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歌谣06[长谷川启介][录入完结]


作者:长谷川启介
插图:七草
译者:廖湘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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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关于花之环。(上)
角落的少女。Sunny Side Girl
你漫步的围篱上。Everything But The Girl她的风景。END OF THE WORLD GIRLY SENTIMENYALSIM(NORTH MARINE DRIVE)
花之言。It's a girl in everlasting scene / momo extra.6
关于花之环。(下)
涂鸭记。Afterword of Graffiti in "everlast"


关于花之环。(上)
intro: AllAbout My Girl[Upper]
瞬间,顷刻之中。
半梦半醒地听到声音。
感觉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随风飘摇绽放的花瓣。
纯白色的花。
蓦然回首,那里是灰色的城市。
彷徨者的园地。
虚无出、现实的尽头。
感觉有人在呼唤白己的名字。
白色少女像是受到引导似地走在灰色的景色中。
在那个连自己也快要迷失的地方,少女牢牢抱着怀中的黑猫不敢放开。在一个古老的宅第深处,传来呼唤少女之声。
呼唤白花之音。
——白花啊,来吧。永不凋零的花啊。——请找到我。
——聆听这逐渐凋零的花音。
于是,少女打开门扉。
在里面的深处,有一个人等候着。
你知道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
纯白色的花。
描绘的一幅画。
听到逐渐凋零的花音。
少女想知道自己的结局。


作者:长谷川启介
插图: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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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的少女。Sunny Side Girl
——我相信人生的道路上没有黑暗。

少女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不幸的。
即使她死了也是一样——

黄昏的景色和平常一样虚幻,把人们的归途染得火红。
即使过了九月,夏天依旧持续着,炎热的暑气至今仍让都市的气温居高不下。
长长的影子与暗红色。
少女俯视的世界。
改变一成不变的事物的世界。
变形的世界。
宣告生命终结的世界。
卑微地笑着,纯白地消失。无聊地绽放,漆黑地腐朽。
受热气折磨,生活于今日的现在、世界。以前看到的光与奇迹的风景画。
红色、蓝色,闭上双眼的瞬间。
少女站在六楼。
那栋大厦的周围没有很高的建筑物,是眺望远方的绝佳场所。
然后,一如往常又听到那个声音。老唱片的杂音,「吱吱吱」地发出粗哑的声响。
用嘶哑的喉咙吟唱的歌,又哀伤又高兴又温柔,是爱上温馨、冷酷和憎恶的遥远记忆。
那里响起的旋律,带点模糊的真实感,像是融化在夕阳里的魔法。
少女所在的六楼的某个房间——「他」每天大约会在相同的时间进来,然后在留声机的精致木纹的转盘上放唱片。
少女一边倾听他放的老唱片声,一边说话。
「没错。一定是这样。我只相信看得见的事物。」少女说。
「那大概是真的。一味相信谎言,真相很难大白。」
他随便躺在床上,看着雪白房间的天花板说。
「看得见的事物,看不见的事物。如今我才明白……也没关系啦。」
「一笑置之就好了。没发现感觉不一样的家伙,多的是。远眺的景色马马虎虎啦。只是吵死人了。」他接着说。
「这张唱片总觉得让人很怀念。但我应该没有听过。真是不可思议。啊,可是,我就是有这种感觉。看来,我自己也很奇怪。」少女对他说。
不过,他看上去好像有听到她的声音,但实际上并没有。他只是呓语似地咕哝着,凝视着天花板。
没错,这两个人的谈话总是不搭调。
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少女只是不断地说话。
他并没有听她说话。
即使少女问他问题,他也没回应。
他们的谈话永远没有交集。
两人的对话就如此地持续着。
一直持续到太阳西下为止。
不过,少女觉得无所谓。
这样也不要紧。
因为,她觉得那张老唱片的声音,是很真实的东西。
少女的声音,永远无法传递出去。

少女——户阡理沙,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不幸的。
她对以前的日子并没有特别的疑问,觉得白己所处的状况不好也不坏。
所以,她丝毫没有想过要逃离那里或远赴他乡。
理沙才十四岁,她相信这是现实,每天生活于其中,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这也是现实。从六楼往下看的世界。
自己所站的地方。
恐怕是世界里的一个小角落。
在这个小角落,一定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
也听不到黄昏时分飞机划过天际的声音。
我问「明天会下雨吗?」只听到某处传来的粗哑的唱片声。
少女站在六楼的楼梯上。
栏杆的另一边。
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城镇。
理沙所居住的城镇。
她觉得这个地方很小,但从六楼往下看,却广阔得令人惊叹。
不过,大概有许多人不晓得这个景致所呈现的一个简单事实。
空间太狭窄,让人想早点搬离这种地方。
说起来,班上有一个坐在她旁边的女生曾微红着脸、认真地说:「像这种到处都是公寓、大厦的烂城镇,一点都不好玩。百货公司和电影院才几间,无聊死了。」
那时,理沙只是简单地点头「嗯」了一声,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她的心情。
如果想要离开这个城填,现在就可以立刻出发。买张车票,坐三十分钟的电车,大概就可以到达她所向往的都市。
很容易吧。
在背包里塞几件衣服,再带一张自己最喜欢的CD,就可以了。
嘴里哼着自己喜欢的旋律,应该什么事都难不倒她。
不过,她只是嘴巴说说而已。一切还是照旧。
理沙没想过要逃离这个城镇。
在此之前,她有许多要做的事、能做的事。这是显而易见的。
那时她跟理沙所说的话,难道不是一种幻想吗?
她也知道自己所看到的景象是虚幻的。没错。所以,她总是嘴巴说说而已。
并没有付诸行动。
因为,实行需要时间。
——如果长大成人的话。
不过,她现在的心情一定不一样了。
她不会忘记吧。累积的情绪越来越高涨。
不过,此刻在心中呐喊的这个心情,到了明天又会摇身一变,成为另一种情绪。
现在的心情不是此刻的,不行。
虽然非常模棱两可,却是千真万确的。
她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那时她才发现。惊觉到一件事。
无论到那里,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只是我。
其他什么都不是,很没道理吧。
理沙这样认为。
那个想法,现在依旧没变。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
生于这个世界、住在这个城镇,她很认同自己。
这里是世界的一个角落。
任何人的声音都无法传到这里来。
所以呢——
她希望自己至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于是,理沙在她所能行动的范围内,找寻模糊的栖身之所,并生活下来。
角落里的一个小角落。
谁都一样吧?
难道你没有发现吗?
少女站在六楼。
楼梯平台的一个角落。
阳台的对面。
「——是吗?没想到大家都知道啊?」
理沙的身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在她耳朵深处响着,那个声音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很成熟又很稚气,让理沙不禁眨了好几次眼。
那里有一个少女。
洁白的肌肤、水汪汪的大眼睛、比夕阳的颜色还要鲜艳的红鞋子、纯白色的洋装,以及长而美丽的雪白的头发。
纤细的手指上,握着一把巨大的灰色镰刀。
白色少女抬头看着个子稍高的理沙,脸上带着一抹微笑。
一只黑猫突然从少女的发间探出头来,接着巧妙地搭在少女细瘦的肩上,金色的大眼睛难为情地四下张望。
然后,在少女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结果——
「丹尼尔,没关系。没那回事。不要紧,不要紧。」
少女轻轻地说,说话的口吻好像能跟那只猫沟通似地。
那个叫丹尼尔的黑猫,「哎呀」地叹了一口气。
黑猫的动作很像人的样子,很滑稽。
理沙差点笑了出来。
不,还是笑出来了。
黑猫眼睛一转,瞪着理沙。一直瞪着。
「你笑什么?」
它敏捷地从少女的肩上一跳下来,就用着如同少年般的可爱声音对理沙说。
理沙吓了一跳,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黑猫的大眼睛。
「喂,丹尼尔。」少女说。
「可是——哇!」
黑猫才刚要说什么,就被少女一把抱起来,只好把话吞回去。
白衣少女抱着黑猫,重新对理沙说:
「——大概大家都知道吧?所以,才拼命地挣扎,拼命地往前走。」
「咦?」
少女的说词太突然了,所以理沙没听进去。
「刚刚的话……哎,算了。结果,我还是我,你还是你——你也这么认为吧?」
少女微笑着,视线却盯着理沙。
那句话似乎是在问别的意思,而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不过,白色少女立即别开视线。
「时间吧……」
「?」
理沙还来不及问,它就响了。
他放的唱片声,一如往常地融化在夕阳中。
「咦……」
待她惊觉时,少女和黑猫都消失无踪了。
「……」
一片暗红色的城镇。
响着音乐的房间。
阴郁的天空。
相互交织的几首旋律,
低声回响着。
送给这个城镇。
送给你。
接着,少女仿佛着了迷似地被引导到他所在的房间。
又开始不搭调的谈话。

「——我的妈妈,在十五岁时生下我。」
他的房间依旧放着有点古老的曲子。
这首曲子感觉很通俗,其中还有一种奇妙的虚无感。
六楼的少女。理沙还是不断地对他说话,而他还是没有注意她。独自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对着天花板说话。
「她大概不晓得我的心意。那也无所谓。可是,不行。感觉就像被人挖掉心脏一样。我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我的爸爸,也不是我真正的父亲。我不晓得自己的亲生父亲现在在哪里做什么。」
「那样……只是令自己痛苦而已……还不如,消失算了……我想……可是,那样不好吗……」
「我妈肚子里怀着我的时候,生活很荒唐,也做了许多坏事,还跟许多人有关系的样子。而其中一个,就是我爸。我爸虽然人看起来很懦弱,但他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一直很关心我妈。」
「这个平凡的……日常生活,总是这样。失去之后才发现。太无聊、太沉重了……」
「我妈发现肚子里有了我,便撒了谎。我想她一定很害怕。害怕我的存在太沉重,害怕自己的心太脆弱,害怕眼前的黑暗。所以,她扯了倜谎。她不晓得孩子的父亲是谁。因为爸刚好就在她身边,一脸柔和,用轻柔的声音、温柔的双手抱紧她。」
少女回忆地述说着母亲以前告诉她的话。
他则把隐藏在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两人的谈话总是不搭调。
却奇妙地跟转盘上的唱片所发出来的BGM(背景音乐),很融洽。
两人好像配合着BGM,互诉心事。
唱片为了把不同的歌曲融合成一体,而不断地响着。
「我爸知道我并不是他亲生的。我妈是B型,我爸是O型。我却是A型。即使追溯到祖父母,也不可能生出A型的小孩。我和爸都知道。不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妈。」
「如果想想就能明白,无论如何我都会去思考。不过,我的心无法原谅那件事……」
「我爸很爱我。把我当做亲生的女儿。弟弟出生后,也依然没变。而我妈酗酒之后会揍我。不过,那时挺身而出、保护我的人,还是爸爸。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不幸的。而且——」
「闭着双眼思念某人,或许是件很不幸的事吧。」
唱片的声音突然变了调。
由于是老旧的唱片,所以形状有点变形。
夕阳即将西下。
「而且——我死了之后,也是这样认为。」她说。
我死的时候,也不认为自己是不幸的。
因为我死了,居然还会喜欢上人。
黄昏时分,又遇到那个纯白色的少女。
——铃。


那个一身纯白色装扮的少女,叫做百百。是一位掌管死亡的使者——死神。
侍魔黑猫丹尼尔和上次一样,一脸难为情,眼睛并没有看着她。
「——你已经死了。」
「我知道。」
对于百百的话,理沙只是简单地点个头。
「是吗?那么,你为什么还待在这里?」百百也简单扼要地问。
不过,理沙很难回答。
原因?是什么呢?
她扪心自问。
找不到答案。
就像厚厚的云层遮住阳光似地。
「为什么你已经死了还要待在这里?亡魂在人间徘徊,是因为对这个世界依依不舍,还是怀着很强烈的恨意。你是哪一种呢?」
「…………」理沙还是答不出来。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是不幸的。
应该不是依依不舍。
尽管如此——
「在瞬息万变的事物中,能够维持不变的,只有自己。你依然是你。我想那是不会改变的。」
百百没有等待理沙的答案。
就这样消失了。
「百百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坐在百百肩上的丹尼尔说着,垂下头来。
不过,那只是个残像,其实百百和丹尼尔早就从那个地方消失了。
六楼那个地方,只剩下理沙一个人。
那里是六楼。
——哪儿都不是。
每到黄昏,理沙就会出现在六楼。
那里是,楼梯上。
那里是,楼梯平台的一个角落。
那里是,栏杆的那一边。
那里是,阳台的对面。
那里是,六楼的某一个地方。
不知不觉地,就在六楼的那个地方等待着他。等待他放唱片的声音。
然后,一如往常地听到了那个声音。
老唱片的杂音,「吱吱吱」地发出粗哑的声响——
他住在六楼的一个角落的房间,常常放老唱片来听。
理沙还记得第一次听到的曲子。很久以前,她曾在电视的经典老歌特别节日中或哪里听过。
听到的杂音很多,都是一些模糊的音节。
不过,习惯数位录音的理沙,觉得它很新奇。
然后,少女像是被那个声音所引导似地遇到了他。
他总是放着唱片,对着天花板吟诗般地说话。
理沙第一眼看到他,就被他强烈地吸引住。
这种感觉,是什么?心里小鹿乱撞,又代表什么?
望着他的视线、动作以及痛苦地拼命回忆什么的表情时,感觉自己现在不应该会有的感情,好像又复苏了。
他似乎有喜欢的人。尽管如此,自己却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他。
为什么人死后还会喜欢上别人?
感情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
即使失去肉身,也能拥有感情吗?
这是什么?
喜欢的感觉是什么呢?
不怎么特别,又很特别。
这是什么?
死后的我所拥有的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
唱片依旧响着。
他像吟诗般地跟理沙说话。
不,他是在跟自己讲话,跟心灵深处的自己说话。
他的强烈思念,吸引着理沙。
他思念某人以及忍受揪心之痛的表情,令人怜惜。
理沙可以听到他说的话,但他听不到理沙说的话。她只是单方面地聆听、接收他的话语,回答他的问题。不过,他听不到她的回答。
而且,还有老唱片的杂音。
理沙不知怎地很喜欢这段时间。
不过,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
我已经死了,没有肉体。
难道感情这种东西,无所不在吗?
这种感情,是真的还是假的?
从这个六楼所看到的景色和粗哑的杂音也是——我到底怎么了?
明明思念这里,我却不在了。
我明明在这里,我却不在了。
我明明不在了,却思念这里。
「他的眼睛并没有看着我。」
她乐滋滋地想着他。

九月的夏日微风。带点热气与苦闷,缓缓地吹起行人的头发。
吹干了人们微微出汗的身体。
一到黄昏,理沙就出现在六楼。
在此之前——她完全不存在。
就像街灯在固定的时间会自动亮起来一样。
然后,空虚地徘徊着,现在,她正站在他房间的阳台上。
今天,那位纯白色的少女并没有出现。
也没看见那只大眼黑猫。
风吹拂着,从建筑物之间横扫过去。「咻咻——」的风声,听起来好像合唱的声音。街道并没有发现不知何时消失的、自己的这个角落,而一直唱着歌。
那是这里吗,还是哪里?
那是在这里吗,还是在哪里?
一定没有人知道。
没有发现它而一直不断地唱着歌。
没错。从他房间传来的唱片声,一定都是那样的歌。
期待地伸出手,却触摸不到。
假装把昨天的事全部忘光光,毫无意义地不断地辩解着。
这些曲子是为了让这样的人蓦然回首而不停地播放的。
所以,我也——
唱片又在同一个时间响起。
不过,那天、那个时刻,唱片声瞬间被抹去。
在阳台的对面,一道红色的光芒照了过来。
远方的救謢车响着警报器呼啸而过。
那个声音在理沙听起来,就像引起不祥事件的耳鸣一样。
不久,它形成一个漩涡,声音和颜色将一切吞噬掉。
理沙也差点被吸进去而消失无踪。
白色与黑色的柏油。
暗红色、夕阳、血红色。
在漩涡之中,理沙发现了「什么」。
那是无形的东西。看不到的东西。
她伸出手,想要触摸它。
因此,理沙似乎想起了「什么」。
然而,不知何故她并没有理会它。反而投身于漩涡之中。
不久,听到唱片的声音。那个漩涡不知不觉间消失了,理沙让一切消失在音乐中。
然后,站在他旁边。
你在天花板的宇宙中看到什么东西呢?
我只希望能一直这样待着。
不可以这么任性吗?

他说着话。
谈论今天发生的事情与感受。
就像在写日记一样。
配合唱片的声音,仿佛在吟咏诗歌似地。
理沙侧耳倾听,说了许多话,虽然对方永远听不到她的声音。
她知道他们俩绝对不会有交集。
正因为如此,她才第一次觉得自己很不幸。真的这么想。
以前明明不觉得自己不幸啊。
她自己也不明白,但只要待在他身边,就觉得很安心。
不知道感觉这种东西,是否到处都有?不过,她希望自己的这个感觉是真的。
虽然心里真的有点难受。
「——明明在追求什么,但这个世界,有时候什么都没有反而比较好。真是奇怪的话啊。明明希望有人帮助自己,却没有向任何人求助。哎,那个……我也是一样。即使很爱慕她,也不敢表达。思念令人心痛。不过,已经……」
理沙坐在一旁聆听他说话。
就在床铺的旁边。这个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理沙很想回应他的话,但不知为何想起了母亲,因此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把浮现在自己脑海里的话语说出来。
从母亲所讲的故事片段来看,理沙以前认为母亲一定从来没有真心地爱过一个人。
不过,或许自己搞错了。也许不是这样。
母亲喜欢上很多人。
还曾经同时跟好几个男性交往。
不过,她那个时候,都是百分之一百、百分之一百二十地喜欢那些人。
她喜欢他们,而且是认真的。
只是喜欢的时间有长短之分而已。
母亲本来就是那种易热、易冷的个性。
她总是很努力地去获得自己很想要的东西,但一到手,热情立即冷却下来。
厌烦了。
母亲就是这样热情奔放的人,受到许多人的爱慕。
母亲很爽朗、不拘小节。
而且,对自己很诚实、平易近人、一毫无心机,让人不能不管她。
这一切的一切就是她吸引人的魅力,令人不知不觉地爱上她。
另一方面,我又如何呢?
没有喜欢过谁,也没有跟别人深交过。
只是习惯假装看透一切、对一切死心。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除了这里,我哪里也不能去。
只能在规定的范围、界线中活动。
全部就是这样。
这里有我的生活、爱慕的人、亲人以及一切。
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父亲总是很温柔,母亲则是笑日常开。
虽然她有时喝了酒会揍人。
我想那一定是因为害怕。
母亲一定是觉得自己太幸福了。
所以,她很害怕有一天会失去它。
为了摆脱这个恐惧,她才会想利用喝酒忘掉它。
可是,母亲揍了我之后,总是会哭泣。
哭着说:「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不过,她还是无法克服自己的恐惧,又——
「怎么办……」
理沙想起家人。
温柔的父亲、笑日常开的母亲以及自大又很率直的弟弟。
黄昏时分,乐声响起。
一个中板节拍、声音嘹亮的女性的歌声,融入体内。
他凝视着天花板,一脸严肃。
他一直在想事情吗?怎么一动也不动地。
理沙突然很想回家。
虽然知道回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因为自己已经死了。








夕阳西下。
聚集的云层,不知不觉间遮蔽了星空。
然后,他死了。
发疯似地狂叫着,从夕阳照射的阳台往空中纵身一跃。
从六楼的房间跳下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窗户动摇着。
不过,她在等他。
等待以前那个老唱片再度响起。
夜晚来了又走,换成了白昼,白色的阳光照耀着世界,然后,红色的夕阳又再度照在她身上。
没有永远不变的事物。
她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她相信一定有不变的东西。
她很想相信。
现在,她在这里。
等待着一个不在的人。
等待着某个人。
老唱片的杂音,只有它才是确实的。
失去时间的场所,停止的唱针声。
等待某个人的少女。
九月的夏日微风,响起一阵阵的声音。
白色死神舞动之时。
黑猫的铃铛「铃铃」作响之时。
在世界的边缘、角落的人。
温柔、哀伤以及遥远思念的归所。
送给总有一天会远行的旅人。
暗红色与风声。
想起一无所有的时候。
既非幸福,亦非不幸。
现在,确实的东西——
是幸福的形式。

她总是在等待着。

Sunny Side Girl(AI.-edit)-fin.

[ 本帖最后由 Gemini☆Saga 于 2008-5-6 10:0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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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漫步的围篱上。Everything But The Girl
——如果能忘得掉,还不如消失算了。

半调子的天空,说是阴天云又少,说是晴天云又多。
就像把某个地方人家不要的天空碎片收集、缝补起来一样。
十月的天空,空荡荡的,只是很辽阔。
至今仍令人记忆深刻、炎炎夏目的后遗症依旧持续着。人们无法忘记那个夏天,热到让人做恶梦。不久,秋天过去,冬天降临,绵绵的白雪把整个街道染成白色。好像一切事物都会因此而消失殆尽。那种景象真是可怕。
不过,那个少年,只有那个少年知道。
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所以,也不会失去什么。
景色和十年前一样。那里还是一片凄凉。
没有什么设施。要说有,也只有一个冷冷清清的游乐园。十年来都没变,一副破旧的样子。
尽管如此,它还是有摩天轮。
今天也有,小小的摩天轮。

那由多曾罗,十年前搬来到这里。他当时才四岁,所以那时的记忆很模糊。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那个座落在郊外游乐园的摩天轮。移动缓慢、没有任何人乘坐的摩天轮。毫无意义地不停地转动着。
这里是刚刚兴建的新兴住宅区,真的什么都没有。
大部分都是刚整顿好的空地。有人居住的建筑物屈指可数,是个连样品屋都没有的荒凉之地。
尽管如此,离曾罗家最近的人家(说是邻居,还是有一段相当的距离),有一个跟他同龄的女孩子,他隐约觉得或许他们可以成为好朋友。
没错。他如此相信着。
除了曾罗的父母之外,还没有任何人搬来此处。不过,他认为这个地方会不断地盖新房子,自己一定可以碰到新面孔。也会有便利商店和小商店,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成为一个优质的住宅区。
不过,这终究只是个幻想。
原因很简单。最近由于经济不景气的影响,拥有土地和住宅建设权的业者纷纷倒闭,计划便停顿下来。
于是,这里的「未来」消失了。
时间静止了。
曾罗现在已经十四岁。在时针静止不动的这个城镇,平安无事地长大。
在失去时间的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唯一的救星,就是那个住得稍远的邻居——青梅竹马堀江加乃子。
他们从小学开始就一起上下学,上国中之后,和曾罗走同方向回家的,还是只有她。
加乃子个性开朗,很会交际。和不爱与人接触、干涉、交朋友或往来的曾罗不一样。对曾罗来说,在这个时间静止的地方,只有她的呼唤声是确实的。甚至认为有她在就够了。
不过,他现在连这一点也不确定了。
和加乃子在一起时,多半是快乐、欢笑的回忆。即使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即使上下学得走一段路,只要和她在一起,就不会觉得无聊。不过,也只是这样而已。他并不觉得特别好或不好。没什么。
他们早晚有一天都会长大成人,离开这个荒芜的地方吧,但曾罗却觉得自己会一直和以前一样,今后以及未来也不会改变,自己和她之间亦不会有什么。
不过——她不一样。
「我啊,想早点离开这里。」

中午下了场雨,略带湿气的微风拂来,使她的短裙飘了起来。加乃子偷偷地用一只手压着裙子。
马路两侧有人行道,他们两人却走在车道上。来往的车辆并不多。眼前所见尽是一片荒芜的景象。连遮蔽视线的建筑物都没有。沿途只有一根根像悬挂在空中的电线杆。
曾罗稍微走在她后面,只是简单地「咦」了一声,表示惊讶。
夕阳照在放学回家的那两人身上,影子拉得长长的,替他们指出归途。
「『咦』是什么意思?」
加乃子大概对曾罗的回答很不高兴,转头撅着嘴问。
怎么说才好呢?要更夸张地惊叫起来吗?
曾罗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晓得。
结果,加乃子失望地摇摇头,说:
「这里什么都没有。」
「是吗?」
「连个鬼影子也没有……也没有可看的东西。」
加乃子转身迈开步伐。曾罗也跟在她后头。
两人隔了一点距离,但并没有分得很开地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
「没有可看的东西……」
「曾罗,你能看到什么吗——?」
「…………嗯,我……唔。总有什么东西吧?」曾罗说。
加乃子暂时没说话,按着被秋风吹起的浏海,咕哝着:
「果然——……不会吧。」
「咦?什么?你说啥?」
加乃子的声音太小,他听不到。
「没什么啦。」
「什么啦,告诉我嘛。」
他们常常像这样一起走在黄昏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不过,最后她还是没告诉他那时说了什么。
一直到最后。
「我回来了——」
没人应声。
家里没有人,整间屋子暗暗的。
曾罗的父亲在一家公司上班,母亲则在超市兼差。母亲打工的超市当然不在附近,搭车还需要二十分钟。尽管如此,如果要考虑出去工作的话,还是选择超市比较好。因为,父亲的公司距离这里约有两小时的车程。
那由多家并不是那么富裕的家庭。如果他家很富有,父母就不用同时出去工作了,在某种意义上,也就不会在这个不毛之地购买房子。
回到家里,也没人迎接。这种生活持续了好几年,曾罗早已习惯。从小学开始,他身边总有个加乃子。所以,也不太会觉得寂寞。
不过,他们最近很少到彼此的家里去。只是一起上下学,走到自家门前就立刻分手说拜拜。
曾罗毕竟已经是个国二的学生,一个人并不会觉得寂寞难耐。就像此刻,他也是一个人泡了杯即溶咖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视,画面出现晚间新闻,正在播报全国及世界各地所发生的重要事件。当坏消息接二连三地报导,感觉就会变得麻痹。相反地,一点点的好消息,就会让人面露微笑,衷心地感到高兴。不幸的事太多,不幸的感觉就会变淡;幸福的事太多,幸福的感觉就会变弱。不过,一旦自己遭逢不幸时,那种不幸的感觉却很难磨灭。虽然幸福的情形,是很容易变淡的。
不过,曾罗的感觉并不是那样。
既不会觉得太幸福,也不会觉得太不幸。既不会欣赏幸福,也不会感叹不幸。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或许有人会说「好幸福啊」,或许也有人会说「真是不幸啊」。但曾罗不晓得那是幸或不幸。
毕竟,别人是别人,自己是自己。每个人的想法与感觉都不一样。他不管别人怎么说,曾罗就是曾罗。即使是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也觉得无所谓。
「——可是……那个家伙不一样吧……」
加乃子说她想早点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不毛之地。
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
因为,这里看不到什么。
因为,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要离开这里。
他实在不懂。
至少她不是开玩笑的。
曾罗没有多想——将来的事。
虽然他想过国中毕业后尽量念附近的高中就好。将来——
「我……想做什么……」
他喃喃自语,胡乱按着电视的频道。
没有自己想看或令人想看的节目。最后,又转回新闻频道。和前几分钟一样,都是一些灰暗的新闻。有人死亡、有人杀人、有人被杀。在遥远的另一端上演着这些戏码。
「不是这里,那是哪里呢?哪里呢?」
加乃子打算离开这里到哪里去呢?
他无意识地想起加乃子的话,沉思了一下。
「谁知道……」
可是,我又不是加乃子。我是我,加乃子是加乃子。与我何干。
她说她想离开这里,这句话的真正意涵,对自己来说具有什么样的意义?他当然不晓得。
曾罗什么都没有。没有想看的东西、想圆的梦、想追求的事物和想做的事。
不用管明天,明天也会来。即使每天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他也能感到满足。
不过,日子并没有简单地过去。
在一成不变的日子中,有什么正逐渐地改变了。
春夏秋冬的景致、花朵的色彩、空气的感觉和成分。许许多多的事物都一点一点地改变了。
这是你没有发现,就永远不会知道的事。
曾罗认为只要察觉到就足够了。即使是生活在不会有任何改变的终止的时间里。
「没有……改变比较好吧……」
曾罗脱口而出这样的话,不安地从深埋的沙发中起身。不知为何觉得很不好意思。因为,听起来很像在跟谁辩解一样。
——辩解?辩解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突然掠过心头的疑问。
电视新闻只是不断地以哀伤的口吻播报不幸的事件。
明天不用去管它,它也会来。
每天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不过,这样有什么不好?有什么奇怪?
我们这样过日子就可以了。
我们……
我们?
我们,是指谁跟谁呢?
…………我……一个人?
原本永远会和我在一起的她,想离开这里。
我,怎么办?
一个人?只有我……要留在这里吗?
不,我要被留在这里吗?
她若无其事说的那句话,让他第一次感到不安。
好像自己以往的生活形式被人全盘否定掉似地,感到无比的寂寞。
我明明不会觉得寂寞啊。
可是,为什么这么不安呢?
为什么这么寂寞呢?
以前不会觉得不安,是因为她。不会觉得寂寞,也是因为她。
那么,我现在觉得不安,是因为她吗?
觉得寂寞,也是因为她吗?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为什么自己没有发现呢?
如果她不在的话……
「果然——……不会吧。」
那时,她说了什么?
感觉答案就在漏听的那句话里。
可是,她没有告诉我。
直到最后——

堀江加乃子有个梦想,对自己的未来有很大的期盼。她总是会在睡前的五秒钟,闭上双眼祈祷一下,希望白己能离开这里。希望与明天有关的今天早点过去。
曾罗并不知道这件事,也不想知道。
所以,那天他就落单了。
曾罗一个人从学校走回家。
加乃子现在身为全校一千位学生的代表,担任学生会的干部。感觉她是在别人拜托之下,不好意思拒绝才接受这个职务的,但她现在似乎做得很快乐的样子。
自从她加入学生会之后,曾罗就常常自己一个人回家。一年前,他们两人都没有
加社团活动,所以唯一相同方向回家的曾罗和加乃子自然一起走回去。因此,他并不在意。
只是回家时由两个人变成一个人——就只是那样而已。
「事到如今……」
他自言自语地思考着自己的话。
事到如今,又如何?
以前即使加乃子要很晚才能走,他都会等她把事做完。轮到曾罗时,她也一样会
他。不过,他们并没有约好要互相等对方,所以谁先回去,另一方也不会有怨言。
那又怎样?
现在这个样子,感觉自己好像被加乃子抛弃似地。虽然先走的人,是自己。
没错。
「——你先回去好了」
她都这么说了,我只好先走啰。
有什么问题吗?
事到如今……
为什么——
——会觉得寂寞呢?
「好像小学生……」
曾罗说着,踢开脚下的小石子。
不禁想起念小学的时候,自己常和加乃子两人一路从学校踢小石子回家。
「……哼,真是个小鬼。这个……」
不过,和那时候不一样。
我现在是一个人。
没有人和我轮流去踢那颗小石子。
什么嘛。你踢到那种地方,我怎么踢?
啰嗦。你不会踢,那你就输了。
「接下来……换谁踢……?——咦……只有我一个人吗…………」
他问自己,突然觉得很空虚。
「总觉得……」
他垂头丧气,有些感慨地咕哝着。
然后,停住脚步,面向前方。
前面是他熟悉的道路、熟悉的转角。周围没有任何建筑物、视野绝佳的转角,原本应该规划成住宅区的地方,长满了杂草。
两人在此分道扬镳。从这里往右转,是到曾罗的家。往左转则是——
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先动了起来。曾罗走的路,是左边。和以前回家的路线不一样,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夕阳像在催促着他前进的样子。
和以往不一样的道路。走这边,或许会发现什么。即使这里是不毛之地,即使这里什么都没有。
她会记得吗?
她会想起来吗?
我们走过千百回的这条路。
两人奔跑过的这条路。
磨薄的鞋底与呼叫彼此名字的声音。
我还记得。
我还想得起来。
他开始踏上回忆之路。

从那个转角往左转一直走。
大约走两分钟左右,就到了两人小时候常去玩耍的公园。
十年前,只有曾罗和加乃子在这块土地上……
「……咦?只有我们两个人吗?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
曾罗把自己五、六岁时极为模糊的记忆挖掘出来。
以小孩子的数目来说,这座公园很广大。玩捉迷藏,可以躲藏的地方很多,所以难找得到对方。不过,现在感觉很狭小。
「咦?我们有玩过捉迷藏吗?……果然有……跟另一个人……」
心中的疑问慢慢变得确定。记忆中的自己和加乃子,正站着。他们之间——还有
个人。身高比他们还高……头发长长的……白色的……
「啊——?白色?老婆婆吗?不过……应该是……小孩子吧。」
他喃喃自语着。要是被别人瞧见,一定会觉得他是个奇怪的家伙吧。不过,很不凑巧,这里连个鬼影子也没有。没有堆砌沙堡的孩子、在单杠上练习翻转的孩子以及黄昏来接孩子的大人。
在这个荒芜的城填,可以称得上是孩子的,只有曾罗和加乃子。他们也已经十四岁了,不再到这座公园里玩耍。最近也很少走近这里。
不过,这种事他也没放在心上。
走进公园,约过了一半的地方,有张椅子。看起来很像是用圆木头做的,其实只是在水泥块上涂上颜色而已。年代久远,早已褪了色。曾罗就坐在那张椅子上,再度沉思起来。
的确有。
他记得自己和加乃子还有另一个人在这座公园里玩耍。
头发很长的……女孩子……
白色的……
「嗯……?」
刚刚想起的纯白色女孩子消失了。接着,浮现出一个黑色短发的普通女孩。
「啊,对了。没错,没错。」
那是在小学放暑假的时候。
在那由家附近(其实离得很远),住着一对老夫妇。一到暑假,他们的儿子媳妇就会到老家来玩,而与曾罗和加乃子玩耍的,就是那对夫妇的女儿。
他想起来了。
在那个短暂的夏天,他们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在这座公园玩。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女孩子就没来了。
所以,又恢复和平常一样,只有两个人在玩。
由两个人变成三个人的那个夏天的魔法,没有再出现。
失去魔法之后,夏天很快就过去了。
今年的夏天也很短暂,稍纵即逝。
「不对吧……一开始就没有,哪来的失去呢?」
反正一开始就是两个人。
曾罗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公园的出口走去。不过,他不想回家。于是,又开始走上和平常不一样的路。
从公园再往前走,是这个住宅区的中心地带。
这个地方比周围的区域更为宽广,应该是要盖文化馆和一些公共设施吧,但现在还是什么都没盖。既没有人烟,也没有车辆出没。只有一堆杂草和——一台自动贩卖机。
「这个还在啊?」
曾罗小学的时候,在公园玩得口渴了,都会跑来这里买果汁喝。因为没有便利商店之类的店铺。即使是现在,也是一样。
这台自动贩卖机现在很少见,是附有轮盘游戏的机器,这也是小学时代的曾罗特地跑来这里买果汁的另一个原因。上面的轮盘并不只是装饰品,偶尔也有中奖的时候,所以会让人想再来这里试试手气。
曾罗伸手在制服的口袋中找了找。里面应该还有中午在学校买饮料时所找的零钱。
他一抓到零钱,也不确定有多少,就把它投入自动贩卖机里。自动贩卖机的灯一亮,就表示购买的金额已经足够了。他毫不迟疑地按了其中一个按钮。
「咔啦」机器发出嘈杂的声响,一个罐装的果汁掉了下来。
接着,「噗噜噜噜」响起一阵电脑音效的声音。有五个会轮流亮的灯,中间是红色,其他是绿色。如果灯刚跑好到红色的地方不动,就是中奖了。
不过,最后是停在红色的左边的绿灯上。
「没中……」
出乎意料地,即使到了这个年纪,没中奖也会觉得很可惜。曾罗把手伸进取物口拿出饮料。
他买的是柠檬汁。
小时候觉得它太酸,所以喝不完。
——打开罐子。
喝了一口。
「…………好酸……」
还是老样子。
这台自动贩卖机已经使用好几年,但它卖的饮料、柠檬汁的包装以及这个酸味,都没有任何改变。
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曾罗,很怕酸的东西,但他常常看到加乃子喝这种饮料,所以也想喝喝看,结果还是觉得太酸而没有全部喝完。
不晓得现在是否喝得下……
「还是很酸……」
丝毫没变。
自己还是很怕酸。
什么都没变吗?
不对,有。
的确有。
在这个时间静止的地方,有什么改变了。
在曾罗和加乃子升上国中之前,住在附近的那对老夫妇从这里消失了。
因为,老妇人的丈夫去世了。
老妇人一个人在这里住了一阵子,但看在年幼的曾罗他们眼里,也知道她日渐憔悴。最后,她搬离此地与儿子媳妇同住。
曾罗看着前方模糊不明的景色。
「……是不是在动?」
即使认为什么都没变,其实它正一点一点地改变。
静止的时间也在移动。即使是往结束的方向。
曾罗手上拿着仅喝了一口的柠檬汁,又开始走了起来。
「那个……在动耶……」
他又想起来了。
在这个住宅区的郊外——有一个游乐园。
小小的移动游乐园好像就那样一直停留在原地,而且还有摩天轮。
它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太阳即将西沉,使他微微别开视线。
摩天轮转动的速度很慢,慢到好像要缓缓停下来的样子。
虽然离得很远,但映在自己眼底的东西,的的确确是摩天轮。那个冷清的游乐园就在那里。
他加快脚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用肉眼就可以辨识出游乐园的主要设施——摩天轮、旋转木马和旋转咖啡杯。看起来很像以前父母常带自己去的一家百货公司的屋顶游乐园一样。屋顶的游乐园早已收摊、不存在了,但这里还保持着原样。
它十年来都是这么破旧冷清。

越看越觉得那是游乐园。
越看越觉得那里很冷清。
十年来一直没变地存在那个地方。
曾罗不知不觉地走到游乐园旁边,发现自己刚才买了罐果汁,所以零钱所剩无几。
「哎,八成进不去。算了。」
曾罗心想,但双脚却奇怪地往入口的方向走去。
用圆体字写着「Welcome」的入口处,看不到一个人影。
「免费入场……吗?」
不过,曾罗也没多加确认,像是被什么引诱似地糊里糊涂地走进游乐园。
一踏进去,里面比从外面看更破旧。不过,地方虽冷清,还是看得出来有人认真地打理此处,游乐设施整体上有维修、清扫过。
环顾园内,好像没有任何游客的样子。
这是当然的吧。
游乐设施几乎没有任何动静。旋转咖啡杯和旋转木马都静悄悄的。唯一有转动的,只有摩天轮。它的速度很缓慢,慢到让人怀疑它有没有在移动。转动的摩天轮一共有七个观览车箱,曾罗走到它的正下方抬头一看,速度之慢,让他差点笑出来。
而且——
「真的假的?」
说是吓一跳呢,还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原以为应该无人乘坐的摩天轮里,居然有一个影子在动。
而且——
「——……狗狗……?」
漆着「03」号的红色摩天轮车箱由上缓缓而下,一个体积庞大的黄金猎犬突然从窗户探出头来。
「为什么狗狗会搭摩天轮……是宠物狗吗……」
难不成这里是宠物狗专用的游乐园,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宠物狗而设置的,那就说得通了。没有游客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以这样理解,但……
「真是笨。」
这还用说。
这座游乐场十年前就在这里了。
自己很久以前来这里的时候……:
咦?
…………这么说来……
我曾经来过这里啰?
不对,可是——
「欢迎光临。」
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啊,是!」
曾罗突然被人这么一叫,不由得边低头道歉边转过身去。
结果,他发现有一个老人笑嘻嘻地站在那里。
「欢迎光临。」
老人又说了一遍。
「啊……你好……」
曾罗又反射性地鞠了个躬。
那位老人有长长的白胡子,身体福福泰泰的,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头上则是一顶针织帽,看起来好像是便装打扮的圣诞老人。
老人的表情很温和,让曾罗紧张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
他好像对自己擅自闯进此处的行为没有生气的样子。或许这里不是宠物狗专用的游乐园。而且,老人还对自己说「欢迎光临」。也就是说,。「欢迎我来这里」的意思。总而言之,自己是受欢迎的。
而且——
「你要坐吗?」
「什么?」
曾罗突然被老人这么一间,还是反射性地回问。
「哎呀,因为你一直盯着摩天轮看。」
老人温和、礼貌地说着,开始往摩天轮的方向走去。
「啊,那个……」
曾罗叫了一声,但老人好像没听到的样子,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前走。当他走到摩天轮的搭乘处时,才又转过头来看着曾罗。
「请进。」
老人说着,用手指着摩天轮的观览车箱。
搭搭看也不错吧。但曾罗并不是特别想坐,而且不管怎么说,他身上没钱搭摩天轮。
回绝对方,然后快速逃离这里也可以吧。不过,曾罗决定跟老人道歉,老实说出自己是私自进来的,而且身上也没钱。老人一直笑嘻嘻的。不知怎地他很不想破坏老人脸上的笑容。
曾罗快步走到站在摩天轮旁的老人面前,说:
「——对不起。我,那个:现在,没有钱……啊,我这样擅自进来……真是不应该……很抱歉……」
这次,他没有频频低下头,而是深深地一鞠躬。
不过,老人说:「没关系。」
「我这里在等人,等待某个人来。而你刚好来了。所以,没关系。请坐——」
老人的声音听起来又安详又温和。

曾罗抬起头来,说「谢谢您」。然后,笑了一笑。
老人帮他把降下来的「03」号车箱——那只黄金猎犬所搭乘的车门打开。
曾罗就在对方的劝说之下,搭上了摩天轮。

夕阳开始西沉。黄昏的阳光把人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催促着人们踏上归途。
摩天轮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微微地晃动着。
然后,真的开始缓缓地转动起来。
曾罗在小小的车箱中和身形巨大的黄金猎犬面对面地坐着。
「它叫皮特,很爱坐摩天轮。」
老人关上车箱的车门前,这么告诉曾罗。
「啊,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你。这样我也——」
老人从曾罗身上别开视线,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喃喃自语,好像他旁边有人的样子。不过,他的声音很小,没听到他最后讲什么。
……老人痴呆吗?
不过,看起来又不像。老人说话铿锵有力,还让自己免费坐摩天轮。
「哎,算了。」
曾罗伸手摸了摸坐在对面的黄金猎犬的额头。
跟狗狗一起坐缆车,感觉有点怪,但总比一个人坐好。
「你叫皮特吧。好奇怪的名字。」
那只黄金猎犬不知是否听得懂曾罗的话,小声地叫了一声。
「哈哈,抱歉。说到名字,我的名字『曾罗』也很奇怪呢。」
曾罗说着,不由得看着窗外。
摩天轮还在低处,但外面的景色看起来和刚才完全不一样。
当然,看到的风景还是老样子。
静止的时间、一片死寂的景象。
像这种什么都没有、满是荒芜的住宅区,看了也没意思吧。曾罗心里立即涌上这样的感觉。不过,这样瞧着,却意外地让人有种没由来地想笑的、不可思议的感觉。他觉得有点开心。
「难道我是个喜欢高空的人?」
曾罗觉得自己无聊的言论很可笑,不禁嗤嗤地笑了出来。
摩天轮刚转完一圈,曾罗正要从上面下来时,老人却上前跟他说「还可以再坐喔」。于是,曾罗决定不客气地接受对方的好意。
然后,摩天轮又转了好几圈。
曾罗似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或许是因为跑来跟他一起坐的皮特身上毛绒绒的,很温暖的缘故。
有点像是抱着绒毛玩具睡觉的感觉。
这时,摩天轮刚好升到最高点。
太阳已完全西下,外面一片漆黑。远方点点的街灯看起来格外明亮。
「从天空看黑夜,是这种景色吗?」
住宅区的一部分,只有几栋房子零星亮着灯。由于住家很少,屈指可数,所以能清楚地辨识那是谁家的灯火,而灯没亮的人家大概是还没有人回去吧。所谓「灯没亮的人家」,是指那由多家而言。
离那由多家最近,但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住家,已经亮着灯。那是加乃子的家。
曾罗突然想起加乃子的脸庞和她说过的话。
「果然——……没有吧。」
房子的灯亮着。
加乃子大概回家了吧。
「我也该回去了……」
曾罗并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对着皮特说。
结果——
「咦?」
加乃子家的灯光瞬间好像摇晃了一下。
接着,又立刻亮起一个小小的灯光,然后开始动了起来。
那个大概是脚踏车的车前灯吧。
「加乃子……?」
虽然夜色太暗,无法确认是否为她本人,但他觉得那就是加乃子骑的脚踏车。
这时候她要去哪里?
去学校拿忘记带的东西?
曾罗和加乃子通常是搭电缆车到学校。
其实这个住宅区本来要盖车站,但决定中止开发的同时,盖车站的计划也随之搁置。最后,车站盖是盖了,却是盖在离这里还有段距离的地方。
虽然曾罗和加乃子可以骑脚踏车到车站,但不知为何两人却是步行到那里。
大概他们很喜欢彼此在一起的时间吧。
因此,他们不是骑脚踏车,而是慢慢地走过去。
并不是谁提议要这么做,而是自然而然变成这样的。尽管一开始只有他们两个人,但他们并不是迫不得已才凑在一块的。
一定是因为我们需要彼此吧。
曾罗这么觉得。
可是,现在——

几天后。
他听到一件事。
——加乃子和学校的学长开始交往。

曾罗只要一搭乘摩天轮,心里就觉得很平静。
原本一成不变的景色也看起来不太一样。
所以,就坐坐看吧。
坐坐这个小小的摩天轮。
加乃子好像是几天前开始和三年级的前任学生会长交往的样子。
加乃子要和谁交往,自己并不会说三道四。不过,这个消息并不是加乃子本人告诉他的,而是同学提供的。总觉得很郁闷。接下来的这几天,虽然不是每天,和加乃子一起上学时,他都只字未提。
不过,事到如今曾罗实在不想直接跟她本人说什么「听说你跟学生会长在交往啊,嘿嘿嘿」的俗气话。
因为,他跟加乃子不同班,所以不想见面的话,那就不要见面好了。
不过,也没理由故意避开她。
自己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没错,并没有————还好啦。
「对了,那个家伙从早上就一直喊肚子痛,所以上体育课的时候蹲着,结果老师以为他偷懒,揍了他一拳。」
「……喔 。」
和平常一样。
回家的路上。和加乃子一起回去的路上。
两人总是聊着天走回去。
你看,很平常嘛?
曾罗当然不是在跟谁说话,而是如此认为。今天,他比平常更多话。想来,从他们离开学校后,都是自己在讲话,她几乎没开口。
如果他能察觉气氛有点不一样,就会明白了。
不对,他明白。但就是觉得有点讨厌。
她不太对劲。
加乃子今天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想说什么。
他不想听。其实他很害怕。
所以,一个人拼命地说话。不管是有趣或无趣的事,都一笑置之。
尽管如此,她还是说了。
「嗯,曾罗——」
我不想听。
今天就让我一个人一直讲到最后。
就一直这样保持下去好了。
「——我和学长……在交往……」
就跟那时候一样,她走在稍前的地方,头也不回地说着。
在摩天轮上面看到的灯光。脚踏车。时间很晚,骑着车。
一一浮现在脑海里。即使不想记起来,它还是冒出来。
不过,和那时候不一样的是,那个声音清晰地传到曾罗的耳里。
「你知道了?」
她突然停住脚步。曾罗也站住不动。
「啊……听同学说过。」
「是吗?」
她微低着头,又开始走起来。
曾罗也开始往前走。
「我并不想……隐瞒这件事……」
我宁愿你一直瞒下去。
「总觉得……」
加乃子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两人就这样默默地走了一阵子。
他一直都不知道。
这条平常走了几百遍的路竟是那么漫长。感觉无论怎么走,前面还是有路,以为走到底了,却又不是。
好喘。天气又不热,全身却直冒汗。
又没有走很快,呼吸却很紊乱。
很想叫她停下来。
追上去揪住她的肩膀,叫她回头看自己一眼,或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不过,他办不到。
只是一直跟在她后面。
此时,加乃子忽然转身看了他一眼。
她在哭。
为什么要哭呢?
「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呢?
「我……想离开这里。」
你讲过了。
「我忘了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因为我一直跟曾罗在一起,所以我想我们一定又会在一起。」
我……
「不过,我错了。曾罗,你从来没想过要离开这里或……」
那是因为……你……在我身边……
「所以,我也想过不如自己也留在这里好了。可是不行……跟曾罗在一起的话……大概不行……我和曾罗……」
我不懂。
什么不行?
我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会不行?
「当我这么想时,刚好那个人……学生会长跟我表白……说喜欢我。」
我有你,就心满意足了。
这样就可以了。
「学长人很温柔,他只看着我一个人。他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也教了我很多。和那个人在一起,或许可以看见我看不到的事物。」

我不想听那种事。
那天,没听到的话……
「我喜欢曾罗。最喜欢你了。可是,不行。如果是曾罗的话,一定办不到。」
她说着,泪水决堤,放声大哭。
瘫坐在因黄昏的冷风而变得冰冷的柏油路上,嚎啕大哭。
曾罗什么也不能做。
也无法说什么。
连扶着她或一句叫她「不要哭」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设法以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又开始往前走。
曾罗目送她回家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走到自家门前。此时,他然转身改变方向——往回走。他越走越快。接着,跑了起来,最后卯足全力奔跑。
很平常嘛?
可是,为什么这么难过?
为什么这么寂寞?
为什么脑子这么混乱?
不是很平常吗?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种事真是可笑。
可是——
为什么这么不安呢?
为什么这么寂寞呢?
以前不会觉得不安,是因为她。
不会觉得寂寞,也是因为她。
那么,现在觉得不安,是因为她吗?
觉得寂寞,也是因为她吗?
如果她不在的话。
这么理所当然的事,以前早就发现了。
当曾罗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站在游乐园的前面。
里面有一位慈祥面容的老人和一只黄金猎犬等着他。








「——咦?」
「怎么了?」
加乃子和男朋友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人虽然并肩走着,却纯真地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不过,加乃子像是后面的头发被什么给拉住似地突然停住脚步。
曾担任过学生会长的他,一脸讶异地看着加乃子。
「那个……我……」
「怎么了?」
「……我总是……跟学长一起回家?」
「咦?不……咦?什么,你是说我不好吗?」
加乃子看起来和平常不一样,让他很不确定。
自己做了什么?她在生气吗?
「啊……不、不是。只是,我以前……常跟谁一起回去|
「嗯……那是说……咦?你说谁来着?并不是……我啰。是朋友吗?啊……可是,你家那个地区,不是只有你一个小孩吗?」
「没错……可是,总觉得不对劲。是朋友吗?或者是……更……重要的……」
「……想不出来吗……?」
「不……没有……是的……」
「嗯,如果是那么重要的人,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
加乃子虽然觉得他说得很对,但脑子里有某个地方总觉得怪怪的。
与其说是忘记,还不如说是被人削去一段记忆来得正确些。
因为,加乃子心中那个最重要的「记忆」,已经消失了。
曾罗不存在任何地方。
从两人的生长地、学校、城镇和任何地方。
曾罗消失了。
不在了。
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我不是被遗忘,而是消失了。对吧?」
曾罗坐在缓慢移动的摩天轮里,望着远方模糊的景色。
「嗯。」
坐在他对面的位子上的是,一个纯白色的少女。
她膝上抱着一只黑猫,也同样地望着外面。
「那个老爷爷不会再回来这里了吗?」
曾罗问。目光依旧看着外面。
「他不会回来了。因为,他已经被带走了。」
「是吗?」
这位少女把老人带走了。
因为,这是少女的任务。
——死神的。
「今后你有何打算?」
这次换少女问。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曾罗。
「等待吧。老爷爷刚刚要离开时告诉我——在这里等待,也可以找到什么。即使待在这里,也能发现什么。而且,有些东西只有在这里才找得到。我也明白。事情变成这样,太晚了吗……」
「我想,还不晚……」
少女有气无力地说着,现在也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百百……」
黑猫说着,担心地看着少女。

真是的。我……
少女担心自己,而黑猫担心少女。
「……怎么说呢,哎,这样也不错啊。老爷爷也是这么做的。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幸福,所以我也没问题。」
纯白色的少女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摸着黑猫的小小额头。
「我决定待在这个游乐园,坐在这个摩天轮里等待。一边俯视这个世界,一边等待着。一直等到自己盼望的人来临的那个时刻——」
老人不知何时被白色的花迎走了。
少年不知何时和黄金猎犬一起坐在摩天轮里。
等待着总有一天会来临的人。
在不停转动的摩天轮里等待着。
等待找到自己盼望的人的那个时刻。
等待着某个人。
等待着幸福。
只是,
等待着,
又能再度欢笑的日子。

Everything But The Girl-fin.


作者:长谷川启介
插图:七草
译者:廖湘英
扫图:Gemini☆Saga
录入:Gemini☆Sa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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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风景。END OF THE WORLD GIRLY SENTIMENYALSIM(NORTH MARINE DRIVE)
——夺走,才会如愿以偿。失去,才会茁壮。

以前,曾在一部电影里看过这样的场景。
那是一部公路电影,一对年轻的男女坐着小货车一直往北行驶。大部分这类的青春电影都是透过旅行来描述「重生」等题材。
不过,他看的那部电影,是以「结束」为主题,并且大加歌颂。
电影中的那对男女是以北方的海边为目标。
——为了寻死。
而他现在所处的状况,令人吃惊地与电影里的情节非常类似。
一对男女开着车子,以北方为目标——有大海的地方。
坐在副驾驶座的女孩脱口说出一句口头禅:
「你杀了我吧。」

他以前运气就很背,现在也是一样。
个性容易受到外界的牵连、波及。天生的倒楣鬼。
在他看来,或许那是为了逃避现实的方法,为了活下去的选择。另一方面,她虽然认同那是逃避现实的方法,却对选择有不同的看法。她觉得那是为了寻死而做的选择。
对他来说,那恐怕只是不幸而已。

这个世界真的有天生倒楣、时运不济的人。上街,就弄丢钱包;下雨,雨伞就坏掉;报复地骑着偷来的脚踏车,才骑了三十秒,就被警察逮住。
哎,简而言之——这是在说我吗?
或者这是我的最佳写照?
总之,我真的很倒楣。

他不知为何被人蒙住眼睛、五花大绑地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不过,即使他想高声尖叫,嘴巴被人贴了强力胶带,也只能「嗯——嗯——」地拼命发出呻吟的声音。
在黑暗中动弹不得,让他很害怕。这里是哪里?白己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搞不清楚状况。隆冬的寒气逼人,被绑住的手脚失去血色,越来越冰冷。感觉完全不像自己的手,倒像是人体模型或蜡像的手一样。他越来越确信,再这么下去,自己的手脚一定会应声脱落。
而且,被人五花大绑丢在这里,当然无法调整白己的姿势,只能像虫一样爬来爬去。不过,即使眼前一片漆黑,在他胡乱地爬来爬去之后,终于了解自己是身在一间大约三坪、没有任何家具的房间里。
手脚逐渐失去感觉。连动一下都觉得累。
为什么会这样?他在这个既看不见也听不到任何声响的地方,模糊地回想着。今天很稀奇,一早就很幸运……
今天不用工作,前几天打工的酬劳也刚进帐。
一大早柏青哥店的门前,就排着一堆人。一脸疲累的太太、干劲十足的主妇、游手好闲的大哥、无故旷职的上班族以及焦急、殷切的自己,都在等待开门。
他不管别人怎么样,只关心如何使自己微薄的薪水增加。
这一个月来玩吃角子老虎的战绩,五战之中取得三胜二败,获得不错的佳绩。而且,是二连败之后,连三胜。真是太棒了。
虽然他跟自己说要以「平常心」来看待,但心中还是充满了求胜的欲望。连冷冽的二月都不觉得冷(虽然身上穿着厚重的衣服)。
「那么,开店了。」
无精打采的女店员说话的同时,他立即推开一堆上班族、主妇,紧抓着吃角子老虎不放。
结果——
「赢了!」
花几个钟头,就赚到将近一倍的打工酬劳。
「嘻嘻嘻……」
午后,他满是喜悦地看了好几次满满的荷包。脸上笑嘻嘻地,完全严肃不起来。今天,是他有始以来大获全胜的一天。虽然时间很短暂。
因此,脸上自然露出笑容。他喜孜孜地走在路上,与他擦肩而过的人都报以奇怪的目光,他也不以为意。
因为,我是个大赢家!
不过,可惜下午有个约会,玩到一半不得不收手。
「真是的。哎,算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他喃喃自语着,手上拿着在便利商店买的热咖啡,往约定的地点走去。
约好碰面的对象,是他打工的同事。虽然那家伙做事有点马虎,但是个脾气相当好的人,他们从国中的时候就认识,已有十年以上的交情。国中三年级时,对方问他「要不要打工?」,没想到就一直持续至今。现在则是一头栽在里面。而生活的大部分,是献身于乐团的活动。
不过,打柏青哥、玩吃角子老虎、赛马、打麻将和赌博,总是亏多赢少。
「哎,明知十赌九输,还是往火坑里跳?有够笨的!」
他一个劲地自言自语,企图说服自己,并从刚刚赢来的满满荷包中取出一张一万元的钞票,放进购票机中。
搭电车到目的地的费用为二百九十元。虽然荷包里有零钱,但就是想用大钞购买。
他实在太高兴了。
在那个时刻以前。
如果能够乘胜追击就好了。
如果能够一直玩下去就好了。
没赢,大失血也无妨。

真是——不走运。
他们碰面的地点是在老地方,车站前的圆环。
时间过了很久,对方还是没来。那家伙的手机已经停用,打过去,当然没人接听。所以,无法确认那家伙来不来。
他们每个礼拜都会在工作室和爵士演奏厅碰面好几次,那家伙却很希奇地说想跟他在乐团以外的地方见面,所以他就按照约定的时间(虽然迟到了十分钟)来赴约了。
为什么那家伙没来?
为什么来的是,一群可怕的黑道兄弟?
他站在约定的地点,那群面带笑容、一身黑衣的地痞流氓走过来,就把他带到空无一人的小巷子,然后嘻皮笑脸地把他的双手反捆在后,押上车子。
他的头被狠狠地揍了好几下,所以昏了过去。等他醒过来,才发现全身被绑起来。这里是哪里?
……不,我懂。好像有点懂了。
我明白了。
自己是那家伙的代罪羔羊,所以被抓到这里来。
那家伙——太可恶了!

那家伙是他的好友,经济相当拮据,到处跟人借贷,甚至不得不把自己的宝贝摩托车卖掉。那家伙说要请客什么的,他实在不太相信。不过,几杯黄汤下肚,没多久整个人就轻飘飘的,警戒心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他认为对方绝对不会欺骗自己,或者自己会吃亏上当——因为,那家伙是他的好朋友。
其实,他打从心底完全信任好友,从来没想过对方会出卖他。所以,当对方递过来一张莫名其妙的纸张时,他才会完全不以为意地签上名字。当然,他也喝醉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出卖。
即使那是连带保证人的证明书。
不过,他还是被出卖了。
彻底地被出卖了。
那家伙还不出钱,就躲了起来。
结果——债务就落到自己头上。而且,利息又暴增。
那家伙的债务就变成我的。我的债务……又是谁的呢?
那些凶神恶煞之所以会出现在他们碰面的场所,是因为那家伙说他会带钱过来什么的。不过,他并没有带钱来。
不,他有钱。不久之前,玩吃角子老虎赚了一把。不过,那笔钱对于利滚利的高利贷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他被抓了。
无法想像自己会有何下场。
对方为了逼自己还清债务,自己会被迫搭上传说中的鲔鱼船或被塞进环境恶劣的工寮做苦工?还是被大卸八块卖掉?又或者只是葬身海底,死无全尸……
他只知道一点,
——自己逃不掉。
他人在密闭的房间,眼睛被蒙住,嘴巴有胶带,手脚还被绑着。
真是一筹莫展!
那家伙当初借钱的时候,应该没打算要逃跑吧。请我当连带保证人,也是为了获得更多还钱的宽限时间。
一定是这样,可能是,大概是吧。
……他不由得如此想着。
真是倒楣!
他全身无力,整个人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由于刚才在地上爬来爬去,所以原本温热的身体逐渐失去温度。
就这样冻死或许还比较好。他连这种事都想到了。非常积极地思考各种可能性:即使能从这里走出去,也难保不会受伤吧。对方一定会留下自己一、两条手臂作纪念。
……一、两条……但我只有两条手臂……
那么,不够的部分就用脚代替?
脚……大概吧。可是,缺手缺脚的,就上不了鲔鱼船了。
那么,是内脏吗……
很痛吧。啊,一定会痛得昏死过去。
太可怕了,把人折磨到死。
……………………啊…………………………………………好无聊。
只能乖乖地等死吗?
他努力试着让自己满怀希望,结果反而更加绝望。
那么,只能做好心理准备了。就像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无辜被关的主角,即使受到严刑拷打,还是咬牙撑着,最后逃出生天——如果也有这样的奇迹发生就好了。
在他的人生当中,奇迹这个单字从来没发挥它的功效。
不过,他也活了二十五个年头了。如果还有未来的话(虽然他现在命在旦夕。希望还有未来),他的人生还很长,这期间说不定会发生奇迹。说不定就是下一个时刻。
既然如此,就先作好心理准备,等待奇迹。
他下定决心了。
不过……
什么事也没发生……奇迹并没有降临……
一到紧要关头,总是事与愿违。这也是他二十五年的人生中最清楚不过的事了。像这样子——
厚重的金属门「锵」地一声,打开了。
他感到有人。
虽然双眼被蒙住,还是可以感到微弱的光线透过来。不过,门立刻又「锵」地一声关了起来。即使如此,还是感觉有人在里面。
脚步声「嗒嗒嗒」地接近。
他不禁咽了口唾沫。
方才的决心简单地就被推翻了。
完、完、完、完蛋了!
来、来了!要来杀我了!
我死定了!
或者,要押我上鲔鱼船?
是近海渔业?还是远洋渔业?
哇!我租的影片还没还啊!糟了,过期要罚钱!啊!黄色书刊也没收起来!
天马行空地想些有的没的。
感觉有人走到旁边。好像有人蹲了下来的声音,然后,「啪」地一声,突然有只手摸了他的身体一下。
瞬间,他全身僵硬,缩成一团。脸色发青,直冒冷汗。
虽然自己做了许多蠢事,但还是有令人开心的事。乐团好不容易才刚上轨道,人生却发生危机。
「——要帮忙吗?」一个声音说。
「唔唔唔?」
「你要帮忙吗?」
「唔唔唔——?」
「再这么下去,可能会拿你去喂猪喔?我刚刚已经说了。」
「唔唔——?」
「怎么样?要帮忙吗?」
「嗯唔—〡!」他反射地回答。当然,他的嘴巴被胶带贴住,只好用力地拼命点头,表示「YES」。
不过——
「那么,你能听听人家的请求吗?」
「唔唔唔!…………唔?」
他狂点着头,但脑子里不禁浮上一个问号。
咦?
——人家?
女人的声音?而且,听起来很年轻?
他终于发现了。
女人?一个人?
不过,不能大意。或许这女人的背后有十几个彪形大汉在一旁待命。她是头头的可能性也很大。
不过,他立即明白自己想太多了。
「啊,你那样子很难讲话吧?」
「嗯?」
她毫不在意他的身体抖动了一下,随手就将他嘴上的胶带扯掉。
接着——
「这个也是……」
说话的同时,动手解开蒙住他眼睛的布条。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重获光明。此时映入眼帘的,并不是眼前的女人,而是耀眼的光线。
光线太刺眼了,让他不禁转过头去。看到这个情形,女人对他说:
「啊,抱歉、抱歉。」
暂时把发光的——手机阖上。
「习惯了吗?」
在他回答之前,她又把手机打开。液晶荧幕亮了起来,模糊地照亮四周。虽然只是液晶的光线,在黑暗中也显得十分明亮。他终于能够清楚地辨识四周的情形和女子的真正面貌。
房间里,只有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长发女高中生。
他感到有点气馁。
女孩蹲着,不知何故微笑地盯着他的脸。
「哦,长得很帅嘛。」
女孩用轻浮的语气说着˙
她的笑容却很恐怖。因为手机的灯光往上照着她的脸,所以看起来很可怕。可怕好几百倍。
「啊啊啊,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要——杀——我————」
「嘘!安静!」女孩简单地说,完全不理会他的不安、困惑和恐惧。「我帮你逃出去。」
「嗯、嗯!」
「但是,你要把我——杀了。」
「喔……………………………………………………嗯………………………………?啊?」
他不懂她的意思。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开着方向盘在左边的高级进口车。他的怀里,同样地放着一把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摸过的沉甸甸的自动手枪。
不过——
实在搞不懂!
为什么我要开着进口车?
为什么还带着一把枪?
为什么旁边还坐着一位看起来很正点的女孩子。
从那时候起——
他从暗室逃了出来。
「这边、这边——」那女高中生说着,就抓着他的手堂而皇之地往前走,并不是偷偷摸摸地专挑大楼的小通道走。她说:「现在大家好像在开会的样子,所以不要紧。」
她为什么知道这种事?她又是谁?不过,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
他是被关在这栋大楼五楼的一个房间。大楼本身看起来像是龙蛇杂处的样子,但似乎又不是。那些把他关起来的家伙好像都在六楼。
等电梯到达的时间,实在令人焦急。即使知道这么做没用,还是不停按着电梯的按钮。总之,他只想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不想上鲔鱼船,也不想被大卸八块卖掉。虽然他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想活下去,平凡地生活。平凡的人生最美好了。
那女孩叫自己「杀死」她,做为帮自己逃生的条件。虽然觉得她在开玩笑,当然还是点头答应了。
因为,他想活下去。如果能够从这里逃出去的话。
生命的可贵,让他立即点了头。
「那个,」
「是、是的。什、什么事?」
有一瞬间,他以为对方发现自己只是敷衍地点头,却不是。
「你会开车吗?」
「开车?」
「对。会吗?」
她从口袋拿出车钥匙给他。
「大致上有驾照,也有摩托车的。」
他说着,发现车钥匙上有高级轿车的标志,不禁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一个女高中生会拥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可是,她说要帮我。
所以,她应该不是坏人。嗯。
他以前常因自己想法太天真而吃足苦头,但还是完全没学到教训。而且,目前的状况也让他没得选择。
不久,电梯终于到达五楼。电梯门还没完全打开,他就一溜烟地跑到里面。女孩则是从容不迫地跟在他后头。那时,他实在很想叫她「快一点」,但还是拼命忍住。她走进电梯的同时,电梯门也刚好关上。
电梯的空间很狭小,让人喘不过气来。女孩不发一语,沉默的气氛让人窒息。从五楼到一楼的短短几十秒的时间,让人觉得很漫长,当电梯门再度打开时,他又和方才一样,不等门全开就冲到外面。
当他走出大楼的大门时,外面已是一片漆黑。
「这里。」女孩从后面跟上来说。
他出了大门就一直呆站原地,她扯住他的衣服,把他硬拉到一辆车子的前面。
他又吓得发抖。
「这、这是……」
那辆车比他所想像的还要高级好几倍,是高级车中数一数二的车种。
为、为什么,这个女高中生会有这么贵重的车子……?
「你干嘛楞在那里?赶快开门啊。」
「哦,好。」
心里觉得不安也没用。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只好照办。
开了锁,女孩立刻坐在副驾驶座上。
「你、你——」
他想说对方是不是要他开车,但才开口就说不下去。那辆车的方向盘在左边。女孩当然是从右边坐进去。所以,开车的任务就落在他身上。
因此,只好打鸭子上架啰。自己也不是没坐过进口车。
他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坐进驾驶座,不禁大叫:
「——哇!果然相反耶!」
那还用说。
左方向盘,和国产车不一样。
如果他不是处在这种状况,坐进口车应该会觉得感动、兴奋吧。
「什么?」女孩神情冷静地问道。
也就是说,这个女孩和自己不一样。
左方向盘对她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
说不定她只坐过这种进口车。
真是的,什么跟什么嘛!这个臭丫头……
他虽然有一肚子的疑问,还是把车钥匙插进去,发动引擎。幸好这辆车是自排的。如果是手排的,发动车子的程序更棘手吧。
「那么…出发了。右边没问题,左边也一样……」
他一面规规矩矩地确认开车的顺序,一面踩油门。
几乎没什么反作用力,车子一下子就开出去了。和老家那辆快解体、不时晃动的小货车,大不相同。
车子通过狭小的巷弄,转到大马路上。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认得路。不过,女孩什么话也没说,所以他决定暂时就这样开着。
没多久,女孩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说:
「啊,对了。这个——」
接着,从上衣的暗袋拿出一把黑色手枪。
「呜哇哇!」他只瞟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支手枪。他的不安立即显示在方向盘上,车子超出车道左右蛇行。
「小、小心!」
女孩尖叫了一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因此,拿在左手的手枪刚好对准他的脸。
「对、对、对不起。不会再发生了!」
电影或电视看太多了。他反射性地举起两只手。












「哇?」艾特才从浴室走出来,白痴地大叫一声。
因为,房间突然变得一片漆黑。正确地说,灯都关掉了,只有发出微弱声音的电视光线,模糊地照出房间的样子。
他想起自己被关的那个时候,感觉手脚被捆绑的痛楚又回来了。不过,当他的视力适应了黑暗的同时,那种感觉也立即消失了。
未亚躺在床上。看不出来她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
她抱着膝盖蜷曲着,耳朵戴着随身听的耳机。
电视上正播放不知名的深夜地方节目,没没无闻的年轻艺人闯入风化区,显得异常兴奋。
真无聊。
「轰!」空调吐出热风的声音,缓缓地逼近他,让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他从备置的冰箱中拿出一罐啤酒,今天也是坐在沙发上。
好难喝的啤酒。
怎么是这种味道?
喉咙很苦。
快窒息了?
不会吧。
我做什么来着?怎么做才好?
啊,啤酒难喝死了。
它有这么苦涩吗?
一开始就是这种味道吗?
以前我都喝这种鬼东西吗?
他又拿了一罐。
还是难喝。
第三罐和第四罐喝起来的感觉还是一样。
啊,好难喝。
我干嘛一直喝这种东西?
一点儿都喝不醉。
反而越喝越清醒。
明天不晓得会怎样?
还是到处乱跑吧。
北方究竟有什么好?

那里有人在等她吗?
没有吧……
那不过是电影的情节罢了。太幼稚了。
电视发出沙沙的刺耳声。电视节目收播,画面变得紊乱。不过,他还是盯着画面看。感觉这样一直瞧着,会有什么事发生。说不定会有一个头发旁分、神色严肃的主播跳出来播报临时新闻,说:「这是一个玩笑。请赶快回家。」
沙——
对了,国中的时候。体育老师上保健课时,虽然想不起来是什么原因,突然说些奇怪的话。
「你们知道吗?半夜看电视看到节目收播时,画面就变成像沙暴的样子。不过,要是你一直盯着它看,就会开始播色色的节目喔。」
老师一本正经地讲述这件事。当然惹得学生哄堂大笑。老师也哈哈大笑起来。不过,那时艾特认为老师讲的或许是真的。虽然他没去确认。
因为,太困了。
隔天——那家伙上学迟到。虽然那家伙和艾特一样,头脑不好、很会打架,但不知何故他从来没有迟到或请过假。这样的人那天却迟到很晚才来。只是因为睡晚了。那家伙只跟他小声说:
「昨天,我一直看电视。即使画面变成沙暴,还是一直盯着。结果——」
结果?
「啥都没有!被骗了。那个混蛋!」那家伙一脸认真地说。
班上男同学都认为那是老师胡诌的,没有去确认。因此,那家伙在某种意思上——可说是个勇者,真正的笨小子。
这里曾经有一个笨蛋。
曾经有一个。
坦率、热心,是他第一位、也是唯一的好朋友。
不过,那家伙却消失无踪。
不管他的死活。
那家伙一定在某个地方。活得好好的吧……
沙——
他望着窗外。刚才还飘着雨点,却一下子变成了雪花。
沙——
难怪觉得冷。
身体颤抖也是它害的。
双手发抖也是它害的。
沙——
哗——
沙——
哗——
沙——
哗——
沙——
哗——
沙—〡
哗——
沙〡—
哗——
沙——
哗——
沙—〡
哗——
沙——
哗——






味嗒——





他摆出射击的姿势。
闭了一下眼睛,朝着床铺上的人瞄准。
枪口对着她的头部。
但食指并没有扣在扳机上。
他的手颤抖着。
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害怕。
杀死她,就能结束这一切吗?
可以吧。
我受够了,我不想再这样莫名其妙地继续下去。是你说想死的,那我就成全你吧!
成全一个想死的人,有什么不好?哪里有错呢?我干嘛害怕。狠一点不就得了。
轻而易举,只需扣下扳机。
很简单吧?
干嘛吓得要死。
我到底在怕什么?
我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就去确认啊!
为什么下不了手?
我在怕什么?到底在恐惧什么?
害怕杀人吗?害怕逃亡吗?
害怕死亡吗?害怕她不见踪影吗?
要下手吗?
既然如此,应该很简单吧?
「应该不是吧。」
他无意识地冒出一句话。
结果——
「为什么你不杀我?」
他觉得心脏好像被人揪住,呼吸变得很困难。
未亚睁开双眼望着他。望着伫立在床边的艾特。
「为什么你不杀我?」
「吵死了。」
「你杀吧。」
「闭嘴。」
「杀啊!」
「臭丫头,我真的会喔?」
「嗯,动手吧。」
「你?」
「喂,快点……杀吧。」
「吵死了!」他嘶吼着,揪着自己的头发。手脚不住地颤抖。「我怕死了!普通人都会怕吧!被一个陌生女子逼着叫自己杀她,真是的,这里到底是哪里!我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会跟你扯在一起。什么跟什么嘛。真是莫名其妙!」
「所以,你才害怕?」
「啊,没错!害怕有错吗?怕死了、怕死了!我也怕你怕得要命!怕得发抖呢!」
「所以,你很想杀了我吗?」
「哪里下得了手!你想死就去死吧。自己去死!」
真是莫名其妙。
不知怎地,眼泪都流出来了。自己明明不想哭的。但泪水就是夺眶而出,流个不停。他突然转身背对着未亚。
自己这样哭泣是从什么时候以来呢?
啊,对了。是那个时候——
「对不起。」她温柔地、有些落寞地说。然后,双手从背后抱住他。像母亲在哄孩子般地拥抱着。
「我也很害怕。自己下不了手。因为,太恐怖了。所以,我才想找人杀死我。」
「你这样未免太任性了。」
「我知道。虽然知道……」
「你只是没有勇气死而已吧?却叫别人杀你,太自私了。这样的人想死,太差劲了!」
「可是……没人动手的话,我这个愿望就无法实现了。」
「既然如此,不是我也不要紧吧!」
「或许吧……抱歉。」
「才不是或许,根本就是!」
他只是偶然在那里,偶然搞不清楚状况,偶然被牵连进来,偶然被逼入绝境,偶然接受别人有条件的帮助,并偶然回应对方的要求。
全部都是偶然——
「……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
「对不起。」
不过,她的双手并没有放开他,反而更加用力抱着。
「我一无所有,没有任何朋友。没有能拜托的人,也没有可信赖的人,什么都没有。其实也没有人会为我哭泣。即使我死了,五年、十年之后,也绝对没有人会想起我。我周围的人,都是这种家伙。」
「你希望别人为你哭泣吗?」
「嗯,并不是那样。不是那样……我大概只是寂寞吧。哎,因为我家是做那个的……即使和谁很要好,对方一旦知道我的背景,都害怕地避开我。太恐怖了。相反地,那些明知我底细还敢接近我的人,都是些别有用心想利用我的人。」
「所以,你才想死吗……?」艾特问。
不过,未亚微笑着摇头否定。
「如果自己死了,或许什么会改变。或许自己也会改变吧。」
艾特的手臂强而有力。
「——人死了,就结束了喔。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吧?」
「一定会开始的。即使像我这样的人也能活在这个世界。谁都可以重新开始的。」
「我呢?我也能吗?」
「当然。谁都可以。连栖身之所都有。到处都有,即使是落在路旁的小石子也有。」
「是吗?」她微微别过头去,但立即说:「那么——我愿意当那颗小石子。这样就足够了。」接着,她的身体离开了他。感觉温暖被人夺走似地。
「当小石子,好玩吗?」
「不错吧?整天迷迷糊糊的也很好啊。」她回眸一笑。
「或许会被小学生踢来踢去喔。」
「呵呵呵。好啊。」
她笑了,他第一次看到她真正的笑容。
你看,谁都可以笑得很真诚。他一开始就知道了。不过,因为她先前的笑容都是装出来,所以让人很害怕。
「谢谢你要杀我。」
他觉得未亚是出自内心地微笑。
「噗?我、我才不要!」他说。
「你刚刚不是把手枪对着我吗?」
「那、那、那是……模仿!模仿电影!」
「什么电影?」
「……嗯,墨西哥的?」
「『的』什么?」
她说着,笑了笑。他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而且,感觉她好像不会再叫自己「杀了」她。他兀自这么想着。
她坐在床上。
他则坐在沙发上。
两人抱着膝盖聊天,聊了许多事。无聊的八卦、她的学校、他的乐团、她儿时的趣事以及他国中的糗事等等。
「明天就是情人节,你要巧克力吗?」
「……不要。」
「现在有时间。你很想要吧?」
「不要!」
「老实说想要就好了嘛。」
「闭嘴,睡觉!」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睡着了。
天已经亮了。
「——纯白色的死神……你会来吗……?」
未亚不见了。

他从饭店飞奔出去。
艾特小时候养了一只狗,它的名字叫「小八」。在他出生前,它就在那里了。他父母早逝,寄居在亲戚叔叔家。小八是那个家的一份子。他头脑不好、很会打架、做事笨手笨脚,所以住在新环境很不习惯,几乎没什么朋友。这时,成为他心灵最大支柱的是,小八。小八是只步履蹒跚的老狗,与其说它是他的朋友,还不如说它像他的兄弟,常常粘着他。俗话说「狗狗等动物比人类的感觉更加敏锐」。小八一定是感觉到他寂寞的心灵和空虚的部分吧。小八对他来说,是唯一的救星。
不过,它却不见了。
他是那么地疼爱它,常常跟在它玩在一块,有一天,它却突然消失无踪。不管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叔叔还安慰他说:
「小八年纪已经很老了。可是,自从你来了之后,它就突然变得精神抖擞。你没说要去散步,它自己也会跟着你去,可见它很喜欢你。所以,它才……不想让你看到它临终的样子吧。」
什么嘛!那么,小八,你这样跟我说不就得了。
我知道小八不会说话。不过,我相信我们的心灵是相通的。
——他想起这件事。
他完全明白未亚当然跟小八不一样。他不过才认识她几天,彼此既没那么要好,也谈不上喜欢或讨厌的那种关系。可是,这种焦躁和孤独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未亚带来的私人物品全部搁在饭店。不过,她却不见踪影。天才刚亮,一大早她会跑去哪里?
——还带着手枪。
唯一不见的物品,是艾特随身携带的手枪。
她带着那种鬼东西要去哪里?
她会像小八一样消失不见吗?
可是,我为什么要担心她呢?
我可是绑匪呢。
他拼命地跑着。两只脚不断地跑着。
在小巷弄、便利商店和老旧的候车室找寻她的踪影。
有海浪的声音,可以看到大海。
他拼命地跑着。
旭日东升时,他终于找到了未亚。
她光着脚丫子伫立在海滩。空气冷得像要把人撕裂似地。
他那么拼命地找她,原来她就在饭店旁的海滩。
他走到沙滩海浪打不到的地方。
自己那么拼命地到处找她,却无法再走近她一步。
海边起着薄雾。清晨的阳光隐约地照在她身上。那个景象看起来既美丽又虚幻,好像随时会消失一样。她转身面对他,不发一语。
尽管如此,她脸上带着微笑。脚丫子泡在冰冷的海浪中。
「啊,对了。」未亚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在口袋里找了找,然后把一个方盒子丢给站在海滩上的他。
「情人节快乐!」她微微一笑。「这是我在那边的便利商店买的便宜货。哎呀,这是人情巧克力啦。」
「谢谢……」
人情吗?哪种人情?
他的想法不知是否传达给对方,她接着说:
「那个,如果我是路旁的一颗小石子,你会把我捡起来吗?你会当我的避风港吗?」
如果是我的话,不管你是小石子或是什么,我都会当你的避风港。
他明明想这么说的。
「……不知道。」
他只讲了这么一句。
「是吗?我还以为如果是你的话…………呢。」她笑着说。
「咦——?」
海浪声盖过未亚的声音,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
她依旧笑着。
然后,说出最后一句话:
「谢谢你,再见了。」
砰!
响起一个极为粗哑的声音。小石子裂开时,也会发出这么哀伤的声音吧。
红色的鲜血瞬间流了出来。她死了,笑得很灿烂。
她举枪射穿自己的头部。
那部电影的结局,一路往北开的男女主角,最后都死了。两人笑着共赴黄泉。
未亚也是面带笑容。她曾说:「那两个人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
因为,他们面带微笑吗?这样很幸福吗?
那么,你幸福吗?
为什么你什么都没跟我说?
为什么是我?
你不要死在我面前!
就像那部电影里的淡蓝色的天空,从你身上冒出来的鲜血,会永远映在我的眼底,不会消失。
小八也是、那家伙也是、未亚也是,大家都那么随便!
她的笑容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白色死神会来迎接她吗?

《女高中生绑架杀人事件》这则新闻,理所当然地震惊了整个原本平静的社会。
犯人是个二十五岁的男子。绑架一位女高中生后,开着抢夺来的车子带着人质四处跑,最后还枪杀了人质。目前犯人行凶的动机不明。是为了赎金还是因男女关系的纠葛而痛下杀手?警方正调查当中。而且,犯人已自白,所以厘清事情的原委只是时间的问题——
在受害女高中生的告别式中,有将近一百位的死者亲友及相关人士前去参加,泪眼送死者最后一程——
犯人的卑劣行径 不可原谅——
犯人被捕后几天,即招认一切罪行。招供的犯人今天即被移送至检察署。
在事件明朗之前,他向警方自首。
以一个绑匪、杀人犯的身分,说是自己杀害未亚的。
他这么做,并不能改变什么。不过,他不知怎地想起那时未亚所说的话:
「我想,由你下手的话——被杀死也不错。」
被杀哪里好!
不过,她觉得这样或许会可以改变什么。
「结果,什么都没改变……」
不应该死的少女,却死了。什么都没留下。而且,也不会变成小石子。所以我才说,人死了就结束了。
可恶!她为什么要微笑?
他坐在移送他到检察署的囚车上,一直嘀咕着。声音很小,谁也听不到。手上戴着手铐,感觉很冰冷。但比起那时被五花大绑地关起来而失去感觉的情形,好太多了。
媒体的直升机满天飞行,紧追着他所坐的囚车。
连这种事都感觉是像别人的事一样。
这是桩突发的绑架案件。受害者是就读明星私立女中、年仅十六岁的美少女。而且,也是黑道大哥的女儿。光是这两点,就足够引起媒体的骚动。
检察署前挤满了数百位媒体记者和看热闹的群众。早就分不清谁是记者,谁是一般大众。所以,警方布署了大批警力,严阵以待。在这样的氛围中,押解犯人的囚车终于抵达。犯人在警方的护卫下步出车子。人潮瞬间蜂拥而上,一波波地往他袭来。
滋——
行走的犯人突然身体往下一沉。就从媒体的摄影画面消失。接着下一秒,摄影机捕捉到犯人蹲伏在地的样子。然后,鲜红的血不断从犯人身上流出来。
他——被刺了一刀。
有黑道份子混在人群中,伺机捅了他的腹部一刀。他当场倒地被送往医院急救。
不过,为时已晚。
由于媒体和看热闹的群众太多,救护车无法驶入,以至于延误了送医急救的时间。
到达医院时,他已断气,回天乏术。
死因为大量出血。

临终之际,他在大批的媒体、警察和看热闹的群众之中,看到了洁白无瑕的白色少女。
你知道还是不知道?——白色的死神。
我现在知道了。
托你的福。
可恶,
痛死了……
啊,我不会再倒楣了。
纯白色的死神正舞动着。

END OF THE WORLD GIRLY SENTIMENTALISM
(NORTH MARINE DRIVE)-fin.


作者:长谷川启介
插图:七草
译者:廖湘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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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之言。It's a girl in everlasting scene / momo extra.6
——如果说是美丽,那就是丑陋。如果说是丑陋,那就是美丽非凡。


在灰色街道中的一栋古老洋房。
最里面的深处,有一扇门。手一碰,就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怖感爬上全身。
百百慢慢地闭上双眼,以便抑制心中的恐惧。握着门把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从进入这个灰色世界就如影随形的恐惧,包含着一种即将知道什么的感觉:即将知道答案的喜悦与知道答案后的恐惧。一切揭晓之后,自己会怎么样呢?
百百握着门把,全身僵硬,臂膀中的丹尼尔则不安地望着她。百百全身充满了恐惧。就在她整个人快被恐惧给淹没时,清楚地听到一个声音。

——来吧,永恒之花啊。

它在百百的心中回响着。就在对面,这扇门的后面。百百把门打开了。
里面和之前的灰色景致完全不一样,好像另一个世界。房间五颜六色,装饰着许多花。窗户开着,窗帘随风微微飘动。百百和丹尼尔发现那里有一个人影,大吃一惊。那个坐在窗帘后面的人——和百百长得好像。一个纯白色的少女,有着雪白的服装和头发。
「欢迎你们来到失落的世界。」少女说。
不过,少女的声音和模样,让百百和丹尼尔又吓了一跳。那个他们以为是少女的人,并不是少女,看起来好像老太婆的样子。不过,与其说她是个老太婆,还不如说她是以少女的风貌而逐渐老去,来得正确。
「……你是……」
百百抱着大概因摸不着头绪而身体僵硬的丹尼尔,走近那个人。
「我是……即将枯萎的花……」
她的声音嘶哑、有气无力,好像快昏死过去了。不过,百百很清楚她的声音就是自己一直听到的那个声音。除此之外,还是一堆谜团。什么是虚无?什么是现实?从进入这个世界开始,就是这个样子,模棱两可。
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这里是虚无还是现实?她只是个是幻影吗?百百没有任何可做判断的标准和材料。在此能够确定的,只有怀中抱着黑猫的触感。
「我终于能见到你了,白花啊……」她继续说。
她的两眼空洞、无神地看着百百。她的眼睛大概看不见吧。百百一明白,便往前一步。
「谢谢你过来。虽然我是在这个地方呼唤你……」
「果然是你在叫我。可是……为什么……」
她说得好像以前就认识我一样。不过,我却不认识她。她的装扮和我一模一样,她到底是谁?她跟我有什么关系吗?至少——应该有,所以她才会在这个地方呼唤我。
「我有话想跟你说……在我消失之前。」
「什么意思……?」
百百靠近她。不安与恐惧无论怎么样就是无法消除。不过,百百越来越清楚这个不安与恐惧并不是因对方而产生的。它一开始就存在自己的心里。从百百自觉到自己是百百之后,就一直存在着。红鞋、白色打扮、自己以及相关的一切事物。她想逐步解开这个谜团。
——而对方就是那把钥匙。
我想知道。
想知道自己是谁?
可是,我真的应该知道吗?
我可以知道吗?
知道后,又能怎么样?
「你很害怕吧?」
「什么?」
她缓缓伸出手,向百百招手。她的手指细瘦得像枯萎的草木。百百有点犹豫,但还是走到她旁边。
「百百?」
丹尼尔小声惊呼着,想告诉百百小心为妙,但百百以行动表示「不要紧」。虽然并没有确实的证据显示那是「明智之举」,但她就是想这么做。
百百慢慢地蹲在她的坐椅前,握住她的手。
没有任何触感。好像什都没有似地。仿佛在摸空气一样。
「我明白。我也有你的那种恐惧与不安……你有『死神』所不应该有的感情。你是接收『光』的使者——花之器(Flower Child)。这就是你。你的存在,是为了接收光而存在的……就像我以前一样。」
「—————!」
被百百抱在怀中的丹尼尔也察觉百百充满了不安与恐惧。尽管百百的身体微微发抖,它也无能为力。因为,它自己也怕得无法动弹。
「我以前和你一样,是为了接收『光』而存在。不过,我无法承受那么强烈的光而被它吞噬掉。原本我应该会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才是。可是,我很害怕,所以逃走了。逃离那道——光。你应该也知道它的存在。」
或许是握着百百的手或者有其他的理由,她好像可以理解百百的心思。她们像是没在交谈,又像是在交谈。
「散发光芒的……唯一的使者……被赋与统率一切生命力量的人物。没错……你们就是称为——『UN』(闇)的人物。」
丹尼尔惊讶之余,思绪反而清晰起来。它心中的疑问、谜团似乎慢慢地一一连结起来。从她所说的话语里,从虚无之中找到真相。
闇。实在让人很不愿想起那个名字,那个力量。闇异常地对百百怀有敌意。而且,让百百吃足苦头,还嘲笑百百。这在没有感情的死神当中,相当反常。闇和感情丰富的百百可说非常相似。它不认为她们之间没有关联,但百百和闇不一样,它很不愿意承认他们之间有关系。如果百百是温暖的春天,那么闇就像是能将一切冰封起来的寒冬。
「闇是统领所有死神的人物,被创造出来平衡生命的……对,他是被创造出来的。被一个我们所看不见的力量、全知全能的人物。灵魂的调和,对这个世界是必须的。地上的灵魂太多,已达到饱和、极限。为了调和灵魂,所以有狩猎灵魂的死神。而位居死神之上的,就是闇—〡不过,它的力量太强大。本应带来调和的力量,反而可能给这个世界的灵魂带来极大的变动。所以,才需要映照光的影子。需要接收强烈的『光』的器具。于是,我们就应运而生。」
「我们?」
百百总算能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百百也和丹尼尔一样,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将心中的各个疑点连结起来。
「没错。我并不是一个人。为了接收『光』而准备的灵魂有好几个。像我一样无法到任何地方、也不会消失的魂魄。是因为某种原因而被摒除于灵魂调和之外的生命体。我们就像实验的材料,不管愿意与否,都要当『光』的『影子』。受不了强烈的光,就会被吞噬掉。」
「可是,你……」
「我是在枯死之前逃出来的。然后,创造了这个灰色世界。这个世界其实不存在任何地方。是从灵魂的调和中脱逃的魂魄的避难所。」
死神为何要狩猎人间的灵魂,并把它运送至天界?那是因为灵魂的数目从一开始就已经固定,一直不断地重覆生死的轮回。不过,现在地上的灵魂太多,并达到饱和的极限。于是,从饱和状态溢出来的灵魂,是处于既不能生,也不能死的半调子状态。他们无法生、死和转世。
「这种事……真的……」
「有,你应该看见了。你刚来这里时,街上的那些人就是。」
百百和丹尼尔在灰色街道看到的人群。他们只有灵魂,而且很薄弱。她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只有灵魂的人会在那个地方游荡。那是失去去处的一群人。
「因为,我逃离了『光』,才知道。自己的事——和你的事。」
「我…………————?」
丹尼尔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一直盯着百百。因为,它总觉得百百好像会消失一样。感觉百百仿佛要去哪里的样子。而她明明就在这里……真可怕。
黑色的闇是光。白色的百百是影子……而且,他们是被创造出来的。它觉得很奇怪,另一方面,又觉得并不矛盾,感觉很不可思议。
「我是映照强烈的『光』的『影子』。因为,只有光的话,这个世界会被吞噬掉。所以,必须要有影子。不过,我们——是失败的作品。就像过度曝晒的花会枯萎一样。我是个不完美的影子。」
「为什么?」
话一说完,谜底似乎快揭晓了。如此一来,对方所描述的事……
「闇本来也是个灵魂。所谓的死神,就是这样的人,这一点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光与影本来就是成对的,我们会因光太强烈而枯死。不过,你——不一样。你是等同于闇的人。」
「我……跟闇……」
「大概你跟闇的灵魂很相近吧。所以,你能成为独一无二的影子。永远不会凋零的花……」
百百没有再说什么,也没再问什么。
不过,丹尼尔心中似乎有了一个答案。也就是说,不管百百和闇是否一样,也都是极为接近的「同等级人物」。闇拥有特别的「A」代号。在天界的情报中,都没有闇和百百的资料。在某种程度上,这是能够令人理解的结果。
而丹尼尔和尼可这对死党,分别侍奉这两个人,只是纯粹的偶然吗……
嗯?
尼可在侍奉闇吗?
「——请、请等一下!」
丹尼尔第一次开口。拜「她」所说的事,有好几个疑点连接起来了。不过,它发现其中还是有毫不相关的疑点。很不合理。
「就像你所说的,假使百百和闇是同样的人物,也很奇怪。死神出现时,几乎就和我们侍魔一起行动。可是,由你的话来看,闇不是很早以前就存在了吗?灵魂开始到达饱和的状况,不是地上一百年左右的事吗?可、可是,尼可开始侍奉那家伙……并没有那么早……」
她的话并没有矛盾。相反地,比自己的假设和预测更具有真实感。她的存在、闇的存在以及百百的存在。
不过,唯一的矛盾是,时间。丹尼尔侍奉百百,是和尼可分别后不久。她所说的事,很难让人同意是在那个期间发生的。
「可以说是——没有时间的限制吧。」她说。
「没有……」
丹尼尔和百百同时叫道。
「死神与那个看不见的力量,是存在于没有时间概念的地方。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或许不一样。」
「你是说,有好几个百百吗……?」
「不是,她只有一个。闇也只有一个。不过,这是否在那个看不见的力量之下成就的,就不清楚了。如果创造万物的是那个看不见的力量……或许是存在于我们能力无法达到的地方。」
「怎么这样——我们……」
刚觉得有点明白,真相正呼之欲出的时候,却又突然消失了。好像全盘被否定了。
『看不见的力量』
存在于我们能力无法达到的地方。那么……
不过,她有话要说。为了传达这个讯息而一直留在这里吧。
「你是特别的。永恒之花。你的灵魂如今也在这里,恐怕……」
「什么……?」
百百紧盯着她空洞的眼神。
「接着……接下来我要讲的话,都是我的想像。只是要明白我刚才讲的事,就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而且,单单创造这个世界……尽管如此,幸运的话……」
「……嗯。」百百用力地点头。即使对方所讲的事与事实有出入,她也愿闻其详。因为,百百是为了寻找自我才来这里的。为了找到自我。不过,摆在眼前的事情,实在令人困惑,也觉得恐怖。
即使如此——
「和你接触,多少也明白了一些。你的灵魂——是活的。」
太离谱了。丹尼尔很想叫出来。不过,在它内心的深处却「赞同」这个论点。因为,丹尼尔曾经听过百百的心跳……
死神,是已经死亡的、且选择自杀的人,为了偿还自身罪孽所化身的。因此,被赋予狩猎、运送人类灵魂的工作。如果不这么做,人类就不能再世为人。
不过,百百的灵魂——是活的……
这是怎么回事?丹尼尔和百百都不明白。
「——死神为了转世,而狩猎人类的生命。可是,你不一样。不管有什么原因和理由……你是不必要的死神。」她说。
丹尼尔不由得快哭出来了。它无法看着百百的脸庞,双眼只是茫然地看着空气。
百百因为想找到自我、想寻找自我而运送人类的生命。即使会伤心、哭泣、受到伤害,也不顾一切地来到这里。

——不必要的死神。

那么,到底是什么?百百是为了什么而来这里的?她的泪水和笑容难道都毫无意义吗?百百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也……
百百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呢?
哭泣?微笑?
我不敢看。我真的不敢看。
可是,百百——或许会消失。
百百有何打算?
想做什么?
她常常又笑又哭,又哭又笑。
向人询问生之事。
向临死之人询问。
有时帮助人,有时又安慰人。
有时只是守护着、看着对方。
与他们一起哭泣、欢笑、伤心。
百百不断地做这种事。
不知不觉地、经常地、总是这个样子。
她想做什么?是什么让她如此做的?
难道她没有任何疑问吗?
有时我会这样想。
该怎么处理在这个灰色世界所找到的答案?
这个意外获得的真相。
不过,无可奈何。
「——我一定会找到答案。」少女说。




她一直寻觅的「答案」——

终于找到了。
找到了喔。

我该怎么办才好?



It's a girl in everlasting scene / momo extra.6-fin.


作者:长谷川启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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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花之环。(下)
outro: All About My Girl [Downer]


百百和丹尼尔离开了灰色世界。
这里和她们进入那个灰色世界时,完全没变。
这里是高空,一个伸手可及又遥不可及的地方。天空蓝得令人目眩,像要把人吞噬般。
眼前是色彩缤纷的世界,百百和丹尼尔不禁闭上眼睛。当他们再度睁开双眼,周遭的景色还是老样子。让人确实地感受到自己真的回来了。
在离别之际,她——即将枯萎的花,说:
「我就快枯死了。不过,这个世界还是会遗留下来。而且,世上还有好几个像这样的地方吧。就像我在等你一样。就像谁在等待谁一样。失去去处之人所聚集的地方……」
为什么她在等百百?为什么她想见百百?百百和丹尼尔虽然无法得知一切,但她还是希望她们知道吧。
她大概是希望百百能发现自己的存在。所以,她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百百。因为,百百是在她们的牺牲之下所产生的。
——百百,你想怎么做呢?
丹尼尔无法说出这么简单的话。
在离开灰色的世界之前与之后都一样。虽然它很想问。问了自己又能怎么样?它害怕听到百百的答案。
我真是个胆小鬼、懦夫。
百百即使害怕,还是打开那扇门。打开通往真相的那扇门。即使明知道结果是这样。
我却害怕、怯懦得什么也没做。
「……百百…………」
讲不下去。
还是……很恐怖。
「丹尼尔,不要紧。」
百百的声音很温柔,笑得很灿烂。
她明明是个爱哭鬼……现在我却快要哭出来了。
她总是会适时地对我微笑。
用温暖的胳膊和温柔的声音包围着我。
可是,自己能够为她做什么呢?
百百现在一定困惑得快要失去自我,再也搞不清什么是什么了。尽管如此,她还是笑着对我说「不要紧」。
丹尼尔在百百的臂膀中,把脸深深地埋入她的胸口。
它不想忘记这个温暖的感觉。
不想失去这个温柔的触戚。
其实它知道。
百百找到了「答案」。
总有一天,他们会离别。

百百一定,

——会消失。



Momo the girl good of death 2nd movement "everlast"-all over.


涂鸭记。Afterword of Graffiti in "everlast"


各位读者好,久违了。
收录于本书的作品之一「角落的少女」,曾刊载于「电击HP SPECIAL 2004 AUTUMN」之中,此次是将其内容加以修改而成的作品。

就是这么回事。

我一直觉得很不甘心。
失去的「现在」,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例如:那时,我或许有一些话要跟那个孩子、那个人或那个家伙说。一些能够跟他们说的话、应该说的话、只有我才会说的话。应该有许多话要说才是。不过,我却没说。说不出来。现在想说一句「谢谢」或「再见」的话,也无法说了。如果那时有说「再见」,或许彼此还能再见到面。不过,已经无法挽回。那时的「现在」,早已从自己的眼前飞逝。
如果OO,就OO……我知道即使说「如果」、「假如」,也无济于事。不过,我的心灵很脆弱,这股失落感仿佛要将它压碎。那天失去的「现在」,再也遍寻不着。我变得很怯懦,很想哭。
不过,这时我如此想着:
「如果它不见了,那就去把它找出来吧。即使待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来。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去寻找失去的东西吧。」
于是,我开始行动。去寻觅失去的「现在」。
——不过,出人意料地我立刻发现了自己要寻找的东西(笑)。
因为,我一直拥有「现在」。它一直在我身边,那时候、现在以及未来,它一直与我同在。所谓的「现在」,是指那一瞬间、呼吸的声音、活着的时刻。大概是吧……
我有许多想说的话,有许多非说不可的话。有许多想表达的事,有许多非表达不可的事。如果我讲了很多很多的话,或许不会表达的事也能传达出来。所以,我要一直述说,直到把不出口的话以及许许多多的想法传达出来。
我一无是处。既没有过人的才能,也没有特殊的才艺。不过,只有一个——我有满腔的话要说。我想我只会这个。所以,我想将它送给人。如果自己只有满腔的话语,我想尽可能地将它送与人。因此,我「现在」正在编织话语。
事情进行得不顺利的时候,我也是以这种方式与许多人产生联系,面对面地表达出自己的感情。这样才不会徒劳无功。
但愿此「死神的歌谣」系列里的话语,总有一天能够成为你的言语。
如果能成为为你量身订做的言语,那就太幸福了。
对于本书的故事、这个唯一的「现在」,

如果你觉得很有趣,请开怀大笑吧!
如果你觉得很无趣,请嘲笑它吧!

最后:
在此衷心地感谢与本书相关以及阅读本书的所有人士。
谢谢!

二OO五年 沭浴于春天的阳光之中 长谷川启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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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0

  • 1
  • 2
前往
10000
w3424684 子爵
插图不错,体裁很好,一定找出以前的来看

15 年前 0 回復

mumake2006 騎士
说实话我本来不太喜欢看这一类的,但静下心去看时才发觉这也不错啊

15 年前 0 回復

cubelee 伯爵
呵,四都没看,六就出了,看来我要抓紧时间补完了

16 年前 0 回復

yanhan854 侯爵
很少看治愈系的,唯独死神的歌谣和向阳素描能看得下去

16 年前 0 回復

H2OZ 子爵
百百真的很可愛,
溫柔的死神

16 年前 0 回復

丰之客 子爵
第一次看的說
小弟收下了
謝謝大大的分享

16 年前 0 回復

星羽风寂 騎士
第六卷终于出了啊,谢谢分享。
很喜欢这个故事呢,带着淡淡的忧伤,很感人。

16 年前 0 回復

meowmeowrong1 騎士
謝謝分享,不過看完之後心情好像沒有被治癒,反而變得很沉重= ="
這些故事的結局讓我感受不到幸福>"<~

16 年前 0 回復

longzon 公爵
貌似很不错的样子,与动画不一样的剧情,很好很强大.

16 年前 0 回復

yukari729 王爵
後面說的時間概念那邊看不懂....... 

16 年前 0 回復

PLUMEOKK 騎士
发现自己的智商好像不够用了,
看来看去居然没看懂......
虽然还是期待下一集,
不过还是希望不要像这本一样很难理解就好了。
不然我只能考虑放弃这个很不错的小说了呢。
(因为太累脑子了)

16 年前 0 回復

Acekiller 王爵
等左好耐

終於有得睇la

好感動

16 年前 0 回復

林小尽 侯爵
6卷终于放出了……
这种治愈系的小说还真适合现在的时局啊……

16 年前 0 回復

liheng_an 王爵
楼上的同学死定了,默哀下
貌似死神的歌谣我只看了1,2.原来这也是个吓死人的长篇

16 年前 0 回復

gsf 伯爵
继续加油啊,期待下面的

16 年前 0 回復

snakeshe 伯爵
快完结了吧? 本作  6卷是2005年的  7卷不远也~

16 年前 0 回復

c5aliado 勳爵
第六卷的故事果然让人看完很无力化啊。。。好书,顶起了

16 年前 0 回復

浮生幽世 子爵
死神的歌谣对气氛描写的很不错呢.

16 年前 0 回復

sonicz 勳爵
我承认我第一个故事看不懂!!!!
话说这本书里的故事都很让人感慨啊!!
另外 插图大赞!!!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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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mini☆Saga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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