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田 诚]魔法人力派遣公司21[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2-11-3 21:57 编辑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21
生死关头的魔法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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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三田 诚
插图:pako
图源:五十岚みず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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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紫燕居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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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我的一切……奉献于你……
大魔法决斗终于开打,在布留部市各地的战况也越发白热化。陷入苦战的穗波与安缇莉西亚,当她们各自下定决心,准备施展最后的杀手鐧时,流经室内的灵脉突然发生异变!正在战斗的魔法师们,脑海中全都显现出某一幕光景——那是十二年前,年幼的树与妖精眼接触的记忆,也就是这一切的「开端」!环绕着树的种种因缘谜团,如今真相终于揭晓!


目 录
序 章
第一章  混沌与魔法师
第二章  复仇与魔法师
第三章  魔法与魔法师
第四章  魔法师的真实
后 记




序章
  ——「它」总是注视着地表。

  不。
  使用注视这个说法并不正确。
  严格来说,「它」根本没有眼睛、耳朵或鼻子这些生物应具备的感觉器官,取而代之的是,只需将意识投射出去,即可观测外界的一切现象。
  或许,使用意识这个说法也同样不正确。
  「它」本来只是宛如流动的云或河水那样,每天不断变化的现象罢了。即使偶然诞生了类似意识的主观,也仅是短短数秒的奇迹而已,理应立刻消失才对。
  然而。
  自从过去的某次接触之后,现在的「它」维持了类似人类的意识。
  那次接触,名为魔法。
  (……啊啊。)
  「它」发出叹息。
  就算「它」变得近似人类,出现情绪反应依然十分罕见。这也代表现在的状况是何等急迫,足以引发奇迹中的奇迹。

  「它」在观察。
  「它」在监视。
  「它」在恐惧。  
  「它」在欢喜。
  「它」在暴怒。

  现在,「龙」怀抱着错综复杂的感情,观察着此刻在布留部市上演的三场战斗——


第一章  混沌与魔法师
  1
  比方说——
  在某座废墟上演的其中一场战斗。

  过去,在布留部市大家都称呼那里是「幽灵鬼屋」。
  近十年来从未有人踏入的大厅内,现在却伫立着数名魔法师。
  大厅。
  从大厅这名词所能想像得到的繁华盛况早已远去。原本挂着吊灯的天花板惨不忍睹地斑驳脱落;曾经优美无比的螺旋楼梯,如今无论是扶手还是楼梯板都处处可见腐朽。夏日艳阳从残破的窗户缝隙间悄悄射入,却不足以照亮整栋宅邸,使大部分的空间笼罩在一层沉寂的阴影中。
  然而,雷鸣般的咒力和咏唱划破了这层阴影,

  「我乞求!赐予我灵树长老的力量!」
  「我请求。」

  两道身影一跃而起。
  双方手中超过一公尺的绿之长枪,在掌中划出一道弧线。
  溅散的光点在火厅内迸散开来。
  乍看之下如同闪光的星芒,是极度压缩到连普通人都看得见的咒力。
  两名魔法师操控的咒力已达到现代魔法难以想像的领域。纵然还比不上神话时代的魔法,但是呈加速度状态不停提升的咒力密度,只能说是非同凡响。再加上如果知道他们有多年轻,全世界的魔法师们内心恐怕都会充满嫉妒。
  穗波和菲因。
  两人都使用居尔特魔法。
  他们手里所持的魔枪是密斯提尔提恩之枪——那据说毁灭过不死身神只的弑神武器,必然是居尔特魔法中等级最高的攻击术式。
  「……你变强了,穗波.」
  就着两柄长枪架在一起的态势,菲因露出微笑。
  他的笑容非常温柔——除了温柔之外空无一物。
  留着一头乾草色发丝的年轻人,笑得比平常更加温柔、更加沉静。
  「都是托你的福。」
  穗波简短回答。
  回头想想,这两人的交情从〈学院〉时代就开始了。结识的开端,是穗波为了治疗树的右眼,于是追寻失传的居尔特魔法,进而向菲因·库尔达求教。
  至少在重新编纂魔法方面,少女具备了天生的才能。
  她在短短数年内学会只有祖母海瑟·安布勒、菲因·库尔达及其他寥寥数人会用的居尔特魔法,出色的编纂成果让〈学院〉教授看了都不禁惊叹。
  而现在。
  师父和弟子白刃相向。
  一方是〈协会〉刺客,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一方是〈螺旋之蛇〉干部,「协调」之座。
  是弟子终将超越师父?抑或是师父依然稳居弟子之上?
  两柄魔枪在一记特别剧烈的攻势下交击。
  他们不约而同地往后一跳,从穗波斗篷内自动射出的槲寄生之箭扫开菲因来袭的魔枪。咒力的涟漪如流星般划过,在年轻人那一身白色西装上留下鲜明的装饰。

  「我乞求!我乞求!我乞求!藉由灵树与力之圆锥的守护,三度歼灭西南方的灾厄!」

  穗波趁胜追击,放声大喊。
  槲寄生散弹的三连发。
  毫不吝惜地耗用昂贵咒物,连续施放的槲寄生暴风简直像是魔法版的压制射击。就连菲因都无法完全击破攻势,迫不得已只能顾着防御和闪躲。
  然而……
  (不行——!)
  穗波察觉到了。
  其实单从魔法技术来看!穗波的实力跟菲因已不相上下。不如说,经过近一年来在〈协会〉最前线的磨练,少女可能还略胜一筹。
  但是。
  菲因的妖精眼尚未完全发挥。
  他只将妖精眼保留在控制几分咒力,辅助魔法的程度而已。若菲因还保留着绝招未用就成功压制住穗波,那么无论战况陷入什么局面,她都不可能获胜。
  因此。
  穗波再度亮出了杀手鐧。

  「我乞求!赐予我灵树长老的庇护!」

  少女的长枪霎时长出藤蔓。
  绿色藤蔓缠绕着少女的纤纤素手,在衣服表面覆盖住腿部和部分胸部,仿佛要束缚她柔弱的肢体。
  「女武神的铠甲?术式原形来自持盾少女?还是嘉拉迪雅(Galateia)?」
  看到少女战斗服的菲因,眯起了眼睛。
  「无论哪一种,都是相当古老的传承,而且跟我对居尔特的印象有点不同。派遣到〈协会〉之后,你似乎查阅了不少资料。其中难道有连我都不知道的传承吗?」
  正如年轻人所言,穗波的魔法并非只奠基于居尔特魔法一种。
  她从自己调查过的诸多传承和习俗中,选出与居尔特魔法契合度较高的部分,透过〈协会〉扫来的咒物之「力」,编纂出独特的魔法理论。
  ——当然,这么做有其风险。
  最大的风险就是咒波污染。
  急着把外部传承和技术纳入魔法体系,便没有余力彻底排除风险。不管穗波构筑魔法和重新编纂的才能多么出色,不同系统的冲突仍旧会引发咒波污染,持续玷污少女的身体。
  正因为如此,穗波才毫不犹豫地打出王牌。
  这套术式在伦敦决战时就已亮相过,事到如今更没有舍不得用的道理。
  接下来只要趁着对手还没下定决心使用杀手鐧前,全力击溃他——

  「我乞求!」

  铠甲的咒力让少女的行动加速。
  呈一直线向前突击的穗波,斗篷内也同时自动射出槲寄生。飞镖在术式控制下自动追踪目标,她本人则挥动必杀的魔枪。
  第一次,菲因脸上掠过动摇之色。
  强大的魔力迸散开来,两柄交击的魔抢亘不相让。
  这股压倒性的力量和速度足以无视正施展躲避灾厄的咒术,强行压倒跳着妖精舞蹈的菲因。
  不,即使如此,穗波的术式依然还没结束。
  枪身倏然回转,自动发射的槲寄生飞镖也猛然变换轨道,分别锁定年轻人的死角,发动完美的连击。  
  然而——
  「——!」
  刹那间,穗波的魔枪扫向一旁。
  武器被人重重挡下的触感,令少女不禁僵住。
  只伸出右手就阻止了密斯提尔提恩之枪的女吸血鬼,握着枪咧嘴一笑。
  「真难得看到你这样苦战呢。」
  「哈哈,毕竟后辈成长得很快嘛。」
  「少替你的停滞不前找藉口。」
  面对微露苦笑的菲因,洁希丽叶歪起嘴角。
  穗波激动得吊起眼角大喊:
  「你……!」
  「啊啊~这只右手可是特制品,就算是你引以为傲的魔枪也很难说砍断就砍断的。不过想到得跟那家伙道谢,我总觉得不太爽。」
  洁希丽叶的右手缓缓使力。
  密斯提尔提恩之枪微微陷入她的肌肤,却在几公厘的地方停住了。从枪刃摩擦声来判断,女吸血鬼的右手似乎是金属制作的义手,而非真正的血肉。即使获得女武神铠甲的强化,单论纯粹较量力气,穗波仍然不可能是洁希丽叶的对手,魔枪缓缓被压了回去。
  刹那间,压力放松了。

  「——疾!」

  「——!」
  洁希丽叶挥动右手,打散从不同方向袭来的灵符烈焰。
  女子回过头去,面带凶相地露出一口利牙。
  「混帐……!」
  「轻易忘记这场战斗是二对二的话,我会很为难喔?」
  猫屋敷站在大厅的楼梯旁。
  不等对手回答,他的手指继续画出新的五芒星。
  随着刀印一起掷出的苍天色灵符,在半空中泛起咒力形成的紫电。
  此符名曰,九天应元雷声符咒。
  由于洁希丽叶的右手是金属制成,紫电因而如漩涡缠绕般裹住女吸血鬼的身驱。
  「呜!可恶——!」
  穗波抓住破绽猛踏地板向前冲。
  她回旋一圈跟菲因、洁希丽叶两人拉开距离,与猫屋敷和四只猫咪会合。
  「……喵~」
  「喵~」
  「咪呜~」
  「喵~~~~~~~~~」
  四只猫的叫声彷佛对少女的归来欣喜不已。
  依四神命名的式猫们这次同样毫不松懈,勇敢地竖起尾巴应战。
  「谢谢你,猫屋敷先生。」
  「不必道谢,这是工作。」
  两人半侧着背对背,猫屋敷闭起一只眼睛。
  「不过你同样别忘了,我们可是搭档。」
  「……嗯,我明白。」
  「明白就好。先击退这两人再说吧。」
  猫屋敷重新转向对手。
  在青年的视线前方,仍被紫电包围的吸血鬼笑了起来。
  她硬是使出蛮力猛挥右手,随着一阵劈嚓的坚硬声音,紫电宛如玻璃般脆弱地破碎散落。别说物理法则,这么夸张的力量从魔法的角度来看也很不自然。但是,独独出现在这名女吸血鬼身上时,感觉却异样相称。
  「啊~啊~啊~说得可真简单呐。」
  洁希丽叶勾起嘴角。
  那正是肉食性动物面对猎物时的笑容。
  披着毛皮大衣的女子露出一口利齿,扬起鲜血淋漓的笑意。
  「我不觉得简单喔。只不过从我们接下的工作来看,你们可说是最妥当的击退目标罢了。」
  「哼,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吗?」
  洁希丽叶一脸不屑。
  「为了避免你们当了点小官就误会什么,话先说在前头,我过去干掉的魔法师里,可是有跟你们同单位的家伙喔!」
  「我想也是。考虑到你的行动和活动期间长短,我不认为〈协会〉过去会坐视不管。」
  猫屋敷轻轻叹口气。
  实力至少达到一流以上,当然是担任「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的最低条件。
  然而,越是像影崎那样特别强大的成员,越是必须监视负责地区而难以调派,更别说人手本来就是绝对性的不足。这次的大魔法决斗也一样,包含猫屋敷他们在内,能够调派的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还不到总数一半。
  这是〈协会〉组织发展得过于庞大的弱点。
  正因为如此,〈协会〉才会被全体成员投入单一计划的〈螺旋之蛇〉逼迫到这一步。尽管是穗波谈判换来的结果,〈协会〉之所以会让猫屋敷和穗波加入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并且如速成栽培般急着培育两人,恐怕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吧?
  猫屋敷随着呼吸将咒力积蓄于体内,好储备足以应对敌人任何魔法的咒力。
  他擅长的战术,是看穿对方使出的招式后展开反击。
  不知道是否清楚这一点,女吸血鬼妄自尊大地勾起嘴角。
  「不过,我差不多想把你们大卸八块了。以我的标准来看,已经陪你们玩太久了呢。」
  「那是我要说的台词喔。」
  阴阳师淡淡微笑。
  接着,穗波开口:
  「……说得也是,或许是有点久了。」
  「是吗?我倒觉得这段时光还不赖。」
  菲因也回应道。

  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两名。
  〈螺旋之蛇〉的座,两名。
  双方都未曾屈居劣势,决斗战况逐渐进入中盘。
  *
  比方说——
  在布留部市郊外上演的其中一场战斗。

  一个棋盘若是昔日大家称为「幽灵鬼屋」的废墟,另一个棋盘就是形成鲜明对比,处处受到精心维护的豪宅。
  结社〈盖提亚〉远东据点大宅。
  大量运用灰泥素材砌成的直线型英式庭园。
  这里也有一群战火四射的魔法师。
  其中,一个身穿黑白两色西装的身影特别醒目。每当男装丽人迅如疾风地行动,几片鲜红的蔷薇花瓣便随之飘散,乘风飞去。
  〈盖提亚〉副首领,黛芬妮。
  与她交手的对象是——
  「你……竟然堕落到那种境地吗?」
  「……你没资格说我堕落。」
  一个沙哑的嗓音回应女子。
  那声音从高处重重压下。
  从前,他「曾经」是名叫贾拉的魔法师。
  现在的他,却仅仅是个魔物。
  全身被火焰包围的贾拉,身高轻松超过四公尺。
  四肢肌肉有如棕熊般隆起,自嘴角突出的巨大牙齿简直像是剑齿虎。他原先戴的帽子已被撑破,露出形似鬃须的异形头部,只剩下眼角眉梢还残留着一丝过去拉丁血统的俊美风貌。
  所罗门七十二魔神之一,佛劳洛斯。
  贾拉已跟他偷走的魔神融合为一体。
  不仅如此,甚至成为在他背后观望的链金术师——〈螺旋之蛇〉干部「基础」的使魔,现身于此。
  「只不过是你、是你们——再也追不上我罢了!」
  贾拉的手随着咆哮响起扫过虚空。
  不需咒语或是咒物,一个单纯的动作就激起巨大的火舌掠过庭园。对于跟魔法融为一体的他来说,引发这些异象已是稀松平常。黛芬妮运用所罗门护符魔法避开正面攻击!然而,就连被火势掀起的蔷薇花瓣都残忍地灼烧着女子的雪白肌肤。
  「————!」
  黛芬妮心里也明白。
  此刻的贾拉对魔法师而言是一个终点。
  纵然沦为他人的使魔,作为魔法师的她绝对无法责备贾拉不惜为自身魔法奉献至此的精神,反倒应该赞扬他真能走到这个地步。
  可是……
  黛芬妮没来由的感到悲伤。
  他们从小在同一所学校里学习,钻研同一门魔法,是有时彼此嫉妒、有时彼此鼓励、彼此切磋琢磨的伙伴。包含之前去世的克雷夫·罗蓝德在内,她曾经以为,他们三人会一直支持着〈盖提亚〉。
  直到现在,黛芬妮仍记得附近那间咖啡厅,和她喜欢的爱尔兰咖啡是什么滋味。
  然而,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
  思绪一瞬间减缓了她身体的动作。
  烈焰抓准空隙发出咆哮。
  「——!」
  这致命破绽让黛芬妮来不及启动新的护符魔法。一旦业火扑向血肉之躯,必定会燃烧到连骨头也不剩。
  就在她做好死亡觉悟的瞬间,一头野兽撞飞黛芬妮。
  代替她被火焰焚烧殆尽的,是魔神的灵体。
  「黛芬妮!」
  楚楚可怜的呼唤声传向了她。
  「安缇莉西亚……大人。」
  黛芬妮呼唤着这名字。
  为了保护这名副首领,安缇莉西亚及时放出自己的魔神。
  不过,此刻没有让她跟少女交谈的时间。
  「……忘掉我在场的话,我会很为难的。」
  沉重的嗓音让金发少女回过头去。
  一看到对方掷出的试管里装满了连灵体都能融化的万能溶剂,安缇莉西亚瞬间抓住身旁魔神的鬃毛。
  所罗门七十二魔神——
  马尔巴士。
  亦即统领三十六军团的黄金之狮。
  随着以Z字形冲过庭园的马尔巴士,两侧的美丽蔷薇、灰泥及雕像全都渐渐溶解。
  黄金之狮最后拔地而起,一个大跳跃落在庭园的十字道路上,回旋转身面向前方。
  「——我没有忘。」
  骑在雄狮背上的安缇莉酉亚瞪着对手回答。
  〈螺旋之蛇〉干部之一——「基础」。
  若忽略掉肃穆的骷髅面具,他穿着纯白圆领披风的伟岸身影,不禁让人想起前代〈阿斯特拉尔〉的链金术师。事实上,他和尤戴克斯正是同种型号的自动人偶。
  实力相当于两年前击败她和穗波的链金术师——或许还在他之上的魔法师。
  不过,安缇莉西亚的眼眸并未浮现恐惧。
  所罗门公主只是缓缓拾手,掌心放着新的黄铜小壶。

  「——来吧,艾利欧格!统治六十军团的坚强骑士!」

  一阵强风卷起。
  斥退物质界空气接受唤起的魔神,是少女最信赖的钢铁骑士艾利欧格。
  骑士跟先前唤起的黄金之狮一起守护少女,放低枪尖摆开架式。与现实中任何高手相比都毫不逊色的魔神枪法,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露出利牙呢?
  看到两柱魔神并立,「基础」低声说道:
  「原来如此,你的咒力十分充沛。虽说是所罗门王的后裔,但咒力天生如此丰沛的人依然罕见,再加上足以操控咒力的精神,堪称是一种奇迹。」
  「……我可没有受到赞美的感觉呢。」
  「当然。这只是针对数字的评价。至于赞赏或毁誉褒贬,应该根据不同层面来判断吧?」
  「基础」毫无感情地越说越激昂。
  两人对话之际,黛芬妮和贾拉的战斗仍在持续。炽热灼烫脸颊,黑白疾风为了闪避高热而在庭园内奔驰。黛芬妮被逼得只能顾及防守,但无论是安缇莉西亚还是「基础」,皆无余力注意另一场战斗了。
  他们都已领悟——彼此的一举手、一投足会化为决定生命或运转极限的关键。
  若要做个比喻,两人正处在互持来福枪指向对方,手指即将扣下扳机的状态。
  即使从魔法师的战斗来看,他们也早已到达极限。
  「……为什么是我?」
  安缇莉西亚询问。
  因为在这场大魔法决斗中,少女兴胜利的条件并无直接关联。
  赢得决斗的胜利条件终究是「打倒伊庭树」。
  即使打倒安缇莉西亚也无法接近那个目标,更无法削弱堪称敌方的〈协会〉战力。
  「一半理由是输给了使魔的执着吧。当然,这次来访也具备一定程度的战术意义、」
  「战术意义?」
  面对皱起眉头的少女,「基础」重重回答:
  「这次大魔法决斗中,唯独你的所在地显而易见。况且只要擒住你,就能成为牵制那名少年的绝佳利器吧?」
  「……你说……什么?」
  少女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那番话触及了她心中某样十分宝贵的事物。对少女来说,甚至觉得这两年的时光里只存在着魔法和那个人物。
  「你想、利用我……」
  「……没错。」
  「基础」颔首。
  安缇莉西亚彷佛见到那副骷髅面具微露嘲笑。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我要利用你作为引出伊庭树的人质。」

  「——开什么玩笑!」
  随着少女的呐喊声,艾利欧格一踏地面向前猛攻。
  从静止状态瞬间发挥最高速度的魔神绝技,配上猛烈无比的咒力,让钢枪顺着向量朝着「基础」直线刺去。
  「基础」的手动了动。
  一阵尖锐的声音响起。
  不只是安缇莉西亚,连黛芬妮和贾拉都因为那刺破天际的高音和异常响亮的音量暂时停止动作。发现挡下魔神枪尖的,竟然是「基础」贴在掌心的银箔时,他们全都惊讶得睁大双眼。
  「声音也是能量的一种。」
  「基础」低语着。
  「刚才,我把那柄枪突刺的能量转换成声音了。一旦完全失去能量,自然连一张纸都刺不穿,不是吗?」
  这也是链金术的奥秘吗?
  尽管理论上可行,但是要把朝自己刺来的长枪向量全数转换成声音,靠正常技术绝不可能实现的。更何况还让魔神的咒力无效,难道这才是〈螺旋之蛇〉座的实力吗?
  艾利欧格飞身后退。
  紧接着,被「基础」握住的长枪就溶解了。
  想必是接触到尤戴克斯同样擅长应用的万能溶剂。
  「做个了结吧,所罗门公主。」
  「基础」严肃地宣告。
  *
  比方说——
  在布留部市中心地区上演的,最后一场战斗。

  水晶塔。
  昔日的前代〈阿斯特拉尔〉,两年前树率领的〈阿斯特拉尔〉,都曾经以此地作为战斗舞台。如果得知这座设施是布留部市在灵脉上的要点,魔法师们大概都会点点头说声这也难怪。
  如今,此地再度化为战场。
  一方是以〈阿斯特拉尔〉为主,树一行四人。
  ——伊庭树。
  ——紫藤辰巳。
  ——克萝艾·雷德克利夫。
  ——奥尔德维恩·葛劳兹。
  对手是〈螺旋之蛇〉的两名成员。
  镇守在复杂精致魔法圆上的「永远」之座——死灵术师梅奇欧雷。
  挡在前方护卫梅奇欧雷的高大白人,「尊严」之座——魔法系统不明,杰克。
  四对二。
  即使人数多出对手两倍,树这方却看不出任何优势。
  其中的差异,是将存在意义投注于血与战斗上的〈螺旋之蛇〉,和只为磨练自身而不断修炼的魔法师的区别吗?
  「嗯,怎么啦?难不成这是日本很有名的大眼瞪小眼游戏?」
  杰克开玩笑的耸耸肩。
  只有这名男子,至今依旧难窥深浅。
  这开朗白人是〈螺旋之蛇〉干部,与树他们交手过好几次,却仍不知其使用何魔法。
  而杰克背后的梅奇欧雷,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树知道脸色苍白的青年使用某种魔法压制了布留部市的灵脉。对手已控制住更加巨大的能量来源,久战会陷入致命不利状况的,反倒是树这一万。
  (而且……)
  树思考着。
  最重要的是,他刚才所说的话语。
  梅奇欧雷刚才在他们面前恍惚脱口而出的几句话,让树一行人动弹不得。

  ——『那还用说……?身为魔法师……至少也感觉得出这里的「龙」很特殊……啊啊……此刻我非常明白……为什么会诞生一颗新的……红色种子……』

  没错,他这么说道。
  这里的「龙」很特殊。

  ——『所以……我……想要这里的「龙?……不光是我……〈螺旋之蛇〉的每一个人都想得到这里的「龙」……』

  ——『得到孕育生命之实……化为生命之树的「龙」……』

  树深深玩味着话中含意。
  生命之实。
  生命之树。
  从前寄宿在他眼眸中,如今成为大魔法决斗奖品的红色种子。
  他的想像与真相不一定相符,但就算只猜中一半,其内容也绝对不容忽视。
  (既然如此,先发制人——!)
  树下了判断,开口喊道:
  「奥尔德!从前面!」
  「喔喔!」
  奥尔德维恩从短短一句话中领悟主人的意图,扔出小石子。

  「汝乃冰!汝乃冻结—浚詹停止!阻挡吧,lsa!」
  l
  小石子上铭刻的如尼符文,是少年擅长应用的冰之象征。冰之荆棘从四面八方涌向白人,企图击倒担任守卫的杰克。
  「喔喔?」
  杰克发出惊愕的叫声,奥尔德维恩毫不理会地握住另一个符文。他可不认为对手弱到一个魔法就能解决。趁对手退缩之际进一步使出连击,正是少年的战术。
  此外,身穿白色披风的女骑士也窜过少年身侧。
  不需任何交流,两人抓准绝妙时机联手出击。
  几个月前,那场〈阿斯特拉尔〉和〈银之骑士团〉剧烈冲突的魔法决斗,是否让他们习得了这份默契?
  不仅如此,连辰巳也在同一时机向前飞奔。
  在迈步前看不出何时会行动的步法,堪称是古武术的极致。
  骑士之剑和守护者的铁拳重击冰之荆棘。

  「主啊,永恒的荣耀君王,赞美归于主!」
  「喔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克萝艾的祓魔式。
  辰巳的拳头。
  效果相乘的一击化为惊人的咒力奔流,甚至掀起一阵狂风。
  准备替两人连击再添威力的奥尔德维恩,正要施放新的如尼符文魔法。
  然而,他握着小石子的手却僵住不动。
  「等等!」
  树伸手制止奥尔德维恩。
  奥尔德维恩瞬间犹豫了一下,眼神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向粉尘另一头。
  朦胧升起的粉尘立即散去,露出另一头的人影。
  「什……!」
  奥尔德维恩屏住呼吸。
  不光是他,分别挥出剑与拳头的克萝艾和辰巳,反应也如出一辙。依照刚才的手感,纵然是〈螺旋之蛇〉的怪物也逃不过重伤的命运才对。
  原本认为被打个正着的杰克,竟然毫发无伤的站在眼前。
  他大力拍了拍西装胸口,耸耸宽阔的肩膀。
  「很可惜,普通魔法是杀不了我的喔?」
  「……混、帐。」
  就连辰巳都没有继续追击,满脸困惑不已.
  「你……到底用了什么魔法?」
  克萝艾同样瞪大双眼,惊讶得踉跄几步。即使是〈银之骑士团〉的年轻正骑士也无法接受这等异状。
  如果设下强大无比的结界,的确有可能阻挡他们的攻击。
  若是美贯使用的神道这类擅长防御的魔法特性,可能性就更高了。然而,刚才击中目标的手感依然难以解释。他们两人不可能分不清打中人体与结界的手感差异。
  但是——
  只有一个人抱着不同的想法。
  「…………!」
  奥尔德维恩的脑海闪过另一句话语。

  ——『一击被挡下就能做出如此选择,证明你的战斗经验相当老练。不过,你误以为我的机动力比你更强,因而下不了正确的判断。』

  短短几小时前,他的魔法同样被人挡下的记忆。
  那个名叫伊庭司的男子,没用上任何正规魔法就压倒他们一行人的情况,和眼前的现象有些相似。
  直觉促使奥尔德维恩去思考别的可能性。
  (误以为……?)
  如果杰克也一样的话呢?
  假设他们误解了什么?
  奥尔德维恩沉默了半晌。
  「……原来如此。」
  然后低声说道。
  「嗯?」
  「我知道你魔法的窍门在哪了。」
  「喔?那是——」
  少年打断正想说些什么的杰克,如此询问:
  「你……到底把印形(注:Sigil指西方魔法中使用的图样、记号、纹章等)刻在什么东西上?」
  「……啧。」
  杰克微皱眉头。
  「对喔,你是洁希的弟子嘛。除了正规的魔法也见识过不少旁门左道,对于这种常接触杂学的人来说,我的魔法倒是意外容易看穿?」
  「哈,你那招只是故弄玄虚吧?」
  奥尔德维恩咬牙切齿的说道:

  「——混沌魔法。」

  「……咦?那是什么?」
  树茫然的眨眨眼。
  这几年拚命学习魔法世界知识的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你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混沌魔法终究算不上什么正规魔法,毕竟问世的历史才短短几十年。」
  奥尔德维恩不屑似的继续:
  「简单的说,就是魔法大杂烩,依据粗糙的理论大肆蒐罗古今东西的各种魔法之术。虽然称作混沌魔法,实际上却是外行人受灵异学影响太深,到处捡来一堆算不上魔法的破烂罢了。」
  「好过分啊。真是破烂的话,我怎么可能站在这里?」
  「我不是说……你在故弄玄虚吗?混沌魔法可没多大的『力量』。」
  奥尔德维恩咧开一口利牙。
  混沌魔法。
  正如少年方才所言,混沌魔法是短短三十年前——一九七〇年代在英国诞生的魔法系统。不过若问那是什么样的魔法,却几乎没有具体的技法存在。这是由于术者们擅自借用,自行诠释西洋魔法和萨满教的内容,并且以个人独特的方式重新整合之后,自称「这才是混沌魔法」。
  即使其中有一定的流行和关联性,却没有作为核心的基本体系。
  在魔法的名义下,任何人皆可肆意妄为的技术堆栈。
  正如字面的含意——混沌魔法。
  「我们这一族,原本是〈螺旋之蛇〉的仓库管理员喔。」
  杰克缓缓笑了。
  「我的祖先,是〈螺旋之蛇〉脱离〈协会〉后结识的经商家族,结果便成了透过各种生意交流提供〈螺旋之蛇〉物资的供应商,最后成为宝库的管理员。身为这个家族后裔的我,因此有点向往魔法师的生活方式。」
  「向往……?」
  意外的发言令树眨眨眼。
  「可惜的是,咱们家的历史太短了点。短短五代传承,不可能塑造出像样的魔法师。」
  杰克说出魔法师的常识。
  猫屋敷的师弟石动圭就是因为血统薄弱,才不得不放弃在魔法师之路扬名立万的梦想。
  在世代累积而成的血统面前,任何个人的努力或才能都毫无意义可言。
  这理应是魔法师的铁则。
  「嗯,不过我呢,倒是具备成为魔法师的才能,就是缺少咒力。于是我想,只要有足够的咒力,我应该也能施展一些魔法。至于供应咒力的物品,从小我身边就放着一大堆。」
  「——!」
  听到这番话,树宛如被石头砸中般大受冲击。
  「难道……?」
  少年以变调的嗓音逸出猜测。
  「没错。不足的话只要补充就好,在混沌魔法到处蒐罗来的玩意里,正好有种再适合不过的秘术,叫做印形喔!」
  说得好听点是包罗万象样样皆有,但其实只是魔法大杂烩的混沌魔法,其寥寥可数的特征技术之一就是印形。
  受到如尼符文魔法影响的印形,是一种藉由连续写出几个单字,替物体赋与魔法意义的技术。一般来说,混沌魔法会运用印形来固定世界和自身的咒力以发挥「力量」。
  然而……
  「难道……你……用咒物来、供应……咒力吗……?」
  这种做法可说是概念的逆转。
  所谓的咒物,通常是用来辅助魔法的道具。等级越高的咒物对魔法的强化效果越好。派遣至〈协会〉后实力大增的穗波就是最好的例子。不过其基础仍旧建立在当事者原本的力量。咒物可以强化魔法师本身的咒力,使其得以施展特殊的魔法,但也就只是这样。
  然而。
  杰克这名男子却把概念逆转过来。
  反正自己那点贫乏咒方得到的辅助效果也很有限,既然如此,干脆别当成辅助,彻底依赖咒物供应好了。不拿咒物做半吊子的补充,几乎百分之百靠咒物供应咒力就好。
  不是用印形固定自己的咒力,而是把印形刻在事先制成的咒物上,直接发动魔法。
  「这颗翡翠是希望钻石的原型,相当方便喔?毕竟可是走过历史,一路沾满诅咒和血腥的咒物呢。」
  杰克调皮地秀出镶在戒指上的宝石。
  他的力量来源。
  不操纵咒力,直接操纵咒物的魔法。
  「——混沌魔法。」
  树再度说道。
  接着捣住右眼。
  他看见杰克高举的咒物上涨满了超出常轨的咒力,同时,少年还注意到其他问题。
  「可是那么做的话,咒物会……」
  「——啊啊,结果跟你想像的一样吧?嗯,因为我的使用方式不合常规。因此这颗翡翠用过三次就成了垃圾。」
  杰克坦然回应。
  的确,有些咒物只供一次性使用。
  像穗波的槲寄生、猫屋敷的灵符、奥尔德维恩刻下符文的小石子,无论哪项都是只限使用一次的咒物,不过等级远远比不上能够单独完成魔法的咒物。
  那种程度的咒物,即使说是没达到国宝等级就无法实现也不夸张。
  何况还是把如此贵重的咒物,拿来实现只施展几次魔法就报废的抛弃式用法。
  「这翡翠还满贵重的,拿去大英博物馆之类的地方大概会变成重点展示品。不过,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嘛?」
  「那、个……」
  少年哑口无言。
  所谓的国宝等级,并非单指金钱上的价值。
  而是到达那种境界的咒物,已称得上是种历史。
  是跟许多人产生关系,时而血花四溅,时而互相理解,时而你争我夺……一点一滴不断累积而成的历史象征。正因为一直作为见证历史的旁观者,才成就了咒物的特殊性。
  然而依照杰克的说法,却是只为了施展几次魔法就把一段历史吞食殆尽的篡夺魔法。
  「你——」
  所以,树的声音加重力道。
  想到这名男子至今蹂躏践踏过的事物,他不禁走上前一步。
  相对的,杰克轻轻挑起一边眉梢。
  「啊啊,你想说我的魔法太不环保?」
  那开玩笑似的口气,听得树猛然握紧拳头。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
  「我当然知道。」
  杰克悠然点头回应。

  「不过,那又怎样?」
  「什——」
  「管他历经千年岁月的国宝也好、灭亡氏族的象征也好,若有必要就毫不吝惜的大肆使用不正是人类的特色?科技生活中天天使用的石油,可是花费一万年才形成的贵重资源,大家不是都知道吗?」
  树的背脊窜过一股寒意。
  他切身体会到,面前这名捉摸不定的男子的确也是个怪物。跟女吸血鬼及替换儿相比都毫不逊色、货真价实的怪物。
  文化的——破坏者。
  是科学性的消费与魔法性的技术这两者扭曲后的化身。
  「你——」
  「你们……聊完了吗……?」
  掺杂咳嗽声的嗓音自背后传来。
  辰巳与克萝艾屏住呼吸回过头。
  难道杰克的滑稽言语是拖延时间的策略?勉强早一步察觉情况不对的奥尔德维恩扔出怀中的石子。

  「汝乃暴风!汝乃冰雹!汝乃灾厄!吞噬吧,Hagalaz!」
  N
  少年扔出去的小石子化为破坏的黑色暴风,那是在他操控之下的众多如尼符文中,破坏威力最强的魔法。
  亦即象征灾厄的符文。
  「咳哈!」
  杰克的身躯瞬间遭到暴风包围。
  虚无暴风所到之处,无论钢铁或生物都会被不由分说地削成碎块。
  然而……

  「Neither,Neither」

  一个声音吟咏。
  混沌魔法的代表性咒语响起。
  只是短短一句,白人在暴风消失后几乎毫发无伤的伫立着。
  「……!」
  「我身上刻着跟〈螺旋之蛇〉魔法仓库——埃及某座隐密金字塔一样的印形。」
  杰克语带嘲笑的说。
  「这代表在魔法防护方面,我的身体坚固得足以跟金字塔匹敌。尽管这一年来印形磨损不少,但还不至于衰弱到死在你们手里。」
  过去在京都决战时,他之所以抵挡得了〈协会〉的集团魔法,看来正是这道防护的功效。若单论灵力防护程度,这名男子即便在〈螺旋之蛇〉中依然算是数一数二的高。
  「看招!」
  「喔喔!」
  克萝艾和辰巳同时朝杰克左右两侧奔去。
  既然打不倒杰克,直捣黄龙把目标换成梅奇欧雷就行了。这临机应变的切换,显示他们都十分惯于实战的行动模式。
  可是,杰克抢先一步抬起手指。

  「VOOF」

  此发声不属于任何语言,称为曼陀罗印形。
  辰巳和克萝艾一听到后当场颓然往前倒下。
  他们体内窜过强烈的冲击,仿佛被人直接扯掉了三半规管。两位魔法师明明都具备完全的灵力防护,那种魔法却像打从一开始就视防御于无物。
  同一时间——
  劈哩,杰克刚刚秀出的翡翠发出了声响。
  由于无法承受刚才施放的魔法——恐怕经历了数百年时光、目睹过人类兴衰的宝石碎成片片。杰克轻轻耸肩,对那巨大的损失不屑一顾。
  「别想过去找梅奇欧雷,我可是答应过要罩他的。」
  杰克的目光从墨镜下悠然场起。
  瞪着伊庭树。
  「怎么啦怎么啦?直到现在为止,你不是搞过很多小花招吗?还有什么奸谋诡计藏着啊……?」
  「…………」
  树动弹不得。
  他彷佛全身都被紧紧捆住,只是握紧了拳头。
  「那……就由我们先动手吧……〈阿斯特拉尔〉。」
  在少年视线前方的梅奇欧雷——死灵术师,终于抬起上半身。
  一直在魔法圆中沉思的青年,原本就很糟糕的脸色如今更泛着土黄,然而,身上却蕴含更胜从前的强大咒力。
  那黑沉沉的「力量」,几乎就要穿透他们的肌肤沁入体内。
  那正是死亡的咒力。
  不只是昔日的〈阿斯特拉尔〉,连古老的伦敦之「龙」都得屈膝臣服的魔法,是否即将在此再度发威?

  「我诅咒……狮子的心脏啊……向其物掠夺吧……!」

  随着咏唱,他的手笔直往下一挥。

  刹那间。
  布留部市的「龙」——翻腾起来。
  2
  穗波和菲因的魔枪交击在一起,猫屋敷的灵符与洁希丽叶的右手发生激烈冲突。
  一步也不退让的魔法攻防激烈上演着。由于战斗水准实在太高,若是一般魔法师在场,恐怕连发生什么事都来不及判断。咒力只是不断以惊人的高速盘旋着,令人宛如置身于雷雨云层内。
  其中,唯独这名女子是特别的。
  「滚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洁希丽叶轰然挥落右臂,凭藉着彻底的力量,再度打碎猫屋敷的灵符和穗波的槲寄生。这等威力已非魔法或任何物品,仅仅是纯粹的暴力。
  彷佛只存在于神话或传说之中,压倒性的暴力化身。
  军神——不,破坏神才是正确的形容。
  猫屋敷眯起眼睛看着她。
  「那只右手……似乎做了不少改造。」
  「没错,从杰克那边要来的。」
  洁希丽叶有些不高兴地扭曲嘴唇。
  「是那家伙自制的光荣之手。」
  「光荣之手?那只义手?」
  猫屋敷皱起眉头。
  光荣之手。
  在西洋魔法中算是比较知名的咒物。据说是砍下死刑犯的手,放血之后使其尸蜡化制成。
  尽管是咒力强大的优秀咒物,不过在猫屋敷的知识范围内,还未曾听闻制造成金属义肢的光荣之手。
  「哈,简单说只是换个外壳的问题。」
  洁希丽叶挥了挥右手。
  「杰克那家伙就各方面而言,手还满巧的。只要形状相似,他就有办法转移魔法性质。所以,这只特制义手只是接收了光荣之手的咒力罢了。」
  「…………」
  听完洁希丽叶的话,猫屋敷陷入短暂的沉默。
  连青年都无法完全理解女吸血鬼的话语。
  「……那是、什么魔法?」
  猫屋敷不知道。
  他无从得知,杰克恰巧在同一时间主动揭晓混沌魔法的真面目。就算是这位优秀的阴阳师,也很难全面推论出以咒物本身来供应咒力的亵渎技术。
  「哈!」
  洁希丽叶嘲笑着。
  「哈、哈、哈……」
  嘲笑声断断续绩,活像觉得可笑得不得了似的。
  「怎么?」
  「哎呀哎呀,有机会看扁平常摆出一副聪明样的家伙果然很愉快啊。即使年纪大了还是很难罢手呢。」
  女吸血鬼抬起手背擦擦嘴角,宛如要拭去口水。
  然后……
  「你就这样带着疑惑,不甘心的受死吧!」
  她的身躯散发出阵阵阴气,刺得人肌肤发麻。
  那股气息亦即咒力。
  洁希丽叶和奥尔德维恩原本就是能吸收咒力的体质。
  因此可以将光荣之手纳入躯体,与自身咒力互相交乘。不同于完全倚靠咒物的杰克,这是专属于她的咒物利用法。
  更何况,洁希丽叶本身就是相当于怪物的存在。
  她使力挥下的右臂暗藏了单一魔法师难以企及——宛如重型机具般庞大的威力,光靠咒力就足以彻底砸毁地板。
  「猫屋敷先生!」
  穗波的注意力一瞬间转向搭档。
  刹那间,原来和少女交锋的年轻人也大幅向后一跳。
  「——菲因!」
  「看来,时机也差不多了。」
  菲因的指尖轻触右眼。
  (糟、糕……!)
  她不必思考也知道,那只右眼即将释放什么。
  妖精眼。
  曾多次帮助〈阿斯特拉尔〉——拯救过穗波的魔眼。菲因·库尔达也拥有相同的魔眼。
  妖精眼的干涉,必定会成为决定目前勉强不相上下战况的胜负关键。
  (那、么——)
  她该同样打出王牌吗?
  打出这半年来,为了〈螺旋之蛇〉之战而准备好的另一张王牌。

  ——就在那一瞬间。

  此时,一股截然不同的强大咒力压迫着少女等人的知觉。
  「————!」
  「——什么?」
  咒力来自宅邸地下。
  有谁会知晓,死灵术师梅奇欧雷正在此刻挥下手臂。
  他给予「龙」的影响正沿着布留部市的灵脉传播,对同样位于「幽灵鬼屋」的战场确实带来影响。
  「……喵~」
  「咪呜~」
  对咒力特别敏感的玄武与青龙也发出叫声。
  因为他们面对的,并非纯粹是咒力造成的压力。
  (……咦?)
  穗波不禁眨眨眼睛。
  某段讯息随即猛然传进众人脑海当中。
  一段深深刻划在此地灵脉里的讯息。
  这是巧合吗?
  不,既然另一名妖精眼持有者也在此地,一切或许都出于必然。这一次,咒力也正确发挥了以因缘为线,将一切彼此连结的持质。
  所有人的脑海内都浮现一幕情景。

  一个年约六、七岁的少年。
  不光是穗波和猫屋敷,对非因和洁希丽叶也向样难以忘怀的少年——在孩提时的身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呻吟着。
  少年飞奔着。
  少年逃跑着。
  从他狼狈挪着脚狂奔的背影,一直到后方缓缓逼近的咒力波动,全都在他们脑中清晰无比的呈现。
  那股咒力不是人——不,甚至并非生物。
  少年的右眼看见了那追逐过来的咒力团块确实拥有意志。
  即使如此,少年也没有放弃。他拼命鞭策不听使唤的双脚,只顾着在飘荡霉味的走廊上往前奔跑。
  他仿佛念诵咒语般,喃喃自语着同一句话:
  『从小安身边……从小安身边……』
  脚步踉跄、抽抽咽咽哭得凄惨的少年,不断如此说着奔跑。
  穗波知道末完成的句子是什么。
  (从、小安身边……)
  把这家伙从名叫小安的女孩身边引开。
  这名胆小的少年,仅仅为了这个理由不断到处窜逃。
  而他唤作小安的对象——正是从前的自己。

  「——这、是……」
  现实中的穗波断断绩续地逸出声音。
  对她来说,那是绝对无法忘记的往事。
  她也近身体验了那一切,并且成了形塑现今穗波的开端。
  「那是……」
  看到少女的反应,菲因同样领悟到这段讯息的意义。
  「十二年前发生过的——往事?」
  炽烈的战斗暂时中断。
  就连总是随时渴望战斗的女吸血鬼,这一瞬间都只能惊讶得睁大双眼。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想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事。
  也就是——
  「当红色种子埋入小树右眼的时候……」
  穗波恍惚的低语说明了一切。

  他们即将目击——
  伊庭树身上过去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章  复仇与魔法师
  1
  察觉灵脉异变的人不光是穗波他们。
  持续干涉同一片土地的姊妹,也不由分说地发觉那个现象。
  场景转移到河边。
  贯穿布留部市东侧的清澈流水。
  河畔伫立着一对姊妹。
  「姊姊。」
  年幼的巫女拾起头呼唤道。
  少女年约十岁,穿着稍微不同的红白双色巫女服,有着一双大眼睛与滑嫩的脸颊。扎成双马尾的长发同样惹人怜爱,让人想起即将绽放的美丽蓓蕾。
  当然,她是葛城美贯。
  旁边站着另.名长相与美贯十分相似的少女。
  「……嗯,看来事态颇为不妙。」
  葛城香苦涩地呢喃。
  她的五官跟美贯如出一辙,给予人的印象却截然不同。
  动与静,光与影。简直像是镜中倒影的另一名少女——镜子彼端仿佛是个连内在都彻底颠倒的世界。
  葛城家下任当家,葛城香。
  美贯的姊姊几乎准确掌握了情势发展。由于葛城家本身即负责管理灵脉,因此她对咒力的感应度非常高。巫现的职责是聆听神谕并传达给人民,而少女当之无愧。
  「灵脉先前已遭人压制住,现在终于进一步展开干涉了。照这样下去,整个布留部市都会化为那群家伙的地盘。」
  香的发言绝未夸大其词。
  魔法师之间的战争,掌握土地正是攸关生死的重人问题。即使是同样的魔法,土地是否站在自己这一方都可造成天壤之别的差异,更何况是在〈螺旋之蛇〉的掌握下——
  一脸不安、欲言又止的少女,赫然瞪大双眼。
  「……不要紧。」
  与她相同的嗓音如此回答。
  听到那个声音的香,轻轻屏住呼吸、回头看去。
  妹妹的眼眸中蕴含着强韧的力量,那是从前美贯身3不可能出现,如今的她却理所当然拥有的——绝不退缩的意志。
  明明几小时前才令她惊叹过,少女却又再度体认到妹妹的成长。
  像自己一样诞生于世,像自己一样日渐长大,却逐渐变得和自己不同的身影,令香心中充满关爱之情。
  「社长哥哥和我们〈阿斯特拉尔〉绝不会输。」
  美贯开口。
  如此宣言。
  尽管音量细微,唯独话语中暗藏的意志比任何人都坚强。
  「所以,不管情况变得多糟糕——我们都会逆转局势的,姊姊。」
  妹妹斩钉截铁的断言。
  「……喔喔。」
  听到这番宣言的姊姊也颔首同意。
  香忍不住扬起嘴角绽开笑容。她们跨越了昔日绝望至极的葛城家宿命,正准备迈向前方。
  所以,她这么回答:
  「那么……妾身也会全力以赴。」
  「香大人,美贯大人。」
  此时,另一个新的声音响起。
  「唔。」
  香眉头微微一动。
  美贯也转头仰望同一个方向。
  紧邻河滩处出现了新的人影。
  「弓鹤哥哥,还有狄亚娜姊姊!」
  听到美贯的呼唤,青年淡淡微笑点头,
  橘弓鹤。
  过去担任美贯守护者的青年。他旁边站着一名香不认识的女子,如服丧般穿着一身黑衣,想来应该也是〈阿斯特拉尔〉的协助者。
  「我是〈特里斯美吉斯托斯〉的狄亚娜。」
  蒙着黑色面纱的女子轻轻点头问候。
  *
  另一座宅邸同样发生了异变。

  巨大的人形火焰在蔷薇庭园正中央冉冉晃动。
  虽然以人形而言,那形状或许过于扭曲了。
  弯曲的犄角、突出口腔的长牙,都是人体外形上不必要的部分。然而,那个身影确实包含着只有「人形」一词方能形容的恐怖感——令人感觉到它本来身为人类的悲哀。
  贾拉。
  与所罗门魔神融合的魔法师。
  「……哈。」
  魔物缓缓发出嘲笑。
  半化为魔神的他也从微弱的呜动感应到灵脉变化。他感应咒力的敏锐度已远胜一般魔法师。
  「看样子事情已经完成,也没必要抓你们当人质了。」
  贾拉愉悦地晃动肩头的火焰。
  一名女子屈膝跪倒在他面前。
  正是黛芬妮。
  她身上的西服处处焦黑冒着白烟。
  那套西装上施加了数种抵御魔法的机制,面对触犯禁忌的魔法师却仅能发挥最低限度的作用。但是若没有这些防护魔法,黛芬妮现在恐怕已被烧成灰烬。
  至于安缇莉西亚……
  「马尔巴士!」
  有着黄金之狮外形的魔神随着少女的命令声高高跃起,不知是第几次的攻击再度失败后,在链金术师背后降落。
  「基础」并未错过良机,立刻扔出新的试管溶解魔神。
  先前已有好几柱魔神败在「基础」手下。虽然魔神的灵体另外保存在别处,只要经过一段时间即可毫无影响的重生,但绝不可能来得及赶在大魔法决斗期间复活。
  「佛尔佛尔!格莱杨拉波尔!」
  安缇莉西亚仍毫不畏缩的呼唤魔神。
  雄鹿魔神佛尔佛尔施放雷击,飞狼格莱杨拉波尔振翅扇动锐利的旋风。
  链金术师正面迎击一切攻势。
  他一下射出银箔折成的摺纸,一下旋转风车抵消风刃,魔神的攻击毫无例外的一一失去效力。历经数百年岁月的自动人偶,所知术式范围之广彷佛没有极限。
  单论咒力,安缇莉西亚多半在他之上。
  然而「基础」却连一秒的破绽都没露出。
  因此少女和链金术师的战斗节奏,始终掌控在链金术师手上。
  「……你就放弃如何?」
  「基础」重重地说。
  「我承认你的实力确实有所提升。不过,仅靠这点进步不足以追上你我之间的差距。如果对手换成我以外的座,说不定还有机会好好一战。」
  问题在于相性。
  所罗门王的魔法特性为「王命之唤起」。统率众多强大魔神的王之魔法,在魔力强度和多样性上都是出类拔萃的。无论是纯粹比拚力量、趁机攻其不备或是两样通通来,安缇莉西亚都没有落败的道理。
  然而,「基础」是个例外。
  靠着链金术特有的压倒性咒力技术和术式速度,「基础」精准看穿魔神弱点,专打痛处。当然,半吊子的链金术师是不可能办到的。唯独拥有长达数百年运作时间——数百年魔法战斗经验的自动人偶「基础」,方能实现这等绝技。
  正因为清楚自身的优势,「基础」才前来此地。
  当然,安缇莉西亚也明白相性出了问题,撇开这一点不提,光凭「基础」与尤戴克斯是同型号的自动人偶,就足以预测他会有多难对付。
  那么——
  「怎么了,所罗门的公主。只差三招我就要将军了。」
  「基础」说道。
  自动人偶伸出手指,以机械化的精密度拿起新咒物。
  同时,安缇莉西亚也握住胸口悬挂的所罗门五芒星。
  那动作看起来仿佛也只是徒劳的挣扎。

  「我以所罗门后裔梅札斯之名下令!贯穿敌人,佛尔佛尔!」

  雄鹿魔神打出惊雷。
  当然,因应对策早已准备万全。「基础」撒出银箔击散魔法形成的落雷。他打算挡下这个魔法,在反击时分出胜负。
  然而。
  远比想像中更激烈的电击,使「基础」的视野化为一片白光。
  「————!」
  「基础」的气息首度动摇起来。
  他撒出的银箔全数蒸发了。
  不仅如此,全面毁灭咒物的电击威力更直透自动人偶身躯。「基础」身上不可能安装电子零件,因此并未遭受致命一击,不过被劈上这一下却足以让他暂时动弹不得。
  「基础」还来不及重整旗鼓,安缇莉西亚继续追击。

  「我以所罗门后裔梅札斯之名进一步下-兮!吞食敌人,弗内乌!」

  「呜——!」
  「基础」受电击影响的视觉尚未恢复,只好凭指尖的触觉抓起怀中咒物。
  这也是专为对付安缇莉西亚而准备的咒物。
  用来扰乱银鲛魔神弗内乌超知觉能力的——高周波钟。
  这次的结果同样出乎意料之外。
  敲响的咒物仅仅只让弗内乌分心一瞬间,银鲛巨牙狠狠撕裂炼金术师的肩头。
  「嘎啊!」
  受创的「基础」猛然一晃。
  但他仍勉强向后跳跃,扔出所有可用的万能溶剂。
  魔神们终究不敢随意接近,蔷薇庭园在一阵咻咻声中逐渐溶解。「基础」和安缇莉西亚拉开距离,四目相交。
  「刚刚的……咒力。」
  「基础」重重说道。
  「你……把自己的咒力,追加到所罗门魔神的咒力上了吧?」
  「没错。」
  安缇莉西亚露出优美的微笑点头。
  不过,听到她亲口承认却让「基础」感到战栗不已。
  说来或许简单,想实现这种神乎其技的事情却没那么容易。
  光是有能力唤起并掌控多柱魔神,本来就很异常。想达到「基础」分析的结果,她必须一边持续控制魔神,一边调整自己的咒力跟每一柱魔神达到协调状态。
  只有这名少女,才能在战斗途中同时实现这惊人的技术。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不仅无愧于所罗门公主之名,更彰显其荣耀的卓绝女巫。
  在面临大魔法决斗之际,展现了她持续锻练自身魔法的成果。
  「原来如此。看来魔法实力大增的人,并非只有安布勒家的女爪而已。」
  穗波·高濑·安布勒。
  听到那名字的安缇莉西亚,加深了脸上的微笑。因为对少女而言,那是她绝不能输的劲敌。
  「…………」
  「基础」沉默半晌。
  接着,宛如岩石开口般问道:

  「……不过,为什么到达这个境界了,还不交易出去?」

  「————!」
  听到「基础」的话语,安缇莉西亚瞪大双眼。
  「你……」
  「你还保留着能奉献给魔神的代价吧?」
  「基础」用近似其材质的无机质声音说道:
  「你还没有献出你父亲献过的东西吧?」
  「——!」
  少女喉咙一阵痉挛。
  彷佛听到了恶魔的话语。
  锋利荆棘般的言灵直刺安缇莉西亚心脏。那是她绝对无法点头赞同,却又无法忽视的真理。
  最重要的是,那——
  「你……难道……对我……!」
  安缇莉西亚发出呻吟的刹那——
  相同战场上的另一场战斗也有了结果。

  「天主在汝之右,于愤怒之日讨伐国王——!」

  肉眼看不见的「力量」爆裂开来,引得少女及「基础」都转头看去。
  黛芬妮灌注最大限度咒力的飞踢深深刺进贾拉胸口,想让咒力在肉体上产生作用,即便对颇有水准的魔法师来说也很困难,黛芬妮却利用所罗门王护符和行星相位的关系来控制咒力,成功施展出来。
  那一击的威力,甚至足以让安缇莉西亚的魔神烟消云散。
  然而——
  「黛芬妮!」
  「呜啊——!」
  当少女如裂帛般的悲鸣响起时,一只燃烧的手高高抓住黛芬妮的脚。
  比起棕熊般的巨大握力,彷若生物的火焰更深深灼伤女子的脚与黑色长裤,吊在半字的黛芬妮痛得表情扭曲起来。
  「啊啊……这一脚还挺痛的。」
  魔物笑了。
  贾拉望着倒吊在空中的黛芬妮,鼻子轻哼一声。
  「距离咱们上次交手快两年了啊。看样子你在这期间进步不少,不过手法似乎跟所罗门王魔法有些不同?该不会是那个和尚在床上仔细教导过你吧?」
  「不要……侮辱他……!」
  尽管被倒吊着,黛芬妮仍然举起戒指试图施展法术。
  可是,她的挣扎已无法击中贾拉。贾拉只是单纯地甩动黛芬妮的身躯便让术式出现破绽,甚至连她的内脏都遭受惊人的离心力剧烈搅拌。
  「黛芬妮!」
  面对再度呼唤的安缇莉西亚,「基础」代为叫答:
  「如同刚才的你,贾拉现在正接受我供应的咒力,能够发挥的『力量』自然有所不同。」
  「————!」
  安缇莉西亚领悟到这番话的含意。
  贾拉主动选择成为使魔换来「力量」,他也确实获得了相当于奉献代价的成果。对魔法师而言,那么做应该是再正当也不过的手段了。
  抓着黛芬妮连续乱甩好几次后粗暴地摔到脚边,化为魔神的贾拉嘲笑地问:
  「怎么了?公主。」
  贾拉不属于人类的笑声就像咕嘟咕嘟沸腾的大锅,每笑一声,环绕全身的火焰便跟着摇晃,让他的外貌显得更加毛骨悚然。
  「贾拉……!」
  「你心知肚明吧?知道自己该奉献什么。」
  贾拉再度说道。
  看着昔日的弟子,安缇莉西亚睁大双眼。贾拉脸上流露出过去绝不会展露的——不过大约从很久以前就暗藏在心中的热情。
  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你最重视的宝物是什么。
  「……你跟『基础』……说了一样的话……」
  唔!安缇莉西亚忍住仿佛心脏被人狠狠揪住的恐惧,咬紧牙关。
  立场已然逆转。
  安缇莉西亚的战力直逼「基础」,在一对一的战斗中还有几分胜算。然而,如果贾拉和「基础」两人联手呢?
  相对于昂扬的斗志,安缇莉西亚脑中正确体认到自己的不利状况。
  面对步步压迫的敌人,少女开口回应:
  「……那就是……你们的目的?」
  「无论哪种结果我都无所谓哟。」
  贾拉夸张地耸着肩。
  「无论公主你向魔神献出『那家伙』,或是你成为我们的人质,同样都能达到目的。」
  「那家伙」是指谁,不必多说也知道。
  只要将伊庭树视为一种阻碍来思考,贾拉的说法就十分合理。
  安缇莉西亚弱在〈螺旋之蛇〉的强制下「奉献」,大魔法决斗的赢家同样会是他们,正因为认同这层道理,「基础」才会听从自己使魔的话,出现在安缇莉西亚眼前。
  他张开燃烧着火焰的下颚。
  「不过,对公主来说就不一样了吧?」
  贾拉嘲笑似的说着。
  怪物眼眸中的神情,彷佛连同她的灵魂一并践踏。
  「不……一样?」
  安缇莉西亚也知道,她的回答缺乏力道。
  相对于少女的无力,贾拉以确信无疑的语气撼动着她。
  「对公主来说,那样什么都得不到吧?」
  言语背后包含的重量甚至超越了「基础」。
  在某种意义上,他比少女本人更熟悉所罗门王的魔法。
  这名魔法师达到她——不,甚至连父亲都未能成功的境地,与魔神合为一体。
  正因为如此,安缇莉西亚无法忽视贾拉的话语。纵然知道那根本是恶魔的诱惑,也无法堵住耳朵不听。
  看到少女挣扎的样子,贾拉更是信心大增地越说越快。
  「唯独你……不,唯独梅札斯的血统不可能舍弃魔法。难道我说错了吗?」
  「不……可以……安缇莉西亚……大人……」
  魔物脚边传来断断绩绩的微弱声音。
  高举的黄金戒指反射阳光。迎着夏季恒星的凶猛咒力,黛芬妮启唇唱出细致的术式:

  「耶和华啊,我真是你的仆人;我是你的仆人,是你婢女的儿子。你已经解开我的绑索——」
  「哎呀。」
  贾拉一脚踩住黛芬妮的手腕,令人厌恶的咻咻声响起。人肉烧焦的臭味不断飘来,女子却没发出惨叫继续咏唱咒语。

  「——我要以感恩为祭献给祢!」

  太阳7的护符。
  古书相传,此术式可让术者脱离任何束缚重获自由。
  女子让身体在短暂的一瞬间里灵体化,挣脱贾拉的束缚。她身上的烧伤和撕裂伤并没有消失,甚至张口痛苦地喘息着,黛芬妮仍然从正面直视过去的同袍。
  「黛芬妮!」
  「我……不要紧……!」
  即使听到身为主人的少女呼唤,黛芬妮也没有转头。
  她只是痛苦地喘着气,告诉少女:
  「请您快逃……只要在布留部市里……应该马上……就能跟树社长会合了。」
  黛芬妮的语气简直像在恳求。
  恳求安缇莉西亚不要选择自己或〈盖提亚〉,而是把一切托付给树。
  「请不要……听信这些家伙说的话……!」
  「……黛芬妮。」
  就连长年共处的安缇莉西亚也是第一次看见女子露出这样的表情、听到这样的话。
  所以,少女才无法动弹。
  即使明知黛芬妮说得很对,少女却没移动半步。她率领的魔神们也环绕着少女保持沉默,没有展开新一波攻击。
  「喂,怎么了公主?」
  贾拉轻蔑的笑着。
  「快选啊!」
  魔物的下巴极为愉悦地颤抖着。
  他毫不掩饰享受着虐待乐趣的神色,发出嘎嘎的干涸笑声。
  「要抛弃重要的副首领,还是抛弃心上人?随你高兴选一个。」
  身为主人的「基础」没有行动,只是默默旁观使魔发言。带着化为魔神的贾拉随行,看来就像这名〈螺旋之蛇〉干部也修习了所罗门王魔法一样。
  呼哈哈……贾拉继续笑着落井下石。
  「或者说……你狠不下心抛弃同父异母的姊姊?」
  「姊姊……?」
  安缇莉西亚哑然无声。
  片刻之间,她仿佛连战斗都抛在脑后。
  「贾拉——!」
  黛芬妮瞬间大喊。
  她没料到贾拉竟然知道此事。
  其实他知情也不稀奇。贾拉比她更早加入〈盖提亚〉,即使知道上一代首领欧兹华德和自己的秘密也不足为奇。
  安缇莉西亚动作生硬地回头。
  她脸上掠过又哭又笑的神情,却只浮现了几秒钟。
  「……黛芬妮。」
  少女开口。
  「安、安缇莉西亚……大人。」
  黛芬妮的嗓音不成样子地变了调。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算总有一天要表明身分,黛芬妮却连想都没想过,竟然会是在战斗的紧要关头以这种形式揭晓。
  「…………」
  安缇莉西亚也一样。
  虽然内心一角稍微想像逊这样的可能性?少女作梦都没想到居然会在此时此地获得证实。
  不过,安缇莉西亚因此下定了决心。
  (我……)
  她猛然握紧拳头,
  为了保护重要的事物,为了凝聚足以保护他们的力量,少女倾尽全力握紧拳头,激励动摇的自己。
  「——黛芬妮。」
  少女的声音倏然传人半陷入茫然状态的黛芬妮脑海中。
  「帮我拖延两分钟。」
  「————!」
  黛芬妮屏住呼吸。
  她与少女的目光仅仅对上几秒钟,却足以传达彼此的心意。过去共度的时光与心灵交流,让她们累积了足够的默契。
  「遵命!」
  女子强而有力的颔首。
  「嗯……!」
  「那是——!」
  贾拉和「基础」还来不及追上去,安缇莉西亚就在同一时刻转身飞奔。
  在庭园一角,地面上用水银与粉笔混合制成的文具,绘制了复杂精致的图案——
  魔法圆。
  〈阿斯特拉尔〉为大魔法决斗准备的额外奖品,几乎对应既存所有魔法系统的魔法圆。
  「公主?」
  「……你……」
  安缇莉西亚站在魔法圆上说道。
  弗内乌在她头顶上方舞动。或许是听从主人的命令,佛尔佛尔和格莱杨拉波尔也分别挡在魔法圆前方护卫着。
  「你们……想叫我选择……那么我会选择什么还用说吗?」
  咒力开始回转,依循一定的法则掀起猛烈暴风。
  本来需要整整一个昼夜举行的仪式,透过高等术式压缩至短短几分钟,多半是安缇莉西亚事先安排妥当以防万一吧?
  「……你、选、什么?」
  魔物茫然问着。
  不。
  贾拉知道答案。
  那个术式对他而言太过熟悉了。
  (难……道……)
  恐惧直刺他的背脊。
  试着想想,安缇莉西亚不可能没研究过。倒不如说,她远在大魔法决斗的呼声出现前就在追寻那个术式才是理所当然的。
  少女刚才露了一手让咒力与魔神同调的技术,基本上不也跟那个术式很相似吗?
  简单的说,那就是……
  那就是——
  「难道……你……」
  贾拉结结巴巴的问着。
  「……对,没错。」
  安缇莉西亚在咒力风暴中露出微笑。
  就算「基础」和贾拉企图妨碍,黛芬妮和魔神也不会容许。面对那股不惜赌上性命都要阻止他们的气魄,链金术师与魔物也不敢轻举妄动。

  「……I say thou art welcome unto me,because I have called three through Him who hast created Heaven,and Earth,and Hell,and all that is in them Contained,and because also thou hast obeyed……」

  咏唱响起。
  不同于平时,这段咒语从迎接已隶属魔神的「容纳精灵」唱起。
  少女要施展什么魔法已显而易见。
  那是从前父亲挑战失败因而丧命的魔法。
  由贾拉诱发那次失败,再以失败为踏脚石挑战成功的禁忌魔法。
  「公主……和我一样……」
  贾拉愕然呻吟。
  「和我一样……打算与魔神融合……?」
  少女在咒力风暴中高举黄铜壶。
  一瞬间,壶内的灵体倒映在暴风上。她有一双蕴含非人之美的忧愁双眸与恰似漆黑蔷薇的唇色。即使左右双肩长着公羊与公牛头,腰后拖着蛇尾也丝毫无损于她的美丽。
  所谓女人这个概念的理想形态。
  安缇莉西亚至今从未成功单独唤起的魔神。
  至上四柱之一——阿斯莫德。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魔物放声咆哮。
  声音中包含的感情是恐惧抑或是嫉妒?
  魔焰宛若跟猛烈的感情同调般熊熊窜起。
  「基础」手中拿越新的咒物。面对意图阻止安缇莉西亚魔法的魔物与魔法师,黛芬妮和魔神同样全心全意迎接正面冲突。

  于是——
  连接魔法圆的灵脉迸发莫大咒力。
  *
  灵脉不停颤动着。
  发出震波的中心点,当然是水晶塔。
  「唔……啊……」
  树按住右眼。
  少年的妖精眼,比任何人都深深感应到灵脉的变化。
  他被迫去看。
  或许,是被迫看得着迷。
  看着过去曾目睹的光景重现。
  长久以来搁置在遥远彼方、抛诸脑后的记忆,彷佛正在对少年呢喃。
  那是——

  ——『嗯,没错。』
  ——『社长,你失败了。』

  树听见说话声。
  到底是谁的声音?
  少年想不起来。明明听起来很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里的灵脉已经无法控制了。〈螺旋之蛇〉热切的愿望也好,我们的目的也好,全都失败了。』

  那是最初的……
  (我的……开端……)
  当红色种子……寄宿右眼的时候……

  ——『所以,无可奈何啊。』
  ——『社长的疏失就是社员的疏失。这里交给我来负责,记得发奖金给我喔?』

  那到底是……
  (谁的、声音……)
  「……就是……这个……」
  (————!)
  那句话拉着树回到现实。
  是梅奇欧雷的声音。
  说话总是夹杂咳嗽的青年,唯独此刻以感动万分的语气说道,放往魔法圆上的手颤抖着。除了眼睛看得见的东西以外,他似乎还捕捉了某样更深远的——一直延续至地底的东西。
  确确实实的掌握在手中。
  这一瞬间,死灵术师可说正如字面意思般触及了事态核心,比〈螺旋之蛇〉、〈协会〉与〈阿斯特拉尔〉的任何人,都更接近世界的中心。
  比任何人都接近这场战争的开端与结局。
  于是——
  因为如此。
  「…………?」
  青年皱起眉头。
  「这是……?这种……手感是……?」
  梅奇欧雷面露困惑之色。
  跨越无数次生死关头与惨烈死斗的魔法师,这一瞬却露出纯真少女般毫无防备的表情。
  「这家伙……?不……你……是?」
  听到他恍惚间发出的呢哺,杰克也不禁回过头去。
  就在那个瞬间。
  「——!」
  树捣住右眼。
  不是梅奇欧雷,也不是他触碰的魔法圆。
  少年察觉一股截然不同的咒力,立时高声大喊:
  「大家趴下!」

  那声警告在水晶塔展望台内回响。
  宛如太阳的咒力,下一秒钟从天而降。
  2
  天空,彷佛出现了两个太阳。

  一般人看不见——明明看不见,那股庞大的咒力却足以吸引人抬头仰望。
  魔法师们看到的景象则是如此。
  火球。
  直径约达数十公尺的业火团块。
  太阳在东、西方的诸多神话里都被比拟为主神,而眼前的巨大火球正符合了神话核心——几小时前辰巳展现的神鸣,相较之下只像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在现代重现的神话。
  足以让一切事物不得不屈服的魔法热量。
  跟巨大尺寸成对比,或是成反比缓缓坠落的火球,触及了水晶塔顶端。
  无声无息地熔解塔顶。
  不管材质是玻璃还是金属,一切通通溶化、熔化、融化掉落。
  铁柱瘫软弯曲,混凝土全部化为液体。将近三成的太阳体积,就这样直接埋进水晶塔建筑物内部。
  随即爆炸。
  高温、爆风与其余魔法能量在水晶塔炸裂。
  就连空气内的每一个分子都毫无例外,压倒性的太阳魔法彻底抹杀一切。
  那是足以跟百名普通魔法师匹敞的莫大咒力。
  没错。
  这绝非比喻,那个魔法的确与一百多名魔法师有关。
  这术式足以跟尤戴克斯从前用过的「图特之枪」相提并论——不,多半凌驾于其上。在大魔法决斗期间,只准许使用两次的〈协会〉仪式魔法。
  其中一次就用在这里。
  *
  ……天空好近。

  在一望无际的蓝天另一头,可以看见一艘飞艇得意洋洋地在空中飞行。细细的白烟冉冉上升,宛如包围天空的画框般,朝逐渐倾斜的太阳伸出手。
  没错。
  水晶塔上半部被破坏得惨不忍睹。
  尤其是覆盖展击台上方的屋顶已完全粉碎,勉强残留下来的展望台本身也处处窜起火舌。
  赤红的火焰。
  在鲜红如血的火光和蒙蒙粉尘之中,新现身的壮汉独自站了起来。
  那人有双清澈的蓝色眼眸,一头彷若雄狮鬃毛的金发,全身散发出足以让任何人屈膝臣服的威严。由于存在感太过强烈,似乎连火焰都无法伤害他。
  ——〈协会〉副代表。
  达瑞斯·李维。
  他应该是在刚才的雷击魔法释放后,利用传送魔法移动到此,又或者传送魔法跟刚才的雷击是成对的术式也不一定,毕竟在神话和传说当中,经常看到乘着落雷移动的情节。
  这代表只要具备〈协会〉的组织力,便能在现代重现神话时代的魔法吗?
  「找到你们了。」
  壮汉泛起微笑。
  在他的视线前方,少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达……瑞斯……李维……」
  树开口喊道。
  随着喀啦喀啦的声响,他的周围落下几颗小石头。
  是奥尔德维恩扔出的如尼符文小石子。
  多亏了那些如尼符文和树右眼的妖精眼,他们才能在承受无差别粉碎水晶塔的广范围魔法时,把受创压制在最低限度?
  不,不光是靠两人的力量而已。
  少年右后方的克萝艾将配剑插在影子上,左后方的辰巳也在打出「禊」的剑印后,保持不动之姿。
  在水晶塔遭魔法破坏的瞬间,少年看破受损最小的地点并向三人发出指示。然而,即使把三重防御魔法集中在咒力最薄弱的位置上,众人终究未能毫发无伤。
  树和奥尔德维恩一手按住伤口,兜萝艾和辰巳也上气不接下气地垂下头。
  〈协会〉的仪式魔法凭藉着这般惊人的破坏力蹂躏了世界。
  「……你一直在等待可趁之机?」
  树按住的右肩流下血丝。
  出血程度并不严重,少年瘦小的身体还支撑得住。
  「那是当然。既然〈螺旋之蛇〉夺走灵脉,你们自然会设法抢回来。接下来,我们只要在这里等待战斗发生就行了——啊啊,情况大都慢如我所预料。」
  达瑞斯坦然地越说越激昂。
  对壮汉而言,这般算计至极的行为仅仅是稀松平常的移动西洋棋棋子罢了。
  「再说,这次也顺利淘汰掉一些人了。」
  达瑞斯的目光缓缓转向另一头。
  那里传来一阵干笑声。
  「咳……哈哈……」
  咳啵……笑声里夹杂着奇怪的水声,一听就能发现那是血流进气管的徵兆。
  「……杰……克……」
  茫然沙哑的嗓音呼唤着。
  梅奇欧雷。
  脸上总是缺乏血色的青年,唯独这一瞬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他人脸色苍白。
  杰克跨步站在他前方、大大展开两手,原本潇洒的白西装变了颜色。
  他的蓝色太阳眼镜破碎,脖子上的三圈金项链断裂开来。白人嘴角滑落的几丝鲜血,证明除了外伤,体内也同样受刽。
  「杰……克……你……!」
  「哈、哈哈。」
  杰克举起一手制止想冲上前的梅奇欧雷,重新面对达瑞斯。
  「本来以为我的魔法……只要对手不是影崎就不成问题……原来如此,允许〈协会〉使用仪式魔法啊。虽然没忘记这件事……情况还是非常不妙。」
  白人平常活泼轻快的声调,如今听来疲惫至极。
  这时候,应该要赞赏哪一方的表现呢?
  是集结百余名魔法师,成功创造出仿古希腊太阳神阿波罗火球的〈协会〉仪式魔法?还是被集团魔法打个正着,仍透过防御没有命丧当场的杰克的混沌魔法?
  代表杰克身上印形的隐密金字塔,这一刻恐怕已在异国土地上轰然崩塌。
  达瑞斯轻哼一声。
  「你在这里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从某种意义来说,我认为你比菲因·库尔达与萨雅吉更加棘手。」
  「哈……哈……你太看得起我了……这么说来,你也知道我的魔法系统是什么喽?」
  「尽管不是直接目睹,毕竟也看过两次,半年的时间已足够找出你魔法的真面目。真没想到,〈螺旋之蛇〉旗下居然有使用混沌魔法的人。」
  达瑞斯看来极度不愉快的回答。
  在他眼中,这感觉就像发现一头猎豹突然混入血统优良的纯种赛马大会一样。又或者更接近品尝顶级红茶滋味的时候,突然发现茶里掺了可乐。
  「原来……如此。」
  杰克痛苦回应。
  「不过……大魔法决斗的胜利条件,不是你吧?」
  「喔。」
  达瑞斯嘴角闪过十分愉悦的笑意,下一瞬间——
  「动手!梅奇欧雷!」
  随着杰克的咆哮,梅奇欧雷的手迅速一挥。
  青年带着又哭又笑的神情,从黄色长袍取出玻璃试管——朝树扔去。
  「——!」

  「我诅咒……蝎毒啊……侵蚀敌人……!」

  对梅奇欧雷而言,这一击恐怕也是必杀绝招。
  这最强的术式目标若不是伊庭树,想必就是用来除掉影崎或达瑞斯·李维。获得灵脉丰饶的咒力后,他怀抱着满腔自信施展绝技。
  「树!」
  「树社长!」
  辰巳和克萝艾大声呼唤却为时已晚。
  面对〈协会〉刚才的魔法攻击后,他们同样疲惫不堪,即便意识清晰也不剩任何体力可凝聚咒力。
  试管在地板上粉碎,漆黑咒力立即缠绕住伊庭树的身躯。
  梅奇欧雷脸上浮现满意的笑容。
  他扔出的内脏是卵巢。
  是梅奇欧雷从过去交手对象中一名特别强大的女巫身上取出的脏器。就算伊庭树拥有妖精眼也躲避不了诅咒,必定会遭到咒杀。
  「——Dummkopf(笨  蛋)!」
  奥尔德维恩特别尖锐的呐喊回响着。
  但是——
  伊庭树的身影突然碎裂了。
  宛如镜子一般。
  「什么……?」
  不仅如此,下一秒钟更换成梅奇欧雷自己跪倒在地。
  「梅奇——!」
  回头呼喊的杰克脸色大变。
  梅奇欧雷的手指埋进细瘦的咽喉,锐利的指甲搔抓着本来就很薄的皮肤。
  他痛苦的在地上翻滚,就像所有的脏腑都彻底腐败,淬毒的锉刀不断摩擦着神经一样。青年的脸色涨成酱紫色,恶疮和炎症立即侵蚀全身。
  宛如他正亲身体验着自己施放的魔法。
  「梅——奇——!」
  呼唤到一半的杰克猛然回头。
  距离刚刚伊庭树粉碎的位置不远处,目前仍劈啪迸散火星的混凝土碎块阴影下——
  伫立着另一名伊庭树。
  「刚才的……那个我是……?」
  少年一脸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的摸样。
  而且,阴影下不只他一个人。
  「那、那、那个叫、镜、镜、镜人偶。是、是、是用来反、反射诅咒、的、的触媒。我、我做得、很、很、很精巧吧?」
  树背后又出现了一名微胖男子。
  「我、我们不、不、不不是、第一次见面、对吧?在、在会议上,曾、曾经碰、碰、过面、的,记得吗?」
  他们的硿在飞艇的会议室里见过这张睑孔。
  男子名叫纪尧姆·凯鲁碧尼。
  是获选参与大魔法决斗的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啊啊,你们似乎误会了。我使用的仪式魔法可不只一种。」
  达瑞斯瞥了那人一眼后说道。
  杰克倏然回过头。
  「你说不只……一种……?」
  「没错。」
  壮汉嘴角缓缓浮现笑意。
  那残酷狞猛的笑容令人联想到鲨鱼。
  「我一口气在这里用掉了〈协会〉获得许可的两次仪式魔法。」
  达瑞斯明确的宣告。
  「——!」
  「击毁水晶塔的太阳魔法是『阿波罗的战车』,再趁着破坏之际把包括我在内的三名魔法师传送过来。仪式魔法的优点不光是能够运用庞大咒力而已。由多人操控咒力的并列术式,以及利用并列术式掩护其他魔法的隐蔽术式也是特点之一。这一招虽然不起眼,但似乎连伊庭树的妖精眼都上当了。」
  达瑞斯满意地清清喉咙。
  接着,另一个人登场。
  杰克将手伸向好几颗宝石戒指之一,准备发动新魔法时,一个优美的声音对他说道:
  「我劝你最好罢手。你的混沌魔法有点秀过头了。既然知道其中奥妙,我就会把咒力技术那
么低的魔法全部禁掉。」
  指尖夹着灵符,芽着旗袍的美丽女子现身。
  女子满心关爱地环抱住纪尧姆的肩膀,杰克还记得她的笑容。
  刘芳兰。
  跟纪尧姆结为夫妇的女巫。他们的夫妻关系是只限于魔法的结缘,抑或是包含社会意义的两情相悦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两人完美同调的魔法甚至没引发咒波污染,清楚展现极佳的合作默契。
  「你……们……」
  看见那对夫妻档,再看看梅奇欧雷目前痛苦的模样,态克顿时领悟到他们用了什么魔法。
  杰克不禁咬紧牙关。
  「镜魔法配上……禁咒……?」
  真是糟糕透顶的组合。
  梅奇欧雷的死灵术威力强大,但效果有所局限。必须用尸体作触媒就是限制之一,依照触媒种类而定,可用的法术种类也受到极大限制。
  正因为如此——
  反射魔法的镜魔法才能发挥最大效果。若是平常的杰克和梅奇欧雷,必定不会忘记防范这类反击,但是才刚因为「阿波罗的战车」身负重伤时,却难以顾及那么多。
  当然,这些攻击想必事先经过许多沙盘推演。
  或许远在大魔法决斗定案之前,〈协会〉就已经开始研究对付青年的方法。对于昔日压制伦敦的龙,又破坏〈协会〉会议的梅奇欧雷,他们的恨意就是如此强烈。
  经过一年多的现在,复仇终于得已实现。
  「……呜……啊……」
  梅奇欧雷奄奄一息地吐出舌头,身体不断痉挛。然而他仍拚命蠕动着泛紫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杰……克……!」
  「梅奇——」
  白人染血的牙关咬得越来越紧。
  他也受了濒死重伤,但依旧想保护同伴的性命,让他握紧了拳头。即使属于偏离正道的〈螺旋之蛇〉……或许正因为偏离正道,他们才更加珍惜为数不多的同伴。
  「怎么样?」
  达瑞斯上前一步。
  「你们在这个地方做了满有趣的事情。只要把成果全部交出来,我可以视情况留你们一命。毕竟实力出色的魔法师总是很缺啊。」
  「…………」
  杰克陷入沉默。
  达瑞斯冷冷发出嘲笑,步步进逼。
  「他叫梅奇欧雷是吗?那个死灵术师就快死了,你也撑不了多久。还有时间犹豫吗?」
  「达瑞斯先生……!」
  再也无法坐视下去的树,正开口想说些什么时——
  「不准动!」
  杰克大喝一声…令在场所有人静止不动。
  白人立即伸手取出新的灵符。
  一张灵符。

  「WIRBDARFP」
  那是几个月前在伦敦使用过的传送魔法。
  灵符可以开启一道「门」,召唤〈螺旋之蛇〉的道士萨雅吉。由于混沌魔法是许多魔法的大杂烩,原本就有不容易引发咒波污染的特性,才能利用这一招。
  可是……

  「禁——!」

  芳兰的口诀抢先一步在展望台响起,切断朝杰克灵符凝众的咒力。
  啪嚓一声,杰克戒指上的宝石出现裂痕。
  同时,白人嘴角涌出新的鲜血。
  「呜啊……!」
  「没用的。我不是说过吗?凭混沌魔法的灵能加护与咒力技术,无法阻止我的禁咒。」
  刘芳兰嫣然微笑。
  禁咒。
  其魔法特性为——「万象的压制」。
  掌握万物本质,加以随心所欲操纵的魔法。担任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一职,让刘芳兰更是特别钻研如何封禁魔法。咒术洗练度偏低的混沌魔法,在她眼中只是绝佳的猎物。
  「那么,你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吗?」
  达瑞斯重新迈开步伐。
  残忍地、刻意慢慢缩短距离。
  杰克的双膝猝然落地。
  他早已超过负荷极限,还得面对传送魔法被禁绝的反噬。况且,即便是〈螺旋之蛇〉的干部也无法轻松迅速的发动传送魔法,顶多只有菲因和萨雅吉例外而已。
  尽管如此,杰克仍咬紧牙关试着站起来。
  一只乾枯的手从背后揪住他肮脏的外套下摆。
  「杰……克……」
  是梅奇欧雷的手。
  自己的诅咒被反射回自身,导致青年皮肤变成紫色,还长了许多恶疮。即使如此,他仍竭尽全力拉住杰克。
  「不……要紧……让……我……来……」
  「当着我的面?」
  从话语里听出桃衅意味的芳兰,面露厉色地挑起眉毛,梅奇欧雷在兜帽的阴影下扬起虚弱的微笑。
  「正……是……如此……不管你的禁咒……有多么……厉害……也绝对……禁不了……这个魔法……」
  他的声音微弱,却骄傲无比。
  青年告诉她:
  「因为……」
  濒死的死灵术师伸手按住身体。
  比过去任何时刻都强大的咒力在梅奇欧雷体内盘旋,转瞬间开始侵蚀他本人的身躯。
  「我会……献出身体……」
  「————!」
  领悟青年话中可怕意义的树,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树迈步上前。
  少年无视纪尧姆和达瑞斯的拘束,坚持向前走去。
  「住手!」
  树放声呐喊。
  「塔布菈……拉萨……大人……就拜托……你了……杰克……」
  「梅奇!」
  杰克同样大喊。
  但梅奇欧雷没有停手。

  「我祝福……射手座的脚啊……」

  树的右眼看见了。
  在死灵术师体内,他献出的双脚骨骼粉碎成尘埃。
  谁都阻止不了。
  无论达瑞斯、纪尧姆或芳兰,负伤的树或〈阿斯特拉尔〉一行人,甚至是青年的同伴杰克的呼唤,都无法制止他施展购上性命的魔法。
  梅奇欧雷一边吐血一边呐喊:

  「传送我们……!」

  从龙穴透过灵脉传送。
  两名魔法师的身影自水晶塔破碎的展望台上消失无踪。
  *
  (仪……式……魔法……?)
  安缇莉西亚也察觉了异状。
  描绘于〈盖提亚〉大宅内的魔法圆,同样也是连接到布留部市灵脉的龙穴。所以,不论是灵脉落入〈螺旋之蛇〉的梅奇欧雷掌中,或是〈协会〉发动仪式魔法袭击那里一事,少女都正确的掌握了情况。
  尽管掌握了情况却无计可施。
  因为安缇莉西亚正置身于「风暴」中。
  不,是威力更胜自然风暴的莫大咒力中央。
  (…………!)
  她无法呼吸。
  连术式进展到什么阶段也无法判断。
  〈协会〉发动的仪式魔法扰乱了布留部市的灵脉,甚至影响到安缇莉西亚的魔法。
  她甚至不确定此刻的自己是现实的肉体还是灵体。五感的知觉复杂地混杂在一起,毫不留情削除原本熟悉魔法仪式的少女意识。
  简直就像一层层薄皮被人剥下般。
  咒力夸耀般的一点一滴夺走使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成为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的存在。比方说视觉、听觉、穿着衣服的触觉、对时间的感觉——

  ——还有,回忆。

  (不……行……!)
  少女护住胸口,表明她绝对不会交出回忆。
  然而,连想着「不行」的思绪都被支解得四分五裂。
  安缇莉西亚的灵魂彷佛即将分解。她逐渐粉碎成无法观测的最小粒子,成为再也无法重新构筑的破碎粉尘。
  这种下场是理所当然的。
  魔神。
  试图跟魔神融合,而且是至上四柱之一的阿斯莫德,此乃必然的结果。
  魔神带来的压力远远超乎少女的想像范围,真不敢相信贾拉竟然在这种压力下撑了过去。这是至上四柱咒力造成的差异?或者——尽管不愿去想,是她和贾拉在咒力技术上的差异?少女不得而知。
  她只是不断碎裂。
  只是不断崩塌。
  不断被研磨成粉末。
  名叫安缇莉西亚的存在,逐渐堕落为某样原本是生物的东西。
  …………
  …………
  …………
  「…………」
  只剩下一种感觉。
  被轻蔑的真实感。
  远比她更加美丽的女性眼眸,与左右双肩上的公羊、公牛头颅。
  阿斯莫德的三颗头全都一言不发,不流露任何感情,仅仅用每一双眼睛注视着少女。
  祂在等待安缇莉西亚毁灭吗?
  看着妄图和自己融合的愚昧之徒彻底消失到不留一丝灰烬的过程,正在嘲笑她吗?

  (我……)
  她已经连「我」的概念都变得蒙胧不清。
  宛如浸泡在流水中的糖果,安缇莉西亚的意识出现许多孔洞,甚至连灵体都受到咒力搅拌,渐渐变得稀薄。她失去名为安缇莉西亚的形体,逐渐化成一股飘荡的咒力。
  在这过程中。
  少女似乎从阿斯莫德内部听见了什么。
  那个意念如沁染般溶入已丧失「听」此一概念的安缇莉西亚体内。
  (这……是……)
  少女轻轻蠕动现实中的嘴唇。
  遥远的记忆。
  遥远的声音。
  ——『·可爱·的·安缇···我··』
  那嗓音明明令人毛骨悚然到忍不住想堵住耳朵——却又令人无从克制的怀念。
  「……啊、啊……!」
  她感觉喉咙与胸膛都在颤抖。
  某种炽热的物体涌了上来,少女的核心开始微微颤动。
  谁会遗忘?
  怎么可能忘得了?
  无论是五感粉碎也好,安缇莉西亚不再是安缇莉西亚也好,唯独那个声音不可能从少女的心底消失。
  因为那是……

  ——『没有···成·功··』

  没错。
  那声音来自死在安缇莉西亚手上的人。
  过去,让安缇莉西亚与伊庭树第一次相遇的事件。那声音属于跟所罗门七十二魔神中的六十五柱融为一体,因为失败而化为魔法那样——一团惨不忍睹一行泥的父亲。
  少女亲自给予挚爱父亲最后一击前的,最后遗言。
  然而。
  刚刚传达给少女的感受是……
  (咦……?)
  她感觉到一阵剧痛。
  接着是凌驾于痛苦之上的强烈悲伤……以及对于不必亲手杀害爱女,而感到难以抑制的感激和安心。
  不对。
  这段记忆不属于杀死挚爱父亲的她——安缇莉西亚。
  而是命丧她手中的——欧兹华德的记忆。
  (为什么……父亲……大人的……)
  少女以断断绩续的意识茫然思考。
  这段期间,情报仍持续注入少女身体。
  不止是感觉和感情,就连更单纯精致的数字和图表资讯都不断灌输到少女脑中。
  「……什……么……?」
  这状况的意义,深溧震撼了安缇莉西亚。
  接着,她感受到的冲击被隔离开来。
  情报本身开始构筑新的术式,脱离了少女自身的意识,在独立的状态下编织魔法。利用少女的灵体和魔法圆,近乎自动地创造出未知的术式。
  崭新的所罗门王魔法。
  连安缇莉西亚都不知道的——她不可能不知道才对——所罗门王魔法。
  崭新的魔法一一揭开面纱。
  咒力宛如交响乐团般依循魔法的流动引导,至上四柱阿斯莫德也纳入成为术式的一部分。不,阿斯莫德打从一开始就包含在那个术式里。
  「……难……道……」
  安缇莉西亚不由得脱口而出。
  少女的推测,是个近似奇迹的假设。
  连她自己都觉得那是个自以为是的愿望。对于追求理论及实践的魔法师来说过于稚拙,简直就像童话一样,毫无脉络可言。

  ——『没有···成功·』

  那个时候。
  在〈阿斯特拉尔〉和〈盖提亚〉结识的故事开端。
  如果欧兹华德未能成功的目标,不是超越所罗门王呢?
  如果遭贾拉阻挠而失败的术式并非单纯和魔神融合,是想达到其他更加不同的成果呢?
  欧兹华德·雷·梅札斯。
  安缇莉西亚之父追寻的事物是——
  在终结生命的最后关头,父亲托付给在他控制下的阿斯莫德的意念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强烈的冲击撼动少女。
  她至今见过的事物,度过的时光,一切全都与推测重叠在一起,即将在少女的心灵内化为一颗结晶。
  然后——

  另一段影像浮现了。

  除了阿斯莫德,少女还看见另一段记录。
  刻划在灵脉里的记录。


  ——『哈啊……哈啊……哈啊……』

  某座宅邸屋内。
  一个狼狈奔逃的男孩。
  他满脸都是大哭后留下的泪痕,衣服上沾满了不知道跌倒过多少次的脏污。安缇莉西亚注视着那张实在称不上帅气的侧脸,心头抽紧发疼。
  (……啊啊。)
  她说不出话。
  努力逃跑的小男孩侧脸,确实看得出少女熟悉的影子。
  让少女难以忘怀——收藏在心中最重要位置的少年影子。
  明明胆小得不得了。
  明明害怕得不得了。
  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背叛自己的心,从小就坚持像这样活下去。

  透过灵脉的连结,更多事实传入少女脑海。
  (穗……波……)
  那是另一个地点。
  他们也正看着这段记录。
  不,是他们都靠着这段记录联系在一起。

  (你……你们……即使在这么危急的时候……)
  这个意念让少女回想起自身的形体。
  (在那么危急的时候……都不忘带给我……勇气……)
  她流下眼泪。
  以那滴泪珠为中心,安缇莉西亚重新构筑自我。
  我想站在那名少年身边——少女想像着自己如此盼望的身影,终于找回了名为安缇莉西亚的形体。
  没有形体,就无法呼唤少年的名字。
  没有形体,她喜爱的少年就注意不到她。
  所以。
  (呐,请原谅我。)
  安缇莉西亚心想。
  宛如祈祷般的想着。
  (请原谅我决定不告诉你那件重要的、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思念-—化为言语。

  「树……!」

  少女倾尽全身全灵的力量,喊出少年的名字。
  *
  〈盖提亚〉大宅。
  蔷薇、火焰与魔法争相飞散的庭园内,发生了新的异变?
  近乎物质化的庞大咒力从魔法圆里喷涌而出。
  「安缇莉西亚大人!」
  黛芬妮睁大细长的眼眸。
  「公……主……」
  魔物声音沙哑的茫然呻吟。
  「…………」
  自动人偶「基础」沉默的回过头。
  三名反应各异的魔法师,甚至是保护黛芬妮的佛尔佛尔与格莱杨拉波尔,都看不出魔法圆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可……能。」
  低语声消逝在风中。
  是魔物贾拉的声音。
  「不……可能……成功的……」
  没错。
  那种尝试不可能获得认可。
  哪怕是他的成功,也不过是侥幸的结果。
  贾拉盗取欧兹华德留下的术式,滥用数样〈盖提亚〉收藏的秘宝,好不容易才勉强成功化为现在的样子。
  为了让融合进入稳定状态还需要〈螺旋之蛇〉的协助,因此贾拉这两年几乎都耗在相关的训练上。若非如此,他应该会更早前来挑战安缇莉西亚。
  想跟魔神融合的困难程度就是那么高。
  像少女这样未经计划直接上阵的鲁莽做法,不可能行得通。
  贾拉紧紧抓住合理的判断不放,不去思考常识与当然这些名词对魔法师来说有多少意义,只是咬紧牙关试图驱逐恐惧。
  接着,他难以忍受的冲了出去。

  「——!我撕裂吾肉,数尽吾骨。因此,无人可致汝于死!」

  黛芬妮瞬间施展守护魔法。
  木星6的护符。
  传说可守护主人不受任何灾难侵袭的王之魔法。
  咒力和咒力互相抗衡,即使是魔物的身躯都不禁感受到痛楚,此刻的他却毫不在乎地强行撞开阻碍之壁。
  「贾拉——!」
  贾拉无视负伤党芬妮的呼唤,高声咆哮:
  「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焰随着呐喊声窜起。
  贾拉的身躯已然化为魔神。
  化为不需咏唱和触媒,只靠宣泄感情即可激发魔法现象的容器。暗藏单用热量无法计测的咒术威力,跟贾拉融合的魔神——大公爵佛劳洛斯巨大的「力量」,对准了魔法圆直扑过去。
  这恐怕是贾拉用尽浑身解数的一击。
  然而。
  突袭的火焰却在魔法圆前方分解了。
  并且被吞食——赤红烈焰发出咻咻声变成一缕细线,朝着魔法圆内部被吸收殆尽。
  「什——!」
  魔法圆内猛然涌升一股膨大的咒力,更胜方才吸收的「力量」。
  简直就像刚享用过顶级的祭品一样。
  位于魔法圆正上方的东西缓缓抬起身体。
  不仅如此,贾拉的身体也随着逐渐遭到吸收的火焰被拖向魔法圆。
  「怎、怎么回事!甩不掉!甩不掉!」
  他的叫声里掺杂着悲痛之色。
  贾拉施放的火焰似乎已脱离他本人的控制。开始溶解。
  由于自魔法圆溢出的咒力浓度过高,连灵体魔神都融化了。
  这个现象,跟「基础」使用的万能溶剂相同。
  即使逻辑上能够理解,但这现象终究令人难以接受。有谁能轻易接受只是魔法副作用溢出咒力,就分解了所罗门魔神这种事?
  「放开我!放开我!公主!是我!贾拉!是贾拉啊!」
  原本庞大的咒力一一被吸收殆尽。
  缠绕在贾拉身上的火焰在转眼间瘪了下去。
  不,是好像一开始就没存在过一样消失无踪。
  贾拉膨胀至数公尺高的巨大身躯早已变回他原来的——还是一介魔法师时的身材,裂开至耳根的血盆大口不断诉说内心的恐惧。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这样!我讨厌这种死法!救救我黛芬妮!救救我黛芬妮!求求你救我!」
  「贾拉……」
  黛芬妮轻声呢喃。
  变回平凡人类的贾拉,身体却从接近魔法圆的部分开始溶化——彷佛宣示着一旦跟魔神融合过,就不可能在真正的意义上变回人类。他只能可悲的朝女子伸出手求助。
  「黛芬妮!克雷夫!我——」
  我——
  下一句话,贾拉打算说什么呢?
  这问题永远不会得到答案了。另一个叫克雷夫的名字……他陷害过的好友名字也溶解在虚空中,贾拉在魔法圆旁边彻底溶化了。
  「……贾拉!」
  黛芬妮呼唤着那个名字,伸出的手停留住半空中。
  她的手才伸出去一半。
  即使抓住贾拉的手,也完全不知道之后的情况会如何发展,但女子的身体仍在无意识下做出动作。这个事实空虚无比,又让她无可克制的心痛。
  然后,响起一句低喃。
  「……真遗憾。」
  「基础」悄然说道。
  黛芬妮回过头去,发现自动人偶链金术师已撤退到庭园角落。
  「人格姑且不论,他可是少见的成功案例。即使在所罗门王魔法中,活生生的人类跟其他灵体融合并且得到灵体性质,这也是前所未儿的例子吧。」
  「你想逃?」
  「超出预期的因素太多了。再说,组织也传讯召我回去了。看来觉得情况出乎意料的人不光只有我。」
  「基础」始终淡淡的说着。
  他倏然挥手,扔在地面的物体大概是链金术制作的弹力材质。
  下一瞬间,「基础」宛如被旋风卷走般飞上宅邸围墙。
  「我们很怏会再相见的。」
  这句话不知是对黛芬妮或是安缇莉西亚宣告。
  链金术师的身影与气息彻底消失无踪。
  黛芬妮没试着去追。
  相较之下,目前在庭园里发生的事情更加重要。
  魔法圆吞食了贾拉,以及与贾拉融合的佛劳洛斯后释放出更强大的咒力。莫大的咒力凝聚在一块,让人不禁认为风暴的威力也不过如此。
  在那中心浮现了一个人影。
  站在中央的——究竟是魔法师安缇莉西亚,还是魔神阿斯莫德?
  「——安缇莉西亚大人!」
  黛芬妮,对魔法圆内的人影发出惊呼。
  3
  ——耶是一栋位于布留部市商业区和工业区之间的小型大厦。
  此处是〈螺旋之蛇〉在布留部市设置的据点之一。为了替大魔法决斗预做准备,〈螺旋之蛇〉活用杰克的资产和人脉,安排了这些秘密藏身处。
  〈协会〉和〈阿斯特拉尔〉双方都没有察觉,可说是杰克擅长的地下工作成果。
  而现在……
  「梅奇欧雷……杰克……」
  在身着祭司服的少女面前,两名魔法师倒卧在裸露的水泥地上。
  正是杰克与梅奇欧雷。
  杰克因失血过多昏厥,而梅奇欧雷已然断气。
  死灵术师原本苍白的脸庞完全丧失生气,褪成惨不忍睹的土色,或许是受到他钻研的魔法影响,青年龟裂的嘴唇涂着紫色口红,宛如给逝者的殓妆。
  梅奇欧雷强撑着满目疮痍的身体——又或许是付出了让身体变得如此凄惨的代价,才将两人传送到此地。
  「对不起……对不起……」
  塔布菈·拉萨在两人面前泣不成声。
  因为身为灵体,她的白色祭司服上没有任何污痕,但脸颊滑落几道泪水。
  当然,灵体不会流下现实的眼泪。
  但泪水不会因此失去价值。
  少女为同伴牺牲感到悲伤的情感,绝非毫无意义。
  不久之后,一个声音唤道:
  「……拉萨大人。」
  萨雅吉。
  褐色皮肤的道士摘下丝质礼帽靠在胸前,对同袍的死表达哀悼之意。
  实际上,他总是毫无表情的侧脸也难掩遗憾之色。
  即使在〈螺旋之蛇〉中,萨雅者仍是少数几名可实现瞬间传送的魔法师。正因为如此,他本该负责支援杰克和梅奇欧雷的撤离工作。
  但〈协会〉看穿这一点,用禁咒封锁了他们的计划。
  「原本要派你或『基础』去侦查新出现的魔法师……可是对手的动作快了一步。」
  塔布菈·拉萨带着又哭又笑的表情说道。
  达瑞斯选择的战术超乎他们的预测。
  连续用掉获得许可的两次仪式魔法,派出纪尧姆·凯鲁碧尼和刘芳兰打得〈螺旋之蛇〉措手不及。结果甚至阻拦了等待传送的萨雅吉,让梅奇欧雷和杰克付出牺牲的代价。
  塔布菈·拉萨神情沉郁地颤抖着嘴唇,萨雅吉对她继续说道:
  「刚才我连络上『基础』。虽然未能夺得魔法圆,但他暂时拖延了〈盖提亚〉的行动。战斗途中,安缇莉西亚小姐身上似乎出现变化,目前还需要观察情况。」
  「……嗯。」
  「恕我僭越。」
  萨雅吉以独特的口吻告诉主人。
  「梅奇欧雷他达成目标,压制了此地的灵脉。」
  「…………」
  少女好一会儿都没有动。

  但是,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
  「嗯……梅奇做得很好。」
  塔布菈·拉萨点点头。
  她咬紧嘴唇。粉红色的唇瓣失去血色,少女眼中取而代之浮现坚定的决心。
  〈协会〉确实阻碍了他们。
  但是。
  他们的目的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即使拚到失去性命,梅奇欧雷依然成功替〈螺旋之蛇〉连系了灵脉。
  所以,现在怎能掉眼泪?
  怎能蹲在这里浪费他宝贵的生命?
  「明明只拜托你压制一条灵脉作为牵制,你却做了更多更多。梅奇好厉害,你很努力。所以……这次轮到我了。」
  塔布菈·拉萨轻声呢喃。
  纯白少女的脸上已不见悔恨与后悔的影子,只是充满了奠定于一切情感之上的觉悟。
  她看着梅奇欧雷断气后仍面带微笑的尸体,握住他的手。
  「谢谢你,梅奇欧雷。」
  少女低语着。
  同时对相连的手灌注咒力。

  「就从我和你开始吧。就是现在,就在这里。」

  锵啷,少女手持的礼杖轻响。
  *
  彷佛听到那个声响一般,男子倏然抬起头。
  他打了个哈欠。
  直到刚才为止,他都躺在沙发上。〈协会〉的飞艇在布留部市上空悠然盘旋,平淡无奇的景色在窗外不断延展开来。虽然从肌肤的反应察觉到刚才举行过仪式魔法,男子依然满不在乎的打着瞌睡。
  「呼啊啊……」
  他一手捣住大打哈欠的嘴巴,嫌麻烦似的低语:
  「……时间到了?是不是早了点?我好久没这样工作过,至少想睡半天休息一下啊。」
  「嗯,找你聊天打扰到你了?」
  坐在沙发旁椅子上的另一个人影开口回应。
  那是名手持黑色礼杖、有着漆黑皮肤的少年。
  不过少年的肌肤却是呈半透明状。
  亦即身躯是由咒力构成的灵体。
  相对于有礼的少年,男子夸张的挥挥双手。
  「不不不,我可是躺着说话呢!」
  「无妨,吾答应过你放轻松就好。」
  「啊哈哈,太好了。毕竟一把年纪还跟年轻人打架,腰感觉挺痛的。」
  男子轻拍腰部,微露苦笑。
  一般来说,所谓的放轻松应该不包括躺着说话在内,不过,这两人都不适用这类常识。
  黑色的少年点点头。
  「吾很感谢有机会遇见外界的贤者。除了魔法,吾对众生的生活也很感兴趣。好几十年没机会接触了。」
  「我深感荣幸。只要你不介意对象是我,想聊什么都行。」
  男子十分开心地害臊起来。
  那张笑脸散发出奇妙的魅力。男子怪异的言行举止明明引人侧目却又很难讨厌他,说不定就是笑容的缘故。
  少年望着他的笑脸,起身走向房门。
  「啊,放着我不管没关系吗?」
  「吾不是来监视你的。说要拘禁你的人本来就只有达瑞斯,吾视你为座上宾。」
  「感激不尽,不过我之前提的目的可是违背〈协会〉利益喔?」
  「…………」
  听到男子的台词——乡半像黑羽一样发动念动力——打开房门的少年悄悄回头。
  「……吾记得,你的目的是证明魔法师也有办法得到正常的幸福吧?」
  魔法师有办法得到正常的幸福吗?
  几小时以前,伊庭司才问过树这个问题。
  树回答「有办法」,但是司指出了少年的弱点。树太过顾虑他人苦衷,无法把正常的幸福强加在他人身上。
  所以——
  伊庭树无法达成伊庭司的愿望。
  漆黑少年继续往下说:
  「为了证明这一点,你打算使用红色种子创造专为〈阿斯特拉尔〉设立,价值观与〈协会〉及〈螺旋之蛇〉不同的另一个第三组织是吗?原来如此,这理论还小坏。倒不如说,全世界除了你,没有人会为了这种缘故创造第三组织。」
  第三组织(Third Order)。
  相同的读音又可写作第三阵。
  那是魔法结社的秘密阶级。从0=0的新加入者到4=7(哲人)低阶成员组成的外阵;跟黛芬妮同阶级的5=6(小达人)乃至肉身人类极限7=4(豁免达人)这些高阶成员的内阵相连,属于第三个大阶级。
  不过,第三组织几乎全是为了增添权威性才弄出来的幻想阶级。因此绰号又叫秘密首领,偶尔还会成为调侃的对象。
  然而,〈协会〉里有真正的第三组织存在。
  因此才在全世界众多的组织当中,始终保有唯一绝对的高超地位。
  同时,也因为〈螺旋之蛇〉拥有同样的存在,才能威胁〈协会〉到如此境地。
  漆黑少年在房门前开口。
  亦即代表〈协会〉的第三组织——尼格瑞多说道:
  「若用你们的话来说,所谓的第三组织,就是化为魔法师的魔法,以对庞大咒力赋与人格这种方式,将其固定化成一名魔法师。」
  尼格瑞多十分干脆地揭开自己的真面目
  当然,早已知情的伊庭司也沉默的聆听着。
  化为魔法帅的魔法。
  与〈协会〉认定为禁忌的「化为魔法的魔法师」正好相反。
  「不论是多么优秀的魔法师,人类都受到血统的束缚。」
  尼格瑞多淡淡告诉他。
  「这就是魔法师无法完全化为魔法的理由。首先,没有人类能够学会多种魔法系统,就连那些寥寥可数的例外,顶多也只能学习几种关联性较高的魔法系统。但吾等不一样。吾等身为纯粹的咒力能量,无论是想学习理论截然不同的魔法,还是需要极端特殊血统的魔法都丝毫不成问题。从〈协会〉的角度来看,吾等的存在相当于用来保存早已失传——如今正逐渐散佚的众多魔法,是一种活生生的储藏库。」
  少年说的学习与猫屋敷的模仿之间,有着根本性的差异。
  第三组织可在真正的意义上学会并使用任何魔法。实际上也正如他所言,待在〈协会〉内部深处的尼格瑞多,一直悄悄守护着魔法师们吧?
  一边守护着魔法师,一边不断学习他们期盼延续到未来——等到自己死后依然留存于世的一切魔法。
  简直就像魔法师们祈祷的具现化。
  「正因为如此,你的做法没有错。」
  尼格瑞多对司说道。
  「……另一个第三组织,创造秘密首领的行星魔法。如同你所说的一样,这份量足以向魔法师们传递新的价值观。在扛起保守大旗的〈协会〉和达瑞斯眼中,这种念头确实算是个威胁。〈协会〉禁止非人类担任其他结社首领,原本也是出于这个缘故。」
  尼格瑞多认同了伊庭司的说法。
  这是有可能的。
  他直接认同了男子在某种意义上,比〈螺旋之蛇〉提出的「创世」更加棘手的构想。
  司不解地歪着脑袋。
  「既然如此,为什么放着我不管?」
  「吾虽受命担任〈协会〉代表,但组织要朝什么方向前进,全取决于人类魔法师之手……再说……」
  少年最后加上一句话,如此问道:
  「……伊庭司,如今你的一的真的仅止于此吗?」

  话声方落,房门啪答一声关上。
  尼格瑞多从房间内消失了。
  「……唉~」
  一会儿之后,司猛然靠在沙发上。
  他以手指拉开衬衫衣襟,做了个深呼吸。
  「哎呀,稍微被咒力影响了。不愧是第三组织,算不上魔法师的人连跟他交谈都觉得很吃力呢。而且他长年观察人类的经验果然有一套,明明本身并非人类,观察却满准碓的。唉,八成一开始就被制作成这样啦!」
  司一边按摩太阳穴一边不怎么认真地发发牢骚。
  接着,从口袋掏出红色水晶。
  他以指尖拿着水晶,眯起镜片下的眼眸。
  如果凝神细看,可以发现水晶半是与植物种子融为一体,正微弱地震动着。
  魔法师们称呼此物为红色种子。
  「啊啊,果然没错……真是有够麻烦。」
  司观察了水晶的震动方式一阵子,发出叹息。
  「看样子,暴风雨快来了。」
  伊庭司嫌麻烦地闭起一只眼,越过飞艇窗户俯瞰布留部市。
  *
  离开伊庭司的房间后,尼格瑞多前往飞艇尾部。
  飞艇内的空间配置大致为中央是会议室,后半部有数间相连的舱房,漆黑少年进入最后面算来第二个房间。
  室内悄悄伫立着一道人影。
  除了人影,实在很难以其他词汇来形容他。那人的容貌及身体简直毫无个性可言,勉强可当作识别特色的,就只有那套皱巴巴的西装。
  这样的人,世上只有一个。
  「吾跟伊庭司谈过了。」
  尼格瑞多说道。
  「他是个非常有趣的人,不愧是你原本所属的组织首领。」
  「是吗?」
  影崎的回应一如往常的平板。
  纵然面对〈协会〉代表,他的态度依然没变。几小时前跟伊庭司相会时的激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一幕彷佛只是场梦。
  漆黑少年微微扬起一边眉毛。
  「嗯,吾可以问些问题吗?」
  「只要我回答得了。」
  「吾从以前就想过,你的咒力散发出跟吾一样的气息。」
  「…………」
  听到尼格瑞多的台词,影崎沉默不语。
  但尼格瑞多似乎不在意的继续:
  「既不是吾也不是她,属于不可能存在的第三组织的……硬要说的话,算是余香吧?扣掉回数限制和『力量』性质不计,弱单纯比较咒力存量,实际上你还凌驾于吾和她之上。」
  「…………」
  影崎没有回答。
  仿佛要打破那张无表情的脸孔,尼格瑞多进一步追问:
  「十二年前,这片土地发生了什么事?前代〈阿斯特拉尔〉是为了什么理由解散,你为何变成这副模样?」
  「…………」
  没有回答。
  影崎还是没有回答。
  十几秒的空白在他的沉默下流逝。
  「即使以〈协会〉代表的身分发问也不管用吗?」
  「严格来说,我签订契约的对象并非〈协会〉,而是达瑞斯大人。」
  「啊啊,你说得没错。即使在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当中,你仍是相当特别的案例。不过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全员,本来就是特例般的存在。」
  少年回想起什么似的点点头。
  尼格瑞多好像就此失去兴趣,将目光从影崎身上转开。
  他透过飞艇窗户俯瞰城市。
  「人类很有意思。」
  他低喃道。
  「只要目光稍微移开一会儿,就会出现各种变化,不过历经短短百年,世界简直变得截然不同。此外,甚至连变化的方向都不固定。在如此偏向科学的同时,这座城市现在又充斥着过多的魔法,其中甚至有连吾都不知道的魔法。简直像万花筒一样变化多端……啊啊,我能明白她为何兴奋得像人类小孩一样蹦蹦跳跳。」
  少年的声调宛如歌唱,宛如低语。
  不同于影崎的缺乏感情——那番话语中包含了异类的情感。
  包含非人者属于非人的意志。
  由于少年身为非人,因此谁也无法测量那份意志里的温度,却也果决到谁都无法阻挡。
  「…………」
  影崎只是无言的看着他。
  最后,俯瞰城市的尼格瑞多再度开口:
  「啊啊……果然有动静了。正在蠢蠢欲动。」
  他漆黑的嘴唇微动着。
  蠕动着。
  「吾知道,吾当然知道。你跟吾很相似,是比同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更加接近,绝不可能互相接触的存在。」
  少年彷佛正在跟位于远方的人物交谈。
  尼格瑞多。
  〈协会〉真正的代表。
  跟塔布菈·拉萨一样的灵体少年缓缓启口:

  「那么……轮到吾来阻止你了。」

  锵啷,少年手持的礼杖发出一声轻响。
  *
  然后,在另一个地点。
  布留部市郊外的某座宅邸崩塌了。
  不。
  那栋建筑物已经无法称为宅邸,而是由瓦砾和家具碎块堆叠的宅邸残骸。好几处陈旧碎裂的建材倾倒,太过灿烂的夏日艳阳反而将那些阴影衬托得越发显眼。
  一个人影从瓦砾堆中缓缓站起来。
  「我……是……」
  人影按着脑袋。
  少女戴着童话故事女巫才会戴的大尖帽,穿着短裙。
  穗波·高濑·安布勒。
  身为派遣魔法师的少女,目前正派遣至〈协会〉工作。
  方才跟菲因等人战斗——并在幻觉中目睹刻印在灵脉里的记录后,情况随即发生异变。
  咒力失控暴动了。
  谁能知晓,〈协会〉为了击倒〈螺旋之蛇〉和〈阿斯特拉尔〉所发动的仪式魔法,竟沿着灵脉散播,甚至影响到位在远处的「幽灵鬼屋」。
  多半是因为举行仪式时选择了〈螺旋之蛇〉作为施法目标吧。凡是越精密的魔法,魔法本身自行判别目标的能力也越高。仪式发动的魔法大概是沿着灵脉前进,想一并歼灭位于灵脉正上方的菲因他们吧。
  菲因与洁希丽叶瞬间施展防御魔法抵御了咒力攻击,但是在攻防的相互作用下,反而导致「幽灵鬼屋」的大范围破坏。
  结果就是这片惨状。
  「猫屋敷……先生……」
  穗波望向周遭。
  半径几十公尺内今是瓦砾,不见其他半个人影。
  不过,既然她平安无事,那猫屋敷自是不用说。此外,穗波也不认为菲因和洁希丽叶会有多严重的伤势。
  再说……
  「……收到……召集令……?」
  少女蒙胧地回溯记忆。
  就在菲因和洁希丽叶的防御挡下〈协会〉的仪式魔法后,在多重咒力交错的混乱现场即将崩塌时,穗波目睹他们似乎收到组织联络而匆匆撤退的身影。
  「猫屋敷先生去追他们了……吗?」
  她不禁抿着嘴唇。
  猫屋敷至少知道穗波是平安无事的。刻意不跟她会合就先走,一定代表着……
  「……嗯。」
  穗波轻轻点着头。
  重新思索自己看到的光景。
  她以魔法师的视点,重新整理在这个「幽灵鬼屋」内发生的事件情况。当时年纪幼小而不明白的部分,以现在的头脑必定能看破。
  数种术式与传说在少女的脑海中迅速盘旋。
  没花多少时间,穗波就得到了答案。
  「果然是这么回事。」
  她小声呢喃,握紧拳头。
  「我……引发了开端……」
  她咬紧嘴唇,肩膀微微颤抖。
  然而,穗波没有呜咽出声。
  不对。
  她若为了这种事哭泣就太卑鄙了,绝对无法原谅。
  穗波如此想着。
  穗波是如此想的。
  正因为这样,就算握紧拳头——就算深深刺进掌心的指甲惨不忍睹地渗出血丝——勉依然立誓绝不屈服。
  「而且……」
  而且,她在幻觉中看到的影像不只一个。
  注视灵脉深处的时候,穗波也看见了完全不同的事物。
  对方应该也通过灵脉发现了她。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少女独一无二的好友与强敌。
  她也在这座都市的某处奋战。为了自己所相信的一切赌上性命——不,甚至赌上灵魂,倾尽全力拚命战斗。
  所以穗波不再后悔。
  只是一心决意投身战场。

  「你们等着,安缇、小树……!」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2-11-8 22:32 编辑


第三章  魔法与魔法师
  1
  「……让他们跑了。」
  达瑞斯·李维不满地一脚踏在两名魔法师消失的位置上。
  啪沙一声,染红了皮鞋。
  大量的血渍在地板上形成水洼,是杰克和梅奇欧雷流淌的鲜血。
  「不过伤势那么严重,至少其中一人会回天乏术。从这层意义来看,目的也算达成了。」
  壮汉喃喃自语后回过头。
  看着视线前方的西装少年站起身来。
  「达瑞斯……!」
  树喊道。
  他放下按压住伤口的手,面对面狠狠瞪视着壮汉。在火势仍未停歇的水晶塔展望台上,少年使劲握紧双拳。
  达瑞斯仅是缓缓勾起嘴角。
  「你有什么不满吗?我的所作所为只是在保护你的性命吧?」
  「少撒谎了。」
  树断然驳斥。
  「只是因为我的存在刚好能帮助你消灭〈螺旋之蛇〉罢了。」
  「嗯,正是如此。」
  达瑞斯晃动肩膀发出低笑。
  「但是我之所以会答应参加这场所谓的大魔法决斗,打从一开始就是基于同样的理由。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达瑞斯说得没错。
  〈协会〉之所以接受〈阿斯特拉尔〉的提案,是因为若不慎和〈螺旋之蛇〉展开全面决战,很可能会直接陷入泥沼化的游击战。
  〈协会〉在规模及资本方面的确远胜〈螺旋之蛇〉,然而一旦进入零星的游击战,优势必然会遭到大幅削减。属于互助组织的〈协会〉内部远远称不上团结一心,既然〈螺旋之蛇〉的观点从魔法师的理谕来看尚有一番道理,战争拖得太久恐怕会招来出乎意料的情况。
  「大魔法决斗本身就是场魔法师的闹剧。」
  达瑞斯缓缓走向少年。
  两者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一公尺。
  考虑到壮汉和少年的身高差距,这段距离几乎等同于不存在。
  「只要在这里杀掉你,大魔法决斗也将以我方胜利告终。」
  「办得到吗?」
  三个人影来到少年身旁。
  巨大的人影是辰巳,披着白色披风的是克萝艾,还有红色大衣沾满尘埃的奥尔德维恩。
  「难道你们以为办不到?」
  两个人走到达瑞斯身旁。
  分别是满脸怯色的纪尧姆,以及依偎在丈夫身畔的刘芳兰。
  树这方有人数优势,但人数多寡并非决定魔法师交手结果的唯一要素。更何况,他们三人因为刚挡下〈协会〉的大魔法而疲惫不堪,能发挥多少实力实在很难讲。
  不仅如此,还有另一个人在达瑞斯身后待命。
  〈协会〉的王牌。
  最强的魔法师,影崎。
  「…………」
  感受到对手散发出的威胁,奥尔德维恩等人欲言又止。
  影崎恐怕是仅限使用一次的王牌,〈协会〉方不会轻易启用。然而,无论〈阿斯特拉尔〉或〈螺旋之蛇〉都没有足以对抗他惊人威力的手段。
  更重要的是,〈协会〉刚才连续两次运用仪式魔法的事实,已对众人造成心理压力。
  这证明了眼前的壮汉——若觉得有必要——会毫不犹豫、毫不吝惜的倾尽组织全力出击。
  「不。」
  有人断然否定。
  树目不转睛的瞪着达瑞斯说道。
  「你不会在这里用上影崎先生。」
  少年指出关键。
  「正如你所言,大魔法决斗对〈协会〉来说,是一场能够有效率地把〈螺旋之蛇〉逼进死角的闹剧。正因为如此,你不会在〈螺旋之蛇〉成员逃掉的现在,打出影崎先生这张最强的底牌。」
  「…………」
  达瑞斯沉默半晌后开口:
  「……跟你父亲一样伶牙俐齿。」
  「你见到我爸爸了?」
  树的声音有些动摇。
  「当然见到了,伊庭司正落在我们手里。」
  达瑞斯勾起嘴角得意的笑起来,彷佛终于逮着少年的弱点而嘲笑着。
  「你要一起来吗?只要乖乖听话,我保证留你一条小命。」
  「……!」
  这次换成树陷入沉默。
  面对父亲的名字,一直在言词交锋间走钢索的少年顿时不知所措。
  树一点一点往后退。
  彷佛被达瑞斯的霸气压倒一般。
  「怎么,后面没路可退了喔?」
  壮汉戏弄对手似的说道。
  正如他所言,天空在少年背后扩展开来。
  方才的仪式魔法破坏了展望台外墙,距离地面百公尺高的蓝天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树。」
  「树社长。」
  辰巳和克萝艾分别以掺杂不安的声调呼唤他。
  可是,他们都无法轻举妄动。
  「……可恶。」
  同样地,奥尔德维恩也狠狠骂了一声。
  别说芳兰,连她身旁畏畏缩缩的纪尧姆身上都找不到一丝破绽。
  他们一样是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那些身经百战的魔法师曾跨越的炼狱战场,即使是奥尔德维恩·葛劳兹也无法相提并论。光看两人刚刚击退〈螺旋之蛇〉座的「力量」,就知道绝不是易与之辈。
  「…………!」
  树站在崩毁的展望台边缘,一脚踏上玻璃。玻璃碎片直接自展望台降落,朝百公尺外的地面飘下。
  他捣住右眼。
  「你想自找死路吗?」
  达瑞斯说道。
  其语气毫无起伏变化,清晰表明少年的性命除了作为谈判材料之外毫无意义。
  「…………」
  相对的,少年——
  「……我在此宣言。」
  树抬起头。
  「喔?」
  「我们会再见面的。到时候,我也会好好对面爸爸。」
  话声未落,少年就向后大步一跃。

  纵身跳下水晶塔。

  「什——!」
  「树!」
  「树社长!」
  辰巳和克萝艾放声呐喊。
  不过,他们的动摇只在刹那之间。
  短短一瞬间而露惊愕之色后——两人同样追随少年往下跳。趁着达瑞斯来不及反应,守护者和少女骑士从水晶塔展望台直线下坠。
  坠落速度却在半空中突然变慢。
  就在他们的正下方,一名灵体少女飘浮上来。
  「树!」

  「黑羽小姐!」
  少年带着笑容喊出她的名字。
  〈阿斯特拉尔〉幽灵课正式社员,黑羽真奈美。
  结束与伊庭司的遭遇战,护送衰弱的拉碧丝抵达安全之处后,少女便追着树来到水晶塔附近。她察觉塔内发生异变时并未闯入,匿迹隐形潜伏在旁,静静关注局势发展。
  透过妖精眼看见黑羽气息的树也相信她会适时支援,于是纵身跳下高楼。
  包括这次千钧一发之际的合作,〈阿斯特拉尔〉之所以能多次跨越危机局面,正是因着这份锻链出的团队默契吧。
  在众人的惊愕尚未消褪时,另一道人影倏然跃向虚空。
  那是个穿着红色大衣的瘦小人影。
  「汝乃开始!汝乃引导之船!汝乃闪耀之火炬!爆发吧,Kenaz!」
  从不同方向跳下水晶塔的奥尔德维恩抛出如尼符文的小石子。
  N
  亦即象徽火焰的如尼符文。
  魔法引发的火焰与爆炸并未直接袭击敌人,而是彻底遮蔽了展望台俯瞰的视野,。十几秒后烟雾散去时,树一行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啊啊啊啊,让、让让、他们跑了……!」
  「冷静一点,老公。灵脉受到严重干扰无法进行瞬间移动,他们应该跑不了多远。」
  纪尧姆从展望台俯瞰下方后慌慌张张地东跑西窜,芳兰立刻温言劝慰。
  他们这一对说不定意外的相配呢。
  相对于急着找人的纪尧姆和芳兰,达瑞斯轻轻吊起嘴角。
  「……无妨,现在先让他自由行动。正如那家伙说的一样,这场闹剧再多演一阵子,对我们会更有利。」
  「遵、遵遵、遵命。」
  「我明白了。」
  听到主人的吩咐,两名魔法师分别应声。
  「……第一天的攻防战,暂且告一段落了吧?」
  达瑞斯悄然说道。
  但他的双眸依然蕴含足以贯穿铁块的厉色。总是充满威严与风度的〈协会〉副代表,如今那身蓝色西装却散发出激烈的杀气。
  他憎恨谁?想杀谁?
  那双眼眸接下来盯上的目标又是谁?
  魔法师之王啊。
  「〈螺旋之蛇〉会如何反击?你们还会要更多小花招吧?」
  达瑞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城市的景物,如此喃喃低语。
  *
  树在肮脏的小巷里飞奔。
  这是条距离水晶塔大约一公里远,脏兮兮的闹区暗巷。
  在此向前奔驰的,只有树与黑羽两人。
  只有两个人。
  奥尔德维恩扔出火焰符文后,大家为了甩开达瑞斯的追兵决定暂时分头行动。尽管从结果来说,由于达瑞斯决定先放树自由行动,让兵分数路成了多此一举。但站在树的角度来看,这却是理所当然的判断。
  树奔跑时始终按着右眼。
  为了躲避追兵,即使早一秒捕捉到对方的咒力也好。
  单凭树与黑羽是敌不过〈螺旋之蛇〉及〈协会〉的高手。然而辰巳、克萝艾与奥尔德维恩战斗力虽强,遭敌人发觉的机率也相对较高,不适合陪树一起逃跑。
  事实上,奥尔德维恩对于必须跟树分开感到十分苦恼,脸上有短短几秒钟浮现比面对〈螺旋之蛇〉时更加苦涩的神情。
  (真过意不去……)
  想起他的表情,树忍不住在心中道歉。
  同时,回忆着先前的路程。
  少年还不时观察街上市民的反应,却看不出特别惊慌的迹象。
  其他姑且不说,但群众不可能没发现水晶塔遭到破坏,会这么平静,多半是有人事前张设了结界。而且应该是让普通人无法察觉与魔法有关的异变,或即使察觉也不会在意的结界类型。
  这类结界需要随时进行微调,不可能长期维持下去,但维持个三天左右不成问题。除了〈协会〉之外,骑士总长杰拉德率领的〈银之骑士团〉,应该也在布留部市内张设了同型结界。
  (真的很感谢大家……)
  树拖着疲惫的双脚往前迈进,一边在心底表达谢意。
  若没有他们的帮忙,树不可能下定决心实行这场跟诈欺没两样的大魔法决斗。
  「——树,你还好吗?」
  飘浮在空中的黑羽担心地探头看他。
  「嗯、嗯。」
  「可是你的脸色好差,还是休息一下——」
  「不行啊……〈协会〉的达瑞斯或许会刻意放我一马……但〈螺旋之蛇〉可没有理由放过我。毕竟他们不知道爸爸带走了红色种子。」
  树微露苦笑,靠在巷弄墙边休息片刻。
  实际上,父亲的出现对少年来说是最大的意外。而且父亲还落入〈协会〉掌控中,不知是怎么回事。
  (爸爸他……为什么……)
  树不知道。
  伊庭司的行动原理始终是个谜团。
  不过,树根据父亲留下的话语,推测出他的日的。
  ——『因此,我的愿望嘛……就是你办不到的那件事喽?』

  树想实现但办不到的事。
  虽然他说了想让魔法师得到幸福,但的确没有为了目标豁出去。

  ——『你无法把别人逼到走投无路——无法违反别人的意愿强迫他。』
  ——『所以,明明握有决定胜负的关键却不用。』

  司指出的每一点都是事实。
  伊庭树没有踏出的那一步,从前末踏出的那一步。
  或者说,是〈螺旋之蛇〉想透过红色种子实现的创举。树料想得到,两者的答案都将指向某种大规模魔法。
  亦即,行星魔法这种禁忌。
  (若是爸爸……会动手吗……?)
  树不知道。
  少年也偷偷设想过强制的解决方案。
  举例而言,创造一个新的超越存在——足以跟塔布菈·拉萨相尼格瑞多匹敌的第三组织,凭藉其权威向全体魔法师发声。
  这一招确实是有效果的。
  以超越者的发言作为后盾来提倡魔法师的幸福,任谁听了都会愿意认真思考吧?
  那么……
  这种做法正确吗?
  伊庭树应该使用红色种子创造第三组织吗?
  (……我不知道。)
  困惑及疲劳令少年的大脑昏昏沉沉。
  应该用什么来支撑自己?应该把什么放在第一优先来驱策双脚前进?拚命维系至今的紧张之绳已濒临断裂,即将击溃少年。
  他的右眼掠过一丝痛楚。
  「树!」
  黑羽开口呼唤。
  树反射性的拾起头,直接注视着少女指出的方向。
  「咦……」
  一个朦胧的人影伫立在巷子更深处。
  他们看过那个身影。
  那是树绝对无法忘怀,身为灵体的黑羽也时刻感到的——布留部市灵脉的化身。
  跟童年的穗波有些相像的无邪少女。
  黑羽发出呻吟。
  「『龙』的……阿斯特拉尔……?」
  以魔法结社〈阿斯特拉尔〉来命名的另一个——阿斯特拉尔。

  “……找到……了……”

  两人听见那「声音」说道。
  并非现实中的声音,而是直接傅进脑海的意念。
  同样传向树与黑羽的思念波,明白传达了少女的——具少女外貌者的——思绪。

  “吾…………我…………”

  布留部市的「龙」倾诉着。
  那股意念因为尚未确立自我而模糊不清,其中却蕴含着强大的咒力。普通人一接触到就会被震昏的庞大「力量」,从正面扑向树与黑羽。
  然而,少年心头却浮现不同的感想。
  (她快消失了……?)
  树眨眨眼。
  「她」的咒力明显出现异状。
  阿斯特拉尔像这样直接在树面前现身,只有菲因首度来到布留部市,与遭遇洁希丽叶袭击那两次而已。更何况还是她主动来找少年,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形。
  「为什么,阿斯特拉尔会——!」
  树才说到一半,只见「她」虚幻地皱起眉头。
  仿佛在哭泣。
  彷佛在倾诉。
  彷佛在……求助。

  “……我…………………………已经…………………………”

  啪!一个破裂声响起。
  不,不知那声响是否来自于现实。
  强烈的冲击令树与黑羽忍不住捣住耳朵,「她」就在那一瞬间消失无踪。
  「阿斯特拉尔!」
  树放声大喊,半空中的黑羽慌忙转动视线来回搜寻。
  「树!刚才那冲击是——」
  「…………」
  回答停滞了半晌。
  少年极度严肃的表情,让黑羽不由自主做了个吞口水的动作——多半是生前的反应,树才勉强挤出声音开口。
  「是……魔法。」
  「咦?」
  黑羽怔愣地眨眨眼。
  树举起一手捣住半张脸孔。
  比起右眼的痛楚,他的神情更像在忍受强烈的呕吐感。
  「〈螺旋之蛇〉……不使用红色种子……直接开始施行行星魔法……」
  「行、行星魔法,就是树之前提过利用灵脉的魔法?可是,少了红色种子也能施行吗?」
  「理论上不行……到现在为止。」
  少年苦涩地说出「到现在为止」。
  「不过,当他们发现了本地的『龙』——阿斯特拉尔以后——」
  树回想起一段话。
  大约两小时前,梅奇欧雷告诉他的话。

  ——『所以……我……想要这里的「龙」……不光是我……〈螺旋之蛇〉的每一个人都想得到这里的「龙」……』
  ——『得到孕育生命之实……化为生命之树的「龙」……』

  那番话的意义。
  那番话的真相。
  树曾经想像过——在某种意义上选择转头不看的可能性,随着「龙」阿斯特拉尔的出现和消失获得了证实。
  「那么,阿斯特拉尔……」
  「……找到她。」
  树说道。
  「树?」
  「马上找到她。在〈螺旋之蛇〉消耗掉那孩子前,我会先找出阿斯特拉尔!」
  树握紧拳头,眼神充满决心。
  黑羽还来不及制止,少年已抽身离开原本倚靠的墙壁。
  「喂喂,太乱来了吧?我看你最好先做个深呼吸喔。」
  此时,有个满不在乎又戏谵的声音响起。
  说话声来自树与黑羽所在的巷子入口。
  树猛然回头,看见一名锋锐如剃刀的削瘦青年。
  他的年纪约二十五岁左右,敞开的衬衫胸口挂着一条银坠子,修长白皙的手指把玩着状似竹筒的咒物。
  「啊啊,正如你知道的,我生来咒力薄弱,单论隐形这方面可不输给猫屋敷那家伙。连你得意的妖精眼都没发现我吧?」
  青年自嘲似的笑了。
  但是,只要知道咒力薄弱的事实曾让青年受过多少折磨,任谁都没有心情陪笑以对。
  「石动、圭……」
  「好久不见,少社长。」
  猫屋敷的师弟,同时也是〈协会〉直属成员的阴阳师就站在巷口。
  苍白的脸庞依然带着浅笑,青年轻轻挥手。
  「啊,话先说在前头,我这次过来与〈协会〉无关。在大魔法决斗期间,以〈协会〉成员身分接触你们可是违规的。」
  「那……你来干什么?」
  树保持紧张状态问道。
  与其说少年保持着紧张状态,不如说他无法让自己放松下来。
  青年停顿一下后耸耸肩。
  「你啊,脸上的表情简直跟我一模一样。」
  「——!」
  树屏住呼吸。
  若单纯遭受责备,他说不定会反驳。
  然而,那句掺杂着青年的人生及后悔的话里暗藏着某种力量,足以制止血冲脑门的树。
  宛如魔法一般,树的身躯倏然卸下力量。
  「……对不起。」
  「没关系,别道歉啦。
  圭露出一脸奇妙的表情。
  彷佛说着自己多管闲事了。
  接着——
  「我是来传话的。」
  他简洁地告诉树与黑羽。
  *
  ——同一时间。
  两道人影在布留部市郊外奔驰。
  影子为一男一女。
  无论哪方都发挥了超越人类范畴的速度,穿越都市。
  街上的市民之所以没侧目相向,多半是受到他们身上的咒力影响吧。其中一头乾草色发丝的年轻人,他散发的咒力更是极为特殊,与〈协会〉等组织常用的清场结界截然不同。
  如果有魔法师看到了,说不定会想起某个国家的妖精传说。
  传说,人们看不见妖精的身影。
  人们触摸不到妖精的身体。
  不过,妖精们却时时待在人们身旁。
  又或者会想起那些隐形妖精恶作剧的结果——替换儿的传说。
  「喂。」
  女子粗鲁喊道。
  当然,她正是洁希丽叶。
  她在高速奔跑中连口气都没喘一下,以近乎杀意的眼神看着前方男子。
  「什么事?」
  年轻人回头问道。
  他看起来彷佛平凡无奇的行走着,却跟发挥怪物般速度疾驰的女子并肩而行。年轻人的步伐远比魔法更加自然,彷佛本来就是具备这般生态的生物。
  菲因·库尔达。
  洁希丽叶瞪了他一眼才开口:
  「你刚才感觉到了没。」
  「你说梅奇欧雷吗?」
  「……啊啊,这阴森森的感觉果然是那家伙吗?」
  「自从成为〈螺旋之蛇〉的座,我们之间就连起了一道极细的连线。看样子至少感应得到其他座的死亡。」
  菲因轻轻摇头。
  两人看来都不怎么伤感,声调里却掺杂了些许疲倦。
  虽然那极细微的变化,轻易便能以错觉或多心解释过去。这段共同在〈螺旋之蛇〉结社内抱持相同目标挑战深奥魔法的时光,或许替堪称怪物的他们带来了超出预期的影响。
  即便那种影响是常人难以理解的。
  「……哼。」
  洁希丽叶不快地哼了一声。
  「还有一件事,灵脉怎么样了?」
  「灵脉方面我也隐约感觉到了。原本导致〈协会〉仪式魔法扰乱的灵脉,刚刚突然很有秩序的运转起来,照感觉来判断,动手的人多半是我们家公主……没想到在当前的阶段就开始进行这一步,看来梅奇欧雷不是白白送命的。」
  菲因边走边注视地面。
  他的眼眸微微泛着红光。
  这名年轻人本来可透过妖精之环瞬间移动,他现在之所以徒步前进,是因为布留部市整体的灵脉彻底陷入一团混乱。
  状况是两人跟穗波及猫屋敷在「幽灵鬼屋」交战后发生的。
  结果那场战斗因为灵脉失控导致中断,菲因和洁希丽叶也收到〈螺旋之蛇〉传来的命令而暂时撤退。尽管两人难以从紧急联络魔法中掌握详细情形,但情势似乎已急如星火。
  「……再问你一件事。」
  「这是第三个问题喽。」
  「罗嗦!你在刚才那一战里,没护着穗波那家伙吧?」
  「……怎么可能。」
  菲因轻轻闭上一只眼睛。
  但洁希丽叶可不会被他蒙混过去。
  「因为她是你的后辈?」
  女子连珠炮似的发问。
  「还是因为她是那家伙的青梅竹马?你觉得杀了穗波·高濑·安布勒,那家伙会伤心?」
  那家伙是指谁,自然不用多说。
  沉默一会之后,菲因微笑着回答。
  「这个嘛。」
  在他一如往常的笑容下,所有的一切彷佛都溶化得模糊不清。
  所以,洁希丽叶不再逼问下去。
  相对的,菲因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拜此所赐,我们不也得知了她的特性?」
  「……是啊。」
  洁希丽叶难得严肃颔首。
  话中的含意就是值得让她慎重以对。
  「开端吗?这座乍看平凡的城市里发生的不平凡故事,确实成了许多事的开端——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从前也问过我相同的问题呢。」
  「跟那个名为克萝艾的女骑士第一次对决时。」
  当时洁希丽叶针对树的眼睛发问。
  寄宿在少年眼中的物品,是否正是〈螺旋之蛇〉追求的红色种子——生命之实。
  扣掉与上一代〈阿斯特拉尔〉交战后丧生的世代,最早接触伊庭树的〈螺旋之蛇〉成员就是菲因·库尔达。同样拥有妖精眼的他,有可能比旁人更深刻领悟树眼中之物的意义和真面目。
  那么,另一个疑问随之浮现。
  两年前唤醒这座都市的灵脉时,菲因·库尔达是否已发觉此地的异常?
  「我直到刚刚才确定喔。」
  「你之前也这么回答。」
  洁希丽叶以充满怀疑的眼神望过来,菲因微露苦笑回应:
  「我们相识满长一段日子了,你却不太信任我。」
  「构筑这种关系的人不就是你吗?」
  「被这么说还真是惭愧。」
  菲因持续踏着不变的步伐,微微眯起眼睛。
  「老实说,关于这片土地的情报连我都搞不太清楚,我真的直到刚刚才厘清状况。」
  「喔?」
  洁希丽叶扬起一边眉头。
  「凭你的妖精眼都不行?」
  「说来真丢脸。在两年前的那个事件里,与此地的『龙』建立连线的人本来就不是我,而是穗波。」
  「……那女孩的名字又冒出来了。」
  女吸血鬼露出极度不快的表情。
  「我记得她和安缇莉西亚一样,是你的弟子——奥尔德维恩的前辈。」
  「一想到就火大。」
  女子咧嘴露出锐牙。
  「不过这么一来,很多线索就衔接得上了。原来如此,这城市打从一开始就处在那种状况下。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回顾起来还真是因缘匪浅。起码可以当成旅行见闻回去讲给咱们家公主听听。」
  「…………」
  「干嘛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
  「不,我只是在想,就算是你也满关心塔布菈·拉萨的。」
  「……罗嗦。」
  洁希丽叶凶恶骂道,菲困微露苦笑。
  「不不,我认为这样很自然。如果尼格瑞多象征光明面魔法师的祈祷,塔布菈·拉萨就是长久在阴影下遭受凌虐的魔法师们的愿望。更何况是我们这些〈螺旋之蛇〉的座,在魔法上随时都与她紧紧相连。啊,就这层意义来看,若形容得夸张一点,我们可以说是……吧。」
  他的最后一个词汇在风中散逸。
  但洁希丽叶无意去问清楚。
  只不过……
  「真恶心。」
  她的脸孔严重扭曲起来。
  然而,女子浑身散发的杀气似乎比平常稍微……减缓了一点。
  「失礼了。」
  菲因保持不变的步调,闭上眼睛。
  两人就此消失在街道上。

  接着。
  当两人的身影消失后不久,道路一角发生极小极小的异变。
  「……喵~」
  「咪呜~」
  胖嘟嘟的黑猫和苗条的花猫发出呜叫。
  正是玄武和青龙。
  「……一直躲着有些累人啊。」
  然后,一个人物悄然显现。
  除了显现,没有其他言语得以形容。
  那人就如剥开周遭空间一般,突然出现。
  藏在西装内的数张隐形符发挥了效果。他利用咒物隐身,派出四只式猫中擅长分析咒力的玄武及擅长操作能力的青龙搭档,跟踪方才那两人。
  由于成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之后不断承接各种肮脏活,如今的猫屋敷已十分擅长这类鬼鬼崇祟的术式。
  又或者是——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回到孤身与众多魔法师交手的时代。
  只是渴望变强就伤害他人的时代。
  变回进入〈阿斯特拉尔〉之前的猫屋敷莲。
  「唉唉~」
  银发青年叹了口气。
  「我这样与其说是猫,不如说是老鼠。不,把全世界最惹人怜爱的猫咪拿来比喻跟踪这种行为,根本就是对世界的亵渎,不小心浮现这种想像的我,应该到瀑布底下让水柱冲刷忏悔才对!」
  猫屋敷半开玩笑地高唱着猫的赞歌,唯独这方面跟从前相比没有变过。
  「好了~」
  他望着菲因和洁希丽叶消失的方向。
  「两位能否让我一路顺利跟踪到〈螺旋之蛇〉的秘密基地去呢?」
  青年语毕,宛如天真无邪的孩子般笑了起来。
  2
  ——时光流逝。
  时快时慢。
  时浓时淡。
  有人说时间的流速并不固定,会依据观察者的主观意识而伸缩,此概念在魔法上则是自古熟悉的真理。用主观替换客观,用概念替换实体,的确是魔法的神髓无疑。
  现在,这个城市的时间又是如何流逝的呢?
  在各地上演的魔法战,看来似乎于入夜之后暂时告一段落了。关于毁损设施的善后工作,由〈银之骑士团〉魔法师与〈协会〉势力的政府官员进行隔离与修缮。为了这一天,辅助支援与伪装情报早已准备万全。
  但是。
  此刻有不同的东西即将昂首。
  就算不是魔法师,只要灵感略强的人说不定都看得到。明明是肉眼看不见的咒力,却出现如此浓密又压倒性的规模变化。
  城市隐隐闪烁着光芒。
  那片景色,宛如星空与地面上下颠倒。
  就像有人将天上的银河取下,放在大地上任其伸展,美丽的光波或浓或淡的荡漾着。
  啊啊。
  光芒自城市满溢而出。
  光芒逐渐淹没城市。
  光波十分沉静、十分庄严,十分虚幻。
  仿佛很开心。
  彷佛很害忙。
  仿佛非常、非常的悲伤。
  如果从更高处的空中俯瞰,或许还会产生其他印象。
  宛若夜空的光海,无声无息地穿过高楼大厦之间,精密复杂的组合在一起。

  简直像是——一组以极缓慢速度开始运转的庞大回路。
  *
  注视光波的人并非仅限于城市居民。
  在遥远的上空。
  一艘缓缓悠游的飞艇上,好几对眼睛正俯瞰着城市。
  「……你有什么看法?」
  达瑞斯以沉着的语气询问,他身旁的人影则悠哉的伸长脖子看去。
  那人透过窗户眺望下方的情况,摸着下巴开口:
  「是行星魔法呢。在此地汇聚的三条灵脉,全都被灌入了濒临失控的咒力。」
  听到这个回答的达瑞斯皱起眉头。
  「没有红色种子也可以?」
  「原本是不可能的。即便是第三组织,若是少了庞大的咒力做为后盾,想实现行星规模的魔法根本是痴人说梦。说到底,红色种子就是能量相当于数条灵脉的喷射器——不过,我猜你忘记了一件事。」
  「忘记什么?」
  听到达瑞斯的问题,人影——伊庭司轻轻耸肩。
  「此地的『龙』,过去曾两度结出红色种子。」
  男子竖起两根手指头。
  「其中一颗被过去的〈盖提亚〉首领——欧兹华德·雷·梅札斯用掉,结果遭伊庭树破坏;另一颗藏在伊庭树眼内成长,如今在我手里。」
  司空无一物的手掌数度张开收紧。
  动作不仅像魔术师一檬,红色种子更不时在他指尖出现又消失。事实上,他不可能有能力施展魔法,纯粹是表演戏法罢了。
  「……什么意思?」
  「简单的说,昔日〈螺旋之蛇〉的座对布留部市灵脉施加的机制,让这条灵脉只要经过充裕的时间,就会再度孕育出红色种子。或许是〈螺旋之蛇〉内部弥漫秘密主义,又或者是这结果本身纯属巧合,现今的〈螺旋之蛇〉似乎并不知情。」
  「…………」
  达瑞斯沉默的望向伊庭司。
  〈螺旋之蛇〉与上一代〈阿斯特拉尔〉不为人知的一战。
  伊庭司当然掌握了那段连伊庭树都不知道详情的过去。
  「所以,当时〈阿斯特拉尔〉才把据点迁移到布留部市?」
  「哎呀~总不能放着不管嘛。老实说,这么特殊的灵脉也很有吸引力啊。」
  伊庭司吊儿郎当的回应,达瑞斯则严肃质问:
  「即使你明明不是魔法师?」
  「就因为我不是魔法师。」
  司回答后,达瑞斯再度发问。
  「话说回来,为何连魔法师都不算的你要一头栽进这个世界?」
  「啊啊,那是出于非常无聊的个人理由,就算打听这种琐事也填饱不了肚子。关于灵脉的问题,已经问完了吗?」
  「…………」
  这次的沉默久了一点。
  「……好吧,你继续说。」
  「Yes Sir.」
  司开玩笑地朝他敬礼,接着继续说道:

  「总之,只要从这条灵脉里强制采收第三颗红色种子就行了。」

  「强制?」
  「对啊,强行逼迫灵脉的话。」
  司点点头接着说:
  「明明时机尚未成熟,却强行榨取出足以孕育红色种子的能量。更何况我手上的第二颗红色种子,可是在伊庭树体内耗费十余年成长的结晶。若强迫灵脉生产出这种程度代替品,必定会造成此地的灵脉枯竭。这里恐怕会成为无法以科学的角度分析原因,但植物难以扎根,且无数居民倒下的荒芜土地。」
  「只要耗尽灵脉的能量就得以实现?」
  「终究只是纸上谈兵的理论。」
  司强调道。
  「不过,即便是〈螺旋之蛇〉的座,也并非人人都驾驭得了这术式。就算办得到,那也必定是得赌上性命尝试的魔法。达瑞斯先生心里有底吗?」
  「————!」
  达瑞斯身躯一僵。
  宛如壮汉的心脏忽然停止跳动一样。
  因为他心里有底。
  就在半天前的水晶塔之战,当达瑞斯随着仪式魔法现身时,即将命丧黄泉的梅奇欧雷报了一箭之仇。
  不,岂止一箭之仇,青年全力施为的魔法甚至足以孤身颠覆大魔法决斗。
  「原来如此,果然很难对付。」
  他严肃地说道。
  在这位魔法师之王眼中,与〈螺旋之蛇〉的战争十分不顺利。
  壮汉叹了一口气,揉揉太阳穴。
  他身旁的司轻轻采出身子,靠在窗框边观察城市。
  「不过,尽管这是少见的大规模魔法,但进行速度未免慢得惊人。是受到什么阻碍吗?」
  「尼格瑞多大人正在阻止他们。」
  「这可真是厉害。」
  达瑞斯的回答让司睁大双眼。
  「先不提启动的术者,如今展开行星魔法的人,肯定是对方的第三组织——塔布菈·拉萨。第三组织之间的魔法对战可是百年难得一见啊。不,由于规模过于庞大,因此无法验证细部的魔法实在太可惜了。」
  面对这幕精彩绝景,司兴奋得雀跃不已。
  达瑞斯斜眼瞄了他一眼问道:
  「你知道那群家伙企图用行星魔法实现什么吗?」
  「知道,不过一半以上都是出于猜测。」
  「无妨。」
  司对立即回答的达瑞斯耸耸肩,简短说出他推测的内容。
  达瑞斯再度叹息,
  「……原来如此。这样的确足以成就那些家伙口中的『创世』。」
  「身为魔法师,那种状态在某方面也算是得偿所望吧。」
  司一脸理解的摩娑下巴。
  那可疑的动作看来仿佛东南亚或什么地方的土产锈贩子,随时都会扯开嗓门嚷嚷「很便宜哟、很便宜哟!」开始贱卖仿冒品。
  达瑞斯缓缓转动视线望向司。
  「给你一个任务吧。」
  「啊?」
  司有些惊讶地闭起一只眼。
  「找外人介入人魔法决斗不是犯规吗?」
  「你自己说过吧,既然没被撤销社籍,你在这场魔法决斗中就算是〈阿斯特拉尔〉的一分子。就算你跟〈螺旋之蛇〉为敌,也可以认定是〈阿斯特拉尔〉方的自卫行动。」
  「这藉口太牵强了吧?」
  「这场所谓的大魔法决斗,有哪个部分不牵强?」
  司听到达瑞斯的说法后装出思索片刻的样子,为难地搔搔鼻头。
  他不得不承认,壮汉所言亦为事实。
  半晌之后……
  「我讨厌做白工啊。」
  司轻浮的笑着,拍了一下后颈。
  「你想要什么?」
  「我应该说过我的目的是什么。」
  听见司的回答,达瑞斯眯起眼睛。
  最后低声开口:

  「让〈阿斯特拉尔〉成为像〈协会〉一样,拥有第三组织的第三评价机构?」

  壮汉难得语带感慨的说道:
  「那就是……你眼中所谓的,魔法师的幸福?」
  「我是这么认为没错。」
  司悠然颔首。
  此时达瑞斯自飞艇吊舱瞥了一眼布留部市,缓缓开口:
  「我也来谈谈往事吧。」
  「哎呀。」
  司一脸稀罕地歪歪头,达瑞斯以沉着至极的口吻如此说着。
  「从前,我也曾来过这个市留部市。」
  「…………」
  这次换成司陷入沉默。
  或许是为了看看自己的发言有多大威力,达瑞斯停顿了好一会才说出下一句台词。
  「那已经是十年多以前的事了,我来此地寻找家母海瑟·安布勒。很遗憾,当时海瑟·安布勒已离开〈阿斯特拉尔〉失去踪迹,你也不在日本。」
  「…………」
  司的沉默与达瑞斯的沉默性质有点不同。
  就像要动用视觉、听觉、触觉等所有感官,来刺探达瑞斯的心灵深处。
  「真可惜,我个人有理由尽早掌控安布勒的血脉啊。」
  「是。」
  司的语气依旧难以捉摸。
  为了捕捉他藏在语气背后的心思——直透他的心防,达瑞斯不断往下说。
  「相对的,我找到了挺有趣的东西。」
  达瑞斯观察着司的反应说道。
  男子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正因为如此,反倒显得异常。平常总是一副戏譆态度的伊庭司竟没有任何反应,这情况本身就指出此话题的重大程度。
  达瑞斯晃动蓝色西装下的肩膀,微露苦笑。
  「这想法同样有一半出于猜测……要听我说说看吗?」
  司依然沉默不语。
  即使如此,达瑞斯仍毫不犹豫的继续。

  「你之前一度尝试过创造第三组织,却失败了吧?」

  「…………」
  「你想行使缄默权也无所谓。」
  达瑞斯轻哼一声,向房门呼唤。
  「影崎。」
  「是。」
  不知何时,那名男子已站在司背后。
  「哎呀。」
  司也回过头,影崎却浪有跟他目光交会。
  昔日〈阿斯特拉尔〉的社长和社员,理应拥有长久信赖关系的两人却没有多谈一句话。
  相对的,影崎开口问道:
  「有何吩咐。」
  听到这句话,达瑞斯仅仅转动眼球看向他。
  「刚才收到来自猫屋敷的联络,他大致锁定了〈螺旋之蛇〉的藏身处。」
  「这样吗?」
  「看样子,消耗掉你的那一天似乎到了。」
  「请随意。」
  影崎没对这番毫无人性的言词做出任何反驳,仅仅面无表情的同意。
  然而,这回达瑞斯进一步下达指令。
  「你跟着他。」
  「————!」
  司一瞬间停止呼吸。
  「跟着我……吗?」
  「您要我……跟着他?」
  甚至连影崎都罕见地皱起眉头。
  达瑞斯只露出宛如肉食性动物的笑容颌首。
  「这个人应该很清楚,以什么手段消耗掉你是最有意义的——所以,就由伊庭司把你消耗殆尽吧。」
  说完之后,他转向伊庭司。
  「有什么不满吗?」
  「你哪肯听人抱怨啊?」
  司不停叹气,但挥挥手表示同意。
  「想抱怨是无所谓,但不准违抗我。」
  达瑞斯的眼眸中蕴含着敌意与傲慢复杂交错的压力。
  那比单纯的敌意更难抗拒,随便拒绝也很可能招来麻烦。
  「对了,正在现场待命的猫屋敷也跟着你吧。事到如今,不必对这组阵容的性能再多做说明了吧。」
  「哈哈,真是优惠大放送啊。」
  司彷佛想遮掩脸庞似的搔搔头发。
  达瑞斯的提议对这各男子来说依然是出乎意料之外,同时深深感到自己被摆了一道。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达瑞斯仍未做出任何让步。
  他只是把具备双重立场的人安排在司周遭,藉此逼出司的目的。
  「你喜欢就好。」
  达瑞斯傲然颔首。
  那是王者的从容?或者他还握有别张王牌?
  他显现在外的强烈自信,是因为确定小丑伊庭司的戏言不足以动摇自己的心吗?

  「前代〈阿斯特拉尔〉……用你们的名声和力量阻拦〈螺旋之蛇〉和现在的〈阿斯特拉尔〉吧。」

  〈协会〉副代表,达瑞斯·李维严肃宣布。
  *
  「这么说来,那是……」
  那句呻吟,被事务所内喀啦喀啦回转的吊扇声盖过。
  少年难过地吐出一口气,靠在倾斜的椅背上。
  他正是数,肩头还上了绷带。
  克萝艾对他施行了治疗魔法,但效果只是促进回复速度,顶多减轻一些疼痛罢了。若考虑到少年一天之内跨越了多少次生死关头,只有这点小伤该称作奇迹才对。
  这里是〈阿斯特拉尔〉事务所。
  在场的不止是树,他的周围还有黑羽、美贯与奥尔德维恩这些〈阿斯特拉尔〉社员;葛城家的辰巳、橘弓鹤与葛城香;〈特里斯美吉斯托斯〉的狄亚娜;藏名神社的御凰镐;《银之骑士团)的克萝艾当然也在,这次提供助力的魔法师全都齐聚一堂。
  然后——
  「你应该隐约察觉到了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倚墙而立的瘦削人影上。
  石动圭。
  遇见他之后,树和克萝艾、辰巳会合,一路防备〈螺旋之蛇〉与〈协会〉可能派出的追兵,总算设法回到了事务所。
  声明只是受托传话的石动圭也多管闲事的一路跟了回来,这或许很像他的风格。
  现在,面对大魔法决斗中加入〈阿斯特拉尔〉方的全体人马,青年公开传话内容。
  亦即——
  「正从这片土地向世界传播的行星魔法,就是〈螺旋之蛇〉的『创世』。但是从你的角度来看,说不定是再熟悉也不过的现象。」
  圭搔搔脑袋。
  他嫌弃长发碍事似的眯起眼睛,继续说道:
  「一言以蔽之就是……」
  停顿几秒钟后,他挑明真相。

  「给予全体人类妖精眼。」

  「…………!」
  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哑口无言。
  但其中受到最大冲击的人,还是位居中心的少年。
  树比任何人都更深刻的体认到,石动圭所说的现象有多么残酷到难以言喻。
  石动圭对着依然靠在椅背上,脸色却越来越苍白的少年继续说下去:
  「说妖精眼其实不太正确。那终究只是比寻常魔法师略高一级,看得见灵异及咒力现象的能力罢了。顺便一提,能力的有效时间也不会太长。既然影响范围扩展至全人类,那家伙估计就算〈螺旋之蛇〉用了红色种子,效果大概也是一个月左右就会自然消失。这次他们打算强行采收第三颗红色种子,时间说不定会更短。」
  圭弯起嘴角,耸耸细瘦的肩膀。
  「不过,对魔法完全没有抵抗力的一般人看见那些玩意……你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吧?」
  「……嗯。」
  树点点头,话声闷在嘴里。
  从前有人说过,伊庭树胆小的性格是由于看得见灵能物质而产生的防御本能。
  其理由并非魔法和灵异现象令人恐惧,而是因为妖精眼的视力大幅超越人脑所能接受的范围。正因为树天生拥有妖精眼,才会本能的逃避灵能异象,以免让超出负荷的事故发生——好几名魔法师也曾如此点明。
  但是,缺乏避险本能的一介普通人,若突然给予他妖精眼?
  「全部发疯还算是轻的。」
  圭小声低语。
  青年绝未夸大其词。若没有任何准备就被迫体验树至今目睹过的世界,人类的精神绝对会轻易崩溃。
  但人类的一切不会就此全面毁灭。
  姑且不论个体能力,以一个群体而言,人类可说是极为强韧的生物。即使其中一部分发疯,整体机能也不会因此遭受破坏。就算彼扔进魔法与灵异现象当中,人类也会慢慢接纳这些异常状况,坚强的逐渐适应。
  然而。
  一个文明或许会就此毁灭。
  对于凭藉科学的「力量」拓展生存领域,以理性为方针建立的现代社会而言,与魔法的邂逅极具毁灭性。在构筑出能够跟魔法共存的新社会前,难以想像会牺牲多少生命。纵使爆发新战争和纠纷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这便是「创世」吗?
  是长久以来遭受凌虐的〈螺旋之蛇〉得出的结论?
  (……或许是吧?)
  树想道。
  他一一回忆起至今见过的〈螺旋之蛇〉干部。
  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要毁灭既有文明时绝不会有丝毫犹豫。
  当然,他们也拥有属于他们的体谅和慈爱心。同样会跟同伴分享喜悦,哀悼同伴之死。
  然而,那些感情交流终究仅限于魔法师之间。他们和一般人隔阂甚深,几乎可说是两支不同的种族。
  小以为如此。
  少年深深叹了口气,直视传话人。
  「传话内容……都说完了?」
  「不,还剩下一句话。」
  圭这次看来有些困惑地揉揉太阳穴一带。
  「什么?」
  「哎呀,这句话实在太夸张了点啊。」
  圭清清喉咙,闭起一只眼睛。
  然后这么告诉少年:

  「——『我会想办法解决的,闭嘴乖乖看着吧,儿子』。」

  石动圭的发言,让在场所有人全都瞠目结舌。
  「这就是传言内容。」
  青年又咳了一声重新说道。
  「以上为伊庭司的传言。只是替他带这番话,我就收到了不少报酬。」
  一听到那名字,在场两个人立刻有所反应。
  「树。」
  「社长哥哥。」
  黑羽和美贯回头望向少年。
  因为她们是现场年资最老的〈阿斯特拉尔〉社员,与少年缘分匪浅,所以这对女孩才会率先呼唤树的名字吧。
  其余魔法师们仅是静静注视守护着他们儒赖的少年。
  「……嗯。」
  树点点头,彷佛在回应每一位看着他的魔法师。
  「既然爸爸说他会想办法解决,或许真的有办法吧。毕竟他还特地调查了我们跟圭先生的关系,请他过来传话。」
  「……这样好吗?」
  辰巳皱起一对粗眉。
  「唔,虽然对树先生过意不去,妾身也觉得难以相信。」
  站在他身旁眉头紧锁的白皙脸蛋,正是美贯的姊姊,葛城香。
  树为难地微露苦笑。
  「……这个嘛,问题不在于能不能相信爸爸。」
  他说完前言之后继续:
  「尽管如此,我认为爸爸并非单纯与我们为敌。否则,只莲先生和尤戴克斯先生不可能照他的吩咐行事。」
  「唉,司先生打从以前就是个喜爱恶作剧和嬉闹过头的麻烦人物呢~」
  〈特里斯美吉斯托斯〉的首领狄亚娜拖着独特的语尾,伸出食指抵住下巴。
  这位半张脸孔藏在漆黑面纱下的女性,是现场唯一与从前的伊庭司直接交谈过的人。她以咒物商的身分连续跟两代〈阿斯特拉尔〉密切往来,在某种意义上或许是最熟悉〈阿斯特拉尔〉的人物。
  「我还是无法接受。」
  克萝艾愤慨地噘起嘴唇,
  「基本上,我们连那个伊庭司是不是真货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
  树如此回答。
  唯独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带一丝迷惘。
  「我分得出来。」
  少年明明白白的重述一遍。
  谁都不可能开口否定那句话。
  纵使从小分离交给他人抚养,纵使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他们仍旧是父与子。少年的话语彷佛在声明,即使分隔两地一样能理解父亲。
  接着,少年说道。
  「不过——还是不行。」
  「就算爸爸……就算前代〈阿斯特拉尔〉全体社员都要我袖手旁观,我也不会照办。」
  「树。」
  「……Dummkopf(笨蛋)。」
  这次是拉碧丝呼唤,奥尔德维恩啧了一声。
  不过咂嘴的红色大衣少年看来绝无不快之色,反而像是正等着那句台词。
  「不是别人。」
  树举起拳,咚地一声敲上西装胸口。
  他在心脏上方握着拳头。
  「这场大魔法决斗是我起头的。」
  伊庭树加重力道把拳头握得更紧更紧后说道:
  「所以,必须由我主持到最后。」
  他将决心诉诸言语说出口。
  就在此时——
  「挺有志气的嘛。」
  另一个方向传来回答。
  声音来自事务所入口。
  所有人一起回头,浑身充满非比寻常的紧张感。
  不,不光是紧张感而已。有人燃起斗志、有人满心苦恼,他们绝大多数都受到无可摆脱的挣扎折磨,催动体内的咒力。
  「嗯,做好战斗准备这点没有错。现在的我可是敌人。」
  站在玄关的人也认同他们的行动。
  穗波·高濑·安布勒拿下帽子,胸中怀抱种种感情微露苦笑。
  「穗波……!」
  树呼唤她的名字。
  少年同样一脸复杂。
  正因为少女忠实履行派遣魔法师的生存方式,于是身为〈协会〉旗下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的她,现在与〈阿斯特拉尔〉为敌。
  从某种意义来说,她说不定比伊庭树更符合派遣魔法师的理念。
  「不过,我现在无意开打。方便的话,可以听我说些话吗?」
  「怎么回事?」
  树站起来走上前一步。
  「……小树。」
  穗波心疼地盯着他右肩的绷带。
  「你被〈协会〉的仪式魔法打伤了?」
  「……嗯。」
  树点点头。
  「……那等于是我打伤你的。不过,我不会道歉就是了。」
  「不必道歉啊,你和猫屋敷先生只是在做该做的事。那一定是我无法办到,〈阿斯特拉尔〉却必须去做的。」
  「哦~」
  少女稍微弯腰,探头注视少年的眼眸。
  「什、什么?」
  「你变狂妄了。」
  「咦,有、有吗?」
  「这也难怪。不光是我,你连〈协会〉与〈螺旋之蛇〉都敢惹,现在整个魔法世界再也没有比小树更狂妄的人了。」
  少女轻轻哼了一声。
  少年只能搔搔头,似乎想蒙混过去。
  宛如搭上时光机重返过去一般,昔日——直到一年前为止的日常光景再度重现。无论其他魔法师再怎么尝试,大概都无法从少年身上引出这样的反应吧。
  无法像这样遇见昔日的少年,
  在环绕少年身侧的众多人物当中,果然只有这名少女是特别的。
  即使不在身旁,她也彷佛一直陪伴着少年的必。
  「穗波……?」
  树的声音掠过一丝颤动。
  少女伸手触碰少年的脸颊。
  「要道歉的人是我。」
  「咦?」
  「我终于明白自己从前做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打从最初……」
  她有些欲言又止。
  就像要甩开心中的执着般,穗波暂时闭上双眼。
  「你先见见她们吧。」
  她转身说道。
  「社长!那是——」
  奥尔德维恩也指向同一个方向。
  穗波的背后。
  那里站着另一个人影。
  「……树社长。」
  「黛芬妮小姐!」
  一位黑白双色的美人。
  〈盖提亚〉副首领,黛芬妮。
  虽然受了伤,西装处处可见烧焦痕迹,女子仍不改坚强神情直视着他。
  「穗波,黛芬妮小姐怎么——」
  少年冲了过来,看到女子的情况后瞪大眼睛。
  走近一看就能发现,她身上的烧伤比想像中更严重。尽管已接受过简单的治疗,伤口还有穗波涂抹居尔特魔法软膏的痕迹,终究不足以舒缓痛楚。
  但是,令人惊讶的事态尚未结束。
  黛芬妮拾起头,向少年请求:
  「非常抱歉,能不能请您离开结界见大人一面?」
  「咦?结界?」
  树眨眨眼。
  〈阿斯特拉尔〉事务所周围的确张设了结界,但是没接触到格外强力的魔法就不会产生反应。所以聚集在此的众多魔法师和黑羽这种灵体才能自由出入这里。
  树几乎不知道事务所结界过去有曾经发动的实例。
  顶多只有在那场拿〈阿斯特拉尔〉经营权当赌注的魔法决斗中,遭尤戴克斯以「图特之枪」攻击的时候而已。树后来于听说,那是知道事务所有结界存在的尤戴克斯,耗费数年时间来安排的魔法。
  少年一瞬间不禁愣住,依言朝玄关外走出几步。
  他随即捣住右眼。
  强烈的咒力直刺少年的视觉。
  「……树。」
  接着,一声微弱的呼唤轻触他的鼓膜。
  那是少年收藏在胸中深处某个非常柔软角落的声音。
  「……在你面前……出丑了。」
  「……咦……」
  树嗓音沙哑。
  思考停顿。
  优美的法国卷金发在他疼痛而模糊的视野内摇曳。宛若天上黄金织就的光辉,与所有人印象中的身影如出一辙。那件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的漆黑洋装,挂在胸前闪烁的所罗门五芒星项链,全都没有任何改变。
  明明没变。
  明明什么都没变。
  「前来事务所的路上,是我一直跟她进行咒力同调,才压制得了失控的咒力。」
  穗波的话语低低流过地板。
  「所以花了不少时间才抵达这里。现在情况好多了,刚开始我根本无法走动,很可能一移动就散播咒波污染。」
  实际上做起来想必不简单。
  并非举行仪式,却一直跟他人保持咒力同调,这对一流魔法师来说同样难如登天。纵使是穗波,对象若非长年相处的安缇莉西亚也不可能达成。
  「是啊……给你添麻烦了吗……」
  「不知道。」
  穗波别过头、撇开视线。
  相对的,少女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抹微笑也如玻璃般透明。
  不同于黑羽那种一般灵体,她透明的身躯不时映出两层身影——显露令人毛骨悚然又美丽的魔神。
  那是代价。
  连身体都奉献出去,与所罗门魔神融合的代价。
  步年的右眼甚至目睹了那个事实。
  「对不起……树。」
  所罗门公主环抱着自己的身躯向他道歉。
  「没先跟你……商量过……就擅自下决定……」
  于是,少年……
  少年他……
  「安缇莉西亚小姐——!」
  宛如灵魂被撕裂般呼喊着少女的名字。
  3
  大魔法决斗匆匆进入第二天。
  第一天的夜晚已跨越午夜零时,地面充斥着夏季的闷热湿气。若是能够摊开双臂使劲拧绞空气,大概会滴滴答答的落下水珠。
  清晨即将到来。
  但此时还找不到一点太阳的踪影。
  是谁说过,黎明前夕是最黑暗的时刻?
  不久之后,一个脚步声响起。
  仿佛对着这片任谁都会隐匿其中的黑暗敲门般,叩咚咚咚……脚步声接连在四周回响。
  「我模仿老片学来的踢踏舞跳得怎么样啊?虽然有点过时,应该还吃得开吧?」
  「感觉烦死了,请你快点住手。天气本来就热,再这样一闹真让人想死。」
  青年不假辞色的直言。
  那是名银发青年。
  略长的头发色泽近似逐渐沉入地平线的满月,修长的身躯穿着一身漆黑西装,脚边还围绕着四只猫。
  当然,他正是猫屋敷。
  「真没想到,居然是你过来担任现场指挥官。」
  「哈哈哈,我也很意外。达瑞斯先生的点子还真奇特啊。」
  有点沮丧的伊庭司不再跳踢踏舞,拍了拍颈背。
  「…………」
  影崎也沉默不语的跟在他身后。
  猫屋敷也没有跟影崎交谈。青年并非对他视若无睹,感觉比较像不知该如何对待他才好。
  「嗯?你们两个怎么了。难得三个人相隔多年后重聚,你们就不能假装感情好一点吗?」
  「用装的没关系吗?」
  难得一见的——影崎有所反应。
  「嗯,人与人之间实际上感情好不好,乍看之下是没办法判断的,常常连当事人自己都搞不清楚。所以我认为,先假装感情不错算是条捷径吧?愿意这么做,代表想跟你拉近关系啊。」
  司的发言并末获得后续回应。
  就好像影崎刚才的反应只是出了错似的。
  「……喵~」
  「喵~」
  相对的,黑猫与白猫发出呜叫。
  「跟玄武你们也好久不见喽~大家过得好吗?他有记得喂你们猫饲料吗?」
  「请别教坏我家的猫。话说回来,除了紧急情况,我才不会喂它们吃现成的猫饲料那种劣质品,基本上食物都是亲手做的。」
  「好像是这样没错。对了,你还是一脸苦相耶。」
  司摸摸下巴,沉吟着闭起一只眼睛。
  「难得有人告诉我,说你变得圆融一点了。」
  「变得圆融吗?」
  猫屋敷微露苦笑。
  「性格圆融的人,怎么当得了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
  「这很难讲啊?起码看起来比以前好很多。而且〈八叶〉的事,你也算是做个了断了?」
  「你还是没变,总是在奇怪的地方耳朵特别灵。」
  〈八叶〉。
  过去猫屋敷所属的京都魔法结社。
  猫屋敷是结社首领兼亲生父亲——御厨庚申,透过多种令人作呕的实验制造出的孩子。一年前御厨庚申身为〈螺旋之蛇〉的座一事曝光,在伊庭树和〈协会〉出面介入的情况下,最后因绩命魔法遭到破坏就此丧命。
  「耳朵够尖可是优点。」
  司晃动肩膀低笑出声。
  似乎觉得这番问答有趣的不得了。
  「你以前就知道我的过去了?」
  「御厨庚申没告诉你吗?我跟他见过一面。」
  司一边转动着食指回答。
  猫屋敷微皱眉头,伸手推推镜框。
  「……为什么去见那家伙?」
  「喏,要带你回〈阿斯特拉尔〉还是必须先徵得同意嘛。由于各种因素似乎都挺麻烦的,所以我决定干脆所有事情直接问他本人比较好。唉,虽然对方可能不会坦白告诉我,但碰过面比较容易推测啊。最后,我们约好互不干涉之后就结束了。」
  听到司的话,猫屋敷小声叹口气。
  「有时候你倒是格外勤劳。」
  「坦率地赞美我不就好了?」
  「如果我开口赞美你,那就正好证明我脑筋不正常。」
  「呜哇,好过分!喂喂,我们公司可爱的新社员什么时候变成不良少年了!」
  「…………」
  影崎自然没有回答。
  司闹别扭的鼓起腮帮子,当然看起来一点都不可爱。
  他嘟嘴哼了一声后悄然低语。
  「……唉,到头来我还是没能解决你的问题,不过换成儿子来解决也好。」
  「……是啊。」
  猫屋敷不经意地仰望夜空。
  空中云层厚实,不见星斗,黏稠的浓郁咒力正溶进夏日闷热的空气里。猫屋敷彷佛想甩开那股咒力般将手放在太阳穴上,对司开口、
  「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嗯?什么什么?」
  看着活像钟摆一样左右晃动脑袋的司,猫屋敷如此间道:
  「你对树社长说过,你的方法正是达成他目标的捷径。」
  「哎呀,你的耳朵才尖呢。」
  看着司佩服地一拍手掌,猫屋敷刻意不去理会。
  「那么,你觉得你正在做的事情,真的会让树社长开心吗?」
  「喔喔?」
  猫屋敷对皱起眉头的司说道:
  「你正在做的事,简而言之就是——等于告诉梦想成为职业棒球选手的小孩『没问题,爸爸帮你买下整个球团,这样一来,你绝对能当上职棒选手』?」
  「啊啊,原来如此。」
  伊庭司理解的点点头。
  「不过,这样有问题吗?」
  他不解地歪着头问。
  「咦?」
  「真正想实现一个梦想还讲究手段如何,未免太奇怪了?那岂不是代表,对梦想的重视程度不过尔尔?」
  「有时候正因为是珍贵的梦想,才会特别讲究实现过程的。」
  「啊啊,的确也是有那种情形啦。不过从猫屋敷口中听到,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啊。」
  如此回应的司,喀嚏一声停下脚步。

  「——那么,这里可以吗?」

  「是的,真没想到还会再度重返此地。」
  猫屋敖抬头望去,生锈的废弃摩天轮矗立于前方。
  游乐园。
  这座位于布留部市郊外,占地宽广的弃置娱乐园地正是他们的目的地,也是猫屋敷查出的〈螺旋之蛇〉藏身处。
  此外,正如猫屋敷所言,他并非初次来到这里。
  「……在我入睡期间,你们好像跟欧兹华德·雷·梅札斯的残骸在这里交过手。」

  「是的。」
  猫屋敷点头。
  没错。
  伊庭树就任〈阿斯特拉尔〉第二代社长后,首度碰上的重大事件——就是跟触犯禁忌,化为魔法的魔法师,欧兹华德·雷·梅札斯对决。
  那次事件的决战地点,正是这座游乐园。
  「化为魔法的魔法师……正确来说,是连魔法都算不上的失败品。」
  司神情迷茫的说道。
  游乐园内摆放着多项废弃的娱乐机具。
  握把折断的旋转咖啡杯、油漆剥落的旋转木马、随风晃动的鬼屋看板,与随意弃置不顾的大型电玩机台,看起来十分冷清。
  借用夜晚的魔力,那些残破的娱乐器材彷佛也在短短片刻间怀念起昔日的美好时光。
  司眺望着前方那一幕光景缓缓开口。
  「嗯,连不是魔法师的我都感觉得到,咒波污染紧紧黏附在这块土地上。我知道猫屋敷你很优秀,不过真亏你们能活着回来。」
  「当时的欧兹华德并未吞食全部的所罗门魔神,何况他还缺少了关键的至上四柱——即使如此,我们还是险些丢掉性命。」
  回想起当时的惊险,猫屋敷发出一声迟来的叹息。
  阿斯莫德。
  亚斯他录。
  拜蒙。
  巴力。
  盘踞七十二魔神顶点的至上四柱。
  当时安缇莉西亚偷偷带走了封印四柱魔神精髓的咒物。
  现在的安缇莉西亚也是如此,身为〈盖提亚〉首领的欧兹华德,其魔法主要是控制至上四柱来率领其他魔神。所以即使化为庐法,失去至上四柱的欧兹华德终究无法发挥全力。
  但是——
  尽管力量受限,从前的猫屋敷和穗波仍是死里逃生。
  如果欧兹华德吞食了任何一位至上四柱,落败的那一方想必会换成〈阿斯特拉尔〉。
  不,实际上他们几乎死在他手里。
  司斜眼瞥向青年,小声呢喃:
  「是妖精眼救了你们吗?」
  「…………」
  「只靠单纯的妖精眼或许行不通,但树的眼睛里藏着红色种子。所以,我能理解你们为何得以度过难关。」
  「十二年前,是吗?」
  「嗯?」
  「红色种子进入伊庭树眼眸的那一天,前代〈阿斯特拉尔〉实际上的解散日。我终于快要明白,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吗?」
  伊庭司简短回应。
  「世界在进步啊。」
  他喃喃低语。
  「社——」
  猫屋敷正想开口,却又闭上嘴巴。
  一瞬间他感到很困惑,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个人。
  猫屋敷还来不及解决心中的困惑,情势随即出现变化。
  「看样子,人家来迎接我们了。」
  司开口说道。
  誧声未落,三个特别幽暗的影子走出笼罩游乐园的黑暗。
  没错。
  是三个。

  白色圆领披风随风飘舞,戴着骷髅面具的链金术师——「基础」。
  披着美丽毛皮,宛若夜色结晶的狞猛女子——洁希丽叶。
  头戴丝质礼帽,手握光滑木杖的褐色肌肤绅士——萨雅吉。

  〈螺旋之蛇〉的三人。
  「幸会幸会。」
  司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这举动由他做起来只像在开玩笑,却不可思议的与现场气氛很相称。
  「……您是伊庭司先生吗?」
  萨雅吉抬起手杖,敲敲游乐园地面。
  「是的,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我乃〈螺旋之蛇〉的『慈悲』之座,名唤萨雅吉。」
  他以文绉绉的独特口吻介绍。
  「我是『基础』。我知道你来了,伊庭司。」
  接着,自动人偶链金术师开口:
  「不过,连我们也不知道你会采取什么行动——结果,你选择投靠〈协会〉,以保障自身安全吗?」
  「那样解释也没有错。」
  司开玩笑地刮刮脸颊。
  然后他刻意环顾周围继续说道:
  「根据达瑞斯的说法,你们派到水晶塔的两名魔法师都陷入无法战斗的状态了。」
  「梅奇欧雷那家伙死了。杰克还在昏迷。」
  洁希丽叶简短说完后,态度陡然一变。
  她没花时间特地报上姓名,多半觉得名字无关紧要。或许是对司本身感兴趣,女子的眼眸灿烂生辉。
  「原来如此。」
  司叹了口气。
  「我跟你们可真有缘。」
  「啊?你是指在我加入之前的家伙?」
  「应该算吧。」
  司略显疲惫的说着。
  「杜马、纳齐姆、玛契拉,是我杀的过去〈螺旋之蛇〉三名成员。」
  这句话称不上正确。
  那三人交战的对象确实是〈阿斯特拉尔〉,但司反倒期望与他们谋求融合。是欧兹华德·雷·梅札斯在紧要关头破坏谈判,从旁夺走包含红色种子在内的一切。
  考虑到所有状况之后,司仍宣称是自己杀了他们。
  声明他们的死是自己的责任。
  「这样吗?」
  「基础」回答。
  他和萨雅吉是现场众人当中熟悉旧时代〈螺旋之蛇〉的人物。
  「梅奇欧雷是玛契拉的儿子。我判断她属于较为严厉的母亲,但梅奇欧雷很黏她。杰克过去是杜马非正式的弟子,在闲谈之间不经意融入密宗瑜伽的思想是杜马的嗜好。」
  死灵术师玛契拉。
  导师杜马。
  儿子继承母亲的魔法,修习混沌魔法的杰克为了自身利益而盗取杜马的技术。
  想必两位师父都觉得夙愿以偿吧。不只是魔法师,自己奉献生命钻研的技术得以传承到后世,有谁会不高兴?
  现在,两门秘法一方已然断绝,另一方也濒临失传。
  这不叫悲剧,又该称作什么?
  「杀了纳齐姆的人是我。」
  猫屋敷低声呢喃。
  青年忍不住非说出口不可。导致〈螺旋之蛇〉三人身亡的事件,同样与他关系匪浅。
  司以手指抵住太阳穴,轻轻摇头。
  「那么,只要打倒你们,〈螺旋之蛇〉就只剩下菲因·库尔达和塔布菈·拉萨吗?不,还有两个座隐藏了真实身分尚未揭晓。」
  「那两位是什么人,想来您心知肚明。」
  「唉,我大概知道。」
  「您口中的『大概知道』,听起来真让人戒慎恐惧。」
  萨雅吉深深颔首。
  「那就别管之后会怎样,让我痛快打一场吧。」
  咚……伊庭司后退一步。
  不见一丝激动,不见一丝畏惧。

  然而——
  那一步正是宣布恶斗开始的信号。

第四章  魔法师的真实
  1
  此处是废弃游乐园的中央广场。
  这是个平凡无奇,感受不到任何设计创意的圆形广场。这座游乐园原本就是泡沫时代为应付缴税问题而建造的产物,粗制滥造也是难免的。
  但现在——
  拥有某种眼眸的人应该看得见虹彩的漩涡。
  咒力的波浪带着万种颜色盘旋流动,宛如昔日动画片里出现过的景象。庭园里波浪飞溅,许许多多的能量为夜晚增色。那股能量依循一定的节奏和规则,流递广场每个角落。
  简直就像管弦乐团一般。
  极具幻想之美的风景,想必任何戏剧都模仿不来吧。
  这是独一无二的魔法管弦乐团。
  其中——
  伫立在乐团中心的纯白剪影,正是塔布菈·拉萨。
  「——啊,你来了。」
  她白色的眼眸缓缓转向外围。
  一头乾草色发丝的年轻人站在中央广场入口。他穿着纯白西装的身影仿佛与少女成对。
  菲因·库尔达。
  「我不必去迎击敌人吗?」
  「嗯,我有其他东西想交给你保管。」
  「其他东西?」
  听塔布菈·拉萨这么一说,菲因皱起眉头。
  她轻轻一弯腰,抬起眼珠问道:
  「你觉得是什么?」
  「不,我不知道。」
  「就是这个。」
  少女指向身旁说道。
  「——!」
  年轻人的眼睛微微一动。
  他脸上掠过极为罕见的动摇之色。
  经过一拍的空白后,他开口发问:
  「为什么……选择我。」
  「因为人选只有你。」
  塔布菈·拉萨的吐息有些痛苦的中断了。
  她捣住胸口,有数秒钟低着头。
  这段期间,周遭咒力仍旧持续演奏着。对少女而言,操纵咒力靠的并不是技术而是生态,一旦决定施展魔法,几乎就可用无意识状态维持下去。
  属于第三组织的——非人者的生态。
  盘旋的咒力量已超乎魔法范畴,达到天灾境界。不过,这时候该赞美的对象与其说是塔布菈·拉萨,不如说是梅奇欧雷。
  (他……取得了跟这道灵脉连结的钥匙。)
  菲因心想。
  不是每个魔法师都有办法与灵脉接触。每条灵脉都有各自的个性,不是在非常熟悉的土地上,就无法触及灵脉的精髓。这也是众多魔法结社之所以彻底调查自家土地的原因。
  梅奇欧雷拥有强行连接灵脉的资质。所以去年袭击伦敦的(学院)时,才由他接下压制灵脉的任务。
  如今〈螺旋之蛇〉以他的死为代价,触及了布留部市的灵脉。塔布菈·拉萨的魔法一度与灵脉连接过后,轻松采收了新的红色种子,启动最大规模的魔法。
  亦即行星魔法。
  正如其名称,塔布菈·拉萨的魔法将从布留部市扩散至整个日本——最终遍及整个世界。
  到时候,人类想必会获得新的祝福。
  那份祝福正是——
  「——妖精眼。」
  少女嘴唇微动。
  菲因则面不改色,隔着眼皮摸了摸眼眸。
  「能够看穿所有魔法,就等于能够接纳所有魔法。当然,妖精眼持有者无法像第三组织一样,实际使用所有魔法,不过,可以代理我的人就只有你而已。」
  咒力在穿着祭司服的少女周围不断盘旋,彷佛随侍在侧。
  少女操纵着向世界扩散的莫大回路,将自身化为回路中心。
  「当然,我们现在准备赋与世界的『力量』尚且无法达到那个地步。真可惜,如果能够实现的话,这个世界对我们而言,就会变得远比现在更加和善了。」
  少女万分遗憾的垂下眼眸。
  她彷佛极想否定自己的台词,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般连连摇头。
  少女咬着嘴唇,表情如人类般扭曲起来。
  心情转换只在短短一秒之间。
  她倏然抬头。
  「所以,你很适任。」
  塔布菈·拉萨笑咪咪的开口。
  「在〈螺旋之蛇〉内位居中间——代表中立的『协调』之座,就是这样的位置。」
  「…………」
  菲因没有马上回答。
  塔布菈·拉萨不在乎的往下说道:
  「那些家伙很快就会前来毁灭我。」
  她的声音十分沉静的沁入夏夜空气中。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站在对方的立场,是我也会做出相同的举动。我很想说我们会赢,却没有笃定的胜算。毕竟双方都赌上了性命,无法轻易臆断结果。」
  赌上性命。
  少女天真无邪的说出口。
  仿佛在告拆年轻人,向来都是如此。
  仿佛从没有一次不是赌命而战。
  「可是。」
  少女补充道。
  「可是就算没把握,我们也不能输。否则怎么对得起梅奇欧雷,也对不起纳齐姆、杜马、玛契拉,与现在还在生死关头挣扎的杰克。更对不起在女巫狩猎中牺牲的魔法师,以及从更久更久以前起就为〈螺旋之蛇〉而死的众多魔法师。」
  她直率的正面直视着菲因的眼睛,清楚说道:
  「所以,我想交给你保管。希整你担任我们最后的保险。」
  「…………」
  年轻人沉默半晌。
  那段沉默里看不出任何感情。
  在夏季暖风的吹抚下,乾草色头发的年轻人宛如突然化为一尊石像。
  「不行吗?」
  塔布菈·拉萨沮丧地垂下目光。
  「我明白了。」
  然后,菲因点头答应。
  「可以吗?」
  「嗯,没什么好吃惊的吧?」
  年轻人微露苦笑,闭上眼睛。
  仿佛小愿让任何人窥见他的眼眸深处。
  接着——

  「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我本来就是为实现愿望而生的。」

  身为专门实现他人愿望的愿望机,年轻人接受主人的要求,深深一鞠躬。
  *
  今宵的夜空产下了各式各样的物品。
  比如说,如流星般在游乐园降落的两个物体。
  一样是陈旧的扫帚。
  如今顶多只能在旧货店里看得到的橡木制室内扫帚。
  另一样是银鲛。
  不同于现实银鲛湿淋淋的鳞片,那头魔物浑身散发着略带人工感的银光,外形庄严。
  又有谁知道它是七十二魔神之一的弗内乌呢?
  一对男女从魔神背上降落地面。
  「安缇莉西亚小姐……你还好吗?」
  「……还好。」
  穿着漆黑洋装的少女抬起头,望向呼唤她的少年。
  「……现在感觉……轻松多了。毕竟不是卧床休息就会痊愈的病。」
  少女淡淡微笑。
  然而只要看到她惨自的脸色,就让人无法直接听信这番回答。安缇莉西亚藏在洋装下的膝盖也在颤抖,抬起的手也随着颤抖变得透明化。
  徘徊于灵体与实体的缝隙间。
  不仅如此,安缇莉西亚白皙的手更不时变化成魔神令人毛骨悚然的蓝色手臂。
  对魔法师来说,这也是十分罕见的现象。
  「现在的安缇,处在化为魔法的过程中。」
  穗波如此说道。
  短发少女自扫帚降落,向上推了推女巫尖帽。
  她触摸安缇莉西亚的手指与发梢,接着从怀里取出槲寄生,沿着好友的颈部到胸口描摹数次。那双毅然决然的蓝眸比平常更加有力,彷佛直盯着好友的体内深处。
  将精神集中到极点仔细检查过后,少女吐出一口气说道:
  「嗯,因为术式比贾拉先前用的洗练,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变化。」
  「不过,光是抑制变化——」
  树正想反驳时,安缇莉西亚本人轻轻点头开口:
  「——没错,光是抑制没有意义可言。」
  少女好似呼吸困难般,肩膀明显的上下起伏,但比起身体的不适,她觉得表明自己的意思更加重要。
  宛如化身为跟现在截然不同的存在,远比死亡更加恐怖一般。
  「照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化为魔法。若能顺利与魔神结合便罢,万一不顺利,那么我将会在更悲惨的状态下死去。对,就像在此地——」
  她是否想说,就像在此游乐园丧生的父亲一样?
  安缇莉西亚说到一半便闭上嘴巴。
  然而树却放声大喊,拒绝少女往下说。
  「我不要!」
  少年坦率的感情爆发,让穗波和安缇莉西亚都无法插嘴。
  「我不要!绝对不要!我绝对不要安缇莉西亚化为魔法!」
  激动的呐喊暴露了一年来大幅改变的树——到头来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部分。
  「……你真是……令人伤脑筋。」
  因此安绽莉西亚开口时,一半如同字面上的意思,一半暗藏了种种感情。
  仿佛非常开心。
  彷佛非常悲伤……
  穗波也浮现相似的神情微笑着。
  有时候,她们两人的表情如同双胞胎姊妹般神似。
  安缇莉西亚注视着抿紧嘴巴的少年,抛出问题。
  「树?你觉得……化为魔法的魔法师为何被视为禁忌?」
  「……咦?不是因为……会散播咒波污染吗?」
  树怯生生的回答她。
  他的模样活像好不容易才答对最基础问题的笨学生,看得安缇莉西亚悄悄绽开笑容。
  「没错,那化为魔法的魔法师为什么会散播咒波污染?」
  「呃,那个……」
  少年想不出答案,只能愣愣的眨着眼睛。
  树努力动员这两年学习到的所有知识,但仍然找不到理由。就算试着想抓住头绪,思绪却只是不断空转。
  「这问题有点作弊呢。」
  看着苦思的少年,穗波微露苦笑。
  「你答不出来也是难免的,因为大部分的魔法师都不知道理由。〈协会〉也一直避免大家去接触这方面的基本原理。」
  如此说着的少女轻哼一声。
  接着抱起双臂,无可奈何的补充道:
  「魔法是供魔法师使用的对吧。」
  「……咦?」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所谓的魔法是供魔法师使用的。那么化为魔法的魔法师,到底该由谁来运用?」
  「咦?咦、咦、咦?」
  树忙碌的猛眨眼睛。
  这句话听起来只像是单纯的文字游戏。
  然而,这名少女在当前局面说出口的话语,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文字游戏。因此树拚命运转脑细胞检视了好几种想法,才战战兢兢说道:
  「意思是说……因为没有任何人使用,才会引发咒波污染?」
  「大略来说就是这样。」
  穗波点个头回应。
  「简单的说,魔法因为受到外在某个人的控制,所以不至于引发咒波污染。但是当魔法师化为魔法时,成为魔法的当事人也有自我意志,于是无法避免双方产生变化。既然发生变化的就是自己.当然也不可能控制得住。」
  (……所以反过来说,要用其他方法来控制化为魔法师的魔法。)
  最后,穗波在心中悄悄呢喃。
  安缇莉西亚接着少女的话开口:
  「——虽然大多数尝试化为魔法的术者都没能成为魔法,停留在半成形的残骸划下句点。但是像贾拉的情况,尽管是轻度,大概也在世界上散播了大量的咒波污染。」
  她悄悄叹息。
  安缇莉西亚倚靠着弗内乌放松身躯。
  半透明的身体时而变回少女的形貌,时而映出魔神的身影,虚幻无比地浮现于夏夜中。
  「到头来,因为有人使用,方能成为魔法。至于既非人又非魔法的东西,只会散播凄惨又丑陋的咒波污染。」
  身为魔法师的少女这么说。
  身为供魔法运用之物的少女说道:
  「所以,我——」
  安缇莉西亚的话才说到一半,树就拾起目光喊道:
  「穗波。」
  不知不觉间,少女抓住扫帚,头撇向一旁。
  「接下来的话,到我不在场的地方再谈吧。」
  穗波开口。
  「我只不过是来告诉你们十二年前我犯下的错。至于安缇的事,抑制禁忌也算是〈协会〉的工作范围之内。我在这里照料安缇并未背叛与〈协会〉之间的契约。」
  穗波的说词怎么听都像藉口。
  尽管如此,那个藉口仍是少女眼中不可退让的底线。
  「不过安缇和小树如果找出什么有效的策略,对于大魔法决斗来说就是重大情报,我无法听到后佯装不知。」
  所以,穗波才要两人到她不在场的地方再谈。
  望着她的背影,树不知怎的想起少女这一年来的生活。
  离开〈阿斯特拉尔〉担任〈协会〉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穗波·高濑·安布勒度过的这段时光。少女从以前就很坚强,但如今这份坚强里增添了一份柔韧。
  「……安缇,你不会输吧?」
  没有与她目光交会的穗波。小声说道,
  「当然不会。」
  安缇莉西亚点点头。
  「……嗯。」
  穗波确认过后,悄悄接近少年。
  「小树。」
  「咦,什么?」
  「耳朵靠过来一下。」
  「噢……」
  少女在少年耳畔短短呢喃。
  威力当场生效。
  少年的脸庞一下子红到耳根。树慌乱地挥舞双手,嘴巴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开开阖阖,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
  「穗、穗波——!」
  「没、没有啦,你不必马上答覆。我只是趁着还有机会的时候先说出来而已。」
  少女同样慌慌张张的压低帽子、遮住眼睛摇摇头。
  看到她的模样,连刚刚还精疲力竭的安缇莉西亚都从弗内乌上起身,甩着一头金发追问。
  「穗、穗波?你到底说了什么?」
  「都说没有了——」
  她猛然摇头,仿佛暂时变回了普通的少女。
  「你、你们两个别吵啊!」
  树的目光左右徘徊,对两名少女的反应困惑不已。
  三个人都好像回到刚相遇不久的时光。
  好像在这座游乐园首度携手战斗那时一样。
  「——无、无论如何。」
  不久后,穗波清清喉咙:
  「我会好好完成派遗魔法师的任务。不过,我绝对不会认同等到工作告一段落,安缇却擅自消失那种事,也相信不会发生。」
  「我不是说过吗!那是当然的。」
  安缇莉西亚再度回答。
  双方都丝毫不露怯色。
  充满自豪与自信的态度,仿佛在说她们已遇见人生中仅此一人的难得对手。
  因此,穗波轻轻点头后随即转身。
  「下一次,即使对象是小树——不,我会打倒伊庭树。」
  「我知道。」
  树肯定道。
  「我会阻止你的。」
  安缇莉西亚露出好战昀微笑。
  「嗯,你们都保持这样就好——伊庭同学,行星魔法的起点是往这边对吧?」
  为了保险起见,穗波再次确认。
  这是少女与〈阿斯特拉尔〉交易的条件。
  穗波庇护安缇莉西亚,提供她所知的情报,树则利用妖精眼搜索〈螺旋之蛇〉的行星魔法起点作为交换。
  他们之所以从空中降落,也是为了活用树的妖精眼。
  穗波准备选择与猫屋敷他们不同的路线,对〈螺旋之蛇〉的行星魔法发动急袭。在妥协之余仍然符合跟〈协会〉签定的派遣魔法师行事准则,的确很有少女的风格。
  「嗯,我想应该……没错。」
  听见少年缺乏自信的补充,穗波微露苦笑。
  「你的这一面一点都没有变。」
  穗波边说边骑上扫帚。
  穿着黑色丝袜的双腿夹紧扫帚,少女的身影就此消失在夏日夜空中。或许是用居尔特魔法再加上服饰隐匿踪迹,霎时就连树的眼睛也无法追踪到她。
  接着,安缇莉西亚问道。
  「你想怎么做?一直等到与黑羽小姐和奥尔德维恩会合吗?」
  根据与穗波的交易,其他魔法师必须在游乐园外待命。他们想妨碍〈协会〉或〈螺旋之蛇〉都可以,但必须等候片刻。条件刚好设立在树他们可以接受,又不会让〈协会〉权益受损的临界点上。
  树思考了一下后开口:
  「不,我还有除了阻止行星魔法之外的其他事情要做。即使我不在,奥尔德也能够判断应该如何行动,那就全权交给他处理吧。既然〈螺旋之蛇〉无视大魔法决斗强行施展行星魔法,我本身受到的威胁也就跟着减弱了。」
  然后他转头望向少女。
  「……可是,安缇莉西亚小姐……」
  「我绝不回去。」
  少女斩钉截铁的说。
  安缇莉西亚之所以一路跟到这里,是为了与穗波咒力同调——同时也是她本人坚决不愿意离开树的关系。
  少女靠在弗内乌身上虚弱地呼吸,身影依然不时与魔神重叠。
  「我绝对不会回去的,树。万一我跟不上你,丢下我不管也无妨。不过,我绝不可能主动放弃的。」
  「……可、是……」
  少年声音沙哑。
  他很清楚,自己的言语无法改变少女的想法。
  不过,把她逼迫到这种状态的人,不正是他吗?若不是选择支持伊庭树,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怎么会沦落到这般惨状。
  安缇莉西亚望向满心自责的少年,轻轻笑了起来。
  「我觉得很高兴唷?」
  「高兴?」
  「嗯,你记得一年前在京都的那件事吗?」
  「……当然记得。」
  他怎么可能忘得了。在京都,猫屋敷老家发生过的事件。
  树遭到绑架又被认定为禁忌,穗波籼猫屋敷也因此派遣至〈协会〉。
  「当时,〈协会〉要求我除掉成为禁忌的你,而我接受了那道命令。」
  少女如此说道。
  我会杀了树。
  我会除掉树。
  取而代之的——

  ——『不过到那一刻……我将一生封闭心灵。我的心已献给他,理应陪他死去。即使为了留下所罗门的血脉跟其他人结婚生子,我的心也绝不会打开——当然,这么做算不上任何补偿,树想来也无法接受。可是,我获准拥有的真实本就止于这个程度。』

  安缇莉西亚温柔的微笑。
  从前的她被逼到绝境仍不愿屈服,赌上一口气拚命坚持。
  如今的她甚至能够赞美过去的自己,说声「你很努力」。
  「这点麻烦和当时相比根本是天堂,连痛苦都算不上。不必问出口你也应该明白,我比较讨厌肉体的痛苦还是灵魂被辗成碎片吧?」
  「……嗯。」
  那抹微笑里的温柔,看得少年心口抽痛不已。
  然而树无法否定她的答案。如果立场颠倒,他一样会回答这样好多了。不管痛楚如何撕裂身躯,树一样会逞强的说,这点伤连痛苦都算不上。
  「……好多事都得从头来过了。」
  安缇莉西亚叹口气说道。
  「树,你知道我奉献给魔神的代价是什么吗?」
  「呃……是未来,对吧?」
  树眨眨眼回答。
  少年并没有真正理解献出未来的意义。
  不过,他觉得不伤害他人,选择奉献自身时间给魔法的安缇莉西亚——拥有足以奉献珍宝的少女非常耀眼。
  「没错,魔法是我的骄傲,我的核心。天生就拥有魔法才能,对我来说值得欣喜。尽管如此,奉献出未来或许还是思虑不周了些。」
  「……咦?」
  少女看着迷惑的少年,轻轻爆笑出声。
  「你的表情真奇怪。」
  「啊,安缇莉西亚小姐!」
  「可是真的很奇怪嘛。」
  她举起手指贴在嘴角,笑得肩膀连连颤动。
  半灵体化的身躯有短短片刻,举止就如同极为平凡的少女一般。
  「呐,树。」
  少女说道。
  「正因为奉献了未来,让我没有任何比魔法更重要的事物也不允许拥有,连想谈恋爱都无法如愿,这样很奇怪吧?」
  安缇莉西亚的笑魇犹如楚楚可怜的花朵。
  她的神情仿佛诉说着某个幼稚的童话。
  「不过现在我是魔神,魔神是我。我奉献的代价是奉献给我的祭品,奉献给我的祭品是我应该奉献的代价。虽然在这状态下想做什么都可以——但也正因为如此,我在不远的将来便会崩溃。这么不稳定的状态维持不了多久。」
  无法维持下去。
  树好像心脏被猛然抓住似的僵硬。
  说不定,真的说不定,这句话是自从少年与〈阿斯特拉尔〉邂逅后的两年多以来,最深深扎进他内心的话语。
  「那是——」
  「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安缇莉西亚正面直视着少年。
  随着光线明暗在蓝与碧之间变幻的少女眼瞳,如今夏掺杂了魔神的眼眸幻影,却仍旧闪烁美庐的光辉。
  树仿佛被她的眼神锁住般静止不动。
  不,是不想动弹。
  为什么?
  唯独此刻,他想跟这名少女面对面。纵然只有短短几秒钟——纵然每一分每一秒都比黄金更加宝贵——树还是想把时间分给她。
  如同要交出至上的宝物般,少女在少年的耳边呢喃。
  「那么,安缇莉西亚小姐——」
  「下决定的人是你,树。无论什么答案我都会接受。」
  少女笑了。
  声明绝不离开他的脸庞,显得无比虚幻。
  「好了,出发吧。树。」
  尽管如此,安缇莉西亚仍使劲挪动摇摇晃晃的双脚这么宣言。

  两人笔直的朝游乐园中心地带走去。
  万一我跟不说你,丢下我不管也无妨——正如她说过的一样,安缇莉西亚一路以来从没有落后过。
  越是接近游乐园中心地带,空气里的咒力也变得越发浓密,宛如雾气。这种变化明明对半灵体化的少女造成影响,她却不肯表现出一丝不适,树也没有过度关照她。
  他们彼此明白,那么做对对方没有帮助。
  「等等。」
  半途中,少年叫住少女。
  树轻轻伸手捣住脸庞,定睛凝视前方的昏暗。指缝间渗出一丝红光后,少年随即开口:
  「你们果然来了。」
  少年对着干涸已久的水上乐园阴影处开口。
  妖精眼。
  或许是判断面对妖精眼再躲下去也没有意义可言,两道人影现身。
  无论哪方都是让树他们绝对无法忘怀的人与物。
  「不好意思,不能让两位过去碍事。」
  「主人下了命令。」
  只莲。
  尤戴克斯。
  支持前代〈阿斯特拉尔〉,从前指点过树他们的两位重要人物就在眼前。
  只莲马上注意到少女的异状,惊讶得瞪大双眼。
  「安缇莉西亚小姐,这是……!」
  「请别放在心上,这是我选择道路的结果。」
  「……是么?」
  密宗僧侣遗憾的咬住下唇。
  接着他甩了甩头,重新对少年问道:
  「少主为何前来此地?若想阻止〈螺旋之蛇〉的行星魔法,地点有些出入吧?贫僧不认为凭少主的眼睛会找不到。如果少主老实离去,贫僧等人也可以避免无谓的出手……」
  「因为这里是我该来的地方。」
  少年触摸右眼说道。
  「红色种子的咒力在前方溢出,代表爸爸来到这里了吧?」
  树倏然上前。
  砰!
  下一刹那,拳头交击声响起。
  树挥拳打在只莲的护手上。
  「少主……!」
  「我还是第一次打中只莲先生。」
  树露出微笑。
  瞬间格挡的护手未能完全挡下少年的一击。
  看到擦过护手表面、威力削弱一半的拳头依旧钻进只莲怀中,少年痛快的笑了。
  凭蛮力拉开树的拳,退开一步的只莲呻吟着:
  「少主……石动先生他……」
  「是的,我已经听到爸爸要石动先生传话给我的内容了。参考穗波的话互相比对之后,我终于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树保持着两人拳头交会的姿势开口:
  「因此,我无法离开到一旁等待结果,正因为我知道十二年前爸爸未能达成的事——他的失败代表什么意义,所以我不可能默默的躲起来。」
  少年斩钉截锻的断言。

  「爸爸想拯救影崎先生吧?」

  「…………!」
  只莲不禁词穷。
  不远处,尤戴克斯以苦笑似的眼神望着少女。
  「你是来绊住我的吗?所罗门公主。」
  「没错,这就是我跟来的目的。」
  安缇莉西亚的手轻轻靠在胸前。
  正如先前唤起弗内乌一样,身体受到魔神侵蚀并未让少女失去魔法。危险反倒在于强行使用魔法造成的失控。无论只莲也好、尤戴克斯也好,都不想要两败俱伤的结果。
  「你本来就爱胡来,不过现在变得狡猾多了。从这层意义上来说,跟我的主人很相似啊。」
  尤戴克斯的言词里掺杂着不像自动人偶应有的动摇,某些人或许会将那份动摇称为感情。
  只莲和树静止不动。
  两人并非真的没有动静,无论是抵在一块的拳头、膝盖还是肩膀的角度,都不断出现细微的变化。彼此为了抢占上风而展开高度攻防战的结果,导致两人动作受限。
  只莲靠本身实力,树则靠妖精眼判读先机。
  妖精眼不再拥有红色种子埋藏眼里时的「力量」。于是树反而朝着更精准掌握妖精眼所见内容的方向钻研。能在格斗战中判读先机,也是拜这番努力所赐。
  此刻,树正展现出锻链成果。
  他发挥「力量」,暂时压制了教导自己的只莲。
  「而且……」
  少年再度说道。
  在他的面容上,只莲看见了昔日的少年。
  远在拜他为师之前,也不是两年前那场事件中的重达——只莲想起距今更加久远,十二年前第一次见面时的少年。
  那是导致前代〈阿斯特拉尔〉解散的导火线——

  「而且影崎先生,是十二年前赌命——不,一如字面上的意思,是为了救我不惜失去灵魂的恩人。」

  2
  恶斗开场。
  扣下扳机的——最先忍耐不了停滞状态的人,果然是女吸血鬼。

  「汝等乃暴风!汝等乃冰雹!汝等乃灾厄!」

  随着咏唱声,女子以利爪弹出金币。
  不知出处的数枚东欧古金币上,刻着由二十四个文字组成,称为Futhark的如尼符文。
  那是二十四个文字之中最接近毁灭的符文。

  「吞噬吧,Hagalaz!」

  漆黑风暴在夏夜中骤然掀起。
  比过去任何一次更巨大激烈的风暴来袭——数量更多达七道!
  破坏风暴散布于司一行人周遭,夺走闪避与防御的机会,急遽缩小包围网。
  「哈!这一招我本来打算留给那只小贼猫伊庭树尝尝的!这次算是跳楼大拍卖,接招!」
  「疾!」
  相对的,猫屋敷的手指划出五芒星。
  于上方顶点射出的苍天色符咒,在半空中化为雷之刃。
  亦即五行符中速度最迅捷的木行符。
  九天应元雷声符咒。
  雷光与洁希丽叶的黑色风暴互相抵消,猫屋敷等人穿过风暴的隙缝往前冲。其余黑色风暴则拐了个方向追逐上去。
  不仅如此,萨雅吉更低唱简短口诀。

  「雷威震动便惊人。」

  道术。
  那是在大陆称为雷法的术式。
  跟猫屋敷木行符系出同源的魔法发出酷似的咒力之雷,封住猫屋敷所用的符咒。道术的魔法特性本为「中庸之道」——也就是使咒力中性化。
  令敌方魔法失效,可说是道术的拿手绝活。
  其余的黑色符文风暴一口气逼近司等人,朝游乐园一角倾注而下。
  「啊,糟糕——」
  司慌张的话声,被穿着白色圆领披风的人盖过。
  「……就是那边。」
  「基础」的手指弹起一小颗球体。
  那多半是卷成一团的弹性金属丝吧?
  球体在地面滚动一圈后自行散开,长达十几公尺的金属丝四散乱舞,锋利程度凌驾于世间所有既存物体之上。
  首先——
  电线杆倾斜滑落。
  咖啡怀倾斜滑落。
  接着是旋转木马的屋顶、鬼屋的招牌、云霄飞车的轨道,全都无一例外的倾斜滑落,掀起漫天尘埃。各种物体落地的巨响甚至传到园区之外,宛如废弃游乐园最后的表演秀。
  「——喔,搞得很大手笔嘛。阴沉的链金术还挺管用的。」
  洁希丽叶伸出舌头舔了舔。
  在女吸血鬼眼中,破坏大概是排行前五名的娱乐之一。尽管高居第一位宝座的,依然是她亲自动手展开杀戮。
  「…………」
  萨雅吉沉默不语。
  褐色皮肤的绅士仅仅一如往常注视着尘埃弥漫的游乐园。
  「……不。」
  接着,「基础」本人否定了。
  「……毕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敌手。如果贾拉那家伙还在,应该会更顺利一点。」
  「基础」沉重的低语。
  他的身边浮起数个朦胧发光的灵体,链金术制造的人工精灵自上空监视着战场。
  他们三人互相截长补短。
  依洁希丽叶的性格来看,不会把团队合作放在心上,多半是「基础」和萨雅吉事先给自己分配了任务。
  不久之后,「基础」的话应验了。

  「仁高护我,丁丑保我,仁和度我,丁酉保全。
  仁灿管魂,丁已养神,太阴华盖,地户天门。
  吾行禹步,玄女真人,明堂坐卧,隐伏藏身。」

  旋转木马的瓦砾堆里傅来影崎低喃的口诀。
  只有那附近完全抵挡住各种魔法淫威,清出一块毫发无伤的空间。
  此法名为六丁护身咒。
  同样属于道术。
  是集中大地阴气,以阻挡阳气魔法,吸收阴气魔法的术式。
  但护身咒除了洁希丽叶的魔法外,甚至挡下「基础」几乎为物理性伤害的链金术,那或许就是影崎超群绝伦的实力所致。
  「哎呀,多亏你帮忙。」
  司拭去冷汗似的擦擦太阳穴。
  「请别太松懈了。」
  影崎冷冷说着。
  他缺乏个性的异貌看不出任何感情,嗓音却不可思议的远比平常更加充满感情。
  「好好好。那么,应你要求……」
  伊庭司揉着肩膀,侧脸显露的神情难以捉摸。
  「……!」
  在他身旁的猫屋敷不禁屏住呼吸。
  或许是一瞬间回忆起三人组成小队,互相合作的往事。
  那是十多年前确实存在过的,〈阿斯特拉尔〉的黄金时代。
  「……喵~」
  「呜喵~」
  玄武和青龙分别呜叫,就像在关心主人。
  听着猫叫声从背后传来,伊庭司得意的咧嘴一笑,如此说道:
  「虽然不能叫社长命令了……不过没关系吧?」
  *
  穗波飞过游乐园上空。
  她一手按住帽子骑着扫帚,毫不松懈的俯瞰地面同时思考着。即便觉得现在想再多也无济于事,仍旧不停思索。
  十二年前的记忆。
  其中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是某个男子的面容。
  在尤戴克斯告诉他们〈阿斯特拉尔〉首度与〈螺旋之蛇〉交手的记录中,影崎自称柏原。
  柏原代介。
  尽管是看似平凡又似滑稽的名字,尝时的他实际上也与影崎截然不同。
  不仅完全不像现在感觉不到任何个性,反倒称得上感情丰富,在前代〈阿斯特拉尔〉成员里,或许是跟只莲不相上下的好好先生。他救了几乎以性命相搏的年轻猫屋敷,更招揽他加入〈阿斯特拉尔〉,是个感性上有点脱线的人。
  「…………」
  说不定,跟穗波所认识的少年社长有些相似。
  正因为柏原性情如此,十二年前的事件才会出现那种发展。
  十二年前有他在,有树在。
  (还因为有我在……!)
  她咬紧嘴唇。
  穗波不会过度自责。
  她心底清楚,自责拯救不了任何人。
  但是查证事实仍然是有必要的。比如说,若只有树一个人迷路误入「幽灵鬼屋」,想必不会引发太大的悲剧。
  即使妖精眼不小心看见灵脉,顶多也只是跟「龙」产生接触而已,不至于拖出藏在灵脉内的红色种子。
  还有另一个天赋牵涉其中。
  另一个。

  也就是穗波的——
  *
  「而且影崎先生,是十二年前赌命——不,一如字面上的意思,是为了救我不惜失去灵魂的恩人。」
  这句台词令只莲僵住。
  抵在一起的拳头缓缓压向只莲那一边。在这等高水准的战斗中,精神性的动摇也会直接影响到物理性的结果。
  受压迫的密宗僧身躯晃了晃,后退一步。
  「少主……」
  只莲发出呻吟。
  「我看再隐瞒下去也没用。人家几乎都发现了。」
  這時,優美的聲調在夜色裡的遊樂園響起。
  「咦?」
  「什麼?」
  咻!隻蓮回頭一看,一道敏捷的影子躍過他頭頂。
  一隻貓在遊樂園降落。
  那是隻有雙充滿人造氣息的翅膀,毛色泛藍的灰貓。
  「老師!」
  澍瞪大雙眼。
  海瑟·安布勒。
  不知何時自〈阿斯特拉爾〉失去蹤影,以貓咪型態出現的女巫。
  「晚安,少社長。」
  海瑟透過灰貓的臉微笑著打招呼,看來甚至像她還是人類時的笑容,實在不可思議。
  「老師,妳前陣子到哪裡去了?」
  「去辦些瑣事。別隨便打聽淑女的生活是種禮貌吧。」
  翼貓惡作劇似的說完後,眼瞳閃爍一下。
  牠輕輕伸出前腳介入樹和隻蓮之間,霎時兩人活像猛然彈開般拉開距離。這全是翼貓計算過雙方呼吸和時機導出的結果。
  「那邊也可以停下了吧?」
  當牠出聲制止,尤戴克斯和安緹莉西亞全身同時放鬆力道。安緹莉西亞還精疲力竭地靠在建築物牆邊,看得海瑟片刻間瞇起眼睛。
  接著,牠重新問樹。
  「十二年前的事,你知道多少?」
  「…………」
  少年沉默一會兒後開口:
  「我曾聽達瑞斯先生提過……安布勒的禁忌之子。」
  一年前。
  樹第一次遇見達瑞斯的倫敦襲擊事件。
  〈螺旋之蛇〉布置的魔法造成泰晤士河氾濫,令〈協會〉遭受重大打擊的事件落幕後,達瑞
斯這麼告訴少年。

——『你最好盡快和那個禁忌之子斷絕關係。』
——『安布勒之名會招來災難的。』

  当时他以为那番话是单纯的威胁。
  但是直到日后,他才理解言语背后包含的真实。
  「是啊。继承自我的——继承自我祖先的血统,成了最初的契机。」
  海瑟也颔首承认。
  「『幽灵鬼屋』只是个容易跟『龙』接触的灵穴,一般人到了那里顶多只会见识到一点灵异现象而已。不过你跟那孩子同时到场,结果衍生出截然不同的状况。」
  「幽灵鬼屋」。
  穗波邀约,树受邀前往的探险地点。
  在那里发生的悲剧,是导致〈阿斯特拉尔〉解散的事件。
  那场悲剧的……原因。
  「是穗波的……血统吗?」
  「没错,你应该已经目睹结果了。」
  「…………」
  树陷入沉默。
  没错,他看到了。
  他知道。
  此地的「龙」为何会形似孩提时的穗波。不,究其根本,是此地的「龙」为何一开始就拥有人类的外形。
  树之所以替它取名叫阿斯特拉尔,岂非出于「龙」自身的期望?
  「〈螺旋之蛇〉的人也说过,这里的『龙』很特别。」
  「是啊。不过,原因不光是他们在此埋下孕育红色种子的术式而已。如果问题只有术式,你跟我都会轻松得多。你早就发觉那头『龙』像什么了吧?」
  树知道,跟「龙」阿斯特拉尔极为肖似的存在。
  黑与白。
  位居〈协会〉和〈螺旋之蛇〉双方顶点之物。
  也是伊庭司企图创造之物。
  他早已料到,如今只是做个确认罢了。正因为如此,树握紧双拳开口:
  「那么,穗波在那里做过的事是……」
  「没错,只不过是我们的血统对那里的『龙』产生了反应。」
  海瑟,安布勒点点头。
  「我们血统继承的魔法,就是将『龙』改造成第三组织的——诅咒喔。」
  *
  「毁灭吧!」
  展开行动的人是「基础」。
  戴着面具的自动人偶掀动圆领披风,掷出万能溶剂试管。无论司他们使用什么魔法,照理说都足以彻底溶化。
  但是,伊庭司抢在试管脱手前下达指示。
  「猫屋敷,对J类魔法,术式F05。」
  猫屋敷听从了那彷佛无意义的字母和数字。

  「疾!」

  他选择的漆黑灵符在五芒星顶点放出,于半空中化为铺天怒涛。
  此符名日,黑龙北斗水帝符咒。
  就算是万能溶剂也无法溶化水。
  粉碎试管的水流吞没万能溶剂后直接扑向链金术师,即使「基础」竭力闪躲终究未能完全避开,沾到水花的右臂当场溶化。
  「……啧!」
  「基础」的应对十分迅速。
  他手持多半跟先前金属丝相同材质的利刃划过肩头,断开右臂。手臂滚落地面之后随即溶解,化成一滩令人毛骨悚然的水洼。
  几乎同一时间,洁希丽叶也有了动作。
  女吸血鬼握紧一枚新的金币大吼:  

  「汝等乃冰!汝等乃冻——」

  藏在她掌心金币的如尼符文为I。
  女吸血鬼擅用的冰之符文。
  然而,司再度发话的速度比她更快藏
  「柏原、猫屋敷,对R类魔法、合作术式D14、F04。瞄准右手!」

  「五雷使者,五丁都司,悬空大圣,霹雳轰轰。
  朝天五岳,镇定乾坤,敢有不从,令斩汝魂!」

  摄邪咒。
  用近似雷鸣的呐喊麻痹敌人及恶灵的道术。
  针对魔法人都仰赖肉体机能的洁希丽叶,法术彻底发挥了效果。穿透的咒力甚至像落雷般贯穿女子的神经,迫使她痉挛倒地翻滚挣扎。
  「疾!」
  不仅如此,洁希丽叶打算施放的符文魔法尚且不完全的延展冰棘,便被猫屋敷的火行符咒扫荡一空。
  此符名曰,泰山府君炎罗符咒。
  被道术麻痹的洁希丽叶,肌肤面临火舌灼烧之际,另一股「力量」在紧要关头护住了她。
  「萨雅……吉……」
  「请不要动。」
  褐色皮肤的〈螺旋之蛇〉道士在周遭张设结界,挡下火焰。
  望着萨雅吉被火光映得通红的侧脸,洁希丽叶弯起身体形成<字。
  「咳、哈……!」
  她的嘴角溢出血泡。
  (全被对方洞悉、了……?)
  洁希丽叶抱着麻痹的身躯思考。
  不论她或「基础」,都没采用墨守成规的战斗方式。加入〈螺旋之蛇〉这种旁门左道集团的他们,魔法全是经过实际战斗磨练,自成一格的的结晶。尽管本质上仰赖每个人的魔法,技法和理论却称得上截然不同。
  然而,伊庭司却找出了因应手段。
  明明只看过一次两人的魔法。
  (不光是我的性质……还有埋在体内的咒物……跟魔法结构都……)
  甚至连她右手的咒物——光荣之手,现在都沉寂无声。
  简直像打从一开始就看穿她会在什么时机用什么魔法。他们明明才第一次见到伊庭司——!
  相对的,伊庭司松了口气。
  「哈哈,太好了,你们两个都还记得。我还担心如果你们忘得一干二净,露出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那该如何是好。」
  「谁叫你强迫人默记下来。」
  看着面带笑容的司,猫屋敷满脸不爽的抱怨。
  两人谈论的,当然是司刚才说的关键字。
  创设前代〈阿斯特拉尔〉之后,伊庭司要求全体社员记住他独自编撰的魔法类别关键字与迎击模式。日后加入的猫屋敷同样不例外,为了即时执行司的指令还被狠狠特训过。
  不过效果——正如方才所见。
  伊庭司完全预测到连术者本人都无法全面掌握的魔法结果,抢先因应。
  因此,众人称他为妖精博士。
  不是魔法师的魔法师。
  「总之,至少请别喊错别人的名字。」
  「咦咦!可是柏原就是柏原嘛。」
  司发出惊呼声抗议。
  影崎只看似无趣的叹了口气。
  「尽管很爱玩弄各种故弄玄虚的把戏,其实你判读先机有八成都是靠直觉吧?这算什么妖精博士啊。」
  「不要拆穿我的手法啦,这种事就该加上各式各样多到过量的设定才有意思嘛!」
  两人有点生头不对马嘴的斗起嘴。
  影崎微微皱起眉头。
  「你一点都没变。」
  「你倒是变了。」
  「……快做个了结吧。」
  影崎将目光转向〈螺旋之蛇〉。
  「……不不,那可行不通。」
  在他视线前方的萨雅吉站起身。
  褐色皮肤的魔法师轻轻吐了口气,掸落西装上的烟灰。在刚才那场攻防战中,唯独这名男子几乎毫发无伤。
  他动作流畅的重新戴上帽子,
  「我们这边也准备了王牌。」
  萨雅吉低声呢喃。
  「你……!」
  「基础」猛然回头。
  独臂的自动人偶如同能量突然耗竭一般,以生硬的声音喊道。
  萨雅吉经过他身旁,轻轻点头问候。
  「『基础』,你是个严谨正直的人。即使身为三柱之一的我极少到外界露面,你对待我的态度也从没变过。」
  他接着说道。
  「洁希丽叶,你的残酷与狞猛宛如烈焰般令人欣赏。光是待在你身边,就让我相隔许久再度体验到活着的感觉。」
  「别胡说八道。更重要的是,你要干什么?」
  身体还不听使唤的女吸血鬼露出一口利牙。
  于是,时时板着扑克脸的萨雅吉十分少见地——浮现笑容回答。

  「——羽化登仙。」

  听到那句话,浑身迸发紧张感的不只两名〈螺旋之蛇〉干部。
  猫屋敷和司。
  不,甚至连影崎都神情微微一动。
  「你这混帐……!」
  洁希丽叶呻吟道,萨雅吉转动手杖对她轻笑。
  「塔布菈·拉萨大人就拜托你们了。」
  手杖往地面一敲。
  他至今曾做过无数次的小动作。
  这次却引发前所未有的异变,撼动了布留部市的天与地。

  3
  「创造第三组织的『力量』。」
  翼猫说道。
  海瑟·安布勒说道。
  「那就是安布勒的血统,〈协会〉始终秘而不宣的——我号称『女巫中的女巫』的理由之一。所以继承相同血脉的那孩子才担得起副代表一职。啊啊,你知道他是我儿子吧?」
  「……是的,奥尔德跟我说过。」
  树咽了口口水。
  看到少年的反应,翼猫轻轻点头。
  「是吗?那么,你应该也知道,我至今一直没告诉你们的理由吧?」
  「万一不小心知道的话……穗波跟我都无法逃离〈协会〉的监视……对吗?」
  「没错,因此只莲和尤戴克斯也是直到最近才知情。唉,即使是〈协会〉里也几乎没有魔法师知道,毕竟第三组织只需要一个就够了。这种血统和术式在本质上早巳跟不上时代,没必要存在了。多年来血统早就变得稀薄,我以为穗波身上再也没残留那种『力量』了。直到十二年前的那一天为止。」
  「…………」
  少年陷入沉默。
  尽管曾事先想像,答案仍太过沉重。
  那是当然的。第三组织的威望足以统率众多魔法师,有能力创造第三组织的血统不可能不是秘密中的秘密。
  只莲、尤戴克斯以及安缇莉西亚,现在只能默默聆听海瑟的话。
  「那么,过去的穗波把身为『龙』的阿斯特拉尔变成第三组织了吗……?」
  「仅限于一小部分。」
  翼猫再度肯定道。
  当然,术式原本不会擅自发动,更不是当时年幼的穗波操纵得了的。
  然而布留部市的「龙」受过调整,好让灵脉孕育出红色种子。
  昔日袭击布留部市的〈螺旋之蛇〉魔法师曾说过。
  红色种子是用来让「魔法师化为魔法」的咒物。虽然不完全,实际上欧兹华德·雷·梅札斯就是透过这样咒物将自己变化成魔法。
  这么一来,另一种使用方式自然也能想像得到。
  简单的说,红色种子也是让「魔法化为魔法师」——办即创造第三组织所需的咒物。
  因此,穗波的血统对灵脉产生了反应。
  可以看穿任何魔法——诱发任何魔法的妖精眼持有者,刚好倒霉撞见创造第三组织所需的血统和咒物两者齐备的场面。
  「事情无法单纯用逻辑解释过去。」
  翼猫眯起眼睛。
  「正如同东方魔法师经常提到的,一切事物皆有其发展。具备强大咒力亲私性的你们会受到此地的『龙』吸引,就某方面来说是必然的。最愚蠢的人、其实是以为只靠简易封印即可应付的我们。」
  翼猫自嘲似的笑着补充。
  「然后……『龙』……」
  「失控了。」
  翼猫轻轻摇头。
  「虽然继承血统,但我没教过穗波最关键的术式,也不打算敦她。而红色种子还处在距离收成时期很遥远的不完全状态。虽然你的妖精眼不慎将两者连系在一起——但不可能那么轻易就创造出第三组织。」
  所以,灵脉失控暴走。
  那并非单纯的失控。
  半成形的第三组织——红色种子、妖精眼与灵脉全部互相加乘,蔓延至整个布留部市。
  「情况非常严重。」
  翼猫的声音低沉流过地面,彷佛要重现当时的惨剧。
  「其他人大概没有发觉,但当时的布留部市在魔法的角度上已濒临崩溃。在灵脉导引之下,无论发生任何天灾都不足为奇。简直像地狱以『幽灵鬼屋』为中心,张开了血盆大口。」
  地狱。
  情况严重到即便凭伊庭司之力,凭当年〈阿斯特拉尔〉之力,也不可能阻止失控的灵脉,拯救身陷漩涡的树和穗波。
  原本,树和穗波当场丧命才是必然的发展。
  自然的发展。
  应该称作命运或宿命的既定事琐。
  然而——
  「然而,那孩子救了你们。」
  这句「那孩子」指的是谁?
  翼猫说出众人早已了然于心的答案。
  「影崎——不,柏原付出树刚才所说的代价,救了你们。紧接着,离开城市处理其他委托的尤戴克斯等人赶回这里。虽然晚了一步,他们也是察觉异变,以最快速度兼程赶回来的。」
  那个方法正是——
  那个代价正是——
  「那是——」
  刚要开口,少年突然按住右眼。
  「——啊、咳!」
  他吐出肺里所有空气。
  难耐的痛楚,火花般刺激性的剧痛仿佛直刺口腔内。
  「树!」
  「少主!」
  安緹莉西亞和隻蓮衝了上來,樹抬起手制止兩人。
  「不、不要、緊……沒有、以前來得、嚴重……」
  痛楚沒有紅色種子還埋藏右眼時來得厲害。也不像過去一樣聽得到「聲音」。
  不過,樹記得這股凌厲的咒力。
  他知道那種好像要同時撕裂天與地——迫使萬事萬物不得不屈服的咒力。
  「剛才、那是……」
  翼貓的視線投向夜空,就像在同意少年的推測。
  「果然……在啊。」
  海瑟,安布勒低語。
  *
  布留部市上空。
  飛艇內部。
  位於吊艙尾端的房間裡,尼格瑞多微微離地浮在半空。

  「他不得富足,財物不得常存,產業在地上也不加增。」

  低語聲簡潔。
  顯現的奇蹟卻強而有力。
  縱然沒有妖精眼,只要是魔法師,面對他周遭凝聚的強大咒力想必都會茫然自失,體會到自身多麼渺小。因為現場聚集了相當於普通魔法師百倍的咒力。
  憑藉徹底汲取收集來的咒力,尼格瑞多自布留部市空中推動靈脈。
  目的為阻礙行星魔法。
  從形式來看,接近祓魔式。
  為了抑制逐漸侵蝕靈脈的〈螺旋之蛇〉魔法,尼格瑞多親自在飛艇上繪製魔法圓。飛艇本身的飛行路線也設計成與魔法圓互相補足。由於遠東分部數量不多,這艘飛艇本來就包含了強化儀式魔法的功能。

  「他不得出離黑暗,火燄要將他的枝子燒乾,因神口中的氣息,他要滅亡。」

  咒語繼續吟唱。
  咒语蠢蠢欲动。
  然而——
  (……我方不利吗?)
  尼格瑞多冷静判断。
  他未能像塔布菈·拉萨一样直接连结灵脉,优势自然落在〈螺旋之蛇〉那一方。
  「…………」
  行星魔法徐缓进行着。
  莫大的魔法回路逐渐敔动。
  逐渐回转。
  意图蹂躏这颗星球的步伐,缓慢——又确实地向前迈进。
  「……您觉得如何?」
  询问之声传来。
  尼格瑞多没有同头。不必问也知道来者是谁,更何况这名肤色漆黑的少年根本没必要倚靠视觉识别。
  达瑞斯就站在一旁。
  见壮汉神情严肃注视着他,尼格瑞多说道:
  「果然不足。」
  「能保持拉锯战已算不错了。多亏有你部下制作的镜人偶,我方总算能设法介入。」
  「是、是是、是的。」
  不远处的纪尧姆缩缩脖子。
  这名矮胖男子也在协助〈协会〉少年代表。
  魔法圆外围安置了一面镜子。不可思议的是,镜面映出一名不在场的人物。
  伊庭树。
  纪尧姆制作的伊庭树镜人偶,还有另一个。
  透过人偶,尼格瑞多获得间接干涉这条灵脉的权利。伊庭树和这座都市的灵脉之间有咒力联系一事,事到如今不必再多作说明。
  然而,模仿终究只是模仿。
  比不上利用梅奇欧雷留下的术式,直接介入灵脉的塔布菈·拉萨。
  同属第三组织的两人「力量」旗鼓相当,不足以颠覆劣势条件。
  「……嗯。」
  连瑞斯摸着下巴的胡须思索。
  突然之间,他越过飞艇窗户俯瞰地表。
  在布留部市郊外游乐园喷涌出惊人咒力的前几秒钟,壮汉的确曾如此感叹。
  「……啊啊,那边果然也有吗?」
  *
  世界破裂了。
  *
  「力量」自萨雅吉的身躯迸射而出。

  好几道暗红色的线从地上掠向天空。
  红线足足有数百、数千、数万——不,数千万条。每一条都脉动着运输惊人的咒力。
  有谁会察觉那是血管呢?
  如果将血液定义为生命泉源,最先构筑运输血液的血管岂非必然的道理?
  粉红色的肉从血管周围咕嘟咕嘟冒着泡膨胀起来。
  坚硬的骨头穿插在肉块间生长出来,神经与软骨几乎同时成形。
  每个部分都保持灵体的半透明状态,却又具备活生生的真实感,压制着布留都市的天空和大地。令人发寒的肉块转眼就包上一层薄薄的皮肤。乍看之下单薄的皮肤,光厚度就超过壮汉展开双臂的距离。
  那还只是一根手指而已。
  那是巨大到难以想像的人影。
  巨人突破云层,从满天星斗以上的更高处睥睨大地。
  同样的现象发生过两次。
  一次在伦敦。
  一次在京都。
  那股压碎世界的咒力重压,每次都嘲笑着所有卑微的魔法师们,蹂躏一切事物。
  如今再度——不,第三度显现。
  只是这次,术者换了一个人。

  〈螺旋之蛇〉的萨雅吉——即将解放其真正的「力量」。
  *
  「和那时候一样……」
  伊庭司仰望夜空,首度发出呻吟。
  羽化登仙。
  这个词汇曾在名为「前赤壁赋」的诗歌中出现。
  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此为诗人苏东坡观赏赤壁风景,所吟诗句的其中一节。
  看到月色荡漾,河水波光彷佛直透天际的景色,几乎令人遗忘俗世,长出羽翼幻化成仙。
  飞升的仙人。
  亦即,天仙。
  大陆上自古深信至今的仙人姿态。
  「…………」
  影崎倦怠的注视着萨雅吉。
  「诸位应该知道。」
  身体缓缓变淡的萨雅吉开口:
  「天仙的『力量』本来只能发挥一次,因为成为天仙者会直接与世界同化。简言之,天仙可以运用『力量』的时间,只限于觉醒为天仙后直到与世界同化前的短暂时刻。」
  其本质与魔法师化为魔法的现象相同。
  魔法师化为魔法时将与世界互相排斥,变成到处散播咒波污染的禁忌,但东方魔法系统——特别是道术,会透过其思想体系融入既存的世界。
  成为天仙者将丧失个性。
  但是。
  天仙与世界同化之前,可以使用「世界之力」。无论多么强大的个体「力量」都无法相提并论,属于世界本身的「力量」。
  「……您本应走上那条路的。」
  萨雅吉的声音逐渐远去。
  自他体内放射出的无数毛细血管存在感变得越发鲜明,渐渐连结世界。
  拥有实体的生物变成灵体原本便是异常现象。虽然有人死后变成幽灵,类似所罗门魔神那样可以凝聚咒力、暂时构成实体。但物质界的存在直接变成灵体,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
  此刻,萨雅吉正亲身化不可能为可能。
  他的身体随着缓缓变淡逐渐脱离物理法则,化为巨大咒力团块。
  「……我不知道达瑞斯·李维用了什么魔法将您强留在大地上。不过,您确实保持天仙的『力量』,以人类个体的身分隶属于〈协会〉旗下。并且身为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之首,您推动〈协会〉统治范围的『力量』无庸置疑。」
  萨雅古提及影崎这个人——不,个体留下的影响有多大。
  若非有影崎在,〈螺旋之蛇〉说不定早已胜出。至少在这场大魔法决斗中不至于被迫陷入苦战局面。达瑞斯设下的陷阱与计谋,全都靠影崎作为后盾才能实现。
  「但是……」
  萨雅吉否定道。
  空气中几乎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名为萨雅吉的「个体」消失,逐渐融入名为世界的整体中。
  萨雅吉——不,如今已化身巨人的魔法师问道:
  「即使是您,又对付得了同样真正的天仙吗?」
  〈螺旋之蛇〉的座灌注全身全灵之力诘问。

  「对付得了魔法师仅仅为了这个目的,仅仅为了这一刻,就此停留在地上长达百余年的妄念吗……?」

  「……啊啊。」
  影崎低声开口。
  「到头来,情况还是变成这样。」
  他从胸前口袋掏出小雪茄,独自点了火。
  只抽了一口,他的手臂倏然伸向一旁。
  「柏原……」
  「请你让开。」
  男子对呼唤他的司简短回应,
  *
  「刚才那是——」
  覆盖夜空的惊人咒力迫使树掩住右眼.
  换成以前,少年肯定会被震慑得动弹不得。
  不光是树。
  连只莲和尤戴克斯都一脸紧张地注视着蹂躏夜空的巨人身影,安缇莉西亚则抱住半灵体化的身躯。
  「不是柏原,咒力的触感不一样。是〈螺旋之蛇〉——那个名叫萨雅古的魔法师弄出这股咒力吗?」
  翼猫仰望夜空,颤动胡须。
  它似乎能够分辨个人的咒力性质。
  「贫僧这边也要过去会合了。」
  「先告辞了。」
  只莲和尤戴克斯双双转身前往咒力的中心地带。
  「只莲先生!尤戴克斯先生!」
  听到树的呼喊,两人一瞬间回过头。
  只莲露出微笑。
  「先前多有冒犯,万望海涵。祝少主身体壮健。」
  「希望你们平安无事。」
  尤戴克斯一如往常板着扑克脸说道。
  两人说完后纵身跳跃,消失在游乐园的黑暗中。
  「等——!」
  「树、安缇莉西亚小姐。」
  翼猫叫住正想追上去的少年。
  准备追上少年的少女也转头望向翼猫。
  「你们留在这里,我的话还没说完。」
  「还没说完——可是已经……」
  「没错,你们大致上都知情了。」
  翼猫点头回应试图反驳的少年。
  「我刚才所说的事情,几乎都跟你的推测相同吧。树的洞察力十分出色,多半猜中了九十九%的真相。不过看你的反应,尚未彻底理解最后的一%。」
  「最后的……一%?」
  「没错。剩下的,最后一块拼图。」
  翼猫点点头。
  「所以,你们继续留在这里一会。」
  翼猫难得以十分温柔的声音告诉他们。
  *
  就在影崎从地上仰望巨人时,壮汉亦从空中俯瞰影崎的所在位置。
  「果然得消耗掉吗?」
  达瑞斯现在还是越过飞艇窗户,俯瞰着地表。
  那是神的视角,那是王者的视角。达瑞斯宛如白天上睥睨着人类愚昧行径般眯起眼眸,缓缓开口。
  雄狮发出咆哮。
  「以〈协会〉之名,达瑞斯·李维许可第七契约——!」
  *
  扑通!巨大的鼓动声响起。
  听起来就像心跳声。
  如果有颗心脏巨大得像座山,发出的声音是否就像这样?
  「柏原……」
  被声响压倒的伊庭司只捣住一只耳朵。
  他伸出另一只手。
  伸向影崎。
  然后——

  「——辛苦你了。」

  那句平淡的话语,算是他最后的道别吗?
  下一瞬间,咒力爆发性的膨胀。
  膨胀起来。
  膨胀起来。
  膨胀起来。
  咒力简直如同积雨云或暴风雨,当场以快到近乎不可能的速度与规模侵略空间。
  「呜喔——!」
  洁希丽叶提升咒力,覆住脸庞。
  「…………!」
  「基础」也朝身边扔出结界用水晶,咬紧牙关。
  席卷而来的咒力逼得吸血鬼和自动人偶不得不采取防御行动,其威力已超出常识范畴。
  并非任何魔法,甚至不带攻击意图,如此便足以压倒〈螺旋之蛇〉干部的咒力。
  另一种吞食黑夜的黑暗,在众人眼前扩展开来。

  与能够将整座都市连根拔起的萨雅吉巨人势均力敌的另一个巨人,极度缓慢的拾起身子。

  4
  仰望两个巨人的人,不光只限于游乐园内的魔法师。
  在市内某处,有两名魔法师抬起头呻吟出声。
  「那是……」
  「大太郎……」
  两人分别是紫藤辰巳与橘弓鹤。
  无论哪方都是担任、或从前担任过葛城家守护者的魔法师。

  他们的言词来自两年前奈良发生的事件。当时,两人曾目睹与眼前巨人相同的存在。
  大太郎。
  大太郎法师。
  依照地区差异,传说又称为太郎和尚或大太郎和尚的巨人。
  皆为相似存在。是拥有意志的咒力现象选择人类外形,使「力量」易于保持在稳定状态。
  正因为如此,他们彼此点点头。
  「辰巳。」
  「喔。」
  巨汉拍拍厚实的胸膛。
  「按照树那家伙的吩咐……进行准备吧。」
  *
  地点同样在布留部市。
  「——哈,真是乱搞一通。」
  瘦削的青年同样仰望着上空的巨人,不爽的开口。
  他把玩着挂在胸口的坠子,轻轻叹息。
  这人正是石动圭。
  青年把玩坠子的指缝间夹着一张信用卡,是伊庭司给予的报酬。对方已透露密码,随便他想领多少钱都行。
  先不提这笔大钱,伊庭司一并提供的各种咒物也充满吸引力,全都是最适合弥补圭贫弱的咒力,让他望眼欲穿想得到的精品。

  ——『我调查过儿子的人际关系了,看来你是最适合帮忙传话的对象。你跟柏原相处过满长一段日子,比较容易斟酌传话的时机吧。』

  总而言之,所谓的时机就是指那男子夺走红色种子,向〈协会〉投降之后。
  伊庭司预测将会发生在大魔法决斗第一天稍晚,情况进展亦如他所料。

  ——『反正你又没对〈协会〉宣誓效忠,这么做也不算背叛组织,应该无所谓吧?还有余力的话,顺便支援一下我儿子就更好啦~』

  那名男子开玩笑似的说道。
  仿佛看穿一切的口吻,好像暗示着这世上没有任何事会与他的心愿相违。
  「……不,应该不对。」
  回想到此处的圭,不经意地推翻先前的想法。
  他不经意地觉得,现实大概正好相反。别说事事皆能称心如意,伊庭司感觉起来比其他任何魔法师都更接近他。
  更接近他这个未能加入一流行列的二流魔法师。
  绝对无法成为梦想人物的人。
  「——好了。」
  圭轻轻叹口气。
  「我差不多也该逃之夭夭了?」
  青年自嘲地微弯嘴角。
  *
  还有一人对于两个巨人——特别是晚一步抬起身的巨人抱着截然不同的感情。
  「影崎……先生……!」
  没错,呼唤其名的正是灵体少女。
  一头半透明的乌黑长发飘扬,她是〈阿斯特拉尔〉的正式社员——
  黑羽真奈美。
  少女正好跟其他魔法师分开行动。她负责联络任务,传讯到因为极度咒力影响而手机打不通的地方,在布留部市各地之间忙碌的飞行。
  黑羽注视着平板的巨人,彷佛仰望着非常、非常重要的珍宝,
  少女很清楚那个巨人是谁。
  即使外貌改变,对她来说也完全算不上任何障碍。
  「……嗯。」
  黑羽下定决心,轻轻一踏地面。
  少女的灵体舞向夜空。
  *
  「咒力……又……!」
  「不行。」
  翼猫留住伊庭树。
  「可是……这一次影崎先生真的会……!」
  「仔细听我说,你有这个义务必须听完。」
  这番台词也将少年困在原地。
  树猛然握紧拳头,重新转向翼猫。
  「有义务听完是什么意思?」
  「你也说过——伊庭司想拯救柏原吧?」
  翼猫转动长长的尾巴。
  「不过,你觉得司为什么要救柏原?」
  「那是因为柏原先生身为〈阿斯特拉尔〉的社员不是吗……」
  「嗯,这也是正确答案。」
  猫尾巴灵巧的画着圆圈。
  「对树你来说,有这个理由就足够了。如果有哪个社员像现在一样发生严重问题,你必定会倾全力相救,我很中意你的这一面。」
  翼猫悄然低语。
  然后缓缓仰望夜空。
  「那就是柏原拯救你和穗波的方法。你应该知道吧?」
  「……是、是的。」
  树再度关注夜空。
  沉重的咒力,仿佛天空就要直接坠落一样。
  天仙,跟世界相连的仙人形态。
  过去影崎靠着那股「力量」,救出下场只剩死路一条的树和穗波。
  「救了你之后,柏原随即融入世界之中。这是理所当然的代价。任何事情都有其反作用力,他应该十分清楚自己再也无法变回人类。」
  翼猫缓缓闭上眼,彷佛回忆起许久以前的往事。
  前代〈阿斯特拉尔〉的黄金时代,对这位女巫而言或许已是遥远的回忆了。
  「再也无法……变回人类?可是,现在的影崎先生……」
  「那是我儿子达瑞斯的错。」
  翼猫微露苦笑。
  「我儿子透过跟第三组织刚才所用的相同方法,分离出融入世界的柏原,并且订立契约束缚住他。多半是利用北斗七星或什么组成的术式吧?对我那儿子来说,保有天仙『力量』的机会同样不多见……然而,即使靠那个方法变回人,也无法恢复原有的人格。尤戴克斯和只莲口中的柏原,跟现在的影崎感觉截然不同吧?」
  「……是的。」
  树回忆着。
  找不到任何独特个性的,影崎的身影。
  无论容貌、表情、声音、感情或气息,一切「个体」拥有的特质全部丧失殆尽。
  那是曾与世界融为一体后的必然结果吗?
  是为了拯救他支付的代价吗?
  「不过,其实有方法的。」
  翼猫说道。
  「方法?」
  「的确有方法,至少可以取回一部分融入世界者丧失的『自我』。当我告诉他这个情报,伊庭司随即离开〈阿斯特拉尔〉失去踪影——目睹柏原遭达瑞斯束缚后作为影崎的模样,或许成了促使司行动的动力。」
  「这就是原因吗?」
  这次换成树发问。
  他的口吻比平常更为沉静。
  「为了达成目的,连我也隐瞒不说?所以爸爸才隐瞒真相打伤我的社员,夺走红色种子,接近〈协会〉?」
  「正是这样。」
  翼猫肯定道。
  「司必须等待至今,必须等到达瑞斯用掉他和影崎最后一个契约为止。他长期下落不明也是出于这个缘故。我教他的方法并非魔法,从某种意义来说却比魔法更加困难。」
  翼猫的叹息再度溶进夜色之中。
  两个巨人彼此瞪视,浓密的咒力融入游乐园的空气里。时间彷佛短暂地回溯到充满奇迹与神秘的遥远古代。

  「为此之故,他放弃了梦想。」

  翼猫说道。
  「他放弃了原本创立〈阿斯特拉尔〉想达成的梦想——也就是证明魔法师同样能获得正常幸福的梦想。」
  他曾那么说过。
  即使在对立的〈螺旋之蛇〉面前,也堂堂正正的诉说那个梦想。

  「为此之故,他放弃了幸福。」

  翼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少年。
  「照料儿子,静静安稳度日的幸福。他放弃了那种理所当然的生活方式。」
  世上还有那样的生活方式。
  若加上伊庭司在世界各地漂泊的时间,那就超过十二年。本来还有其他生活方式,可以让他不必失去一切。
  「你觉得他为什么不惜牺牲那么多?」
  翼猫询问。
  说不出话的树,按住了西装胸口。
  「因为影崎先生的——」
  「不对。」
  翼猫断然摇头。
  「司的确爱护同伴,性格上却不是为了同伴放弃一切的人。他或许会不时想起失去的伙伴而感到一阵心痛,却不会为此放弃所有梦想与幸福。」
  「那、那么……」
  「理由他大概死也不会说的,所以就让我来告诉你。」
  翼猫吸了口气。
  「司这么说过。」
  接着,它将伊庭司的想法告诉少年,

  「——人家赌命救了我的宝贝儿子,那么只要有一丝可能性得以拯救对方,我当然也该赌上自己的人生试试看吧?」

  时间彷佛停止了。
  「…………!」
  树说不出话。
  怎么可能说得出来。
  少年后退一步,安缇莉西亚一把扶住险些失去平衡的他。
  「树。」
  少女呼唤他的名字。
  半灵体化的少女竭力搀扶着少年,两人依偎在一块,好一阵子双方都没有动静。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
  少年好不容易带着泫然欲泣的神情喊出某个词语。
  「爸……爸……!」
  *
  置身于浓密的咒力中,伊庭司呻吟出声。
  「果然……发生了啊……」
  他依靠在附近的路灯旁。
  司知道,他的干笑声里掺杂着血腥味。大概是目击太过强烈的咒力,造成内脏某处受创。
  毕竟伊庭司连魔法师都算不上。
  对于咒力的耐受性也远远不及一般魔法师。
  再加上他沉睡长达九年的身体,距离健康状态还很遥远。
  司按住太阳穴喃喃抱怨。
  「什么叫『由伊庭司把你消耗殆尽吧』。到头来,那家伙根本不打算让其他人决定使用影崎的时机嘛!」
  说归说,其实司心知肚明。
  达瑞斯原本就算准了这个时机。
  能够把跟〈螺旋之蛇〉及〈协会〉势均力敌的第四方——前代〈阿斯特拉尔〉和塔布菈·拉萨一网打尽的良机。
  除了此刻以外,达瑞斯不可能动用影崎。
  从这层意义来看,情势正如他所料。
  问题在于,他的身体能不能支撑得住。
  「司先生!」
  猫屋敷冲到他身旁。
  「哈哈……还是叫我社长听起来比较顺耳。」
  「请别开玩笑了!」
  相识多年的青年不禁大吼。
  〈螺旋之蛇〉的两名成员——洁希丽叶和「基础」已不见踨影,似乎是趁着刚才那阵冲击逃走了。
  相对的,现场出现不同的气息。
  「——司先生。」
  「没事吧,主人。」
  一身墨色袈裟的密宗僧侣,与身穿白色圆领披风的巨汉分别呼唤。
  「只莲先生、尤戴克斯先生。」
  猫屋敷转身喊出两人的名字。
  司轻轻挥了挥右手。
  「你们两个也别用不顺耳的称呼叫我啊,活像在叫别人似的。唉—我的确不再是社长了没错。看来下次见到儿子,可要记得告诉他给我个会长或啥职衔当当。啊,不过改当会长感觉就像突然变老一样讨厌。」
  「司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猫屋敷问道。
  看到他们两人的来,猫屋敷察觉情况在他把握到的范围外另有发展。即使没察觉不对,伊庭司打从以前起就经常隐藏许多秘密。
  「哈哈,方便的话就帮个忙吧……我们也准备了王牌。」
  司轻笑着打开手掌。
  夹住他指缝间的咒物,正如水晶般微微闪烁光芒。
  红色种子。
  「……你打算做什么?」
  猫犀敷低声问道。
  相对的,司干脆的回答。
  「就非想非非想啊(注:弹定的境界由「世间定」的四禅八定,至「出世间定」的四空定,非想非非想则是四空定的最高境界,再上去就是出世解脱的神佛圣者境界)。」
  「————!」
  青年屏住呼吸转向身后,大概是想确认两名前辈的反应。
  尤戴克斯依然板着扑克脸,只莲则神色奇妙地皱眉。
  「这话是认真的吗?」
  「当然认真,我为了这事足足睡了九年……某位印度王子可是出家没多久就达成啦,就算是我,花上九年总能开悟个一、两回。」
  伊庭司轻快地说道,撑着身子离开路灯。
  他抬头仰望巨人。
  特别是晚一步抬起身的——影崎的「力量」团块。
  「准备好了没,笨社员。我可不允许员工擅自辞职喔。」
  司发出宣战公告。
  然后——
  「……你长大了,儿子。」
  他的嘴角微微绽开笑意。

  「儿子那么努力……做爸爸的不秀个两招成什么体统……!」

  发出谁也听不见的低语之后,伊庭司笑了。


  后记
  让大家久等了,在此送上《魔法人力派遣公司 生死关头的魔法师们》。

  正如各位看完本集就会知道的,大魔法决斗终于要迎向最后关头。
  决战即将在下一集登场,同时也预定为本传的完结篇。今后说不定会以外传形式再谈谈魔法师们未来的故事,但是我从第一集《魔法师出租中!》开始构思的本传主线,终于将在下一集画下句点。
  结束。
  或者,亦可称之为死与重生。
  这种概念在魔法上特别受到重视。以凡人身分死去后重生为魔法师,可说是许多大会仪式的基础。
  生死关头,可说是魔法师最先学习到的概念。
  那么,如果经历生死板头重生的魔法师们又进一步徘徊于生死关头——那时候,新诞生的事物又会是什么?
  如果不止一个人,而是更多出色的魔法师们一起在生死板头徘徊,追寻新世界呢?

  本集内容就是描述这样的故事。
  *
  对了,应该有不少读者注意到,Sneaker文库的版面从本集起做了点变化。字体和行距全都经过编辑部人员重新调整,是不是比以前更方便阅读呢?
  版面部分也算是重新开始吧?
  旧形式结束,新事物的开端。
  因此,我决定在《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结束前展开一个新系列。

  新系列的书名是《十字架×王位》(タロス×レガリア(暂译))。
  新舞台是距离《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的布留部市算近也算远的黄坂市。新的破题题材则是(跟一般传说有些差异的)吸血鬼——戴白帽子的少女娜塔与自称千圆保镳的少年,展开一场奇妙的邂逅。
  故事描述一名普通少年试图守护大陆最强吸血鬼——甚至人称最终兵器的少女。
  风格应该会跟《魔法人力派遗公司》不太一样。

  在后记之后将会刊出新书的跨页预告,还请大家务必看看。承蒙Sneaker文库大力相助,官方网站(http://sneakerbunko.jp)也会以快讯公布新书消息。

  发售日就在下个月。
  继本书之后,预定在三月一日由Sneaker文库发行。
  *
  有些读者应该会觉得要尽快出版《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的续集再说,大家请放心,我当然也会好好完成这一部的。
  下一集预定在今年夏天跟人家见面。
  故事即将完结,我果然感到有点寂寞,同时又抱着雀跃之情。结束与开始皆为世间常理,任谁都无法阻止。《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终将在今年迎向完结,《十字架×王位》以及另一家星海社推出的《红龙》(レツドドラゴン)等新工作也即将展开。(注:文中所提的出版情况皆为日本当地情形)
  正因为如此。
  若能如愿以偿,但愿走向结束和开始的双方都能获得幸福。
  衷心期盼获得祝福。
  最后,我要向负责考据的三轮清宗先生、插画家pako老师、责编M先生还有诸位读者,致上最大限度的感谢。
  期待下次再会。
  二〇一一年十二月
  记于观看《梦幻魔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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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6

10000
lzj111678777 侯爵
21卷了,这条路好漫长啊
谢谢楼主的录入

11 年前 0 回復

菲露小NG 騎士
来看看下,感谢

11 年前 0 回復

螺旋的风琴 公爵
还有一本台版就完结了……虽然还有后日谈呢……

11 年前 0 回復

livekrad 王爵
看起来好像没贴上第四章和后记
第三章最后那插图的顺序好像也不太对
能麻烦楼主看看吗?

11 年前 0 回復

326266235 騎士
被扣分也要支持下,感谢录入。。。

11 年前 0 回復

kelvin12354 伯爵
這個應該是沙發吧,我刷新了好多次才敢這麽說的
話說回來這這書眞的好長啊
我只從動畫裏看了一小段劇情
最後感謝錄入

11 年前 0 回復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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