨晚睡在一张床上,也没有被她的悲鸣吵醒。他想就此相信,这一切不是毫无意义。就相信吧。

这样想着,空空总算挥开了一大早就冒出来的强烈自我意识。没关系。想着这事在代替在存的话就觉得,只要能好好胜任她的代理,稍微难堪一点也没关系。

「…………」

不过,他想。

他一边想着大概是比他先起来去准备早饭的剑藤,一边想,不过——为什么在存会被那么干脆地杀死?

回到家里,回归日常——对,现在住在这个公寓里就是空空的日常——过了一晚,再次审视的时候,空空对她太过简单的死感到了疑问。

『火达摩』确实是强敌——直接和他对阵过的空空在某种意义上比任何人都理解这一点。虽然运气好捡到了胜利,但回过头看看,他也非常清楚那时多么危险的行径。

所以就算正面对阵,『犬齿』也赢不了『火达摩』——即便不是干脆地、太过简单地——只要被他盯上,不论是否被杀,她的逃亡剧都会以失败告终。在没有发觉有人代替离开的剑藤进行监视的那个时刻,她就输了。

可是为什么,就算如此,为什么她会那样——像是『出了什么差错』一样死掉?空空实在无法理解。

这种事不论怎么想都不会明白的,但空空还是不停地思考——如果在存是因为什么理由故意选择了死亡,或是假装(『拟态』?)死去其实还活着,又或是事情有不一样的发展,在存明显是为了保护空空才死的,或者给空空留下了一封信,如果有这一类的情形,空空说不定还能接受。或者空空是靠着她留下的项圈才战胜『火达摩』的——

可是她『只是死了』。

以上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就死了。

结果这个事实给了空空一个认识——就像『大声悲鸣』不讲理地将地球上的人类的三分之一不明不白地淘汰了一样,在这个地球扑灭军中,人的生和死也是不讲理、不明不白的。

在与日常隔离开来的世界背面,人也会不明不白地死去、会被杀、会偶然胜利、会痛苦、会再会、会做恶梦——会被紧紧拥抱。

空空觉得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改变。世界没有任何改变。

即便家人死去、朋友死去、有关联的人全部被杀,世界还是世界——而空空空还是空空空。就算被当成英雄,也不会变成另一个人。

他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接纳这个位置,停下脚步、停下思考是非常危险的——『但一切都一样』、『什么也没有改变』这个结论对现在的空空来说非常有吸引力,难以抗拒。

在存只是输了赌博——这恐怕是最正确的描述,但若是如此,空空就必须思考她的败因才行。不会从失败中学习的人会再次失败。这也是不论在哪个世界,在正面或背面都共同的规则。


6

「趁着我还想说赶快说了吧,空空。」

吃早饭的时候,剑藤突然说。好像是顺便提起一样。所以空空完全没想到她之后会说出那样的台词,吓了一大跳。

「如果空空像『小狼』一样逃走的话,我会杀了你。」

「……哦。」

他之所以没有喷饭,不过是因为这个时候嘴里碰巧什么也没有,如果赶上有东西的时候,说不定会变成那种结果。变成那种喜剧小品似的结果。

「也就是说,像小在存……『小狼』被『火达摩』杀死那样?」

「严格的说不一样。『火达摩』只是在我离开时作为代理看守空空——『茶话』和『火达摩』都不知道『小狼』的真面目。知道的话,或者至少考虑到这种可能性的话,『茶话』就不会让『火达摩』来看守了。大概会让对你能够通融……或者说是手下留情的『蒟蒻』来。」

「『蒟蒻』……花屋吗?」

空空有些在意『对你』这种说法。这么说的话『蒟蒻』似乎也不怎么会通融。

「实际上以后我出门的时候应该就会是她负责『看守』空空……我想会这么安排。对,我会这样和你同居的很大一个理由,就是为了看守你。」

「…………」

他的感想是:『为什么要特地把这些话说出来?』。他觉得既然之前都瞒着,之后也瞒着就好了——空空不理解为什么剑藤会『想说』这些话。

所以他就没有多想,没有自己思考,直接问了出来。

「为什么要特地把这些话说出来?为什么会『想说』这些话?」

「大概是……谢礼吧。让我的安稳睡着的谢礼。又没有人让我瞒着……也不是说了就会怎样。更重要的是,空空好像不在意这个。」

剑藤说。不知为何好像有些害羞。空空难以看出她的心境,或者说是非常难以理解。最终理解的只有一开始说的,这是对空空昨晚陪她一起睡的谢礼而已。

「你现在也一脸满不在乎的。你可能会被我杀掉啊。」

「不,所以说我又不会逃走。」

「就算不逃走,也可能会因为我的误会被杀掉啊。」

「误会……确实是有可能啦。不过要是这么说的话,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掉啊。和我有关的那些人也是,大概完全没有想到会不过是因为和我认识就死掉吧——更何况还有『大声悲鸣』。」

就连小在存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死掉。

在空空看来,他在和『火达摩』的战斗中,有好几次都是丢了性命也不奇怪——所以,就算知道剑藤其实背负着这样的任务,也没有感到有多困扰。

「我反而放心了……剑藤小姐应该不会做出『火达摩』先生那样乱七八糟的事情……」

家人被剑藤杀死,昨晚有看见了她精神是那样不安定,却依然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来,真不知道他长没长眼睛。

即便有分辨怪人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分辨人的眼睛。

不过如果是和『火达摩』相比较的话,说不定谁都看起来还正常吧……。

「你能这么说真是太好了……嗯,我有点郁闷呢。有点内疚。」

「内疚?」

「内疚。你看,空空都愿意今后每天晚上被我抱着睡了,我却要偷偷看守空空。」

「每……」

每天晚上?

今后每天?

空空倒抽了一口气。啊嘞?我说过这种话吗?不记得说过。可是反过来也没有明确说过只有今晚。确实,只有一次,只有昨天说得安稳的话,才不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也不会『一切都顺利』。等到做了噩梦在起来一起睡的话也相当费事——那么每天晚上抱着睡是最有效率的……吗?

「我觉得反正都要看守,还是大大方方地看守比较好……在空空这里。至少如果知道『火达摩』在看守的话,空空也会阻止『小狼』逃跑了吧?」

「……嗯。不过……不知道能不能阻止得了就是了。」

只要她想,在那种情况下在存说不定一个人也能逃得掉——如果空空阻拦她的话,她肯定会推开空空,甚至不惜干脆杀掉空空,也要逃出公寓。

那之后,不知道只把她看成是一只『狗』的『火达摩』会对她做什么——说不定意外地会觉得『无聊』而放她走。这样想的话,可以说在存特地制造了空空这个共犯,反而是赌博的成功率下降了。

「如果空空逃走的话。」

剑藤斜眼看向立在房间一角的竹刀袋。里面放着『破坏丸』的竹刀袋。那里并不是什么放置『破坏丸』的固定位置,她习惯于把破坏丸放着房间随时能够看见、随时能够拿到的地方。

就算不再抱着睡觉,『破坏丸』也和手机一样是她随身的东西吧,空空想。

家人的那时候已经是『事后』了,真想亲眼看一次它挥舞起来的样子啊,空空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愿望——不过这个不谨慎的、完全没有考虑到挥舞目标的愿望,在不久之后实现了。

这件事先放到一边,剑藤把视线从『破坏丸』移回空空身上。

「我会杀了你。这是绝对的。」

「我不会做乱七八糟的事情,但工作会完成。我不像『火达摩』那样强大,但不像也『火达摩』那样草率——杀掉空空这点小事,我一定能做得比他好。明白了这一点,空空就不会逃走了吧?」

「……嗯,是呢。」

空空感到她那不同寻常的迫力,差点反射性地反驳出来,不过还是将将止住,表示了同意。不过,他还要补充一点。

如果对方误解了的话就麻烦了。虽然不知道有什么麻烦的,总之会麻烦。

「只是,我还没有完全接受地球扑灭军的活动……请明白这一点。」

「……我是希望你能尽早接受啦。不过空空又是被本应是自己人的『火达摩』袭击,又是和连我也只听说过传闻的不明室扯上关系,这也没办法吧……」

剑藤叹着气说,空空却觉得其实和她说的那些没关系。不过他觉得再议论下去也不会有成果。

如果挑明自己的立场能减轻剑藤的压力的话,那就由着她吧——空空也不想阻止她,不如说,听都听见了,也没办法了。

所以说如果有问题的话,那就是空空今后要每天晚上被剑藤抱着睡了……不过这是他自己提出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原本承担这个任务的左在存应该也不是每天晚上都被剑藤抱着睡觉,但空空在想到这个事实之前就早早地放弃了,没有再说什么,没有提出抗议,继续吃饭了。

距离是拉进了,还是疏远了呢?

关系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呢?

是变得融洽了,还是复杂了呢?

在这顿早饭中,搞不清楚。话虽如此,本来就没有一顿早饭中搞清楚过,空空也没有在意。


7

「剑藤小姐翘掉了会议,不会受到什么惩罚吧?」

剑藤洗碗的时候,空空坐在桌边问。直到不久之前,剑藤在洗碗之前都会先准备狗粮,但今天省了这道工序。空空虽说是要做『狗』,但也不是要连吃饭都和狗一样。在还不知道在存的真面目之前,他曾经愚蠢地担心自己面前说不定也会被端出狗粮,那样的事实际上没有发生,让他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脑子里又冒出另一个担心来。整理一下便发现,现在的他脑子里全是担心。

「如果出事了就事与愿违了。」

「没事。我好好走了程序才回来的……只要和『茶话』说过,基本就没问题。」

「是吗……」

空空一边觉得剑藤真是信赖『茶话』,一边也发现自己对『茶话』基本上完全不了解。了解的只有他是第九机动室室长这一点——所以总觉得他很厉害。不过从他并不知道不明室进行的实验这一点来看,他在组织里的立场值得怀疑。

他想要一张地球扑灭军的组织树形图,但也知道获取那种东西的行为太过危险了。第九机动室在军中处于什么位置——还是不知道比较安全。

即便如此,知道室长、直属上司是怎样的人,确实对今后有好处。是会关系到动作举止的部分。

「『茶话』……牡蛎垣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是表里如一绅士啊。大概就和空空想的一样。优雅、绅士、温和……另外还喜欢红茶。」

「红茶……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到牡蛎垣先生的时候,他也拿着红茶呢。咦,但是那时候……总觉得他是突然出现的呢……那也是什么道具的力量吗?」

空空明明询问项圈功能一事还在拖延,却问起牡蛎垣的道具——在这方面,他还是个无法分清事情的先后顺序的小孩子。

「啊啊,嗯……大概是让存在『难以察觉到』的道具。」

「嗯。那个茶壶吗?」

「不是,是茶壶里面……该说是药膳……还是保健茶呢……」

空空觉得肯定不是保健茶。总之那就跟精神阻碍剂和高烧剂一样是内服药。

只是,比起形态,空空更关心效果——『让存在难以被察觉到』,也就是『消除气息』的意思吧,感觉那东西和在存被实验赋予的『拟态』体制相近。

『看上去是狗』和『看上去不存在』,虽然意义完全不同,但在根源上、在根本上是相通的。

说起来,空空的紧身衣『古罗提斯克』也是『消除身形』的东西——难道地球扑灭军的研究和开发都偏向于这方面吗?

虽然他也觉得与完全『拟态』成人类的怪人『地球阵』为对手,必然会变成这样……但总觉得这种偏向中有什么不协调。

虽然他自己没有明确的意识到,但空空此时正警惕着『茶话』。没有任何根据,没有任何证据,便觉得『茶话』比直接对家人和有关联的人下手的『万剐』、『蒟蒻』、还有『火达摩』更加危险。

真是过分的偏见。

但这是正确的。

「第一次见到牡蛎垣先生的那天,他的西装和鞋子看起来好像『把血弹开了』似的……就好像张开了屏障一样。那也是红茶的效果吧?」

「嗯……那是西装的效果。据说是我的剑道服的高级版……」

「原来如此。疑问解开了……。招揽剑藤小姐的也是牡蛎垣先生吗?」

「对……大概是那么回事。把我的家人烧了的是『火达摩』,不过如果没有牡蛎垣先生在的话,说不定连我也会被烧掉了。在这个意义上他是我的恩人啊。现在也很照顾我……但是没有什么机会报恩。这次也是,说了任性的话。虽然没有人骂我,但『茶话』说不定挨骂了。像是:『喂!』」

「…………」

空空觉得如果被骂的话肯定不止这种程度,不过在这件事上展开议论也没有价值。

「招揽花屋的也是牡蛎垣先生吗?」

「嗯。大概,吧……」

得到了含糊的回答。她不清楚吗?

「不过据说那孩子是第九机动室设立的功臣……所谓名誉职就是这个意思。我在工作上很少遇见她,她也几乎不和什么人一起工作,是头独狼呢。」

「独狼。」

这和空空心中的花屋潇的形象不太相符。不过也许是『小狼』的印象太强烈了……。

「我觉得……她是个坦率的好孩子。明明是上司,却对我很有礼貌。只是,有点太坦率太乖了……和年龄更相符一点比较好呢。啊,这不是在借机讽刺空空哦。」

「不,我也没那么想啊……」

特地加上注解,反而可疑。

「她有什么道具?啊啊,这种事是不是去问本人比较好呢……」

空空觉得问得太多,太不知进退了,问了之后立刻又收了回来。他觉得若是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不过一起睡了一觉就粘上来的烦人的小孩子就不好了。在这方面他真是个不可爱的少年。

「是啊……确实问本人比较好……我也觉得自己无法解释『蒟蒻』的本质。不管怎么小心都活夹入私情。」

「?」

私情?

「只是,只说一句的话,那就是:『蒟蒻』是能够对抗『火达摩』的唯一战斗力。因为有『蒟蒻』在,我们才能将将抑制住那个纵火魔。」

「……在地球扑灭军中。」

空空一边思考这句话的意义,一边说。

「年龄好像没什么意义呢。」

「是啊。」

空空不用说只有十三岁,在空空看来是『年长的大姐姐』的剑藤在世人眼中也还是小孩子——花屋也只有十四岁。就连『火达摩』的年纪也不大。『犬齿』——在存更是只有九岁。

当事人空空把这看做是地球扑灭军中『年龄和立场无关』、不论资排辈、组织结构健全的表现——但客观来看却表现出完全不同的事实。

也就是。

在地球扑灭军中,实际上站在前线、弄脏双手、冒着危险的——都是少年兵。

「不过话虽如此,空空之后大概也很难再见到『蒟蒻』了……昨天那孩子是钻了空子来的,肯定马上又会发出会面禁令。」

「啊啊……是啊。」

空空觉得,就算她不能过来,还可以自己去找她——所幸还知道她在上哪个初中,只要在上课时间去找就行了。不,那样一般来说会给人添麻烦吧……。

他不想给花屋的生活添麻烦。

「听你这么说,应该也不会在工作的现场遇到吧。」

「嗯……怎么了,空空?空空在和『蒟蒻』交往吗?」

剑藤突然问到这种事上。剑藤正在洗碗,一定是因为凑巧,此时手上正握着沾满泡沫的才到。空空看着她略微哆嗦了一下。

他觉得这个人和刀具真是般配。

「没有在交往啦。她是棒球上的竞争对手。小学的时候在少年棒球部争夺位置来着……是比我大一年的前辈。」

「争夺位置?什么位置?」

「Shortstop。」

「…………?」

剑藤歪了歪头。看来她不知道shortstop这个位置是哪里。又不是Pitcher或Catcher这样容易理解的位置,也许是和对棒球没有兴趣的人关系最远的位置。

空空刚开始打棒球的时候也觉得『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个位置吧?』。还觉得既然有Shortstop,那一垒和二垒之间也该有一个人。

所以他不能责怪剑藤的无知。如果突然对空空说Running back、Attack、或是Libero之类的他也不会明白。

话虽如此,他姑且还是解释了一下。

「日语里叫做游击手。」

「用将棋来说就像桂马一样吧。」

「嗯……对。」

空空觉得绝对不一样,但也觉得也许意外地没有错,便点了点头。在两者都是反常的位置这一点确实相同——外行人的直觉意外地没有错。不过,不过实际上游击手经常进二垒防守。由于右撇子的打者比较多,打出来的球总是有一大半飞向一、二垒之间,在少年棒球中,二垒大多都靠右防守。

「总觉得和空空很般配呢。也有『蒟蒻』的感觉。」

「我最终还是输掉了就是了……结果直到花屋小学毕业,我都没当上正式队员。」

「呵呵。」

剑藤微微笑了笑,洗掉了菜刀上的泡沫。但还没有放下。

「不过多亏有这个缘分,空空才能成为英雄。多亏了那孩子,你才能被军队招揽。」

「英雄……花屋不是英雄吗?」

「不是。」

这也许是原英雄候补的矜持——剑藤立刻强硬地否定了这个提问。

「那孩子要分类的话,是『火达摩』那边的人啊。因此才是唯一一个能压制那家伙的人。」

「哦……『火达摩』那边的人也就是说她是。」

「反英雄。」


8

「总之……我想你暂时可以好好地休息一阵子,空空。虽然这话轮不到我来说就是了……」

剑藤洗完碗,又打开了吸尘器。空空最近开始觉得她干活利落的样子有些帅气。戴上围裙就忘了摘下来这一点也挺可爱的。

空空的母亲擅长所有家务,但她基本都是在空空上学的时候打扫卫生的,对空空来说这种『拿着吸尘器的样子』反而很新鲜。因此在这三周里,剑藤拿起吸尘器时,空空大多会注视着她。

在剑藤看来,一开始的时候被他这么盯着相当难以打扫卫生——但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不再理会空空的目光,自顾自地操纵静音的吸尘器。

「为什么说可以休息一阵子?」

「失去了『火达摩』,第九机动室也得慌乱一阵子……我想要过挺久才会有下一个指令或任务。不过『古罗提斯克』应该不久就会还给你了。」

「啊,是吗?」

「嗯。『茶话』在飞机上说的……马上就要改造完成了。按照空空的希望,活动时间大幅延长了……我当时觉得它还回来之后空空作为英雄的活动就终于要正式开始了,不过看来没有那么顺利啊。」

「……我想问一个问题。关于那件事。」

事到如今他的问题也不是一个两个了,而且这个问题本身才正是事到如今才想起来,不过他确实是昨天和在存说话时才想到的。既然怪人『那样』融入人类社会——

「是关于『地球阵』的。」

「嗯。什么事?」

「总觉得把怀疑是怪人的人都杀掉的话,到最后会一个人都不剩的……这其中是怎么界定的?所谓的『暂且放过』的怪人应该要多得多吧?」

「啊啊……嗯。是呢。怪人是地球的手下、人类的敌人,但要全部打倒也有些困难呢……以现在来说。他们就是蚕食进人类谁会到了这种地步。」

剑藤说着,没有停下手上的吸尘器。对她来说这些话就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无法一下子全都杀掉、全都排除。这个方针在今后——也就是在拥有『分辨怪人的眼睛』的空空加入后,我想也不会改变。世界上还是有一些就算百分之百确定是怪人,现在也不能杀死的怪人。」

「……有那样的怪人?」

这个问题比起在问有没有『那样的怪人』,更像是在问有没有『让地球扑灭军那样对待的怪人』。不过剑藤还是回答说:「有的。」

「这只是举个例子,有的人立场来看,如果随便杀掉的话,周围会整个颠覆。这种人就很难下手——不过该杀的时候还是会杀的。」

「哦……」

「这种时候就努力在政治上压迫,改变怪人的方针。将想要危害人类的怪人,诱导向保护人类的方向……把其他的路都堵住,让他只能这样做。不过在这种战局中,我们『战士』是没有用武之地的啦。」

「也就是说这表示——我们和怪人,和地球阵,进而和地球之间,有和解的可能性?」

空空这样理解。既然能够不杀戮、不战斗,使用诱导和压迫之类的手段的话——说不定有一天能够和解。

可是剑藤听到这句话后,关上了吸尘器的电源。

然后转向空空。

「不可能。」

她斩钉截铁地说。

虽然没有像那天在车里的那样放出杀气——但态度毅然决然,完全没有退让的余地。

「我们绝对不可能和它们互相理解——只是因为为了守护人类而不能杀它们,才没杀的。一旦变成杀了也无所谓的情况,就要一只不留的杀掉。它们只是等待死刑执行的囚犯而已。」

「……对,是呢。就是这样。」

空空立刻附和。他今天完全是进入了提问模式,却没有韧性再问下去了。说心里话,他真想问问:『为什么剑藤小姐这么强烈地憎恨怪人和地球?』,但也绝对不是一定要问,不问就会死。

地球在半年前『削减』了人类的三分之一——单凭着一件事,也足以成为憎恨地球和它收下的怪人的理由了吧。

空空单纯地这样理解。凭着孩子气、简单易懂的想象——大体上确实没有错,但欠缺了一个视点。

剑藤也和空空一样被地球扑灭军杀死了家人。

而剑藤却和空空不同。

牡蛎垣招揽剑藤的意义——如果他注意到了牡蛎垣的危险性的话,再深入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也不坏。

但是此时空空被剑藤瞪得『缩成一团』,完全没有再追究这件事。他在地球扑灭军看来是翘首以待的英雄,然而目前的精神水平却还是这个样子。

「……所以。」

剑藤再次打开吸尘器。也许她也觉得自己太过生气了——不过如果是三周前的她,还是会再多瞪空空一会儿就是了。

「不管怎样,空空都会暂时处于待命状态。不过有关『火达摩』的询问说不定还会继续就是了……我之前大概也说过,我们这些在前线战斗的人最宝贵的就算时间。在这个待命模式中。」

剑藤平静地说。

真的很平静。

「必须将肉体和精神调整到随时能够杀戮的状态才行。」


9

剑藤这天早上对空空说得几件事基本正确。包括态度在内都基本正确——但是,以剑藤的立场,她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即不能预测未来,也不是直觉特别敏锐,所以她的预想当然会有猜不中的时候。不如说,她的预想大多都猜不中。她稀里糊涂地,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在这方面宠物确实和主人相像。赌徒和剑道少女相像。

而这一天她猜错的是『由于会再度发出会面禁令,空空和花屋暂时见不了面』和『空空暂时不会接到任务,处于待命模式』这两件——另外再加上一件她连想都没想过的发展:竟然会下达让剑藤、空空和花屋组成共同战线的命令。

「共同战线?」

仅仅几天后。

好像是找准了午饭的时间一样,花屋再次拜访了公寓——空空心想这种时间不去学校没关系吗,不过现实中,根本不可能两边都不缺席地实现初中生和军人的两立。

要选择的话自然是军务优先。

这一点不会错。

「嗯。是哦,空空。不过比起共同战线……更像是我们组成一个Three men cell去接任务的感觉吧?」

花屋一边喝着剑藤端出来的茶一边说。她好像觉得茶很烫。空空心想,要是喝不了热的东西,放凉了再喝就好了嘛,不过这大概是因为她性急。不管怎样都轮不到空空来责备。

「Three mencell……」

剑藤机械地重复花屋的话。看来她不知道Three men cell是什么意思。空空就坐在她旁边,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小声告诉她『是三人一组的意思』,不过还是放弃了。

他觉得在花屋面前,那样做反而会让剑藤不好意思。这是正确的判断。

所以空空说:

「三人一组接任务,是说任务很困难吗?一个人无法承担……」

他若无其事(?)地翻译花屋的话。

「我听传闻说花屋是头独狼。」

他也没有多想,就把传闻的源头说得模棱两可。

还在自己心里后来补上了意义:让人觉得剑藤是个大嘴巴也不好。总之,他是个拼命要在心中取得整合性的少年。

「你也会和别人组队接任务啊。」

「哈哈。不不,传闻是真的啦。我一个人比较方便行动……或者说,一个人比较方便战斗。因为不用瞎担心别人。哎呀,虽然不是『火达摩』,但我的战斗方式也容易危害到周围。不光是怪人,失败了的话周围的人类也会被杀掉。」

「…………」

「哈哈……不小心杀掉的事件,好像也发生过吧~~」

花屋开玩笑地说,不知道是有多认真。

空空觉得这真是花屋的风格。

「好像也曾经不小心杀掉同伴……所以不知不觉间,就变成独狼了。被人讨厌了呢……我要这么说,你相信吗?」

「……『蒟蒻』。不要和空空开太多玩笑啦。」

空空回答不上来。这时剑藤站出来帮他劝说花屋。

「我们一会儿还要组队呢,就更是如此了。」

「啊啊。对不起剑藤小姐,你说得对。」

花屋立刻道歉。

看上去完全不在乎。

「不过我和空空关系这么好,你不用担心啦。对吧,空空?」

「……大概吧。从以前开始我就一直被你的玩笑耍的团团转……」

面对这种发展,空空只能含糊地点头,不过剑藤也只是说:「嗯……这样啊。」走错一步,气氛说不定就会变得险恶,不过看来成功回避了那种情况。

「谎话和玩笑先放在一边,我确实是独狼——按原本的模式该我一个人接任务的。但是只有这次没办法,要让空空和人剑藤小姐帮忙。说是帮忙,感觉上其实是承担责任吧?」

「责任……?」

剑藤露出疑惑的表情,而花屋说:「对,责任。」

听到这句话,理解力绝对算不上好的空空也难得地想象除了对话的发展趋势——但是他真希望那个想象是他的误会,便什么也没说。他觉得,要是搞错了的话,说出来就变成故意把原本模糊的责任归属明确化了。

「让『火达摩』退休的责任。当然是这个了。当然,其中有各种各样细小的内情……组织内的讨价还价啦,互相推脱工作啦,政局啦……把这些全都省略,就说些原则。那个纵火魔有些做到一半的工作。说是做到一半,现在也已经变成做剩下的了……那家伙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得有人接手才行。」

花屋手舞足蹈地说,但空空觉得她的肢体语言没什么意义,只是觉得她好莱坞电影看多了而已。至少那些动作不适合在日本人之间的对话,更何况是初中生之间的对话时做。

想到这里,空空再次现实地感觉到:啊啊对了,她还是『初中生』,但我已经不是『初中生』了啊。

「然后就讨论到在第九机动室中让谁来接手的问题,那毕竟是原来由『火达摩』负责的工作,只有我能接手……但是,说实话,让我说些丧气话,这件事稍微超出我能力范围了啊,或者说……根本办不来啊。」

花屋说出来的是丧气话,语气反而相当坚决。一脸得意。我还想很喜欢看她露出这种表情呢,空空回想起少年棒球时代。

「哎呀,他性格超级有问题,或者说根本是个无比丑恶的纵火魔啊,要不是为了守护人类都不想提起他。不过那家伙的『火力』果然还是超级方便强大的战斗力啊。特别是在想要二话不说将敌方势力一网打尽的时候——一对一的话,我也,就连剑藤小姐也,不一定会落于人后,但是对抗大批敌人的时候,那家伙确实是第一名。」

「……也就是说,『火达摩』做剩下的工作需要对抗大批敌人?」

如果放着不管,花屋也许会一直说下去,剑藤感觉剑藤易懂地总结了一下她的观点。

「然后就由我们三个负责……对吧。」

「就是这么一回事。」

花屋的话被打断,看上去也不怎么生气,只是耸耸肩膀。他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在说终于的事情,感觉一直都是在说些杂谈的延伸。

「要说为什么是剑藤小姐和空空,其中一个原因是我提出了希望。不过基本上是因为是空空把『火达摩』逼入无法复原的境地的。」

「责任……」

空空预想成真了,他有些郁闷。这样啊,原来这里的责任问题不像空空期待的那样模糊——不过,光是不问协助逃亡的罪过,就该谢天谢地了。

「啊啊,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啦,空空。」

花屋安慰似的说。

「说是责任也有一半是开玩笑的啦。反而是期待。该说是期待。为了让战胜了那个『火达摩』的备受期待的新人、备受期待的英雄再次展示他的实力而准备的舞台——你怎么想的话就能轻松开始任务了吧?」

「……真不知道你说话有几分是认真的。」

空空惊讶地说。正确的说,是为了向花屋传达『我现在被你的发言惊到了』而说的。实际上他没有那么惊讶,稍微夸张了一下。

「如果是和怪人战斗的任务,我想我派不上什么用场……因为『古罗提斯克』还没有还回来。」

「『古罗提斯克』?」

「啊啊,是军队分配给我的道具……是紧身衣。你不知道吗?刚被招揽的时候稍微让我用了一下,现在被回收了,据说正在改造。」

「啊啊,这样啊。空空你把那东西叫做『古罗提斯克』啊……又起了一个没有爱的名字啊。你就是会这样。好好听听我的武器的名字,反省一下吧。」

这么说了,空空自然觉得花屋接下来会把自己的『武器』——分配的道具的名字告诉空空,但她没有说。

花屋就是会这样,空空想。很会说话,却完全忽视前后联系。

「这件事不用担心。这次不需要紧身衣——我也没想让空空那么辛苦。这和『火达摩』战实际上就是连战呢。所以不需要衣服。只要有『半透镜』就行了。」

说着,花屋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细长的小盒子,看上去像是眼镜盒。结果,装在盒子里的果然是太阳镜。

不,不是太阳镜。

他记得那镜片的颜色——有过讨厌的记忆。

身体记得。

认识。

「这个……」

「可以说是替代品吧,不过原本就是这样使用的啦。像这样带上。」

花屋说着戴上了那副眼镜。然后看向空空和剑藤。

「就能看穿怪人真面目的魔法眼镜。Yeah,眼镜妹。如果眼镜妹的眼睛发霉的话就恐怖了啊。」

她说。

「……你真是干了件不得了的事情啊。」

空空这次真的是惊呆了。她的行为也太大胆了。太过胆大包天了。不过剑藤好像还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危险,不知道空空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在想什么啊……这么随便地带上那个,那副护目镜……如果我或者剑藤小姐是『怪人』怎么办?还、还是说没有打开开关?」

「这玩意没有什么开关啦。像钟表一样,一直都在工作。做得这么小,还要把主要机能设置成可以开关的,据说比较困难……想要关上,只能把电池拿出来。不过,电池可以超长待机哦,算不上是补偿就是了。」

「那、那么!」

「真啰嗦。就算空空和剑藤中有谁是怪人,或者两个都是怪人的话,也不过是我的眼睛被毁掉而已……我不会怀疑接下来要一起接任务的队友。万一是怪人的话,那么……大概会觉得不用和那种家伙一起接任务真幸运吧?」

花屋说着摘下眼镜,递向空空。

「不过我当然也不是脑子有问题的冒险家,不会在可能有怪人的地方戴它。但是空空,你戴上它看怪人也没事吧?也就是说,总之只要有了这个,就能有效利用空空宝贵的『视力』了。」

「……『蒟蒻』,你把它拿到这里,也就是是说。」

剑藤从空空手上拿过那副眼镜,检查似的看了看,说。

「必须马上动身吧?任务是不是有时间限制啊?」

「没有明确的时间限制,不过确实越早越好。向『火达摩』下达这个任务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对了,大概是紧急度B的感觉吧……所以可以的话希望能喝完这杯茶就直接出发。」

「嗯……知道了。那么马上就去吧。现在就走。」

她完全没有犹豫。不,在这种时候,『犹豫』的选项剑藤一开始就排除了。『待命模式』就是为了这个——就算开始熟悉、顺利提升技能,做饭和打扫卫生也不会成为她的本分。

就算是现在。

在这个房间里触手可及的地方——也摆放着『破坏丸』。

不过就算不是她,只要是军人,都没有拒绝任务的选项。

「那总之我也来。」

说着,剑藤也戴上了那副眼镜。没来得及阻止。

「嗯。你们两个都是人类。可以放心把背后交给你们。」

「…………」

就算透过护目镜看是人类,也没有绝对的证据证明就是人类吧——空空以前就想到过这件事,但他觉得此时没必要说出来。

他觉得不能说出来。

大概在共同作战中,这种表示协助态势和信赖关系的仪式是必要的。

「那走吧,去打组队战。题目是怪人对战。」

花屋咧嘴一笑,强有力的说。

甚至还摆出胜利姿势。

明快活泼地说。

「作战名『袭击幼儿园校车!』」


10

剑藤自己说马上出发,却还要花时间做准备,真是滑稽——不过,比起把花屋给的眼镜戴上就能出发的空空,或是已经做好了准备的花屋,剑藤虽然把『破坏丸』放在身边,但要出阵还是得换上剑道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并不是女性出门前要花很多时间的意思。

也就是说,在等她换衣服的时候,空空得到了和花屋两个人说话的机会。他有很多事想问,有很多话想说,但一旦真的到了两人独处的时候,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想,早知道会这样,多做几次模拟就好了。

在空空思考该说什么的时候,花屋先开口了。

「哎呀,不过还真是幸运呢。走运走运。我还以为又会被禁止和空空会面呢——不过其实是我在变成那样之前,自己提出这个办法的。」

「…………」

说起来,她好像说了是她的希望。看来花屋对这件事的主张比她说的更加强硬。想到花屋为了见他,为了和他说过做到这个地步,空空不会不高兴。

当然,空空也没有忘记会见不到的原因原本就是花屋把空空介绍给饥皿木博士,但这件事和『高兴』的心情在空空的心中是分离开来的。

不过,果然还是不能以此来评论空空空是个看重友情的人——那么,花屋又如何呢?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要来见空空的她,是个看重友情的人吗?

至少空空是这样理解的,但究竟如何还不可知。

「不用担心啦。我是不想让你大意才故意说得夸张了一点,其实这个任务绝对不会失败啦——『火达摩』的话一瞬间就能解决,我们则是要稍微多花点功夫而已……」

「你刚才说——幼儿园校车。」

「嗯。对。这可是英雄的固定节目呢——哈哈哈。」

花屋笑起来,但空空觉得英雄的固定节目应该是反过来才对。虽然听说过救下幼儿园校车的故事,但花屋说的是去袭击幼儿园校车。解救和袭击。相同的只有都是动词这一点了。

「没关系。只要有我和剑藤小姐在,就不会被怪人占到便宜——说是共同战线,空空也只要把你的眼睛借给我们就行了。没关系!我不会让你遇到危险的。不管发生什么事。」

花屋笑着说。

「我都会保护你。」

「…………」

空空想,从刚才开始就总是回想起少年棒球时代,是因为他开始怀旧了吗——但同时,他也在这件事中感到了严重的不协调。花屋实在是太『一点也没变』了。

完全就是空空认识的花屋。

比方说,一个月前的空空和现在的空空在周围人眼中应该完全不同吧——花屋应该也这么觉得。这是当然的。周围的环境变了,人也必须应对。不存在绝对的人格、绝对的个性——人们会根据对方不同、地点不同、时间不同而选择不同的人格,也会让人格发生改变。

而现在,花屋不是以空空的朋友、劲敌、或是少年棒球前辈的身份坐在他面前的——而是以组织里的上司的身份,以扣动劝诱扳机的人的身份。

然而她为什么一点也没变呢。

她——在一个月之前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和我交谈的呢?

空空忍不住思考。

「呐,花屋。」

「什么事?」

「你是怎么被招揽的?招揽进这个地球扑灭军里——难道是饥皿木医生去你们学校做心理辅导员的实话?啊啊,不对,那是『大声悲鸣』之后的事情了。花屋在不打棒球之前……也就是小学的时候就加入地球扑灭军了吧?」

既然九岁的在存也隶属于军队,那有小学生成员也不奇怪……不过,即便如此,仔细想想还是很异常。

「啊。难道说花屋一家都是地球扑灭军的人吗?爸爸和妈妈是军人,于是……」

在存会隶属于军队就是因为这个。

因为母亲是不明室的人——把她当做了实验品。

「不,我家很平凡。和饥皿木医生真的在他来学校当心理辅导员的时候才认识的。他听了我的倾诉,让我放松了下来也是真的。但我在那之前就和地球扑灭军有接触——我是自己志愿入队的。」

「……自己?」

「对,不是被招揽的……发现军队的入口不过是一个偶然。大概是在就要升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要是更早一点发现的话,我说不定就能阻止『大声悲鸣』了。哎呀哎呀,真是遗憾之极。」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空空也就没多留意,不过花屋潇刚才可是说出了不得了的豪言壮语。如果我再早一点参加地球扑灭军,多一些影响力的话,『大声悲鸣』就不会发生了——她等于就是这么说。

不论是拥有恐怖火力的『火达摩』,还是赌徒『犬齿』都没有说到这个地步——但『蒟蒻』说了出来。

「自己志愿入队……还能这样啊。不过确实不能全都依靠招揽啊……也就是说,因为这样你才没有像我这样有关人士都被杀掉吧。」

「这是另一回事——吧?不,也有这个缘故就是了。总之他们判断,以我的立场还是和世间保持接触比较好。和空空不一样。」

「…………?」

「我觉得这个判断是正确的——你看,因此我才能像现在这样把空空拉进来嘛。说心里的心里话,我觉得是不是应该再过一阵子再招揽你。不过自从遇到饥皿木博士以后,我就一直在找机会把你介绍给他……啊,这个已经说过了?」

「嗯……听过了。」

「这样一来却见不到面、说不上话了,真是遗憾,或者说是超出计算之外了。不过,如果你在这次的任务中发挥出拔群的团队合作能力的话,说不定会面禁令会就这样渐渐模糊起来了呢。我就是要向着这方面努力呢!今天加油吧!」

说着,花屋向空空伸出手邀请他握手。右手的握手。空空回应了。接触到的,果然是之前这样握过许多次的花屋的手。

愚蠢的想象终究只是愚蠢的想象。

在那愚蠢的想象中,这个花屋是假花屋,真的花屋果然还是已经死了,被杀了,眼前的这个『蒟蒻』是使用道具或是体质『拟态』出来的其他人——只是,看过淀理川美土里这样的『怪人』,看到过左在存这样的『狗』之后,空空渐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明明那才是他被看上被招揽的原因。

不相信眼见的东西。

但是,那他该相信什么呢?

「久等了。」

这时候,剑藤这样说着,以剑道服的打扮出现了。她出现的时候正在用手帕擦嘴,空空便以为她在厕所吃过精神阻碍剂了,不过她似乎接下来才要吃。

「空空也要吃吗?」

剑藤问他。空空委婉地拒绝了。他不觉得那个药有吃的必要。不过在对付『火达摩』的时候派上了用场,也不能保证今后不会再出现那样的机会,便又收下了两三粒。

「我也趁现在吃了吧。对不起剑藤小姐,我手上的吃完了,能给我一点吗?」

「嗯……给。」

看来花屋是要吃的。不吃就能战斗的似乎只有『火达摩』啊,空空想,他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

「空空。这个药起效之后,我和剑藤小姐会变得有些冷淡粗暴,不过其实不是在生气,不要误会了哦。就算板着脸,也没有不高兴。」

「啊,嗯,知道了……但是,那剑藤小姐你刚才吃了什么?还是说漱口了?」

「不……厄。」

剑藤不知为何支吾起来。但她还是放弃了,说了出来。

「在厕所里吐了。」

空空没想到他问了这么一个不体贴又迟钝的问题,感到非常羞耻,十分后悔,但又觉得这时候如果不说话反而难堪,便问:

「为、为什么?」

这个问题真该说是『不小心问了』。他想弥补自己的发言结果却自掘坟墓,这名少年意外地经常做出这种事。他在这方面非常浅薄,虽然都是考虑过后才说出来的,但考虑的也不一定都正确。

「我之前没说过吗……在砍人的日子里,我都不能吃饭。要是在现场吐出来的话,收拾起来会很麻烦吧?」

这次突然要去出任务,为此要把早上吃的东西吐出来,把胃腾空——从她用手帕擦嘴的时机来看,她似乎是换了衣服才去吐的,把顺序搞错确实是她的风格。不过空空也不禁惊讶,真的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讨厌啦剑藤小姐。你在说什么啊。今天要砍的不是人而是怪人哦。地球阵地球阵。而且不可能搞错——因为空空会当我们的眼睛来确认。」

花屋满不在乎地说,但她嘴上这么说,其实还是吃了精神阻碍剂。剑藤也跟着吃了。就算杀的毫无疑问是怪人,还是会造成压力吗?空空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他还想,我是不是也陪着她们假装吃一点比较好?

反正吃了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11

空空这辈子第二次坐高级轿车移动——而且花屋说这次距离相当长。要跨越两个县。空空表示军队的活动范围真是宽广,而花屋却说:

「根据情况,北至北海道,南至冲绳,一都一道二府四十二县全都是地球扑灭军的守备范围。」

想想看,虽说是商洽或会议,剑藤和牡蛎垣还去了国外呢,擅自以为守备范围狭窄,看来是空空的失误。

「地球扑灭军是多大规模的军队?一共有多少人?」

「这种事知道也没什么意义吧?我想连我知道的都不是全部……空空说得那个是叫『不明室』?那个我之前也不知道。」

「……嗯。我也不知道。」

剑藤在空空的旁边说。三个人的座位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剑藤和空空并排坐,花屋坐在对面的形式。

「不如说我连第九机动室里有几个人都不知道呢,空空。」

「……是吗。」

前辈和副室长是这幅德行,也不用说什么想要组织树形图了,说不定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不过,空空擅自觉得,既然地盘有全国那么大,所属人数至少要一百人以上……多一点的话一千人以上吧。

「比起这个,在到达现场前要先说明作战方案,空空,好好听着。」

花屋难得地正经起来,说。毫无疑问,为了能谈论这种秘密事项也是他们不使用公共交通,而用高级轿车移动的原因之一——可是这辆高级轿车到底是什么人在开的呢?

是军队的人吗?还是像饥皿木博士那样的外部的人?

「这次的目标是某幼儿园……」

花屋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叠得小小的纸,一边打开一边说。看来她还没背下来。说起来花屋在打少年棒球的时候记暗号也很费劲。

「是一个孤儿院和幼儿园并立的设施……其中混入了怪人。我们要消灭其中的怪人。」

「……哎?」

空空一瞬间差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连忙问道。

「也就是说……啊啊,幼儿园的职工是怪人?职工里有人是……」

「职工里当然可能有——但是主要是去那里上学,或者说托管在那里的幼儿们。」

花屋一边仔细确认纸上的内容一边说。花屋平时说话的时候明明口若悬河,一拿起便条却结巴起来。她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真是泾渭分明。

或许是因为精神阻碍剂的效果稍微显现出来了——不过如果会变得这么语无伦次的话,说不定会给任务带来障碍吧。

「孩子……们。」

剑藤在意的地方似乎和空空不一样。空空惊讶的是『存在幼儿怪人』——淀理川美土里的孩子不会因为是怪人的孩子就是怪人,不过……幼儿是怪人,有什么意义?他对此表示疑问。

相对的,剑藤似乎对『们』——也就是怪人有多个表示意外。

「同时对付多个怪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呢。」

「我也是第一次啊,剑藤小姐——不如说,第九机动室里只有『火达摩』一个曾经一次对付过大量怪人吧。正因为如此,这才原本是那家伙的工作——算了。」

就算如此,花屋得意地笑了。

那是空空喜欢的表情。

「有我和剑藤小姐在,就算有多个怪人,也造不成什么威胁。」

「…………」

空空听到这句话,也觉得正是如此。

虽说是怪人,但战斗能力也和人类没两样……除了战斗能力意外也没两样。不像漫画里那样拥有特殊能力。剑藤恐怕是一个人对付空空的四名家人的,很难想象她会在面对幼儿园小朋友时陷入苦战。

据说匹敌『火达摩』的『蒟蒻』肯定也一样。

所以别说是造不成威胁了,根本就是轻松取胜的任务——他想。

如果说有问题的话。

「如果说有问题的话,如果说这个超级轻松的任务有问题的话,对,那就是有没有伤及无辜。」

在空空说之前,花屋说了出来。

不过她也是照着纸上写的原样念出来而已。

「实话实说,伤及无辜是可以接受的……要是『火达摩』的话估计会把校车整个烧掉。要想一网打尽,那是最有效的方法。军队的指令是将多个怪人『一网打尽』——一只也不要放过。反过来说,为了不放过一只,即便把幼儿园的人都杀掉也可以。不——」

宁可都杀了。

花屋说。

这句话很短,但很沉重。

「……幼儿园里有大概有多少人?里面大概混入了几只怪人?」

「幼儿园的规模是——啊啊,那个幼儿园名字叫做哲人幼儿园。哈哈,听起来好强啊——感觉要玩铁人三项似的。不过字不一样啦。与其说是听起来很强,不如说是听起来很聪明。哲人幼儿园的规模是:托管的孩子大小一共四十人左右。职员不足十人……加上非全职的人应该就十人了。然后再加上校车司机。」(注:日语中哲人和铁人同音)

「有关人员一共五十人……其中有几只是怪人?」

「至少十人。」

这个数字对于地球扑灭军的人来说似乎也大大超乎了想象,剑藤倒抽了一口气,表现出明显的惊讶。从她的反应来看,精神阻碍剂果然没有那么快就起效。

这也难怪,空空想。

当然会惊讶了。

因为,照之前听说的,剑藤至今为止杀死的怪人数目(最多)只有九人——比这个数字还多。而且这还是最低预想。

「上面的人估计实际还会有更多——我反而觉得会比这个数字少。竟然说有十名,用剑藤小姐的说法就是十只怪人,对吧?总之,到实地去确认一下就知道了。」

花屋说着看向空空——对。这个确认是空空的使命。这样看来,他承担的是相当重要的任务呢。空空的判断失误可能导致无辜的幼儿丢掉性命。

「这样啊……我本来还觉得幼儿怪人暂时放过也没什么问题,不过这么多的数量集结在一起,自然想要将它们干掉了……」

剑藤理解地说。虽说是怪人,但毕竟是要斩杀幼儿外表的人类,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理解——还有剐了空空的两个幼小弟弟那时也是。

她还是会在意,至少会做恶梦。

「但是有一件事我很在意,可以问吗,『蒟蒻』?」

「问吧问吧。只要是这个摘要上写着的,什么都可以回答。」

「是怎么在那个幼儿园里特定出那么多怪人的?基本上连那些孩子想要毁灭人类的情况证据都不会有吧……」

「这其中有各种各样的方法啦,而且这次也兼做确认真伪。过去一看,说不定连一个怪人也没有——是个所有人都是人类的和平的幼儿园。那样的话,啊这里有写,什么也不做回去就行了。不用进行以防万一的虐杀。」

以防万一的虐杀。

之前还做过这种事吗?

空空一边听着花屋念出来的内容,一边想象她用来糊弄的『这其中有各种各样的方法啦』这句话中的『各种各样』的部分——实际上,关于找出怪人的方法,他也不是没有想法。其实就是刚刚看到花屋和剑藤戴上这副眼镜时,在惊讶的同时想到的。

也就是说——骗某人,比方说对地球扑灭军来说不太重要的人,骗他戴上这副眼镜,然后让他看怪人嫌疑人,进行现场实检。

如果嫌疑人不是怪人,那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但是,如果是怪人——那戴了眼镜的人的眼镜就会被毁掉。看到怪人真正的样子,被它的神圣晃得失明——这正是对象是怪人的最有力证据。简单地说就是只要牺牲一名人类就能发现怪人。

不知道实际上是不是这么做的。

也可以说风险和回报相等,因此说不定不会这么做。

但是,地球扑灭军似乎会做出这种程度的——这种用社会价值观来看『非人道的』事情。

觉得『反正又不会死』。

即便会这样做,也不知道花屋是不是了解。不管怎样空空此时此刻提出这个可能性都毫无意义。他这样判断。为了维持现状的『舒适』生活,空空必须展现出自己『能派上用场的地方』,但他也知道,这种『敏锐』不该显露出来。

也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敏锐。

比方说,一定还有其他的方法。

承认这种轻松的认识似乎比较好。

「总之,理想的情况是没有怪人直接回去。但是我们面前的现实不会这么简单。目标是尽可能把牺牲者降低到最小限度,但是怪人要全部猎杀……我想你也知道,就算没有下达虐杀有关人员的指令,虐杀目击者的指令还是下达了的。剑藤小姐。」

花屋带着比平时更加迷离的眼神说。那眼神空空也许并不了解。

「不想杀人类的话就小心别被看见。」


12

「……花屋,刚才在车里说的那些话……完全是白担心了。」

大约三小时后,空空到达了现场,站在能够俯瞰那个哲人幼儿园的大楼屋顶上,带着那个眼镜又透过双筒望远镜,一边观察一边说。

顺带一提,空空刚才在车里将这副眼镜取名为『实检镜』——是从现场实检中联想出来的,完全是直来直去的名字,不过花屋貌似也挺中意的。空空真想早点知道她使用的道具的名字。不,其实也不怎么想知道。

而在这个『实检镜』朝向的方向上。

空空空——看到了大量的怪人。看到了大量的,大量美丽的、大量神圣的怪人。看到了一大群。这根本就不止十只了——甚至不止二十只。

那景色简直。

就像是天使的集会。

全部。」

「哎?」「哎?」

听到空空的这句话,剑藤和花屋一齐说。异口同声地做出了同样的反应。空空耿直地将这个反应当成是她们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

「是——全部。那个幼儿园用地内的人类,全部,都是怪人。」

「……全部。」

「也就是说……五十只上下的……怪人?」

空空头也不回地点头。

这是肯定的回答。

「幼儿和职员都是……大概校车司机也是,全部。虽然我是因为看到怪人也没事才被带来这里的,不过……抱歉花屋。说实话,再看下去,太难受了。」

空空将双筒望远镜递给花屋,然后摘掉『实检镜』,折起来立刻收进口袋里。就好像在说:再也不想透过它看这个幼儿园了。

「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啊……一开始的时候,光是看到一只冲击就很强烈了……有那么多,何止是壮观,简直就是无与伦比。我一点也不想靠近那种地方。」

「哼。没有心理准备就看过去,确实不好受呢。」

花屋——见空空动摇起来,反而冷静了下来。不,不光是花屋,剑藤也是。脸上已经没有了惊讶的神色,只是笔直地俯视着幼儿园。俯视着空空连看也不看了的众神的幼儿园。

敌视——蔑视着。

「那剑藤小姐,我们走吧。这样看来比起袭击回去的巴士,现在袭击幼儿园本身要快得多。所幸司机貌似也在……也不用在意目击者,而且也没必要区分人类和怪人。就和你的名字一样,尽情千刀万剐吧——『万剐』。」

「……嗯。我会的。你也像『蒟蒻』那样滑溜溜的上吧。」

「不,都说了不是这个由来了啦。」

「是吗?」

剑藤说着,放下道服袋。然后从竹刀袋中取出大太刀——『破坏丸』。现在就拿出来也太早了点,不过在怪人的巢穴面前不能大意。

空空还是第一次。

看见这个剑藤。

「空空就在这里看着吧。在这里看守着。如果从上面看到我们漏过了怪人,就用电话告诉我们。从上面看会比较清楚吧。这么多怪人,一只也不能放过。」

「……嗯,我知道了。明白了,花屋。」

「拜托你了。那剑藤小姐,虽说是共同战线,但还是请你尽量不要站到我旁边哦。我想你也知道,我的道具不适合共同战斗。」

「嗯。这一点我也一样……要小心哦。还有。」

剑藤转向空空,担心地说。

「空空……刚才收起来的眼镜,还是戴上比较好哦。不管多么讨厌,还是戴上比较好。就算全部都是怪人,如果不透过那副眼镜看的话,你接下来要『看守』的也不过是幼儿园的虐杀剧而已。比起看那种东西,还是眼睛被毁掉好一点吧?」


13

说实话,空空也不知道实际上哪样好一点。剑藤都这样说了,空空也只得带上『实检镜』——这样一来,空空看到的就将是,看守的就将是,怪人和幼儿交织着被虐杀的样子

不是哪样好一点。

而是两样都看见了——怪人被剐碎的样子。还有孩子们被剐碎的样子。两样都看见了。

「…………」

不过硬要说的话,最为难受的是必须面对『自己能够面不改色地注视着这一切』的事实。但另一方面,他心中也幼稚地确信,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实际上,看向哲人幼儿园的时候,空空看见的『怪人』有三十到四十人之间——基本都是怪人,但也有人类。

只是——他觉得不可能选择性地杀死怪人。至少不可能马上做到。花上一定的时间,由空空仔细指认这孩子是怪人,这孩子是人类,一个个地将怪人杀死——这样做不现实。军队的期望终究是『一网打尽』。

如果他照看见的说出怪人的人数的话,花屋显然会——大概剑藤也会,得出『那,只好把幼儿园的有关人员都杀掉了』的结论。显而易见。不论会不会犹豫,最终都会变成那样。

所以空空无法照实说出他看见的情况。他觉得与其说出这个不上不下的数目,然后最终都是全部杀掉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说全部都是怪人。

他觉得这样能减轻剑藤和花屋的负担。

如果他没有看见两人吃精神阻碍剂的话——或者没有每晚每晚被剑藤抱着入睡的话,此时空空说不定会不分场合地说出真正的数字。

但是他看见了,被抱了。

当然必须承受其中的报应。

必然会承受。

「……不过。」

空空透过『实检镜』加双筒望远镜,看着幼儿园内正在上演的惨不忍睹的虐杀剧,血的味道好像甚至传到了他这里。他什么感觉也没有。

但是他感受到了剑藤的『破坏丸』和花屋的还不知道名字的道具的威力——剑藤的『破坏丸』和之前从在存那里听说的一样。仿佛刀本身有意识一样,仿佛刀是主体操纵着剑藤一样——将怪人,或是幼儿,斩尽杀绝。

那副模样真可谓是『万剐』。

将对象分解到不留人形。

空空突然想——就算告诉了她们全部都是怪人(就算这个谎话没有被看穿),以剑藤本人的视点来看,她眼中看到的完全就是『幼儿园小朋友的虐杀剧』。那么空空撒的谎,不知道到底能给她的心里带去多少安慰。

视觉的印象就是这么强烈。

也许——正因为如此。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那样执拗地、要说的话根本是不必要地将对象千刀万剐——如果不把人类剐成不是人的形状,她就看不下去。事情明明是她自己做出来的,这么说未免有些专断……而且就算得知两名弟弟是因为这种原因才被搅拌在一起的,也不根本可能接受。

不管怎样,这种事本来应该在杀死淀理川美土里的时候就想到,可空空却事到如今才发觉。真的是太后知后觉,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剑藤的动作——不,那把大太刀的动作正如『破坏丸』之名,杂乱而暴乱,战斗方式极具破坏性。在这种情况下,剑藤身上却没有沾到一滴血,真是可怕的洁癖。不过这是那个剑道服的机能吗?

相对的,花屋——『蒟蒻』则可以用巧妙一个词来形容。用最小限度的动作,最小限度的切口,将怪人,或是幼儿斩开。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凶器看不见

她挥舞的是——挥舞的道具是『看不见的剑』。

不,不知道是不是剑。只是从花屋的动作,和连锁产生的身体被切开的方式中这样推测而已。

看不见的剑。

考虑到连空空,而且连透过『实检镜』都看不见,恐怕它的不可视原理和在存的『拟态』或牡蛎垣的『非存在』都不一样——不。

最接近的也许是空空的紧身衣『古罗提斯克』。

空空曾经问过剑藤,有没有和服装配套的武器,适合他用来打倒怪人——当时剑藤说看不见的刀或枪太危险了。奇怪的是,她好像在提防什么具体的东西,不过空空当时没有注意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不是没有

东西本身是存在的。

只是非常难以使用而已——原来如此。空空确实没法那样使用『看不见的剑』。

那把刀的名字。

空空想找时间问问。

当然,面对两位女剑士的闯入和虐杀行为,大人们行动了起来——行动起来保护孩子们。空空明白他们大多也都是怪人,但其中也有普通的正义人士。园内肯定还有员工在给警察打电话。

但是没用的。附近的警察已经被地球扑灭军打通关节了。和取缔犯罪的一方勾结起来才是最完美的犯罪啊……空空想。不过就算这样,在现今这个信息化时代,还是必须注意现行逮捕和目击者才行。

「真是好过分啊,竟然为了守护人类而杀人。就是因为这种想法我才决定要毁灭人类的啊。」

「!!」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空空伴随着震惊转过身。恰好就在他想到有目击者就糟糕了的时候被看见了——虽说空空本身不过是看着……但注视着那种尸山血河的时候被人看见了肯定还是不妙。

不过到底是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在这么近的地方……,…………,出现了这样的,这样的……这样的幼儿?

空空凝固在了转身的姿势上。站在那里的『人类』身姿就是如此超出预想。

对。空空还戴着『实检镜』。戴着『实检镜』转身——所以理所当然的,站在那里的『人类』应当被判定为『人类』——但是。

那么,他该如何理解『看上去』只有四岁左右的幼儿说话如此流利、如此清晰这件事?

不,在那之前,这个幼儿用流利的话语说了什么?

「初次见面,空空空。我就是地球。」

幼儿完全无视空空的反应,用不带任何气势、却又没有放松、完全平坦的声调说。对一个幼儿来说,这种说话方式太过理性了,甚至让人觉得不舒服。那是个年幼的孩子,看不出男女——但总觉得性别的差距在它面前不值一提。

毕竟它还自称是地球呢——地球?

「啊……啊。」

「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不过觉得差不多该和你们取得接触了而已。那个幼儿园就像是开关一样。那边的两个人看上去正忙着虐杀自己人,于是我就找你来说话了。仅此而已。」

「…………!」

空空觉得自己像是突然被拉上了不合适的舞台一样。就像打少年棒球的人突然被招待到大联盟一样——不,这种比喻根本不够分量。他真想把这当做是小孩子的玩笑一笑了之。肯定是在模仿最近上映的动画片一类的。可是,这名幼儿也太——也太有魄力了,让他无法一笑了之,无法嗤之以鼻。

一颗行星的迫力。

过去曾经从外侧眺望这颗星球的宇航员留下了『地球是蓝的』的名言——但在此之前,由于太过理所当然,这名宇航员还忘记了说一句话。

那就是——地球很大。

即便塞进幼儿的身躯中,也会被它压倒。

「初来乍到,就告诉你一件好事吧,空空空。下次『大声悲鸣』就在今天的整整一年后。」

幼儿——『地球』说。

爽快地说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我说过了吧?那个幼儿园是个开关……是自爆开关。放着不管就可以了,你们随时都会自我毁灭。我确实想毁灭人类,所谓毁灭,是你们自己走向的毁灭。」

「……那,那个。地、地球……小朋友?」

空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便用了暧昧的叫法。但是也没有办法订正,便这样叫下去了。他此时仍毫不畏惧地尝试和『地球』对话,可见内心的强韧,也许可以把这说成是空空的风格,空空的英雄品格——但是,这些在现在也只是螳臂当车。

「『地球』小朋友……你能不要毁灭人类吗?」

他说,这样太傻了。

「厄……还有,稍微……把气温变得凉快一些就更好了。总觉得最近完全不下雪了……夏天又超热的……」

「……哈哈哈。」

『地球』转过身,背向空空走向门口。空空本来想象它会突然不见或是从楼顶上跳下去,结果有点失望。

「我活了五十亿年,这还是第二次笑出来。第一次逗笑我的,记得是恐龙的末裔吧?」

「…………」

「不用担心,做过头的话,人类以外的生物也会毁灭的。我意外地很擅长把握分寸呢。拜拜。作为逗笑我的谢礼,就暂时不杀你了——所以。」

空空自然想象幼儿会打开门回到大楼里——结果它像穿过空气一样穿过了厚厚的铁门,消失了。

「小心不要被同伴杀死了哦。」


14

空空空,剑藤犬个,花屋潇。

三人的第一次共同战线在表面上大功告成——『万剐』和『蒟蒻』漂亮地将标的哲人幼儿园里的『人类』一个不剩地收拾了。

空空姑且向两人确认了有没有逃出一名幼儿,但剑藤反而生气起来,说,你的工作不就是负责看守,以防这种事情发生吗?

详细描述出相貌的话,也许能有所收获——但空空想不起它的相貌。感觉上那幼儿带着中性的感觉,好像既不是男生也不是女生……但就连这种感觉也不确定。就像想不起怪人的样子一样,也想不起那孩子的样子。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孩子不是『哲学怪人』——因为它明确地用自己的嘴、自己的意志说出了『毁灭人类』。

用自己的嘴。

报上了地球的名字。

……理所当然地,空空没有将他和幼儿的接触报告给地球扑灭军。尽管这不太能称得上是『理所当然地』就是了。他也没有对花屋和剑藤说,没有对任何人说。

他还没有在大脑中理清这件事,没法说出来,没法报告,不过最大的理由是,他没有勇气传达那个幼儿园是『开关』这句话。

向剑藤和花屋。

向同居人和朋友。

他无法承担扣响下次『大声悲鸣』扳机的重负——幸运的是,这个『谎言』没有被看穿。剑藤和花屋没有得知那种幼儿的存在,结束了这个任务。

而空空和神秘幼儿的接触就此结束,没有任何人知道。

可是,也有不幸运的事——也有不幸的事。

换句话说,也有被看穿了的『谎言』。

空空和剑藤回到公寓,空空一个人吃了晚饭,然后剑藤抱着空空睡下的时候。剑藤因此没有做恶梦的时候。

花屋则是回到和父母一同居住的独栋房子,在二层给第九机动室室长牡蛎垣闩打电话。这本来是她和姐姐一起使用的房间,但高中生的姐姐很少回家,实际上就是花屋的单人间。

「嗯。嗯——是的。空空那家伙撒谎了。他说幼儿园的人全部都是怪人,这种谎话一捅就破——我是不管怎样都打算把所有人都杀死的啦,就假装上当了。我想他大概是顾虑『万剐』的心情才撒谎的。难道萌生爱意了吗?这是不好的倾向呢。对同伴撒谎是英雄绝对不能做的事情啊。」

到了这个时候,精神阻碍剂的效果已经过了。

可是花屋说话时眼神依然迷离,旁人看起来和服用了时完全相同。

「已经不需要了吧,那个。杀了吧?」

(第6话)

(终)





本帖最后由 hirondelle 于 2013-4-8 13:11 编辑



第7话 「别了我的朋友!在天空翱翔的英雄(前篇)」


0

活着就是一场战斗。

而胜败乃兵家常事。


1

这一天,剑藤犬个和往常一样出门买菜——在顺利完成任务,袭击了打着哲人幼儿园名号的怪人幼儿园之后,她又回到了待命模式,换句话说,照顾空空少年——让他过上舒适的生活便成了她的标准任务。

所以要买菜。

做早饭、一起吃早饭、洗碗、打扫一遍房间、吃午饭、洗碗、然后下午出门买菜,这便是剑藤的例行公事。虽说是例行公事,但她每次都会去不同的商店,不过这倒不是在警惕什么特定的事情。当然,这样做也有极限,还是必须频繁地去同一家店,不过至少不会连续去。

「~~~♪」

剑藤一边挑选蔬菜,一边不自觉地哼着歌。她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在享受午后购物的年轻太太,不过不能忘记,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女。经过一个月,持续照顾一个人的起居,也许就会让少女有这么大的成长。不光是做家务的水平,精神上也是。

至少剑藤在和空空住在一起之前要更加孩子气,显得更加幼稚——她自己这么觉得。说白了,就是不成熟。实际上的情况比她自己想的、比她自己感觉的还要严重,而且就算是现在,空空少年也觉得剑藤是个孩子气的大姐姐,在这方面的认识颇有偏差——不过至少。

多亏了和空空一起住,才能在睡觉的时候不做噩梦。

说实话,一开始她非常不情愿……不愿意和别人住在一起。当然,在此之前,剑藤也和左在存这位少女住在一起,不过她不知道就是了——然而,就算是抱着『小狼』睡觉,有时候还是会做恶梦。那种时候,『小狼』就会担心地观察剑藤的表情。

为什么抱着空空睡就能完全不做噩梦呢——她觉得隐隐约约知道答案,但同时又不想将这个答案说出来。

失去英雄资格的自己,和新的英雄空空。

牡蛎垣的这个配置简直像是故意讨人嫌,原以为只会带来痛苦,但现在甚至觉得安稳,真是好笑。

「……说起来,和空空住在一起,今天正好满一个月了呢。」

剑藤突然想起来。他们是五月二十八日入住(?)那个公寓的,今天是六月二十八日,正好一个月——其实也不是一定要怎么样,只是觉得稍微庆祝一下也挺有趣的,没有更深的意义。挺有趣的。觉得挺有趣。

空空第一次杀死怪人的时候,他们也庆祝了,但这次要庆祝的不是那种杀气腾腾的事情,怎么说呢,想正正经经地买个蛋糕。

所以她买好蔬菜和肉之后,径直走向购物中心里的蛋糕店。

她当然没有忘记——她在肩负照顾空空少年起居这个任务的同时,还负有监视空空少年的任务,甚至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在发生万一情况时处理掉空空少年的任务。她不会忘记。

发生万一情况时。

发生万一情况时,随时都能杀掉他。

她没有那么喜欢空空,以至于会丢弃这种感觉,以至于会丧失身为军人的自我。比方说今天,她买了蛋糕回家,两人一起吃了蛋糕,甚至可以拉一拉纸炮。然后,如果空空——就像『小狼』向空空提议的那样——说:『剑藤小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逃离地球扑灭军?』的话,剑藤就会在那个瞬间将他千刀万剐。她有这个心理准备。

不过……嗯,说不定会给他一个机会,把这句话化作一个玩笑就是了——为了自己舒适的睡眠,说不定会警告一次说:『这句话如果是认真的话就杀了你哦?小心一点哦,空空。』剑藤犬个对军队就是如此忠诚。她与地球敌对,守护人类的决意就是如此坚定。

她就是被塑造成这样的。

入队以来,就一直被塑造。

比起一个人,更爱全体人类,仔细想想,这其中蕴含着巨大的矛盾,但她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当然,也有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本人的资质和经历。

她被当做是英雄,是和地球敌对的关键人物,却没能阻止『大声悲鸣』,这种罪恶感——想要偿还这种『罪孽』的心理,在她心中转换成了更加强烈的人类爱。

所以她很痛苦。

她一直在痛苦。

但她不知道这种痛苦的源头是什么——她不知道,将憎恨的对象局限在地球上的想法有多么折磨她的精神。

而这样下去的话,她恐怕直到生命结束都不会明白——到死都什么也不知道。不明不白地死去。如果还存在希望,那一定会是新的英雄候补,空空少年……但很遗憾。

现在的他不过是个不可靠的十三岁男孩子。

对剑藤来说,还没有走出可爱的小孩子的范畴。

「牌子上可以写名字,要写什么呢?」

听到蛋糕店的店员这样问,剑藤思考起来。她觉得这又不是庆祝生日,没有必要写名字,不过又觉得这种服务不要白不要。也可以说是天生小气。但话虽如此,写上『空空』的姓氏终究不好。

他在户籍上已经是死人了。假装是和家人一起被杀了——假装是挥舞利刃的凶恶犯人把他们一家都杀了。虽说是『假装是』,不过实际上也差不了太多。

「那……就写『小空』吧。」

她一时间也想不出假名,便这样说。她觉得用名字的话就不容易被发觉了,真是浅薄的想法,不过却变成好像是狗的名字了。

剑藤不是有意的,但一想到空空现在就担任她『宠物』的职责,就神奇地匹配了起来,也不想纠正了。

店员看上去也没有觉得奇怪,只是说「好的,明白了。」——然后熟练地放上了写了名字的牌子,装进盒子里,绑上了缎带。另外还可以送蜡烛,但剑藤终究还是拒绝了。完全变成庆生的样子就事与愿违了。

「一共四千二百円。」

「好的……」

就在她打开包准备拿出钱包的时候——有个东西朝着她的右手飞过来。

剑藤是被称为『万剐』的剑士,而且还是战士,更是军人——但那都是因为有『破坏丸』。在空空眼里,她一直把『破坏丸』放在手边,但实际上也不是像手机那样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带着。

买东西的时候她不穿剑道服,也不带着竹刀袋和道服袋——那样实在太显眼了。作为『任务』,在买东西的时候伪装成普通人也是她的职责。在下午成为年轻太太就是她的任务。

这一点被盯上了。

而且还盯上了她为同居人买蛋糕,正要付钱,放松警惕的时候——结果,从遥远的后方,穿过顾客的缝隙,旋转着飞过来的。

是手斧。


2

咔嚓!在这个和平的国家中不太能听到的声音在这个同样和平的购物中心里响起了——不过对剑藤来说,这是经常能听到的声音。

这是人体被切断的声音。强行地、粗暴地、就像是用蛮力撕裂般切开的声音——只是,通过自己身体内部的骨传导听到这种声音,她也是第一次经历。

她反射性地看过去,只见自己的右臂,而且是手肘以下的部分『咕噜噜』地旋转着飞起来。看见的同时,她用另一边的左手抽出了裤子上的皮带。

切断剑藤右臂的手斧继续贯穿了展示柜,将里面的蛋糕搅得一团糟,还在柜台内部反射,从对面飞出,最后直接命中了柜台正面的店员。不,手斧『通过』了剑藤的手臂,还在柜台里反射,说是直接命中其实并不正确。但它依然给店员造成了和直接命中没什么区别的沉重伤害。

沉重伤害。

说实话是致命伤。

那把斧子深深地嵌入她的心脏,总算停止了旋转——店员顺势倒下了。考虑到这个不可思议光怪陆离的世界中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形,现在要断言也许有些早,不过她恐怕不会再站起来了。

斧子停止了,剑藤的右臂依然在空中咕噜噜地旋转。到底要转到什么时候?或许是因为肾上腺素的分泌使得对时间流逝的感觉变得迟缓了。

在肆意泼洒着鲜血的『那东西』落到地上之前,剑藤就解下了皮带绑在上臂上(现在已经变成下臂就是了),用嘴咬住一头拉紧,做好了止血的应急处置。

即便没穿剑道服,无法躲避,全身都沾满了血。

即便浑身沾满了在任务中那样忌讳的血液,而且是自己的血液——她依然止住了血,将将保住了意识。

「你害怕血吧,『万剐』——」

「…………!」

剑藤听到认识的声音,想要转过身去,但也许是因为失去一只手臂难以维持平衡,也许是因为流血过多,她一下子跌倒,单膝跪地。这下子摔得非常狠,膝盖骨说不定都摔裂了。

现在的她连转身都做不到,使出全身力气,终于把头转了过去——然后便看见了意料之中的面孔。

「——血。鲜红的血。鲜红耀眼,美丽的血。竟然会讨厌这么美丽的事物,真是脑子有问题。对,我早就觉得和你合不来——你好像讨厌我,但我可是非常讨厌你,『万剐』。」

「……『恋爱咨询』。」

剑藤血压急剧下降,意识模糊,好不容易才做出了回应。对,她就是隶属于地球扑灭军第九机动室的战士——『恋爱咨询』,濑伐井铊美。

这位和剑藤同辈的少女——现在两手拿着手斧。『已经扔出去了一把手斧,为什么现在还是两手都拿着手斧?』对她来说,简直没有比这个问题更没有意义的了。

当然,剑藤现在心里想的也不是这个问题,更不是为什么濑伐井会攻击她(就像濑伐井说的那样,就像剑藤想得那样,他们两人都讨厌对方,但姑且还是自己人)——而是自己竟然在这种公开场合,虽然姑且有屋顶但也是光天化日之下,被砍掉了手臂。

也就是说濑伐井不是因为私怨而攻击剑藤的——肯定是有军队做后盾。而且后盾的规模足以让她把现在身处这个购物中心的的人都牵扯进来也无所谓——

这样不修边幅。还派遣了『恋爱咨询』这位战士。

这无疑是超A级的军务。

「……你不用去拍那些政治家的马屁了吗?还是说你是来买慰问品的……」

剑藤试着夹杂着讽刺试探,但濑伐井完全不受她的挑拨。

「不好意思,以我的立场不需要像你这样自己来买东西——反而可以从政治家那里得到礼物呢。呵呵,其实我会像这样出现在凡俗的现场本来就是个例外——」

她妖艳地笑了。这是与她的年龄不相符的笑容,不过对于一边旋转着手斧一边说的她,哪里还轮的上用这种话来形容。不过讨厌她的剑藤却在想:什么凡俗啊,别自以为是。

「一想到这恐怕是最后的机会了,就还想多戏弄你一番,不过大概没有时间了呢——」

濑伐井环视着周围说。

周围的顾客都不敢靠近,但也没有逃走,而是远远地围成一圈看着她们两人。看来不用担心他们搭救剑藤,或是说妨碍濑伐井。

其中有人用手机咔嚓咔嚓地拍摄这场战斗(?),但濑伐井毫不在意。反正照片也好视频也好之后都会和主人一起被处分掉,被拍下来也没关系——当然,这一带的通讯信号也已经被屏蔽了。

他们明明身处异常事态中,却不觉得自己会受害。明明想象一下就会知道,杀死剑藤之后,濑伐井的手斧会转向哪里……。

仿佛遗忘了『大声悲鸣』似的生活着的普通人的危机感、危机意识就只有这种程度吗——不,这样就好。因为剑藤就是为了让他们能过上和平的日常生活才日夜奋战的——才日夜被噩梦缠绕的。

惯用手的丧失。疼痛过头,已经不疼了。不,虽然很痛,但疼痛过头,已经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无所谓』。这就是空空平时的感觉吗?平时都是这种感觉,那是何等的地狱啊。

对了,空空空。

那孩子没事吧——剑藤想。

剑藤犬个预测:地球扑灭军以超A级配置行动的话,肯定是和空空有关的任务。这个包围,还有这个袭击只是其中的一环,空空那里肯定也派出了某位刺客。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到底有什么重大的失败?组织无法容忍的失败——她完全想不出来。

如果有的话,只可能是前几天镇压怪人幼儿园的时候……?

说起来,那时候空空的样子好像有些奇怪——剑藤好歹能够想到这里,但自从家人被地球扑灭军杀害以来,她就不再善于思考,无法继续向下推测了。

这时候,濑伐井继续说。

「这是紧急任务哦,十万火急哦。不过像你这样的慢性子大概无法理解吧。」

对她来说,剑藤听没听到这句话完全无所谓。那语气好像是觉得只要有自己做自己的观众就够了。对。这个女人就是这点讨人厌。

「所以你放心吧,『万剐』。我不会像你那样将人活剐。作为曾经激烈交锋的同僚,在将你『剩下』的手足全部砍掉之后,马上就会让你痛快的!」

濑伐井面向依然蹲在地上的剑藤,将两把手斧一齐高高举起——看来她打算先一口气用最大力量毫不留情地砍掉双腿。喜欢戏弄怪人的她平时肯定会『一条一条』地砍掉,看来这次确实没有时间,剑藤想。

她还觉得,这种焦急正是可乘之机。

剑藤将剩下的左手伸向倒在展示柜旁的店员——正确的说不是店员,而是扎在店员胸口的手斧。手斧。但那不是普通的手斧,不是落伍的武器。这也是军团分配给士兵的道具。分配给『恋爱咨询』的高科技道具『切断王』——在一定距离内不会偏离目标,可以想象成是能够远程遥控的投掷武器。

这是能让任何人成为掷斧子高手的便利切断道具,但有一个重大的弱点,那就是:既然是投掷兵器,就时常会有让敌人拿到的可能。所以这个武器本来是有着一击必中且一击必杀的义务。

但是它打偏了——由于她的嗜虐倾向,『恋爱咨询』故意打偏了。没有向着剑藤的心脏或脖子,而是按照预设的目标避开了要害。砍断了右臂。她觉得砍掉一只胳膊就足以削减剑藤的战斗能力了,但这把斧子单手也可以投掷,更何况『切断王』根本不用瞄准!就算是非惯用手的左手,也能决一胜负!这种想法让剑藤起死回生,向插在蛋糕店店员身上的斧子伸出手——但她的动作只到握住斧子柄就结束了。

扎进胸口的斧子被收缩的胸肌加紧,靠女孩子的细胳膊拔不出来,而且她还是单手——结果剑藤的所作所为,只是让自己个胳膊被展示柜的玻璃划出了不必要的伤口而已。

「哈哈!」

濑伐井看到之后愉快地笑了,然后挥下手斧——但是,剑藤绞尽力量和勇气做出的行动绝对不能说是无谓的挣扎,反而真的让她起死回生了。因为她的挣扎让濑伐井在短短的一瞬间笑了——成功地让她的动作在短短的一瞬间停止了。

「本周的血型占卜——『万剐』!你的血是——是!」

就在她说出这句宣告胜利的台词的时候,就在手斧将要离开她的手的那个瞬间,有一个东西咔嚓一声切开了濑伐井铊美的身体。刚才剑藤右臂发出的声音,这次由濑伐井的躯干发出,而且是纵向发出。——所以那声音正确地说应该是咔嚓嚓嚓嚓嚓嚓。那条切断线的位置大概将右半身和左半身分成七比三,将将擦过心脏。

即便如此也肯定是致命伤了。

她被一直切开到了骨盆附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当场倒下。不过,如果她看到了从自己身体里伸出的刀刃,也许至少能明白是被人从背后砍了。

而剑藤当然看到了『那个』,所以剑藤非常清楚濑伐井是被谁、怎样砍的。不过这对濑伐井来说不仅不会欣慰,反而会觉得屈辱。

虽然算不上熟识,但至少到今天为止已经同居了一个月的少年,空空空。

空空空从濑伐井的背后扑过来,向着她的肩口挥下大太刀——当然,空空虽有棒球的经验但没有用刀的经验,能让他像高手一样挥舞的大太刀,只可能有一把。

『破坏丸』。

不过剑藤不记得教过空空它的操作方法啊……?这把刀虽然长得和他的身高不相称,但他却拿得有模有样,让剑藤无可置疑。

也许是因为剑藤被他救了性命才会这样想。

他的样子完全就是一位英雄。

「你没事吧,剑藤小姐?」

「…………」

这个问题实在不该问被砍掉了一只手臂的人,不过剑藤觉得这才是空空的风格。不如说,如果空空此时说出别的话,更加普通的担心的话,她反而要怀疑这个空空是假的了。换句话说,剑藤放心了。

放下心来,插在店员胸口的手斧噗的一下便拔了出来。看来焦急的时候瞎用力有时反而无法顺利拔出来。剑藤一边躲避店员胸口喷出的血——她其实已经被自己的血和同样没躲开的濑伐井的血染得浑身鲜红,躲不躲已经差别不大了,但这几乎是个习惯——一边握着拔出来的手斧,让左臂以肩膀为中心旋转,砸向脚边濑伐井的头。在这种距离上就算是『切断王』也不用特地扔出去。只要像用普通的斧子劈柴那样砍向濑伐井的后脑勺就行了。

剑藤其实也没劈过柴,不过她还是顺利将濑伐井的头盖骨一分为二。这次濑伐井也不可能躲得开。由于没有服用精神阻碍剂,剑藤在感到放心之余还涌起了厌恶感。杀人了。杀人了。本来对于身体被劈成两半的人,根本不用加上这样的最后一击,但在她心中,这是对『曾经激烈交锋』的濑伐井的同情。感觉上虽然和同情有些区别,不过剑藤至少不是为了报复被砍掉的手臂才割开她的头的。

「我没事。」

剑藤迟了一些回答。

「那边应该掉了一个蛋糕盒……你能帮我捡起来吗?」

「哦。你买了蛋糕?」

空空一边说,一边按照吩咐捡起蛋糕盒。看来他一下子就找到了。如果没沾到血就好了。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亏他能二话不说就去捡呢。明明是剑藤自己要求的,但心里却更希望他能去把掉落的手臂捡起来……不过,这种粗暴的切断面,肯定也接不上了。

那么把手臂丢下,拿走蛋糕比较合理。

「……呐,我胸前的口袋里有精神阻碍剂,能喂我吃吗?」

「哎……嘴、嘴对嘴地喂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剑藤无言以对,只是摇摇头。手臂的疼痛渐渐开始切实地侵蚀她的精神了。精神阻碍剂的主要功效是缓解压力,不过也能止痛。

「那、那么。」

空空从剑藤的口袋里取出药盒,不知为何神色紧张——然后拿出两粒精神阻碍剂,放进剑藤的嘴里。手指伸进了嘴里。从结果来说剑藤轻轻舔了舔他的手指,但不是故意的。

「空空。」

到了这个时候,剑藤的大脑总算活动起来(不过之后由于精神阻碍剂的药效,又会变得迟钝了)。她想站起来,但无法帮吃平衡,又跌跌撞撞了好几次。

「小心点……这里多半被封锁了。」

「我知道。我就是突破封锁才进来的。」

「突破?你是怎么做到的……啊啊,是『破坏丸』吧。……嗯?啊嘞?为什么是我被空空救了?我还以为目标是空空,『恋爱咨询』是来绊住我的……」

「不是的,剑藤小姐。」

空空一边说,一边将『破坏丸』的剑柄递给剑藤,但只剩一只手臂的剑藤已经没法使用这种大太刀了。

「目标是你。……花屋那家伙似乎是觉得『你已经没用了』——」

能够毫无顾虑地说出这种事实也是空空的风格,但这次剑藤终究还是受到了打击。


3

如果要解释空空空飒爽登场,仿佛看准了时机一样出现在剑藤危急之时的经过,就需要把时针往回退。在剑藤出门购物,还没走到购物中心的时候,空空空正在公寓自己的房间里锻炼腹肌。

空空没有数次数,像惯性似的来回做着腹肌运动,同时在思考——要说他在思考什么,那当然是关于前几天遇到的充满谜团幼儿。

充满谜团的幼儿——脸不红心不跳地自称地球的充满谜团的幼儿。不,说它是充满谜团,就好像那些谜团有解答一样,但空空不认为它身上存在这种容易解答的东西。不能解答,因此不是谜团,而是理解不能满头雾水。

当然,空空有各种各样的感想,但说实话,他其实希望这件事不要找上他。不管是真的假的,要现身出来自称地球,随便去找别的人就好了。剑藤也好花屋也好,在她们的『虐杀行为』结束后再来也行。

为什么要找准这个机会,特地来见空空呢——为什么和地球交流的人一定要是他呢?如果这不过是心血来潮,那这心血来潮也太过分了。甚至让人怀疑地球想毁灭人类是不是也只不过是心血来潮。让人觉得那个『大声悲鸣』说不定也根本不是什么反击或王牌,只是心血来潮的产物而已。

……对了,『大声悲鸣』。是那件事让空空心情沉重——那名幼儿不光是取得接触,还告诉空空:整整一年后,将发生第二次『大声悲鸣』。

为什么要说出来啊。

他觉得『大声』这种词不该自己说出来。

今后还是不知道下次『大声悲鸣』会什么时候发生比较好——生活中能够放心得多。在不知道会不会发生和直到一年后一定会发生之间,空空绝对会选择前者。谁都会这样选。

他在那件事之后一直在烦恼,绞尽脑汁寻找借口,想要说服自己将这件事报告给『茶话』或其他人,但就是想不出来。如果这个预言公开的话,世界一定会陷入恐慌。比如诺斯特拉达姆士大预言,在空空看来已经久远地宛如童话了,但在当时也引起了不小的恐慌。当然,他也觉得即使报告上去,地球扑灭军也不会把这个信息公之于众……但除了『不能告诉别人』的想法以外,空空还怀有强烈地『不能告诉地球扑灭军』的想法。虽然他每天晚上都被抱着睡觉,这句话没有什么说服力,但空空就连剑藤也没有完全相信——作为为数不多的证据之一,他和剑藤至今为止已经同居了一个月,受到了剑藤各种各样的照顾——却一次也没道过谢。

他说过『早上好』、说过『晚安』、说过『我开动了』、说过『我吃饱了』,还有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对不起』——但『谢谢』却一次也没有说过。

空空现在已经明白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接受了作为地球扑灭军一员的行动、工作——而且也理解这是维持现在生活水平的条件,但军队的上部、内部和底部还有制造出左在存这样的『狗』的不明室,让他不得不感到危机。

如果随便提出随便的报告,像她大洋被当做实验品就遭了——现在他战胜了『火达摩』,更加被当做英雄对待了,但这种待遇不知何时就会完全颠覆。从英雄转为实验品这种事,似乎很容易就会发生。

小心不要被同伴杀死了。

『地球』的这个忠告不知道该不该当真,但是空空一想起在自己旁边被烧掉头部死去的在存,就无法无视这个忠告。

虽说不计他协助逃亡的罪行,但也不是今后都能保障人身安全。实际上,就连剑藤都说过她在看守着空空——空空来回来去地想着这些,结果也不停锻炼着腹肌。

当然,关于那个不明真面目的幼儿,不可能没有任何想法,他会思前想后也是理所当然——但是从事情发展的情况来看,他此时做的事相当不对路。打个比方,明明今天已经没东西吃了,却在想一年后的晚饭要吃什么。

能够看穿远处的眼睛,意外地看不见近处。明明现在这个时候,对剑藤前去买东西的购物中心的封锁准备已经开始了。

不过幸运的是,一位访客的到来终止了他无意义的思考。不,简单地称之为『幸运』也许并不正确。到现在为止,空空空的故事中出现过好几次『所幸』和『很遗憾』,但这次的事情已经不能简单归为偶然了。

如果采用凡事都有因有果这个单纯的假说的话——此时发生的『幸运』也是源于他之前的行动。

也就是说空空空——虽然很少有比这句话更不是和现在的他就是了——『素行良好』。

他之前屡屡放过机会,但这次机会自己找上门来了——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

听到门铃声,空空总算停下了腹肌运动,从自己的房间走到客厅。他们装的是摄像头式的门铃,访客的样子显示在了屏幕上。

屏幕上的这个人空空还记得。

记得很清楚——记得很清楚很清楚。

不会忘记,不可能忘记。

是饥皿木博士。


4

「嗨,空空同学。这是为了解后续发展所做的复诊哦——什么的当然是谎话。你最近的动向我都仔细打听过了。这可以说是把你送进那边世界的责任呢。你很活跃啊。」

饥皿木博士一边说,一边喝着空空用生疏的手法泡出来的咖啡,从表情看来他似乎是忍着喝下去的。听到他说『那边世界』这个词,空空明白了,换句话说,饥皿木博士终究是『这边世界』的人。

那边和这边。

能够往来两边的只有花屋。

「哦。」

空空傻傻地点头,坐到了饥皿木博士的正面。

剑藤说过,她不在家的时候,有客人来也不用理会(有电话打来也不用接),但客人是饥皿木博士,空空无法无视。

「怎么样?空空同学。我想听听你的感想。加入地球扑灭军一个月了,你对这个组织,对身处组织里这件事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感受?」

「哎?啊啊,没什么——」

空空突然被问到,困惑起来,不知道对方在期待怎样的答案。如果给出奇怪的答案,说不定会变得好像是在责备将空空送进军队的饥皿木博士。

一般来说就该责备他,所以就算变成那样也没什么,但空空思来想去,还是特地给出了乐观的答案:

「——感觉有好多科幻风格的道具,吓了一跳呢。科学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进步着呢。」

他自以为这是聪明的回答——但这句话中的『我们』不知道包含了那些人。饥皿木博士是知道的,花屋也是知道的,空空认识的人中,不知道的都死掉了。

「这就是所谓的『高度发达的科学和魔法没有区别』。这也是某个科幻作家说的。」

「啊,是吗?」

空空听说过这句话,不过不知道出典,他很高兴能增长知识。但是,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希望他不要只是说『某个科幻作家』,而是好好地说出名字来。

「具体是哪位?不知道我读没读过他的书。」

「亚瑟•C•克拉克。刚才的那句话是克拉克三法则中的第三条。第一条是:『如果一个德高望重的老科学家说某件事情是可能的,那他很有可能是正确的;但如果他说某件事情是不可能的,那他很有可能是错误的』,第二条是:『发现可能性之极限的唯一办法就是探索不可能』。这样看来,第一条和第二条能给生存带来更多贡献吧?就算告诉你无法区分科学和魔法,也没有应对的办法啊。」

「哦……是啊。」

空空不由自主地点头。他只是觉得这三条法则非常有趣——特别是第一条。亚瑟•C•克拉克。很遗憾他没有读过这个作家的作品,他想下次读读看。想要读读看。拜托剑藤的话她就能买来了吧。

「确实,这样放在一起看,就觉得只有第三条显得轻浮。大概因此才有名吧。」

「是啊。只挑出听起来好听的东西,就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这是人类可悲的习性。甚至会愚蠢到觉得光看第一句:『天不生人上之人,也不生人下之人』就明白了《劝学篇》的全部内容。」

「啊啊……那句话不是福泽谕吉说的呢。」

「但是,把这种悲哀的习性用愚蠢一个词来否定也是危险的。任何人都会掉入这样的陷阱……就因为会掉下去才叫做陷阱。将它称之为愚蠢就等于在说自己愚蠢。比方说,空空同学,你现在不带任何疑问,就把地球扑灭军的各种道具当成是『发达的科学』……但实际上如何呢?那些说不定真的是魔法哦。」

饥皿木博士说。一边礼貌地喝着咖啡。

没有高度发达的魔法看起来说不定就像是科学——不是吗?」

「…………」

「地球扑灭军也许对你来说是未知的世界——但并非充斥着未知的技术。是人类运作的人类的组织,真的存在那么多卓越的科学技术吗——这样想想也许也不错。」

「……哦,说的也是啊……嗯。」

空空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说什么,含糊地点头。见到饥皿木博士之后,空空也有许多问题想问,但听了这些故弄玄虚地话,感觉已经把那些问题都忘记了。

「那个——厄,医生。不,饥皿木博士。」

空空将饥皿木称为博士。他瘦瘦的,相貌举止都带着研究者的风范,总觉得比起医生更适合博士这个称呼。

「既然你不是来看我的,那有什么事吗?」

他这个问题里带有一丝内疚。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对地球扑灭军——还有地球上的所有居民隐瞒了一个重大的事实。

他和『地球』遭遇,取得了接触。

……他这样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便觉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但突然有人来访,而且还摆出故弄玄虚的态度,就让他不禁觉得一切都被看穿了。

但是,即便是看破了空空『症状』的饥皿木博士也不是神,他没有发现这个谎言——就连同居的剑藤和老相识花屋都没发现的谎言,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发现。

所以这是瞎担心。

他应该担心的——是那个剑藤没有发现,但花屋发现了的谎言。

饥皿木博士突然说:

「你的同居人剑藤犬个小姐现在就要被军队处分了。」

「哎?」

「处分。不是处罚,而是处分。她去买东西的时候没有带『破坏丸』吧?这一点被盯上了——派去的刺客是『恋爱咨询』。她是使用手斧的疯狂猎人,还讨厌剑藤小姐。她的杀意非常强烈,在这一点上也许比『火达摩』冰上君还难应付。」

「……哎?」

在告知剑藤现在所处的情况方面上,饥皿木博士的说明已经完全结束了,但空空听了之后依然什么也没有理解。

哎?什么?剑藤会——怎么样?

「如果这是通过正当形式下达的『处分』的话,我也不会多说什么。从我的情报源那里听说之后,也不会告诉空空,只是和往常一样去诊疗所上班吧。但是我却挂出休诊的牌子,向预约的患者道歉,来到了这个公寓。这是因为这个处分命令完全是源于私怨。」

「私怨……?不,请等一下,饥皿木博士。」

「不,不能等。嗯。就算是通过正当形式下达的处分,我说不定也会来告诉你——话虽如此,其实我是个胆小鬼,直到现在都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还真心考虑过要不要喝完你泡的咖啡,随便说点闲话就回去呢。我就是这样的人。」

饥皿木博士说,好像空空不过是个摆设。但这些话终究不是自言自语,是对空空说的。

「你只有十三岁,在你眼里我当然是个大人,但说实话,我的内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岁数大些而已。只是早生了几年,装出长辈的样子而已。」

「……饥皿木博士。那个……你说剑藤小姐要被处分,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原因——」

「所以说是私怨啊。小花屋的私怨。」

面对空空理所当然的疑问,饥皿木直截了当地回答。说出了『犯人』的名字。

「小花屋向牡蛎垣室长提议,说要处分剑藤犬个。说——要杀死她。」

「…………?」

饥皿木博士的这句话直截了当,不可能有误解,但空空就是无法理解。花屋把剑藤?为什么?她们两个前几天才刚刚组队接过任务呢——她们两人各打各的,根本没发挥什么出色的团队配合,但至少那天应该没发生什么会让花屋向牡蛎垣提出这种建议的事情。

氛围也是种和睦——不,和睦也许是精神阻碍剂的效果,但空空不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争执。

要说剑藤会让花屋产生私怨的原因。

「花屋有没有说为什么要杀死剑藤小姐?」

「如果是在问她的说辞的话,原因是你撒的谎,空空同学。」

谎言,听到这句话空空哆嗦了一下。他自然以为这是指他隐瞒和『地球』的接触——但不是的,空空此时终于了解了自己的愚蠢。了解,并诅咒自己的愚蠢。

「你说那个幼儿园的人……员工和孩子们都是怪人。但是小花屋看穿了这个谎言。拥有分辨怪人才能的你伪装了才能——花屋把这件事看得很重,提出应当收拾掉剑藤小姐。」

「等……等一下。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比起自己的谎话是不是被拆穿,他首先对花屋的行动产生了疑问。

「这在逻辑上有问题啊……」

「逻辑上吗?那我问你,哪里有问题?」

「还说哪里……既然是我撒谎犯了错,那么受处罚……还是处分?受处分的当然应该是我啊,剑藤小姐又没有犯错……」

空空一板一眼地解释,心里却想着为什么这么简单明了的事情还必须说出来。

「所以才说是私怨啊——」

饥皿木博士回答。

「——大体上『逻辑上』的逻辑是,你会撒谎是为了减轻剑藤小姐的心理负担,换句话说是剑藤小姐让你撒谎的,因此她要负起责任来。」

「啊……哎?这算什么……」

真是乱七八糟。就连对现实适应度高的空空也无法接受这种不讲理的说法。甚至无法装作接受。

「而且就连我……到底有没有撒谎都不一定吧——这种事情只有我才知道吧?另外就算我说的与事实不符,也有可能是我搞错了。以我的视力,也可能看漏吧?还有假设我,只是假设,我真的撒了谎,也不光是为了剑藤,同时也是为了花屋啊……」

「是啊。小花屋不会不清楚这些。」

「那么。」

「以那孩子的立场,就算明知不对也能强行通过——小花屋在你看来也许是个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但不能忘了,她是第九机动室的副室长。是剑藤小姐的上司哦。她虽然自称是名誉职,但她——充分运用了这个立场。」

「……哎。可是——」

可是,后面就没有话了。不,他想到了之后该说什么,但那些内容太过分,他不想说出来。他总不能说:『花屋竟然会对剑藤小姐做这种仗势欺人的事情——』。

竟然会依靠权力摆出蛮横的逻辑,将剑藤『处分』。

他不能说。不想说。

「这又不是现在才有的事情,空空同学。我想你也发觉了,实际上像你这样被地球扑灭军招揽时有关联的人全都被杀的情况很稀少。将家人全都杀死已经相当做过头了,还把你就读的学校烧光,将手机通讯录里的人都杀死,做到这个地步的,在地球扑灭军有史以来也只有你了。你也许以为这是因为你的英雄性——但那也不过是借口,实际上就是私怨,只是小花屋不讲理的说法而已。剑藤小姐和冰上君都不过是以军人身份服从上级命令而已。」

饥皿木博士说。他的语气像是在揭秘老旧的戏法,看起来非常无聊。

剑藤前一阵子也提过一点点——但这对空空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和一个月前杀死了和你有关联的人一样,这次小花屋要杀了剑藤小姐。理由是什么都无所谓,你是不是真的撒了谎也无关紧要。那孩子只是想杀了和你同居、亲密地生活在一起的剑藤小姐而已。」

「……才、才没有亲密。」

空空慌忙否认,但他也清楚他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没有说服力,而且就算饥皿木博士理解他也没有用处。

一般想来,一男一女晚上睡在一张床上,看上去怎么可能不亲密。虽然不知道到访公寓的花屋怎么看待空空和剑藤的关系……但至少不是险恶的关系。

少年的梦想。哈哈。

她说。

「说起来确实不讲道理。因为一开始提议让剑藤小姐照顾你的也是她。自导自演也要有个限度啊。」

「哎……?那也就是说,这算什么,花屋因为……嫉妒剑藤小姐,才惹出这种愚蠢的私怨?觉得我这个朋友被抢走了……?」

「要说的话,比起嫉妒,更像是想要独占你。那孩子从以前起就是这样。即便是名誉职或挂名的,也不该赋予小孩子权力。」

饥皿木像总结教训似的说。

「她的症状非常严重。」

他又补充说。

「我是作为心理辅导员结识小花屋的,总之很严重。」

「严重是……」

「当时她十三岁。在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明显地显露出症状是很少有的。简单地说,她在那时对自己的评价极端地下。对自己的评价低下。对蒙羞和受伤极端恐惧。因此逃避与他人或社会的交流。喜欢孤立。害怕被责难,自以为被厌恶,只要稍微遭到否定,就坚定地认为对方憎恶自己。并且单方面地——索取和他人的坚固纽带。」

「…………」

「她不再打棒球的原因不过是『难以和别人相处』,加入地球扑灭军也是因为『明确地被需要』。拥有这些症状的人很难融入社会性的组织。她是想找出一条生存之路吧。通过守护人类这个巨大的目标来找出自己的价值。」

「…………」

「空空同学,那孩子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许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子,但她在学校里是个非常阴暗的孩子啊。以前是,现在也是。她不和周围人交流,也不参加活动。对她来说,空空同学,你这个人是她为数不多的,或者说唯一贪恋的对象。甚至会和你一起进行根本不想进行的团队合作。所以——他不允许有人接近你。虽说成了自导自演,不过当时她心里大概是觉得,杀死你家人的剑藤小姐不会和你变得亲密。」

对空空同学来说小花屋不过是你众多朋友中的一位,被这样贪恋也真是——饥皿木博士尖刻地说。不知是对花屋尖刻,还是对空空尖刻。

「那我该怎么办?你想让我做什么?」

空空说。他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无法处理,结果便向饥皿木博士寻求帮助。

「你突然……跑来告诉我这样。」

「我当然是希望你去救剑藤小姐。你受了她那么多照顾,而且你撒的那个浅薄的谎话虽说只是远因,但依然给了小花屋一个契机。」

「…………」

空空没想到会得到这么明确的回答,畏缩了。他还以为一定会得到『这要你来决定』或是『之后的事情随你来选择』这要交给他来做决断的回答。

完全没想到会被如此清楚地指明方向。

「正好『破坏丸』也在这里。我会教你怎么用。用它的话,即使是初学者也能突破包围网。用它能不能打倒『恋爱咨询』就要靠运气了……她的『切断王』也是相似的道具,不过只要能靠近到刀刃所及的范围内,应该就有胜算。所以你最好不要事先给剑藤小姐打电话。反正她在战斗中也不会接……」

「……为什么?」

空空说。他忍不住要说。明知自己这样说很可耻——但还是忍不住要说。

「我为什么一定要去救剑藤小姐?」

「嗯?我刚才说过了吧。还想让我再重复一遍吗?你受到剑藤小姐的照顾,还是她遭到处分的远因。所以你有去救她的动机。而且也有方法。我刚才都说过了。因此你一定去救她。」

「不……可是。」

他想说,可是剑藤小姐是杀死我家人的凶手,随即便想起来这完全成为不了他的理由。这么装模作样的话,而且还是对着饥皿木博士,根本没有意义。他觉得只是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

意识到这件事,空空便察觉到自己已经打算去救剑藤了。心底深处已经决定了。但是,他还是需要。他这样利己的人需要一个理由来压制利己心。

说重一点,一个让他去救剑藤的私情,一个不输给花屋的蛮横行为的强烈的私情——是比不可少的。所以他希望饥皿木博士能把它说出来。

希望饥皿木博士能给予他将微不足道的利己心吹跑的动机。

「不论多么专横,花屋对剑藤小姐的『处分命令』都是正式的吧?是得到牡蛎垣先生许可的,地球扑灭军正式的作战吧?如果违抗的话……不仅是违抗副室长花屋,也是违抗整个地球扑灭军吧?若是做了那种事——」

「若是做了那种事,你就会被军队追杀。即使暂时救下了剑藤小姐,你们两个人也会成为逃亡者。小花屋会觉得你背叛了她。自私地这样认为。但是至少在小花屋看来,自私的是你才对。」

饥皿木博士环视房间。环视这个宽敞舒适的客厅。环视这个空空已经住惯了的住所。

「你会失去这里的生活。」

「…………」

「我可以公平地像你展示反方向的选项。如果你这次不去救剑藤小姐……那手无寸铁的剑藤小姐就会被『恋爱咨询』杀死。肯定会被杀死。封锁范围内的人也全都会被杀死,不过这和你没关系。因为就算你去救,那些人也会被杀。之后,你失去了照顾你的人。你再也吃不到剑藤小姐做的饭了。不过十三岁的你无法一个人生活,所以会派遣别的人来照顾你。也就是说派人来替代剑藤小姐。」

「替代……」

「那个人也许是比剑藤小姐优秀的保姆,也许不是。这一点不清楚。和你们直接的缘分也有关系。即使一开始觉得合不来,一起生活一阵子之后也许又会亲密起来——就像你和剑藤小姐的关系那样。当然,也有可能正相反。但是不管中间过程怎样,那个代替的人最终都会到达和剑藤小姐相同的命运。被小花屋怀疑你们的关系,处分掉。」

饥皿木博士淡淡地说——表面上是这样,实际上说的话对空空非常严厉。虽然饶了个大圈子,但明显、显然在催促空空快点去救剑藤。不过也许是因为空空带着这种想法在听,才会这么觉得——

「你明白吗?空空同学。你现在做出行动去救剑藤,同时也是在拯救未来。不光是剑藤小姐,还从小花屋手下救出了将来可能产生的众多牺牲者,将来可能会存在的和你有关的人。」

「……为什么饥皿木博士会这么希望我……去救剑藤小姐?」

空空下定决心问了出来。不这么问的话,无论如何也无法打开局面。

「我觉得比起剑藤小姐,你和花屋的关系更密切……」

「啊啊,是这样。说实话根本谈不上关系的深浅,我甚至没见过剑藤小姐。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啊啊,你现在一定觉得奇怪,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担心剑藤小姐,想要你去救她吧?实际上我并不是想救她。」

「那么,为什么——」

「我是想救你啊,空空同学。你也许会觉得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脸面说这种话,但我。」

饥皿木博士斩钉截铁地说。

「想要救你——希望你得救。」


5

花屋潇能够例外地过着初中二年级学生和地球扑灭军第九机动室副室长的双重生活,当然是有原因的,但是没有什么必然性。说实话根本没必要这样做。如果她只是『想守护人类和地球战斗』的话根本没必要上学。另外她和空空跟剑藤不同,不是被招揽而是在小学的时候自己志愿参军的,反过来说没有理由被军队束缚。

所以这种双重生活源自她自己的愿望。

不,是源自她曾经的愿望——现在也许用过去时来形容比较准确。总之,这一天,这个时间里,花屋正在学校里,初二A班的教室里上第六节课。

上的是古文课。用现代语翻译一千年以前的文章,理解其中的意义——同时心里想着:作者一定想不到自己的文章会被一千年以后的孩子们诵读。

他究竟会不会感到高兴?

花屋试着想象一千年后的世界,但她想象不出来。连一百年后都想象不出来。这也难怪,在现在这个地球上不知道人类还能延续多少年。

这时,制服裙子口袋里的手机无声地振动了起来。振动的幅度很小,连振动声也没有,但花屋没有错过这个电话。现在正在上课,老师正要开始朗读课文,但花屋毫不犹豫,甚至没有选择时机就站了起来。

教室里的任何人,老师也好学生也好,都没有看她。他们当然不是没有注意到花屋站起来直接走出教室,但甚至没有一个人瞥一眼。

简直就像是透明人,她想。

花屋故意没有走后门,而是从前门出去。故意横穿过黑板前,故意横穿过讲台前,然后故意大声打开门,使劲关上,但依然没有人做出反应。

花屋走到走廊上之后,教室里也没有产生骚动。就这样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上课。仿佛千年前写就的文章比现在的同学公然走出教室更加充满现实感。

这是我想要的孤立,她想。

至少现在这样比和大家和睦相处更轻松。

喜欢独处,这不是逞强。

独狼才好。

但是,要说她不羡慕那些坐在台阶上热烈讨论昨天看的电视节目的家伙们,那也是谎话——说实话,她继续做『初中生』的最大动机就是为了『看着』他们因为微不足道地小事而快乐的样子。

故意用玩笑话来形容,那就是:『她的兴趣是观察人类』。花屋潇就是这样的初中生——但另一方面,空空空是她的心灵支柱。

空空自己对这件事不得而知。

甚至连想都没想过——现在她的生存状态,在各个方面几乎都依赖于空空空这位比她小的男孩子。对,甚至要杀光和他有关的人,连新的同居者都找借口处分掉。

她走出教室,心想这通电话应该是处分完成的通知。这种报告等到休息时间再听也无所谓,不过她还是想早点听到好消息,好放心。然后似乎要烦恼一下如何安慰同居人被处分了的空空。

但是她的期待落空了。不能容忍地落空了。

「啊?搞砸了是怎么回事?」

花屋一边毫不掩饰地焦躁地说,一边穿过走廊。现在是上课时间,她没有遇到任何人。不够就算是在休息时间,走廊上满是学生,她也会说一样的话。反正不管她多么大声、说什么话,别人也只会习以为常。

所有人都习惯了花屋的奇行。到了能够完全无视的地步。

「你给我好好解释清楚。」

『那、那是……』

电话另一头的人是明显比花屋年纪大的中年男子,却完全害怕了起来。他很清楚花屋的恐怖——或是说花屋的脱离常规。他很清楚花屋对『底下』人的残酷——所以即便对方是小孩子(或者正因为是小孩子)他也不敢随便糊弄,而是原样传达了发生的事实。不敢他心里完全不觉得花屋会接受就是了。

『对购物中心的封锁按照预定结束了。其后,「恋爱咨询」用军团派发的「切断王」斩落了「万剐」的右臂。到这里都按照程序进行——』

什么按照程序啊,花屋咂嘴。她明明说过要一击杀死的。该不会以为没有『破坏丸』对方就是个普通女孩子了吧?也许事实确实如此——但是那个女人平时使用『破坏丸』、将它运用自如,把众多人类或人类外表的怪人千刀『万剐』,至今为止不知砍掉过多少手足,怎么会仅仅因为自己的手臂被切断就害怕。

这种小事都想不到吗,花屋心想。

但是,花屋本来想象之后的发展是:『遭到反击,「恋爱咨询」反被杀了』,结果听到后面的话,顿时无语了。花屋也同样没想到这一点。

「啊……?空空……?」

『是的……空空空挥舞「破坏丸」突破包围网后现身,从背后斩杀了「恋爱咨询」……然后两人手牵着手,又从内侧突破包围网,逃走了。』

这里他使用的『手牵着手』的形容不过是原样传达事实。独臂的剑藤如果不借用空空的手,都无法顺利行动。但是不用说,这个形容更加速了花屋的焦躁。

「包围网被突破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难道包围网是用蜘蛛丝编的吗?到底有多偷懒啊?我说了这是超A级任务吧?而且本来让空空进入内侧就——」

『可、可是「蒟蒻」——』

这些责备听起来确实中肯,但男子却为难地解释说。

『这次的包围网终究只是用来防止购物中心里的顾客出来而已,也就是面向普通人的封锁线……没有设想到使用「破坏丸」入侵或使用夺来的「切断王」突破的情形。』

「…………」

花屋没有回应。她很想怒吼,但总算忍住了,以她来说算是相当有自制力了。看来她也觉得自己是坏毛病又犯了,甚至有些自虐地表示反省。

「……那么,后来怎样?」

『不知道,我们跟丢了——那两人非常醒目,还以为远远地也能发现……』

「……去公寓看过了吗?」

『啊,没有……可是,既然要逃走,应当不会回家了吧。』

「你怎么知道……算了,那边由我去检查,你们继续搜索。还有,事情结束后,给我整理一份包围网中被突破位置的人的名单,要让他们接受点处罚才行。」

『哦……』

男子为难地点头。他大概觉得反驳也是没用的。这是正确的判断。以他的立场,只能指望花屋在事情结束后忘记自己说的气话。所幸,这种可能性并不低。在不好的意义上,她不讨厌憎恨罪孽的人。

「总之,你要是想挽回失分的话,就赶紧找到那两个人。尽快。找到以后,『万剐』可以当场杀掉。不,就要杀掉。为了不留祸根。但是,空空空要活捉。也不能让他受伤……因为他是英雄。」

因为他是我们的。

英雄——花屋再三嘱咐。

电话另一头的男子还没有迟钝到听不出这句话里的奇怪意味,但也没有不要命到就此追问。

在『火达摩』被迫退休的现在,地球扑灭军第九机动室最可怕的——恐怖的头衔持有者,无疑就是『蒟蒻』。

「话说,『恋爱咨询』怎么样了?还能用吗?」

『不。她死了。』

「是吗。」

花屋觉得有些遗憾,然后就把她忘掉了。


6

结果空空空和剑藤犬个像花屋潇预测的那样回到了自家公寓——这与其说是因为交情深厚才一猜就中,不如说是瞎猜的碰巧猜对了。他们这个行动本想捉住对方的盲点,结果却完全没有争取到时间,对他们今后的发展颇为不利。

他们跑出购物中心,突破封锁线(最后是空空挥舞『破坏丸』,剑藤用剩下的一直都挥舞『切断王』——轻松得像打破软糖做的墙壁一样),『借用』了附近违章停放的汽车(剑藤单手启动了引擎),回到了公寓。

「你们怎么回来了?」

饥皿木博士惊讶地说,但空空觉得他没有离开而是留在房间里,也许正是在等着他们回去。

「现在应该尽可能远地逃离这一带才对。」

「……我觉得饥皿木博士说不定能治疗剑藤小姐的右臂。」

「别说傻话。我又不是外科医生,这种重伤最多只能止血。而且她本人都已经止过了……被砍下来的胳膊呢?」

「太重了,就丢下了。」

被砍下胳膊的当事人剑藤回答。她身受重伤,原本昏过去也不奇怪,但也许是空空喂她吃的精神阻碍剂起了效果,现在意识安定。

「太重了……真是荒谬。地球扑灭军的开发室说不定能制造出义手……」

饥皿木博士极其难过地说。看起来说不定比失去手臂的当事人还难过。

「……但是现在你正被军队追杀。」

「…………」

听到这句话,剑藤沉默了。虽然她心里明白,但真的被人说起,还是受到了打击。她一定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地球扑灭军追杀。

她之前一直是作为军队的战士在战斗。

即便被斥为不合格的英雄,被如何抱怨,也依然继续战斗着——她杀死空空的家人,袭击幼儿园,或是照顾空空,一直在扼杀自我地无私奉献。然而。

「对不起,剑藤小姐。」

空空说。他看到剑藤失落的样子,忍不住道歉。而且她大概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军队追杀。因此必须向她解释才行。

「这次的目标虽然是剑藤小姐,但这件事是我引起的。」

「……?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

「那是因为小花屋喜欢空空同学。」

空空正要说出他在哲人幼儿园对两人撒谎一事,饥皿木博士突然插嘴,拦住了他。就像是从一开始就看准了时机一样,插嘴得恰到好处。

「所以她嫉妒你和空空同居、住在一起、和空空关系亲密,做出了这种蛮横的行动。」

「这样啊……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

饥皿木博士的解释却是简单明了地传达了现状,但缺少了许多重要信息。甚至让人觉得整理得太过简单明了,结果丢掉了事情的本质。说什么喜欢、嫉妒,简直像是爱情纠葛。但是剑藤好像完全接受了——她大概非常清楚花屋的性格,不,上司『蒟蒻』的性格。

比空空这个朋友还清楚。

「…………」

这样啊,那么还是不要随便多说话,将原委详细说出来为好,保持这种程度的『简单明了』就好了——至少对现在的剑藤来说是这样,空空想。她已经快被现状压垮了,若是再说出空空因为担心剑藤的心理负担才撒谎,就会让她承担更多的『心理负担』。

这件事总有一天必须要说出来,但不是现在——所有饥皿木博士拦住了他,他便没有再开口。饥皿木博士拦住空空的理由大概就是这样,但这成不了空空不把一切挑明的理由,也成为不了他把一切延后的借口,然后他还是没有再开口。

结果,对于这次的欺瞒,他失去了向剑藤道歉的机会。直到最后,剑藤犬个都没有得知自己为什么会被地球扑灭军追杀、失去容身之处。

认为这是悲剧还是救赎,就是仁者见仁了。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我还以为总能有对话的余地……」

剑藤无力地说。空空听说她还觉得有对话的余地,着实吃了一惊。他们杀死了『恋爱咨询』,突破包围网的时候虽然没有杀人但也让好几个人受了重伤。即便一开始的处分是因为私怨而设下的莫须有的罪名,反抗到这个地步,也没有和解的办法了。

如果像空空之前那样,对手是『火达摩』那样脱离常规的人,也许还能想想办法——但这次不同。花屋是以副室长的立场运用权力打击剑藤。明目张胆地标榜不讲理的理由。

这次没法逃避。花屋的

失控既是失控也不是失控。虽不正确,但走了正确的形式。

「是啊,没办法了。所以剑藤小姐,你就把地球扑灭军忘了吧——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贪恋那里的心情,但继续待下去,你也只会被杀掉。右臂虽然很遗憾,但现在即使是普通人也能用上不错的义手。」

「手臂的事情我不太在意……我至今为止砍了许多人,这种小事自然可以接受……只是。」

剑藤相当难过地说。

「从此以后抱着空空的时候就只剩一半了,真遗憾。」

「…………?」

饥皿木博士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空空想,确实,他虽然是大人,但也不是什么都能明白。不过这件事他也不太想让别人知道,便没有补充说明。甚至希望快点离开这个话题。

但剑藤却和空空的想法相反,把这个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啊啊,不对。已经连一半都无法抱了。我和空空就要在此分别了。」

「哎?」

空空惊讶地叫了出来,此时他还是在两种意义上惊讶。一个是惊讶于剑藤想要离开他一个人逃亡,另一个则是惊讶于自己已经理所当然地认为会和剑藤一起逃亡了。

不过他只是惊讶。

事到如今也不想因此就改变想法。

「不,我也会一起逃走哦,剑藤小姐。你只剩一只手,很难逃掉吧?」

「……哎?」

剑藤相当意外,睁大了眼睛。表情好像是听到了不敢相信的话——她这也是两种意义上的惊讶。即不敢相信这句话,也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空空嘴里说出来的。

毕竟空空在左在存——『小狼』逃亡时,也只是帮助她逃走,自己还要留在军队中。剑藤知道他的性格。所以剑藤自然会觉得以现在这个状况,他没有理由和自己一起逃走。

空空看出了她的想法。

「那时候剑藤小姐不是还在军队里吗?」

他说。

「没有剑藤小姐的地球扑灭军,我留下来也没有意义……」

「…………」

听到空空这样直白地说,剑藤说不出话来。

如果剑藤再冷静一些,或是空空说得再详细一些,她就能立刻明白空空追求的和在存事件时一样,无非是『舒适的生活』而已。

换句话说,空空完全认可了饥皿木博士的话,即使他放走剑藤,或是帮助她逃走,之后自己留在军队里,也无法期望过上同样的生活。既然这样,那他也没理由留在军队里了。

今后,即便派来新的『保姆』接替剑藤,也一样会被花屋『处分』——那样的生活算不上舒适,甚至会让他觉得自己也有危险。

不,更进一步说,他和『地球』取得接触也成了他去救剑藤并决意逃亡的原因,这一点连饥皿木博士也不知道。他也会想逃避重大的责任。

空空明白这不是饥皿木博士寻求的所谓『动机』——也完全无法回应他说的:『我想救你』这句话。但他觉得,饥皿木博士最清楚他这个人只会因为这种动机行动。因此希望饥皿木博士能原谅他——能够妥协。

「……但是空空必须和地球战斗才行。我变成这样,已经无法挥动『破坏丸』,也无法战斗了……但空空今后也必须为了守护人类和地球对抗才行。」

「这……」

空空不知该如何回答。变成现在这样,她依然没有怀疑地球扑灭军的正义吗?难道她对军队和花屋的失控其实有别的理解吗——不过确实,如果撬动这一点,那么她至今为止的人生、她的战斗,都换变得毫无意义,难怪她会有这种想法。

「……『古罗提斯克』只能放弃了,但『实检镜』现在还在我手里。另外『破坏丸』可以由我来使用,剑藤小姐今后就用『切断王』好了。」

「…………?」

「也就是说,即使不隶属于地球扑灭军,也能和地球战斗……对,今后我们两个人战斗就好了。我和剑藤小姐两个人和地球战斗。为此,我们首先要两个人一起逃掉才行。」

空空觉得他一下子想到的这个理由还挺不错的。虽然纯属诡辩,但听起来还挺对的。至少他这么一说,剑藤就不会丢下他一个人走掉了。

「可是……」

剑藤依然表现出犹豫,但饥皿木博士像是要强行说服她似的说:

「对,就这么办吧。」

一边说,一边递给空空一个厚厚的信封。从信封的大小可以猜出里面是一沓钞票。

「这是逃亡资金。能交到你手里真是太好了。军队配发的银行卡还是不要再用了为好。这些是我作为正规医生所得的正当收入,你们用起来不会有问题的。」

「……哦……」

空空痛快地接了过来,却同时露出困惑的样子。不,关于这一点他早就应该感到疑惑了。为什么这位瘦医生会这么愿意帮助空空?

说他是愿意帮助也许有些不符。空空本来没想去救剑藤,如果他不说这件事,空空甚至连剑藤有危险都不知道。

说出来不好听,但这确实最符合事实的说法:饥皿木博士好像只是随意驱使空空而已。说不定他真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救剑藤,空空猜想。

这个猜想落空了——饥皿木博士明明都对他实话实说了。饥皿木博士现在才上第一次见到剑藤犬个,更何况他比起救剑藤更想救空空。

虽然是花屋策划的,但将空空介绍给地球扑灭军的一人是饥皿木博士——但他还是想救空空少年。他无论如何都想救空空。

饥皿木博士。

因为某个原因一定要这样做

「另外这是我的诊疗所里开的精神安定剂,虽然没有你们的精神阻碍剂那么有效,不过还是给你们吧……我觉得没什么大用就是了。剑藤小姐。」

饥皿木博士最后说出的建议对他来说不过是附加上的,却大大改变了剑藤犬个剩下的人生。

「你和空空同学不同,拥有正常的感性。但你的感性被大大扭曲了。你已经被地球扑灭军完全洗脑,现在再对你说这些也许也没用了……你在被军队招揽的时候,通过把家人被杀的打击转化为对地球的敌意,才保持住了自我。通过将没能阻止『大声悲鸣』的罪恶感置换成对地球的憎恨才保持住了自我。作为生存方式来说,这样做是正确的,但你差不多该明白过来,你的敌意和憎恨的目标骑士不是地球。以空空同学的人性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所以我希望你能代替他做到。」

「代替……空空?」

「对。你来代替空空同学憎恨地球扑灭军。这件事只有杀了空空同学家人的你才能做到。」


7

三十分钟后,空空空和剑藤犬个乘坐的汽车驶出地下停车场。当然他们丢弃了『借来』的汽车,又重新借了一辆。

他们几乎没做什么准备却花了三十分钟,主要都是用来换衣服。虽然变装没有什么意义,但(饥皿木博士)还是觉得换身衣服比较好。

空空只换了上衣,实际上根本要不了一分钟,但剑藤换衣服花了不少时间。由于只有一支胳膊,所以很麻烦——剑藤刚开始还不愿意,但最后还是让空空帮忙了。

想起刚搬到这个公寓里的时候,让剑藤帮忙换上紧身衣『古罗提斯克』的事情,空空才切实地感受到那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当然,换上的不是剑道服。它对剑藤来说,不仅是保护自己的道具,同时也是地球扑灭军的制服——因此她再也不会穿上了。虽然觉得穿上也无法掩饰独臂,但剑藤还是穿上了披肩。这样便结束了换装——开始他们的逃亡。

饥皿木博士将他们送出门之后,在失去了主人的公寓房间里一个人喝起自己重新泡的咖啡。空空刚才用不熟练的手法颤颤巍巍地给他泡了咖啡,要说饥皿木博士现在是在清嘴里的味道也太对不起空空了。但实际上他就是在清嘴里的味道。他本来最讨厌难喝的咖啡了。刚才喝下那些黑色的水不知消耗了他多少忍耐力。

当然,现在不是该说什么『等着两位逃亡者换衣服结果自己换了口味』之类的冷笑话的时候。他当然也知道继续待在这里风险很高。送走两人之后,他也应该尽量远离这栋公寓。

但他没有。

完全不打算那么做。

光看他符合『博士』身份的举止风貌、学历、医生身份、拥有的知识,人们常常误解——其实他没有那么聪明。

他会选择明知不合理的做法。

因此他才来到这里——因此他才待在这里。

「为什么饥皿木医生会在这里……?该不会是把那两人放跑了吧?甚至还教唆空空和剑藤小姐逃跑……」

女初中生——花屋潇用『看不见的剑』切开锁上了自动锁的大门,穿着鞋走进房间里,质问饥皿木博士。她的眼神似乎是空虚的,又似乎是充实的。若是充实的,那其中充满的一定是疯狂。

若是空虚的,那她缺少的是什么呢?

饥皿木博士思考着。

用他所剩无几的寿命思考着。

「不是这样吧,医生?医生是我的同伴吧?」

「我是有这个打算。真的有这个打算。我想做你的同伴。所以空空同学到我的诊疗所来的时候,虽然感到背后有你的踪迹,但还是顺了你的心意,将他送进了地球扑灭军……当然我也确实觉得他能成为英雄。这是我作为医生的立场。」

「……啊?」

饥皿木博士的话好像是在岔开话题焦点,花屋感到很不高兴,焦躁地挥舞手臂。身后的茶几跟着被无声地分成了两半——『看不见的剑』。

真的看不见。不仅是刀身,连剑柄也看不见。

道具的特性是看不出远近——这在对人战中最为棘手。但是和剑藤使用的『破坏丸』与濑伐井使用的『切断王』不同,这把『看不见的剑』不具备自动战斗的能力。

也就是说不会自动砍杀敌人。

砍人的——杀人的。

始终都是花屋潇。

「你在说什么啊?一声。我完全听不懂。医生你除了作为医生以外,还有别的立场吗?医生不是应该为了医学的进步、为了患者而舍弃一切吗?」

「嗯,你说得对。正是如此——不,小花屋,这才是问题所在啊。那些『舍弃』掉的东西,现在影响了我的人生。真是,该怎么说的……用个陈腐的性用:人生真是不如意事常八九。没有那么容易舍弃啊,人生也好,过去也好——感情也好,人性也好。我真的很羡慕空空同学完全没有这些东西。你也是这样吗?小花屋。」

「……?医生,你会告诉我吧?那两人逃到什么地方去了?医生一定是假装协助其实骗了那两个人吧?假装放他们走,其实是把他们引进死胡同吧?医生为了我这么做了吧?」

「……作为医生的我非常满意你的这种性格。不,其实有一部分是单纯地因为我们都放弃了棒球,话题合得来。不过至少比起刚认识时的一味消极,你现在这样要有魅力多了。但是,你这样有些孩子气了吧?你对所有东西都太想要独占了。」

「我当然会孩子气了。我就是小孩子啊……医生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啊?」

「是吗?啊对了对了。是说过。」

「多亏了医生才有了现在的我——所有我不想杀掉医生。」

「那你就不要杀掉我就好了……看到你的样子,我也觉得自己作为医生很了不起,涌起了自信呢。因为你小小年纪就隶属于地球扑灭军,几乎被责任感压垮。而我能治好了你,将你变回了普通的小孩子。只是——我其实不是个好大人。不。」

饥皿木像是在抑制痛苦似的微微皱起眉头,说。

「我其实不是个好父亲。毕竟我连自己的女儿被人当狗养都不知道。」

「…………?」

「不,这是题外话,抱歉抱歉。只是中年大叔的蠢话。大叔不像样的蠢话。但是即便是这样愚蠢的大叔,也知道感谢。虽说只有几小时,但女儿依然得以从狗变回人类——因此会想要报答这个恩情。」

说到这里,饥皿木博士正好喝完了咖啡。他做出了违背仰慕自己的花屋期待的背叛行动,本来只是想尽一下向她解释的义务,之后就不该说什么了。但由于医生的习惯,不小心就说出了忠告。就像他对待剑藤一样,也给了花屋建议。真是个坏习惯,不,是职业病,他想。甚至觉得自己也不是个好医生。

「你今后大概想在地球扑灭军中出人头地,那么你总有一天会知道不明室这个部署,你一定要注意里面一位叫做左右左危的女性。我不想说自己前妻的坏话,但是那家伙实在是——」

但是饥皿木博士的这个坏习惯被制止了,他想给花屋潇什么建议,永远也不得而知了。与其说是制止了,其实只是单纯地被砍断了脖子,被斩首了。

就像女儿失去了脖子以上的部分一样。

父亲也失去了脖子以上的部分。

饥皿木博士觉得,从特性上考虑,花屋的『看不见的剑』一般会设置得比别人预测的长一些。事实也正是如此,那把剑至少能够到这么远的距离。而且还锋利得让他在被斩杀之后还能保持一瞬间的思考。

饥皿木博士的头掉到了地毯上,他的身体像喷泉一样喷出血液,弄脏了天花板和地板。花屋看在眼里,肩膀颤抖起来。瑟瑟发抖——仿佛全身痉挛一样。

对,现在,花屋潇。

正因为愤怒和悲伤而颤抖。

「不可原谅,那个女人……把空空从我身边夺走还不知足,还杀掉了饥皿木博士……!」

虽说是用『看不见的剑』,但还是有手感的。她用自己的手斩落了恩师的首级,却能如此真心地发怒。她的感情如此丰富,根据事情发展不同,也许真的能够当上。

也许能当上心灵不为感情所动的空空空的真正的搭档——实际上,在表面世界里,她就处在与之相当接近的位置上。

但是已经没有那种发展了。不可能了。

现在,空空逃离了地球扑灭军,也逃离了花屋,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但只有花屋还没有察觉到。

她依然真挚地相信着。

相信着在未来能和空空空两人一起拯救人类——打倒地球。


8

就算这世界上真的存在正义,存在英雄,这个故事的结局也一定和它们没有关系。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爱,或是友情。

(第7话)

(终)




本帖最后由 hirondelle 于 2013-5-1 17:54 编辑



第8话 「别了我的朋友!在天空翱翔的英雄(后篇)」

0

做大事不需要大理由。

做小事则需要小理由。

1

由于不能让独臂的剑藤开车,因此这次也是空空坐驾驶席。但是之前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在存变成了什么模样,空空依然记忆犹新,即便会不方便说话,依然坚持让剑藤坐后座。累了的话还能躺下,应该还是坐后座好一点吧。

「我以前啊。」

坐在后座上的剑藤说。

和上次不一样,现在是大白天,也没有下雨,一眼就能看见是小孩子在开车,不过也只能走一步算一般了。地球扑灭军的影响力甚至超过政府权力,因此空空他们在意是否违法法律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为了让自己安心一些,空空还是戴上了『实检镜』。他觉得戴上眼镜就能看起来像大人一些,真是孩子气的挣扎。

「一直害怕自己有一天会自杀。」

「……?自杀?」

「嗯。在学校上课的时候,会不会突然倒在桌子上,割开自己的手腕……整体担心着这种事。」

「…………」

「不,那种事我当然不会做啦……但是怎么说呢,我完全无法相信自己这个人。觉得把我的性命交个这家伙没问题吗。」

两人说这些话的时候,饥皿木博士已经归西,不过如果他能听见剑藤的这番话,也许会教导她说:『这是「不安恐惧」中的一种,叫做自杀恐惧的症状』。就像他曾经教导空空那样。

自己一定会自杀。

这么觉得,所以才会想。

高中的野外学习的时候,同学们在地球的『悲鸣』中死去的时候——她还以为那些人都是自己杀死的。她听不见『悲鸣』,因此完全想不出同学们死去的理由或原因。但她竟然能够得出这样跳跃性的结论,还是要归结于这种『症状』。

她以为自己杀了朋友们来代替自杀。

所以那之后,当地球扑灭军招揽她做英雄候补、杀了她的家人时,她也有同样的想法。当然,她也明白不是这样,但内心的一角怎么也抹不去这个怀疑。

我的家人是不是也是我杀的。

明明家人就是在自己眼前被烧死的,却还是挥不开对自己的怀疑。

牡蛎垣形容她当时是『脑子里掉了好几根螺丝』——但这样看来她的螺丝在很久以前就掉了。不,可以说『那个地方』原本就没有螺丝。

不论是不是自己干的,少女对所有事都怀有罪恶感,抱有压力——如果没有精神阻碍剂,或者没有『小狼』,她早就坏掉了。

所以虽说是因为花屋的无法理解、不讲道理的横插一杠,但趁现在离开地球扑灭军也许是她有可能长命的唯一一条路。

而且还失去了一根胳膊。

于是她接受了饥皿木博士的忠告,第一次思考起来。

无法再为地球扑灭军做贡献后,她第一次思考起来——为了保卫人类而战是好事。这个想法她至今也没有改变。甚至觉得即使当不上英雄,只要成为能帮助到英雄的人就行了。对,即便仅仅是照顾起居。

但是她觉得,保卫人类和为了地球扑灭军鞠躬尽瘁也许不等价。她能这么觉得,虽然晚了许多,但也许还来得及。

「对吧……这是为什么呢?家人被杀了……却不凶手的气……这很奇怪吧?空空?」

「啊?」

空空听见她在后面这么说,吃了一惊。可即便吃惊空空也无法转过头,无法知道剑藤说这话时是什么表情。

不,即便他转过头,看见了表情,空空也无法理解剑藤的感受吧——因为他就和杀死家人的凶手同居生活了一个月。

剑藤心里也清楚,没有等他回答便继续小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杀死空空家人的时候……才会站到桌子上,让你看清我才是犯人……不过我本来是不想让你看到杀人现场的,怕你和我一样留下心理阴影……」

「啊,这么说来,我爸爸总是一直担心有没有锁门。明明记得锁了门,却还要检查好几次……那一定也是不安恐惧的一种吧。如果住在那种自动锁的公寓里就不用担心这个了呢。」

空空的评论依旧略微偏离,而且本人还没有察觉,但剑藤微笑着接受了。灿烂地微笑着接受了。她从英雄候补堕落为不合格英雄,又变成保姆,现在甚至变成了逃亡者。而空空的这种无法把危机认知为危机的态度,不知怎的让她感到平静。

「以后要住哪里?暂时睡在车里可以吗?」

「更重要的应该是要逃到那里去吧……『小狼』逃走的时候有没有说她要去那里?」

「她没有告诉我详细的计划……我想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我猜她可能是想远走高飞到海外。」

「嗯……海外啊。」

「我们也这么做吗?说到地球扑灭军鞭长莫及的地方,果然还是要到外国吧……啊啊,不过偷渡路线已经不能用了吧。总觉得只要能想办法出国就好办了。」

「确实,像『蒟蒻』说的那样,地球扑灭军的守备范围遍及全国,但也不是在全国各地都是最大的势力。国内也有几个对抗势力……」

「对抗势力?不是类似组织?」

「嗯……不,确实也是类似组织。不过说它们是竞争对手有点形容不足,应该是过分竞争的对手。保卫人类这个巨大的挑战中,同时也包含着巨大的利益和权力嘛,各方也会相互争夺……说起来很不好听吧。和它们战斗也是机动室的任务。主要是第四部队负责,我也偶尔会去……」

「嗯……」

空空点了点头。剑藤觉得她好像把大人社会的阴暗面展示给了一个孩子看,心里不是滋味,但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过意不去,空空根本就不在意。这孩子什么样的现实都能毫不介意地接受啊,剑藤觉得不可思议。

和它们战斗,同时也意味着——不是和怪人而是和人类战斗。意味着再在地球扑灭军里待下去,他也有可能被委派这种任务。

他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看上去不管知不知道他都会只回答一声『嗯』。

剑藤甚至觉得,即便她现在说『其实我是男的』,空空也只会『嗯』一声。

「空空,你刚才说要我们两个人战斗,但我觉得要想和地球战斗的话,还是藏匿在这种对抗势力中比较现实。你觉得呢?」

「啊啊……原来如此。那样的话你的胳膊也能得到治疗呢。装不装义手姑且不论,你的胳膊不好好治疗的话说不定会得败血症或破伤风。」

「嗯……」

空空若无其事地说出了可怕的话。饥皿木博士说了好几次他不是专家、只能止血什么的,不过好歹也拿现成的料酒和热水消过毒了。但这些处理就算是外行人看来也不会觉得妥善。

「那就真没办吧?剑藤小姐如果知道联络方式的话,现在就打电话吧。我们还带着不少贵重物品,说不定他们会接纳我们呢。」

「不一定呢……『破坏丸』级别的武器不论哪个组织都有,作为交易的材料有点不足够啊……毕竟要接受国内最大集团地球扑灭军的逃亡者,需要有相当的觉悟呢。」

剑藤一边说一边想,如果用另一样东西做交换的话,大部分的组织应该都会接纳他们。这样东西不用说,就是空空空本人。

英雄空空空。

至少在已知范围内唯一一位能够识别怪人的人类。至今没有得到过别的集团中存在这种稀有人类的情报,因此只要能够证明他的资质,应该有人愿意藏匿他们,肯定也会顺便治疗剑藤的手臂。

但是……剑藤又想。

她无论如何都害怕,即便到了别的组织,依旧会重复同样的事情。她和『恋爱咨询』虽然彼此讨厌,但依旧是同伴。被同伴从背后攻击的经历在她的心中刻下了深刻的创伤。

被人从背后攻击。

是军人最大的恐惧。

「空空想怎么做?」

「嗯?你在说什么?」

「你还问什么……肯定是关于今后的事情啊。你被强拉进地球扑灭军,还两次被迫陪着别人逃亡,是不是已经吃够了组织和集团之类的苦头?」

「啊啊,你说这个啊……确实是吃了不少苦头,不过如果这么说的话,在现在这个世上会什么也做不了啊。我惦记的就是剑藤小姐的手臂一定要接受治疗——如果其他集团能提供尽可能好的治疗的话,就去那里吧。」

他的态度坚决。下决定这么干脆,让人觉得他不是在担心剑藤的伤,只是对任何事都无所谓而已——不,这里说的是,他确实是『对什么事都无所谓』,但不知是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动摇。

空空曾经和『火达摩』正面战斗,还从背后砍了『恋爱咨询』,剑藤本来是想问问他对于『同伴』的看法,但没有成功。

这名少年对组织甚至都不知道有没有归属意识。

包括地球扑灭军在内,不论他从属于哪里,大概都觉得『讨厌的话逃走就好了』——他大概没有理解,即便是暂时躲藏,即便是为了治疗剑藤的手臂,一旦从属了新的集团,也许就无法轻易脱身了。

在这方面他还是个孩子。

剑藤现在让空空开车,自己筋疲力尽地倒在后座上,一点也靠不住,也许根本没有资格想这些——但她还是觉得,自己要振作起来才行。

「……有一个总部在四国的叫做绝对和平联盟……通称『绝和』的集团。我和他们一起战斗过好几次,也不是没有认识人。他们和地球扑灭军不同,主张有些过激,不过大概也只有那里会藏匿我们了……至少是最容易交涉的地方。」

「哦,那就那里吧。」

「肯定会给空空你……增加负担就是了。」

「我明白,要用我的眼睛做交易吧。」

「…………」

他似乎是明白的。不过,是不是真的明白就不知道了。

「那么,马上打电话吧……啊啊,空空,不能上高速。那里全是摄像头。」

「好的。往四国开吧?」

「不,如果交涉成立的话,我想他们会派直升机来接我们。现在往哪个方向都行,只要想着往远处跑就好了。虽然被封锁了我们也能突破,但如果出现战士级别的人的话……就会变得比较严峻。」

战士级别。

剑藤最害怕的当然是花屋本人出现——但花屋是空空的朋友,还执着于空空,她的名字很难说出口。不过空空本人对这件事根本不在意就是了。

「知道了。可以用手机吗?我听说用手机的话会被查出使用的地点。」

「这个加密了,没问题……在通常设定下,就连自己人也不知道电波的发信位置。你在『火达摩』战中用手机的时候也没被找出位置吧?」

「说起来确实没有,不过那时候我根本顾不上这个就是了……这样啊。那我暂时先不说话。」

「嗯……」

就在剑藤试着用单手、而且是非惯用手的左手费劲地操作手机的时候,在她凭着记忆拨打没有记录下来的『绝和』的号码的时候,在输到第六位左右的时候,画面突然切换了。

有电话打进来。

而且是『茶话』打来的。

第九机动室室长,牡蛎垣闩。

「…………」

剑藤思考了一瞬间,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是我。是我啊。」

她本想说得小声一些,不让空空听见,但没有成功。反而要非常努力才能克制自己不抬高声音。如果没有吃精神阻碍剂,或者没有被砍掉一根胳膊有些贫血的话,她说不定会怒吼出来。

怒吼。

也许会发出悲鸣。

「……不用。你就别管了。不要再管我了。」

从听筒中听到『茶话』——牡蛎垣的话之后,剑藤回答。至少她自己是想冷静地说出这些话的。

不知为何,对方在说什么她完全听不进去,总之大概是,牡蛎垣说现在还来得及,劝剑藤不要逃跑了。什么来得及啊,剑藤想。

虽然剑藤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和细节,也不知道花屋为杀剑藤做了哪些安排,但不论如何,都不可能越过室长牡蛎垣来实行这样大规模的作战。

也就是说他事先就知道剑藤会遭到袭击,而且这个作战还是他许可的。

那么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来得及?

「我知道,『茶话』……你不过是想抢回空空而已吧?我们要是被你的甜言蜜语骗了,傻乎乎地回去,就会是我一个人被处刑吧?不管现在做出什么保证,到头来你都会对『蒟蒻』言听计从,发出许可吧?」

绝对不会有那种事,我绝对不会那么做,牡蛎垣不停地说。听到他的话,感觉好像真的回去也不会有事一样。他还说,军队小心地保存着剑藤被砍下来的手臂,虽然可能无法完全恢复,但现在也许还能接上。听起来很有魅力。

可是这充满魅力的话现在剑藤听来也只是觉得乏味。为什么会觉得牡蛎垣的话这么无聊,她自己也感到奇怪。

「你。」

剑藤说。一边说,一边确认着这就是自己现在的认知。

「你没有选择我,而是选择了『蒟蒻』。没有选择剑藤犬个,而是选择了花屋潇。仅此而已。不要想现在再来挽回……不要想现在再来弥补。我绝对不会把空空交出来。绝对不把空空交给你。空空是我的狗。是我的宠物。」

绝对不放手,她说。

剑藤强有力地说。所以她觉得这些话驾驶席上的空空应该也听到了,但那也不所谓。反正空空就算听到这种话也肯定不会介意。

「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我对你无话可说。那根胳膊我不要了,你扔了吧。吵死了,你不能安静一会儿吗?我从以前就最讨厌你那种哄小孩的声音了。你装作把小孩当成大人看待的样子,其实比任何人都把小孩当小孩子。骂小孩子很开心吗?装作理解小孩的大人很开心吗?你就那么想受人景仰?但是你的那些企图别人一看就知道。在我看来你的那种态度不过是在像小孩子谄媚一样。告诉你,我不是你的孩子。」

剑藤冷冷地说。

「去死吧。萝莉控。」

2

按下结束通话键的时候,剑藤觉得有什么东西结束了。那恐怕是早就该结束的东西。原本在牡蛎垣认定剑藤是不合格的英雄,将她抛弃时,就应该结束了。

「嗯……抱歉,空空。让你听到丑陋的内讧了。」

「哦,我还以为你们很要好呢。剑藤小姐,你和牡蛎垣先生关系不好吗?」

「……嗯。」

这孩子果然有些错位,剑藤想。他对现实的接受范围或许很广,但对人心和人际关系的认知却完全不对路。听到刚才的对话,感谢却是『哦』就已经很奇怪了。他是多么没有兴趣啊。

剑藤反而好奇起来,问。

「呐,空空。你对『蒟蒻』是怎么想的?对『蒟蒻』……不,对花屋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是朋友啊。」

空空干脆地回答。既没有害羞也没有炫耀的意味。

完全和预想中一样,有些可怕。抛开地球扑灭军的立场来看,甚至有些让人不舒服。

「虽然你说过你们没在交往……但你真的没有想要和她交往、喜欢她一类的吗?」

「没有啊。没有这种把她看成女孩子的想法……啊,这种说法是不是对花屋很没礼貌?」

空空在这种情况下还在考虑对花屋是不是『没礼貌』。

「不过,我觉得花屋也不是那样看待我的……。我认为男女间是存在友情的。」

「嗯……是吗。空空认为男女间存在友情啊。」

剑藤觉得还是不要说出她的意见比较好。她说这些话也不是为了和空空议论,便只是重复对方的话,装出对话的样子。

「不过现在有点可怕,还是逃走比较好。说起来,那家伙以前也干过这种事呢。在少年棒球时代,我和别的队友交好的话她就会用球棒打人。」

「……那不是很严重的事件吗?」

「确实引起了骚动……但是这种事,大家一般都会视而不见,不是吗?看到朋友、前辈或是后辈做出奇行,也马马虎虎地、或是看笑话似的不去理会,让事情到此为止,不是吗?」

空空说。他的语气好像真的对花屋的奇行(?)没有任何想法一样。

「最多也就是说说,那家伙好奇怪啊,好可怕啊,之类的。在地球扑灭军里,大家也都不去理会『火达摩』现实的那种偏离常识性格吧?『恋爱咨询』小姐不是也相当有个性么?」

「这是——」

一回事吗?

花屋的那种极端性格,剑藤也不是毫不知情。不理会,不在意,装作没看见——对前兆一概视而不见,直到事情发生才说『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就像是地球扑灭军把地球之前小规模的悲鸣说成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事情』,一直把它当成耳旁风,将优先顺序设置得很低,等到『大声悲鸣』发生后却又说它是『完全可以预料到的悲剧』,追究剑藤的责任一样——吗?

「…………」

这样的话,拥有『接受』现实的资质的人也许不只是空空一个——空空的资质也许反而是『直面』。不会装作看不见,将暴力而猎奇的朋友接受为朋友。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看怪人。

「呐,空空——」

剑藤觉得这之中说不定有什么人类和地球之战的关键,想要更深入的谈一谈。关于花屋,关于花屋和空空的关系。

但是,追寻刚刚发现蛛丝马迹的提示的努力被迫中断了——不要忘了,她们现在正在上演逃亡剧。

能够即兴发挥的余地有限。

「……剑藤小姐。不好了。」

「哎?」

空空看着后视镜说。这孩子为什么会这么精通驾驶?到底受了『小狼』多么严格的指导?

「什么不好了?」

「有追兵——你看后面。那是地球扑灭军的车吧?」

剑藤照他说的透过后挡风玻璃向后看,只见一辆车以迅猛的速度接近。正如空空所说,那辆加长轿车她认识。前几天袭击哲人幼儿园的时候,花屋、空空和剑藤三个人坐的就是那辆车。另外从空空家移动到那栋公寓楼的时候,牡蛎垣、空空和剑藤三个人坐的也是那辆车。

现在,这两件事的记忆都仿佛是非常久远的了。

不敢相信那时候有三个人。

现在是两个人。

「……『开车走神』。」

「什么?」

「『开车走神』。真名是了城娱也。第九机动室的专属司机——说起来没有给你介绍过呢。他不是外部而是内部的人。而那辆车就是军团配给给『开车走神』的道具『刑车辆』……空空,加速。被那辆车追上就完了。」

「可是,信号灯快变了。」

「不用我再说一遍了吧?」

「是。」

空空回答的同时猛地踩下油门,加速了。剑藤感到这个动作之后解开了安全带。一般来说会采取相反的行动,但情况已经不一般了。不,从一开始就不一般。

他们虽然像游戏中心的赛车游戏那样加速、提升速度,但这辆车终归只是普通的车,被『开车走神』的『刑车辆』追上只是时间的问题。在那之前必须做点什么。

剑藤按下车门上的开关,打开窗户。

她迅速作出判断,根本没有犹豫。

即便没有精神阻碍剂的作用,剑藤大概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吧。牡蛎垣想她伸出的援助之手也许是真的,而她挥开了那只手,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同时她也不想就此等死,至少在空空还拉着她的手的时候不想。

她要活下去。她要战斗。

剑藤用左手使劲把三把『切断王』中的一把从窗户向后扔了出去。不是惯用手也没关系。那高科技手斧拥有绝对不会偏离猎物的机能,直接命中了『刑车辆』的驾驶席。

它的威力当然比不上『火达摩』的『Fire Ball Earth』,不可能有足以击飞半个车身的威力,但也足以切开特殊加工的挡风玻璃、将里面的一个人杀死了。

受到手斧直击的时候『开车走神』大概误打了方向盘,『刑车辆』像在雪地上一样回旋起来,撞上了护栏。

这一连串事件又不是发生在无人的荒野,反而是城市里大街的路口附近——周围当然也受到了不少的损害。对面的车为了躲避回旋的『刑车辆』发生了连锁事故,有的冲上了人行道,有的急刹车而被追尾,到处都冒出烟来。

剑藤觉得,那辆车干脆爆炸了才好,还能用来扰乱视线,不过现在这样对周围的伤害还算少的,也算是一件幸事。

「怎么会这么快就被追上呢?」

空空平静地说。他从后视镜和侧视镜里完全看清了情况,一点也不慌张。他绝对不会因为预想之外的事情而惊讶,在后方出现『开车走神』的时候,大概就已经知道剑藤会怎样应对了。也就是说,他也做出了战斗的觉悟。

「是啊……『切断王』一共就只有三把,这么快就失去了一把。已经不能再扔了啊……」

「以前看见交通事故的时候,我总是想。不过正确的说是看见大家用手机拍交通事故的照片的时候。」

空空依然没有减速。即使已经没有了追兵,他好像也放弃了遵守交通信号和限速,然后不知为何突然说起了无关的话。

「他们那么做到底是基于什么心理?竟然会把别人的麻烦、痛苦、不幸拍成照片。这何止是不谨慎,简直是讨厌啊。」

「…………?」

「所以我每次看到这种事情都像是在显示『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和那些家伙不同』似的转开视线,马上离开——甚至对自己没有跟着起哄、能够不理会这种事件感到骄傲。但是,在接受饥皿木博士的指点后再想想,那大概也是嫉妒吧。我大概是在羡慕他们。」

空空用没有感情的语气说。他完全没有后悔、反省的样子,只是淡淡地将事实作为事实来陈述而已。

「至少那些人能够直面事故,否则也不会拍照片啊……不是像我一样转开视线走开。剑藤小姐,我也没有你们说的那样正视现实啊。」

「……是吗。」

剑藤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不,这样啊。之前的话题正说到一半。而且空空那么频繁地确认后视镜,不可能没有仔细确认(何止是)伤员的剑藤的情况。

所以这些话大概是他在用他的方式安慰剑藤。虽然听不听明白。所有人都会逃避现实,但是意外地,每个人也都会用自己的方式直面现实——他是想说这些吗?

剑藤也是这样吗?

但是,那么为什么——剑藤会,只有剑藤会听不见地球的『悲鸣』呢?是不是其实听见了,只是忘记了而已呢?但是那样一来她就没理由在『小声悲鸣』中活下来了……那只是个『巧合』吗?

自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理由是『因为她特别』就好。

但是——这才是她最应该考虑的地方。如果她不是因为巧合,而是因为某种原因才『听不见』的话。

「……『开车走神』会追上来大概是因为和『茶话』的那通电话吧……虽然电波的发信地点被加密了,但既然是电话,通话内容就会传过去。从我说话时的背景音之类的东西中说不定能找出大致的位置。」

「啊啊……在推理电视剧中经常有这种。电车的声音啦,狗的叫声啦一类的。可是那通电话中包括了什么能确定位置的声音吗?」

「『茶话』可是个能从引擎声中听出车型的变态啊。谁知道有什么会成为提示……抱歉,是我大意了。那种电话不该接的。」

为什么会接呢?是因为想和那位给了她很多照顾的优雅绅士说句话吗?还是说她还有留恋呢?不管怎样,在逃亡过程正着都是过于重大的过失。

「『开车走神』姑且是击退了,不过马上就会有别的追兵……话虽如此,他们对我们的定位应该也没有那么精确,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设好封锁线。在那之前换车吧。」

「是啊……那样做比较好。刚才的事故也有很多目击者,真是要被拍下来了。那就到那边的停车场去吧。」

「不,再离远一点。而且最好不要用停在停车场里的车,而是要找违章停车的车。车主会以为是被拖走了,略微晚一点才提出盗窃报告。」

「啊啊,原来如此……所以刚才也借用的是违章停车的车辆呢。」

空空敬佩地说。不过这些只是也都是牡蛎垣教的,剑藤心里可骄傲不起来。被夸奖反而心中有愧。不仅因为是虚荣和逞强,更因为自己的花招早就被对方看穿了。

然而现状是,即便如此也必须这样做。

算了。

即使可耻也能活下去。

「总之,先这么开一会儿……。我趁现在和『绝和』里的认识人打电话。比起求助,更像是交涉的感觉吧。……我大概会把空空说得夸张一点,可以吧?」

「当然可以。如果是一点的话。」

「嗯。一点。」

结果不是一点。

3

有个词语叫做人文主义。

它的近义词有人道主义和人性——所以人文主义的反义词应该是不人道的或是『简直不是人』。

为了守护人类而舍身行动,为了守护生命而不惜一切努力、不计任何牺牲,这可以说正是人文主义的极致。

而另一方面,也有个词语叫做人为失误。人类造成的失败,人类造成的错误——不论西东构建得多么严谨,只要是由人来操作,就不存在完美的系统。

比方说,即使保险箱上了绝对打不开的锁,也不能说绝对不可能从里面偷出东西来——会产生『主人把钥匙丢了』、『把写着密码的纸丢了』之类的失误。

不,如果是失误的话还好——想想看不是失误的情形。想想看拿着钥匙的『人』故意偷出里面东西的情形。

如果本着恶意来使用的话,就连原本是为了保护市民而制定的法律也会变成欺诈的工具。光听理念和原委完全就是善意的团体,是充满梦想和希望的组织,结果不知何时变成了蹂躏人权的邪恶集团,这种事情常有发生。

迷恋私欲,迷恋权力。

东西本身是正确的,使用方法却错了——但这也是人类的人性,人文主义的极致。只有人会做这种事。能做这种事。动物和植物充斥在地球的各个角落,但即便再怎么在生物界里寻找,也只有人类会错误地使用正确的东西。因此人为失误也是人文主义的一环。

地球扑灭军有着防范下次『大声悲鸣』、守护人类、还有与神秘怪人和地球战斗的高远志向,而它正确的力量,现在却被一个女初中生错误地使用着。

而这个错误不会被纠正。因为它是正当的。

靠着第九机动室副室长的立场和权力,她不断正当地犯错——不是像怪人那样,而是像人类那样不断犯错。没有人责备她。所有人都宽恕她、理解她、听从她——追逐逃亡者。

「……跟丢了?是吗。没关系。反正知道他们要去那里。没事,我这边也在做准备,争取逃时间就够了。给我准备车……什么?『开车走神』死了?那又怎么样?这种时候不用把这种事一一汇报。替代者多得是吧。」

这是人类狩猎人类的,有人类风范的『狩猎』。

如果地球有意志,它会怎样看待在自己身上展开的这种人文主义呢——希望它发出的,能是欢喜的悲鸣。

4

交涉后,和绝对和平联盟——通称『绝和』的会合地点定在了某大型出版社的屋顶上。大厦的屋顶,也就是直升机起降平台——空空和剑藤在这里等待『绝和』从四国派来迎接的直升机。

要如何去往警戒严格的出版社屋顶是摆在空空他们面前的第一个难题,不过『绝和』已经处理好了。和串通好了的员工定下了假预约,在前台照样填了文件,骗过了保安的眼睛。前台的员工怎么看待扛着长长竹刀袋的少年和怀里明显藏着什么的独臂少女,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们现在急着远走高飞,没有功夫理会留下的痕迹。

这种伪装只要能骗过几小时就够了。

电梯到不了屋顶,便先坐到最上层,然后再走楼梯。屋顶理所当然地上了锁。在这个不景气的时代,直升机起降平台什么的当然没有人使用。

「让开。」

剑藤说着,从怀里取出手斧破坏了锁。『切断王』虽然是投掷兵器,但也可以像把『恋爱咨询』的头盖骨一分为二时那样用做手持武器,是可以随机应变的方便道具。

把人类分解到看不出是人类的地步——除了没有这个功能,『切断王』也许比『破坏丸』更好用。

然后两人走上屋顶。

由于无法预测调配直升机需要多长时间,会合的时间没有确定——对方说会尽快,那么这说不定也能成为他们试探『绝和』能力的试金石。不管怎样,两人接下来只要在这里等就好了。

等就好了。

等待直升机到达、等待『绝和』来『迎接』。如果在那之前地球扑灭军来『迎接』了的话,游戏就结束了。可以预想到,如果他们被地球扑灭军扣押了,那『绝和』也不会冒着在表面上和军队对立的风险营救两人。

所幸,大楼的屋顶由于是直升机起降平台,相当平坦。

而从这个视野开阔的地方望去,只要有人影接近,马上就能发现——空空一边想着,一边站在大楼边缘向下看。

这是一栋二十六层的高楼,掉下去的话肯定会没命,但空空毫不在意——检查着周围有没有可疑的人。

不过,身为军人新人,又是退役军人的空空也不知道要以什么标准连判断是不是可疑。更何况现在没几个人能比他们还可疑。

也就是说,看到不现在的他们还可疑的人就要提高警惕?他想。

「总之……追兵已经甩掉了吧。不过中途丢下的车大概已经都被找到了……」

在空空身后,剑藤坐在写着大大的H字的地板上说,似乎总算放心了一点。

「空空,瞭望是可以,但你能看见别人,就说明别人也能看见你,所以还是不要探出去那么多比较好。」

「啊,好的……说的对。」

大楼的周围没有其他高层建筑物,只有远处有一座电波塔而已。当然以『绝和』的立场一定要选择这种地势的大楼,不过这样一来如果从电波塔用双筒望远镜监视的话,这边的情形一目了然,只能放弃了。想太多就不好了。

对,这是赌博。是博弈,空空想。

「和『绝和』会合之后……我似乎会被随意使唤呢。」

空空一边说一边回到剑藤身边。剑藤听了他的话,尴尬起来。

「对不起。」

她说。

「如果不那么说的话,对方肯定不会这么迅速地应对……相对地,已经准备好住处了。不光是拥有能看『怪人』的眼睛,还击退了那个『火达摩』,在逃亡中甚至干掉了『恋爱咨询』,听了这么多,『绝和』也就二话不说了。」

「嗯……不过也没说谎就是了。」

「嗯。当然,不过说是住处,我想也没有之前和我一起住的那个公寓塔那么豪华就是了……」

「……现在想来。」

空空说。

「给我的那个可以说是破格的待遇,也是花屋的主意吧。她运用自己的立场和权力哄骗牡蛎垣先生,准备了那样过分奢华的环境……我本以为这是应该的,但区区一个眼神好的英雄,恐怕得不到这种厚待。」

「……嗯。那件事我也觉得做过头了。所以一开始我态度很差。」

剑藤那时有这件事再加上被任命去照顾新人,自然无法忍受。花屋的行为太过专横,所谓暴政压政也不过如此。

而这些——还没有成为破绽。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花屋能有这么大的自由?还过着同时上着中学的双重生活……牡蛎垣先生也是一直都对她唯命是从吧。而且十四岁就当上副室长,就算是名誉职也很奇怪啊。」

空空把他感到的疑问直接说了出来。这种疑问现在说出来也太晚了点,但就算晚了,竟然能如此轻易地说出这种疑问的,也只有空空了。

「嗯……不论是什么样的组织,都是由人来运作的啊。重要的是人脉。为了得到地位,关系是很重要的——得到上面的人的青睐,就能轻易出人头地。在地球扑灭军里也有学阀之类的东西呢。」

「学阀……可是花屋的情况应该和学阀之类没关系吧?」

「嗯。」

「她也说过家人都是普通人——」

「所以说,『茶话』也没有对『蒟蒻』言听计从啊。也许反而是『蒟蒻』对『茶话』言听计从呢。不是说受人疼爱的孩子比较强吗……你看,大家都喜欢乖巧听话的孩子吧?」

剑藤意味深长地笑了。不过在空空眼里那与其说是意味深长不如说是不明所以。

「空空是男孩子太好了。」

「…………?」

「在这个意义上我没有被人疼爱的才能呢。」

似乎是疼爱别人那一边的人,剑藤说。这句话空空没有听见。这就够了,她想,只要我的心听到了就行了。至今为止,何止是地球的悲鸣,剑藤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

「呐,空空。我有一个请求。」

「啊,好的。什么事?」

「没了的那条手臂开始疼了。」

「……?是所谓的幻肢痛吗?已经没有了的部位却传来疼痛……」

「不,不是那个,只是普通的伤口疼起来了而已。看来精神阻碍剂的效果也过去了……」

「啊……厄,但是精神阻碍剂已经没有了……对了,饥皿木博士给了一点止痛药……要吃吗?」

说是有点安慰的作用,但精神阻碍剂原本不是用来当止痛药的。空空觉得这个止痛药说不定比精神阻碍剂更有效,但剑藤摇了摇头。

「那个再过一会儿再吃吧……现在要是睡着了就遭了。而且在直升机里也尽量不睡……可以的话,不想向『绝和』的人示弱。所以空空,拜托你。」

然后她说。

「让我抱着你。」

她没有等空空回答就伸出左手,环到空空背后,强行把他来了过去。说是强行,但她也只有一只手,空空想要抵抗的话,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拉过去,但他完全没有抵抗的理由。

被轻易地抱住了。

剑藤的头靠在空空的肩上,剑藤的肩支撑着空空的头。

「嗯……果然,很平静。渐渐不疼了。」

「我倒不觉得我还有这种功能……」

空空见剑藤露出非常平静地表情,困惑地说。

「我想这就叫那个吧,剑藤小姐,叫做安慰剂效果。」

「我不知道那么复杂的词啦……不过我知道什么是动物疗法。抱着空空的话就能得到治愈。被砍掉的手臂,感觉也像是会再长出来一样。」

「哦……」

是这样吗,能长出来就好了呢,空空说。他其实也没有接受这种说法,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不,他们靠得那么紧,连头也点不了。

另外,还有『小狼』。

他还切身体会到左在存对剑藤犬个来说真的是相当重要的存在——如果她没有死去,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算了。

我会代替那个赌徒,只要今后不论怎么发展都这样继续下去就行了——空空这样想着,并没有察觉到。

对剑藤来说,他现在已经不是,或许从最开始就不是『小狼』的替代品。他迟钝地、或是说愚蠢地,完全没有察觉到。

至少——他应该察觉到,面对在只能等死、只能被杀的情况下,飒爽登场解救了自己的人,没有几个人能什么感觉也没有。

剑藤现在。

是怎么看待空空的,他应当察觉才对——应当察觉到,当剑藤做出一个人,而且是独臂从军队逃走的悲壮决意时,出现了一位提出和她一起逃走的年幼少年,这让她觉得多么值得依靠。

话虽如此,他也许确实不会察觉到。

即使家人被杀也毫无感觉,还能和杀人者如此拥抱的空空,即便被某人救了性命,恐怕也同样会毫无感觉——他才正是那『没有几个』的人。

而且说是拥抱,空空依然没有伸手环抱。他的手依然是垂在身旁。不过讽刺的是,这手垂着的位置,却救了他一命。

「好饿啊。直升机来了以后,在里面吃蛋糕吧。」

「好啊。再拿着走的话,会撞坏的。」

「直升机里不知道会不会有叉子啊……啊,还是不行。没有右手吃不了啊。空空,你能喂我吃吗?」

「叉子用左手也能用吧?」

「左手要抱着空空,所以不行。」

剑藤说。

「你如果一定要的话,嘴对嘴喂也行哦。」

「……哈、哈啊。」

面对这种说法空空退缩了。

「那个……剑藤小姐。我能问一个问题吗?想这样逃离了地球扑灭军之后,不论如何都会想到。也会偶然想到放走『小狼』的那时候。」

在被年长的少女单方面紧紧抱住的情况下,空空依然说出了有些错位的话。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为了消遣等待的时间,或是从剑藤步步紧逼的话语中逃开而已。但对现在的剑藤来说,这是个沉重的问题。

「剑藤小姐为什么想要守护人类?」

「…………」

「当然,既然事情变成了这样,我在『绝和』里也会为了这个目标努力展开行动……但剑藤小姐明明一直为了守护人类而战斗,一直在无私地战斗,却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说的……不会觉得生气吗?」

「……饥皿木博士说得我好像是为了报家人被杀仇才敌视地球一样,说起来也确实有那个原因……但不仅仅如此。」

我不想认为仅仅如此,她换了个说法。这样说更为坦率,更接近她的真实想法。不过这种区别,如果不是饥皿木提起,她根本想都不会想。

「我喜欢人类。喜欢人类创造的这个社会。所以我想守护它。」

「即便失去手臂,还被那些人类追杀?」

「即便失去手臂,还被那些人类追杀也一样。」

剑藤说。

「因为不存在只有优点的人类啊。可是,让人头疼的人也会制作出有趣的游戏,拍出好电影。性格不好的人也会协助发明出便利的家电。当然也有讨厌的家伙和真是死了才好的家伙,但人类不是需要用地球变暖或『大声悲鸣』一扫而空的毫无价值的生物啊。」

「……是啊。」

说实话,空空心里期待着不一样的答案。但是这也是他早就知道了的答案。空空没来由地感到,就算背离的地球扑灭军和牡蛎垣,只要她还没被杀死,就一定不会放开守护人类的感情。

这样做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都没关系。

也不分善恶。

用在存的话说,那就是:

这种感情已经太过牢固,超越了顽固的等级,成了她这个人的全部——如果想把她从与地球的战斗中拖出来,只能斩落她的另一根手臂。

空空也不是没有想过他是不是该那么做。

如果没有几天前和『地球』的遭遇的话,也许他真的会那样做——空空觉得他做得出来。不,甚至可以说是确信他做得出来。

证据就是他对于半天前切开『恋爱咨询』一事——没有感到任何忧虑。甚至没有找『这是为了救剑藤不得已才下手的』、『没有别的办法』、『最后一击拿下她性命的是剑藤』之类的借口。没有找给剑藤,也没有找给自己。当然,如果有人问的话,他也许会这样回答——说不定会表演出反省、在意的样子。

但他可以有自信地说。

我今天夜里,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睡着,不会做噩梦——他可以很确定地说。当然,前提是他还能有今天晚上。

「……英雄啊。」

「嗯?什么?空空。」

「不,我只是觉得,比起我来,果然还是剑藤小姐更适合当英雄。我终究还是没有要守护人类这种狂妄的想法……即便在『绝和』继续和怪人、和地球战斗,也一定只是不想在下次『大声悲鸣』中死去而已。」

「下次——『大声悲鸣』?」

剑藤对他这句充满奇特自信的话感到了疑问,空空连忙说:「什么也没有。」剑藤惊讶地看着他。

「呐,空空。」

她说。

「这话也许不该由把你当成是英雄、当成是救世主的我们……我来说,不过这件事没有那么严肃啦。怎么说呢,再放松一点也可以哦。我和地球扑灭军的人们为了鼓舞自己才故意用了些伟大的词语,故意选择了强硬的词语,但我想你大概不用这么做。空空只要更随意地拯救一下人类就行了。不用背负什么使命感或义务感。只要反射性地,不自觉地就守护了就行了——照顾了你一个月的我是这么想的。」

说到照顾这个词的时候剑藤自己笑了。因为发觉得现在反而是自己被照顾,而且以后也一定会是这样。

即便如此她还是说。

「你有很多事都想多了。不如就为了我和地球战斗吧。」

「哎……?为了,剑藤小姐?」

空空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鹦鹉学舌似的反问。剑藤妞妞捏捏地说。直到一个月前,她都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扭扭捏捏地一面。

「嗯,为了我。为了保护女孩子和强大的敌人战斗什么的,更有英雄的感觉哦,空空。」

这便是。

剑藤犬个在心脏被贯穿前最后说出的一句话。

5

剑藤犬个看见了。越过空空的肩膀,不经意间看见了——确实进入了视野。但是,并不是有意识看见的,只是作为背景的一部分看见了而已。她正在专心抱着空空,可以说根本没再看。

说起来,那扇门上的锁确实是剑藤用手斧打坏的,但就连这件事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那扇门有没有关好,就更不记得了。

所以,即便看见那扇门现在没有关上,而是在随风摇摆——即便意识到这件事,也会觉得大概是自己不小心没关牢。

不可能推测出有人打开了那扇门

更何况是会有人大大方方地出现在这平坦的屋顶上。

所以——能够在就差一点的时候,将将来得及推开抱在怀里的空空,可以说是她作为军人、作为战士的直觉的集大成。

她完全依靠高科技机器『破坏丸』,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拥有战斗能力——但那些好似依靠作弊得来的战斗经验,也成为了扎实的经验值累积在了她的身体里。

在这个意义上都是有价值的。

虽然最终被追杀,但她在地球扑灭军累积的军务、对怪人的千刀万剐、对人类的杀戮、还有『万剐』这个名字,都是有价值的——因为在最后的最后,剑藤察觉到了站在自己背后的花屋潇的气息。

也注意到了她打算将剑藤连同空空一起刺穿的气息。

「…………!!」

她从心底觉得,还剩下一只手太好了。

虽然抱紧空空时只剩一半,但足以将他推开了——猛地推开。

她听到自己身体里传来安静的声音。那声音,和心脏的声音混合在了一起。

剑藤犬个。

她的行为有没有对守护人类作出贡献还不得而知。不过至少她守护了一名年幼的少年。因此,地球上谁也不能再说她是不合格的英雄了。

6

「呜……呜哇。」

可是,被推开的空空却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剑藤实在保护他。没有注意到剑藤是像她刚刚自己说的那样,完全反射性地保护了他。还以为只是被推开了而已。

他心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剑藤不高兴的事情,或是被剑藤发现他被抱着感觉很舒服。一屁股坐到地上以后看向剑藤——然后才看见,她的胸口正中央开了一个小洞。

那伤口正好在胸口正中央,心脏的位置,出血却不太多。就好像那里顶着一个止血用的看不见的棒子一样——看不见的棒子?

不,『看不见的剑』——他用直觉了解到,现在贯穿她的正是花屋在那个幼儿园使用的看不见的武器。

但那应该不是『切断王』那样的投掷武器,刚何况在这个无遮无拦的高层大楼的屋顶上,直升机起降平台上,那刀到底是从哪里飞过来的?

空空顿时混乱起来,不过。

「好危险,好危险——差点就连空空一起刺穿了。」

一个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让他得出了答案。那是他熟悉的朋友的声音。

「你们说的话太让人生气了,一冲动就刺下去了……亏得这女人还知道保护空空呢。作为奖赏,就再扎个五刀吧?」

「……花屋,你在那里吧。」

空空站起来说。他也不打算伸手去拿放在旁边的竹刀袋——『破坏丸』。不仅是因为不能露出那种破绽,更重要的是他明白现在即使拿起武器也完全没有意义。

面对看不见的对手。

武器有什么意义。

面对别说是时机——连站立位置都不知道的对手。

「你穿着——『古罗提斯克』吧。」

「答得好。它已经改造成大小可调节的了。」

那声音姑且是从剑藤身后传来的。所以可以推测她就在那附近。但是她一定马上就移动了。然后——移动之后,就会挥动手中的『看不见的剑』。

身体看不见武器也看不见。

『看不见的衣服』和『看不见的剑』。

现在花屋正在同时使用者两样东西。

组合起来用。

这就是空空一开始描绘的——理想的英雄形象。

「呵呵。」

花屋似乎笑了——然后似乎拔出了剑。

剑藤胸口涌出的血量一口气增加了。

「!剑藤小姐——」

空空跑向剑藤。剑藤的身体失去了贯穿胸口的支撑,向前倒去。空空想要扶住她,但没能赶上。连这种程度的事情他都赶不上。啪嗒,剑藤甚至没有用左手撑一下就倒下,一动也不动了。

「唔……花屋……!」

空空在剑藤身边停住脚步,向着不知哪里说——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周围的地板。他想,如果花屋沾到了剑藤的血,那她移动时就会留下足迹。但是花屋也不是新手,不会犯这种错误。也许她不是向剑藤那样完全没沾到一点血,但『古罗提斯克』在系统上能用『光』覆盖整个身体,达到隐形的效果,因此身上有没有污迹都没关系。

一旦花屋拉开距离不说话,就真的无法得知她在哪里了——但空空依然睁大眼睛,想找找有没有不协调的地方,但完全找不到。

依然戴在脸上的『实检镜』也派不上任何用场。

真是讽刺。

空空本来是因为能看见怪人才被招揽进军队的——可他现在却看不见人类。

「振作一点,剑藤小姐……!来迎接的直升机一定马上就会到了——胸口的伤也能治好的……!」

空空一边做出警戒周围的样子,一边呼唤埋头倒下一动也不动的剑藤。他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是废话,是不可能的。来的又不是医疗直升机,怎么可能治疗心脏被贯穿的伤口。

不,现在还不知道。

即便心脏被贯穿——也许能够运气好,避开了心脏中的要害。空空虽然不知道心脏里有没有这种便利的部位,但凡事都有万一。如果是那样的话,只要止住血……但是手臂也就算了,躯干上的伤要如何止血,空空又不是医疗相关人士,根本不知道。

那么这呼唤果然还是没用吗?

而且剑藤说不定根本听不见他的呼唤。

「没用的,空空。」

仿佛是在肯定他的想法,花屋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她似乎是一边说话一边移动,无法确定位置。空空心想不知能不能听见脚步声,但风声太大,根本不可能判别出一个女孩子的脚步声。

「再怎么等来迎接的直升机也是没用的——」

看不见的花屋在某处说。而且她对于『没用』这个词似乎比空空有更明确的根据。在某种意义上,也有更明确的根据认为剑藤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那个直升机不会来了。」

「哎……?」

花屋继续说,给了哑然的空空最后一击。空空现在完全能想象出花屋露出了多么得意的笑容,这也可以说是长年交情的悲剧。

花屋潇得意的表情。

空空非常喜欢那个表情。

但是——现在这个时候,这个瞬间,他还能说喜欢那个表情吗?

「想想看嘛,空空——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是怎么找出一度跟丢了的你们的位置的?为什么会知道你们和『绝和』的会合地点?」

「……难道。」

不,根本不用什么难道。在这种情况下难道还要说难道吗?这么简单的方程,难道都解不开吗?

「他们背叛了我们吗?」

空空试着这么说,但对这句话完全没有实感。连『绝对和平联盟』的存在本身空空都是刚刚才知道的,更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人。

所以即便他们把剑藤和花屋放在天平上比较,并最终选择了花屋,也没有什么可责怪他们的,甚至称不上是背叛。

简单的说就是,花屋潇的关系不仅局限在地球扑灭军内幕,也涉及到外部,甚至对抗势力的内部。

根本不是什么独狼——空空觉得她只是不适应集体行动,其实没有比她更依靠别人生存的人了。

而这正是。

在人类社会中最强的生存方式。

「来,空空,回去吧。碍事的女人我已经干掉了哦。没关系,我都知道,空空只是被那个女人教唆了而已。我会原谅你的。」

「……总觉得你好像是会故意让男朋友劈腿,让他心怀愧疚,以此来立于优势地位的家伙呢。在电视剧里经常见到。」

「讨厌啦,才不是的。而且我们根本不是男朋友和女朋友吧。是朋友把?是心灵之友吧?」

花屋说着,却没有解除『古罗提斯克』的功能现出身形。也没有被挑拨。她的性格和人格都异于常人,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巩固地球扑灭军中的地位,实现学生和军人的双重生活的。

她一定是在用心地观察。

观察空空。

观察心灵之友。

「…………」

相对的,空空却毫无条理地——不,其实非常有条理,但他却觉得『没有条理』——回想起至今为止他与之战斗过的唯一一位怪人,淀理川美土里。

想想看,空空在加入地球扑灭军后,比起和怪人,和人类,而且是内部的人类战斗的次数反而有多一些,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忘了淀理川。

空空想,她当时就是这种感觉吗?

被看不见的对手、看不见的敌人杀死——不,怪人的内心空空自然不会了解,而且淀理川还没有思考的时间就被杀了,恐怕感觉完全不同。

空空坦率地觉得,不管怎么说,这都根本不是英雄的战斗方式啊。藏起身影,藏起武器,还从背后攻击。隐蔽性这么高,要怎么称之为英雄啊。算什么理想。称作忍者也就算了——不,连称作忍者也不行。现在的花屋到底有什么要忍耐的?

「没事啦,空空。不用假装悲伤啦。不用假装生气啦。那个女人死掉,空空什么感觉也没有吧?只是觉得『啊啊,活着的人死掉了』而已吧?我知道的,我们是朋友啊。我就是喜欢你的这一点。」

花屋说。大概是笑嘻嘻地说。

在这种情况下,她也完全没有怀疑和空空空之间的友情。

而——她是对的。不是别人,正是空空最清楚这一点——现在,比任何人都痛彻地感受到这一点。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看不见。

空空依然喜欢花屋露出的得意面孔。

一想到她现在正露出那种表情——就会露出笑容。

「顺便说一句,即使你想一个人继续逃走,也是没用的。这栋大楼当然已经被完美地封锁了——不是白天那种松散的、面向普通人的封锁哦。而是面向我们军人的封锁。张开了『破坏丸』和『切断王』都无法穿过的网。分配给队员的道具里当然也有反道具。」

会加上这些解释,也是因为友情。她不想看见朋友做出无谓的挣扎、变得狼狈不堪的样子。花屋希望空空在任何时候都是飘逸的,带着什么也感觉不到的表情,不为任何事所动。

所以她要将其他选项全部击溃。

把路线缩小到只有一条。

「你想等这个紧身衣到时间限制?这倒可行。不过改造之后活动时间延长了,还充满了电,活动时间还剩下整整六个小时呢。」

削减选项。再削减。一个个地,小心地、扎实地。

让他用排除法选择自己。

不允许他和其他人来建立联系。不允许他加入其他组织。

希望成为独一无二的。

将『和花屋潇一起与地球敌对守护人类』之外的所有选项都击溃的话——毫不留情地击溃的话,空空空就会毫不犹豫地,没有任何疑问地,成为花屋潇的最佳拍档了吧。

所有花屋这么做了。

她自己明明还拥有许多关系,却完全不以为耻,还是这么做了。

「没关系啦,空空。我会把你变成合格的英雄的。」

「……你深厚的友情真是无论何时都让我感动。」

空空一边说,一边缓缓站起来。他已经放弃寻找周围的气息了。即便尝试去做那种漫画一样的事情,空空这个战斗外行也不可能找出花屋的位置。

所以他放弃了。

不,他同时还『放弃了』很多东西。

「哎呀,我真是吓了一跳呢——被你为所欲为到这个地步依然不觉得生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花屋,我可不记得欠过你那么多情,我们曾经作为劲敌激烈交锋,在这个意义上反而应该早就互相厌恶了才对。为什么我还觉得你是朋友呢?为什么不会怀疑和你之间的羁绊呢?」

「这个……所以说,我们的友情是货真价实的啊。」

花屋虽然感到了一些不协调,但依然这样说。空空看向的完全是不相干的方向,但以防万一还是马上离开了当前的位置。

「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

「是啊。我们到死都是朋友。」

空空点头。不,不光是现在,为什么空空的肯定总是让她不安呢,花屋觉得很奇怪。而她最喜欢这种感觉了。

「要说吓了一跳,剑藤小姐的事当然也一样。就像你说的,我既没有悲伤,也没有生气。似乎,看来。厄,你刚才说了什么来着?」

空空突然问。

「『啊啊,活着的人死掉了。』」

但花屋却给出了精准的答案。这恐怕是因为友情,气息相合,配合默契,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感觉心灵相通。

「对对,就是这句——我完全就是这个感想。然我我考虑了一下之后要怎么做。剑藤小姐死了,不能转移到『绝和』去了,也无法逃走了。那我该怎么办?我冷静地考虑过了。」

「答案我刚才就告诉你了吧?」

「哎?啊啊,抱歉。我没听到。你能再说一遍吗?」

「和我一起。」

「不要。」

空空拒绝了朋友的要求。

7

「那天的诊察中,我有一句话没有对你说哦,空空同学。因为那时我已经决定向地球扑灭军推荐你了,不能说出多余的话,改变你的人性。现在虽然已经迟了,但为了扫清我剩下的人生里的遗憾,我要说出来。这是我自己要说的,你不必在意,不过如果这之后,你在逃亡途中或逃亡的目的地,感到非常困扰的时候,不妨想起这些话来。」

走出公寓的时候,饥皿木博士用这些话给空空送行。

「你的人性不值得褒奖。但是,根据使用方法不同,这人性也会成为人类的宝物。至今为止,像你这样特异的人类一直在运用他们特异的人性和地球战斗,这是众所周知的人类历史——这些是我那天告诉你的。当时说得有些绕圈子就是了。这个意见至今也不会改变。因为这不是意见,而是事实。其中大概也包含一些引导你的内容,不过绝对是事实。那么,接下来的是我的意见,我的个人意见,是一些忘了也没关系的话。空空。你可以用你的人性拯救人类。」

空空忘不了饥皿木博士那无法形容的笑容。

「但不拯救也无所谓。」

也忘不了这句话。

所以现在,他根本不用特地想起来。

「花屋,就在一年后。」

空空说——他觉得自己十有八九是说出了不相干的意思,但那样无所谓。不管身处何地、如何听到的,这则消息所包含的冲击力都不会有所改变。

「下次『大声悲鸣』是在一年后。」

「哎?」

突然听到这种事,一般都会搞不清是什么意思。觉得他不过是迫不得已开始说胡话了。但是此时,对花屋来说不幸的是,她虽然不在空空的正对面,但也处在能看见脸的位置上。

交情深厚的心灵之友。

有没有撒谎,她看得出来。心灵是相通的。

是不是认真的——也能看得出。

只是,如果把这些都归为不走运的话,也许是小看空空少年了。他刚才断然拒绝『朋友的要求』也许可以看成是为了把花屋吸引到前方。

「我前一阵子和『地球』说过话。那时『地球』说了。特地用了这种说法,应该不会只有小规模地损失。至少不会比上次小。也就是说一年后,人类又会被大规模削减。我和你也许也会死。」

空空没有确认花屋的反应。不如说他根本看不见,也无从确认。但是就像空空是花屋的朋友一样,花屋也是空空的朋友。所以他能预想到花屋听到这件事后的反应。一定很惊讶,受到了冲击,僵硬了,凝固了——总之就是,肯定做不出任何反应。

考虑到失败的情形,他还是想尽可能隐藏和『地球』的接触,但很遗憾,现在空空能打出的牌只有这么一张了。

为了制造花屋的『破绽』,必须公布这个消息。就算不是花屋,只要明白了他说的是真话,听到一年后这样明确精准的预告——可以说是死亡通知,现在的地球上没有一个人能够不露出破绽。这是连空空都无法应对的信息,连空空都无法应对的事实,根本不可能毫无准备就接受。

他的目的达到了,花屋潇露出了破绽。一瞬间的破绽。

瞄准这个破绽——空空跑了起来。

靠着一个月内在公寓的跑步机上锻炼出来的脚力,全力冲刺——但是,他现在既没有拿大太刀『破坏丸』也没有拿手斧『切断王』。当然了。他不想因为拿着那种东西而放慢跑步的速度。

「!空空——?!」

理所当然的,空空刚一做出这种华丽地、完全没有隐蔽性的动作,花屋立刻就发现了。所以如果空空此时是向着花屋的方向做出孤注一掷的特攻的话,一定会以被『看不见的剑』斩杀而告终。

从她随手杀死真心仰慕的饥皿木博士一事可以看出,从她刚才差点把空空连同剑藤一起刺穿一事中可以看出,花屋的攻击性和好感完全没有联系。在她心中愤怒是最优先的。不用说,她心中正翻腾着『要求被拒绝』的愤怒,对杀死空空不会有任何犹豫。

过后她会非常后悔、悲伤、哭泣、反省——但现在她会斩杀空空。用自己的意志将空空一刀两断——可是空空跑向的不是花屋。

他转过身,反而是向着想要逃离花屋跑起来。

当然,再说一边,空空现在不知道花屋的位置。既然不知道,那么就算『想要逃离』,也很有可能意外地向花屋发起了特攻。

但是,如果他的目标达到、花屋产生了『破绽』的话,那花屋站在他前方的可能性就最大——所以向后跑的话,应该就能形成『想要逃离』的方向跑的形式。

空空心中确实有这些推测,但到了这个地步,终究已经不能叫做作战方案了。到制造破绽那里还好说,再往后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了。说实话,是碰运气。

碰运气。

所以这不是作战方案,是赌博。

用左在存的话说,是博弈。

他现在抛出了比对付『火达摩』那时更大的赌博——已经做好决意和觉悟了。所以只要跑就行了。全力地、直到喘不过气来地奔跑就行了。

新手运已经靠不住了。

「什……喂,空空!」

但是,就像大多数赌徒在别人看来不过是疯子一样,在花屋看来,此时的空空也完全像是坏掉了一样。他的奔跑看起来不过是失控。

到死都是朋友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吗?

因为,在这个屋顶直升机起落平台上,朝着和花屋不同的方向起跑,也就等价于跳楼。为了防止直升机起降时发生事故,这个屋顶上没有设置防止坠落的围栏。那种冲刺就会紧接着坠落。从地上二十六层,不,二十七层自由落下。

她当然知道。因为是朋友,她当然知道。

花屋当然很清楚,空空空这位少年无论如何都不是会自杀的人——她完全清楚。所以那句话不可能是这个意思。可是尽管如此,她也不能对空空的冲刺视而不见。

因为看见了。

所以不能视而不见。

「唔……哇……!笨蛋!」

花屋喊着,扔掉了『看不见的剑』,忘记了自己的隐身性,立刻追了上去。她抓住空空的右手腕时,两人几乎可以说是在空中了。几乎是在空中。花屋觉得这个时机是将将赶上,但空空却觉得还稍微有点早。他本想再有一半身体探出大楼去,但这样没办法。

我不是常胜的赌徒,也不像电视里的英雄那样可以在天上飞。空空一边想,一边用被抓住的右手,反握住抓住他的花屋的手腕。

这是他开赴第一次战斗的那一天剑藤提醒他注意的地方——即使变成了透明人,也不是变成了幽灵。能够摸到,也能被抓住。然后——摸到的话,就知道在哪里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在花屋被抓住,还没来得及思考的时候,空空猛地用尽力气拉动她的手,向跳激烈的交谊舞一样互换了位置。

互换位置,也就是原本几乎探出去的空空回到了大楼上,而相对的花屋被扔到了空中。空空的双脚几乎都悬浮在地上二十七层的空中,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方法回到大楼上。

只是失败的话致死率百分之百,以花屋会抓住空空为前提的奔跑和俯冲。

若是有人问他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危险的赌博,空空少年一定会带着满不在乎地表情这样回答:

「因为我相信。相信花屋一定会来救我的,相信花屋不会舍弃朋友,相信花屋不是那样的人——实际上,确实如此吧?」

实际上确实如此。

而作为友情的代价,花屋潇被抛到了空中。就算被狠狠拽了一把,就算交换位置,只要不放开空空的右手腕,她应该还有办法活下去。可是即便穿上了古罗提斯克,即便能够轻松操纵『看不见的剑』,她本身的胳膊依然不过是柔弱女子的细胳膊。不打棒球之后过了一年以上,她那柔弱的手臂已经禁不起这么剧烈的运动了。不仅肌肉断裂,肘部和肩膀也同时脱臼了。这种疼痛当然还比不上被手斧切断手臂,不过至少已经没法继续握住空空的手腕了。

「唔……呜……啊啊啊!」

如果只有不同寻常的人能做出不同寻常的事的话,花屋潇果然不同寻常。她不是光靠着关系、偏袒和行使权力才确立了现在地位的普通少女——因为她用没有脱臼的另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大楼的边缘,没有掉下去。

但这也只能说是垂死挣扎。

她把这种好像好莱坞大片一样的动作做得活灵活现,如果不考虑她是透明的话一定很有观赏性,不过在全身重量压上去的同时这边的胳膊就也脱臼了。现在只是靠韧劲抓着,不,应该说是只是靠韧劲吊着。不过就算没有脱臼,又不是真的是好莱坞大片,这种姿势根本支持不了几分钟。而且以花屋的力气,就算是双手抓着、双臂都没脱臼,也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去。

只要没有人把她拉上去。

她就没救了。

只要没有人。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咿、咿咿咿……」

作为不同寻常的证据,作为被选上之人的资质,花屋勉强抓住了大楼边缘。她被刚才遮蔽了自己脚步声的强风晃动,被仿佛身处无重力之中的悬浮感支配,根本无法好好思考,只能吐出毫无意义的话语。她混乱了,混沌了,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但是也有知道的事情。那就是这样下去会死的。绝对会死的。无可避免。

靠自己的力量已经不行了。好疼。好疼。好疼。

必须找人来救我。必须找人来救我。必须找人来救我。必须找人来救我。必须找人来救我。必须找人来救我。

「救——」

她挤出最后的力量喊道。

像悲鸣似的,悲痛地大喊。

「救救我,空空!」

「抱歉。看不见,没法救。」

我看不见你。

空空少年一边说,一边分毫不差地踩上了抓着大楼边缘的柔弱的手。一回就踩到,真的只是纯粹的偶然,对花屋来说不讲理又没道理的偶然。不过就算没踩到,也只要再踩第二次、第三次,随便再踩多少次都行。

从上向下踩,古罗提斯飞踢没有使用次数的限制。

「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次确实是悲鸣了。听到这声悲鸣越来越小,渐渐远离,空空虽然看不见,但也知道花屋貌似落下了二十七层楼的高度。

高层大楼的墙壁上本来就没有能在落下过程中抓住的地方,即便有,双臂脱臼的她也不可能做什么。所以花屋能做的只有发出悲鸣。

即便如此,为了将把故事中的恶人描写得成非人怪物的连环画的世界和这个现实做个区分,还是以公平的视角,带着对她的善意,总结一下中学生兼军人花屋潇的人生吧。

抓着大楼边缘的时候,落下的过程中。

甚至正在发出悲鸣的时候。

大概,乃至啪嗒一声摔死的瞬间。

她都完全没有责怪空空。

「拜拜,花屋。我不会忘记你的。」

空空以为说出这种话,说不定他也会有那种伤感的感觉,不过还是没有。反而觉得说出来就安心了,更容易忘记了。

「这场胜利是用我和你的友情得来的。多亏你来救我,我才能赢。如果没有你,我一定无法获胜。」

他试着说了。

只是说说看而已。

这句话完全空有其表,很有空空的风格。

空空想把应该是掉落在这一带的那把『看不见的剑』捡回去。最终,他都没有从花屋那里得知这个道具的那个据说很有感觉的名字,他非常后悔。

8

由于花屋潇自由落下,战斗到这里基本就结束了。虽然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收尾,但那些都像是例行公事,对空空来说并不重要。比方说这栋大楼的封锁线,既然作战执行人花屋『变成了那样』,也就没有必要突破了。

虽然不知道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总有办法的——总会想办法的。他有这种感觉。他觉得和平时一样,比平时还『无所谓』。自己竟然是杀了最好的朋友也无动于衷的人,这个事实确实富有冲击性,但也可以说是早就想到了,事已至此了。

只能那么做。

他才不这么觉得。他不觉得自己的情况有那么狭窄。照花屋说的那样,照她提示的那样,好朋友组队一起和地球战斗的选项,其实也是存在的。如果那个选项真的是唯一的——花屋把空空的路线缩减到『只能那么做』的话,空空一定会照做的。

但是花屋犯错了。

只能说,令人惊讶地是——她一时大意,忘记排除『空空杀死花屋』的选项了。当然,在穿上『看不见的衣服』,拿起『看不见的武器』时,她也许就以为这个选择消失了,但她不能忘记。

不能忘记,空空没有拿任何像样的武器就把那个『火达摩』逼入了无法恢复的境地——也不能忘记,友人也好朋友也好,在空空那里都成不了任何理由。

这是花屋潇的人为失误。

她的粗心错误。

有多个选项——围绕杀不杀花屋,有多个选项。理所当然地,空空要选择最佳选项。

剑藤犬个被杀了。从那时起加入绝对和平联盟对空空来说就失去了意义,而且那里也压根儿没有想要接受他。那么若要他一个人继续逃亡,果然还是做不到。空空没有一个人生活下去的能力。绝对没有。那么就只能照花屋说的那样返回地球扑灭军了。他现在似乎只有在那里才能活下去。

所以这一点他『放弃了』。

但是,在放弃的同时,空空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我返回军队,相对的要把花屋从军队赶出去』的想法,实现的方法也很容易想到。虽然是个危险的赌博,是个大赌博,但要做也只有趁现在了。

就算回到军队,只要有花屋这样性格激烈的人处于高位,同样的事就只会不断重复——同样的悲剧还会上演。

那么,现在,只能放手一搏了。

在这个屋顶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也无法作证。只有目击者为零的现在,只有空空能够肆意解释情况的现在,才是将花屋从军队里赶出去的唯一机会。

赶出去,赶下去。

按照字面意思推下去的机会。

……不过花屋潇决定性的败因,终究还是一瞬间不由自主地想要救空空的这种友情,不过前提却是她选择了直升机起降平台这种有『出界为负』的舞台和空空战斗。

她也明白自己蛮不讲理,因此才通过绝对和平联盟指示空空把不会有目击者的高处作为『会合地点』。但这完全起了反效果。

这样的解释要多少都能说得出来。

这既可以说是事后诸葛亮,也可以说是旁观者清。

空空的胜因和行动的理由,也许其实完全不同,花屋的败因和死去的理由也许也完全不同。也许空空是为了给剑藤报仇雪恨才杀死花屋的。他本人虽然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周围人如何解释是他们的自由。就连误会他将花屋毫不留情地踢落,是为了将她从不断犯下罪孽的人生中解救出来,也是人们的自由。

重点是,结束了。

或者说,已经结束了。

仅此而已。

「……嗯?」

所以之后只是奖励关而已。

空空从屋顶探出身子,眯起眼睛,想看看落到了地上的花屋现在能不能看到了(紧身衣没有防御功能,也许会因为落下的冲击而坏掉,那样就可以看见了,可是距离太远,无论结果如何都无法看见)。这时,他觉得有人在叫自己,便转过身。

可是没有人。

只有倒在地上的剑藤。没有其他人。

「剑藤小姐……?」

这时候一般应该认为是错觉,可是空空却觉得是剑藤在叫自己,跑到她身边,怀着她说不定还活着的希望。

这个希望是正确的。她确实还有气——但是,也只是还有气而已,被贯穿的心脏终究是被贯穿了,就算没有被贯穿,剑藤也失血过多了。

空空跑到她身边,把她抱起来,就好像专门为了确认这些事实才来的一样。

她已经说出话来了。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不过,呼唤空空的确实是剑藤。

「空空……」

「哎……?」

听到这个声音,这个不可能听到的声音,空空混乱了。剑藤的嘴、剑藤的嘴唇没有动。看上去有没有意识都值得怀疑——却听见了声音,当然会疑惑了。

「你赢了呢。好厉害。把『火达摩』、『恋爱咨询』和『蒟蒻』都打倒了……真是厉害,空空。你在地球扑灭军里大概已经是最强的了呢。」

剑藤的声音听起来是这种感觉。

「空空真的是英雄。」

「……可是,我净是打倒自己人……」

空空不明白为什么能听见剑藤的声音,不过依然做出了回答。也只有空空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不考虑原理就回应剑藤的声音。

「呐,空空。你说和地球说过话,是真的吗?说下次『大声悲鸣』是在一年后……」

「讨厌啦……当然是谎话了。肯定是谎话嘛。不过如果是真的的话,这次就由剑藤小姐阻止就好了。」

「是啊……嗯,说的没错。」

「花屋也不在了,我们回军队去吧。那根手臂也一定会帮你治好的。马上就又能战斗了。我们两个人一起打倒地球吧。」

「军队里还有『茶话』啊。如果说出实话的话,那家伙说不定会生气。」

「那么我杀掉他就好了。」

「哈哈——变得值得信赖了呢,空空。」

当然,这不是奇迹。

也许概率上和奇迹相同,但空空空的故事中,『在悲剧的死亡之时,即将被上天召回的最后的最后,心灵突然相通了』这种事可不会发生。神即便会赐予悲剧,也不会赐予奇迹。

这是必然。换个说法,这是剑藤犬个曾经饲养的少女左在存留下的遗产。是她的遗物,空空继承下来的项圈,『共鸣环』的效果。

空空作势要从大楼上跳下去的时候,花屋抓住了他的右手腕——而空空把『共鸣环』也戴在了右手腕上。由于被花屋使劲拉扯,而空空也使劲拉扯,那个还剩一点点电、分配给『狗』的项圈的开关打开了。

也可以说是误操作。

就像抱着『破坏丸』睡觉可能发生误操作一样,那样遭到粗暴的对待,『共鸣环』也会发生误操作——根据它的机能,说不定会将空空的赌博从根本上逆转。

所幸『共鸣环』不是战斗用的武器,也不是自爆装置。那是非常适合左在存这只『狗』来用的装置。

把狗的叫声翻译成人类的语言现实出来的机器曾经在普通市场上流通过——而『共鸣环』则是反过来。将这个翻译道具作为项圈佩戴、启动之后,便能传导周围人的感情。

简易型精神感应装置。

它大概是在存和剑藤组成搭档必不可少的道具,是她们的交流工具——特别是要当挥舞『破坏丸』的剑藤的搭档。她虽然深深爱着宠物,却不是会对『狗』说话的那类人。

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

在存虽然被当成狗对待,却不讨厌剑藤,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时刻可以感受到剑藤对自己的爱意。

另外,在存会邀请空空一起逃亡,会在他身上赌一把,虽然空空对此感到疑惑,但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空空的心情、空空的人性也传达给了她。因此,她其实也许是想帮助空空逃走。结果令人失望的是,她被断然拒绝了……。

如果空空从某人那里听到过这个功能,他在逃亡中当然会打开这个功能,因此应该可以发现花屋的接近。从她毫不提防地接近来开,花屋应该也不知道『共鸣环』的功能。

如果这样发展下去,剑藤也许就不会死了。

但同时,能在最后这样说上话,其实也是莫大的幸事——如果考虑到剑藤对空空做过的那些事的话。

「抱歉,空空。」

她原本是不可能这样道歉的。

「杀了你的家人,真抱歉。是我错了。」

这些感情通过右手的项圈穿了过来。比起道歉,这更像是悲鸣。这感情像悲鸣一样直接地、毫无虚假地传到了空空心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剑藤向空空听到『大声悲鸣』时那样不停地道歉。

也许可以这样责备她:做出了那种暴行,竟然还厚颜无耻地来道歉,还想乞求原谅吗?也可以说是在临死之际只想自己获得解脱。也许她确实是因为这种『人性』才道歉的。

然后,如果排除感情上的描述,继续用这种冷漠的视角来看的话,剑藤接下来的感情——传递给空空的感情,最为厚颜无耻。

「空空。你能杀了我吗?」

她的肉体已经放弃了活下去的努力。即使放着不管,也会在几十秒内死去。以不可能复苏的形式死去。她心里明白,空空也明白。然而,她还是提出了要求。

「我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不想因为背黑锅、因为借口、因为冤罪而被杀。既然要死,我想被空空杀死。想死在你的报仇之下。」

「我知道了。」

空空点点头,立刻答应了。

他为什么会点头,终究不得而知。即便剑藤的感情能传递给空空,空空的感情无法传递给剑藤——但是听到空空轻易地承诺,剑藤静静地微笑了。

她看上去在微笑,大概也是因为光影效果。

没时间拔出大太刀,没时间取出手斧,也没时间寻找剑了。空空伸出手,握住剑藤的脖子。

不快点杀的话,她就会死掉。

那脖子很细。也很软。空空第一次感受到,女人的身体原来是这样柔软。

「谢谢你,剑藤小姐。」

空空总算对剑藤说出了感谢的话。

这到底是在感谢她这一个月中的各种照顾,还是感谢她在最后让他能给家人报仇,空空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句话。恐怕在大仇得报之后,他也会和杀死其他仇人时一样什么感觉也没有。空空深深地知道这些,依然感谢剑藤。

直到周围变暗、变冷、直到他浑身发凉、动弹不得,空空依然没有放开剑藤。剑藤抱着空空睡觉的时候,空空最终都没能回抱她。只有那件事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但是现在,他带着温柔的关怀,同时又热烈而剧烈。

使出他柔弱的力量。

少年攥紧少女,久久也不分离。

(第八话)

(终)

(悲鸣传——完)




本帖最后由 hirondelle 于 2013-5-1 17:57 编辑


后记

世上『虽然错了,但出于某些原因就当做是对的』的事情比你想象中还多,而且还净是一些回过头再说是错的也只是徒增烦恼的事情。比方说,既然电子是从负极流向正极的,那么电流也应当看作是从负极流向正极才对,然而由于一开始定义的是从正极流向负极,所以直到现在也一直这样教。虽然有『鬣狗似的』的比喻,但其实鬣狗也是会打猎的。在科学鼎盛的现在,占卜已经被证明不过是瞎猜了,但早上的新闻节目里还是会播放『今天的运势』。这既不是关系到什么主义或主张,也不是要颠倒黑白,只不过净是些『虽然错了,但反正也没有什么不便或不满,不知怎的就这样延续下来了』的东西而已。在小说之类的故事里,如果出现了那种将世界颠覆,或者至少也是将世界观颠覆的『真相』的话,就会觉得激动人心,非常有趣。然而在现实中,即使有人说『对不起,虽然现在说有点晚了,但其实全部都搞错了,这样才是真的。』也只会让人为难吧。觉得真是说得够晚的。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要放弃第一印象或是一开始觉得『正确』的东西,都需要相当的勇气,或者和勇气无关,是非常『费力』、麻烦的事情。说了这么多,其实总觉得这世上全是些『就当是这样吧』的事情,完全没有『就是这样』的东西。也许真的会有一天,会有人出现,对我说『你相信的东西全部都是错的,其实是这样这样的。』,不知那时能不能忍住不发出悲鸣。

本书是某少年的冒险故事,也是他成就自己正义的英雄传说。是空空空这位十三岁少年和邪恶战斗的故事。姑且为了当成是『正义』的东西而牺牲,姑且和当成是『邪恶』的东西战斗,并姑且守卫『应当守卫的人类』,这就是他开始并结束的故事。虽然这已经是至今为止写的小说里最长的一本了,但说实话还想再多写一点。与其说想写,更多的是想要看到空空的努力。作为作者,我至今为止也写过许多主人公,但空空是个全新类型的主人公。因此,也就不用重复『西尾维新史上最长巨篇』了,这就是空洞的少年空空空的故事『悲鸣传』。

以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写出超过一千张稿纸的小说的,这本小说能够面世也多亏了周围的热心支持。因此要感谢讲谈社文艺图书第三出版部。对读完了这个漫长故事的您,也献上最大的感谢。

西尾维新


============占楼完=================
于是我开坑了……我不理智了……orz
嗯,争取花上半年把它填平吧……(争取

至于火之国风之国物语那边(不知道有没有人看)我是想继续的啊,真的!不过还没有具体的日程表,抱歉了。不理智的开了这边之后……估计今年内都没戏了吧。
嘛,不着急的话有生之年一定会填平的。有生之年呢……
如果有人想翻的话欢迎pm我。以上。
==================================
11.11 对了对了,我看回帖中有很多人提到就说一声吧。所谓最长巨篇我想应该是指单册最长吧。本书518页,超过了食人魔法的480页和化物语上的456页。另外史诗两个字你们是从哪里看到的啊!英雄传说又怎样,作者是西尾啊!你们看了戏言看了化物语,还天真地以为西尾会写战记类?

12.4 热烈欢迎合作者提子酱加入~两个人应该会快一点……吧。再加上悲痛传貌似跳票了,是个好(?)消息呢。

5.1 终于填完了啊,花费的时间比我预想中要多一些……其实主要是我拖来拖去的……悲痛传我恐怕要7月份才能找出时间开坑了。


11.10 更新第一章~自己顶上去……


11.30 更新第二章
呵呵呵,西尾的废话还是如此令人心情舒畅


看看更新日期就知道楼主的圣诞过得多么寂寞


1.23 更新第4话「可以依靠的同伴!继承狼的血脉的少女。」

终于到了一半了呢……不过进度貌似比预计的慢了一些


自己顶上去……久违地更新了哦~
话说悲痛传好难好纠结快不想战了


4.8 闲来无事更新第七章……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看啊……
另外悲痛传好难不想翻啊


5.1埋坑,最后一次自己给自己顶上去……
81
60

請選擇投幣數量

4

全部評論 268

  • 1
  • 2
  • 3
  • 4
  • 5
  • 6
  • 13
前往
10000
随风飘落 伯爵
我已经忘记我看到哪了。。。话说LZ准备继续填坑么,悲痛哦。。

11 年前 0 回復

wxhuangdong 伯爵
看完后整个人都清爽了,三观彻底被打碎后重建了。

11 年前 0 回復

q298722751 王爵
' silver1806 发表于 2013-5-26 11:1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還有個問題,怪人從裡到外從精神到肉體從肉眼觀察到監視攝影機都分不出跟人類有什麼不同,那麼組織究竟是 ... '

按照剧中解说的拟态其中一个可能性其实監視攝还是肉眼看到的都是怪人本体,但是由于太过神圣所以脑补成普通人吧

发现怪人本人也很好奇,这不像小声悲鸣那样只要发生得足够多就能发现啊,西尾不知道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以后来解说

11 年前 0 回復

silver1806 王爵
' q298722751 发表于 2013-5-26 00:47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反正这个组织也是杀人比杀怪人还要多,西尾恐怕这卷想不出有什么特殊的怪人了,只能把各种超能力加在队友 ... '


還有個問題,怪人從裡到外從精神到肉體從肉眼觀察到監視攝影機都分不出跟人類有什麼不同,那麼組織究竟是怎麼發現並確認怪人的存在?那個眼鏡是後來才發明出來的玩意吧?在那之前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11 年前 0 回復

q298722751 王爵
' silver1806 发表于 2013-5-25 20:0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殺同伴的劇情量比殺怪人的劇情量還多,這算什麼英雄故事?空空空是專業扯後腿的? '


反正这个组织也是杀人比杀怪人还要多,西尾恐怕这卷想不出有什么特殊的怪人了,只能把各种超能力加在队友身上让空空杀吧

11 年前 0 回復

silver1806 王爵
殺同伴的劇情量比殺怪人的劇情量還多,這算什麼英雄故事?空空空是專業扯後腿的?

11 年前 0 回復

qz79 子爵
' q298722751 发表于 2013-5-25 10:01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这一句一直觉得西尾太讨打了,继戏言之后又一次想杀西尾。 话说地球君是男性个体看来不能用妹子死光光定 ... '


真杀了地球大概也是个事了 这也是我继戏言之后第二次被震撼到的书了 最经典的是 死那么些人也好 战斗规模大也好小也好 最后除了把主角相关人士都弄死的差不多以外 貌似就没任何改变了

11 年前 0 回復

q298722751 王爵
' qz79 发表于 2013-5-18 00:47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这场胜利是用我和你的友情得来的。多亏你来救我,我才能赢。如果没有你,我一定无法获胜。」无话可说 没有 ... '


这一句一直觉得西尾太讨打了,继戏言之后又一次想杀西尾。
话说地球君是男性个体看来不能用妹子死光光定律打败了,像狐狸先生那样只能赢不能杀

11 年前 0 回復

虚神 子爵
我去啊  死了好多人啊   

11 年前 0 回復

好好先生 騎士
老虚战五渣,果然西尾是本命

11 年前 0 回復

qz79 子爵
「这场胜利是用我和你的友情得来的。多亏你来救我,我才能赢。如果没有你,我一定无法获胜。」无话可说 没有任何违和感的发言啊 真心神观点

11 年前 0 回復

大叔未来 子爵
从在左存没有复活开始(还以为项圈能复活真是太天真了~),就知道西尾又要发便当了
剑藤的死让我联想到了紫木一姬,同样是对主角有好感的人互杀~
你留几个萌妹子会死啊喂!为了销量也好啊,学痞子么!

11 年前 0 回復

pearljw 子爵
西尾这么多坑开得... 不过看得到完结的希望,恩恩

11 年前 0 回復

silver1806 王爵
組織成員死傷慘重,還真有西尾的風格,寫黑神的腳本讓他太壓抑了?

11 年前 0 回復

pigger 騎士
感谢楼主的翻译~虽然知道西尾的一贯的虐心,但妹纸全挂也太悲凉了吧,本次的主题难道是让各种妹纸发出悲鸣么,人类总在自相残杀,对【地球】君有种抱歉的感觉。。。最后一幕有种eva剧场版air的即视感。总之剧情刚刚开始,空空空成长空间很大,非常期待后续~

11 年前 0 回復

子非鱼 伯爵
名字叫空空空,所以周围的人都是空空空么

11 年前 0 回復

小麻的阿道 伯爵
西尾老师又如往常一样创造了一个奇特的角色,空空空这个主角比起阿伊来更加对周围的人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比起世界系列中那位心理医生还要容易进入到非日常中,比起贝木更加容易引起人的误会,比起球磨川更加忙于猜测人心。
期待这样一位主角的日后表现,不过我想西尾老师最早也应该在2014年完成这系列。
不要误会了,我才不相信这家伙的写作预告。

11 年前 0 回復

岚色の忧郁 子爵
什么?!原来不是完结了么!啊啊,按照西尾的德行我早该想到的。。辛苦了。。

11 年前 0 回復

ef6270 平民
看完了,这种让人心里堵得慌的爽快感是怎么回事……

11 年前 0 回復

  • 1
  • 2
  • 3
  • 4
  • 5
  • 6
  • 13
前往
hirondelle 王爵
TA 什么都没有留下
765 粉絲
0 關注
65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