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永学]心灵侦探八云3在黑暗彼端的光芒[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2-11-13 22:32 编辑


心灵侦探八云3在黑暗彼端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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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神永学
插图:mos
图源:神卍裁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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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出现新的灵异事件!?
  名为瑞穗的女子找上八云,
  据称目睹女鬼反覆从高楼上跳下,
  口中念念有词着:「为什么我死不了」!?
  八云接下这桩委托,此时竟又出现一名自称能看见死者灵魂的男子,他的双眼一片赤红,宛如熊熊燃烧的烈火……
  他是敌人,或是同伴呢?与八云拥有相同能力的灵媒究竟是何方神圣?
  八云能找出灵异事件的真相吗?
  反覆自杀的女鬼,又将导出什么惊人内幕?
  警察署长之女土方真琴与八云携手调查,令人拍案叫绝、大呼过瘾的灵异推理名作第3集
  附加新篇新装上市!!
  PSYCHIC DETECTIVE YAKUMO
  Manabu Kaminaga
  03.

  序 章
  第一章  消失
  第二章  咒缚
  第三章  怨念
  终 章  在那之后
  附加档案  归还
  后 记

  主要人物介绍
  齐藤八云………………大学生,拥有能看见死者灵魂的能力。
  小泽睛香………………和八云念同所大学的学生,心仪于八云。
  后藤和利………………刑警,隶属于「特殊悬案搜查室」,常常仰赖八云帮忙。
  石井雄太郎……………后藤的部下,动不动就跌倒。 
  神山荣治………………灵媒。



  序章
  宁静的夜晚——

  小泽惠子开车疾驶于蜿蜒的道路上。这是一条两旁围绕着树木,没有半盏灯火的漆黑林间小径。
  尽管这是回家的最佳捷径,以往她总是嫌它阴森,而刻意选择别条路。
  然而,今天就不一样了。有件事她非得早点回家告知家人不可。
  惠子不自觉地轻抚自己的腹部。现在还感觉不到什么差异,不过腹中确实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初为人母的喜悦,比惠子想像中还令她心潮澎湃。
  她的丈夫一裕,一定会喜极而泣的。
  惠子不经意地将视线投向前方,只见路旁的树木嘎沙嘎沙地晃动,接着一条黑影猛地冲到路中央。
  是人——
  惠子反射性地踩下煞车。
  煞车声震耳欲聋,轮胎冒出一阵白烟,而车子也同时紧急煞住。
  尽管受到了反作用力,感觉上倒是没撞到什么东西。
  ——绝对没事的。
  惠子如此安慰自己,颤抖着手打开车门,走到车外。在车头灯的灯光一隅,有某个东西正横倒在地。
  一名长发女子,伏倒在车子前方五公尺处。
  「你没事吧?」惠子赶紧冲向那名女子。
  「请你振作点。」惠子将伏倒在地的女子扶起。
  白皙的肌肤,直挺的鼻梁——这名女子美得出奇。
  她的裙子下摆破了,而衬衫也满是泥泞。
  不仅如此,她竟打着赤脚;脚丫沾上了泥巴,而且也布满擦伤。
  她光着脚丫在山路中奔走?
  为什么——?
  「你没事吧?」尽管惠子心生疑虑,仍再度呼唤女子。
  只见她「呜……」地发出呻吟,一边痛苦地扭动身子。
  她还活着。
  「请你振作点,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惠子的声音令女子有了反应,她缓缓地睁开双眼。虽然是个美人胚子,其眼神却毫无生气,宛如人偶。
  「……救救我……那家伙……要来了……」女子挪动唇瓣道。
  ——那家伙?
  「出了什么事?」
  经惠子这么一问,女子顿时双眼圆睁,皱起脸来攀住惠子。
  「那家伙……」女子攫着惠子,发出沙哑的声音。
  「那家伙?」
  「快逃、快逃、快逃……」
  她似乎害怕着什么,浑身不停发抖,反覆咕哝相同的话语。
  「冷静点,请你冷静一点。」惠子用力抱紧女子。
  「快逃……那家伙他……」
  话还没说完,女子怱然失去了意识。
  嘎沙!
  树木的晃动声引起惠子的注意,她望向前方。
  一名男子伫立在马路上,沐浴在车头灯的光芒中。
  他穿着一套黑西装,戴着一副深色墨镜(尽管夜晚的山路如此漆黑)。
  惠子不禁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名女子恐怕是在躲避这个男人——惠子的第六感如此告诉她。
  他是坏人,我得快逃才行——
  想归想,但惠子却彷佛被男子的视线牢牢束缚住,动也动不了。
  额头渗出了汗水。
  ——人类的本质就是黑暗。
  男子不疾不徐地说着,扬起嘴角。
  ——那个女人的小孩,会为我证实这一点的。
  语毕,男子缓缓地摘下墨镜。
  他的双眼,俨如熊熊燃烧的火焰般一片赤红。
  *  *  *
  这是一个闷热的夜晚——
  她走在通往住处大楼的路上。
  闷湿的空气害得她汗沆浃背,她好想早点回家冲澡,也不自觉加快了步子。
  迎面吹来一股暖风。
  她在走到大楼的中庭时,骤然停下脚步。
  ——告诉我,为什么?
  风声混杂着某人的呢喃。
  从哪儿传来的?她环顾四周,想寻找发话者的行踪。
  「啊!」她不禁惊呼一声。
  这栋七层楼的大楼顶端,有一条人影。
  由于天色太暗,她看不清那影子的模样,不过那确实是一个人。
  为什么那儿会有人呢?——她正觉得奇怪,说时迟那时快,那条影子已经坠落在地。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她甚至无法叫出声来。
  那团漆黑的人影任随重力往下拉拽,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撞上柏油路。
  足下的震动化为恐惧,爬上她的身躯。
  坠落在地的是一名长发女子。
  她的四肢扭向奇怪的方向,头颅陷进柏油路中,汩汨流出大量血液。
  很明显地,这名女子绝不可能活得了。
  ——为什么……
  一阵声音,传进呆若木鸡的她耳中。
  一阵低沉的呻吟。
  她觉得浑身不寒而栗。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我……
  声音持续着。
  「不要——!」她屏住气息,往后退去。
  她知道发话者是谁了。
  倒在地上的女子,开始扭动弯曲的四肢。
  从大楼屋顶上跳下来的这名女子,有如刚出生的小马般吃力地、慢慢地立起身来。
  「不可能!」
  这是不可能的!她想摇头甩去眼前的景象,然而眼前的事实并没有消失。
  站起身来的女子垂着两条胳膊,一跛一跛地拖着脚步,以宛如僵屁般的诡异动作走向大楼门口。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反覆咕哝着同样的话语。
  最后,女子消失在大楼的门口。
  她的膝盖大大地颤抖,当场瘫坐在地。从难以想像的恐惧中解放的她,眼眶开始滚落豆大的泪珠。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
  ——为什么……
  她的声音,再度传进她耳中。
  ——不会吧。
  她抬头望向大楼,屋顶上有条人影。
  接着——那名女子再度往下坠落。
  喷洒出来的鲜血,溅上她的脸颊。
  ——为什么……
  那名女子再度喃喃自语,缓缓地站起身来。
  她和那名浑身是血的女子对上了视线。
  女子的眼眸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彷佛通往地狱深渊的洞口——
  ——告诉我,为什么我死不了呢?
  女子边吐着血边说道。
  「不要——!」她的悲鸣,划破了夏日夜空。


  第一章 消失
  1
  土方真琴吩咐计程车司机将车子停在一栋四层楼的住商混合大楼前方,一块小小的「Snake」电子招牌映入眼帘。
  真琴付妥车资,匆匆冲向通往地下的阶梯。
  她已经迟到将近一小时了,下班后有聚会时,工作总是特别难抽身。真琴焦躁地推开厚重的木纹门扉,进入店内。
  里头有四张桌子,以及可容纳五人的吧台。店内播放着爵士乐,设置着以蓝色为基调的间接照明。
  虽然不算宽敞,却是一家气氛不错的店。
  真琴环顾四周,一下子就找到了约定在此见面的朋友——麻美。她坐在门口的桌旁,抽着细烟。
  「抱歉,我来迟了……」
  真琴拍拍麻美的肩膀。
  「太慢了!」
  麻美噘起丰厚的双唇,语露不满。
  好久不见的麻美,似乎和印象中的她大不相同。大学时代的麻美从不抽烟,而且感觉也更健康、阳光。或许多少和化妆有关吧?今天的她看起来好像有点阴郁。
  不过,她仍然是个美女。
  「真的很对不起!」真琴双手合十,恳请麻美原谅。
  「算了!假如你是因为男人而迟到,我绝对饶不了你,不过我想是因为工作吧?」
  「嗯,算是吧。」
  「毕竟在报社工作,一直是你的目标嘛。」
  真琴不自觉地对麻美露出笑容,然而其实笑不太出来。虽说进了报社,录取的理由却是因为她父亲是警察署长,实在很难将之归功于自己的实力。
  「不谈这个了。我们真的好久没见面了,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呀?」
  真琴转移了话题。
  「嗯——好像自从大学毕业后就没见面了。」
  经她这么一说,似乎真是如此。大学毕业后,麻美回到长野县的老家,尽管两人会互通电子邮件与贺年卡,却不曾像这样面对面地聊天。
  也就是说,两人已暌违了三年。
  「那么,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毕业典礼吧?」
  「我没有出席毕业典礼……」
  麻美的表情略显僵硬。真琴仔细回想,这才想起麻美在毕业前由于身体不适而休学了一个月,然后就这么毕业了。她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对喔,抱歉。」
  「别放在心上。」
  麻美满不在乎地说着,将手中的香烟捻熄在烟灰缸中。
  「对了,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儿的?」
  「上个月,调职。」
  「这样呀?那今后我们就可以一块儿去喝酒了。」
  「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啰!」
  麻美扬起嘴角浅笑。从前的麻美总是放声大笑,三年的岁月,或许真的在各方面改变了一个人。
  「总而言之,你先坐下吧!」
  真琴依言坐下,发现对侧坐着两名陌生男子。
  其中一人约莫三十来岁,穿着驼色外套以及牛仔裤,打扮轻便;而另一人则打扮成嘻哈风格,年纪约二十出头。这两个人看起来真是格格不入。
  「你好。」
  身穿驼色外套的男子拘谨地低头行礼,而嘻哈青年也随之轻轻点头致意。
  真琴坐在麻美身旁,用手肘顶了顶她,要求她解释清楚。
  「啊,对喔。」
  麻美开始一一介绍。
  穿着驼色外套的男子叫做伸一,在活动企划公司上班;另一名年轻人叫做裕也,与伸一情同兄弟,目前是大学三年级生,在伸一的活动企划公司打工。
  真琴简短地向两人打了招呼。
  「我在等你时和他们俩混熟了,让他们一起加入没关系吧?」
  「好吁。」尽管真琴感到不知所措,仍然应允了。
  大学时代的麻美,绝对不是会在酒吧中答应陌生男子的邀约,与他们一同喝酒的女生。
  但是,现在的她也不是清纯的国中生了,或许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吧。
  「请问要点什么呢?」
  系着黑色围裙的长发老板见话题告一段落,赶紧拿着菜单前来询问。
  他是个面无表情,斯斯文文的老板。
  真琴大略看了菜单一遍,最后还是点了常喝的琴酒。
  这时的真琴,完全没料到接下来将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2
  后藤仰靠在车椅背上,边吐着烟圈边拉松领带。
  而副驾驶席上的石井则一脸悠哉地啃着汉堡,搞得车内全是汉堡的味道。
  后藤本想念他几句,后来还是放弃了。对石井讲道理,就跟对八云讲道理一样累人。
  「那就全交给你啰。」
  耳上的无线电耳机发出了声音。
  发话者是岛村惠理子;明明是个女人,她的声音却低沉得有如从腹部底部发出来一般。
  将车停在公园前方路上的后藤往对角线一望,看到公园后方那一大片树林中有个人蹲在那儿。
  论身高、体重、态度,她都是重量级的;躲在那儿根本跟没躲一样嘛。
  「你在对谁说话?」
  「废话,当然是你啊。」
  岛村马上反驳后藤。
  ——为什么我周遭尽是这种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人?后藤「啧」了一声。
  「『啧』什么『啧』?我才想『啧』呢!拜托你振作点啦。你这个人总是少根筋,连对待敦子也是这样。」
  「闭嘴啦!这两件事没关系吧!」后藤忍不住大声怒吼。
  ——哪壶不开提哪壶,没事提到我老婆干嘛?
  「怎么会没关系呢?你以为是谁介绍你们俩认识的?」
  「我可是悔不当初哩!」
  后藤和妻子敦子的邂逅,起因于从警校起一路同梯的岛村的撮合。
  岛村既是后藤妻子的好友,也是他的同事;多亏她这个大嗓门,他在警界等于没有私生活可言,不光如此,连八云都透过畠老爷子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在说什么呀?后悔的人是我才对吧!」
  「什么?」
  「我是说,早知道就不把她介绍给你了!」
  「什么意思?」
  「每次她跟你吵架,一定会跑来我家赖着不走,也不想想我有多头痛。这件案子结束后,你可得来把她好好接走啊。」
  耳机中传来其他调查小组成员的失笑声。
  ——岛村这王八蛋,根本是特意拿我寻开心嘛!后藤咬紧下唇,敲石井的头出气。
  「后、后、后藤刑警!您干什么呀?」
  一片番茄从石井的汉堡中掉落。
  「闭嘴啦!」
  他狠狠地瞪视石井,逼得他把到口的话吞回去。
  真是前途多难啊。
  「说到底,这件事又不是归我管,为什么我非得被拖下水?」
  「这也没办法啊,毕竟我们也没有其他工作要做嘛。出来支援一下没关系的。」
  石井正经八百地回答了后藤的嘀咕。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石井说得没错,后藤所隶属的「特别悬案搜查室」表面上的名目是处理悬案,事实上只是负责整理资料、收烂摊子罢了。
  不仅如此,其他部门还认为他们很闲,因此常常要他们出来支援东支援西的(比如埋伏),尽其所能地利用他们。
  像现在,他们也被要求出来支援住宅区一隅的公园所发生的连续女性伤害案——其实凶嫌只不过是个用剪刀剪开女生裙子的色情狂,而他们正被迫在此埋伏。
  这下子不是跟被打人冷宫没两样吗——
  后藤在心中嘀咕着,冷笑一声。
  再说,各人员的配置地点根本有问题,没有考虑到嫌犯逃跑时所有的可能路径。我管他是菁英还是什么鬼,凭什么要我听一个年纪比我轻的小鬼指挥东指挥西的?真是够了。
  「发现嫌疑犯……嫌犯身高约一百六十公分,穿戴绿色休闲外套以及黑色毛帽……与被害人的描述一致。」
  耳机传来一阵紧张的声音。
  「嫌犯目前在公厕旁边。」后藤依言将视线移过去。
  有了!前方有个可疑人物背靠着面向道路的公厕墙上,频频地观察路上行人的动静。
  「岛村,你从旁边绕过去盘问他。」
  「收到。」
  「后藤、石井,你们在车上待命。」
  「待什么命啊!岛村过去后,后面不就没人看守了吗?」
  后藤边将香烟捻熄在烟灰缸中边脱口而出,开门冲向车外。
  「后藤刑警,上面要我们在这里待命啊!」
  石井拿着汉堡唤住后藤。
  「啰唆,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那么……」
  「你没听过『随机应变』这四个字吗?」
  「听过。根据广辞苑(注1)的解释,是指叼临事能妥善变通处置』。」
  「那就是指现在!」
  后藤边说边奔向公园后方的树林。指挥官派岛村过去真是糗大了,难道他以为嫌犯会乖乖地顺着马路逃走吗?
  「后藤刑警,这样不好啦。」石井怯怯地像只小狗般跟来。
  「觉得不好就给我回车上!」
  「可、可是……」
  ——受不了,真没用。
  「不准过来!」后藤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他望向公共厕所,方才那名男子正激动地挥舞着剪刀,大吵大闹着。
  专案人员朝着他步步逼近,左右夹攻。
  男子朝左右各瞥了一眼,接着转身朝着和马路反方向的树林拔腿狂奔。
  「站住!」一名专案人员大叫。
  ——看吧,我没说错吧。
  「石井,我们上!」后藤赶紧追向男子。
  「好痛!」石井跌倒了。
  ——那个白痴!后藤丢下压着膝盖在地上打滚的石井,朝着男子紧追过去。
  「站住!不然我宰了你!」
  男子听见后藤的怒吼,回过头来,泫然欲泣地惨叫道:
  「别、别过来!」
  他是那种尖峰时段的电车上常见的胆小怕事、微胖的中年男子。搞什么,你也太窝囊了吧?怎么搞得好像我在袭击你一样?
  「不要闹了!」后藤伸手揪住男子的衣领,就这样将他压倒在地。
  男子仰躺在地上,背部的冲击使他呛了一下;后藤跨坐在男子身上,高高地抡起右拳。
  此时,男子似乎瞬闻丧失了逃跑的意志,双手捣脸反覆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一边潸然泪下。
  「王八蛋!」后藤啐了一口,将满怀躁怒的拳头槌向地面。
  ——哭什么哭,这么爱哭,当初别干坏事不就得了?
  姗姗来迟的小毛头现场指挥官,对后藤所说的第一句话是——
  「为什么擅离职守?」
  ——我受够了,这些人全都一个样!
  ※注1,日本最有名的日文辞典之一。
  3
  真琴抵达酒吧,已经将近一小时了。
  由于与麻美暌违已久,加上多了伸一和裕也这两个陌生人,起初大伙儿只能尴尬地一问一答,但现在气氛也变得自然多了。
  伸一这名男子口才很好,或许他就是很会套话的那种人吧,真琴总忍不住对他无所不谈。
  至于裕也,他并不会积极地找话题炒热气氛,只是静静地听别人说话,时而微笑,时而接腔;说不定他的本性与他的外表相反,是名正经的青年。
  「我去一下洗手间。」
  话题暂告一段落时,麻美拎起包包离席了。
  「真琴小姐,目前你有对象吗?」
  待麻美消失在洗手间的另一头,伸一随即笔直地望着真琴的眼眸询问。
  「没有。」
  「真的吗?」伸一刻意以怀疑的语气问道。
  「真的啦。我的时间都被工作占满了,根本抽不出时间谈恋爱;况且我一向没有男人缘。」
  真琴耸了耸肩。
  虽然没有男朋友,心上人倒是有一个;不过,真琴并没有说出来。
  他是一个认真得近乎死脑筋的刑警,尽管真琴试着找理由接近他、拐弯抹角地展开攻势,对方却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心意(但是也没有被拒绝就是了)。
  就这样,她越来越找不到藉口接近他,两人也变得渐行渐远。
  「是这样吗?换成了我,绝对不会错过你这样的女性的。」
  伸一若无其事地对真琴甜言蜜语道。
  「你对每个女生都这样说吧?」
  「怎么会呢?我才不会这样呢!你说对吧,老板。」
  真琴半开玩笑地答腔,而伸一则将话锋转到前来收杯子的老板头上。
  只见老板不置可否地说了声:「这我就不清楚了……」接着逃也似地快步离去。
  「裕也,你也觉得真琴小姐很漂亮吧?」
  伸一戳了一下裕也的肩膀。
  裕也一边啜饮杯中的威士忌,一边傻笑,然而并没有回答。或许是觉得尴尬吧?「麻美小姐好慢喔。」他如此说道,然后瞥了手表一眼。
  就在下一个瞬间——
  「啊!」酒吧后方的洗手间,传出麻美的哀号声。
  「麻美?」真琴猛然起身,冲向洗手间。
  「怎么了?」
  她朝着洗手间的门扉呼喊,但是无人应声。伸一和裕也放不下心,赶紧跟过来察看。
  「麻美,你怎么了?」真琴仍不死心,边呼喊边敲打门扉。
  不过,里头却静悄悄地,彷佛里面空无一人。
  真琴将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里头的动静,然而仍旧没有声响。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老板边说边钻到门前,迅速地从口袋中掏出钥匙,接着说道:「我要开门啰。」一面将门打开。
  洗手间中没有灯光,一片黑暗。
  只见麻美瘫坐在磁砖地板上,双手抱肩,浑身发抖。
  「麻美,你没事吧?」
  真琴冲到麻美身边,双手摇晃她的肩膀。
  截至方才还在酒精的助兴下显得兴高采烈的麻美,如今竟变得一脸苍白。
  「欸,你到底怎么了嘛?」
  经真琴这么一问,麻美才颤抖着手,指向正面的镜子。
  在场的所有人也随着麻美的手指,将视线移向黯然无光的镜子。
  在此同时——
  镜中朦胧地浮现出一名女子的身影,她垂着一头黑色长发,左半边脸沾满鲜血。
  那名女子抽搐着身子,缓缓地挪动龟裂的紫色嘴唇说道:
  ——去死吧。
  她的低吟,震动了空气。
  在场的所有人无一幸免,全都疯狂地发出凄厉的哀号。
  4
  上完一天课的晴香,朝着B栋后方的两层楼组合屋迈进。
  这栋建筑物的一、二楼各有十问两坪大的小房间,校方平常是将这些房间借给学生做为社团活动或练团之用。
  此行是为了去见那个全日本最别扭的人——齐藤八云。
  这回晴香并非去找他解决问题,只是单纯去跟他见面。
  她觉得这是个很大的进步——不,不能说是进步,是以前的状况太奇怪了。每当她去找八云,身上总有一、两件麻烦事,然后八云一见面就是挖苦她,弄得她每次都变得垂头丧气。
  ——可是,今天就不一样了。
  晴香在一楼尽头的那扇门前停下脚步,上头的牌子写着「电影研究同好会」。
  不过,这其实只是个幌子。八云向校方骗来这间房间,当作自己的秘密基地。
  「嗨!」
  晴香边说边打开房门,一股闷热的空气同时朝晴香迎面扑来。她忍着不被呛到,窥向房内。
  「怎么又是你啊。」
  八云还是老样子,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他仰靠在椅背上,没好气地说道。
  他衬衫上的钮扣开到了领口数来第三颗,摇手扇着圆扇;八云的额头到脖子之间,冒着豆大的汗珠。
  「话先说在前头,这儿可不是给你打发时间的地方。」
  「我才没有你想像中那么闲呢!我还有报告要写,而且也有打工,此外也有很多人约我……」
  话才说到一半,晴香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根本没在听。只见他边伸懒腰边打呵欠,搔着自己的脖子,看起来跟猫没两样。
  晴香走进房内,从角落的冰箱中取出一瓶冰茶,就口喝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偷藏的?」八云面露不悦地说道。
  「上一次来的时候。我还有巧克力呢,你想吃吗?」
  她从冰箱中拿出一盒杏仁巧克力,亮给八云看。
  「这里可是我的房间,你不要随便当成自己家。」
  「这儿明明是电影研究同好会的社办。」
  「你又不是同好会的人。」
  ——我早就料到这句话了!晴香得意地在心中比出胜利手势。
  「很遗憾,我也是电影研究同好会的一员喔。」
  「啥?」
  「昨天啊,我已经去学务处写好登记名单了。」
  伶牙俐齿的八云,这会儿也登时哑口无言了。
  ——怎么样,认输了吧?
  「为什么你要这么自作主张……」
  「好啦好啦。」晴香打断八云的话,在椅子上坐定。
  她觉得自己将了八云一军。
  「话说回来,你怎么有办法待在这么热的房间里?这儿没有冷气吗?」
  晴香从包包取出手帕,抵着自己的额头。才刚进来这房间没多久,她就已经开始冒汗了。
  待在这儿一整天,不中暑才怪呢。
  「电风扇坏掉啦。」
  八云以圆扇指向天花板的一隅,一台布满蜘蛛网的电风扇正悬挂在那儿。
  「去买新的不就得了?」
  「我哪有钱买啊。」
  「那你要怎么度过这个夏天?天气还会越来越热喔。」
  晴香也效法八云,从包包中取出笔记本,用来取代扇子。
  「嫌热就给我滚回去。」
  「什么嘛,人家难得来找你玩耶!」
  「我又没叫你来。」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晴香扮鬼脸表达抗议。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敲门声。「是后藤刑警吗?」晴香起先如此怀疑,但后藤刑警这人绝对不会敲门,只会说声「打扰啦」就猛然闯进来。
  「请进,门没锁。」八云搔着头发,一边对着房门扬声喊道。
  「打扰了。」
  打开房门进来的,竟是一名身穿深蓝色套装的长发美女——
  「请问你哪位?」
  「我是这所学校的四年级生,叫做饭田瑞穗。」
  她直截了当地回答八云的问题,有一种与大学生回然不同的成熟韵味。
  晴香将自己的座位让给瑞穗,摊开房间一隅的折叠椅,坐在八云身旁。
  「请问你有什么事?」
  「不好意思,贸然来打扰您。不瞒您说,我有件事想找您帮忙,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客套话就免了,直接说重点吧。」
  八云没好气地打断了小心翼翼试探的瑞穗。
  ——啊,我最初也跟她一样。晴香忆起数个月前,刚造访这间房间时发生的事。
  「啊,好。不瞒您说,某种灵异现象一直困扰着我——」
  「灵异现象啊——」八云拨起浏海,锁起眉头。
  「您能听我谈谈这件事吗?」
  「只是听的话是无所谓啦。」
  见八云有兴趣听下去,瑞穗的表情顿时明亮了起来。
  接下来,瑞穗所道出的,是一桩大楼闹鬼的灵异现象。
  ——为什么我死不了?
  那名女鬼一边呢喃着这句话,一边从大楼的屋顶上一跃而下。片刻之后,她又站了起来,拖着身子消失在大楼中,然后——
  再度从屋顶跳下。
  这是一名不断尝试自杀的女鬼——
  为什么她这么想死呢?晴香怎么想都想不通。
  瑞穗倾诉着打从撞鬼以来,她就害怕得夜不成眠,恳求八云帮她解决这个问题。
  依照八云的个性,他肯定会冷冷地撂下「关我什么事?」、「那你自己撑着点吧」这类事不关己的话语。
  唉,这个人真可怜。晴香怜悯地望向瑞穗。
  岂料,从八云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大大跌破了晴香的眼镜。
  「这想必很令您伤脑筋吧?我明白了,我接受这桩委托。」
  咦?慢着,这是怎么回事?这跟你当初面对我的态度也差太多了吧——晴香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但还是将话吞了回去。
  「您愿意帮助我吗?」
  瑞穗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转换为卸下重担的欣喜之色。
  ——我比你还觉得吃惊呢!
  「不过,我也不能免费帮你办事。」
  「请问要多少费用呢?」瑞穗对八云投向探询的目光。
  「基本费用是两万圆,事成时再加上实际费用,你觉得如何?」
  ——怎么比我那时还便宜!什么意思嘛!
  「那么就拜托您了。」瑞穗深深地点头致意。
  什么,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相信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呢?好歹也怀疑一下吧?追根究柢,他根本就是个专找人弱点的江湖术士嘛。
  很可惜,瑞穗是听不见晴香的心声的:她写下撞鬼那栋大楼的地址以及自己的联络方式,接着再度郑重地低头致意,走出屋外。
  「你这回答应得可真干脆呀。」
  一关上房门,晴香便托着腮帮子说道。她方才所隐忍的不满,全都表现在尖酸的语气上了。
  「因为我想要新电扇啊。」八云一边大大地打着呵欠,一边说道。
  也是啦,在没有冷气的组合屋中度过夏日确实是有些辛苦,不过——
  「价钱也比我当初找你时还便宜。」
  「因为现在是特惠期间。」
  「是美女专属的特惠吗?反正我就是……」
  「你干嘛从刚才就一副吃炸药的样子?」
  八云说得没错,我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呀?尽管晴香心里明白,还是忍不住连珠炮地说个没完。
  「而且她的胸部还不小呢。」
  「怎么,原来你想标榜自己的小胸部啊?」
  「哪里小了!……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有C呢!」
  「你在开什么玩笑?」八云挑起单眉。
  「我才没有开玩笑呢!你又没看过!」
  「我光看你的衣服就知道你没胸部。」
  难道你的字典里没有「委婉」两字吗!真的很令人火大耶!
  八云完全无视暗自怒吼的晴香,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5
  「你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刑事课长井手内的怒吼声,刺穿了石井的耳膜。
  他的激动使得自己发线越来越高的额头一片通红,看起来跟水煮章鱼没两样。
  打从被叫到会议室那一刻起,石井便预料到自己会被臭骂一顿,然而井手内的愤怒仍然超乎他的想像。
  没错,他们确实违反了现场的指示,但是反正嫌犯也落网了,他觉得井手内实在没必要这么生气。
  「谁教指挥官那么逊。」
  后藤完全不畏惧井手内的怒火,反唇相讥道。
  「注意你的语气!」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逊就是逊嘛。」
  「你明白自己的立场吗!」
  井手内和后藤的对峙,越来越白热化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后藤无论对谁都摆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不过石井认为,后藤对井手内的态度与他面对别人所采取的态度,可请天差地别。
  没办法,他跟井手内就是合不来。
  「你连一点反省之心都没有吗!」
  「对不起,我为逮捕嫌犯这点感到抱歉!」
  后藤极尽挖苦之能事边说边低头致歉,接着又别过头去,简直跟叛逆期的小孩没两样。
  尽管石井好几次都想开口缓颊,却震慑于这两人的气势,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所应该反省的,是自己没有遵从现场的指挥!」
  「难道你觉得我应该听逊咖指挥官的话在车上傻傻地待命,然后眼睁睁看着嫌犯逃走吗?」
  虽然后藤的理由很极端,套用在这次行动中却一点也没错。现场所讲求的是随机应变,有时也需要采取高调的行动。
  石井自己能否做到这一点就暂且不谈,至少他心里知道这样做是对的。
  「我没有这么说。」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既然你身在警界,就不要做出一些会惹上头不爽的事。我说这话也是为了你好。」
  「警察的本分是维护治安,而不是拍上司马屁。」
  「为了维持组织的运作,有时是需要这么做的。」
  「不要把你的歪理强加到我头上!」
  后藤大吼一声,震得窗户嘎嘎作响。
  井手内顿时哑口无言,以一种看待珍禽异兽的目光望向后藤。
  不夸张,这两人的想法就是如此迥然不同——石井心想。
  「算了,回去工作吧。」
  一阵矩暂的沉默后,井手内死心地摇摇头说道。
  「居然为了这种无聊事浪费我的时间。」
  后藤嘀咕着站起身来。
  「你啊,假如你不改改这种态度,就别想出人头地了。」
  井手内朝着走出门外的后藤喃喃说道。
  「我一开始就没有妄想过出人头地!」后藤撂下这句话.快步离去。
  「你也真是衰到家了。」井手内一脸怜悯地望向石井。
  ——我不觉得自己需要别人的同情啊?
  「我不觉得……」
  「假如你想换单位,我可以考虑帮你安排调动。」
  石井还来不及反驳,井手内便开口说道。
  「调动?为什么?」石井皱起眉头,以指尖推了推银框眼镜。
  「你没必要留在后藤底下做事,毁掉自己的大好将来。」
  他完全不明白井手内的话中含意。在后藤底下做事,他一点也不感到痛苦。
  「我不需要调动。」
  石井直截了当地答覆,接着起立道声「失陪」,鞠躬后便追着后藤跑出去——
  然后跌倒。
  *  *  *
  后藤一离开会议室,便朝着墙壁踢了一脚。
  ——他觉得一肚子火。
  对谁一肚子火?井手内?不,不只是他。
  他也对自己感到火大。刚进入警界时不是这样的。
  或许是幼稚吧,当时的他充满了正义感与使命感,而且也像石井一样整天沉醉在幻想中,深信自己能拯救绝大多数的人。
  然而,他在短短几年间就幻灭了。
  不,不应该说是幻灭,是他自己太天真了。人怎么可能像卡通里的英雄一样帅气地解决所有问题呢?
  假如所有的罪犯都是人神共愤的恶徒,那该有多么轻松啊——
  现实世界并不吃惩恶扬善这一套。
  每个人的价值观与想法都各不相同,刑案不光是被害人与加害人的问题,受到牵连的人们也会受到若干影响。
  愤怒、憎恨、悲伤、嫉妒,后藤的每一天,都在人类的各种负面情感洪流中载浮载沉。
  署里的前辈三番两次劝告他:「别想这么多,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回事。假如你不早点看清这一点,到头来苦的还是你自己喔。」而后藤自己也觉得前辈说得没错。
  不过,后藤却办不到。
  他和被卷入犯罪中的人们站在同一阵线,与他们一同愤怒、哭泣、呐喊,对抗这个无药可救的社会。
  明知自己无法抵抗警察这个巨大组织,他仍然抵死不从,因而逐渐被孤立。
  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愿意提出辞呈。
  就像他对井手内说过的一样,加今他也不奢望自己能出人头地。
  所谓的出人头地,只不过是自我表现欲的象征罢了;他不在意专案小组人员为了名利而汲汲营营,但不希望将被害人与加害人卷入这场是非。
  追根究柢,在这种菁英主义挂帅的组织底下,从底层努力往上爬的警察不管再怎么拚命,也不会有什么好前途。这是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权力游戏。
  在一个空有体制却遗忘本分的组织中努力升官,实在没什么意义。
  非但如此,近年来警界也相继发生丑闻,此外现任警察的自杀人数也大幅攀升。
  这种组织干脆毁掉算了!后藤也曾认真地这么想过。
  明明觉得这组织很烂,为什么自己还要继续待在这儿呢——
  他不知道,所以才感到愤怒。
  「可恶!」
  6
  即使在工作中,真琴也无法将昨晚发生在酒吧的那件事从脑中抛开。
  浮现在洗手间镜子上的那名长发女子——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看到,还能将之归咎于眼睛的错觉,然而在场的五个人全都目睹了那一幕。
  数个月前发生在自己身上那桩恐怖的经历,再度重现在真琴脑海。
  当时真琴被鬼魂附身,精神逐渐受到侵蚀;尽管她千方百计想忘怀这股恐惧感,却怎么样也忘不掉。
  假如他们所目睹的那名女子是鬼魂,那么过去或许曾有人在那家酒吧中丧生。
  真琴想尽可能地查出那椿灵异现象的起因,因此趁着工作的空档连上公司的资料库,搜寻酒吧那一带是否有女子死亡,答案是「NO」。
  这桩原因不明的灵异现象搞得真琴心神不宁,令她无法集中精神工作,频频出错。
  就在刚刚,上司又训了她一顿,而且最后还不忘加上那句口头禅:「这样你还敢说自己是警察署长的女儿?」
  不管到了哪里,真琴总摆脱不了父亲头衔的阴影。
  大学时她曾喜欢一个男生,当他知道她父亲的职业后,不只从此拒绝往来,而且连朋友也特意跟她拉开距离。
  「你的气色不太好耶,要不要先回家休息?」
  坐在真琴隔壁的资深前辈和江说道。
  真琴并没有身体不适,不过她很清楚,把真相说出来只会引人发笑罢了。
  此时她的手机响了,是麻美打来的。
  「我稍微休息一下就会没事了。」真琴笑着说道,拿着手机走向厕所。
  一走进厕所隔问,手机就不再响了。真琴回拨过去,才响一声就接通了。
  「喂?我是真琴。」
  无人应声。手机的听筒,只传来阵阵的喘息声。
  「喂喂?麻美,你听得见吗?」
  「……我好害怕。」麻美颤抖的声音钻进耳中。
  害怕——?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好害怕,求求你救救我!」麻美短促地说道。
  「你冷静一点,发生了什么事?」
  真琴想稍微舒缓麻美的情绪,特意以沉稳的语气说道。
  「我的房间有人……」麻美声泪俱下地说。
  「有人……什么意思?」真琴一下子搞不懂麻美的话中含意。
  「我看不见那个人的身影,但我感觉得到有人。」
  「感觉?」
  「对,比如说突然听见脚步声、水龙头突然被打开……我觉得好诡异,快忍受不了了……」
  真琴顿时不寒而栗。
  其实麻美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没有证据,她大可说这全都是麻美的错觉,不过真琴就是无法如此说服自己;毕竟她曾亲身体验过鬼魂的可怕之处,况且昨晚也发生了灵异现象——
  「欸,麻美,你现在在家吗?」
  「我在外面。家里太可怕了,我根本待不住!真琴,我求求你,过来陪我吧,我一个人实在撑不住啊。」
  麻美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无助,真琴实在无法丢下她不管。
  「好吧,我会早点把工作做完,早点去找你的。」
  「嗯。」
  「在这之前,你先不要回到住处喔。找个别的地方待着吧。」
  语毕,真琴便挂断电话。
  ——正好有人以为我身体不舒服,我不如找机会趁早下班吧。
  7
  晴香跟在八云身后,登上通往闹鬼大楼的阶梯。
  从车站走过来约为十五分钟路程。这是一栋削平台地勉强盖成的大楼,陡峭的阶梯正是台地曾存在过的证明。
  在炙热的阳光照射下,爬楼梯成了一伴苦差事。
  「欸,你再走慢一点嘛。」
  晴香拭去额上的汗水,对着八云的背影抱怨道。
  「你是乌龟吗?」
  「兔子最后可是输给了乌龟唷。」
  「我可不认为你追得上我。」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你再走慢一点嘛!」
  「说到底,你跟来干嘛?我应该没叫你跟我来吧?」
  八云既没有放慢脚步,也丝毫没有回头。
  没错,你是没有叫我跟你来,但你也没说不能跟过来呀!——晴香擅自作此解读,追向八云。
  爬上阶梯顶端后,一座公园映入眼帘。
  公园铺设着草皮,四周围绕着长椅。几名约莫三岁的小孩笑闹着四处奔跑,尽头斜斜罗列着五栋七层楼高的大楼。
  八云在第一栋大楼的门口停下脚步,定定地仰望屋顶。
  那是一双不同于以往的严肃眼眸。
  晴香伫立在八云身旁,同样地仰望屋顶。
  她只看见蔚蓝的天空、如烟般袅袅上升的积雨云,不过八云和她并不相同。
  他拥有能看见死者灵魂的红色左眼,这种特异体质困扰着他,因此他平时都以黑色角膜变色片将它藏起来。
  八云这种别扭的个性,多半起因于此项特殊能力。
  他差点死在自己亲生母亲手下,被所有人厌恶、排斥,因而封闭了心灵。
  那只满怀哀伤回忆的眼眸,虽然寂寞,却很温暖。
  「欸,你看见了什么?」
  八云没有答腔。
  ——算了,反正我本来就不期望他回答。
  「我看见一个长发女子。」忽然有人开口了。
  发话者不是八云,而他那讶异的神情也证明了这一点。晴香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名男子伫立在两人眼前。
  他穿着不合时节的黑西装与白衬衫,没有系领带,肩上披着一头长发。
  宽阔的肩膀、坚实的体格、冲浪手般的小麦色肌肤,以及与日本人迥然不同的深邃轮廓——尽管长相并不相像,他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却神似八云。晴香说不出为什么,但她就是这么觉得。
  「你是?」八云眯起眼睛,对他上下打量。
  「不好意思,打扰二位了。我姓神山,是一个灵媒。」
  神山扬起嘴角,朝着八云递出名片。
  ——这个人是灵媒。
  他和晴香印象中的灵媒,相差了几乎十万八千里。
  八云最讨厌的职业,就是灵媒。
  能实际看见死者灵魂的八云,将灵魂定义为人类的思念集合体;因此他觉得想依靠念咒来消除亡灵根本是愚蠢透顶,跟揍人一样野蛮。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疑?这也不怪你。」
  神山苦笑着对不愿意收下名片的八云说道。
  他的嗓音很低沉,说起话来慢条斯理。
  「也难怪你怀疑我是江湖术士,不过我真的看得见死者的灵魂喔。」
  「咦?」晴香不禁惊呼一声。
  神山说他看得见死者的灵魂。如果他没说谎,那么就表示他和八云有着同样的体质。
  可是,口说无凭,信口开河任谁都会。反过来说,假如他身为灵媒却看不见死者的灵魂,就成了一个神棍,而神棍是办不了事的。
  八云他是怎么想的呢?晴香将视线投向八云,而他只是面不改色地默默望着神山。
  「她自杀了……」神山仰望着大楼说道。
  八云不置可否,而神山也继续往下说:
  「她是一名年约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由于对人生绝望,就在那一带跳下来了。」
  神山指向大楼的屋顶一隅。
  八云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不过晴香不清楚他说了些什么。
  「她怀抱着一股强烈的怨念。一股即使死去也无法抚平的强烈憎恨……以及深沉的黑暗。」
  神山闭上双眼,深深吸入一口气,再度望向八云。
  「你也看得见吧?我所看见的东西——」
  他似乎想挑衅八云——
  虽然八云的眼神顿时锐利起来,但双唇仍然紧抿。
  ——这个灵媒所说的是真的吗?
  晴香将那股想询问的冲动,深深锁进内心深处。
  「你不认为能看得见死者的灵魂,有时是一件残酷的事吗?」
  八云没有回答神山的问题,只是不悦地眯起眼来。
  然而,晴香看出了八云眼神中所透露的讯息,而神山也对八云无言的辩驳回应道:
  「因为你会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死者的灵魂不受道德拘束,是人类最真实的情感;这样的情感实在太令人难以承受,每面对它们一次,心灵就多受到一些伤害。」
  八云和神山四目相对,紧张的气氛扩散开来。
  晴香为之屏息,定定地凝视这两人。
  「不好意思,没头没脑地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一阵沉默之后,神山苦笑着说道。
  火药味消散了。这会儿,晴香才终于吐出憋住的那口气。
  「没关系。」八云搔了搔自己的头发。
  「我总觉得,以后还会再遇到你。」留下这句话后,神山背对大楼,缓步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晴香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觉得神山跟八云有股相似的气息——他的肩上,彷佛背负着既沉重、又哀伤的阴影。
  待神山消失在视野中,八云倏地恢复为往常的慵懒神态,打了一个大呵欠。
  「欸,八云,刚才那个人所说的……」晴香这一问,八云骤然皱起脸来。
  她不清楚这当中隐藏了什么样的情绪,只明白她至今从未见过神情如此复杂的八云。
  「先别管他是不是货真价实的灵媒,这儿确实有女子的亡魂在此徘徊。」
  「那就表示……」
  那个灵媒是真正的灵媒——
  这么一说晴香才想起,以前八云曾说过:「看得见死者的灵魂,只能算是一种特殊体质罢了。」那么,假使有其他人拥有相同的体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八云……」
  晴香开口想问些什么,但八云只是迳自拿起手机,开始拨号。
  8
  石井一从会议室回到特殊悬案搜查室,就看到后藤仰靠在椅背上大声打鼾。
  瞧他这样子,方才和井手内那场争吵,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嘛。
  早知道就不担心他了。
  石井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特殊悬案搜查室这个部门只有后藤和石井两人,这间办公室原本是个仓库;既然没有人会看到他打瞌睡,也就不用担心会被谁责骂了。
  话虽如此,大白天就大剌剌地打瞌睡,也未免太不像话了——不过很可惜,石井没胆子叫醒后藤。
  既然如此,石井只能自己打发时间了。
  他最近的兴趣是阅读过去那些悬案的调查报告,然后擅自猜测凶手的真面目。做这些也不是为了向谁交差,只是自己做着好玩罢了:不过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类似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名侦探,因此很乐在其中。
  此时,手机的来电铃声响了。
  后藤倏地弹了起来,脑子还没清醒,还没搞清楚对方是谁就接起了电话。
  「谁啊?」
  ——后藤刑警不管对谁都是这种态度吗?都已经老大不小了,好歹也该学会一些社会礼仪吧?
  不过,石井当然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
  「啥?老子什么时候变成你的跑腿小弟了?」
  ——居然敢把后藤刑警当成跑腿小弟看待,电话那一头的人可真够胆啊。
  该不会是——
  「我欠你人情……你这家伙就只有这方面最精明……好啦好啦!」
  后藤一边抱怨,一边动手抄写字条。
  「烦死了,不用你鸡婆!」后藤撂下狠话,同时挂断电话。
  「怎么了吗?」石井探出身子问道。
  「上工了!」后藤边说边将抄下地址的字条递给石井。
  「这是什么?」
  「这个地址有一栋大楼,你查查看那一带过去有没有出过什么有死人的案子。」
  「死人……」
  「凶杀、意外死亡、自杀,什么案子都可以!总之找死人就对了。」
  这个指令真是笼统到不行。
  「就这样吗?」
  「假如找到了死人,你就尽可能地查查那个人的生平!」
  「发生了什么案件吗?」
  「才不是什么案件啊。」后藤冷冷地说道。
  ——不是案件?
  「不是吗?」
  「是那个小鬼要我查的啦!」
  ——那个小鬼,该不会是……
  「是齐藤八云吗?」
  「是啊,他说那栋大楼有鬼。」果然是那个妖怪男。
  石井脑中忆起数个月那桩恐怖的经历,一股寒气从脚尖窜到头顶。
  ——我再也不想遇到那种事了!
  「我绝对不参与这件事。」
  「少说废话,叫你查就给我查!」
  后藤一拳槌在石井头上。
  *  *  *
  「然后呢?查到什么了吗?」
  晴香询问打完电话的八云。
  不料,八云却一脸不屑地望向晴香。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进步也没有。」
  「什么意思嘛。」
  「现在只能肯定这栋大楼有一个女鬼在此徘徊,就这样。我不可能一下子就拿出结论吧?」
  「刚才那个灵媒不是说她是自杀的吗?」
  「你相信吗?」八云板起脸来。
  看不见死者灵魂的晴香,无法辨认神山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既然如此……」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在明白他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之前,被先入为主的观念困住。」语毕,八云紧抿双唇。
  一阵沉默中,晴香听见了远方传来的蝉鸣声;柏油路上反射出来的阳光,似乎正兹兹作响地灼烧着她的肌肤。
  八云所说的话固然有理,但是——
  「接下来该怎么办?」
  「回家啊。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吧。」
  说完后,八云随即快步转身离去,而晴香也赶忙跟上。
  打从遇上刚才那名灵媒,八云就变得乖乖的。
  晴香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怪,只知道无法从他的眼眸中感受到往常的坚强意志。
  ——他感到迷惑。
  走完大楼前方的阶梯后,八云冷不防地停下脚步。
  「你觉得人会在什么时候,想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
  八云边回头边问道。
  他之所以眯着眼睛,是因为阳光太强烈吗?还是——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使晴香一时之间语塞;不过,她仍然拚命地绞尽脑汁,寻找答案。
  「为了逃避吧……」
  她将第一个浮现在脑中的话语说出口。
  「逃避。」
  「我想每个人的理由都不同,或许他们觉得很痛苦、很悲伤,或是遇到了无法承受的惨剧,因此才想藉由死亡来逃避一切,获得解脱……」
  很难得地,八云竟然认真地听完晴香的话。
  ——他的眼中似乎带着一股不同于以往的忧伤,不过一定是我看错了。
  「死亡并不能带来解脱。」八云喃喃低语,而晴香也觉得他说得没错。
  如果死后真的有灵魂,那么即使人死了,那份情感也会残留在阳世。
  假如那个人是为了逃避而选择死亡,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无论人是生是死,都无法逃避自己的内心。
  即使如此,世上的自杀者还是络绎不绝。现实真是可悲。
  四周吹起一股带着湿气的风。
  「走了,要下西北雨了。」
  八云突然拔腿狂奔,晴香也赶紧冲过去;才刚跑没多久,豆大的雨滴便哗啦啦地降下。
  9
  真琴一结束工作,便十万火急地前往与麻美约定见面的地点。
  虽然从车站走到那家家庭餐厅只需要五分钟路程,一场午后的倾盆大雨却害得真琴非得搭计程车不可。
  进入店内后,真琴找到了待在窗边的麻美;她心神不宁地东张西望,看起来像是害怕着什么。
  「我本来想早一点来的,抱歉。」
  真琴边说边在麻美对面的座位上坐定。她一见到真琴的脸,旋即皱起整张脸,用力地摇摇头。
  「我真的、真的好害怕……我没办法待在家里……」
  真琴非常了解麻美的恐惧。
  尽管情况不同,数个月前的真琴也被鬼魂附身过;一个陌生的灵魂,在她心中侵蚀着她。
  当时所尝到的恐惧感,令她永生难忘。
  「没事、没事的。」
  真琴移到麻美身旁,将她的肩膀拉向自己;不料,麻美却顿时嚎啕大哭。
  真琴轻抚着麻美的头,等待她哭完的那一刻。
  半晌之后,麻美似乎稍微冷静了一些,一点一滴地道出发生在自己周遭的怪事。
  「我一直觉得家里有人。」
  「有人?」
  「嗯……当我坐在沙发上时,会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当我冲澡时,会感觉到有人在摸我的头发……」
  真琴握紧麻美的手,倾听她的话语。
  「可是,我一直告诉自己『那是错觉』。当我睡觉时,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说话,结果在窗外看到……」
  说到这儿时,麻美咽下唾液,屏住气息。
  她的紧张与恐惧感,在在感染了真琴。「我不想再听了!」尽管心中这么想,真琴仍旧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那个人就在那里。」
  「谁?」
  「那个女人。昨天在酒吧洗手间里的那个……」
  话还没说完,麻美怱地紧紧闭上双眼。
  一旁的真琴也想起浮现在镜中那名浑身是血的女子,倏地背脊发寒。
  「我住在大楼的九楼,而那个女人居然站在九楼的窗外,冲着我笑……」
  麻美抚着胸口,呼吸变得剧烈、紊乱,仿佛得了过度换气症候群(注2)。
  「不要太紧张,冷静一点,深呼吸。」
  真琴一边摩挲麻美的背部,一边慢慢地深呼吸,示范给麻美看。
  片刻之后,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麻美,抬起头来坦言道:
  「我实在害怕得不得了,所以就去找灵媒谈了一下。」
  「灵媒?」
  「对。」
  「那个人可靠吗?」
  一般人看不见鬼魂,因此也很难辨别灵媒的真假。
  很残酷地,虽然灵媒是条救赎的管道,同时也是诈骗的温床。
  「其实我也只听过朋友提起他的名字而已……所以呀,我就想找你陪我一起去。」
  「陪你一起去……你该不会现在就要去找他吧?」
  麻美恳切地望着真琴颔首。
  「不好意思,请问井上麻美小姐……」
  正当真琴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突然有人开口了。
  一看,原来桌子旁边伫立着一名身穿黑西装的男子。他五官深邃,一头长发披在身后,看起来相当沉稳。
  「是我。」麻美答道。
  「敝姓神山,前阵子接过您的电话。」
  男子递出名片,深深一鞠躬。
  这个人,就是麻美所找来的灵媒——
  麻美在神山面前重新叙述一次她遇到的灵异现象,然而这回她的情绪比方才更不稳定,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
  ※注2:由于呼吸过快或过深导致身体排出过多的二氧化碳,引发呼吸性硷中毒。
  最后,真琴只好代替麻美将昨晚发生在酒吧的事解释清楚。
  「原来如此,我大致上了解了。」话一说完,神山随即露出微笑。
  麻美缩起脖子,疑神疑鬼地将视线左右飘移。现在的她已经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力,只好由我来监定这个灵媒是不是冒牌货了——真琴心想。
  「听完二位的话,我猜想你们遇到的可能是浮游灵。」
  「浮游灵?」真琴回问道。
  她只听过这个名词,至于它的含意并不清楚。
  「依据特性的不同,亡灵也分成各式各样的种类。对于灵媒来说,尽管种类繁多,但大致上可分为地缚灵和浮游灵两种。」
  「地缚灵与浮游灵……」
  这两个名词真琴都听说过,但不明白它们之间的差异。
  「是的。所谓的地缚灵——顾名思义,就是指死后被束缚在特定场所或物体的亡灵。」
  「束缚?」
  「是的。换个比较好懂的说法,就是无法从情感中抽离。憎恨、悲伤、愤怒……这些负面情感束缚着他们,使他们停留在阳世。」
  「执着……」
  「没错。通常这样的亡灵都是死于他杀,或是自杀。据说地缚灵只要附身在活人身上,就可以脱离地缚的状态。」
  原来上回真琴所经历的附身现象,就是地缚灵所造成的啊——
  「至于另一种亡灵——浮游灵,也是跟字面上的意思相同,泛指无法升天、徘徊于阳世的灵魂。通常他们不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就是想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神山的解释比学校的课堂更条理分明,简单易懂。
  此外,他也不会说些吓唬人或危言耸听的话。
  「徘徊……」
  「是的。我想,二位可能是在浮游灵飘荡到酒吧时,恰巧撞见了她;而麻美小姐就在不知不觉中,将那个浮游灵带回家了。」
  「我会不会有危险?」
  麻美猛地攫住神山的手臂,而神山却只是泰然自若、轻声细语地对她说:「请您冷静。」
  「浮游灵只是四处徘徊罢了,不会对活人造成危害的。」
  「真的吗?」
  「是啊。假如您放不下心,我可以现在就去府上帮您驱魔。」
  「那就拜托您了。」
  麻美不加思索地答应神山的提议,接着紧紧握住真琴的手,拜托她也一块儿来。
  没办法,真琴只好点头同意。
  10
  为什么我非得干这种差事不可呢——?
  尽管石井心怀怨怼,依然乖乖地用笔记型电脑搜查过去的案件。
  哪有警察会接受一般民众——而且还是大学生的个人委托?听都没听过。
  齐藤八云——对石井而言,他简直是一种谜样的生物。他的个性阴阳怪气,令人捉摸不定,不知该如何跟他相处,再加上那只红色的左眼——
  光是想到那只眼睛,就令人不寒而栗。
  为什么晴香要陪在那种妖怪男身边呢?对石井来说,这是全世界最大的谜团。
  理所当然地对警察命令东命令西的八云固然不对,但轻易接受这种委托的后藤也难辞其咎。
  说到那个后藤,他现在正在石井后面仰靠着椅背,边吹口哨边拔鼻毛,而且拔出来的鼻毛还乱撒在地板上——
  正当石井思忖着以上这些事时,萤幕上映出了目标档案。
  「后藤刑警,我找到了。」
  此言一出,后藤马上从后面探头窥向萤幕。
  「五年前的四月——这栋大楼的中庭,出现了一具女尸。」
  石井逐字念出显示在萤幕上的资料。
  「是他杀吗?」后藤摩挲着下巴的髭须。
  「呃……最后的报告是显示为自杀。」
  「没搞错吧?」后藤叼起一根烟,边点火边说道。
  石井推了推眼镜、探出身子,逐字浏览萤幕上的文字。
  「现场没有找到遗书,不过依照间接证据判断,断定为自杀。」
  「间接证据?」后藤歪起嘴角,吐出烟雾。
  「是的。在她自杀的半年前,曾经遭到强暴。」
  「强暴?」后藤惊叫一声,露出嫌恶的表情。
  石井的心情也跟他一样。强暴是他最痛恨的一项犯罪;强暴犯跟被害人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且也没有不得不犯罪的苦衷,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兽欲,而单方面地伤害女性,是一种既卑鄙又龌龊的犯罪——
  「她曾经向警方报案。」
  由于精神打击过大,因而自我了断——
  后藤不清楚她的来历,但站在她的角度想想,她会选择自杀一点也不奇怪。事实上,他也曾听闻有女性因此而自杀。
  「她叫什么名字?」
  「呃……泽口里佳,当时二十二岁。」
  石井一说出那个名字,后藤的表情瞬间冻结。
  「想不到居然是那个案子……」后藤以旁人听不太清楚的微小音量说道。
  「请问,后藤刑警……」
  「你帮我把那个资料列印一下。」
  后藤打断石井的话,短促地说道。
  石井赶忙把案件资料列印出来,交给后藤。
  「请问,后藤刑警……」
  ——你认识这名女子吗?
  尽管石井很想说出口,后藤却没等他说完就离开了。
  石井在一阵呢喃之中,感觉到此事非同小可。
  11
  「打扰啦!」后藤打开八云住处的门。
  一股热气迎面袭来。他居然能待在这种热得跟三温暖没两样的房间——只见八云摆出招牌的慵懒神情,坐在前方的椅子上。
  「既然你知道自己在打扰我,还不快点回去?」
  八云瞧也不瞧后藤一眼,撂下狠话。
  ——什么态度嘛!
  「是你自己叫我来的耶。」
  「我只说希望你帮我调查,仅此而已。」
  「所以啦,我这不就带着你要的资料过来了吗?」
  后藤在八云正面的椅子坐定,将装有资料的信封扔向八云。
  「辛苦了。」八云这才抬起眼来,从信封中取出资料,排列在桌面上。
  「那栋大楼果然有女性自杀过……」八云边浏览资料边说道。
  后藤「是啊」地简短答腔,将视线落在脚边,叼起香烟。
  「后藤大哥……」
  「我知道啦,我不会点燃的。」后藤抢在八云说完前回嘴。
  「你好像心情不太好喔。」八云叹着气说道。
  后藤想反驳他,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我确实觉得心情郁闷得不得了,反胃得跟宿醉的症状没两样。
  这股怨气,是冲着我自己而来的——
  「她的死亡,我也需要负一点责任。」
  后藤本想隐瞒,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你该不会跟她搞外遇吧?」
  「才不是咧!」好死不死,偏偏在最难搞的家伙面前说出真相。
  「出了什么事?」
  八云似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正色地凝视后藤。
  事到如今,再怎么隐瞒也没用了。后藤拍拍自己的脸颊,转换心情。
  「她在自杀的半年前被人强暴了。当时她是毕业在即的大学四年级生。」
  那时的泽口里佳,梦想着什么样的未来呢——
  那个时期的她,应该已经找好工作了吧?或许也有男朋友,两个人一起规划未来的蓝图。
  后藤越想,越觉得难过得几乎窒息。
  「然后呢?」
  「她在打工回家途中,被人拉进车里强暴了。她的脸上有好几处殴打的痕迹,想必当时曾激烈抵抗过吧?嫌犯强暴她后,就把她随便丢在公园,简直是丧尽天良。」
  尽管八云装作不为所动,旁人还是看得出他咬紧着牙根。
  后藤的心情也跟他拥有。加入是一个曾经真心爱过某位女性的男人,绝对不会犯下这种愚蠢的罪行。
  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最深爱的女子,遭遇这种惨剧。
  「然后呢?她怎么了?」八云一边搔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催促后藤往下说。
  「什么怎么了?」
  「性侵是告诉乃论吧。」
  果然敏锐。八云说得没错,性侵是告诉乃论罪:除非嫌犯不只一人,否则只要被害人不提出告诉,警方就不会采取行动(注3)。
  而这条法规有个麻烦的地方。
  几乎所有的被害人都想封印这段可怕的回忆,所以选择闭口不谈;她们迫不及待地想早日忘怀,回归正常的生活。这也不能怪她们——应该说,她们会这么想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事实上,许多强暴犯也因此逍遥法外,而嫌犯犯案时当然也料到了这一点。
  「一般人可能会选择躲在棉被里哭泣,她却愿意协助警方办案。」
  「而当时负责侦办这件案子的,就是后藤大哥吗?」
  「正确说来,是我当时的搭档——一个姓岛村的女刑警。」
  ※注3,此为日本情形。台湾原为告诉乃论,后于九十年元月一日起改为非告诉乃论。
  一般来说,性侵案都是交由女性警官负责。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因此实际上,后藤并没有和泽口里佳面对面交谈过,只是在资料上看过她的照片罢了。
  时至今日,后藤依然无法忘怀里佳映在照片上的脸庞。
  她的左眼有一圈重重的淤青,额骨附近有在地上拖行造成的撕裂伤,嘴角也渗着血。
  这是一张令人不忍卒睹的照片,但是照片中的里佳没有一丝恐惧或害怕,坚定地凝视着前方。
  她的心灵,并没有因此一蹶不振。
  当时的后藤,发誓一定要把强暴犯给揪出来——
  「她愿意配合警方办案。」
  「是啊。」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走上自杀这条路呢……」
  八云会有这种疑问,也是很自然的。
  遇害后提起告诉跟不提起告诉,具有巨大的差异。
  强暴案的被害人在心灵上遭受相当大的创伤,因此可能会丧失部分记忆,或是由于脑中浮现遇害的画面而受到二度伤害、失眠,陷入各式各样的精神紧张性障碍;有些人甚至会过度自责,而将遇害的责任归罪于自己。
  强暴对女性所造成的精神创慯,就是如此严重。
  而里佳虽然受到创伤,却坚强地主动面对案情,勇于克服。
  这是千真万确的,然而——
  「你知道『二次强暴』这个词吗?」
  「知道,就是指被害人遇害后在警方作笔录时受到警方的嘲笑,或是被社会大众无情地诽谤、中伤,使当事人心灵受创。」
  这小子果然和石井不同,一点就通。
  「没错,里佳是在接受笔录时受到创伤的。」
  「真是太恶劣了。」
  「是啊!『你又不是处女,是你自己引诱人家的吧?』『你的内裤是什么颜色?』『是你自己穿得太清凉,想引人注目吧?』『第一次性经验是什么时候?』这些话不应该在被害人面前说出来吧?」
  后藤怒不可遏,槌了桌子一下。
  哪有人这么粗神经?他们根本不把被害人的心情放在眼里!这种行为,就跟在别人的伤口洒盐一样,简直称得上是一种犯罪。
  「后藤大哥,提出这种低级问题的人应该不是你吧?」
  「废话!」
  「那么,是上头在侦办的第一阶段就把你排拒在外吗?」
  后藤没有回答八云的问题,只是紧紧地握住拳头。
  他的胸口,刺痛得有如刀割。
  「她遇害的隔天,一栋套房公寓发生了凶杀案。」
  「所以你就被派到那儿去了?」后藤还记得,当时的上司是井手内。
  面对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决定,后藤当然极力反对,可是井手内听不进去。那时井手内的答覆是:「假如你不想被发派边疆,就乖乖听我的话!办案讲求的是团队合作!」
  以警方的立场看来,这个要求一点也不奇怪。警力不够充足,无法平均分派人马侦办每一个案件,而不重要的案件自然就会被摆在后头。
  事到如今,再怎么后侮也来不及了。
  「我跟姓岛村那个女警都被调离这个案子,换成两个菜鸟……」
  「然后她就自杀了。」八云喃喃道出的这句话,令后藤心头一阵汹涌。
  没错,她自杀了——
  为什么当时我没有坚持到底呢?或许即使由我来侦办,她还是会走上死路,但是一定不会让她那么难堪。
  不,不对。在我的内心深处,曾天真地想着:反正她又不会寻死——
  不管我说得再怎么冠冕堂皇,还是没有真正理解被害人的心情。
  沉重的懊悔紧紧地附着在后藤身上,想甩也甩不开。
  回首一想,从那之后,后藤和井手内就变得水火不容。
  打从那时起,后藤就不再遵从井手内的指汞,心里想着:「反正我豁出去了!要杀要剐随便你!」而坚持以自己的方式侦办案件。
  如果可以回到从前,即使要殴打井手内才能夺回里佳案件的侦办权,他也会义不容辞地这么做吧。
  不过,千金难买早知道,过去是不可能改变的。
  「后藤大哥,事到如今,你再怎么后悔也没用了。至少,我们可以趁现在拯救她的灵魂。」
  这混小子,还轮得到你教训我啊?
  不过,八云说得没错。人死不能复生,那么,至少——
  「这还用说!」后藤粗声粗气地答道。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们必须找出她在阳间徘徊不去的理由。」
  「嗯。」
  「强暴犯抓到了吗?」
  「抓到了,不过那时她也自杀了。说来很讽刺,她自杀之后,她的父母向媒体控诉警方办案失当,说女儿是被警方害死的……媒体觉得这是炒作的好题材,于是大肆报导、渲染这件事,之后警方才急急忙忙地开始正式查案。」
  尽管叙述者是后藤自己,他仍然觉得听了后心情恶劣到极点。
  「以结果来说,办案还是有成效的嘛。」
  「不,也不能这么说。这里头也有强暴犯的资料,逮捕这家伙纯粹是误打误撞。大利和志,当时二十五岁,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在警方临检酒驾时,由于他形迹可疑,警方就搜查他的车,结果找到疑似拍下性侵过程的照片。」
  「既然犯人已经抓到了,想必还有其他理由使她无法离开阳世。」
  「比如说?」
  「比如说她有话想对父母说……这个女孩的父母,后来怎么了?」
  此言一出,后藤再度感到肩头变得无比沉重。
  「她的母亲可能是精神打击太大吧,警方逮捕犯人没多久,她就心脏衰竭死了。至于她的父亲,已经搬离了大楼,目前住在租来的房子里。」
  「这样啊。」
  八云以指尖捻着眉心,似乎正思考着什么,然而又遭遇瓶颈,只好无力地仰望天花板。
  「这个嘛,麻烦归麻烦,不过我们只能重新从案件背景着手了。」
  一阵沉默之后,八云喃喃地说道。
  「好。」
  诚如八云所言,只有这条路能走了。
  12
  麻美所居住的大楼,就位于大马路的一侧。
  这是栋九层楼高的ㄇ字形大楼,水泥墙壁没有上漆,墙壁和地板之间有一条红色的线。
  这就是目前流行的设计型大楼吧。
  麻美走在前头,引领真琴和神山搭着电梯来到顶楼九楼,在走廊上前进着。
  大楼的电梯位于走廊其中一侧的尾端,因此他们不得不穿越长长的外廊。
  拐了两个弯后,尽头那一户就是麻美的住处了。
  开门时还好端端的,但说到要进去时麻美却抵死不从,此外还背对房门,浑身发抖。
  其实真琴也很害怕,但瞧麻美这样子,她非得振作不可。
  「不好意思,失礼了。」
  语毕,神山打开电灯,进入屋内。
  「你在这儿等一下喔。」真琴对麻美如此叮咛,然后随着神山入内。
  她们俩前阵子才久违重逢,这还是真琴第一次踏入麻美的住处呢。
  她在仅容一人站立的狭小玄关脱下皮鞋,穿越兼当厨房的走廊,来到宽约四坪、铺设木质地板的卧室。
  与大楼奇妙的外观相反,室内是非常普通的单人套房。
  麻美说她才刚搬到这儿,而此处也正如她所言,不太具有生活感。
  神山口中念念有词,一面慢慢地巡视麻美的阳台、浴室、衣橱。
  与其说这是一名灵媒在感应亡灵,倒不如说是在检查住家的设备。
  「我果然没猜错。」巡视一轮之后,神山恍然大悟地盘起胳膊。
  「查出什么了吗?」
  「是的,这里没有问题。」
  神山简短地答覆真琴的疑问,快步回到玄关。
  「麻美小姐,您可以进来了。」神山说。
  麻美吓得猛地回过头来。
  「真的没问题吗?」
  真琴代替麻美问道(她猜想麻美可能会有此疑问)。
  「刚才我也说过了,出现在麻美小姐屋内的恐怕是浮游灵。」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是浮游灵就不用怕吗?」
  真琴质问神山。
  「这个浮游灵对麻美小姐并没有任何怨恨,麻美小姐所遭遇的灵异现象,只是鬼魂闹着玩,想彰显自己的存在,而如今她的目的也达成了。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吧。」
  「真的吗?」麻美无助地望着神山。
  只见神山面不改色,静静地反覆说着:「请放心吧。」麻美终于卸下心中的大石,崩溃地瘫坐在地板上。
  真琴觉得自己好像白忙了一场。
  或许是她内心过于惧怕,历以才感到有点空虚吧。
  然而事实上,真琴心头却有股莫名的不安,正逐渐向外扩大。
  事情真的结束了吗——
  13
  晴香冲完澡回到卧室后,发现手机有一通未接来电。
  真难得——不,这应该是头一次吧?来电者居然是八云。
  假如马上回拨给他,不就显得好像她在等他的电话一样吗?晴香慢慢地把头发吹乾,接着才回拨给八云。
  「抱歉,我刚才在冲澡啦。有什么事吗?」
  「我要跟你谈谈今天去过的那栋大楼。」
  连声招呼都没打,八云就开始进入正题。
  想必是后藤先生为他查出了什么吧?仔细想想,八云怎么可能没事打电话来嘛。
  算了,他肯主动说明案情,就已经是万幸了。
  「查出什么了吗?」
  「嗯,那栋大楼果然有女子自杀过。」
  「这样子啊。」
  这么说来,那个姓神山的灵媒果然没有说谎——
  不过,晴香决定将这句话藏在自己心底。
  「她叫做泽口里佳,我们姑且查出了她自杀的理由。」
  「姑且?」八云的语气好像有点漫不经心。
  「然后呢,我想请你以女性的立场,稍微给我一点意见。」
  「假如你不嫌弃的话,就问吧。」
  「女性的立场」一词,听得晴香心花怒放。
  ——不过,千万不能说破,或是喜形于色,否则这个超别扭的八云一定会撂出「我只是指『生理上』的女性,没别的意思」这种挖苦人的话,把气氛破坏殆尽。
  「那名女子在自杀的几个月前,曾经遭到性侵害。」
  晴香忽地感觉到满腹的厌恶感。
  对女性来说,这个词汇非常冰冷、沉重;只要是身为女性,脑中一定浮现过这样的念头——
  假如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是她自杀的理由吗?」
  「嗯,表面上看来是这样,不过有一点我实在想不通。」
  「想不通?」晴香不明白八云到底哪里想不通。
  只要站在被害人的角度想一想,就能克分明白为什么那些女性想寻死了。事实上,为此自杀的人也不在少数。
  即使肉体上的伤害痊愈了,心灵上的创伤也会以某种形式残留一辈子。
  「那名女子在受到性侵之后,选择协助警方办案。」
  八云似乎看穿了晴香的疑问,如此答覆道。
  原来如此——
  选择协助警方办案,就表示愿意主动将遇害经过公诸于世。这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心志不够坚强的人是绝对办不到的。
  这样的人竟然会自杀——
  这下子,晴香终于明白八云想不通的原因了。
  「听说警方在做笔录时,对她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这很有可能是逼她走上绝路的关键。」
  晴香了解八云的言下之意。
  之前她曾在犯罪心理学的课堂上稍微学过这些,这是一种称为二次强暴的精神打击。
  为什么被害人非得承受这种在伤口上洒盐的伤痛呢——
  「不可原谅。」晴香满腔怒火,忍不住脱口而出。
  「以女性的角度来说,你觉得哪个才是她自杀的原因?」
  晴香觉得,八云的话听来相当滑稽。
  八云的脑子虽然动得快,但或许是因为他封闭心灵吧,有时会把人类的情感当成化学反应看待。
  人类的情感,是没有规则可循的。
  「我想,或许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吧。」
  「什么意思?」
  「即使每一项分开来看都不至于构成自杀的要素,但只要将它们汇集在一起,就能看出事情的缘由了。」
  八云难得没有中途打岔,因此晴香也继续往下说。
  「比如说,虽然每个人情况各不相同,但一对男女分手绝不会有什么明确的理由。当然其中会有导火线,但说穿了,两人的裂痕是由各种琐碎的小事累积而成的。」
  「你的意思是,小小的要素整合为逼死她的重要关键?」
  被八云这么一说,听起来简直像是复杂的公式。
  「嗯,大概就是这样吧。我觉得心灵的最后防线,会在一瞬间全部瓦解。」
  「我懂了。」
  「再说,或许也有我们还不知道的因素喔。」
  尽管晴香极不愿意这样想,也不能忽视性侵怀孕的可能性。
  万一真是如此,男性绝对无法明白,这对女性来说有多么难以承受吧。
  「没错,确实有可能藏有我们尚未发现的因素;就这方面来说,我们也不能忽略他杀的可能性。」
  是吗?意思是说,八云也把他杀的可能性纳入了考量?
  难不成是伪装成自杀的凶杀案?晴香脑中忆起那名灵媒的话语:「她怀抱着一股强烈的怨念。」假如是他杀,那么她就明白为什么那名灵媒口出此言了。
  八云的心中,说不定也想着这件事。
  「谢谢你,这对我很有帮助。」
  晴香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个八云居然向我道谢!
  她努力忍住手舞足蹈的冲动,理所当然地回答:「不客气。」
  「对了,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帮忙?」
  「之前我也请你做过一次,很简单,只是小小的调查。」
  她并不介意帮八云的忙,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一股非常不祥的预感。
  14
  后藤来到警察宿舍门前,本想伸手按下对讲机,却又缩了回去。
  诚如八云所言,想拯救她的灵魂,只能重新调查那起案子。
  而最快的方法,就是找他第一位搭档——最先接下那起案子的岛村惠理子问个明白。
  后藤之所以踌躇不前,是因为他的老婆敦子可能就在门的另一侧。
  她这回离家出走的理由,是后藤忘了两人的结婚纪念日。
  其实他根本没忘,记得一清二楚,可是正因为如此,后藤才做不出买花回家这种事。这不符合他的作风。
  如果他当初老实地道歉,或许事情就不会演变至此,但男人这种生物就是办不到。他扯出一大堆藉口,其实也只是拉不下脸认错罢了。
  虽然他不记得和敦子邂逅是什么时候,但当时她所穿的衣服和发型,他可是牢记在心。
  第一眼见到敦子,他就觉得自己以后一定会跟她结婚。
  ——我到底在感伤个什么劲儿?干嘛对自己的老婆畏畏缩缩的。
  后藤摇摇头重整心情,按下对讲机的按钮。
  「来了。」
  门应声开启,一个体格庞大的女人探出头来。是岛村惠理子。
  她的个性和外表相同,是属于大而化之的人。套用敦子的说法,后藤相惠理子简直相像得如同兄妹。
  「嗨。」后藤随手一举。
  「很可惜,敦子已经回家啰。她说邮购的化妆品寄来了。」
  后藤大松一口气,幸好他的老婆不在这儿,而且也回家了。
  「这样啊。」
  「真是的,你们两个到底够了没呀?都老大不小了,不要一下子吵架、一下子又复合好不好?」
  惠理子滔滔不绝地嘀咕着。
  这个女人真的有够烦的!她就是因为这样,老公才会跑掉——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她就是了。
  「不说这个了,我想跟你谈一件公事。」
  「什么公事?你想调职啊?」
  「我是跟你谈正经的。」
  或许是察觉到后藤严肃的眼神吧?惠理子敞开大门,示意后藤入内。
  她带着后藤进入满地酒瓶与饼干袋的客厅。
  乱成这样也太夸张了,就算是一个男人独居也不会把家里搞成这样。
  「你稍微打扫一下行不行?」
  「话先说在前头,这全都是尊夫人干的好事喔。我要她好歹也整理一下,可是她又听不进去。」
  后藤本想挖苦惠理子,这下子被反将一军了。
  只要想到这两个女人聚在这儿大肆批评自己的老公,就令他觉得头痛。
  惠理子把沙发上的杂志随手扔到地上、腾出一个空间,然后坐下。
  「好了,你想谈什么?」
  「你还记得那件案子吗?」
  后藤一边回答岛村的问题,一边盘腿坐在地板的坐垫上。
  「哪件案子?你老是不把话说清楚,所以敦子才会……」
  「泽口里佳。」
  后藤一说出这个名字,善于雄辩的惠理子也顿时表情冻结。
  鹊村果然也没忘。越是在心中留下疙瘩的案件,越是令人难以忘怀。
  「事到如今,你干嘛还提起这件事?」
  也难怪惠理子会这么问,那个案件老早就结案了。
  被害人自杀,强暴犯被捕,结案——
  想解释来龙去脉,势必得提到八云才行;然而就算说了,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相信——
  开启话题的人是后藤,但如今他却答不出来。
  「该不会是跟你认识的那个肴得见鬼魂的青年有关吧?」
  惠理子露出探询的目光,将话锋转到后藤身上。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后藤不知该如何回答。
  「喂,为什么你知道八云这个人?」
  「是畠先生告诉我的。」
  她所指的畠先生,就是那个将自己的工作解释为「嗜好」的变态法医老头。
  迄今他曾多次参与办案,也认识八云;尽管工作能力相当优秀,也掩盖不了他长相阴森以及大嘴巴的事实。
  「那个死老头,真是大嘴巴……」
  「欸,这是真的吗?」惠理子兴致盎然地探出身子。
  「什么?」
  「那个青年看得见鬼魂,是真的吗?」事已至此,后藤也无法再否认了。
  「是真的。信不信随便你,我跟八云简直是孽缘;我请他帮忙了几次,借用他看得见鬼魂的能力帮我查案。」
  后藤点燃香烟。
  虽然惠理子一脸不悦,仍旧将空罐递到后藤面前。
  「我相信你!你也不是不知道,干这一行的人总免不了经历许多大风大浪。」
  惠理子半开玩笑地说道。
  「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办多了。」
  「然后呢?你觉得那件案子另有隐情?」
  「这我还不清楚。只是,八云说她的灵魂到现在还徘徊在阳世……」
  「徘徊?」
  「是啊。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困住了她。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五年,为什么她到现在还不肯安心升天呢?」
  惠理子的视线在空中左右飘移,似乎正思考着什么;接着,她一口饮尽手上的罐装啤酒。
  「那件案子打从一开始就疑点重重,实在太不自然了。」
  「不自然?」
  「对啊!你想想看嘛,为什么我们两个被调离那件案子?」
  惠理子很明显地激动了起来。
  「因为上头派给我们别的案子。」
  「就算是这样,也没必要派两个菜鸟——而且还是男人,去侦办性侵害案吧?实在太夸张了。」
  「这倒也对。」
  「而且,资料上明明写着没有遗书,但是去过现场的其中一个专案小组人员却说他看过遗书!大家都觉得很诡异,因为遗书凭空淌失了。」
  「这样子啊……」后藤现在才知道有这回事。
  「还有呢!她自杀之后,她的父母不是大骂警方是杀人凶手吗?过没多久,警方就抓到犯人了!明明之前根本没仔细调查过,却在那时抓到犯人,时机也未免太凑巧了!」
  惠理子越说越激动,「磅!」地槌了桌子一拳。
  她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想必是一口气将累积已久的怨气藉机倾吐出来了吧。
  在警界这种重视阶级制度的组织中,无论你再怎么不服气,都不能违背上司的指示;此外,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案件等着自己,不管再怎么不甘心,都只能把那口怨气吞下去。在这种情况下,不累积怨气才怪。
  像后藤自己,也不知尝过了多少次的辛酸——
  无论如何,刚才惠理子那番话,都加深了后藤心中的某项疑惑。
  「欸,看在我们曾经是搭档的份上,帮我一个忙吧?」
  「你该不会想叫我再重新调查一次这件性侵案吧?」
  「没错。案情的背景由我来调查,麻烦你帮我从当时的承办员警口中套套话。」
  只见惠理子微微咬住干燥的厚唇。她是不是犹豫了?
  「不愿意吗?」
  「这还用问,我当然愿意!」惠理子挺起胸脯答道。
  这女人没姿色归没姿色,却很值得信赖。
  15
  裕也横躺在沙发上,边听着音乐边发呆。
  他最喜欢无所事事、脑袋空空地享受这种在水面上飘荡的感觉,喜欢得不得了。
  尽管他家就在附近,自从裕也认识伸一之后,就几乎不再回家,完全把伸一的住处当成自己第二个家。
  他跟父亲一直合不来,尤其是母亲死后,他们两人在家中碰面的次数增加,摩擦也变多了。
  他并不会特地找父亲吵架,只是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对方想必也和他一样吧。
  因此,即使他不回家,父亲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一个人住两房两厅一厨的房子,实在太无聊了。
  伸一也欣然接纳裕也,把他当成弟弟疼爱。
  忽然吹起一阵风。一看,窗帘正晃动着——窗户没关吗?裕也拾起头来,望向阳台的落地窗。
  啪嗒啪嗒,有东西经过裕也身后。
  奇怪,伸一哥应该还没回来啊?裕也撑起身子。
  这一次,他感觉到窗外有某个东西一晃而过。是什么呢?裕也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屋内的灯光突然消失了。
  在一片幽暗之中,窗口闪耀着一团蓝白色光芒。
  在那团光芒中,伫立着一个人——
  「呜哇!」裕也惨叫一声,跌坐在地。
  窗外有一名女子;一名满脸是血的女子。
  她,就是昨晚浮现在酒吧洗手间镜中的那个女人。
  裕也没命似地冲出房间,迈向玄关。
  一抵达玄关,伸一便开门走了进来。
  「救救我!女人、那个女人——」裕也紧攀着伸一的脚,向他求救。
  「你在大声嚷嚷什么啊?」
  伸一摇晃裕也的肩膀,然而裕也吓得魂飞魄散,无法好好回答伸一的问题。
  ——你们也去死吧!一声诅咒从天而降。
  伸一和裕也倏地浑身僵直,四目相望,接着边哀号边夺门而出。
  *  *  *
  Snake酒吧的老板,正叼着香烟收拾打烊后的酒吧。
  现在店里经费吃紧,根本没有闲钱雇用店员。
  几年前不是这样子的。那时他只要跟父母一开口,就有源源不绝的零用钱可供花用;从未工作过的他,当时可说是过得轻松惬意。
  然而,如今他却得一手包办店内所有事务,从进货、接待到打扫都得自己来。
  无论心里再怎么不服气,他都明白从前的好日子已经回不来了。
  不过,最近他却多了赚外快的机会。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去的纪念品竟然能变成商品赚钱。假如一口气全部推出,以后日子就不好过了,还是看准时机赚点小外快比较保险。
  大致上打扫完毕后,他在柜台内侧点燃香烟。
  匡啷!四周传来物品的落地声。
  老板走出柜台,巡视店内,原来是靠在墙壁上的拖把倒了。他忘记收这东西了。
  老板捡起拖把,打开洗手间旁边的铁柜——
  突然,他吓得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吭一声。
  铁柜中有一名女子,她满脸是血,垂着一头长发。
  ——去死吧!女子说道。
  「哇啊!」老板赶紧关上铁柜,连退好几步。
  一定是我眼花了!他如此安慰自己。
  我只是因为昨晚那件怪事而变得有点神经兮兮罢了,只要再开一次铁柜,就能确定是我看错了。
  ——去死吧。
  老板才刚伸手碰触铁柜的门把,就听到背后传来这句话。
  他吓得浑身冒汗,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
  刚才那个满脸是血的女人,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噫噫噫噫——!」老板在地上连滚带爬,拚命冲出店外。
  16
  石井步出警署,走向后方的停车场。
  他一直等到凌晨十二点,但是后藤刑警还是没有回来。
  他试着拨打手机联络他,但好几次都无人接听,而且也无人回拨。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回家了。
  不过,他最近老想着:这样真的好吗?其他的刑警可是不眠不休地拚命工作呢——
  石井知道自己这样想很不应该,可是他真的想接一些刺激一点的案子。
  话虽如此,他可不想再碰到上回那种连环绑架案了。他希望能侦办安全、刺激、又惊险的案子。
  石井打开驾驶席的车门,不料眼前怱地出现一条人影。
  「不好意思,石井先生。」
  「噫!」石井吓得惨叫一声。
  「啊,对不起。是我,真琴。」真琴走到石井跟前,深深低头致歉。
  「喔、喔,是真琴小姐啊。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尽管石井努力故作镇定,心脏还是发出激烈的跳动声。
  此外,侦办上回那件案子时,石井被遭到鬼附身的真琴整得七荤八素,到现在他还余悸犹存。不用说,他当然知道这不是真琴的错,但还是觉得很害怕。
  「不瞒你说,我有件事想找石井先生你谈一谈,所以才自作主张地在这儿等你。」
  「等到这么晚?」
  「对不起,你一定觉得我很烦吧。」真琴垂下一双凤眼。
  「啊,没有啦,我不是这个意思。呃,我只是在想,如果你事先打电话给我,就不用等到这么晚了。」
  一股莫名的罪恶感袭向石井,他赶紧找理由解释一番。
  「如果你正在执勤中,那我真的会觉得很过意不去。因为……我想找你谈的是私人的问题。」
  「私人问题……吗?」
  「是的,不会花费你很多时间的。」
  真琴再度郑重地一鞠躬。
  「啊,假如你不嫌弃的话,请尽管开口吧。时间也晚了,我顺便送你回家吧。」
  真琴可是警察署长的千金,绝不能对她的要求轻怱怠慢。况且,让女孩子在这种时间独自回家,万一出了什么事就麻烦了。
  「总觉得这样不太好意思。」
  「千万别这么说。」
  待真琴坐进副驾驶席,石井才发动车子。
  「那么,你想找我谈什么呢?」石井边转动方向盘,边询问真琴。
  「老实说,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
  「是的。」
  真琴点点头,娓娓道出酒吧的灵异现象,以及今天傍晚遇见的那个灵媒。
  石井不自觉地专心聆听真琴的话语,他对这类的话题果然难以抗拒。
  不过,假如实际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就另当别论了。上一回他已经吃尽苦头,这次他是因为身为旁观者,才能听得这么开心。
  「石井先生,你怎么想?」语毕,真琴征求石井的意见。
  「你的意思是?」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我觉得有一股非常不祥的预感。」
  真琴性感的双唇,轻叹了一口气。
  她低头露出雪白的粉颈,在石井眼中美丽得超乎寻常。
  「可是那个灵媒不也说过,浮游灵不需要担心吗?」
  「是啊,但是……」
  石井听得出真琴的言外之意。尽管别人对你说已经没事了,一般人也不可能乖乖地照单全收,从此不再担忧。
  「我想,既然专家说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吧。」
  「真的没问题吗?」真琴忧心地望向石井,紧握他的手。
  好冰冷的手——当时的恐惧感在石井脑中再度苏醒。
  「啊!」石井下意识地惨叫一声,紧急煞车。
  他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浑身冷汗直流。
  「怎么了?」真情讶异她直直注视着石井。
  「啊,没有啦,呃,刚才有一只猫突然……」
  石井连忙拭去额上的汗水,用指尖推推眼镜。
  「猫?有吗?」
  「啊,呃,这就怪了。啊哈哈——」
  正当石井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手机铃声响了。
  真琴从包包中取出手机,说道:「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接着接起手机。
  「麻美?怎么了?」
  麻美——她就是刚才真琴提到的那个撞鬼的女孩吗?
  「等等,你先冷静一点。」真琴的语气透露出一丝慌乱。
  「你先离开你家……什么,你走出不来……?」
  石井有一股非常不祥的预感。
  「好,我马上过去。」语毕,真琴同时切断电话。
  「石井先生,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了。」
  真琴正想打开车门,却被石井制止。
  ——没有人报案,所以这不算是出勤,但是我觉得事情似乎非同小可;我好歹也是一个警察,绝不能对民众见死不救。
  这就是后藤刑警所说过的「随机应变」——
  「把地点告诉我吧。」
  真琴踌躇了一会儿,然而随即低头说道:「那就拜托你了。」
  17
  石井先在大楼前让真琴下车,接着将车停在来宾停车场,随后追上。
  一看,真琴正对着门口的对讲机说着什么。
  平常看来文静的她,眼下完全乱了方寸,嗓音听起来有点歇斯底里。
  此时,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跑了过来。
  「啊!」真琴一瞧见他便惊呼出声。这两人似乎互相认识,男子对她点了个头。
  「是真琴小姐啊,你也是来找麻美小姐的吗?」
  男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是的。」真琴答腔时,玻璃门的电控锁应声开启。
  「我也是被麻美小姐叫来的。」
  男子拭去额上的汗水,进入大厅,而石井和真琴也尾随其后。
  大厅里只有一台电梯。男子按下电梯按钮,深吸一口气,接着不怀好意地望向石井。
  ——我又没做什么坏事,干嘛这样看我?好尴尬喔。
  「石井先生,这位就是我刚才你提过的灵媒——」
  真琴察觉气氛不大对劲,赶紧向石井介绍这名男子的身分。
  他就是那个灵媒——
  「敝姓神山。」神山顺势接腔,拘谨地低头致意。
  「我是刑事课的石井。」石井也配合神山低下头来。
  「警察?」
  神山喃喃咕哝,脸上似乎写着:为什么警察会出现在这儿——
  正当真琴想开口解释来龙去脉时,手机响了。
  「麻美!」真琴随即接起电话。
  「……你没事吧?我们正要搭电梯……」
  这时,电梯到了。
  真琴、石井以及最后进入电梯的神山,按下九楼的按钮。伴随着绞盘的卷动声,电梯开始上升。
  「……喂?喂?」
  「呀啊!」
  真琴的手机传出女性的哀号声,紧接着通话就被切断了。
  真琴握紧手机,满脸不安地仰望天花板。
  「真对不起,这都怪我。」
  神山仰望着天花板,也不知道这番话是说给谁听。他咬紧下唇,露出沉痛的表情。
  在这个充满紧张感的箱子中,唯有石井觉得自己被排拒在外。
  电梯门一开,神山便率先冲出去,接着是真琴,然后石井也一头雾水地迎头赶上。
  这是一条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一行人下了电梯后,直直地穿越外廊,然后在第三户的转角拐弯,接着又经过三家住户,然后右转。
  真琴突然停下脚步。
  追随其后的石井差点撞上真琴,在千钧一发之际紧急止步。
  他们来到了通道尽头的一户门前。
  「麻美小姐,你没事吧?」神山边按电铃边大喊,喀恰喀恰地转动门把。
  「麻美,没事吧?」按捺不住的真琴从旁打岔道。
  此时,神山怱地左右摇晃,踉跄地单膝跪地。
  不过,真琴完全没发觉神山的异状,只是一迳地转动门把、敲门。石井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好在一旁观看。
  「麻美,你在家吧?快回答我啊。」真琴扬声大喊,然而无人应声。
  「麻美小姐!你没事吧?麻美小姐!麻美小姐!」
  神山站起身来,代替真琴敲门大喊;而真琴则取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安静点。」
  真琴要求高声大喊的神山保持安静。
  室内传来微弱的来电铃声。
  这会儿,石井总算明白了。真琴所拨打的是麻美的手机,铃声证明她目前待在屋内。
  「石井先生,能不能请你去借钥匙?」真琴提议。
  这是紧急状况,只要石井向管理员表名身分,应该就能借到钥匙。
  「没问题。」石井颔首,向后奔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尽管石井极不愿意涉入灵异事件之中,情况却显得越来越诡异了。
  石井搭电梯回到一楼,在大门旁边的管理员室表明自己是一名警察,然后简略地讲述来龙去脉,商借备份钥匙。
  借到钥匙的石井在神山与真琴的眼神催促之下,连忙站到门前,将钥匙插进去。
  他的前额,缓缓地流下一道冷汗。
  ——绝对不能打开这扇门。
  他听到脑中响起一个声音,这肯定是来自于另一个胆小的自己;但是事到如今,他也不能临阵脱逃。
  「我要开啰。」石井如此宣告,然后转动钥匙。
  喀恰!钥匙转开了。来吧,门要开啰!
  可是,好可怕,我真的好害怕——!
  这扇门的另一侧,究竟有什么状况呢?石井正在暗忖时,真琴从旁切入,猛地打开门扉。
  虽然不至于惊声尖叫,此举也吓得石井往后连退好几步。
  「麻美!」
  真琴飞奔进入屋内,神山尾随而入,当然石井也不例外。
  一行人缓缓地穿越门扉,从玄关观察室内。电灯都开着,现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乍看之下,实在看不出这位名叫麻美的女子正待在屋内。
  简直宛如空城——
  「啊!」真琴惊叫一声。
  没时间担心害怕了!石井脱鞋进入室内,直直冲到真琴身旁。
  只见真琴指着地上的某一点。在床边的地毯上,有一支沾满鲜血的手机——上头的血还没干,湿漉漉的——
  石井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麻美!麻美!」真琴声嘶力竭地放声大喊,但无人回应。
  石井完全搞不懂。
  在来到这儿之前,真琴才跟麻美通过电话;虽然通话在搭电梯时中断了,那也是抵达麻美住处前不到一分钟的事。到达门口时,尽管石井一度离开去借钥匙,门前也有真琴跟神山看守着。
  当然,没有人入侵这户住家,也没有人从此处出来过。
  「麻美消失了……」真琴边说边双膝跪地。
  怎么可能——
  石井拚命地环顾屋内,想挥开这难以置信的念头。
  门的钥匙还放在桌上。
  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已从内侧锁上,而浴室、衣橱、天花板也没有躲藏的空间。
  石井的期待破灭了。
  现在的情况是——
  一名女子从密室中消失了——
  哪有这种事!这绝不可能!
  「若是我能早点察觉的话……」
  神山咬紧下唇,满脸懊悔。察觉?他到底在说什么?神山似乎看出了石井的疑问,继续往下说道:
  「缠上麻美小姐的并不是什么浮游灵,而是更厉害、怨念极深的地缚灵……」
  石井耳边回荡着神山的话语。
  原来,这是死人搞的鬼——?
  18
  后藤驱车来到石井所说的大楼门前。
  这是一栋套房大楼,呈现奇妙的ㄇ字形,或许是土地狭小却硬要盖的关系吧。
  他要求管理员打开电挂锁,搭上电梯。
  「受不了,这么晚了还叫我出来。」后藤对着天花板嘀咕道。
  不过抱怨归抱怨,他其实很担心石井。电话中的石井,实在害怕得很不寻常。
  尽管后藤大吼着要他冷静一点,他仍然嚷嚷着「有人消失了」、「有厉鬼啊」之类的话,根本无法沟通。
  抵达九楼后,后藤穿越长长的外廊,按下石井所述住家的电铃。
  开门采出头来的,是新闻记者兼署长千金——真琴。
  「喔?你也被卷进来了吗?」
  面对后藤的疑问,真琴只能面色凝重地颔首。
  搞什么啊,怎么每个人都一副刚参加完葬礼的表情?虽然后藤满腹牢骚,依旧穿越玄关入内。
  石井正双手抱膝,坐在室内后方。
  「喂,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给我说清楚。」后藤戳了右井的头一下。
  假如是平常的石井,一定会窝囊地嚷着:「你干什么呀!」然而眼下的他,却极为缓慢地抬头望向后藤,呆滞地张口不语。
  这样该怎么办事啊!
  「有没有人能出来跟我解释一下啊!」
  后藤放声大喊,不久,一条人影从阳台落地窗悄然现身——那是一名身穿黑西装,年约三十几岁,留着披肩长发的男子。
  「由我来说明吧。」男子不疾不徐,坚定地说道。
  「我是无所谓啦,不过你是谁啊?」
  后藤一问,男子随即露出「我差点忘了」的缅腼笑容,递出名片。
  上头写着:灵媒,神山荣治——
  刑警、新闻记者加上灵媒,这是什么怪组合啊?
  「我是刑事课的……」
  「您是后藤刑警吧。」神山打岔道。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
  「刚才,我已经听石井先生介绍过您了。」
  这家伙可真像神棍——我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不过目前还是先确认状况要紧。
  「出了什么事?」后藤要求神山说明。
  「今天,这一户的主人井上麻美小姐,曾跟我谈过关于家中闹鬼一事。」
  「闹鬼?」
  「是的。麻美小姐是真琴小姐的大学同学,我跟她以及石井先生在傍晚时会合,一同到这儿来调查灵异现象。」
  他和石井不同,解释得非常简单明了。
  后藤望向伫立在屋内一隅的真琴,只见她不发一语,点头同意神山的话语。
  「然后呢?」
  故事好像还很长——后藤盘坐在地,点烟催促他继续说。
  「当时我认为这儿并没有闹鬼,因此一度离开,但大约一小时前,我又接到了麻美小姐的电话;她说家里又闹鬼了,希望我过来救她。我匆忙地赶了过来,然后在门口和真琴小姐及石井先生会合。」
  「石井,为什么你也跟来了?」后藤瞪向石井。
  真琴和灵媒待在这儿很正常,伹石井没理由跑来这里。
  只见石井肩头为之一颤,欲言又止。
  「不好意思,是我找石井先生商量这里的灵异现象的。」真琴打岔道。
  ——我还是别问她为什么找石井商量好了,免得人家怪我不解风情。
  「然后呢?」
  「我跟石井先生商量这件事时,麻美刚好打电话来求救……」
  说到这儿,真琴顿时变得支支吾吾。
  「然后哩?那个跟你求救的屋主跑到哪里去了?」
  「消、消失了……」石井泫然欲泣地诉说着。
  「给我正经一点!」后藤拍了石井的头一下。
  「不,石井先生并没有说错。」神山挺起胸膛,志得意满地说道。
  这个灵媒,居然敢在警察面前如此厚脸皮。
  「少说蠢话了。」
  「不,这是千真万确的。」真琴真切地诉说着。
  你们几个是怎么回事——?
  「人怎么可能会消失啊。」
  「为什么你能如此断言呢?」神山眯着眼睛俯视后藤。
  后藤不习惯被人由上往下看,于是站起来瞪着神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好跟我解释清楚!」
  和神山互瞪片刻后,后藤将话锋转到真琴头上。
  ——看看石井那副德行,现在能好好沟通的人也只有她了。
  「接到麻美的电话后,我和石井先生就一起来到这栋大楼。抵达大门口时,恰巧遇见神山先生。」
  「那时大约几点?」
  「大概是十二点半吧。我按下门口的对讲机按钮,请麻美帮我打开电控锁。」
  「当时那个叫做麻美的女人,应该在家吧?」
  「是的。在我们等电梯时,麻美刚好打电话来,可是才刚搭上电梯,我就听到一声尖叫,然后通话就被切断了。」
  「然后呢?」
  「来到这户的门口时,门是锁着的。我拜托石井先生去跟管理员借钥匙,结果开门进入后,却看不到麻美的身影……」
  语毕,真琴将一包用手帕包起来的东西递给后藤。
  「这是啥?」
  「麻美遗留在家中的东西。」后藤收下它,打开手帕一看——
  这是一支折叠式手机,上头沾满了暗红色脏污。这是血迹——
  仔细一瞧,上面还残留着染血的指纹。
  这几个人所说的话是真的吗——
  后藤慢慢地环顾众人,发自内心认为肯定会有人忍不住笑出来,承认这是一场恶质的恶作剧。
  然而,所有人的脸色都相当凝重。
  「大门的钥匙呢?她应该只是出门了而已吧?」
  「关于这点……」
  真琴将视线投向桌子,上面搁着一把钥匙,挂着一只看不出是猫还是狗的小玩偶。
  这是用来开弹子锁的钥匙,这种钥匙为构造复杂的圆柱状,不容易复制。
  「她是不是从落地窗跑出去了?」
  「不,落地窗也从内侧锁住了。」真琴否定后藤的假设。
  「再说,就算她真的从落地窗翻越阳台出去好了,这里可是九楼,跳下去可是会出人命的。刚才我们确认过了,这一户的阳台并没有跟隔壁的阳台连接在一起。」  
  与石井相较之下,神山的口条还比较有刑警风范。
  既然如此,那就代表还有其他可能性,因为人是绝不可能凭空消失的。
  「会不会是有人趁着你们在搭电梯时,把那个女人带走?」
  「从麻美小姐失去联络到我们抵达这一户的门口,只过了三十几秒。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扛着会出手抵抗的成人离开此处,而且还在我们发现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呢?这一点,我想后藤刑警应该比我们清楚才是。」
  神山淡然地回答道。
  他本人或许没这个意思,但后藤听来只觉得充满挖苦的意味。
  「这我知道,我只是想删除所有的可能性罢了。要说最有可能的,就是你才是那个搞鬼的人!说到底,所谓的灵煤啊,根本十之八九都是骗子嘛!」
  「这倒也是。」神山这出人意料的答案,令后藤跌破眼镜。
  「你、你……」
  「诚如后藤刑警所言,很多灵媒都是骗子;尤其是隶属于某种宗教的灵媒,更是最为可疑。」
  「这话怎么说?」后藤的想法反倒与他相反。
  「因为无论是佛教或是基督教,都没有『死者的灵魂会在阳间徘徊』这种说法。」
  这家伙居然否定起自己来了。
  「那你咧?你是真灵媒还是假灵媒?」
  「我不属于任何一种宗教,但说到我是真灵媒还是假灵媒,以某种角度来说,或许我是假的。」
  「什么?」
  「我的驱魔方式,跟其他灵媒有着相当大的不同。」
  「每个人应该都一样吧?」
  「不,信不信由你,我并不会使用符咒、念咒这种方式来驱魔。」
  「那你要怎么驱魔?」
  「我天生看得见亡灵,我的方法是:和亡灵对话,找出他徘徊不去的理由,然后再消除那个因素;简单说来,就是说服他。」
  「你、你说什么……」后藤哑口无言。
  从前他也听过好几次类似的理论。他这番话,和八云的理论如出一辙。
  就在此时,屋内突然停电,笼罩在黑暗中。
  「噫!」石井的惨叫声响彻四周。
  什么,到底怎么了——?
  后藤脑中一片混乱,一条人影倏地晃进他的视界。
  一个垂着长发的女子——
  她的左半边脸庞沾满鲜血,唯有她的身影,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去死吧。女子粗哑地诅咒道。
  「你是……」后藤话还没说完,屋内的电灯又亮了。
  才一晃眼工夫,那名女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哪里?她跑到哪里去了?
  刚才她还站在通往阳台的落地窗那儿呢!后藤打开落地窗,冲到阳台。
  然而,那里空无一人,连一点踪迹也没有。
  「追了也是白搭,谁教她没有肉体呢。」
  神山面无表情,直截了当地说道。
  难道真如神山所言,是鬼魂的怨念使活人消失吗——?


  第二章 咒缚  
  1
  「老头,你在吗?」后藤猛地打开房门。
  要找的人就在他面前。在这两坪半左右的小房间中,那人正坐在墙边办公桌旁,悠哉地啜饮茶水呢。
  那个人,就是把法医工作当成兴趣的变态老头——畠秀吉。
  畠一瞧见后藤,便刻意大大地叹了口气。
  ——我身旁怎么都是这种人?难道没有更好相处、更认真的人吗?
  后藤边感叹边想起石井。不行不行,他认真归认真,可惜认真得太过头了。
  后藤摇摇头,在畠对面的圆椅上坐定。
  「一大早找我干嘛?我可没那闲工夫当你的褓母。」
  畠嫌恶地扭曲布满皱纹的脸说道。
  ——少啰唆,你以为我有空找妖怪喝茶吗?
  「我有件东西想请你调查一下。」
  「麻烦你先通报上司再来找我。你上次那样胡搞瞎搞,可是害我被臭骂了一顿呢。」
  唞唞——畠发出妖怪般的尖锐笑声。
  有什么好笑的?很恶心耶,拜托你别笑了,妖怪老头——
  「就是因为这案子我不能让上司知道,才会特地来找你帮忙啊——」
  「你可真喜欢自找麻烦啊。」
  少胡说八道了,你以为我愿意啊?
  后藤按捺着不耐,将包在塑胶袋中的手机放在畠的办公桌上。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遗留在麻美住处的染血手机。
  「这是啥鬼?」
  「手机。」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是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啦!你真的很笨耶。」
  这死老头,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我很想扭断他的脖子,不过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昨天有个女人,在自己的住处凭空消失了。」
  「是失踪吗?你大可依照正常程序侦办就好啊。」
  「说到这个嘛,情况有点棘手。」
  「棘手?」
  「是啊,石井他当时也在现场。听说那个女人直到他们赶到前都还在用那支手机讲电话,而且后来他们赶到她家后,发现门是锁着的。」
  「也就是说……」
  「这是密室。」
  其他人听到人在密室中消失可能会一笑置之,但这个老爷子不同,这类话题总能使他双眼像孩童般闪闪发亮。
  「喔?这么说来,这支手机就是留在现场的手机啰?真有意思。」
  「别这么幸灾乐祸,死老头。」
  「可是你不觉得很有趣吗?这种事可不常见耶。」
  嘻嘻嘻——畠再度发出尖锐的笑声。
  「案情还不明朗,说不定这只是某人故意装神弄鬼罢了。」
  「不过,那时石井老弟不也在场吗?如果真的是装神弄鬼,应该瞒不过他吧?」
  「那个傻蛋跟花瓶没两样,就算杀人凶手就在他面前,他也看不出来啦。」
  后藤想起那张窝囊的脸,顿时浑身脱力。
  如果石井能再振作一点,我或许就能听到不同角度的见解;都怪他在那儿发呆,害我只能采纳新闻记者真琴跟灵媒神山的情报。谁知道他们有没有骗我?
  后藤忆起在那栋大楼目睹的灵异现象,不过他决定闭口不谈;畠身为法医,对灵异话题却异常感兴趣,搞不好这会使他失去客观的判断力。
  「然后呢?石井小弟上哪儿去了?」
  「我叫他在外面等我,因为待会还得去别的地方。」
  「原来如此。我要做的就是分析这支手机上的血迹,对吧?」
  「没错!假如那不是人类的血,事情就好办了。」
  畠拎起塑嘐袋,用那双死鱼眼牢牢地盯着它瞧,一副想趁着别人不注意时伸出长舌卷进胃里的模样。
  「总之,这件事就交给你啰。」留下这句话后,后藤走出门外。
  见完了妖怪老头,接下来该找猫妖了。
  2
  「打扰啦!」
  后藤打开「电影研究同好会」的房门。
  八云正蜷缩着身体睡在房间一隅,猫就是猫。
  「喂,起床啦!」后藤坐在椅子上,边拍手边说道。
  只见八云微微挪动身躯,睁开右眼仰望后藤,然后又闭上眼睛。
  「喂!」
  「被后藤大哥你叫醒,会害我一整天都没有好心情。」八云蜷缩着身体说道。
  「我管你那么多,给我起来!」
  后藤按捺不住,催促八云起身,然而他依旧完全不打算起床。
  「小子,你闹够了吧?」
  「我还很困,你不是有话要说吗?我会躺着听你说,来吧。」
  后藤抡起拳头想揍下去,但还是忍住了。若是每件事都跟八云计较,早晚会胃穿孔。
  ——算了,八云跟畠那老头本质上是一样的,只要跟他们讲一下案情大纲,他们就会跟鱼一样被饵钓上钩。
  「欸,八云,我觉得这世上真的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事耶。」
  「你睡昏头了吗?」
  「昨天晚上,有人从大楼的密室中消失了。」
  「我还以为你稍微长进了一点呢,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她真的消失了!现场也有证人,而且这是一起灵异事件……」
  八云倏地像僵尸一样弹了起来。
  ——上钩了吧?臭猫妖!
  志得意满的后藤,将昨晚的怪事和灵媒神山的登场一并详细地告诉八云。
  语毕,八云搔了搔一头乱发,穿着那身T恤和运动裤坐到后藤对面。
  他的左眼没有戴上角膜变色片,眼眸一片赤红。
  后藤觉得没把石井带来真是正确的选择,免得他到时又大惊小怪。
  「你有什么看法?」后藤询问如猫洗脸般揉着眼睛的八云。
  「我只能说,至今我还没见识过这种灵异现象。」
  「我也是头一次碰到啊。」
  坦白说,后藤迄今仍然无法置信,也仍然怀疑其中有诈。
  「依照我的理论看来,死者的灵魂是不可能使活人消失的。」
  「鬼魂只是人类思念的集合体,没有物理上的影响力……」
  后藤脱口说出八云常挂在嘴边的理论。
  「是的。不过,我的理论也还没有受到科学证实,说穿了只是我自己的想像罢了。」
  八云苦笑着说道。
  「那你的意思是,死者的灵魂有可能使活人消失啰?」
  「我没这么说,只是觉得假如一心认为『自己不相信的事物=不存在』,就无法找到正确的方向。假如能提出明确的证据,我也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原来如此。」
  鬼魂在这世上还存在着许多谜团,既然我们只能从经验加以推论,那也就代表有无限的可能性。
  「现在呢,我们就先别管这是闹鬼还是装神弄鬼,我只能告诉你:我见过那个灵媒。」
  「你、你、你说什么!」
  「请你不要一大早就大声嚷嚷好吗?」
  八云故意伸出手指塞着耳朵,讽刺后藤很吵。
  「什么时候?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昨天我去调查之前那栋闹鬼大楼时遇到的。」
  「然后呢?你觉得怎么样?那家伙真的看得见鬼魂吗?」
  「我哪知道啊?看不看得见鬼是主观的问题,除了他本人以外,没有人能知道。」
  「回答得还真随便啊。」
  「不过,他所说的那个地方,确实有鬼。」
  八云锁着眉头说道。尽管他装作不感兴趣,事实上还是很在意;嗯,站在八云的立场,不在意才奇怪呢。
  「那就表示他跟你一样啰?」
  「大概吧。」八云意兴阑珊地说道,接着大打呵欠。
  「现在不是悠哉地打呵欠的时候吧?」
  「为什么?」
  「那还用问吗?他跟你有一样的能力耶!」
  「然后呢?」
  「呃……」面对激动的后藤,八云无奈地叹了口气。
  「之前也说过了,我看得见鬼魂只是因为『体质』稍微特殊点罢了,就算有人跟我有相同的体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经他这么一说,倒也没错。
  没有人敢断言世上只有八云一个人看得见鬼魂,实际上,后藤就认识另一个这样的人。
  拥有一双赤眸的男子——他自称是八云的父亲。
  没错,地界上确实有许多神棍灵媒,但是也不能因此就断定所有灵媒都是冒牌货。
  「是说,后藤大哥你到底想干嘛?」八云边大打呵欠边说道。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想查出为什么人会凭空消失啊!」
  看到八云的态度,后藤不禁觉得方才惊慌失措的自己跟傻蛋没两样。
  「既然如此,你在这儿跟我聊再久也是白搭,倒不如赶快——」
  「去那个地方!」后藤接口。
  「你欠我一个人情。」
  ——受不了,这小子只有在这方面最精明。
  3
  石井坐在明政大学校门口附近的白色长椅上,等待前往八云住处的后藤回来。
  其实,石井本来应该一块儿去才对,但是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应付八云;不,说是「应付」也不对,坦白说他是害怕八云,因此想避免跟他扯上关系。
  然而,这次的案子确实需要八云的协助。
  他在脑中反覆回想昨晚的怪事,假设过许多可能性,仍然找不出可疑之处。
  一个人,竟然活生生地在众人眼皮底下消失了。他想起从前看过的恐怖电影,里头的角色一一被厉鬼拖进黑暗中,真是太可怕了——说不定下一个受害者就是他自己呢。
  石井顿时觉得背脊发凉。
  「啊,这不是石井先生吗?」
  石井回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呼唤他的人正是晴香。
  「晴、晴香!」
  「好久不见了。」
  晴香笑盈盈地低头致意。牛仔迷你裙搭上粉红色细肩带上衣,看起来既清爽,又洋溢着夏日气息。
  石井忘我地凝视着她那香汗淋漓的颈项。
  「怎么了?」
  「不,没什么。」石井面颊潮红,匆匆将视线落到脚边。
  「今天有什么事吗?」说着说着,晴香坐到石井身旁,令他紧张地挺直腰杆。
  柑橘系的淡雅香气,搔弄着石井的鼻腔。
  「啊,我是、呃、在等后藤刑警、那个八云、呃……」
  「想必是出了什么案子吧?所以他才会去找八云。」
  晴香微微向前倾,探向石井的脸庞。
  ——啊,我不行了!晴香,你这样太不小心了!摆出这种姿势会春光外泄啊。
  「嗯,呃,大致上是这样。」
  石井不知该将视线往哪儿摆,只好仰望天空。
  「石井先生,你不去吗?」晴香说到他的痛处了。
  「呃,这个嘛,我……」
  「你该不会是害怕八云吧?」
  「不,呃……」晴香一针见血,令石井哑口无言。
  「难道你真的怕他?」晴香诧异地说道。
  ——这没什么好意外的,我反倒觉得能跟他正常相处的人比较奇怪呢。
  「晴香,我问你喔……你不怕他吗?」
  「怕八云?」
  「是啊。」晴香似乎思索着什么,遥望着远方。
  硬要套句形容词的话,她那稚嫩的脸蛋,在这瞬间彷佛成熟了许多。
  「嗯,我从来不觉得他可怕耶。」
  「这、这样啊。」
  「不过我常常想揍他就是了。」晴香作势挥出右上勾拳。
  ——那家伙果然时常欺负晴香,那种人——
  「不可原谅!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石井激动地站起来说道。
  晴香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才掩口笑着说:
  「石井先生,你真有趣。」
  到底是哪里有趣呢?石井一头雾水。
  「有趣……吗?」
  「对不起,这种话好像有点没礼貌喔?」
  「不、不会啦!我不是这个意思……」
  晴香的反应好像跟石井预料中不太一样。
  女孩子真是难懂啊!石井失落地垂下肩膀,坐回长椅上。
  「石井先生,我觉得你一定是误会八云了。」
  晴香突然起了话头。她虽然面带微笑,语气却变得严肃许多。
  「误会……吗?」
  「是呀。八云因为天生看得见鬼魂,历尽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辛酸,所以才会变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嗯……」这一点,石井也隐约感觉到了。
  八云的前方有一道无形的墙壁,他拒绝让别人看到他的内心,并且一直在安全距离下观察他人。
  「可是……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这么正直、善良?」
  善良?他?
  石井老怀疑八云根本没有人类的情感,因此晴香的话委实令他难以置信。
  他反倒觉得,被八云如此欺凌还愿意袒护他的晴香,实在太善良了。
  「是这样吗?」
  「不过,因为他这人很别扭,才会讲话带刺;只要跟他混熟了,就会发现他有时还满可爱的唷!」晴香开心地笑了。
  石井一点也不懂八云到底哪里可爱,只知道晴香的笑容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你这小子在傻笑什么啊,恶心死了!」
  后藤一拳揍在洋溢着幸福的石井头上。
  「后、后藤刑警。」石井反射性地站起来。
  八云就站在后藤身后,摆出招牌的慵懒表情,令人搞不懂他脑中到底在想什么。
  尽管晴香说他很善良,石井仍旧觉得他是一种难以理解的生物。
  「后藤先生,好久不见了。」晴香也站起身来,低头致意。
  「喔,是晴香啊!我终于知道石井为什么傻笑了。」
  「呃,我没有……」石井试着为自己辩解,却在后藤一瞪之下闭嘴了。
  「你又来给八云添麻烦了吗?」晴香噘起嘴,抗议地说道。
  她噘嘴的表情也好可爱!石井又眉开眼笑了。
  「你有资格说我吗?」
  「请你不要把我跟你相提并论,这次我可没有什么事要麻烦他喔!」
  晴香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喔,是喔!」后藤冷哼一声,点燃香烟。
  「啊——后藤先生,学校禁烟啦。」
  「不要啰哩啰嗦的行不行?你跟八云越来越像了,这样会嫁不出去啦。」
  后藤撂下狠话便匆匆离去,八云也边打呵欠边尾随而去。
  「啊,欸,八云,你要走了?」晴香说。
  「对啊。」八云没劲地答道。
  「关于你拜托我的那件事……」
  「怎么样?」
  「被你说中了。」晴香志得意满地竖起拇指。
  八云思索了一会儿,接着灵光一闪地扬起单眉。
  「我还有另一件事想拜托你调查。」
  八云走到晴香身旁,凑过去讲着悄悄话。
  他们到底在谈什么?石井若无其事地接近两人,竖起耳朵。
  「什么?不要为难我啦!」
  八云语毕,晴香也同时大声抗议,然而八云却不以为意,迳自往下说。
  「我房间的资料中有住址,自己去找吧。」
  「我说了,这对我来说太难了啦。」
  「别想得这么复杂,我只是要你去看看他而已。」
  「可是,万一露出马脚怎么办?」
  「你就说『对不起』然后溜走就好啦!」
  「怎么这样……」
  八云对晴香不安的表情视若无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说道:「交给你啰!」接着追向后藤。
  ——他到底拜托晴香调查什么?
  好想知道!正当石井抵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想询问晴香时——
  「石井!走了!」远方传来后藤的怒吼声。
  石井犹豫了一会儿,但由于还是提不起勇气询问晴香,便听从后藤的指示跑过去。
  然后跌倒——
  4
  真琴为了转换心情,暂时搁下工作躲进厕所。
  校稿之类的工作明明堆得跟山一样高,脑中却不断地浮现昨晚的片段,令她无法集中精神。
  她望着洗脸台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
  麻美到底在哪里呢——?
  假设她是被人绑架好了,在那个上了锁的密室中,该如何将麻美带出来呢?
  难道真如神山所言,这是一种鬼魂所引起的灵异现象?
  真琴觉得一头雾水。
  她很想早一点救出麻美,但目前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后藤和石井身上。
  她觉得好不甘心,朋友有难,自己居然束手无策。
  叹了几口气后,忽然有个东西闪过她身后。
  真琴顿时毛骨悚然。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但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她屏住气息,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结果空无一人。是她多心了。
  ——我好像变得有点神经兮兮的。
  她呼了口气再度面向镜子,此时手机响了,萤幕上显示为保密号码。「该不会是麻美吧?」真琴如此暗忖,赶紧揍起手机。
  「喂?」听筒只传来如雨声般的沙沙杂音。
  「喂?麻美?」
  真琴试探性地唤了一声,然而无人答腔。
  不过,她觉得话筒另一端肯定有人。
  「欸,你是谁?回答……」
  此时听筒猛然传来哀号声,打断了麻美的声音。
  这诡异的声音听不出来是男是女,只听得出对方正痛苦地挣扎着——
  「……谁呀?」
  尽管真琴震慑于这股莫名的恐惧感,仍然对着话筒发话。
  「去——死——吧——!」
  粗哑的嗓音撼动真琴的耳膜,这回她听得很清楚,说话者是女人。
  真琴吓得一把扔掉手机,手机在磁砖地上滚了几圈。
  她的心脏吓得差点跳出来,冷汗直流。
  真琴蹲了下来,满脑子只想夺门而出,但身体却暂时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机又响了。
  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感,窜过真琴全身。
  真琴战战兢兢地捡起地上的手机,萤幕上显示着灵媒神山的号码。
  ——或许他查出什么了。
  她拭去冷汗,接起电话。
  「喂?」
  「敝姓神山,请问这是真琴小姐的手机号码吗?」
  听筒中传来神山所独有的斯文嗓音。
  「是的。」
  「不好意思,打扰了;不瞒你说,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有事——?
  「拜托我?」
  「是的,你说过最先出现灵异现象的地方,是一家酒吧对吧?」
  「是的。」
  「有没有可能将当时现场的成员,再度召集在一起呢?」
  前阵子真琴曾和伸一交换过电子信箱,想联络他并非难事;至于裕也,就请伸一代为转告就好。
  「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只要解开灵异现象之谜,麻美小姐就有希望了。」
  神山自信满满地说道。
  5
  后藤叼着香烟,仰望麻美消失的那栋大楼。
  或许是发生过灵异现象的关系,建筑物四周弥漫着一股沉重的空气。
  他身旁的八云,也同样地仰头望着大楼。
  眩目的阳光逼得八云眯起双眼,那双眼眸中映照着什么,后藤是不会明白的。
  「看得出什么吗?」
  「蓝天跟白云。」八云冷冷地说道。
  「这还用得着你说吗!」
  「那就请你不要问我。」
  这小子还是一贯地牙尖嘴利,话题完全被他岔开了。
  后藤边咂嘴边回头,只见石井正泪汪汪地颤抖着,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很害怕。
  ——受不了,没用的家伙!说到底,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嘛?
  「你确定这真的不是恶作剧吗?」
  「假如真是如此,那么新闻记者真琴小姐以及石井先生,也都是共犯啰。」
  八云说得没错。石井跟真琴当时也在现场,以现阶段来说,他们俩确实脱不了嫌疑。真琴也就算了,石井根本不可能有那种胆子,不过——
  「说不定那个灵媒才是幕后黑手哩。」
  「目前我想不到他的动机。」
  「想也知道是因为那个嘛!神棍敛财啊!」后藤脱口而出。
  「那也得他救人成功才说得过去。事实上,他不只驱魔失败,而且还是一个眼睁睁看着委托人被厉鬼带走的灵媒。」
  八云说得确实有理。
  哪有人会故意在众人面前出丑呢?如果想敛财,应该在千钧一发之际救出麻美才对。
  「地点很接近呢。」八云喃喃说道。
  「地点?」
  「是的。这儿和里佳小姐的灵魂栖身的那栋大楼很接近。」
  「你的意思是,这两件事有关连?」
  「我哪知道啊?我只是实话实说,告诉你这两者真的很接近罢了。」
  「讲什么歪理……」
  「对了,石井先生。那个灵媒在麻美小姐消失前,就来过这栋大楼了吧?」
  八云对后藤的反驳置之不理,将话锋转到石井头上。
  「啊,没错,他确实曾经说过。他说那天傍晚曾来过一次,但因为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误以为是浮游灵……」
  石井拘谨地回答着,彷佛眼前这个人是警察署长。
  有没有搞错,一个大学生就把你搞得这么紧张?你也该习惯了吧!——后藤努力忍住想打石井的冲动。
  「我的结论,恐怕也跟他相同。」
  八云微微眯起眼来说道。所谓相同的结论是——
  「什么意思?」
  「这儿没有亡魂。」八云直截了当地回答后藤的问题。
  「意思是说,那个姓神山的是货真价实的灵媒?」
  「为什么你的思考这么单纯?」
  八云嘀咕一声,紧接着站到上了电子锁的自动门前。
  「臭小子,不要得寸进尺!」
  后藤的咆哮声,在八云听来跟风声没两样。
  「拜托你快点开门好吗?」八云大大地打着呵欠说道。
  后藤用昨晚向管理员借来的钥匙开门,搭上大厅的电梯,而八云和石井也尾随其后。
  三人一言不发地升上九楼,穿越狭长的走廊,来到麻美的住处前方。
  「我要开啰。」后藤提醒其他两人,接着打开门扉。
  一股闷湿的热气迎面扑来,后藤皱着眉将鞋子脱在玄关,踏入屋内。
  跟在后头的八云,一边搔着那头乱发,一边在室内四处察看。后藤在屋子中央盘腿坐下,观察八云的动向。
  这儿宽约四坪,格局方正,木质地板,有床又有五斗柜,而且还有电视,怎么看都是一户普通的住家;这里是出租套房,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有秘密通道。
  「这里看起来很正常啊。」
  过了半晌,八云也放弃调查,坐到后藤身旁休息。
  「没线索吗?」
  「没有耶。」八云蹙起眉头,烦躁地搔了搔头。
  「天啊,我完全搞不懂现在是什么状况……」
  「对了,石井先生。」
  八云边回头边扬声说道,似乎想盖过后藤的咕哝声。
  后藤也随之寻找后藤的身影,但到处都看不到他。
  「刚才他明明还在啊。」
  八云纳闷地偏了偏头。那个混蛋,一定是吓得躲到外面去了——
  「喂!石井!」
  后藤对着玄关大声怒吼,紧接着外头猛然传来脚步声,石井也探出头来。
  「您、您叫我吗?」
  「还『您叫我吗』咧!你这白痴!」
  「是、是——」石井倏地挺直腰杆,站得笔直。
  「石井先生进入这里时,门确实是锁着的吧?」
  八云无奈地左右摇摇头,接着才开口。
  「是、是的。无论是玄关的门或是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全都是锁着的。」
  「有上门链吗?」
  「没有。」
  「有找到她本人的钥匙吗?」
  「有,她就放在桌上……」
  「没有人从这里出来。」
  「没有。当时也跟现在一样有三个人,我想应该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或许八云以为歹徒事先躲在屋内,然后再乘隙溜走,不过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
  综观各情报看来,这根本是完整的密室。
  八云将食指抵着眉心,忽地眼神一变。
  「果然如此……可是,这么一来她就……是我想错了吗……」
  他念念有词地低语着。
  「有什么眉目了吗?」
  「不,完全没有。」面对后藤的疑问,八云夸张地耸了耸肩。
  「放屁!你刚才不是说什么『果然如此』吗!」
  后藤逼近八云,然而他不只不为所动,还嫌吵似地用手指塞着耳朵。
  「你这样会吵到邻居啦。」
  「谁教你不说清楚讲明白!」
  「因为我没有证据啊。」
  「没关系,我想听听你的推论。」
  「我想到的只是一个可能性。假如我们不先查清楚就鲁莽行事,会像上一个案子一样迷失方向喔。」
  关于这点,后藤也无法坚决否认。
  办案时没有比流于主观更危险的事了,如果不能维持客观的角度,必定会栽跟斗。
  然而——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土法炼钢、一步一脚印地朝各方面调查啰。」
  八云边打呵欠边说道。
  算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只看看大楼就能破案呢?其实后藤必里并没有觉得多沮丧,但就是轻松不起来。
  「没办法,只好重新调查每一个关系人了。八云,你也来帮忙。」
  「我不要。」八云速答。
  ——这臭小子,你不会拒绝得委婉一点吗?
  「难道你不想解开谜题吗?」
  「当然想啊,但我也是很忙的。」
  「忙什么忙?忙着睡觉吗?」后藤叼着烟嘀咕道。
  「真是的,难道你忘了吗?」八云一把抢走后藤口中的烟,交给石井。
  「什么?」
  「还有另一个案子等着我解决呢。」
  没错——
  自杀身亡的冤魂泽口里佳。这不是后藤负责的案子,但两桩案件之间也不能说是毫无关连。
  ——可恶!事情真的越来越麻烦了!
  6
  「讨厌,怎么可以这样自作主张嘛!」
  晴香边看着小抄,边走在铁路沿线的道路上。
  虽然她心不甘情不愿,仍然遵照八云的指示,发足拜访泽口里佳的父亲。
  电车卷起一阵热风,伴随着轰然巨响疾驶而去。
  ——八云叫我装成里佳的朋友跟她爸爸套话,但是我办得到吗?不是我自夸,我这个人完全没有临场反应能力。
  心头对八云的不满还没数落完,晴香就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栋木造的两层楼老公寓,一楼的边间就是泽口里佳父亲的居所。
  晴香反覆看了小抄好几遍,以确认有没有找错地方。
  ——只要以平常心面对他就好,我只是来问个话而已;况且我老是给八云添麻烦,偶尔也得回报他一下才行。
  「好!」晴香下定决心,颤抖着手按下门铃。
  过了半晌,门应声开启,一名留着白色髭须的老人探出头来。不,老归老,但他一定就是里佳的父亲。
  他看起来相当顽固,眉头深锁。
  「请、请问,府上是不是姓泽口?」
  他默默地点点头。
  「啊,您、您好,我、我是里隹小姐的朋友,叫做小泽晴香。我刚好来到这一带,因此想说来为她上炷香……」
  他以一双凹陷却不失锐利的眼眸瞪着晴香,那股气势吓得晴香越说越小声。
  ——八云,根本行不通啦!
  晴香努力地压抑想要逃之夭夭的冲动。
  他上下打量了晴香一番,紧接着轻轻「啧」了一声。
  果然露出马脚了!晴香越来越想临阵脱逃。
  然而,他却敞开着门背对晴香,走人家中。
  ——这是叫我进去的意思吗?
  「你不是要上香吗?」
  手足无措的晴香,听见他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不好意思,打扰了。」
  晴香低头致意,接着才踏上玄关、穿越走廊,进入前方的榻榻米房。
  这三坪大的房间中,有一座佛坛——上头有两座牌位,其中之一是里佳,另一座则是里佳的母亲。佛坛上供奉着白色菊花和馒头,照顾得非常周到。
  虽然说谎令晴香良心不安,她依然跪坐在佛坛前。
  眼前是一张女子的照片,影中人正对着镜头微笑。
  她就是泽口里佳——
  从她的外表看起来,似乎是一名五官端正、活泼开朗的女孩;她在拍这张照片时,想必没料到自己的未来将以这种方式告终。
  她的人生,刹那之间就崩毁了。
  思及此,不禁令晴香心头无比沉重。
  「说实话,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晴香捻香祭拜完毕后,盘腿而坐的他冷不防地开了口。
  「咦?」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晴香一时语塞。
  我就知道,这种考验临场反应的任务不能交给我呀——!
  「其实你不是里佳的朋发吧?」
  「为什么……您会这么想呢?」
  「以里佳的朋友来说,你也太年轻了。假如她现在还活着,也已经二十七岁了。」
  他说得确实没错。晴香想编藉口,却迟迟想不出来。不过她有一个疑问,既然他知道晴香不是里佳的朋友——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我进来呢?
  尽管晴香快要被紧张感压垮,仍然提出这个疑问。
  「因为我觉得静不下心来,总觉得里佳好像希望我让你进来。」
  他眯起双眼,露出哀伤的表情。
  不管他相不相信都无所谓,我绝对不能对这个人说谎——晴香决定要说出真相。
  「其实我并不认识里佳,真的很对不起,我说谎了。」
  晴香本以为他会勃然大怒,但他非但没有生气,还静静地望着晴香,彷佛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晴香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接着开始娓娓道来。
  里佳小姐的灵魂至今还在某栋大楼徘徊不去,我们很想让她解脱,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必须先找出她死亡的原因才行。无论是再微小的琐事都无所谓,请把您知道的每一个线索告诉我;如果她有什么遗物,也请务必让我看一看——
  晴香自知自己的口才不像八云一样好,但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你在说梦话吗?」语毕,他不屑地说道。
  果然还是不行。晴香觉得自己的心情,彷佛没入了一片无底沼泽——
  「我曾经有一个双胞胎姊姊。」晴香下意识地脱口道。
  连晴香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尽管心中满怀疑问,她仍然无法阻止自己说下去。
  「可是,她后来出车祸死了……我一直怀疑她怨恨着我,因此痛苦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直到最近,我才明白姊姊真正的想法。您或许对我说的话不以为然,但是虽然人死不能复生,难道您不想知道往生者在世上遗留了什么样的讯息吗?」
  他双唇紧抿,不发一语。
  「说不定令媛……里佳小姐,并不是死于自杀。」
  晴香补充了最后一句话,将闷在胸口的话一吐而尽。
  起初晴香只是以旁观者的立场协助八云调查此案,但是曾几何时,她也对里佳投入了情感,真心期盼能找出真相。
  「我当然想知道真相,可是这件事已经沉寂了五年,你这个来路不明的丫头凭什么说自己办得到?」
  「我不敢说自己办得到。」晴香说。
  他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说到底,你没事干嘛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晴香没有答腔。因为我想帮助你们——这种冠冕堂皇的言词,即使是真心话,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他撂下狠话,起身离开房间。
  ——我果然还是无法说动他。
  如果只是我自己沮丧也就罢了,但是,我的来访说不定对他造成了伤害……
  晴香咬紧下唇,压抑着心头那股难以平复的惆怅。
  「喂!」
  她闻声抬起头来,发现方才离去的他又伫立在自己眼前,手持一本红色记事本。
  「拿去吧。」
  他粗声粗气地说道,朝着晴香递出那本记事本。
  晴香一头雾水地接下它。
  「这是?」
  「里佳的日记。」
  「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
  「我啊,到现在还是不相信里佳是自杀的。没错,她确实遇到了一件惨事,可是她向警方报了案,而且也努力地想要跨越难关。这么坚强的里佳,怎么会……」
  他红着那双凹陷的眼眸,边擦鼻子边低下头。
  他的思念,刺进晴香的心坎。
  「我啊,至今仍然认为里佳不是自杀,而是被杀害的,可是警方根本不屑理我。里佳是个坚强的女孩。你是第一个对我说里佳不是死于自杀的人,所以我……」
  他已经沙哑得发不出声了。
  不过,晴香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因此才将日记托付给她。
  想必他迄今曾好几次试着找出真相,却徒劳无功——直到五年后的今天,他仍旧没有放弃。
  尽管晴香只是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他却在她身上看见了一线希望。
  「请容我暂为保管。」晴香站起来深深一鞠躬,走出门外。
  7
  和八云道别后,后藤首先打电话给畠,因为他急着想知道那支手机的血液分析结果。
  「我正想说你也该打电话来了呢!毕竟你很没耐性嘛。」
  畠在电话另一端发出「嘻嘻嘻」的诡异笑声。
  ——恶心死了,妖怪老头。
  「好了,结果呢?」
  「那是货真价实的人血。」
  「你、你说什么……」
  对于在内心深处盼望着这只是一场恶作剧的后藤而言,这无疑是一记重击。
  「血型是O型。那个消失的女子也是O型吗?」
  「嗯。」后藤一边回答,一边感到头晕目眩。
  「做DNA监定会花一点时间,不过要不要试试看?」
  「嗯,拜托你了。」后藤无力地说完,接着切断电话。
  「喂,石井,你怎么想?」
  后藤自觉问了也是白问,但还是姑且询问驾驶席上的石井。
  只见石井一副「等你这句话等好久了!」的表情,像个等待喂食的小狗般雀跃地说道:
  「依我看,她可能是被厉鬼的强烈煞气带到阴间去了。」
  「啥?」
  「阴间啊。往生者的归属,死后的世界。」
  「我说你啊……」
  「历史上确实有人在活着时暂时灵魂出窍,跑到阴间。这个世界跟那个世界的交界处,在某种形式下产生扭曲……」
  我真是蠢啊,问这家伙干嘛!——后藤在石井头上揍了一拳,逼他闭嘴。
  阴你个头啦,说一点有建设性的话行不行?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后藤边点烟边思考对策。
  这件案子起因于酒吧那场聚会,我看先把那几个人找来问话好了。
  后藤不加思索地拨打真琴的手机。
  「喂?我是土方。」响了几声后,真琴接起电话。
  「我是后藤,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不瞒你说,我正想打电话给你呢。」真琴慌忙地说道。
  她想打电话给我,那就是说——
  「出了什么事吗?」
  「其实,刚才神山先生打过电话给我。」
  「你是说那个灵媒?」后藤脑中浮现那名一身黑衣的灵媒。
  那家伙真的是灵媒吗?至今后藤尚未找到解答。
  「是的。他说为了调查这回的灵异现象,希望我召集所有的关系人。」
  想不到他的想法竟跟我一样——
  「怎么召集?」
  「我姑且联络上他们,也约好会合的时间了。我在想,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你也一起来……」
  就算你不叫我去,我也非去不可。
  「时间跟地点呢?」
  「今晚八点在那家酒吧集合,待会儿我把地址传给你。」
  「麻烦你了。」后藤吐出烟雾,一边切断电话。
  既然神山也会来,那就必须再把八云找来,请他找出线索。
  后藤开始拨电话给八云。
  8
  晴香望着自己的脚尖,无精打采地漫步着。
  尽管事情大有斩获,晴香却无法感到自豪。
  我们真的有办法找出里佳的灵魂徘徊不去的原因吗?
  这本日记,对我来说太沉重了——
  「你就是因为走路不抬头挺胸,才会动不动就跌倒。」
  晴香闻声停下脚步。
  这种嗓音、这种语气,不用想也知道是八云。不知不觉中,八云站到了晴香面前。
  「你不用帮后藤先生的忙吗?」
  「我觉得放你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所以过来看一下情况。」
  八云大大地打了呵欠。
  「这样啊。」
  「不过看你这样子,应该是被赶出来了吧。」八云边苦笑边搔搔自己的乱发。
  换成平常的晴香铁定大为光火,但她现在没心情跟他计较。
  晴香默默地将日记递给八云。
  「这是什么?」八云露出少见的惊讶表情。
  「里佳小姐的日记。」
  「这样啊……」八云喃喃低语,收下日记。
  晴香脑中浮现里佳父亲的身影。
  即使已经过了五年,他仍然无法接受女儿死亡的事实。
  晴香不禁联想起双胞胎姊姊过世那天,母亲哭泣的脸庞。
  「里佳小姐的父亲说她不是自杀的……可是,没有人愿意相信他……」
  「他有什么根据吗?」八云淡然地说道。
  晴香突然满腔怒火。什么证据、根据的,她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不是啦!」
  晴香忘记自己站在马路边,不自觉地大声怒吼道:
  「里佳小姐的父亲一直独自承受着痛苦……所以……!」
  说着说着,晴香也不知道自己究竞想说些什么。
  八云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声音淹没在疾驶而过的电车噪音中,来不及传到晴香耳里。
  「我……」晴香潸然泪下。
  我到底在哭什么呢?我不清楚。但是,这股揪心之痛以及身体开了个洞的空虚感,怎么样都无法拭去。
  「抱歉。」
  八云以一种相异于以往的温和语气说道,一把将晴香拥入怀中。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晴香踉跄了一下。
  「八云……」
  「我让你受苦了。」八云在晴香耳畔说着。
  这个平常爱说反话又别扭的人,让晴香的心坎逐渐洋溢着温暖。
  晴香沉浸在这股温暖之中,尽情哭泣。
  9
  石井将车子停在投币式停车场。
  位于前方十公尺处的案发关键「Snake」酒吧,映入石井眼帘。
  那块黑蛇缠绕着红字的电子招牌,正闪耀着阴森的光芒。
  副驾驶席上的后藤拨了好几次电话给八云,仍旧找不到他。
  即便是对八云感到棘手的石井,这回也祈求着八云能一同前往。石井心知肚明,神秘的他所拥有的洞察力与能看见死者灵魂的能力,将是侦破此案所不可或缺的关键。
  「那个混蛋,居然在节骨眼给我搞失踪……算了,走吧!」
  后藤瞥着手表说道。
  「请问……我非去不可吗?」
  「废话!猪头!」后藤揍了石井的头一拳。
  ——我就知道。
  「不要拖拖拉拉的!」后藤叼着烟走下车子。
  「是、是!」石井赶紧尾随而去。
  ——这次我都没有立下功劳,再这样下去我岂不是跟累赘没两样?我得再争气一点才行!
  石井重整态势迈出步伐,不料背后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
  「啊!」他吓得惨叫一声。
  回头一鉴,原来是灵媒神山。
  一身黑衣伫立于黑暗中的他,唯有深邃的五官变得更加突出,看起来怪阴森的。
  「两位刑警先生也来啦?」
  「嗯,算是吧……」
  后藤冷不防地站到支支吾吾的石井前方。
  「我们是来监视你的,免得你到时耍花样。」
  后藤狠狠地瞪向神山,而神山却从容地一笑置之。
  「我不会耍花样,而且也没带什么骗钱的避邪产品啦。」
  诚如神山所言,他是空手而来的。
  但是,这反而令石井感到不安。
  「既然没钱赚,那你干嘛插手?」后藤边点烟边说道。
  「我在第一时间判断错误,害得事情演变成这种地步,因此感到很自责,想尽可能地解决这件事——就只是这样而已。」
  「希望你说的是真心话。」
  撂下这句话后,后藤匆匆走下通往地下酒吧的阶梯。
  「他是不是讨厌我?」神山自嘲地笑了。
  「请问……真的没问题吗?」
  石井将自己不安的情绪完全暴露出来。
  「什么?」
  「驱魔不是需要一些道具吗?」
  「之前也说过了,我看得见死者的灵魂;硬要说的话,那就算是我的道具吧。」
  神山脸上洋溢着自信,跟随后藤走下通往酒吧的阶梯。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石井也赶紧追随两人,走下阶梯。
  10
  晴香在厨房烧着热水,一边望向自己的三坪套房。
  明明早已习惯这间位于大楼中的套房,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而原因就出在倚靠在床边的八云身上。
  他正一脸认真地翻阅着日记。
  ——仔细想想,和八云认识已经过了半年以上,这还是他头一次来我家。
  总觉得好紧张。
  晴香拿出两个马克杯、泡好两人份的热可可,端入卧房。
  八云望着热气蒸腾的杯子,挑起单眉。
  「这是啥?」
  「热可可呀。」
  「这么热还喝热可可?」八云无奈地说道。
  真是一点也不可爱!晴香默默地回到厨房,从冰箱中取出冰块,一股脑地倒入八云的杯子。
  「冰可可。」
  八云苦笑了一下,啜饮冰可可。「喔!」然后他惊讶无比地注视着杯子,晴香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结果却继续埋头翻闰日记。
  ——你好歹也给个评语吧,至少说声「难喝」或「好喝」行不衍?
  晴香用热可可将不满的情绪冲下肚,坐在八云对面的坐垫上。
  一想起刚才自己埋进八云怀中嚎啕大哭的情景,晴香仍旧感到面红耳赤。
  害羞归害羞,当时晴香所感受到的那股无限温柔,亦是不争的事实。
  难道这对八云来说不算什么吗?  
  此时,八云搁在桌上的手机倏地震动起来,打断晴香的思绪。
  「你的手机在响喔。」
  「是后藤大哥啦。」八云仍然牢牢地盯着日记。
  「你不接吗?」
  「不用理他,他刚好可以藉机多学习独立思考。」
  「你好严格喔。」
  「这只是我们俩角度不同罢了。我这是为他好。」随你说吧。
  手机停止震动时,八云的手也不再翻阅日记。
  他好像找到什么了。
  晴香从对面探过头来。页面上没有写字,只画着一个十字架,上头缠绕着一条黑色的绳索。
  「这是什么?」
  「天知道。」八云边搔头发边说。
  「这跟她的自杀有关吗?」
  「我不清楚,不过跟性侵案似乎有关。」
  「怎么说?」
  「你看日期,刚好是她被性侵的那一天。」
  八云指向日记上所记载的日期。
  可是,现阶段只能肯定它和性侵案有关,至于它意味着什么,目前还不清楚。
  八云再度往下翻阅,而晴香也默默地在旁观望。
  自从发现了那个图案,八云的表情便越来越严肃。想必从那一天起,日记的内容就变得截然不同了。她的人生遭逢巨变,这一切全都始料未及。
  她的每一天,一定饱受折磨吧。
  光是想像了一下,就令晴香觉得心头一阵酸楚;但即使如此,依然比不上受害女性所尝到的万分之一痛苦。
  尽管这项犯罪在被害人心中留下如此大的创伤,日本法律所赋予加害者的刑罚却顶多三年;假如是初犯,甚至还有非常大的可能判为缓刑,实际上等于没有刑罚。
  片刻后,八云深深吸进一口气,阖上日记。
  就连神通广大的八云,这会儿也变得形容憔悴。他捻着眉心思索了半晌,然后灵光一闪地抬起头来。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八云眯起眼来说道。
  什么,又来了——
  晴香顿时紧张了一下。迄今也受了八云不少帮助,因此她不在意稍微帮点忙,只是再也不想碰类似这次的高难度任务了。
  「你别这么抗拒嘛,我要拜托你做的不是什么难事啦。」
  晴香无法轻易相信他。
  「真的吗?」
  「难是不难,只是有点麻烦又单调。」
  听到这儿还无法一口回绝,真是可悲的女性天性。
  11
  后藤在酒吧的门口盘起胳膊,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
  当天的现场成员真琴、伸一以及裕也三人坐在和当晚相同的座位上,而老板也同样地待在柜台内。
  石井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好,只好缩着肩膀,心神不宁地踱来踱去。
  神山伫立在店中央,彷佛将揭开一场好戏。
  「好了。」神山边拍手边开启话题。
  「前阵子各位都在这个地方目睹了灵异现象,没错吧?」
  现场鸦雀无声,然而神山毫不在意,继续往下说。
  「我想各位应该都已经听说了。麻美小姐从昨晚开始就下落不明,从密室中凭空……」
  神山缓缓地走向三人的座位。
  真琴脸色苍白,一动也不动;伸一满脸不悦地吐着烟圈,而裕也则坐立不安地猛抖脚。
  「消失了。」神山顿了顿,接着才把话说完。
  「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嘛?少胡说八道了!」伸一烦躁地将烟捻熄在烟灰缸中。
  「不,我说的是真的。这是厉鬼作祟,而且现场也有证人。你说对吧?刑警先生。」
  神山眼神锐利地望向石井。
  只见石井宛如被下了定身咒般动也不动,目瞪口呆,张大着嘴一开一阖。
  「没错,麻美确实从她家消失了。可是……」真琴代替石井回答。
  「真、真的吗?」柜台后方的老板探出身子问道。
  「的确有一名女子失踪了,可是,就只是这样而已。我可不记得警方曾经承认过厉鬼把活人变不见这种鬼话!」
  后藤粗声粗气地说道。
  ——再这样下去,大家会被神山牵着鼻子走!
  「站在后藤刑警的立场,会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啦。」神山挑衅地笑了笑。
  后藤满腔怒火,但他总觉得越是反驳神山,越是着了神山的道,于是决定闭嘴。  
  「言归正传。不管警方是怎么想的,依我看,麻美小姐的失踪正是厉鬼所为;在这儿所目睹的灵异现象,可能也和那个厉鬼脱不了关系。」
  神山再度环视众人;没有人敢正视他,现场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沉默。
  「你到底想说什么?」后藤耐不住性子地打岔道。
  「假如我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么在场的各位,处境都非常危险。」神山说。
  现场一片哗然。
  「这根本是恶质的假灵异真敛财吧?」伸一话中带刺,瞪视神山。
  「不是这样的。」
  「你说不是就不是吗?哪有神棍会承认自己是神棍呢?」
  伸一说得没错,天底下有哪个骗子会承认自己是骗子?
  「这个嘛,也难怪你怀疑我,不过我说的句句属实。」
  「鬼话连篇。」伸一啐了一口,而神山也苦笑着接受他的批评。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各位。各位的周遭,是否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难以解释的现象呢?」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个个变得坐立不安。
  「果然出事了。」
  神山将视线投向老板、真琴、伸一,以及最年轻的裕也——
  「有、有、有个女人……」裕也眼神无助地说道。
  「别说了!」
  伸一随即制止裕也,但裕也既然已说出口,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那个女人在房间里看着我……然后跟我说:『你们也去死吧!』……」
  语毕,裕也抱头伏在桌上。
  「老实说,今天也有一支『保密号码』打手机给我,叫我去死……」
  真琴扬声说道,附和裕也。
  「不好意思,其实,我昨晚也在那个铁柜中听到相同的话……」
  就连酒吧老板,也指着洗手间旁的铁柜附和道。
  我实在很不想承认,但假如每一个人都遇到了相同的事——
  后藤点燃香烟。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就错不了了。」神山仰望天花板。
  「有什么头绪吗?」真琴站起身来。
  「是的。前几天我在偶然中撞见某栋大楼的女鬼,她心中怀着很深的怨念。」
  「女鬼……」
  「她叫做泽口里佳……」
  「为、为什么会是她!」后藤不禁惊呼,逼近神山。
  「您认识她?」
  「你该不会是想说,泽口里佳就是这一连串灵异现象的主因吧?」
  「正是如此。发生在在场各位周遭的灵异现象,全都是她所引起的。」
  「胡说八道!她跟这些事根本没有关系!」
  后藤高声咆哮,想推翻神山的言论。然而,神山却面不改色直视着他。
  「我并没有开玩笑,她现在正徘徊在阳世。你看得见吗?她的痛苦,她的憎恨——」
  神山低下头,依序从两眼中取出某物。
  「我看得见。」
  他手上是两片角膜变色片。扬起头来的神山,双眼皆赤红得有如烈焰。
  这家伙的眼睛也是红色的——
  「噫——!」
  石井的惨叫声响还整间店,后藤反射性地拍了他的头一下,接着面向神山。
  「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映照着死者的灵魂。」神山在昏暗的店内眯起眼来。
  「爱说笑。」
  「我认为各位相聚在此处,是冥冥中的注定。」
  「什么意思?」面对后藤的疑问,神山微笑道:
  「她所憎恨的对象,就是在座各位的其中一人。当然,我不会要那个人现在就出来自首,不过当事者应该很清楚,为了使真相大白……」
  「你说够了吧!」伸一敲打桌子,打断神山的演说。
  然而,神山对激动的伸一丝毫不为所动,彷佛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消失的麻美小姐,现在已被带到了充满痛苦的阴曹地府。」
  「听你在放屁!」后藤试着反抗神山。
  「我说的都是真的。很遗憾,她已经无法再回到阳世了;泽口里佳小姐的怨念就是如此强烈、深沉。」
  「你再不给我克制点,我就送你去坐牢!」
  后藤揪起神山的衣襟,出言恐吓。
  「送我坐牢无所谓,但是到时候……后藤刑警,你可得负责平息泽口里佳小姐的愤怒。」
  「什么?」
  「否则,肯定会有下一个牺牲者。」
  后藤无法判断神山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中了神山的话术。
  他不自觉地松开神山的衣襟。神山端正衣领,再度望向现场的所有人。
  「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不,也有可能是你……」
  没有人敢和神山四目相对。在这空调极冷的空间里,空气竟显得如此沉重、闷湿。
  一阵静谧之中,店内忽然停电了。
  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可恶!现在是怎样!
  就在众人陷入混乱之际,忽然传出了物体落地声。
  一团朦胧的蓝白色光芒,在昏暗中逐渐浮起。
  「噫——!」
  石井的哀号声响彻云霄,一名女子现身在蓝白色光芒之中。
  她的半边脸庞沾满鲜血,垂着一头乌溜溜的长发——
  又有人在装神弄鬼!看我拆穿你!——正当后藤准备朝着女子猛冲时,电灯又亮了。
  刺眼的灯光,逼得后藤闭上双眼。
  待他再度睁开眼,女子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彷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神山说得没错,事情确实还没有结束。
  「各位也看到了吧?她浑身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怨念啊!」
  「呜啊——  」
  神山话才刚说完,随即传来一声惨叫;只见伸一压着自己的手臂,蹲在地上。
  「你没事吧?」
  「怎么了?」
  真琴飞奔过去,而后藤也随后跟上;接着神山缓缓地靠过来,老板也从柜台后方走了出来。
  伸一身上的白衬衫,右臂的部分染成了一片血红。
  「是谁干的?」
  后藤边说边卷起伸一的袖子,右上臂有一道很深的割伤。
  「我、我不知道……不知不觉就……」伸一额头冒汗,忍着疼痛说道。
  「用这个吧。」后藤用真琴提供的手帕压住伸一的伤口。
  他的胳膊有一片刺青,刺着一绦缠绕着十字架的蛇;刺青上的鲜血,犹如贡献给蛇的祭品之血。
  12
  裕也在酒吧外面不断发抖:心中那股越来越膨胀的恐惧感,已经濒临爆炸边缘了。无论他走到哪儿,总觉得有人在监视着自己。
  刚才伸一手臂上那道伤口是怎么回事——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难不成要我每天活在女鬼索命的恐惧中?
  如果害怕就能解决事情,那我倒还能咬牙忍一忍,可是听说麻美从密室中消失,而且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她到底被带到哪里去了——?
  难道真如那个姓神山的灵媒所言,她所前往的是「只能去、不能回」的阴曹地府?
  裕也脑中浮现前阵子和伸一一同观赏的那部电影。脸色惨白的长发女子,将害死她的人一个个带走——
  当时他还边看边笑,想不到如今却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没事吧?」
  曾几何时,灵媒神山已伫立在他面前。
  裕也摇摇头;现在的他,怎么看都不像没事。
  「不瞒你说,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神山语气沉稳地说道。
  「有事……」裕也颤声地答道。
  「是的,我想尽可能地帮助你。」
  「帮助我?」
  ——这个灵媒想帮我躲过那个女鬼的危害?那真是求之不得!
  「依照我的推算,假如再这样下去——很遗憾,下一个牺牲者就是你。」
  神山严肃地说道。
  ——什么……不要闹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坏事都没做!
  不要,我不要死!  
  「我绝对不要!」
  「是啊,所以我才说要帮助你嘛。」
  「你没骗我?」
  裕也攀着神山,舍弃自尊地恳求他。只要能留住这条命,就算要他磕头也甘之如饴。
  「请你冷静一点。刚才我也说了,就算你不求我,我也会帮你的。」
  「真的吗?」
  「没错,是真的……但是,有一个条件……」
  13
  早上上班时间,石井才在走廊上走到一半,就听到特殊悬案搜查室传出咆哮声。
  他惊慌地赶紧冲到办公室一瞧,只见后藤和井手内正吵得不可开交。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井手内的怒吼声响遍了办公室。
  「这还用问吗?查案啊。」后藤叼着烟顶嘴。
  他浑身表现出明显的不悦,故意背对井手内。
  「不、不好意思,发生了什么事?」石井一头雾水地加入这场战局。
  「石井,你也知道这件事吗?」
  「咦,什么事?」
  话锋突然转到他头上,搞得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五年前的性侵案。」
  「性侵案……」
  那正是前阵子后藤要求他查资料时所挖出来的案子。石井马上就想起来了,但他还不知道现在应不应该将这件事说出来。
  「为什么事到如今,你们还要把这桩已经结案的案子挖出来?」
  「呃……」井手内这么一逼问,石井刹时哑口无言。
  「原来已经结案了啊,我还真不知道呢。以后属下会注意的。」
  后藤丝毫不将井手内放在眼里,边吐烟圈边说道。
  「给我认真一点!」
  「吵死了。」
  「这是你面对上司应有的态度吗!」
  「上司喔……」
  只见后藤摆出一副「懒得理你」的态度,将香烟捻熄在烟灰缸中,拎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走向房门。
  「你要去哪里?」井手内赶紧唤住他。
  「当然是查案啊。」
  「你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五年前的案子已经……」
  「是别的案子啦。」后藤打断井手内的唠叨。
  「别的案子?」
  「是跟署长的女儿有关的灵异事件。这样你就没意见了吧?」
  「臭小子……」
  井手内似乎有话要说,但后藤充耳不闻,迳自离去。
  「啊!」石井赶忙追向后藤的背影。
  「请问……井手内课长为什么要那么生气呢?」
  「我哪知道啊!大概是他自己在发神经吧?」后藤话中带刺地说道。
  没错,井手内确实有些歇斯底里,但即使如此,后藤对他实在有点反应过度。
  「后藤刑警,请问……你是不是讨厌井手内课长?」
  石井直截了当地问道。
  后藤怱地停下脚步,蹙眉瞪向石井。
  「对啦,我讨厌他。除了你之外,我最讨厌的就是他!」
  「怎、怎么这样……」石井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双腿发软。
  怎么会?后藤刑警居然讨厌我?尊敬的对象竟然讨厌我,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后藤刑警,请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不说这个了。石井,那件事就交给你了。」
  「那件事?」
  「受不了,你痴呆了吗?昨天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要跟八云一起去找那个灵媒,而你负责查出昨天那些人的底细。」
  后藤戳了戳石井的胸口。
  对喔!刚才打击太大,差点就忘了这件事。
  「啊,是,我还记得。」
  「拜啦!」
  石井目送后藤跨步而去。
  14
  「打扰啦。」
  后藤打开「电影研究同好会」的房门。这儿是八云的秘密基地。
  八云正仰靠在老位子上,盘着胳膊打盹。
  在这么闷热的房间里,他居然还睡得着。
  「喂,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快起来!」
  「我不是说过了吗?被后藤大哥你叫醒,会害我一整天都没有好心情。」
  八云闭着眼睛说道。
  这家伙真的一点都不可爱!后藤在内心嘀咕着,一边坐在八云对面的椅子上。
  「追根究柢,还不都是因为你昨晚没接手机,才会害我吃足苦头!」
  「嫂夫人又离家出走了吗?」
  ——最好是我会跟你谈老婆离家出走的事啦!
  「你再跟我开这些没营养的玩笑,我就宰了你!」
  「哎呀哎呀,警方居然发出杀人预告耶,这什么年头啊。」
  八云终于睁开眼睛,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我又不是要当艺人,没兴趣吐你嘈!」
  「你可以当当看啊。」
  「当什么?」
  「艺人啊。假如你跟石井先生组成搞笑团体,一定会大红喔。」
  「去死啦!」
  受不了,不要动不动就打断我的话行不行?
  我不是来跟他吵嘴的!——后藤深吸一口气,转换心情,这才开始进入正题。
  「我跟那个有一双红眼的男人见面了。」
  后藤一开口,八云倏地脸色一变。他对这话题果然很敏感。
  「怎么回事?」
  后藤将昨晚发生在酒吧的事情钜细靡遗地告诉八云,无论是奇怪的灵异现象、店里的气氛以及在场所有人的服装、伸一手上的刺青,都尽可能地如实描述。
  八云并没有插嘴,但对于泽口里佳的幽魂出现在酒吧里吓人,以及神山拥有一双红色眼眸这两件事,他狐疑地微微眯起了眼。
  「事情又变棘手了。」待后藤语毕,八云无奈地说道。
  「真的麻烦死了。」
  「为什么一开始不找我呢?」
  此言一出,后藤累积在胸中的怒气顿时一口气爆发。
  「谁教你不接手机!」
  即便后藤抡起拳头,八云依然只是慵懒地搔搔脖子,一点紧张感也没有。这下子,生气的人反而觉得自己显得很愚蠢。
  「后藤大哥,刚才你说伸一那个男人手臂上有刺青,会不会是……」
  八云边说边将附近的纸挪过来,用奇异笔在上面画画。
  「是不是这个?」八云将画好的图亮出来。
  一条宛如绳索的物体缠绕着十字架。细部虽然有所不同,其轮廓确实与伸一手臂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没有错,就是这个。为什么你知道?」
  「说来话长,我还是省略不说吧。」
  「不准省略!这样我怎么听得懂?」
  「没关系,我懂就好。」
  「我说你啊……」话说到一半,后藤突然闭口不说了。
  面对八云这个人,说再多都是白费工夫;无论再怎么苦苦逼问,也只会被他轻描淡写地蒙混过去,最好的方法就是等他自己开口。
  「言归正传吧。」
  「算了,随便你!」
  「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再见那名灵媒一面。」
  「是啊,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
  想突破本案的盲点,当务之急就是查出神山究竟是真正的灵媒,或是假灵媒——
  而能洞察真相的,唯有八云一人。
  15
  进入资料室的石井,再度确认手中的记事本。
  后藤已经将昨晚酒吧成员的姓名、地址,一一记载在上头。石井觉得他真是太了不起了,哪像石井,满脑子的思绪都被当时的突发状况搅得一团乱,压根没余力顾及其他方面。
  名单上总共有五人,不过真琴的来历大家都清楚,在此暂且不管;至于神山,后藤说他会直接找神山问话,因此石井只需调查剩下的村濑伸一、井手裕也,以及酒吧老板八木庆太。
  石井在电脑资料库中输入每个人的姓名,以查询是否有前科。
  只要在这个阶段过滤出可疑人物,之后就能轻松许多——可惜天不从人愿,名单上的人皆没有前科。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说到底,由一个人负责调查三个人的来历,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一般来说,这工作应该由数个人分头进行才对。
  ——不,不行,我不能说丧气话!这次我完全没有表现出干练的一面,惨叫的次数倒是比谁都多。
  石井的脑中骤然浮现上回后藤说过的话:「明明就只是个耍白痴的,逞什么英雄啊。」思及此,他的胸口顿时涌起一股暖流,也忆起了当初那股感动。
  ——加油啊,石井雄太郎!
  16
  「欸,八云,为什么你要帮我?」
  后藤一边开车,一边询问副驾驶席的八云。
  八云一脸讶异。这也难怪,连后藤都想问自己:「事到如今,问这个干嘛?」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烧坏脑子了。
  然而,他就是抛不开这个疑问。尽管每回都免不了几句抱怨,八云依旧奋不顾身地协助后藤办案——这究竟是为什么?他大可撒手不管啊。
  或许,后藤真正想问的人是自己。
  正如井手内所言,为什么要插手与自己无关的案件?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不行,最近老是想一些无聊的问题。
  「没事,当我没说吧。」后藤苦笑着收回前言。
  「后藤大哥,你就别再责怪自己了。」八云也同样苦笑着。
  「啥?责怪自己?什么意思?」这小子到底在说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看着这样的你,实在很痛心。」
  「痛心?」
  「是啊。后藤大哥很容易对被害人与加害人投入情感,然后和他们一同愤怒、呐喊、哭泣。一般警察会自己建立一条界线,将公私划分开来,就连性侵案也不例外。」
  这席话对后藤来说可谓一针见血,不过他并不想乖乖承认,而且他也认为不应该承认。
  「才没这回事咧。」
  「你不承认也无所谓,但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像你这样投入私人情感,一旦结果不如预期,你就会责怪自己,觉得都是自己不够努力所造成的。」
  「我不是说了不是吗!」后藤不禁放声大吼。
  然而,这一招是吓唬不了八云的。
  「说到底,光凭一个人的力量,本来就不可能改变命运。无论再怎么努力,该来的还是会来,只有笨蛋才会为了这种事而责怪自己。」
  后藤想反驳,但是却哑口无言。
  他并不想说什么漂亮话,八云说得没错,每当案件终结,他总会思索:难道没有更好的结果吗?假如我早点察觉,是不是就能有别的活路?
  然而,诚如八云所言:只有笨蛋才会这样做,说穿了只是沉浸在后悔中罢了。
  「可是呢。」
  一阵沉默后,八云再度开口。他眼神坚毅地直视着前方,诡道:
  「即使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功,或许……我们能从中得到一丝救赎。」
  后藤惊讶地望向八云。
  这个既冷漠又难相处的别扭大王,如今看起来却散发着慈爱的光辉,真不可思议。
  「因此,我才会协助你办案。我们俩说不定是同类喔。」
  八云此言一出,后藤忽然忍俊不住地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
  后藤并不想回答八云,只是不停地捧腹大笑。
  「我收回刚才说的话。这件案子解决后,请你不要再拖我下水了。」
  八云不悦地别过头去。
  这小子真可爱!前阵子他还是一个目空一切的男人,如今居然变了。这是晴香带来的效果吧?青春真奇妙啊~~
  此时,后藤的脑中蓦然浮现妻子敦子的脸庞。其实我也没资格笑别人,或许我也和他一样。
  每当我迷失自我、变得愤世嫉俗,那家伙一定会离家出走;而一旦我埋首办案、化为风暴大闹一番,她又突然回来了。
  女人,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啊——
  *  *  *
  神山的事务所位于邻市,地处住宅区中的某大楼一楼。他没有装设招牌,只在门上贴了一块写着「神山灵异研究所」的牌子。
  后藤按下电铃,片刻后便有人应门。
  「请问是哪位?」
  「我是刑事课的后藤。」
  「请稍待一下,我马上开门。」
  门应声开败,神山探出头来。他穿着与昨日相同的黑色西装,然而他与只有那一百零一套服装的后藤不同,衬衫浆烫得十分笔挺。
  「我有事情想问你。」
  「请进。不好意思,地方有点小。」
  此次贸然来访,后藤本以为神山会请自己吃闭门羹,想不到他竟爽快地开门迎宾。
  「他不是警察,不过我想让他跟我一起进去,可以吗?」
  语毕,后藤身后的八云往前跨出一步。
  「啊,你是当时那位……」
  神山语带惊讶,而八云只是冷冷地说了声:「你好。」
  后藤与八云来到宽约五坪大的客厅。
  墙边的书架上排满了各种灵异相关书籍,还有一套接待用桌椅摆在房间中央,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这儿一点生活感也没有——不过这里是事务所,因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后藤和八云并肩坐在接待用沙发上;神山端出冷茶招待他们俩,接着也在对侧的沙发上坐定。
  「这里禁烟吗?」
  后藤从胸口掏出香烟,一边问道。「请用。」神山边说边从桌下拿出烟灰缸,放在后藤面前。
  「你想知道我的来历,对吧?」神山一语道破。
  他说得如此直截了当,后藤反倒不知该如何答腔,不过倒是省了不少工夫。
  「你说对了!在这次的风波中,坦白说……你跟其他人实在很格格不入。」
  神山听完,开心地笑了。
  「后藤刑警,我欣赏你这样的人。」
  「啥?」
  「你是一个有话直说的人。」
  他一副彷佛看穿后藤心思的态度,令后藤静不下心。
  后藤望向身旁的八云,然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神山,似乎不打算参与对话。
  「被你欣赏有什么屁用!来谈正事吧,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灵媒?」
  「大概是五、六年前吧……」神山慢条斯理地答道。
  「那之前你是做什么职业?」
  「听了你或许会吓一跳,是老师。」
  「啥?」
  「是真的喔,你大可去调查一下。以前我是个高中老师。」
  老师和灵媒,这两项职业真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为什么你会想当灵媒?」后藤此言一出,神山倏地瞥了八云一眼。
  尽管八云察觉到神山的视线,仍然维持着一张扑克脸。
  「以前的我也看不见死者的灵魂,只是以一个老师的身分过着平凡的生活;但是某一天,我突然感到强烈地头晕目眩,然后住院了一阵子。」
  话说到这儿,神山先顿了顿,接着喝下一口茶。
  「那是过度疲劳所引起的心脏衰竭。我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等到我清醒后,不知怎的,我的两眼就变成红色了。」
  听到这儿,八云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医生也说找不出原因。由于身体实在没什么异状,我很快就出院了——从那时起,我开始看得见死者的灵魂。起初我以为是错觉,但很可惜地,那并不是错觉。」
  ——八云是天生就有一只红色左眼,而这家伙的红色双眼却是后天形成的啊。
  「所以你就成了灵媒?」后藤在烟灰缸中捻熄香烟。
  「无论我个人愿不愿意,既然具有特殊能力,就应该好好利用才是;假如空有能力却不使用,你不觉得很浪费吗?就像是拥有绝对音感却不踏入音乐领域一样。」
  「使不使用都是个人的自由吧?世界上也有人拥有高级车却不开车啊。」
  后藤语毕,神山放声大笑。
  ——你反应也太大了吧?这家伙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后藤刑警,你这人真有意思。你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啦。你觉得呢?」
  神山询问八云。
  关于这个问题,后藤也想知道八云的答案。
  「为什么问我?」八云仍旧面无表情。
  「因为——之前我也说过了,你跟我有相同的能力。我说错了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八云压低嗓子说道。
  「感觉啊!或者我该说是『呼应』?」八云冷笑了一声。
  「这种说法果然骗不了你。说穿了也很简单,你的左眼戴着角膜变色片对吧?黑色的。我也戴着一样的东西。另外,我们在那栋大楼碰面时,你的视线一直追着从屋顶跳下来的女鬼;从一般人眼中看来,现场根本什么也没有,所以我推论你看得见鬼魂。」
  「你猜得没错,我看得见。」八云说。
  神山满足地笑了。
  「作为一个拥有相同能力的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这次麻美小姐的消失以及一连串的灵异现象,你怎么看?」
  「那你呢?你怎么想?」八云反问。
  「我认为泽口里佳小姐的灵魂怀抱着强烈的怨恨,因此渴望复仇。我不清楚她的报复对象是谁,但恐怕是当时酒吧中的某个人。」
  「复仇……」八云喃喃说道。
  「很遗憾地,麻美小姐只是被无端波及罢了。只要里佳小姐的愤怒一日不平息,难保不会出现下一个牺牲者。」
  「你的意思是,她消灭了麻美小姐?」
  面对八云的问题,神山深深地颔首。
  「当时我人在现场,而这是我唯一想得到的可能性。我的话已经说完了,那么你呢?」
  八云咬紧下唇,踌躇地将视线左右飘移,接着才娓娓道来。
  「我认为死者的灵魂,类似于一种思念集合体。」
  「我也这么认为。」
  「不。在我看来,死者的灵魂对于在世者而言,并没有物理上的影响力。」
  「言下之意是……你认为亡灵不可能消灭麻美小姐?」
  迄今泰然自若的神山,表情猛然一变,散发出挑衅的气息。这也难怪,毕竟八云当着他的面推翻了他的理论。
  「其实这也不过是我的个人观点罢了……」
  「那么,为什么麻美小姐消失了呢?」
  「我不知道。」
  「既然如此,你应该没有立场推翻我的论点。」
  「这倒也是。」
  八云不加思索地认同了神山的话语。他认输了吗?
  「自从我当上灵媒以来,经历了各式各样的状况;照我的经验看来,只要亡魂的意念够强烈,也是有可能产生物理影响力的。」
  「有没有实际案例呢?」
  「比如说,一对相爱的情侣即使不开口,也能感受到彼此的情意,对吧?你不觉得这就是人的思念发挥物理影响力的案例之一吗?」
  「你说这就是物理影响力,未免太牵强了;况且你扯太远了,在我听来跟『梦想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一样空泛。」
  后藤看得出八云正显得不耐烦。
  「那么,我就再问你一次:为什么麻美小姐消失了?」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既然如此,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呃,啥?」
  一旁的后藤听到神山这突如其来的话语,不禁惊呼一声。
  他悄悄瞥向身旁的八云,看得出八云比他还要讶异。
  「其实,我的经验也不是那么多,这次的委托对我来说有点负担过重;你的能力和我相同,假如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也比较放心……」
  「就算我们俩能力相同好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语毕,八云迳自起身。
  看样子,从他口中是套不出什么了——后藤也随同八云离席。
  「打扰啦,老师。」
  「我不喜欢这样的称呼。」神山苦笑道。
  「对了,八云。你认识一个和我一样双眼赤红的男人吗?」
  喂,给我等一下!双眼赤红的男人……
  「喂,你认识那个男的?」后藤激动地揪住神山的衣襟。
  「是啊,不过说是认识……其实我也只跟他见过一次面而已。」
  「在哪里?」
  「长野县北部的户隐.当我在那里进行灵媒修行时,他找上了我。」
  「你这小子,该不会是那家伙的爪牙吧?」神山大大地摇摇头。
  「怎么可能!拜托你饶了我吧。二位认识那个男人?」
  「是啊。」岂止是认识,还受到他不少「照顾」呢。
  「那么你应该懂吧?全天下不会有比他更可怕的男人了!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了,他的眼睛宛如一片黑暗深渊,世上的一切都会被他吞噬;他没有一丝一毫人类的情感,他本身就是一种邪恶!这是我对他的看法,我既不想与他为敌,也不想跟他同伙。」
  后藤松开手后,神山无奈地摇摇头。
  蓦然一瞥,八云已经不在房里了。
  17
  真琴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沮丧地抱着头。
  怪事层出不穷,而且每件事都无法找出解答;包含麻美的行踪在内,一切简直有如罗生门。
  后藤说只要交给警方办案就好,可是真琴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报社自己也有一套与警方不同的情报网。
  此时,一名小个子驼背男开门进入。
  「我是泷泽,你是土方小姐吗?」
  「是的。」真琴起身行礼,对面的泷泽赶紧请她坐下。
  「不好意思,谢谢您抽空见我。」
  「别放在心上,顾虑东顾虑西的,怎么能写出一篇好报导呢?」
  泷泽豪爽一笑,真看不出个头小的他会有如此笑声。
  真琴曾和他在走廊擦身而过数次,这还是她头一次和泷泽面对面谈话;以往真琴总觉得他有些阴沉,但方才那一笑抹去了那些负面印象。
  「不瞒您说,我有一件事想请教您。」
  「只要是我能回答的,我都会尽量回答。」
  泷泽点燃香烟,接着咕哝着:「全公司禁烟,这要教我去哪里抽烟嘛。」然后从口袋中掏出携带型烟灰缸。其实就算他有携带型烟灰缸,会议室也一样禁烟,不过真琴并没有说破。
  「您还记得五年前那椿泽口里佳案吗?」这就是真琴找上泷泽的理由。
  五年前泽口里佳自杀后,从警方办案初期到嫌犯被捕——这段时间的一连串报导,都是由泷泽所负责的。
  泷泽摩挲着下巴的髭须,扭动肩膀。
  「记得啊。不只是泽口里佳案,只要是我经手过的案子,我全部都记得。你最好也把自己写过的报导全烙印在脑中,这会成为你独有的情报来源,也会帮助你日后写出更好的报导。」
  「喔,好。」真琴不小心显露出了漫不经心的态度。
  这种爱自吹自擂的人,报社里多得是;或许是因为见识过各种大风大浪,见多识广的关系吧。
  「好了,为什么你会对这么久以前的案子有兴趣?」
  「现在我正在制作性侵案被害人的后续报导,所以才会对里佳小姐的案子产生兴趣。」
  真琴说出在内心构思已久的答案。
  即使她将灵异现象一事和盘托出,也只会使话题变得复杂,而且对方也不大可能会相信她的话。
  因此,她选了一条比较保险的路。
  「伤脑筋啊。」泷泽摸着后颈,叹出一口气。
  「老实说,我也正在追查那件案子呢。」
  「真的吗!」泷泽这意料之外的话语,令真琴为之惊呼。
  「是啊。」
  「当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呢?」
  他没有回答,只是一迳地沉吟。
  两个人的报导主题偶然重叠,也难怪泷泽不愿开口透露;只是,假如泷泽真的掌握了什么新的线索,真琴绝对没理由轻易放过。
  「算了,既然内容没有重复,说了应该没差吧。」
  泷泽将香烟捻熄在烟灰缸中。
  「究竟是什么事?」
  「最近网路上有一个很红的色情网站。」
  尽管真琴觉得泷泽的话与性侵案一点关系也没有,仍然静静地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我觉得有点在意,所以也进去看了。它是会员制的网站,使用者可以在上头下载图片或影片,而那些内容都非比寻常。」
  泷泽点燃第二支烟。
  有些人只要开口讲话,就会忍不住想抽烟,而泷泽就是那种人。
  「简单说来,就是一些强暴影片;这东西并不稀奇,市面上所贩卖的那些几乎都是假的,只是在无名女演员的脸上打上马赛克,然后演一出戏罢了。毕竟这可是犯罪行为,当然不可能假戏真作,但是……」
  「该不会,那个网站上的图片和影片……」
  「没错,那些全都是真的。」真琴心头猛然一紧。
  将真正的性侵影片散播到网路上作为娱乐,世界上没有比这更丧尽天良的事了。万一被受害者看到了……话说回来——
  「为什么你知道那是真的?」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要牢牢记住自己写过的报导!那将成为你独有的情报来源。」
  难不成——
  真琴顿时面色铁青。究竟是什么样心态,诱使人做出这种天理难容的事?
  又怒又惧的真琴,忍不住手指发颤。
  「你看起来比我想像中还聪明嘛!你猜对了,我在那个网站上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泽口里佳……」
  「没错。上传者是用家庭摄影机拍摄的,上头很贴心地附加了拍摄日期,绝对错不了。」
  太过分了——
  真琴握紧双拳。
  「不仅如此,你相信吗?开头还打上『二〇〇〇年四月,跳楼自杀帖这行字哩!」泷泽双眼充血地注视着真琴。
  真琴用力摇头。她不愿意相信,同时也热泪盈眶。
  真琴觉得,她似乎稍微了解到连死后都得受此屈辱的里佳,究竟多么痛苦、悲伤;这股屈辱,光是想像都令人目不忍睹。
  事实上,这种犯罪行为已经超出正常人所能忍受的范畴,即使被害人心生杀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义感特别强的人,只是这件事我实在难以容忍。」
  「我也是。」
  「我想逼得他无路可逃,踢爆他的所有恶行。」泷泽意志坚定地说道。
  18
  够了没,现在到底是怎样?
  后藤的烦躁已经抵达最高点。打从离开神山的事务所以来,八云始终不发一语,无论问他什么问题,他总是回答:「在得到所有情报之前,我不方便发表意见。」
  没办法,后藤只好将八云送回他的藏身处,独自持续搜查。
  八云突然脱队的理由,其实并不难想像。八云的父亲——那个两眼赤红的男人,这回说不定也参与其中。
  不行、不行!俊藤赶紧挥开脑中那些想法。
  ——我的脑子已经够混乱了,思考这些只是把自己逼疯而已;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把自己的分内工作做好。
  后藤来到神山曾经任职的市内某所高中。
  这是他头一回来到这儿,不过他早就耳闻其名;这所名校的学生,全都是一些脑袋构造和后藤截然不同的人。
  后藤由正面玄关进入校舍,换上来宾用的拖鞋。  
  他已经有二十年没踏入学校了。真不可思议,即使不是自己的母校,学校这地方还是令人燃起一股怀念之情。
  一踏进去,右方的「教职员室」牌子便映入眼帘。
  他缓缓地打开门扉,里头的数名教师随即不约而同地望向后藤。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
  「我是今天早上打电话来的后藤,那个姓间宫的导仔在不在这里?」
  沉浸在感伤中的后藤,连遣词用句都不知不觉退化了。
  「啊,您就是后藤刑警啊。请进。」
  办公室尾端的一名消瘦的中年女子举起手来。她戴着一副玳瑁镜框的眼镜,脸型瘦长,看起来像极了个性严苛的贵妇。
  教师们开始交头接耳,后藤甚至还听到有人说:「他是刑警?真的假的啊。」
  其实他大可大大方方地走进来,不过他总觉得自己像是个被叫来训话的学生,因此走路也变得扭扭捏捏。
  「您好,请坐吧。」后藤恭敬不如从命,依言坐下。
  「您这次是来询问关于神山老师的事吧?」
  「嗯,没错。」
  「在这之前,我有件事情想先请教一下,神山老师是不是做了什么……」
  后藤很清楚她的言下之意。警察前来打探前同事,任谁都会起疑。
  「他没做什么坏事啦,这只是例行公事罢了。警察这种组织比你想像中还麻烦,即使心中很清楚『不是这个人』,还是常常得做做样子,好向上头交差。就拿你们老师来说好了,你们作家庭访问时也不是只找问题学生吧?」
  「刑警先生,我了解您的意思,但以『家庭访问』来当例子似乎不太妥当。家庭访问不只是为了了解学生的家庭环境,也是希望家长能藉此了解我们老师的方针。」
  间宫面露愠色地反驳道。
  ——不小心说错话了!我可没空跟她畅谈教育大计。
  「抱歉。嗯,总之呢,我想知道神山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其实我对他的私生活并不清楚,不过学生们都很喜欢他。刑警先生,您和他碰过面吗?」
  「是啊。」
  「那么,您应该能了解吧?他是个非常优秀的老师。他愿意倾听学生任何微不足道的烦恼,该说他直觉敏锐吗?他似乎非常了解学生的心情。」
  曾经是教师的神山,以及现在身为灵媒的神山——
  坦白说,后藤本来暗自期望他前后判若两人呢,毕竟这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办案线索。
  然而,从间宫的话中听来,他的个性似乎没什么改变。
  「其中有一个学生特别喜欢他!她是一个很漂亮的长发女孩,我记得好像是……川口同学?不,还是山口同学……?」
  间宫摩挲着一脸黑斑的面颊,一迳思索着。
  「听说他之所以辞去教职,是因为病倒了……」
  再这么听她瞎扯下去还得了!正当后藤想导回正题时——
  「对了,他其实在辞职之前就看得出来满脸疲惫,结果某一天突然住院,然后就这么辞职了。」
  「他生了什么病?」
  「由于事出突然,我们也不是很清楚耶。」
  这番话和神山的说词并无二致,至少以现阶段来说,神山并没有说谎。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刚才我也说过,这只是例行公事而已,看来这趟我是白来了。失陪。」
  后藤边说边站起身来。
  坦白说,后藤压根没必要这么匆忙,只是他不知该怎么应付这个姓间宫的女老师,所以想在对方再度说废话前溜之大吉。
  「不好意思,后藤刑警。」间宫唤住后藤。
  「什么事?」
  「神山老师目前在哪里高就呢?」
  她不知道吗?算了,这也难怪。
  「他在当灵媒啦。」
  此言一出,间宫刹时呆若木鸡。
  她的反应是有点夸张,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就是了。
  19
  井手内拖着身子,回到自家大楼的门前。
  这几年来,疲劳所造成的沉重感总紧紧地依附在他身上,挥之下去。
  他这趟回来,并不是回家休息的,只是来拿换洗衣物,一小时后就得回警署。
  他并不像后藤一样相信鬼魂的存在,只是他偶尔会思忖着——身体之所以如此沉重,是否并非起因于疲劳,而是案件关系人所下的诅咒?
  ——我背负着他们的怨念。
  对于井手内来说,后藤只是一个麻烦制造者,但是他偶尔也会羡慕后藤。若是他能像后藤一样挣脱组织的束缚,发泄自己的情绪,那该有多轻松啊。
  「压抑情绪」这件事,比他想像中还耗费心神。
  打开门一瞧,电灯是开着的。那小子已经回来了吗?刹那问,井手内发现自己竟犹豫了一下。
  为什么我要对自己的小孩顾虑东顾虑西的?井手内刻意踩着大步走进客厅,然而空无一人。难道他在房间里吗?井手内将扛在肩上的公事包丢到地上,躺进沙发中。
  ——我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抗拒回家了?
  想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我跟他并没有特别合不来,只是一碰面就尴尬而已。
  「爸爸。」
  儿子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井手内心头一惊。从井手内的位置看不见他,不过他肯定正站在客厅的入口处。
  「怎么,原来你在家啊。」井手内动也不动地答道。
  我不是本来就知道他在家吗?——连井手内自己都觉得,问这问题实在有点怪。
  「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找我有事?反正一定又是跟我要钱吧!我看他开始打工,本来还安心不少,看来真是太大意了。
  「干嘛?我不会再给你零用钱了。」
  「我不是要跟你拿钱。」语毕,他从后面绕过来,坐在井手内对面。
  自己究竟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和儿子相视而坐了呢?
  耳环的数量又增加了?穿一些不合尺寸的衣服,真的有那么帅气吗?——尽管井手内想说的话多不胜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是他以工作繁忙为藉口,将教育小孩的责任全推给妻子的报应。如今,他的妻子也不在了。
  我瞎忙一辈子,到底想守护什么——?
  「坦白说,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他窝囊地垂下眉毛说道。这种表情跟我像极了;不光是表情,就连胆小怕事的个性也跟我如出一辙。
  井手内苦笑道:
  「你说吧,不过我没时间,尽量长话短说。」
  「我被诅咒了。」
  这小子在讲什么鬼话?一股隐约的不安,在井手内心中逐渐扩散。
  20
  石井独自坐在市内某家不动产仲介公司的一室中。
  桌上备有咖啡,不过他实在没胃口。
  在调查过去的犯罪纪录时,酒吧的那几人没有一个人有前科,不过他并不感到失望;因为,尽管只见过一次面,他从不认为当中有任何人像是会犯下这等罪行的人。
  接着,石井找上了伸一的工作地点。
  这是一家小小的活动企划公司,据接电话的女行政人员所言,伸一进公司的时间是两年前,他工作认真,如今已是公司的重要人才。
  而裕也这名青年,也在数个月前由伸一介绍进来当活动打杂工读生,是个意想不到的务实青年,大家对他的评价也很好。
  从谈话中的语气听来,这名行政人员对伸一似乎特别有好感,对于警方打探两人来历感到惊慌失措,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石井:他真的没做什么坏事吗?
  挂断电话后,石井发足来到这家不动产仲介公司,他们两人所住的大楼就是此公司经手介绍的;此行的目的,是从业者口中间出房屋的租金以及合约的内容。房租可用来推算两人的经济状况,而保证人的栏位则可用来确认当事者有哪些亲属。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离席的仲介人员拿着信封回来了。
  「没关系,没这回事。」
  仲介人员坐在石井对面,朝他递出信封;石井接过信封,手臂却冷不防被对方一手攫住。
  「刚才我也表明过,其实这些东西我是不应该拿出来的,这方面还请您给个方便。」
  最近由于个人资料保护法大行其道,即使是警察也无法轻易阅览资料,导致办案效率大幅落后。
  「放心吧,我不会将它带出去的。」
  「这样啊。」尽管他松开石井的手臂,脸上仍然浮现着一抹不安。
  趁他改变主意之前,赶紧将资料看一看吧!
  石井从信封中取出租赁契约书,翻开一页。两人的住处为月租十五万,地点不在市区,到车站也有十分钟路程,以新建的两房两厅一厨来说,这金额并无不妥。
  他又翻了一页,望向保证人那一栏。
  「啊!」石井不禁惊呼,仲介人员也好奇地探过头来。
  石井翻回前几页,重新检查地址、大楼名称、门牌号码,证实的确是昨晚所拿到的地址。
  「请问一下,这本合约真的是那间屋子的合约吗?」
  「是的。」
  「签约人确定是这个人吗?」
  「没错。」
  「你确定吗?」
  「最后面有他的驾照编号。」在石井的不断追问下,仲介人员无奈地答道。
  「驾照。」石井依言翻到最后一页。
  正如仲介人员所言,最后一页记载着签约人的驾照编号。晕开的墨水弄得驾照上的照片一片模糊,不过名字倒印得清清楚楚。
  「居然有这种事……」
  石井激动地猛然起身,而仲介人员只是呆若木鸡地望着他。
  ——我找到一个不得了的线索了!这满腔的激昂,令石井久久无法自己。
  21
  「八云,你在吗?」
  晴香造访八云的秘密基地,只见他正一脸认真地凝视着某物。
  他的视线投向桌上的一条红矿石项链,这是前一桩案子解决后,水渠道路上的一名少年连同信件一并交给他的。
  「怎么,又是你啊?」
  八云察觉到晴香的存在,边打呵欠边说道。真是的,什么态度嘛。
  「我要回去了!人家好不容易帮你把事情办完了说!」
  「你怎么不早说。」什么嘛,意思是我没事就不能来吗?
  晴香满怀不悦地在八云对面坐定,将日记和纸条递给他。
  「我姑且试过了,不过没办法全部完成;因为很多地方都看不懂,所以跳过了一部分。」
  「没关系,这样就够了。」
  八云看都不看,就将它们塞进衬衫胸前的口袋中。
  今天的八云好像有点反常耶。
  「欸,你在想什么呀?」
  「我在担心你这天兵的未来。」
  这个人真的是……怎么老是这么口无遮拦?
  「用不着你担心,我的未来可是一片光明呢!」
  语毕,晴香忽然想到:八云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呢?大学毕业后,他打算何去何从?被迫看见死者灵魂、背负着辛酸过往的八云,放眼着什么样的未来?
  「欸,八云,你大学毕业后想做什么?」
  「谁知道?到时候再想吧。」
  晴香并不认为这是八云的真心话。她好想探索他的心房,然而,想必他是绝对不会告诉她的。
  「要不要跟上次遇到的那个人一样,当个灵媒看看?」
  晴香本以为八云会生气,但他只是大大地吸进一口气,闭上双眼。  
  「有时候,我实在搞不懂。」
  八云难得以极为缓慢、缺乏自信的语气说道。宛如飘怱不定的浮云。
  「搞不懂什么?」
  「看得见死者灵魂的这只左眼。说不定我看见的全都是幻影,其实我什么都没看见。」
  「才没有这回事呢!」八云对晴香的话语置若罔闻,继续往下说:
  「会不会其实我根本没看见真相,只是为了满足自我,而编造出一篇篇的故事……」
  「八云……」
  「事实上,尽管我和那家伙拥有同样的眼睛,所见之物却大不相同。我所看见的是悲伤,而他所看见的却是憎恨;那家伙超越了生死的界线,挖掘出灵魂本质中的深远黑暗,这一点我不否认。」
  「这样子太残酷了!」晴香窒息般地说道。
  她不愿相信人类的本质是一片黑暗。
  「是吗?在我眼中看来,黑暗彼端有一道微弱的光芒……到底谁才是正确的呢……」
  他的语气彷佛朗读着一本哲学书,而晴香似乎在这席话中窥见了八云的本质。
  尽管八云爱抱怨、得理不饶人,再怎么说,他都是一个会为别人拚命一搏的人,而这想必是因为无论他在黑暗中多么辛酸、痛苦,总是相信前方必定有一道光芒。
  不管他眼中所见是真是假,即使那只是他个人一相情愿——那道光,都代表了八云的本质。
  「你看见的绝对不是什么幻影!嗯,我跟你保证,绝对不是!」
  晴香频频点头说道。
  八云对晴香不屑地冷笑一声.接着再害臊地皱着脸搔搔头发。
  「受不了,你真的是天真透了。」
  「什么意思嘛。」
  「你的保证能信吗?」
  这个人真的是——
  「口是心非!」
  「算了,我就照你说的,不再想一些没意义的事了。」
  语毕,八云捻起项链的链子,定定地注视垂在下方的红色矿石。
  「这一次,这东西害我对自己的所见之物产生了疑问。假如能抛开疑问,将放眼所见的真相一个个组合起来,就能找出答案。」
  八云那双睡眼惺忪的眼眸,绽放着强烈的意志之光;晴香凝视着那团光芒,看得忘我。
  她深深觉得,自己与八云的心房稍稍拉近了一点距离。
  「看什么看?恶心死了。」
  这个人怎么老爱乱讲话破坏气氛?
  「什么恶心嘛!我只是觉得那条项链很漂亮,所以才一直看罢了。」
  晴香扮鬼脸地说道。
  只见八云深深叹出一口气,弹开那颗红色矿石。
  「这颜色真的好漂亮喔!那是什么矿石?」
  「大概是黄玉(Topaz)吧?」
  「原来有红色的黄玉呀?」
  「这种黄玉非常稀少,价值就跟美术品一样高。」
  「这样啊……」
  「据说黄玉可以提高人的创造力与感应力。」
  八云淡淡地说着,将那条项链扔向晴香。
  晴香吓得差点失去平衡,但仍双手接住了它。
  「喜欢的话就给你。」
  「咦?可是,这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这是我妈以前戴过的项链。」
  这种东西,怎么能够轻易接受呢?
  「既然如此,就应该将它还给令堂才对呀。」晴香说。
  八云露出苦笑。他的表情,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没关系,我希望你收下来,而且她也没机会再戴上它了。」
  八云的眼眸,流露出深海般的哀愁之色。
  难道说——
  22
  回到警署的后藤正步行在走廊上,朝着自己的部门迈进。
  这一趟的收获可说是零,现在只能先等待石井的调查结果了(虽然他并不期待)。
  每条线索好像互有关连,又好像互不相干,可谓支离破碎。
  如果要将这次的案件依顺序逐一说明,神山所说的话应该最接近正确答案——里佳由于恨意太深,因此诅咒了所有关系人。
  可是,后藤并不这么认为。
  假如她迄今仍憎恨着某人,那么就没救了。谁没救?她?
  不,没救的人是我自己——
  「你跑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呢!」
  惠理子伫立在走廊上,挡住后藤的去路。她还是一样巨大,身材、身高都跟后藤差去无几。
  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弄得他一直找不到机会向惠理子询问调查结果。
  「查出什么了吗?」
  「就是因为查出来了,我才来找你啊。」
  惠理子无奈地说着,拽着后藤的手臂进入附近的侦讯室。
  「干嘛要来这里?」
  「想也知道是不希望被别人听见啊!你真的很迟钝耶。」
  对啦对啦,我就是迟钝啦!
  后藤满怀不悦地盘着胳膊,靠在墙上。
  「然后咧?」
  「我逼问了当时的负责员警,挖到了很多内幕。」
  逼问……你这样还算是女人吗?
  「井手内课长过来说了一些有的没的,浪费了我很多时间,不过我还是问出来了。当时好像是故意撤销告诉的喔。」
  「故意的?」
  「你太大声了啦。」惠理子赶紧捣住后藤的嘴。
  「他没有明说,但言下之意就是那样。」
  「听起来好像有什么阴谋喔。」后藤拨开惠理子的手说道。
  「是啊,超可疑的!」
  「怎么说?」
  「我哪知道啊?这点你自己去查吧!」惠理子耸耸肩说道。
  可能性之一,应该是人手不足吧。
  当时警方手中还有一件事关警察威信的案件,可说是十万火急——上头不愿意将主要人力耗费在性侵案上,于是调开后藤与惠理子,转交由新人处理。
  打击被害人的心灵、逼她撤销告诉、结案——
  依照现况来说,警方确实没办法分配足够的人力给每一桩案件,只能依照重要程度来配给警力,这是事实。
  但是,假如真是如此,这名女子就是被这种政策给害死的。
  「还有另一件事。」
  「什么?」
  「我问了第一个抵达自杀现场的人,他说里佳有留遗书。」
  「确定吗?」
  「对啊。我还请他重新翻阅了当时的记事本呢。」
  资料上没有记载这项证据。
  有人把它偷走了,而且偷的人一定是内贼,否则不可能办得到。
  然而这样一来,就绝对不可能是人员不足所造成的缺失了。
  「有人想隐瞒里佳自杀的事实。」后藤脱口而出。
  「为什么?」惠理子旋即问道。
  也难怪她会这么问,因为隐瞒里佳的自杀,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况且最后案件依然是以「自杀」结案。
  说不定,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遗书。
  有人谋杀了她,然后再留下遗书,想伪装成自杀——
  不行,这样不合理!可恶,这案子真的烦死人了!
  后藤猛地将身旁的椅子踹开。
  23
  这不是我一个人处理得来的问题!真琴深感无助,于是尽管自知不应该来这儿,仍然造访了警署。
  和泷泽谈过之后,真琴自己也浏览了那网站。
  她真希望泷泽说的是谎言,然而很残酷地,电脑萤幕上映出了血淋淋的真相。
  她无法原谅那些人。
  犯下性侵案的歹徒、利用这些影像谋利的人,以及观看这些影像为乐的人。
  就连身为第三者的真琴都感到如此憎恨,换成当事人里佳,肯定觉得放眼所见的一切全都令人憎恶。
  里佳想必也觉得我们很可恨吧?
  她这无穷无尽的憎恨,就连无辜的麻美都牵扯进去了——想到这儿,真琴忽然发觉自己在影片中看见了熟悉的东西。
  于是,她决定将这件事告诉后藤及石井。
  如果被泷泽知道了,她免不了被臭骂一顿,但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
  真琴来到侦讯室门口,一阵轰然巨响骤然传来,吓得真琴停下脚步。
  侦讯室的门应声开启,后藤从中走出来,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吵死人了,安静点行不行啊!」
  一名和后藤身材相去无几的女性也嘀咕着走出来。
  真琴觉得她有点眼熟,依稀记得她是那个姓岛村的女警。
  「你管我!」她和烦躁地撂狠话的后藤对上视线。
  真琴深深一鞠躬,走向后藤;而岛村也识相地拍拍后藤的肩,匆匆离去。
  「很遗憾,我们还没找到你朋友。」后藤尴尬地避开真琴的视线。
  真琴觉得,这个人真是表里不一。明明他拥有强烈的正义感与责任心,而且心地又善良,却总是羞于表达。
  「不,我不是来谈这件事的。关于泽口里佳小姐的案件,我有一条线索想告诉你。」
  「什么线索?」
  「在这里不方便说,请你……」
  接下来的内容不方便大声说出来,真琴连笔记型电脑都带来了,只希望后藤能看一看。后藤明白了真琴的意思,对她招手示意「跟我来」,接着迈开步伐。
  *  *  *
  石井意气风发地回到了署里。
  后藤刑警一定会很开心的!光是想像,就令石井乐得合不拢嘴。
  「后藤刑警,我成功了!」石井猛地打开门扉。
  后藤狠狠瞪了石井一眼,吓得石井全身僵直。
  「你杵在那儿干嘛?」经后藤这么一说,石井才赶紧入内。
  真琴也在一旁。石井在后藤身旁摆放一张圆椅,接着坐定。
  「啊、啊、是真琴小姐啊?有、有、有什么事吗?」
  石井很努力地想恢复平常心,但很明显地办不到。
  心头的恐怖回忆阻碍着他,令他忍不住紧张起来。
  「你来得刚好,一起听吧!」
  「听?」
  「你很迟钝耶,她是来告诉我们泽口里佳的线索的啦!」
  后藤刑警居然愿意让我知道如此重要、重大的线索——石井很想说出口,但现在的气氛实在不适合开口。
  没办法,他只好在一旁观望。
  真琴将笔记型电脑放在桌上操作.而后藤和石井则并肩窥向萤幕。
  萤幕上显示出「强奸俱乐部」几个大字。
  石井知道网路上有一些聚集着极端狂热者的网站,但没想到会有如此露骨、低级的站台。
  「这不是A片的企划影片吗?」后藤问得好。
  说起来,两个男警官跟一个女新闻记者共处一室看这种影片,想来还真奇妙。
  「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真琴盯着萤幕,颤声地说道。
  「难道说……这是真的?」
  真正的强暴?不,这不可能的,强暴可是犯罪啊!
  「很遗憾……」
  「可是,你为什么知道这是真的呢?说不定它只是做得以假乱真罢了。」
  真琴没有回答后藤的问题,默默地移动滑鼠,点进网站中。
  一会儿后,萤幕上显示出一列名单。只要从名单中选一个人,八成就能看见那人的图片或影片。
  她缓缓地移动游标,停在一个名字上头。
  泽口里佳——
  不会吧,这……不可能!
  真琴在名字上点了一下,泽口里佳的脸部照片与详细资料随即显现出来。
  「泽口里佳,当时二十二岁,录于东京都内某处。努力忍受屈辱的表情真是令人兴奋难耐啊!二〇〇〇年四月,跳楼自杀。」
  上头的文字教人越看越不舒服,石井觉得自己好像脑中一片空白。
  「到底是哪来的白痴做出这种蠢事!」
  后藤按捺不住地敲桌怒吼道。
  这名女性因为此事而自杀,而且死后还得持续遭受屈辱——这些人简直丧尽天良!
  「我的心情也跟你一样。」真琴语重心长地说道。
  此时此刻,她心中的情绪并非愤怒,而是倾向于憎恨。
  真琴再度点了泽口里佳的名字。
  不行!这种残酷的影像,我没办法再看下去了!石井浑身发抖,几乎腿软。
  萤幕中跳出一段影片,镜头正拍摄着步行在路上的一名女子;歹徒八成是从后方一路跟拍,由影像看来,摄影机是固定在车子的副驾驶席上。
  车子停在人烟罕至的地段,车门应声开启。
  影片中的男子背对着镜头冲向里佳,接着捣住里佳的嘴,硬是将拚命挣扎的里佳拖进车里。
  镜头一转,来到某处的地下室。
  地下室非常宽广,墙壁裸露着水泥,现场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物品。里佳的四肢被胶带层层捆绑,畏惧地望着镜头。
  此时,一名男子进入镜头。他戴着毛线面罩,没有露脸。
  真琴按下了暂停键。
  「怎么会这样……」后藤双手掩面。
  能发得出声音已经算好了,像石井只能将看到的影像鲜明地烙印在记忆中,想像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接着感到无比痛苦。
  真琴回过头去,意志坚定地注视着后藤与石井。
  「请二位务必逮捕这个网站的经营者。」
  「这还用说吗!」后藤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过,当务之急是解决里佳小姐的案件。请看这里。」
  真琴将视线再度投向萤幕,挪动滑鼠,将影像中男子的手臂放大。
  「你们对这个图案有没有印象?」
  那是一个刺青,一条蛇缠绕着一支十字架。
  这图案好眼熟——
  「果然如此啊!」石井兴奋地大叫道。
  「不要在我耳边大叫啦!」后藤敲了他的头一下。
  「呃、可是、这刺青……」
  「你冷静一点,把话说清楚!」
  石井依言做了深呼吸,然后取出记事本。
  「不瞒你说,我调查了村濑伸一这个人,结果他的住处居然是登记在里佳性侵案的歹徒——大利和志名下!」
  「他们果然有关系!」真琴问不容发地说。
  「我自己在看影片时,也觉得这刺青很可疑,所以今天才特地来这一趟。昨晚我在伸一先生手臂上,看到了这刺青!」
  「闪开!」后藤推开石井,从桌子抽屉中抓出资料摊开。上头有着大利和志的照片。
  所有人顿时全将视线集中在照片上。
  发型不一样;眉型不一样;一个是单眼皮,一个是双眼皮;伸一比这张照片瘦了十公斤左右——不过,大利和志与村濑伸一的不同之处,全在化妆、整形、减重后可以改变的范围之内。
  石井紧张得心跳加速。
  「可恶!原来是这样啊!」后藤敲了桌子一拳.
  「原来村濑伸一跟大利和志是同一个人啊。」石井以肯定的语气说道。
  大利的刑期刚好在两年前届满,他出狱后改变了外型,以伸一的身分过活。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这么一来,所有谜底都解开了。
  里佳的灵魂满怀怨恨地袭击村濑伸一——不,大利和志,接着怨念向外扩大,波及了麻美。
  回过神来,真琴居然哭了。
  石井望着她的背影,心头一惊。她是因为悲伤而哭呢?或是由于卸下心中的大石,因而哭泣?对于和女性接触不多的石井来说,这是一个难解的谜题。
  他只知道,真琴是个愿意为他人着想的好女孩。或许,他一直以来都误会她了。
  「后藤在吗?」井手内从门边探出头来,打破了沉重的空气。
  后藤露骨地「啧」了一声。
  「干嘛?」
  「有空吗?」
  「我现在很忙,想说教的话待会儿再说!」后藤不客气地说道。
  石井以为井手内会大肆咆哮,于是僵起身子,怎料他接下来的话却令人大感意外。
  「我不是来说教的,只是有话想对你说。」
  或许是后藤从井手内反常的态度中察觉了什么吧?他说了声:「采指纹核对一下。」接着与井手内一同走出门外。
  手机怱地在静谧的办公室中铃声大作,吓得后藤弹了起来。
  「喂?我是土方。」真琴接起手机。
  她的表情,在谈话中变得越来越凝重。
  一股奇妙的不安,在石井心中逐渐扩大——
  24
  后藤牢牢地注视着井手内那高高的发线。
  和井手内这样在会议室大眼瞪小眼,这是第几次了?想必数也数不清吧。
  这个男人也真可怜,他的秃头有一半是我的责任——后藤自嘲地笑了。
  「你在笑什么?」
  「不,没什么。」后藤正襟危坐地说道。
  「好了,你说不是要说教,那么你要说什么?」
  「你的个性真是到死都改不了啊,我真羡慕你。」
  怎么突然来这招?
  说到底,他至今不知损了我多少遍,现在说什么羡慕我,根本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我不知道你在感伤个什么劲儿,总之拜托你长话短说。」
  「也对。不瞒你说,我有事想找你商量。」井手内垂着眼说道。
  从方才起,井手内就不停地双手摩挲,静不下心来。看来,他自己也觉得找后藤商量事情实在有点尴尬,而这点后藤也一样。井手内平时老找他麻烦,如今如此拘谨地和他说话,反倒令他不自在。
  「如果是要谈恋爱上的烦恼,那你就找错人了。」
  后藤捱不住尴尬的气氛,半开玩笑地说道。
  「不是啦,我是要跟你聊我儿子的事。」
  「那你更是找错人了!我又没有小孩!」
  原来这男人也有孩子啊。
  后藤略感讶异,不过转念一想,这年纪有小孩也是正常的。他迄今从未对井手内的私生活感兴趣。
  「说来惭愧,今天我儿子来跟我要钱了。」
  「给个零用钱又不会怎样,你不是赚很多昵?」
  「还敢说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领多少薪水!况且,他要的金额可是远远超乎零用钱的范围。」
  这个嘛,警察这一行的薪水,确实是和工作份量不成比例。
  「然后咧?」
  「我逼问他,问他为什么需要这么多钱。」
  此时,垂着眼的井手内抬起头来。
  深长的皱纹、黑眼圈、气色欠佳的肌肤……这个人很明显地比同年龄的人老上许多;或许管理阶层的工作,比这男人想像中还更加劳心劳力。
  「然后呢,我儿子跟我说他被女鬼缠上了。」
  「女鬼?」
  「他还说如果不付钱给灵媒,自己就死定了。我看不出他有这方面的问题,但也有可能只是我监督不周。你在这方面应该很内行吧?」
  怎么偏偏是这男人的儿子?
  「所以,你想找我去探探这灵媒的底细?」井手内咬着下唇点头。
  关我屁事啊!自己儿子的烂摊子自己收!——后藤很想大声咆哮,但不知怎的,井手内看起来似乎有点可怜。
  「告诉我线索吧!对了,先给我你儿子跟灵煤的名字。」
  「不好意思……」井手内挤出这几个字,对后藤递出一张名片。
  ——神山荣治。名片上面是这么写的。
  「你在哪里拿到的?」
  「从我儿子那里抢过来的。」
  后藤蓦地想起昨晚在酒吧中的那几张面孔。真琴、酒吧老板、极有可能是大利和志的伸一……以及那个叫做井手裕也的青年。
  「你儿子该不会叫做裕也吧?」
  「你认识他?」
  「没有啦,我只是之前听过这名字……」后藤随口蒙混过去。
  果然是那个青年啊!井手内与井手——居然使用这种半吊子的化名。
  不过这样一来,后藤终于明白神山的目的了。钱!说得头头是道,搞半天他也和其他灵媒一样是神棍嘛。
  将事情始末告诉井手内是很容易,不过一旦他知道了,势必会插手干涉,届时就无法自由行动了。看来最好还是保持沉默。
  「后藤刑警,不好了!」
  门应声开启,石井连滚带爬地冲进来。
  「又怎么了?」
  石井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完全无法回答后藤的问题。
  受不了,那你冲这么快有意义吗!
  「对、对、对不起……刚才那个灵媒打电话给真琴小姐,说又有人从密室中消失了……」
  石井终于开口了。
  第二个消失者——
  「消、消失了?是谁?」
  「昨晚在酒吧中露面的井手裕也。」此言一出,井手内倏地站起身来。
  这个猪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喂,石井,你把事情详细地说清楚。」
  井手内敏感地逼问石井,石井精神抖擞地答了声:「是!」正欲开口说明——
  「什么事都没有啦!」后藤飞越沙发,捣住石井的嘴。
  「我是在问石井!」井手内察觉事有蹊跷,更加紧咬不放。
  石井还搞不清楚状况,看来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真的没什么啦!」后藤迳自宣告,紧接着将石井拉到走廊。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避免井手内起疑!最糟的情况下,他可能会逼我们收手!
  尽管不能瞒他一辈子,目前还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石井,快逃!」
  「咦?为什么要逃?」
  「我没空跟你解释,快趁惹上麻烦前逃走啊!」
  后藤奋力冲刺,而石井也随后跟上。
  然后跌倒——
  25
  从井手内面前拔腿逃走的后藤,随即带着真琴与石井前往明政大学。
  此行是为了造访那个占掳社办、史上罕见的别扭大王。
  「这么晚了,你来干嘛?」
  八云免不了劈头先送上几句抱怨,不过后藤一说起来龙去脉,他便默默地捻着眉心,仔细聆听。
  石井和真琴或许是静不下心吧?只见他们俩也不坐着,双双倚在墙边。
  后藤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将所有的线索一一说完。
  从头解释一遍后,他觉得总算在一片朦胧之中抓住事情的真相,不过老实说,想定论还言之过早。
  语毕,八云陷入沉思,接着目光锐利地瞥了后藤一眼,开口说道:
  「有人看过裕也先生消失的现场了吗?」
  「我们还没去,不过刚才提到的那个伸一当时好像跟他在一起。真琴打电话跟他确认过了。」
  真琴默默颔首附和。
  「那个伸一先生,就是你们怀疑和强暴犯大利和志是同一个人的人吧?」
  「嗯,没错。」
  目前还没有指纹等物证,不过依状况看来,八成错不了。
  「而那个灵媒神山先生,则断言这一连串的怪事是由泽口里佳的怨念所引起的?」
  「没错。」八云竖起食指,悄悄地抵着眉心。
  「我懂了。」八云静静地说道。
  「什、什、什么,你懂了?」
  惊讶的人不只是石井,就连后藤也讶异得结巴连连。
  「我不是说过了吗?拜托你不要大声嚷嚷好不好。我们距离这么近,不用这么大声我也听得见。」
  八云一如既往地故意塞着耳朵抗议后藤的吵闹。
  他又不是不知道这种事不能随便开玩笑,还装得若无其事?
  「你真的懂了吗?」
  「不要强迫我说第二次行不行?有些部分还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大概知道这一连串怪事是怎么回事了。」
  「给我解释清楚!」
  后藤知道自己会被八云嫌吵,但这教他怎么静得下心呢?
  石井和真琴也和后藤相同。方才死气沉沉的氛围已一扫而空,两人兴致勃勃地探出身子。
  「你真的很猴急耶。这只是我脑中的推测,没有半点证据喔!假如无凭无据地鲁莽行动,到时也只会落得一场空。」
  话是没错啦——
  「更何况,这回截至目前为止,都没有半个像是被害人的被害人。警察想出动也无能为力吧。」
  嗯,八云的话也不无道理。
  如果警方愿意相信活人被亡灵消灭这档事也就罢了,假如不信,就无法出动。
  既然如此——
  「那该怎么办才好?」
  「我知道很麻烦,不过还得请你调查几件事:我们只能等到手中的牌凑齐了,再一举控制场面。」
  八云扬起嘴角。
  再继续追问,恐怕也只会被他轻描淡写地蒙混过去;没办法,现在只好先听从八云的指示了。
  「然后哩?你想要我调查什么?说清楚一点。」
  「首先我想请你确认几件事。」
  「什么?」后藤拉松领带,好让自己透透气。
  「酒吧老板的身分还不明确,请你先调查酒吧老板的来历,此外还有大利和志先生。你说他在一家经营活动企划的公司工作,对吧?请你将他的工作内容详细调查清楚。」
  后藤明白八云希望他调查酒吧老板的理由,至于为什么要调查大利和志的工作内容,他实在想不透。调查这点能有什么好处呢?
  「另外,石井先生。」
  八云在手边的笔记本上写了一些字,然后撕下来递给石井。
  石井战战兢兢地收下它。
  「我知道有点麻烦,不过请你尽早将这些东西准备好。」
  「这些到底是什么?」石井才刚开口,就被八云伸手制止。
  「现在先不要问。如果当中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请你去问畠先生,他一定知这。」
  「啊,喔。」石井不知不觉就答应了。
  「呃,请问……我可以帮什么忙呢?」
  真琴往前踏出一步,插嘴问道。八云挑起单眉望向真琴,尽管她脸上掠过一丝胆怯,仍然继续说道:
  「我朋友麻美到现在还行踪不明,请你也让我出一份力吧。」
  后藤十分明白真琴的心情。他说:
  「不然让她分担石井的工作怎么样?这样她也比较静得下心。」
  只见八云一脸不耐地搔搔头,说:
  「别说蠢话好吗?我就趁这机会说清楚好了,真琴小姐现在处境非常危险。」
  「你说什么!」后藤大吼道。
  「拜托你,不要大声嚷嚷好不好。」
  「少啰唆!你说她有危险,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八云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现在已经有两个人失踪了,下一个牺牲者恐怕是……真琴小姐,就是你。」
  八云指向真琴。
  真琴顿时脸色苍白,彷佛被八云摄走了生气。
  这会儿,连真琴都要消失了吗——
  26
  石井正开着车。
  后藤坐在副驾驶席,而真琴则坐在后座。
  他完全搞不懂八云在想什么,可是又无法忽略「下一个牺牲者就是真琴」这句话,只好开车送真琴回家。
  后藤不断地吐出烟圈,而真琴只是低着头在膝上不停搓着双手,彷佛想驱走寒气。
  车内一片静默。
  「冷气会不会太冷?」
  石井捱不住凝重的气氛,于是率先发话,然而真琴摇摇头。
  这下子,事情真的严重了。
  八云说得一副好像风波快要结束的模样,但很遗憾,石井并不这么想。
  说起来,这一连串的怪事根本不是一般的刑案,不是找到加害人跟被害人就能了事的。
  假如真如神山所言,所有的怪事全是由里佳的怨念所引起,那么根本不会有结束的一天。无论再怎么安慰她,也无法消除她的憎恨;就像恐怖电影一样,只会有无止尽的恶性循环。
  「送我到下一个转角就好。」后座的真琴说道。
  她的父亲是警察署长,万一他见到这两人,在各方面都很难解释得清。她八成是在为后藤与石井着想。
  石井望向后藤,交由他判断。
  「下一个转角是吧。」后藤将香烟捻熄在烟灰缸中。
  石井依言打开方向灯,将车子停在十字路口前。前方约莫十公尺处,有一辆白色休旅车停在路边。
  上头似乎有人,不过车子目前是熄火的状态。
  「真的很谢谢两位。」
  真琴深深低头致意,接着开门下车,在十字路口左转。
  一名男子从白色休旅车中出现,和真琴走往同一方向。
  车牌号码上贴着黑色胶带,无法辨认。
  「后藤刑警,你看那边……」
  石井觉得不对劲,指向正要在十字路口转弯的男子。
  「干嘛?」
  「有一个男人在跟踪真琴小姐。」
  「男人?」
  说时迟那时快,当后藤转过头去,男子已转弯消失了。
  石井觉得心头涌现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过去看一下状况。」
  「什么状况?」
  石井不理会后藤的疑问,下车快步地朝着真琴和男子的方向迈进。
  随着在黑暗中行走,石井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他的背渗出了汗水。
  夜晚的住宅区一片静谧,罗列两旁的路灯使得气氛变得更加阴森。
  徒步五十公尺再拐进公园转角,便是真琴的家。
  快要抵达公园时,忽然传来树木的沙沙声。石井吓得猛地弹起来。
  他边深呼吸边转过头去,看见草丛另一侧有一条人影。
  「是、是、是谁!」石井颤声呼喊。
  人影将手中的铁管丢到一旁,紧接着拔腿就跑。
  我该不该追他呢?石井还来不及判断,人影便倏地消失在黑暗中。
  现在再追也来不及了!石井死心地慢慢踏进公园,然后巡视四周,却找不到真琴的踪影。
  难不成在刚才那场骚动之下,真琴已经先行回家了?嗯,这样也好。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有人猛然攫住石井的右脚踝。
  他的脚边,有一名头破血流的女子。
  「噫——!」石井声嘶力竭地高声哀号。
  「别过来,别过来!」
  石井以左脚踢了女子的脸一下,想逼她放手。
  女子刹时无力地应声倒下。
  奇怪,难道说——
  石井的不祥预感成真了。倒在地上血流如注的女子,是真琴。
  尽管我是一时慌乱,做出这种事也太夸张了——!
  *  *  *
  后藤从车子的副驾驶席眺望窗外。
  石井到底在慌张什么啊——
  抽了几根烟后,后藤瞧见一名男子从十字路口冲了过来,匆匆忙忙地坐进停在前方的白色休旅车中。
  后藤脑中骤然浮现那段性侵影片。
  跟踪泽口里佳的正是白色休旅车,和眼下停在前方的那辆车相同车款。
  除此之外,刻意用黑色胶带贴住车牌也太可疑了。去临检一下好了。
  后藤旋即下车,奔向白色休旅车。
  「喂,先生,给我看一下驾照。」
  后藤探进车中,为之一惊。坐在驾驶席的男子,竟然戴着黑色面罩!
  「让我看你的脸!」
  说时迟那时快,车子猛然疾驶而去。
  「停车!喂!」后藤大声咆哮,但白色休旅车早已驶进黑夜中。
  「可恶!」他愤怒地踢了柏油路一脚。
  ——好痛!


  第三章 怨念
  1
  晴香趁着早上造访了八云的秘密基地。
  当然,她今天特地戴了昨天八云给她的项链,想看看八云会有什么反应。
  不过,昨天那条项链的链扣坏了,无法直接拿来戴,因此她换上了家里其他项链的皮绳(她知道这样很自作主张)。
  她觉得这样戴起来非常好看。
  八云还是老样子,一头乱发、睡眼惺忪地坐在老位子上,宛如没气的汽水般说了句:「又是你啊?」
  不仅说的话一样,就连表情也是那张扑克脸。亏晴香努力打扮了一下,他根本丝毫没察觉。
  「你还是一样闲嘛。」
  晴香失望归失望,依旧坐在八云的对面。
  「我才不闲呢。」
  「是吗?」
  「接下来我要出门,那地方我非去不可。」
  「什么嘛,我还想说既然你那么闲,不如来陪陪你呢。」
  「闲的人是你吧。」八云不改冷淡的语气,缓缓地站起身来。
  原来他真的要出门呀?正当晴香想打道回府时,八云唤住了她。
  「你要不要一起来?」
  「去哪里?」她随口问道。
  其实去哪儿都行,难得八云约她出去,她怎能回绝呢?
  「上次的灵异现象,有些地方我还没查清楚。」
  啊,没错——
  那桩风波还没有结束。既然她的日记寄放在我这儿,我就有义务见证事情的始末。
  「我去!」

  由大学徒步走到车站,再转搭电车,然后步行十五分钟。
  抵达那栋大楼时,晴香已经汗流浃背,热得想换一件农服了。
  八云用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管理员帮他开大门,然后借来通往屋顶的钥匙,搭电梯升上七楼,再爬楼梯来到屋顶。
  这儿没有任何扶手或栏杆,只有一道矮墙。
  晴香站在矮墙边,眯起双眼。
  开山辟造、彷如模型街道的城市,在此一览无遗。
  从此处看不见居民的情感,只瞧见冰冷的水泥丛林;然而,当中确实蕴含着许多人的思念,这是无庸置疑的。
  泽口里佳从屋顶跳下去之前:心中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八云双手插在口袋里,跳上矮墙。晴香看得吓出一把冷汗。
  「你觉得她为什么要从这里跳下去?」八云喃喃地问道。
  「因为想死……」
  「没错,而且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一心寻死。」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她们一家人就住在这栋大楼的五楼,如果是一时冲动,从那儿跳下去就行了。」
  「也对……」
  「然而,她没有那么做。她特意爬上楼梯,想办法打开屋顶的门锁,伫立在这儿。」
  八云说得没错。想要来到此处,还得特地去找管理员借钥匙,这也太费工夫了。她不像是冲动自杀,倒像是事先计划好的。
  八云仰望天空,晴香也同样仰头望天。
  天空一片蔚蓝,蓝得有点不合时宜。随风飘动的云朵,看起来犹如波浪。
  「这地方有什么含意吗?」八云望着天空说道。
  「我想,她在这儿或许有什么特别的回忆吧。」
  「或许吧。说不定心灵受创的她,来到这儿不是为了寻死,而是为了抚平伤口。」
  八云俯视下方宽广的街道,眼中充满了哀伤。
  饱很少坦率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或许正因为如此,他的眼眸才格外地情感丰富。
  「她果然还在这儿!」八云边回头边说道。
  他的视线投向晴香的后方。那里有人吗?
  晴香回头望去,但空无一人。她再度望向八云,寻求解答。
  「是泽口里佳小姐。」八云说道。
  原来如此,她来了。他看得见里佳的身影。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八云从矮墙上一跃而下,缓缓地迈出步子。
  他走过晴香身旁,直直走向里佳可能存在的方向。
  佛坛上的里佳脸庞,在晴香脑中一闪而逝。
  照片中的她和晴香年纪相仿,露出洁白的牙齿开怀大笑,没有一丝一毫死亡的阴霾。
  而现在徘徊在此处的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晴香的视线追随着八云的背影,因为她明白尽管自己看不见,里佳也确实在那儿。
  「够了,放手吧。」八云以安抚孩童的沉稳语气说道。
  「死亡并不代表解脱。」他继续说着。
  蝉鸣听起来格外嘈杂,灼烧肌肤的热气将额头逼出汗水,顺着下巴滴落水泥地。
  「别再执迷不悟了!」八云的声音盖过了蝉鸣。
  时间彷佛静止了。八云动也不动地僵直片刻,最后还是死心地垂项摇头。
  「不行,她果然听不见我的声音。」
  「这话怎么说?」晴香听得一头雾水。
  「看样子,只能请他来驱魔了。」语毕,八云掏出手机。
  所谓的「他」,莫非是指前阵子那个灵媒——?
  2
  后藤遥访畠的医院。他还是老样子,一派轻松地啜饮茶水。
  「你好像很累嘛。」
  「我又不像你一样是工作狂。」后藤边说边将纸条递给畠。
  这是昨天八云交给石井的东西。其实这本来是石井的工作,但他临时抽不开身,后藤才代为转交。
  ——受不了,居然敢踹署长的女儿?天兵也该有个限度吧。
  由于出了这场乱子,好心想救真琴的石井反而惹得一身腥,现在大概正被修理得惨兮兮吧。
  「这是什么?」畠面色凝重地说道。
  「希望你能把上面所写的东西准备好,而且越快越好。」
  「干嘛收集这些东西?」
  「你问我,我问谁啊!」后藤盘着胳膊,没好气地说道。
  畠怱地凑了过来,用那双浑浊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后藤。
  搞什么,恶心死了,你该不会想解剖我吧?
  「老弟,劝你最好休息一下。」
  畠和蔼地说着,宛如一名关心自己小孩的慈父。
  「干嘛突然讲这个?」
  「这句话我老早就想说了。你不适合当刑警,最好稍微休息一下,考虑自己的将来。」
  「啥?」居然说我不适合当刑警——
  从来没有人这样说我,而且我也从未这样想过。  
  「我一看到你就觉得痛心;螳臂挡车地反抗整个警界、对被害人投注过多感情,然后一又气得大发雷霆。你简直就是在折磨自己。」
  「我又不是被虐狂。」
  「那你为什么要责怪自己?看看你自己,明明没必要这么在意,你却把责任全扛到自己肩上,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不用你鸡婆。」
  「老弟,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要继续当刑警?」
  这个变态老头,竟然跟八云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我看起来这么辛酸吗?不对。我并不辛酸,因为——
  「我反抗警界只是因为自己不爽罢了。你说我对被害人投注过多感情?废话!要我说的话,我觉得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的人才奇怪咧!」
  后藤略微激动地大肆反驳道。
  ——我并不是在耍帅,这是我的真心话。
  畠无奈地叹了口气。干嘛?你那什么怜悯的眼神?我又没可怜到需要别人来同情我!
  几乎所有的被害人都无法对加害人还以颜色,只能将怨气默默吞下肚,泽口里佳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有些人由于受不了煎熬,甚至选择走上绝路。
  而我,只是无法坐视不管罢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就是这种人。
  「算了,随便你。我只要负责把这些准备好就行了吧?」
  「办得到吗?」
  「我一个人是办不到啦,不过也不是没有门路。」
  「我晚上再过来找你。」语毕,后藤走出屋外。
  上一桩案子加上这次的泽口里佳——最近事情实在太多,或许我太钻牛角尖了。真不像我的作风。
  话说回来,我居然沦落到连那个一脚踏进棺材的老头都来担心我,真窝囊啊。
  想东想西也没用,我还是赶紧行动吧。
  后藤走出医院来到停车场,一坐进车里手机就响了。
  是八云打来的。真巧,我正好有一堆事情想告诉他。
  「情况怎么样?」八云劈头就抛出问题,连声招呼都没有。
  亏他还老抱怨我接电话没礼貌哩!算了,这小子若是太有礼貌,我反倒觉得恶心。
  「八云,现在可不是悠悠哉哉的时候,昨天真琴被袭击了。」
  后藤率先说道。
  「我才没有悠悠哉哉呢。我不是早就警告过你了吗?」
  「吵死了!」
  八云说得没错,或许太过悠哉的人是我们才对。
  早知道就应该把真琴送到她家门口!
  「然后呢?她不要紧吧?」
  「她现在人在医院。虽然头部被敲了一记,目前没有大碍。歹徒戴着面罩,不过好像撂了一句:『不准再多管闲事了!』」
  后藤没有说出石井踹真琴脑袋的部分,万一让八云知道了,搞不好他会整死石井。那小子现在可是沮丧得跟看到世界末日没两样。
  「是警告吗?」
  「是啊。另外,真琴没有看到歹徒的脸,但是她记得他手臂上有『那个』刺青。」
  「你是说蛇跟十字架吗?」
  「没错。」
  真琴才刚开始调查五年前的性侵案,就被人袭击了;从时间点看来,下手的人八成是大利和志。
  我看干脆别再做那些绕远路的调查,直接把大利和志揪出来逼供算了!
  「对了,我拜托你调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喔,酒吧老板八木庆太的底细已经查出来了。」后藤从口袋中掏出纸条。
  昨晚那场乱子害得后藤分不开身,因此拜托惠理子代为调查,今天一大早就收到结果了。
  「怎么样?」
  「酒吧老板八木庆太,是前国会议员八木靖的儿子。」
  「然后呢?」八云示意他往下说。
  「八木靖在三年前因为盗领秘书薪饷而被捕,之后就没落了。」
  「喔——你说那件案子啊。」八云恍然大悟地说。
  后藤对此事并不清楚,只记得当时闹得满城风雨。惠理子之所以能这么快就得到结果,也是因为她记得八木的名字。
  「八木靖没落后靠着老本过活,但是在两年前罹癌去世了。那家酒吧是他仅存的最后资产。」
  「这样啊。那么大利和志的工作内容呢?」
  「我现在正要去查。」
  太慢了——后藤本以为八云会如此抱怨,但结果却超乎他预料。
  「好。后藤大哥,你稍后再去查大利和志,能不能先让我见见真琴小姐?」
  真琴头部的伤只缝了三针,现在她只是住院检查,应该不至于不能会客。  
  「好。」
  「我明白了。现在我在里佳小姐生前所住的大楼,过来接我吧。」  
  「你当我是计程车啊?」
  「差不多。」
  臭小子,不要给我得寸进尺——
  后藤还来不及咆哮,电话就被切断了。
  3
  后藤一开车来到大楼前方,八云便坐进副驾驶席,紧接着晴香也坐进后座。她明明跟这次的案子没有关系,怎么——
  「你们俩该不会是在约会吧?」后藤藉机报平常的仇,调侃八云。
  「你再这样肉麻当有趣,我就马上下车。」
  「抱歉嘛。」
  开什么玩笑,怎么能让八云下车呢!后藤赶紧趁八云改变心意前踩下油门。
  会合是会合了,可是——
  「八云,你想问真琴什么问题?」后藤说。
  「我没有什么问题好问啊。」八云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呵欠。
  「你不是说想见她吗?」
  「所以,我这不就要去见她了吗?」
  「见她干嘛?」
  「探病。」
  后藤忍不住气得牙痒痒。
  这样说对真琴很不好意思,不过现在根本不是悠哉探病的时候,这点八云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给我说真话!」
  「后藤先生,没用啦!我也问他好多次了,他就是不肯说。」晴香代替八云答道。
  「晴香,你也被拖下水啦?」
  「就是呀!我被逼着做了好多调查呢。」
  虽然晴香表面上噘嘴抗议,内心好像也不是真的那么不情愿。
  她如今从平常的麻烦制造者升级为助手了,想必心里很高兴吧。
  「八云,你其实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吧?」
  「一定是!你告诉我们嘛,又不会少块肉——」
  后藤不死心地继续追问,而晴香也出声附和。
  「你们两个就是因为老是轻易下结论,才会动不动就惹麻烦。」
  「闭嘴!」后藤和晴香异口同声地说道。

  三人一踏进医院大厅,便瞧见石井抱头坐在沙发上。
  「你在干嘛?」
  「啊,后藤刑警。呃,关于向真琴小姐赔罪这件事……」
  石井猛然起身,视线飘移不定,看起来心神不宁。
  「你赔罪了吗?」
  「这……我……」只见石井垂下眼来,支支吾吾。
  ——受不了,没用的家伙!
  「还不快点过去!」后藤的怒吼,吓得石井双肩一颤。
  「后藤先生,不要凶他嘛,他这样好可怜喔。」晴香缓颊道。
  石井满头大汗,频频以指尖扶正眼镜。这家伙居然沦落到需要年纪比他小的女孩来袒护他,真的是超级没出息!
  「石井先生,我们一起去吧,刚好我们也正要去找她。」八云说道。
  「啊,好!」石井终于抬起头来答腔。
  天啊,现在居然轮到大学生来帮你,你没救了啦!
  后藤不管三七二十一,动手拍了石井后脑杓一下。
  一行人向柜台问了真琴的病房号码,迈出步子。
  「打扰啦!」后藤边大喊边走入病房,八云也随后进入。
  这是一间两坪大的个人病房,家属的身分不一样,获得的待遇也与常人不同。
  「啊,后藤刑警。」真琴在床上撑起身子。
  尽管她头上缠着绷带,却比想像中有精神多了。
  「嗨!我们来看你了。」
  后藤举手打招呼,从床下拉出一张圆椅坐下,而八云则面无表情地伫立在病床旁。
  「这……不需要特地来看我啦。我只是住院检查而巳,今天傍晚就会出院了。」
  身体没有大碍,那是再好不过了。
  「抱歉啊,我家搭档他——石井!」
  后藤高声一呼,石井这才面色苍白地进入房内,晴香也跟在后头。
  真不晓得到底谁看起来比较像病人。
  「去吧,石井先生。」
  晴香从背后推了石井一把,他踉踉跄跄地走到真琴床边,深深一鞠躬。
  「真的非常对不起!」石井泫然欲泣地颤声说道。
  「不,请不要放在心上。」
  「这怎么行,我做了那么愚蠢的事……」石井低着头说道。
  他是因为深深反省才低头呢?还是因为不敢看真琴的脸?——后藤总觉得是后者。
  「我也代替他向你道歉,对不起。」后藤也跟石井一同低头。
  「石井先生也不是有意的,请你们把头抬起来吧。」
  真琴不知所措地将手搭在石井肩上。
  「我是个没用的刑警,想救人却害到人……」
  「才没这回事呢。」
  真琴反倒安慰起哭丧着脸的石井来了,真让人看不下去啊。
  「不好意思,时间不多了,可以开始进入正题吗?」
  八云边搔头边打断了这出道歉戏码。
  「喔,对耶!」后藤将石井一把推到后面,好让八云站到前方。
  「真琴小姐,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啊,好,请尽管问吧。」
  真琴倏地坐直了身子,表情僵硬得有如在接受侦讯。
  「我想问的是关于消失的麻美小姐。」
  「麻美?」
  「你和她是大学同学,对吧?」
  「是的。」
  「生病、受伤……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都无所谓,请问她在学时曾经长期请过假吗?」
  「有。」真琴一脸讶异地答道。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大学四年级时,她曾经因病而消失整整一个月。」
  「我果然没猜错。」八云满意地点点头,但后藤只觉得一头雾水。
  「喂,八云。」
  「拜托别插嘴。」八云打断后藤,接着说道:「之后,她的情况怎么样?」
  「这个嘛……之后麻美就直接回老家了。直到前阵子在酒吧重逢之前,我们都只有透过电子邮件和贺年卡互相联络,不曾见过面。」
  「是麻美小姐主动约你到酒吧见面的吗?」
  「是的,她说现在调职到了东京,所以藉机约我出来叙旧。」
  「原来如此。」八云低语道。
  「那跟这次的案子有关系吗?」
  真琴恳切地询问八云,然而八云并没有答腔。
  「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好……」
  「袭击你的人手臂上有『那个刺青』,没错吧?」真琴颔首。
  「八云,嫌犯就是大利和志,快去把他……」
  「我不是叫你别插嘴吗?」八云杀气腾腾地瞪向插嘴的后藤。
  他一反常态地剑拔弩张,后藤本以为他这回并没有投注过多个人情感,看来事实上并非如此。
  「确实有刺青。」真琴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么,刺青是在右手呢?还是左手?」
  「我记得……好像是左手。」
  「我明白了。」
  「对了,刚才神山先生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真琴此言一出,八云刹时板起脸来,表情异常严肃。
  为什么神山会来这里——?
  「神山也知道内情?」
  「是的,他频频向我道了好几次歉。」
  听了真琴的回答,八云苦恼地深深叹出一口气。
  那个灵媒为什么要向真琴道歉?他有什么非道歉不可的理由吗——?
  「后藤大哥,我改变主意了。东西还没准备好,不过我们先去驱魔吧。」
  「驱魔?」八云这教人意想不到的答案,令后藤为之惊呼。
  真想不到主张「鬼魂是死者的思念集合体」的八云,竟会说出「驱魔」这种言词。
  「另外,真琴小姐,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拜托我……」
  真琴偏了偏头,然而八云不以为意,只管对真琴附耳低语。
  「办得到吗?」
  「没问题。」真琴爽快地答应了。
  总觉得,情况开始急转直下了。
  「石井先生,麻烦你协助其琴小姐。」
  「呃、啊、好!」话锋忽然转到石井头上,弄得他有点语无伦次。
  「后藤大哥,那我们走吧。」
  走——
  「要走去哪?」
  「请你别拖拖拉拉的好吗?」八云快步走向病房门口。
  被大学生颐指气使固然令人不服气,但眼下也只能听他的话了。
  「好啦!」后藤随后跟上。
  「欸,八云,那我呢?」
  唯一没有被分派工作的晴香攫住正欲匆忙离去的八云。
  「你可以回家了。」
  「欸,八云!」
  八云对晴香的执拗视若无睹,离开病房。
  ——真是个我行我素的家伙。
  后藤暗自嘀咕着,跟随八云走出病房。
  4
  在开车之前,后藤先用手机联络上畠,而这当然也是八云的指示。
  「老爷子,拜托你的东西准备好了吗?」后藤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说得倒容易,我才准备好一项而已啦!剩下的全都要等到明天以后。」
  「不能再快一点吗?」
  「我也有其他工作要做耶!不要无理取闹行不行?况且,这些东西又不是归我管的。」
  畠所说的话一点也没错,再说这件事是今天早上才委托他的,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备妥。
  「他说只有准备好一项耶,怎么办?」后藤捣住话筒,询问身旁的八云。
  「那项已经准备好的东西是什么?」
  「老头,那项已经准备好的东西是什么?」后藤一字不漏地如实转达。
  「灯。」
  乍听之下还以为他在说右外野手(注4)。
  「他说灯。」
  「有那个就够了,接下来就见机行事吧……」八云咕哝道。
  「那接下来咧?」
  「请转告畠先生,将它送到井上麻美小姐的住处。」
  难道八云打算现在就去那里吗?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不过既然都到了这节骨眼,我也不再多说,老子就奉陪到底吧!
  「喂,老头,你能不能帮我把它送去某个地方?我给你地址。」
  「免谈!刚才不是说过我很忙吗?」
  臭老头,我要把你的头拧下来!
  ※注4:Light与Right以日语念出来都是ライト。
  后藤被气得七窍生烟,只见八云将手机一把抢过来,说:
  「畠先生,我是八云……能不能请您帮个忙呢?我现在打算过去驱魔……是的,我要解开密室的谜团。」八云边说边扬起嘴角。
  「谢谢您的大力帮忙。」
  语毕,八云将手机扔给后藤。
  既然要插嘴,你不会一开始就自己跟他讲吗?受不了!
  「后藤大哥,请你告诉畠先生地址。」
  是是是,小的遵命。
  *  *  *
  后藤一抵达麻美消失的那栋大楼,便看到一名白袍老爷爷伫立在大门前,右手提着一个纸袋。
  「嗨,八云,好久不见啦。」畠满脸好奇地上下打量八云。
  ——你这样真的很恶心耶,拜托克制点好吗!若是不好好看着这个老头,搞不好八云马上就会被开肠剖肚。
  「畠先生,东西呢?」畠对八云亮出纸袋里的东西。
  后藤没看过纸条就把他交给畠,因此完全不知道上头写着什么。
  刚才他说是灯,但若只是普通的灯,根本没必要特地麻烦畠。
  「这种的可以吗?」
  「可以,谢谢您。后藤大哥,你在发什么呆?该走了。」
  臭小子,不要把警察当作跑腿小弟好吗?等案子结束后,我一定要揍这家伙一拳!——后藤在心中暗自发誓,用借来的钥匙打开大门,与八云、畠一同进入大厅。
  后藤按下电梯按钮。电梯正巧停在一楼,因此门马上就开了。
  八云走进电梯,一边按着「开」的按钮。一边用手机拨号。
  「你先按兵不动。」八云对话筒另一端的对象说道。
  「搞什么呀!」听筒传出抗议声,对方想必是晴香吧。
  「后藤大哥,帮我测量时间好吗?」后藤依言将视线移向手表的秒针。
  「好啊。」
  此言一出,八云随即按下「9」及「关」的按钮。
  伴随着绞盘的卷动声,电梯开始启动。
  「电话切断了。几秒?」当电梯来到三楼时,八云说道。
  「十一秒。」
  电梯持续上升,抵达九楼。
  电梯门一开启,八云便往前狂冲,而后藤也紧追在后——出电梯后先直走再右转,然后再右转。之前步行时都没有注意到,原来这条走道如此狭窄。
  「现在几秒?」抵达麻美家的门口后,八云说道。
  「四十五秒。」后藤赶紧望向手表。
  「切断电话后,过了三十四秒啊。看来这数字也并非不可能嘛。」
  「你们到底在干嘛?」畠不疾不徐地从后方走来。
  我哪知道啊!——后藤望向八云。
  「我在做密室消失现象的验证实验。」八云眯着眼说道。
  「八云,依现实情况来说,那种事有可能吗?」
  面对畠的疑问,八云大大地摇摇头。
  「畠先生,假如你的问题是『那是不是鬼魂作祟』,答案是NO;如果你问的是『那是不是人为的圈套』,答案是YES。这点刚才已经得到证明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在我耳边大声嚷嚷行不行。」
  八云再度夸张地抗议后藤的吵闹,但后藤认为听了方才那席话还能老神在在的人才奇怪。
  「八云,这是怎么回事?」
  「那不重要。后藤大哥,你有带这一户的钥匙吧?」
  什么「那不重要」,臭小子!
  后藤按捺着满腔的怒气,将麻美住处的钥匙递给八云。
  八云很快地开门入内,而后藤、畠也尾随其后。
  自从麻美消失后,这儿就再也没有人动过——
  「欸,八云,你也该解释一下了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后藤忍不住发问。
  「你还没发现吗?」
  「发现的话还需要问你吗!」后藤烦躁地大吼道。
  「这回的灵异现象,全部都是圈套。」八云竖起食指,抵着眉心说道。
  「圈套?」
  难道说麻美从密室消失、发生在这儿的灵异现象,全部都是人为的圈套?
  「没错,现在起我会证明这一点。畠先生。」
  八云一声令下,畠旋即从手中的纸袋掏出类似手电筒的东西,递给八云。
  它看起来像是装设日光灯管的台灯,不过灯管却不是常见的白色,而是深蓝紫色。
  「后藤大哥,你是在那扇落地窗看到女鬼的,对吧?」
  八云指向通往阳台的落地窗。
  「没错,就是那里!一个长发、血淋淋的女鬼就是从那扇窗户狠狠瞪着我,眼神看起来充满了怨念——」
  后藤点头称是,紧接着八云将灯光的插头插进附近的插座。
  「请你再看仔细一点。」八云按下灯光开关,蓝紫色光芒射向落地窗。
  刹那间,一名女子的身影朦胧地浮现在窗上。
  是当时那个女人——
  「什、什、这是——」
  「原来如此啊!」畠的赞叹声掩盖了后藤的惊呼。
  ——老头已经看出来了?可是我完全搞不懂耶。
  「这是怎么回事啊!」
  「老弟,你真的什么都不懂耶。这东西叫做紫光灯。」
  畠盘起胳膊,嘲讽地说道。
  「紫光灯?」
  「没错。构造跟日光灯一样,但是它使用蓝紫色的玻璃,可以捕捉到一定的可见光。」
  畠得意洋洋地讲解着,但后藤只觉得一头雾水。
  「麻烦你说得简单易懂些。」
  「也就是说,我们通常看不见以特殊萤光颜料所写出来的文字或图画,但只要用紫光灯一照,它们就会发光。」畠冷哼了一声。
  「就是KTV包厢常用的那个啦。(注5)」
  经八云补充说明,后藤才终于听懂。
  先在窗上画好女子的画像,然后再用紫光灯一照,就可以上演落地窗浮现女鬼的戏码。
  「可是,用颜料涂的话不怕被揭穿吗?」
  「以前这种萤光颜料都是白色的,但是最近市面上也出现了透明颜料;现在画像看起来并不明显,可是当天你是在晚上看到这幅画,而且落地窗浮现女鬼之前房间还停电过一次,对吧?」
  「嗯,没错。」后藤脑中鲜明地浮现当时的景象。
  在女鬼出现前确实停电过一次,而正当他被女鬼吓得魂不附体时,灯又亮了。
  如果能多花点时间盯着她瞧,应该就会发现那是一幅画;可是时间太短了,而这正是这出戏码成功的关键。
  「控制电灯的应该不是墙上的开关,而是主谋者在某处另藏了一个遥控式开关。另外,『去死』这句话恐怕是暗藏在他处的小型音箱所播出来的,现在我没有道具,所以很难找出来,但是大概错不了……」
  ※注5:有些日本的KTV包厢会运用相同原理在墙壁画上图案,关灯后就能看见缤纷的图画。
  也就是说,这整个家就是一间人造鬼屋吗——
  此时,后藤脑中突然产生一个疑问。
  「等等,如果这里本来就有机关,那么……」
  后藤心中的疑惑,逐渐趋向肯定。
  「没错。这一户的屋主麻美,知道这项计谋。」八云微微垂下眼来。
  「为什么麻美明明知道,却故意隐瞒呢?」
  「这只能问她本人了。」八云惆怅地说道。
  难不成,这小子知道麻美在哪里?
  再说,虽然灵异现象的谜团解开了,麻美消失之谜可还没解开啊!难道这也要问她本人吗?
  后藤感到又迷惑又愤怒,心中五味杂陈的他,情绪即将爆发。
  5
  后藤不悦地驼背握着方向盘。
  坐在副驾驶席的是猛打呵欠的八云,而坐在后座的则是正在贼笑的畠。
  「好了,那麻美消失的谜团要怎么解开?」后藤望向副驾驶席的八云。
  「你还没发现吗?」八云扬起嘴角笑道。
  他一笑,畠也跟着阴森地笑了。这两个人看起来跟妖怪没两样。
  「老弟,你还是一样迟钝耶。」畠摇着肩膀,嘲笑地说道。
  「老头,我看你根本也没搞懂吧?」
  「不要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笨。既然知道那是人为的圈套,要破解还不容易?」畠速答。
  「你真的懂?」
  「刚才不是实验过了吗?时间可是绰绰有余呢。」畠得意地摇头晃脑。
  ——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不懂?超不爽的。
  「后藤大哥,从切断电话后到冲到麻美小姐家门口,花了三十四秒对吧?」
  或许是看后藤可怜吧?八云睡眼惺忪地开始讲解了。
  「是啊,差不多吧。」
  「既然麻美小姐知道这项圈套,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
  八云停顿了一下。后藤怱觉口干舌燥,咽下一口唾液。  
  「切断电话后,她自己在手机上抹上血液,然后离开住处。」  
  「你、你说什么!」
  后藤惊讶地踩下煞车,害得八云与畠猛地往前倾。
  「很危险耶!」
  畠在后座尖声抗议,而后方来车也对后藤猛按喇叭。
  「抱歉啦。」后藤干脆地认错,再度踩下油门。
  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反应是正常的,无动于衷的畠才奇怪。
  「意思是说,是她自己搞消失啰?」后藤为了整理思绪,试探性地问道。
  「没错。」八云不加思索地答腔。
  「怎么可能!先不论那个灵媒,当时现场还有石井跟真琴在耶,她要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
  「说这种话,就代表你已经中了主谋者设下的陷阱了。」
  「这话怎么说?」
  「你认为消失的麻美小姐是被害人,而且也认为石井先生和真琴小姐在现场看得一清二楚——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就是这项圈套的最主要关键。」
  「难道麻美不是被害人?」
  「不是。至今我还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么做,但是刚才听了真琴小姐的证词,我总算推测出原因了。」
  「这样啊……」
  「是的。麻美小姐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自愿离开这儿的。」八云宣告。
  诚如八云所言,后藤确实以为麻美被人强迫掳走,而且也以此作为所有判断的前提。
  或许也因为麻美是真琴的朋友,他才会主观认定她是被害人,因此满脑子只想着该怎么解开密室之谜。
  可是,既然是她自己走出住处,那就一点问题也没有了——所有人都被她这场独角戏骗得一愣一愣。然而,后藤还有一个疑问。
  「确实,只要有三十四秒,就能离开她家;可是用不着三十四秒,我们就能在下电梯后看到她家了吧?况且,她应该没时间锁门吧?」
  面对后藤的疑问,八云夸张地两手一摊,叹了口气。
  ——干嘛?你这什么态度?我又不是在讲笑话。
  「后藤大哥,你的眼睛瞎了对吧。」
  「啥?」
  ——臭小子,狗嘴吐不出象牙!
  「请你仔细想想,当你下电梯后,一下子就看见麻美小姐家的大门了吗?」
  八云一问,后藤怱地想起刚才和八云做过的实验。
  这栋大楼的走廊是ㄇ字形,必须拐两个弯才能抵达麻美的住处。
  此外,走道也非常狭窄,跑在前方的八云挡住了他的视线,直到抵达门口前都几乎看不见该处的状况。
  「也就是说……」
  「没错。那天晚上前往麻美小姐住处的人是:石井先生、真琴小姐以及神山等三人,这个圈套能否成功,端看这三个人的出发顺序。」
  「顺序……」
  「是的。跑在最前面的人呢,有两个任务。」
  「任务?」
  「对。第一个任务,是挡住后方其他人的视线,以便争取时间。」
  「这样啊。」
  跑在最前面的人一边挡住后方的视线,一边确认麻美是否躲好了。
  即使她来不及逃走,只要停下来或是假装跌倒,就能拖延时间。
  「而另一个任务,就是负责锁门。」
  「锁门?」
  「正如后藤大哥所言,她顶多能顺利离开住处,应该没时间锁门,更何况匆忙锁门可能会节外生枝。」
  「所以,才由跑在最前面的人锁门……」八云颔首。
  麻美冲出家门后,先将钥匙藏在门附近,然后再躲到安全梯之类的地方。
  接着,带头的人再取回钥匙,在假装转动门把时锁门,将钥匙藏在口袋里。
  从管理员那儿借来钥匙、进入屋内后,再若无其事地将它放回桌上,大功告成。
  说穿了,这圈套其实很简单——
  「而当时跑在最前面的人,就是……」说着说着,八云的眼神越发锐利。
  对了,据石井所言,当时带头往前跑的人是——
  6
  石井在真琴病房前的走廊,和晴香并肩坐在长椅上。
  八云到底在想什么呢——?
  石井也很想知道所有谜围的真相,所以愿意提供协助,但是他希望八云至少稍微解释一下。
  「我实在搞不懂耶。」身旁的晴香说出了石井的心声。
  「啊,喔,可是,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先回家……」
  「我绝对不要!」晴香打断了石井的话。
  「呃,可是……」
  事实上,八云确实命令晴香回家,况且万一情况恶化,难保晴香不会陷入危机——真琴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无论如何,石井都不希望晴香受伤。
  「其实,我跟这案子也不算毫无瓜葛。」
  「咦,是这样吗……」石井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我和泽口里佳小姐的父亲约好,要为她揭发真相……」
  「这样子啊。」
  「所以,我没办法半途而废。」晴香的语气透露出坚定。
  真令人意想不到,晴香其实是一个顽固的人;一旦下定决心,她就会坚持到底。石井羡慕她的强悍。
  ——换成了我,一定会临阵脱逃的。
  「我明白了。晴香,我会负责保护你的。」石井挺起胸膛。
  「请多关照。」晴香微笑着低头致意。
  ——她真的好可爱唷~~
  「两位久等了。」换好衣服的真琴,从病房现身了。
  她头上还缠着绷带,刚换上的白衬衫,领口也染着暗红色血迹。
  「请问……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只是有点疼痛罢了……好了,我们走吧。」
  「呃,那个……」石井唤住正欲迈出步伐的真琴。
  「什么事?」
  「你要去哪里?」
  八云只对真琴附耳说出任务内容,因此虽说叫石井协助真琴,他却完全不知从何协助起。
  真琴或许察觉到了这一点,恍然大悟地击掌。
  「八云叫我把家父带来。」
  「什么!」石井猛然往后一仰。
  「为什么要找真琴的爸爸来呢?」晴香疑惑地偏了偏头。
  「真琴小姐的父亲,是现任的警察署长。」
  「哇,好厉害喔。」晴香惊呼一声,然而表情依然困惑。
  「为什么要叫警察署长来呢?」
  「这……我也不知道耶。」真琴若无其事地说着,石井听了不禁傻眼。
  「不明就里地把警察署长叫来?我实在难以想像。」
  虽说是女儿的请求,假如没有正当理由,他肯来吗?
  「可是,既然八云都说了,那我想应该有必要叫他来。」
  「我也这么认为。」真琴居然赞同晴香的歪理。
  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女性会如此鲁莽、大胆呢?晴香与真琴毫不理会心灵受到震撼的石井,迳自一步步往出口而去。
  「请、请等等我啊!」
  石井连忙追着两人的背影往前冲,然后又跌倒了。
  7
  后藤将车子停在神山的事务所前方。
  上一回,八云对神山的攻击毫无招架之力,连后藤都觉得八云的反应很反常。
  不过,这次他应该有胜算吧?否则就不会特地前来了。
  后藤按下大门对讲机的按钮,但是无人应门。神山不在吗——
  尽管不抱希望,他仍试探性地转动门把,结果门居然没锁。他对八云便了个眼色,八云颔首。
  ——就是嘛!这样虽然是非法入侵民宅,不过总不能一直杵在门口吧?
  「打扰啦!」
  后藤边说边打开大门、进入屋内,八云和畠也尾随其后。
  屋内灯是亮的,可是空无一人。一行人穿越厨房,来到客厅。
  桌上有两杯用过的咖啡杯。看来,不久前还有人坐在这儿。
  「神山!你在吗?」后藤朝着屋内大喊,但无人应声。
  就算他在,也不可能乖乖出来吧。
  「神山先生好像不在喔。」八云往前踏出一步。
  「你怎么知道?」
  「因为没有鞋子啊。」畠代替八云回答。
  后藤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一点观察力都没有,也难怪会被当成傻瓜。
  「你在吧?井上麻美小姐。」八云朝着客厅后方的门大喊道。
  「什、什么?她在这里?」
  「我们在解开密室之谜时,不就已经知道麻美小姐和神山同谋了吗?所以她当然在啊。」
  八云无奈地摇摇头,接着说下去。
  「附带一提,她也是那个谎称自己是饭田瑞穗,找我帮她调查灵异现象的人。」
  饭田瑞穗——
  那是八云手上的另一件案子。这么一来,这两件案子就连结起来了。
  「我查过大学的学生名单,当中并没有饭田瑞穗这号人物。麻美小姐,你的用意,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牵扯进来吧?」八云补充说明。
  晴香所调查的,原来就是这部分啊——
  过了半晌,尾端的某扇门应声开启,一名女子踏进客厅。
  她就是井上麻美——
  这是后藤和她第一次见面。这名将一头长发束在身后、微微俯身的女子,面色苍白得令人怀疑她是否还活着。
  不过,她的眼中却绽放着强烈的光辉。
  麻美拘谨地低头致意,彷佛早已预料到事情会演变至此。
  她的左臂缠着绷带。沾染在手机上的血液是真正的鲜血,是她自己割腕,故意在现场留下血迹。
  做到这种地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后藤逼问麻美。
  一想到为她担忧、四处奔走的真琴,他满腹的怒火便益发猛烈。
  「这并不是玩笑。」八云将手搭在后藤肩上,缓颊地说道。
  「不是玩笑是什么?和那个灵媒合伙诈骗吗?」
  「也不是。」
  「那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后藤推开八云,揪住麻美的衣襟。
  她毫不反抗,任凭后藤凶狠地威逼。那双微微半闭的眼眸,宛如即将熄灭的烛火。
  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快住手啊,笨蛋!」
  畠从后方拽住后藤的胳膊,尽管后藤想甩开他,还是忍下来了。这把瘦弱的老骨头可禁不起摔,万一把他弄死就不好了
  「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诈骗,而是复仇。」八云喃喃说道。
  复仇——?
  究竟要对谁复仇?后藤一点头绪也没有。
  八云转向麻美,直直地注视着她,然后再度开口。
  「你也是受害者,对吧?麻美小姐。」八云静静地说道。
  此言一出,麻美顿时失了魂般地双膝跪地,一行清泪滑落她的脸颊。
  她的反应,证明了八云的话是对的。
  「喂,八云。你说她也是受害者,该不会……」
  「你猜对了。她和泽口里佳小姐一样都是性侵案的被害人,而且是出自于同一名歹徒之手。麻美小姐由于没有提出告诉,因此这案子没有公开……」
  「为什么你知道?」  
  「请你回想一下真琴小姐刚才说过的话。她说麻美小姐在大学四年级时曾经消失过一个月,我猜那就是案发的时间吧。老实说,我自己也觉得这个推测很牵强,不过也找不出她参与这一连串怪事的理由了。」
  听到这儿,后藤总算隐约看出整件案子的脉络了。
  遭受性侵的麻美和灵媒神山联手伪造灵异现象,目的是为了复仇。
  之所以会如此大费周章,恐怕是为了将歹徒逼得精神崩溃,让他明白自己犯下的罪孽有多么沉重。
  因此,他们才会提到同样遭受性侵而自杀的里佳,内心有多么怨恨。
  「当我听到你凭空消失时,马上就猜到你可能是共犯,只是不明白明确的原因。」
  八云的表情显得相当苦涩。听到这儿,后藤总算了解了。
  ——我们大伙儿被圈套耍得团团转,但是看清真相最重要的关键,其实在于每个人之间的关连。
  「……那一天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你原本以为将再度迎向另一个平凡的明天,但是……」
  麻美四肢着地,垂着头娓娓道来。
  她的嗓音是如此的悲感,令人为之心痛。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连抵抗都办不到,只能默默忍耐,直到结束……」
  「你……」后藤才刚开口,就被八云制止了。
  八云并没有说什么,但眼神似乎示意着:让她说下去吧……
  「案发之后,最先跟我接触的女刑警说:『为什么不抵抗呢?那不就表示默许吗?』……我又不是警察,哪敢独自对抗一名持刀歹徒呢……」
  麻美的话语,令身为警察的后藤感到肩头无比沉重。
  依照现今日本的判断准则,假如被害人在遭曼性侵时没有积极抵抗,大多会被判定为「没有违反本人意愿」。
  然而,诚如麻美所言,在那种生死交关的状况下,有多少人敢挺身反抗呢——
  一股无处发泄的怒气,随同血液在后藤体内奔流。
  「所以,你没有提起告诉——不,是无法提起告诉。」八云蹲在麻美面前说道。
  她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滴落在地,点了点头。
  「不过,一旦将复仇作为自己人生的目标,你就失去自由了。你了解我的意思吧?」
  面对语气温柔的八云,麻美再度颔首。
  「请告诉我,神山先生人在哪里?」
  「他……」麻美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来。
  「我想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真的看得见鬼魂。」
  语毕,八云将左眼的角膜变色片摘下。
  朱红色的眼眸,映入麻美眼帘。
  「我用的方法跟你们并不相同,不过大概可以达成你们的心愿。」
  「原来你全都知道了。」
  麻美定定地望着八云,而八云也点点头,说道:
  「此外,有件事我非告诉他不可,那就是泽口里佳小姐死亡的真正原因……」
  「真正的原因?」
  「是的。我的目的是拯救里佳小姐,以及神山先生。」
  「他去酒吧了。他说事态变得太快了,所以想动用蛮力解决。请你们……」
  后藤无法判断八云的用意,不过似乎是打动麻美了。
  她恳切地仰望着八云,说出神山的行踪。
  「我明白了。」八云起身。
  我知道接下来要干嘛了,直捣黄龙对吧!——后藤端正坐姿,对麻美说了声:「抱歉。」
  到底是为什么而道歉,连后藤自己都不明白,但麻美默默地点头了。
  「畠先生,她就拜托你了。另外,你能不能请井手内课长来一家叫做『Snake』的酒吧?」
  经八云这么一说,后藤才猛然想起:井手内的儿子也失踪了!该不会他也是共犯吧?
  「可以是可以,但他会来吗?」
  「假如他不想来,你就说我们知道他儿子在哪里。」
  「真的吗?你真的知道?」后藤问道。
  八云笑而不答,就这样走出事务所。
  后藤再度望向麻美,然而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我这个人口才不好,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所以只能以行动来证明了!
  他转换心情,追向八云。
  8
  后藤伫立在酒吧那栋四层楼住商混合大楼前方。
  太阳逐渐西沉,大楼的白牍染上了一片橙色。
  身旁的八云表情异常凝重,就连方才在车上也只字不语。
  这两人是旧识了,因此后藤清楚得很,当他露出这种表情时——
  「你是不是犹豫了?」八云那只红色左眼瞪向后藤。
  「或许吧。」
  换成是平常的他,绝对会矢口否认,如今却干脆地承认了。
  「真稀奇,你居然这么坦率。」
  「我一直都很坦率啊。」
  ——天字第一号的别扭大王,少说这种笑掉人大牙的话了。
  「好了,都已经来到这儿了,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真的有必要阻止这些事吗……」
  「什么意思?」
  「他们并没有犯下任何一项真正的犯罪——不,或许接下来就很难说了,但站在他们的立场来想,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说真的,我有权力阻止他们吗……」
  八云的视线飘移不定,代表了他的心情。
  对于不了解真相细节的后藤来说,他根本听不懂八云话中的含意,唯一能说的就是:
  「别管他什么权力不权力的,也不要管什么善恶基准,我只是觉得不插手会让我心情很不爽罢了!你也跟我一样吧?」
  八云忍不住噗哧一笑。
  ——你笑什么笑?
  「这番话真像你的作风!也对,我不应该胡思乱想。」
  语毕,八云止住笑意,直直地望向大楼。
  ——看来他调遖好心情了。这才对嘛!虽然八云目空一切、装模作样,骨子里跟我也差不了多少啦。
  「好,走吧!」
  后藤拍拍自己的双颊,激励自己,接着踏出第一步——结果半途杀出程咬金,手机居然响了。
  怎么挑这时候打来啊!
  「谁啊?」
  「啊,呃,我是石井。」
  石井泫然欲泣的嗓音,从听筒另一端传了过来。
  「干嘛?」
  「呃,嗯……请问我该将署长带到哪里去才好呢?」
  「喂,八云!真的要叫署长来吗?」后藤捣住话筒询问八霎。
  「是啊,我刚才已经拜托过真琴小姐了。」
  ——原来他在医院说的就是这档事啊?
  刑事课长井手内加上警察署长,把这些人叫来干嘛?算了,想这么多也没用,我已经把希望赌在八云身上了。
  「然后咧?要叫他去哪里?」
  「当然是来这里啊?」也对喔。
  「带他去那家酒吧。」后藤说完后,迳自切断通话。
  ——事情也讲完了,那就再来一次——
  「走吧!」
  「嗯,我们走吧。」
  八云还没回答,后藤便率先迈出步伐。
  两人走下通往酒吧的楼梯,伸手转动门把——但是转不动,因为门上锁了。
  「麻烦你开一下门。」八云理所当然地说道。
  ——好啦好啦,小的知道了。
  别以为一个小小的门锁就能阻止老子!后藤朝门奋力一踢,然而门文风不动,只是门框稍微变形罢了。
  后藤不死心,接连又踢了门两、三次。
  「可恶!只不过是一扇门,嚣张什么啊!」
  第四次时,门打开了。
  「难道没有更安静的开门方法吗?」
  「少啰唆!」
  后藤对在身后嘀咕的八云怒吼一声,踏进酒吧中。
  电灯没开,店内一片漆黑。不过,这里确实有人的气息。
  后藤毫不犹豫地往酒吧内部迈进。
  喀沙!后藤听见了。
  他正想摆出防御架势,头部却冷不防挨上一记重击。
  啪叽!断裂声随之而起,看来攻击他的凶器正是棍棒。
  一条人影从他的眼角一闪而过。
  「别以为这种东西能敲晕老子!」
  后藤猛地扑向那条影子。抓到了!「嘎呀!」耳边传来猫咪被踩到尾巴的惨叫声,接着是一阵倒地声。
  此时,眼前突然大放光明,后藤不自觉伸手遮眼。
  「干嘛不先开灯再进去?后藤大哥,你真的笨到令人叹为观止耶。」
  ——反正我就是笨啦!
  「少啰哩啰嗦的,我要是开灯的话,岂不是会打草惊蛇吗?」
  「从你踹开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打草惊蛇了啦!真是乱七八糟的。」
  这臭小子,就只会出一张嘴——
  「少废话!你管我!」后藤回头揪住八云的领子。
  「你流血了耶,而且血流如注喔。」八云笑道。
  血——!后藤摸摸自己的额头,果然湿湿黏黏的。一看,手上确实有血,而且脚边还躺着一支断掉的拖把。
  ——可恶,哪来的王八蛋干的好事!
  后藤一把揪起伏倒在地的那人的头发,抬起他的脸。
  尽管鼻子周遭一片血红,后藤还是认得出来,他就是化名为村濑伸一的强暴犯——大利和志!
  「呜……」一阵既像呻吟、又像呐喊的声音传人耳里。
  后藤本以为是大利发出的声音,然而并不是他。八云率先听出声音的来源,指向酒吧一隅的洗手间。
  ——要我过去是吧?
  后藤放开大利,从餐桌间穿梭走向洗手间,伫立在门扉前。
  据真琴所言,这间洗手间的镜子曾映照出女鬼,而这也是一连串怪事的开端。
  等一下究竟会出现什么呢——?
  后藤猛地打开门扉,刹时有个人从里面倾身倒地。他嘴上贴着胶带,四肢也被绳子捆绑着;脸上到处都有遭到殴打的痕迹,而且还流着鼻血。
  他正是这家店的老板——八木庆太。
  只见他额头冷汗直流,害怕地颤抖着。
  「你没事吧?」后藤边说边将他嘴上的胶带撕下。
  「女人!那个女人!我、我、我死定了!」
  老板八木大吵大闹,彷佛一名吵着要妈妈的小孩。
  后藤望向洗手间内侧,镜中正朦胧地浮现着一张女子的脸庞。
  那是泽口里佳——她果然是因为含冤而死,而在阳间徘徊不去吗?
  后藤回头望向八云。
  「后藤大哥,麻烦你把那面镜子打破。」八云微笑地说。
  小事一椿!后藤举起附近的椅子,朝洗手间的镜子奋力一丢——随着一声巨响,镜子瞬间碎裂。
  「你就不能弄得再小声一点吗?」八云无奈地说道。这小子废话真多。
  后藤再度望向洗手间内侧,泽口里佳依然伫立在破掉的镜子另一端。
  「八云,解释一下吧。」
  「请你看仔细一点,那是液晶萤幕啦。」
  后藤依言重新望向镜子。乍看之下看不出来,不过那儿确实有一台液晶萤幕,上头正播放着影像。
  「这是……」
  「是圈套啦。」
  「圈套。」
  「没错。刚才你所打破的镜子是一种单向镜,只要关掉萤幕,它就会恢复为普通的镜子;可是一旦播出影像,萤幕亮光就会让镜子看起来像是浮现了女鬼。」
  后藤想起侦讯室所使用的单向镜,这才恍然大悟。
  单向镜是一种具有半穿透性的镜子,将它设置在两个房间中间,只要一个房间明亮、一个房间昏暗,明亮的那一侧就会变成镜子,而昏暗那一侧则变成玻璃。假如两边都明亮,就变成一片普通的玻璃。
  这间洗手间的机关也是相同的原理。只要关掉萤幕电源,由于镜子后方变暗,另一侧看起来就像镜子;然而一旦打开开关,由于亮光使得两侧都很明亮,女鬼就会浮现在镜子上。
  「其他的灵异现象,多半也是用单向镜跟紫光灯所设计出来的。」
  说穿了,这圈套其实很简单。
  「搞得这么大费周章!」
  后藤拖出镜子内侧的液晶萤幕,丢到地板上。尽管萤幕出现裂痕,女鬼的影像依然反覆播放着。
  「你也该现身了吧?神山荣治先生。」
  八云从洗手间望向吧台,一边问道。
  对了,井上麻美说神山人在这里,但他到底在哪里?那个假灵媒躲到哪儿去了?
  后藤环顾店内。
  「井上麻美小姐已经说出一切了,你的神通力对我是起不了作用的。」
  八云的声音回荡在酒吧中。
  不久,吧台后方的一扇小门应声开启,神山终于现身。
  他仍旧穿着那一套黑西装,双眼一片赤红。
  「我早就料到你会来了,齐藤八云。」
  明明已经没有退路,神山的语气却一派老神在在。
  他泰然自若,脸上甚至浮现一抹游刃有余的笑容。都到了这个节骨眼,难不成他手上还有什么筹码?
  「我猜得果然没错。你唆使麻美小姐使用化名,意图将我卷进这件案子里:就连我现在的所作所为,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对吧?」
  八云以不输给神山的冷静语气说道。
  「我没看走眼,你的直觉确实很敏锐。」
  「我真不知道你是在夸奖我,还是在挖苦我。」
  八云缓步走向神山,一边说道。
  「当然是在夸奖你啊。不,我或许有点太小看你了。」
  「什么意思?」
  「你出现得太早了。」
  八云和神山笔直地四目相交,迸发出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唯有这两人,掌控着一切的状况。
  不过,后藤就不一样了。他至今只认为是麻美为了报复强暴犯大利,才伙同灵媒神山引发这一连串风波。
  然而,看着眼前这两人,他总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
  为什么神山要参与麻美的计划呢?为什么八木和井手内的儿子裕也会遭受牵连呢?
  此外,八云为什么要把署长跟井手内找来这儿呢?
  「喂,八云,你也该解释一下了吧?」
  「后藤大哥,劝你最好养成把资料看仔细的习惯。」
  「啥?现在跟我讲这种废话干嘛?别卖关子了。」
  面对穷追不舍的后藤,八云只能苦笑着搔搔头发。
  「好吧,我就来解释一下。不过在那之前——神山先生,请你先把那对让人看了不舒服的角膜变色片摘下来。」
  八云转向神山。
  原来那双红眼睛是假的啊!可是,后藤确实看过神山从一双黑眸摘下角膜变色片,然后眼睛就变成红色了。
  「喂,八云,可是那家伙他……」
  「那是一种叫做『Palm』的手法,属于把硬币等物藏在自己掌心的初阶魔术。」
  「魔术?」
  「是的。他假装把角膜变色片摘下,实际上是把红色角膜变色片戴上去。接着,他只要再将事先藏在掌心的另一片角膜变色片亮出来,假装那是刚摘下的隐形眼镜,就能蒙骗过关。」
  八云比手划脚地解释道。
  神山听了后高声大笑,间接证明了八云所言不俨。
  「亏我自己还觉得挺中意的呢。」
  说着说着,神山将红色角膜变色片摘了下来。
  「那么,我们言归正传吧。」八云悄悄地以食指抵着眉心。
  「首先,我想先跟你确认一件事。假如我猜错了,这将完全推翻我的推论。」
  喂喂喂,八云,你干嘛说出这种跟亮底牌没两样的话啊?
  你事先说出这种话,对方不就能随心所欲地把答案改成对自己有利的方向了吗?为什么不跟平常一样故弄玄虚呢?
  八云毫不理会忧心的后藤,继续往下说道:
  「我刚才也说过了,这只是我个人的直觉而已,没有任何证据,不过……神山先生,你是泽口里佳小姐的男友,对吧?」
  「你说自己没有证据,但我看你的口气倒是很有把握嘛。」
  神山缅腼地撇了撇鼻子。
  「你说的是真的吗?」后藤扬声大叫,结果被八云瞪了一眼。
  「神山先生,请你回答我。是YES吗?还是……」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对啊。八云,为什么?」后藤高声附和道。
  「后藤大哥,所以我才叫你要仔细看资料嘛。」
  ——这是两码子事吧?
  「你在胡说什么啊?资料上面又没有写泽口里佳的男友叫什么名字。」
  「我说过这只是推测啊!不过,只要看过资料,任何人都会联想到这一点。」
  「有听没有懂。」
  累积在后藤体内的烦躁,已经濒临爆发边缘了。
  「神山先生原本是一名老师,而且任职于泽口里佳小姐的母校。」
  ——原来如此啊!我还真是一点都没注意到!可是,他们只是同一所学校的老师跟学生,不代表是一对情侣啊。
  八云彷佛看出了后藤心中的疑问,继续说道:
  「不光是这样而已。神山先生明明接触了泽口里佳小姐的亡魂,却装作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这未免太不自然了;我当然会认为他肯定隐瞒着什么。」
  八云说得确实有理。
  即使泽口里佳不是神山班上的学生,他也不应该在知道她的名字和长相后,依然表现得无动于衷。
  「这么一想就会发现,他辞去教职的时期和她自杀的时期恰好重叠;再仔细想想,就会想起曾有个女学生成天缠着神山老师。后藤大哥,那个学生叫做什么各字?」
  对喔,我跟八云提过那个姓间宫的女老师所说的话。
  「我记得叫做……好像叫川口还是山口……啊!」后藤不自觉惊呼。
  对了,那个姓间宫的老师根本没记清楚!
  「你察觉到了吧?我知道自己的联想有点牵强,但那个人八成姓泽口。」
  神山大大地吐出一口气,从柜台后方走出来。
  后藤能从神山的神情看出,他已经放弃反驳八云了——
  「里佳是个很优秀的学生。她的梦想是当一名老师,而且令人开心的是,她是因为我才想当老师的。尽管她有些地方有点顽固,却是一个意志坚强、有上进心的女孩。」
  神山淡淡地说着,彷佛朗诵着一本教科书。
  不过,后藤认为他是刻意强装镇定,其实内心波涛汹涌。
  「你是为了帮里佳小姐复仇,才策划出这次的计划吧?」
  神山听了八云的话语,刹时露出苦笑。
  「喂,八云,策划人不是那个麻美吗?」
  「不是。」八云毫不犹豫地给予后藤否定的答案。
  「这全都是神山先生一手策划的。神山先生把被性侵案毁掉人生的人聚集在一起,合力实行这回的计划。」
  「呜——」忽然传来一阵呻吟声。
  迄今横躺在地的大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坐在附近的椅子上,掩面垂头。
  不知他是意识模糊还是放弃逃走,动作极为缓慢。
  「这一切全都是那家伙的欲望所引起的!」后藤怒气冲冲地瞪向大利。
  ——揍他一拳还不够消我的气,至少得再揍他两、三拳才行!
  「后藤大哥,你说错了。他是神山先生那边的人。」
  「啥?」
  ——那家伙可是强暴犯耶!他毁了别人的人生还不够,居然还贩卖自己的犯罪影片来谋利,舒舒服服地过他的好日子,简直是猪狗不如!
  这种人为什么要跟神山同谋——
  「刚好特别来宾也到齐了,我们进入正题吧。」
  八云望向门口,而后藤也随之一望,看见井手内伫立在那儿。
  9
  刚才八云拜托畠叫井手内过来这里,但依后藤看来,找他来简直大错特错。
  「后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听说裕也在才过来的,这些家伙是什么人啊?」
  井手内慢慢地环顾四周,一边说道。
  ——你看吧!我就说不该找他来嘛!
  「他知道令郎现在在什么地方。」八云指向神山。
  「你……你把我儿子藏到哪里去丁!」井手内怱地勃然大怒,扑向神山。
  后藤还是头一次看到井手内如此失去理智。
  这家伙再怎么说,也是一名父亲啊——
  「后藤大哥,请你制止他们。」
  受不了,还不都是你造成的。
  后藤挡在井手内面前,双手紧紧抓住他。
  「放手!王八蛋!」
  井手内宛如小孩打架般地乱挥乱打,但比蛮力是比不过后藤的。
  只见后藤将井手内压制在地,对着跌了个倒栽葱、一脸愕然的他大喝道:
  「给我冷静点!」
  「我、我已经够冷静了!」井手内缓缓起身说道。
  尽管他上气不接下气,看来似乎稍微冷静了一些。
  「喂,八云,干嘛把这家伙叫来?」
  「想也知道是因为他跟案子有关系啊。」八云理所当然地回嘴。
  不过,后藤仍然一头雾水。
  八云对后藤置之不理,迳自走近四肢被捆绑、倒在地上的八木面前。
  「后藤大哥,你来这边帮我一下。」
  八云解开绑在八木脚上的绳索,而当后藤想解开绑在他手上的绳索时,八云却说:「那边的绳索最好不要解开。」
  后藤已经没力气一一跟八云计较了。他默默地帮忙松开八木脚上的绳子,而双手则依然维持原样,让八木坐在椅子上。
  「好了,这件案子的关键,就在于分辨谁是『设计』的那一方,以及『被设计』的那一方。」
  八云环视众人一圈,接着说道。
  ——意思是说,分辨谁是加害者,谁是受害者吗?
  「话先说在前头,在这儿参与聚会、目睹假的灵异现象的人,全都是特意找来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也就是说,聚会的成员非这群人不可。这是经过严谨的事前计划,才召集来的成员。」
  「我不想听这些,快告诉我裕也在哪里!话说回来,你是谁啊!少给我装模作样!」
  井手内猛拍桌子,打断八云的解说。
  不过八云非但毫不畏惧,还挑起单眉,露骨地露出不悦的表情。
  「后藤大哥,那个人好吵喔,他平常就是那副德行吗?」
  「他今天可比平常安静多了。」后藤咂嘴地说道。
  ——也不想想是你自己叫他来的,说这什么鬼话?说到底,只要有这家伙在,每件事都会变得很复杂。
  八云无奈地叹口气,缓步走向井手内,附耳说道:
  「我看你好像没有发现,还是来介绍一下好了。这位是整形变脸过的大利和志先生。」
  八云呢喃着指向大利。
  刹那间,井手内脸色为之一变。是惊讶……不对,后藤觉得井手内好像畏惧着什么。
  八云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
  「井手内先生安分多了,咱们言归正传吧。后藤大哥,我们在色情网站所看到的那个影片,歹徒的手臂有剌青吧?」
  「是啊。」
  那是一条蛇缠绕着十字架的刺青——
  「而泽口里佳小姐的日记中也有同样的图案。我想,她所画的恐怕是关于强暴犯的线索。」
  !没错,而这也是使我们发现大利跟伸一是同一个人的契机。
  八云走向大利。
  「大利先生,让不能让我看看你的手臂?」
  大利毫不犹豫地卷起袖子,亮出自己的右臂——没有刺青!
  ——怎么回事?
  「后藤大哥,我刚才也说过了,只要你好好看过资料,就不会被这种东西所骗。」
  「什么?」
  「也就是说,身为性侵案加害者的大利和志先生身上如果有刺青,资料中肯定会记载这项身体特征,可是上头并没有这项纪录。」
  没错。逮捕嫌犯时,不只歹徒的身高、体重、指纹会列入纪录,就连痣、刺青之类的身体特征也不会放过。
  然而,资料中却没完全写到大利身上的刺青。
  「可是,之前……」
  「后藤大哥,你之前所看到的刺青是画上去的,而且左右还画反了。」
  这么说来,难道是——
  一股嫌恶感,在后藤心中逐渐扩散。
  「你说大利先生的手臂在酒吧闹鬼时受伤了,对吧。」
  「是啊。」
  后藤上次来这家酒吧时,大利的手臂突然在黑暗中流血。
  「这就代表他是神山先生那边的人,才能玩这种把戏。事实上,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我说过好多次了,死者的灵魂是思念的集合体,几乎不可能产生物理影响力。」
  说到这儿,八云瞥向神山。
  后藤想起之前神山与八云争论亡灵的存在定义那一幕。当时情势看起来对神山相当有利,但现在他们俩的立场却反了过来。
  这次八云之所以不坚持将自己的推论说完,八成是出于这个原因。
  尽管八云没有说出口,但他恐怕对自己那一套亡灵定义产生了疑虑。若非如此,他早就发现真相了。
  以八云的定义来看那些灵异现象,说穿了只是一连串闹剧罢了。
  不过,后藤自己也被骗得团团转,所以没有资格取笑八云。
  「为了制造闹鬼的假象,他们故意让大家看到大利先生手上的刺青,这全是为了让真正的目标心生畏惧,告诉他:我们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喂,你说的『真正的目标』到底是谁啊?」
  八云没有回答后藤的问题,缓缓地走向酒吧老板八木。
  八木满脸畏惧地站起身来,退至墙角。
  「你是逃不掉的。」八云注视着八木说道。
  在那只红色左眼的瞪视之下,八木顿时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八云抓着八木瘫软的手臂,卷起他的袖子。
  有了!一条蛇缠绕着十字架的刺青!
  「原来这家伙才是真正的强暴犯!」后藤忍不住冲向八木。
  「是的,而且对麻美小姐施暴的也是他,那个影片就是证据。这个地方在改装成酒吧之前,恐怕就是犯案现场……」
  也就是说——
  「大利先生是被冤枉的。」八云大声宣告。
  此言一出,后藤顿时双腿一瘫。
  「你们……你们……」
  大利念念有词地站起身来,青筋浮现、面红耳赤,眼中微微泛着泪光。
  「喔喔喔!」
  大利突然发出猛兽般的吼叫声,踩着桌子扑向井手内。
  事出突然,毫无戒备的井手内连人带椅倒在地上,大利顺势跨坐上去。
  「给我住手!」后藤旋即冲过去将大利拉开。
  他并没有强烈反抗。跌倒在地的大利浑身颤抖,开始哭泣。
  「喂,八云,这家伙真的是被冤枉的吗?」
  「很遗憾……我在判断这件事时,也犹豫了一下。」
  「为什么你会发现这一点?」
  「假如大利先生不是神山先生这一边的人,很多事情都说不通;但是假设他是被冤枉的,他参与神山先生的计划、裕也被牵扯进来,也就不奇怪了。」
  「你说他是被冤枉的?少胡说八道!」
  倒在地上的井手内拄着桌子站起来;语气说得咄咄逼人,表情却血色尽失。
  八云的红色左眼,定定地注视着他。
  「我没有任何物证,但间接证据倒是不少。」
  语毕,八云大步走向井手内。
  井手内不发一语,避开八云的目光。
  「八木庆太先生的父亲曾经是国会议员,泽口里佳小姐的案子,就发生在他参选连任的期间。」
  「那又怎样?跟警方一点关系也没有!」
  井手内依然避着八云的目光,一边说道。
  无论他再怎么强装镇定,任谁都听得出:他的声音正窝囊地颤抖着。
  「八木先生原先以为警方不会出动,因为他认定被害人不会出面,所以犯案时只戴了面罩。不料警方展开了正式搜查,这下子他早晚会被逮捕,于是他就恳求父亲帮忙。」
  后藤对低头哭泣的大利置之不理,站起来望向井手内。
  尽管他跟井手内观点不同,毕竟也是在同一个组织中共事的人;硬要说的话,他实在不喜欢这男人,不过内心深处却默默认同井手内的作为,因为组织就是需要这种人。
  「当时正值选举期间,他的父亲慌了。儿子的丑闻可能会害他落选,于是他心想不如找警界的熟人帮忙,把这件案子压下去。」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这是犯法的啊!
  「那名警界熟人想到可以使一些小手段,让被害人主动撤销告诉;他调换原本负责本案的刑警,命令两个新人在做笔录时打击里佳小姐的心灵——这全是为了使她撤销告诉。」
  「八云!讲话要凭良心!你的意思是警察故意吃案吗!哪有这种蠢事!」
  后藤大声怒吼。
  然而,八云仍然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说。
  「但是,里佳小姐并没有撤销告诉,而且还自杀了;她的父母高呼警察杀人,媒体也咬着这点不放。案子不只没有被压下去,还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不是叫你讲话要凭良心吗!」
  后藤揪起八云的衣领。不过,八云依然无动于衷。
  「后藤大哥,请你安静点好吗?你自己也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吧?」
  后藤从未见过八云如此冰冷的眼神。
  没错,正如八云所言,后藤心里有数,只是不肯面对事实。
  「就算你说的是事实好了,当时只要逮捕八木不就没事了吗!干嘛要把大利牵拖下水!」
  后藤追问道。八云面无表情地拨开后藤的手。
  「他们怎么能逮捕八木庆太呢?假如逮捕他,警方跟国会议员互相勾结的事情岂不是会被公诸于世?就这层意义来说,大利先生的存在是必要的;只能说算他倒霉。」
  后藤望向垂着头的大利。
  他依然颤抖着。只因为这家伙倒霉,他就吃了三年牢饭,肩负着强暴犯的污名存活至今?
  惠理子曾经说过:逮捕嫌犯的时机也太凑巧了。
  在临检酒驾时,他的车中出现了被害人的照片。乍看之下是决定性的证据,但假如警方存心栽赃嫁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件事情,害我的人生变得一塌糊涂……」大利颤声说道。
  接下来的事情,众人都想像得到。逼死一名女性的强暴犯——这张标签将贴在他身上一辈子,无论如何都撕不掉,到哪儿都会破坏他的生活。
  「人生被搞得一塌糊涂的,不只是他。」
  「什么?」
  「请你回想一下麻美小姐。她是在三年前被施暴的,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后藤哑口无言。
  大利出狱的时间是两年前,三年前他还被关在监牢里,所以不可能是嫌犯。
  不只如此,警方明知八木才是真正的强暴犯,却放任他逍遥法外——然后麻美就被强暴了。在那之后,她的人生也毁了。
  神山、大利、麻美之所以不直接找八木复仇,关键就在这儿:既然警方与此案有关,无论他们再怎么闹大也会被压下来,即便使用暴力也无济于事。
  因此,他们才策划一连串警方无法干涉的灵异现象——
  「井手内先生。」八云投向井手内的眼神,满怀着愤怒。
  「刚才我说过自己没有物证,因此你大可全盘否认,只是这么一来,令郎就再也回不来了。」
  后藤也同样望向井手内。
  这个劳碌命、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老的男人——拜托你,快否认吧!后藤在内心深处如此祈祷着。
  「把我儿子还给我……」井手内努力挤出这句话,低下头去。
  这是他认罪的证明——
  「你听到了吧?怎么样?神由先生。」八云将视线移向神山。
  只见神山得意地露出笑容,说道:
  「我把裕也托付给某个新兴宗教团体了,名目是让他去那儿参加修行,好驱除厉鬼……」
  原来如此啊——
  仔细想想,「裕也消失」这个消息正是神山和大利散布出来的;他没有遭到绑架,更不是被厉鬼诅咒,只是以驱除厉鬼的名目将他困在宗教团体内,断绝他对外的一切联系,之后再大肆昭告天下:裕也消失了。
  「裕也没事吧?」井手内恳切地问道。
  「是的,他过得可好了。」
  「不只是这样吧。」八云反问神山。
  「真有你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裕也为了参加那项修行,捐赠了五百万圆。」
  「他、他哪来那么多钱……」
  「只要说出自己是刑事课长的儿子,自然会有许多组织乐意借钱给他吧?利息好像是十天一成吧?」
  八云回答了井手内的问题,后者一听倏地崩溃。
  原来如此,这才是他们的目的。刑事课长的儿子向暴力组织借了五百万圆——想折磨井手内,没有比这更有效率的方法了,简直是一条通往毁灭之路的捷径。
  「话说回来,为什么他们要袭击真琴?」后藤问。
  八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道:
  「袭击真琴的是八木先生。」
  「为什么?」
  「因为他害怕啊。曾经被自己强暴的女子突然来自己的店里消费,此后店里就出现了奇妙的灵异现象,而且他还获知麻美小姐从密室中消失、看到灵媒现身、听见被自己强暴后自杀的女子的名字……」
  「他们想让他心神不宁。」
  「此外,新闻记者和警察还在调查自己的来历……他略过神山先生、大利先生而选择袭击真琴小姐,还真像他的作风……」
  八云轻咬下唇一口。
  后藤终于懂了。真琴、石井、后藤这群人,只是为了使灵异现象更添真实感而存在的班底罢了;只要有了新闻记者和警察的证词,人类凭空消失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也会显得更加可信。
  「好了,齐藤八云,接下来要怎么办?」神山眯起眼来,挑衅地望向八云。
  「你到底想说什么?」后藤看不惯神山白鸣得意的模样,代替八云回嘴。
  「他们的自私,害得我们的人生变得一团乱;你觉得我们应该自认倒霉吗?你不认为他们罪有应得吗?」神山问道。
  他不只是针对八云,而是针对在场所有人提出这个问题。
  「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想揭开真相,等到你们的复仇戏码结束再来进行也不迟,没有人会责怪你们……」
  原来八云一直在等待时机啊。
  只要一公开真相,神山他们的复仇也会被迫终止;他或许是想将他们的复仇见证到最后一刻吧。
  「那么,为什么你要妨碍我们?」
  即便神山对八云投以挑衅的目光,八云也不为所动。
  「要解释这一点,我得先揭开另一项真相才行。」  
  八云泰然自若地说着,彷佛迄今的一切都只是余兴节目。
  「什么真相?」神山的语气也相当冷静。
  这两人宛如擂台上的拳击手,正享受着这段对峙。
  「里佳小姐之死的真相。」
  「她是因为受到那个男人身体上的强暴,然后又被警察精神上强暴,才被迫走上绝路的。」
  后藤觉得神山那冷静的表情中,似乎隐藏着一团怒火。
  「不只如此。我们头一次碰面时,你曾经说过:这儿有一名女鬼,而且那名女鬼还怀着强烈的恨意……」
  「的确是有这件事。」
  「当时的对话,多少也是扰乱我心思的原因之一。」
  「这话怎么说?」
  「那个地方确实有里佳小姐的灵魂,可是在我看来,她并不是你所说的那样。」
  八云顿了一下。现场一片寂静,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
  「我认为她心中并没有恨意,而是满怀着悲伤。」
  神山没有答腔。八云的话是真是假?看不见亡魂的神山,无从判断。
  「假如他不接受我,那么我活着还有意义吗……」
  「你在说啥?」后藤询问八云。
  「这是里佳小姐遗书中的一小段文字。」
  这样啊,她果然留下了遗书!
  话说回来,八云为什么知道遗书的内容?他是从哪儿得到手的?
  「你是不是在她被性侵后,以男人的身分拒绝了这名女性?大部分受到性侵害的女性都会认为自己很肮脏,对这样的她来说,被深爱的人弃之不顾,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
  听了八云的话,神山不发一语,静静地闭上双眼。
  「这样啊……原来,这才是里佳自杀的真正原因……」
  「将她推向自杀之路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八云撂下一句关键性的重话。
  神山的眼角,滑落一道泪水。
  如果自己所爱的人遭到性侵,我会有什么反应呢?——后藤想起妻子的脸庞,忽地浮现这个疑问。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全力支持她,拯救她的灵魂。
  不过,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我会不会像神山一样,即使心里明白,仍然不经意地做出排斥她的举动?
  因为人类,是一种软弱的生物——
  「神山先生,她现在依然很痛苦。即使她死了,仍旧无法从痛苦中解脱,只能在同一个地方反覆自杀。」
  这个男人走错路了。人类总是无法察觉眼前的重要事物,就这样一错再错。
  「能阻止她的人,我想就只有你了。」
  听了八云这最后一句话,神山顿时伏倒在地,放声大哭。
  每个人都低着头,默不吭声。
  性侵害案——刑法上顶多判犯人几年徒刑,但许多受害者却因此而毁了一生。其他犯罪也一样,除了当事人之外,与之相关的所有人都将被卷入巨大波浪中,惨遭吞噬。
  后藤心中产生一股无处发泄的怒气,而他只能握紧拳头按捺下来。
  「因为我明白她真正的想法,所以才会到这儿来——为了终止你的复仇。」
  「在我怨恨其他人之前,应该先抱紧她才对……」
  神山赤红着眼回应八云。
  这安详的神情,和方才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八云,我真希望自己在遇见你父亲之前,能够先遇到你。」
  「那个男人果然跟这件事有关。」八云的眼神为之一变。
  那个男人,指的就是八云那名拥有一双赤眸的父亲。神山曾经说过,他以前见过一名双眼赤红的男人。
  「他对我说——人的灵魂本质就是黑暗。她——里佳的灵魂在死后仍满怀怨恨,假如不为她报仇雪恨,就无法拯救她的灵魂。」
  「如果有人说『凡事皆有希望』是一句笑话,那么『万物皆为黑暗』也是一句笑话。人的情感,是不可能只有单一方向的。」
  八云的话语,蕴含着一股强烈的意志。
  「你说得对。看来,我根本被他玩弄于股掌。」
  神山从吧台内侧取出大水瓶,将里头的液体洒在地上;一股刺鼻的臭味,逐渐弥漫着整间酒吧。
  神山将空空如也的大水瓶扔到地上,从口袋中掏出短刀,接着走向瘫软在椅子上的八木,从背后攫住他的胳膊。
  「喂!你在干嘛!」
  正当后藤想冲过去时,神山旋即以利刃抵住八木的咽喉。
  「噫!」八木尖锐的惨叫声,顿时响遍整间酒吧。
  「喂!住手!」
  神山对后藤的呐喊置若罔闻,再度从口袋中掏出金属打火机,将火点燃。
  看了他这举动,后藤顿时明白神山的企图了。  
  方才他洒在地上的液体,八成具有可燃性。  
  「八云,我明白你的意思。没错,假如我当时接纳了她,她就不会死了;可是,即使她没有死,想必也会痛苦一辈子。」
  「这一点我不否认。」八云无力地答道。
  后藤也无法否认这点。即便她当时活了下来,也必须与那道创伤共度一生。
  强暴,是一种伤害他人心灵的犯罪。
  「这个男人毁了她的一生。我还是无法原谅这个男人。」
  「喂!别做蠢事!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八木会受到法律制裁!」
  后藤逼近神山。神山将短刀的刀尖指向后藤,摇了摇头。
  「里佳被折磨的那段影片,我反覆看了好多次;每看一次,我的心就好像被撕裂一次,痛苦得快要发狂。她在那段影片中一边忍受着屈辱,一边呼喊着我的名字。可是,无论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回到那段时间、那个场所……」
  神山再度潸然泪下。
  尽管可以在脑中幻想里佳已经得救,那也不过是幻想罢了;假如觉得难受,他大可骗自己那是一场幻觉,逃避痛苦。
  神山无法从这段回忆中抽离,正面接受了它。
  「刑警先生,换成是你的话,你能原谅他吗?他不只强暴你所爱的人,还在她死后将污辱她的影像放在网路上给成千上万人看,赚取一些蝇头小利。」
  神山停顿了一下,接着再度对后藤抛出同样的问题。
  「换成是你,你能原谅他吗?」
  ——唉,不行,我没办法阻止这家伙。
  后藤深深觉得,别说原谅他了,他反倒认为八木这男人死不足惜;反正他也不会悔改,倒不如就让神山杀了他。
  「我会在那个世界向她道歉,然后忘记一切,重新接纳她。」
  语毕,打火机从神山手中滑落。
  火舌一口气向上窜升,八木在烈焰另一端哀号、挣扎着。
  火焰转眼间向外扩散,酒吧内烟雾弥漫。
  井手内、大利匆忙地朝门口拔腿狂奔,但后藤却在熊熊火焰中一动也不动。
  ——搞什么鬼啊!超不爽的!
  「后藤大哥!你在磨蹭什么啊!快点救他啊!」八云大喊。
  这小子还在啊?
  「警方什么时候容许民众动用私刑了?后藤大哥。无论对象是谁,你都不是一个会见死不救的人吧!」
  八云扬起嘴角笑道。
  ——没错,八云说得对!我到底是怎么了?
  不论对方有多么罪不可赦,杀人都是不被允许的;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不过,这就是我的信条!
  好险,差点就要后悔一辈子了。
  「没错,你说得没错!」
  「那你就快点救他啊!还是说……熊怕火?」
  八云这混蛋,连这种时候都要消遣我!
  待会我一定要揍你几拳,给我记住!
  「别以为这么点小火,就能够挡得了老子!」后藤屈身冲进火海中。
  他突破火墙,直接扑向神山;后藤、神山、八木三人,就这么倒在一起。不久,后藤猛然起身抱住八木,奋力将他丢到火焰另一侧。磅!刹时一阵轰然巨响。
  ——他好像摔到奇怪的地方去了?算了,总比被烧死好吧。接下来……
  「为什么你要妨碍我?」神山缓缓地站起身来。
  ——为什么?那还需要问吗?
  「我不准有人在我面前杀人!也不准有人死在我面前!我就是这种人!」
  「可是,你却救不了我的女友……里佳。」
  ——正如神山所言,我没能拯救里佳。因此,正因为如此——
  「我要拯救你!」
  「你们几位,真的很有意思。虽然跟你们相处的时光很短暂,不过我很快乐;等我到了那世界,就能将这些故事说给她听了。」
  语毕,神山将后藤一把推开。
  后藤冷不防地被推出去,就这么滚出火墙外。
  「可恶!」
  后藤想再次冲进火海中,不料天花板却骤然掉落在自己面前。
  火焰烧成一团漩涡,神山从缝隙中直直地注视着某一点。
  他的视线,落在八云身上。
  两人凝视着彼此,进行着一埸无语的交流。
  过了半晌,神山笑了——他的笑容,看起来好开心。
  「后藤大哥,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们走吧。」
  八云摇摇头,拽起后藤的手臂。
  「那家伙还在里面……」
  「这是他所选择的路。即使我们现在救了他,日后他一定还会重蹈覆辙;况且再不走的话,连我们自己都有危险。」
  火势越来越大,酒吧内浓烟密布,连神山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活下去呢!」后藤大吼道。
  这声呐喊是对着神山所喊,同时也是针对无法复生的里佳所发出的咆哮。
  当真琴与署长以及带着晴香的石井抵达酒吧这栋大楼时,建筑物已包覆在浓厚的黑烟之中。
  周围开始聚集人潮,消防车的警笛声也从远方传来。
  大利和志伫立在大楼前方,另外不知怎的,井手内也在现场。
  两人似乎被烟呛得厉害,不住地猛咳;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石井奔向井手内。
  「课长,后藤刑警呢?」
  井手内默不吭声,只是一迳地望着通往地下酒吧的楼梯。不会吧!难不成他还在里面?
  「嗳,石井先生,情况怎么样了?八云呢?」
  晴香忧心忡忡地揪住石井的袖子。
  既然后藤刑警还在里面,那么恐怕八云也——
  石井很想安抚晴香,无奈他脑中一片空白。
  消防车抵达大楼前方,随即开始灭火。其中一名消防队员想要进入酒吧,但火势实在太强,他只好无功而返。
  ——啊!后藤刑警,你是一位伟大的刑警!我打从心底尊敬您,永别了,后藤刑警!
  属下石井雄太郎,会继承您的灵魂的!
  「八云!」晴香边喊边冲向门口。
  不行!石井赶紧攫住晴香的肩膀,以防她冲下去。
  「晴香,不可以啊!」
  「请你放开我!八云还在里面吧?」
  豆大的泪珠从晴香眼中一颗颗滚落,石井见状,不禁觉得心头一紧。
  你就这么在意他吗——
  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还是不能放你走。
  「晴香,若是你下去了,连你也会死的。我为后藤刑警籼八云同学感到遗憾,但是就算他们的肉体死了,灵魂也会永远留存在我们心中……」
  一股激烈的冲击窜过石井脑门,他不禁咬了一下舌头。
  「臭小子,把你的乌鸦嘴闭紧一点!」
  「后、后藤刑警!」
  ——原来您还活着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石井喜出望外,猛地抱住熏成黑炭的后藤。
  「恶心死了啦!」
  后藤推开石井,接着将架在肩上的男子扔到路上。
  这名男子,是酒吧的老板——八木庆太。
  「八云。」看到站在后藤身旁的八云,晴香赶紧飞奔过去。
  「怎么,你又哭了?」
  「因为……」
  「下次你告诉我,该怎样才能流出这么多泪水。」八云边搔头边说。
  这家伙的态度还是一样差劲!石井心头燃起一团怒火,原本想念他几句,但晴香抢先踢了八云一脚。
  「我有一件事想问你。」后藤大步向前,杀气腾腾地瞪着井手内。
  井手内不发一语。怎么了?剑拔弩张的。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头雾水的石井,唯一能做的就是屏住气息。
  「为什么你要做出那种蠢事?」
  换成是平常的井手内,假如后藤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他一定会大发雷霆,但如今他却垂着头,默不吭声。
  「我老婆……得了癌症。我……需要钱。」
  一阵沉默后,井手内宛如跳针的唱片般断断续续地说道。
  「为了钱,你居然毁了我的人生!」
  大利突然高声咆哮,抡起拳头朝井手内直奔而来。危险——
  石井还来不及反应,后藤便挡在两人之间,制住大利。
  「听好了,万一你现在揍了这家伙,就变成伤害罪现行犯了。好不容易才洗刷污名,这里就交给我吧。」
  大利听从后藤的劝告,放松力量。后藤拍拍大利的肩膀,说道:
  「真的很抱歉。」
  此言一出,大利骤然抬头望向后藤,然后默默颔首。
  「嫂夫人的病想必耗费你不少心力吧?治疗癌症要花不少钱,光凭警察的微薄薪资,是不可能负担得起医药费的。」
  后藤边说边把指节扳得啪啪作响,转动右肩。
  ——不会吧,不会吧!后藤刑警,您到底想做什么?
  一股不安在石井心中逐渐扩散,而他的预感也应验了。
  「喝啊!」后藤大喝一声,奋力朝井手内的脸揍过去。
  而井手内,就这样朝后方滚了两圈。
  天、天、天啊——!
  石井还来不及奔向倒在地上的井手内,后藤便抢先踩住井手内的头。
  「你给我听清楚!我很同情你,但是那不代表你可以走旁门左道!白痴!」
  后藤的怒吼声,震撼着四周的空气。
  「后藤老弟,你到底在干嘛?」
  土方署长闻声而来,他的女儿真琴也站在一旁。
  「啥?」
  后藤不屑地望向署长,模样像极了聚集在车站的不良少年。石井过度惊吓,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解释一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署长加强语气。
  「井手内刑事课长在五年前收贿压下一桩性侵案,结果不只害得受害者自杀,还嫁祸给一个无辜的人。」开口解释的人是八云。
  ——原来如此,这就是真相啊!案情竟然在我不在时急转直下,害我跟都跟不上。
  「你是谁啊?」署长看着八云问道。也难怪他会有此疑问。
  「你问我是谁?我只是个凑巧路过的大学生罢了。」
  ——警察署长就在他面前,他居然还敢如此大胆!
  「他说的话是真的吗?」署长推开后藤,扶起井手内的上半身问道。
  「……对不起。」井手内擦了擦嘴边的血,喃喃地说着。
  署长深深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详细情形你们待会儿再告诉我,接着我会发表正式声明。」他厉声说道。
  正当署长想拂袖而去时,后藤挡在他面前。
  「你该不会又想把这件事压下去吧?」
  后藤目光锐利地瞪向署长,然而署长对后藤不屑一顾,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你应该识大体一点,万一这种事传出去,会对警方造成巨大的影响。」
  「那又怎么样?」
  「你还听不懂吗?我的意思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是喔,我懂了。你愿意洗清大利的污名,但是只打算用『办案疏失』这四个字来搪塞过去,对吧?」
  「这是为了全国的警察着想。」
  「我看不是吧。」后藤一边扭动脖子,一边说道。
  糟了,后藤刑警他——石井才刚察觉,就已经来不及了。
  后藤赏了署长的脸一记头挝。
  「最好是为了全国的警察着想啦,木头人(注6)!我看是为了你自己着想吧!」
  后藤奋力咆哮,再一次使出头槌。
  ——后藤刑警,署长的门牙刺进你额头里了!请住手啊!
  石井想从后面扑过去压制后藤,但天不从人愿,他的身子反而飘起来了。奇怪?对喔,我一定是被后藤刑警摔出去了——
  他背部着地,瞬间昏厥。
  ※注6:木头人是后藤为署长取的外号,详见第二集。


  终章 在那之后
  石井来到挂着「电影研究同好会」这块牌子的门前。
  此行是为了告知案件结束后的状况,其实这本来是后藤的任务,但这次他不便前来。
  「我又不会吃了你,尽管进来吧。」
  突如其来的说话声,令石井吓了一跳。
  声音确实是从门的另一侧传来的。那只红色左眼难道还会透视?
  石井压抑着心中的恐惧感,打开门扉。这间社办的主人还是老样子,睡眼惺忪地坐存面向房门的椅子上,搔着那一头乱发。
  「啊,您好。」
  「请坐。」相对于战战兢兢的石井,八云倒是气定神闲。
  石井依言坐下。八云边打呵欠边起身,打开房间一隅的冰箱。
  「石井先生,要喝茶吗?」
  「啊,好。」
  八云拿着两罐瓶装茶回到座位。
  「那么,事情发展得怎么样了?」
  八云喝下一口茶,在椅子上坐定。
  「嗯,我想您应该已经知道了……」
  「太拘谨了。」
  「咦?」
  「石井先生,你的年纪比我大,说话不必这么客套。」
  「啊,喔。」说归说,但这习惯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或许是同情不知该如何说出下一句的石井吧?「算了,没关系。」八云如此说道,示意他进入正题。
  「真琴小姐将警方背地里的勾当一字不漏地报导出来,上头想瞒也瞒不了了。」
  真琴的报导被列为头条要闻,紧接着各大报章杂志开始争相报导,过了一周仍然沸沸扬扬,变成了一大丑闻。
  伃细想想,真是讽刺啊;警方的历史性丑闻,竟然是警察署长的女儿所报导出来的。
  昨天真琴打电话给石井,说她父亲跟她断绝关系了。
  尽管她嘴上说「心情爽快多了」,但石井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一件案子竟使这么多人受到波及,一点一滴地扭曲每个人的人生。
  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事,石井认为:如果没有后藤和八云,说不定相关人士所受到的影响会更加巨大。
  「我在报纸上看到署长辞职了,其他的呢?」
  「井手内课长受到免职处分,现在警方正在侦办中。」
  虽然他是罪有应得,石井还是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他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天理难容,但是真的能因此就认定井手内是个十足的坏人吗?
  「他的儿子呢?」
  「啊,是。前几天找到他了。我们对他说明了来龙去脉,但他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接受;他的心情,应该跟浦岛太郎差不多吧。」
  「你真会说话。」八云赏脸地对石井的冷笑话报以微笑。
  石井惊觉自己比想像中还畅谈无阻,他忽然觉得方才紧张兮兮的自己,实在是太傻了。
  晴香说过的话语倏地浮现在石井脑中——八云他是个很好的人喔。说不定,石井真的误会他了。
  「然后呢?那个大叔怎么了?」八云抛出最重要的问题。
  关于这一点,石井着实很难回答。
  「还不清楚。这次后藤刑警并没有犯下任何错……嗯,不过对署长使出头槌可能不太妥当吧。」
  「那一幕超精彩的。」八云噗哧一笑,似乎忆起了当时的情景。
  「这又不是什么笑话。」
  「哪有,那就是个笑话啊!署长的门牙插在后藤大哥的额头上耶!你知道后藤大哥后来做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
  「后藤大哥拔下额头上的门牙,把它放回翻白眼的署长口中,还对我说:『八云,强力胶。』他居然想蒙混过去耶!」
  八云笑得更大声了。
  ——呃,我还是觉得这没什么好笑的耶。
  「总而言之,假如开除一名踢爆警方内部丑闻的刑警,对社会大众交待不过去,因此上头并没有给予什么处分,但是……」
  问题还在后面。
  「后藤大哥变成了组织的背叛者,对吧?」
  「是的。」
  八云果然敏锐。表面上没有什么处分,但是叛徒这张标签将会跟着他一辈子。
  只要他一天待在警界,就一天无法逃避这污名。
  「我也不知道后藤刑警今后会怎么做。」
  「这个嘛,反正不管那个大叔选择哪一条路,都跟我没关系。我倒希望他能辞掉警察这工作,省得每次都给我添麻烦。」
  八云边打呵欠边说道。
  ——居然说出这种话!我本来还以为他本质很善良,看来他果然是个冷血动物。
  「那么,神山呢?」笑完之后,八云眯着眼问道。
  「当消防队冲进去时,已经……」
  「这样啊。」
  八云表面上无动于衷,眼神却蒙上一层阴霾。
  在石井看来,神山本人才是真正的地缚灵;他为了复仇而束缚自己的灵魂,真是个可悲的男人——
  但是事实上,假如他不这么做,恐怕永远都无法调适自己的心情。
  「呃,不瞒你说,我有一个疑问想请教一下。」
  「什么疑问?」
  坦白说,这也不算是石井的疑问,而是后藤的疑问。
  在地下酒吧中,八云朗读了里佳遗书的一部分内容,可是那封遗书是在井手内家中找到的。
  里佳自杀后,井手内担心遗书中藏有嫌犯的线索,因此将它抢了过来。然而,当中并没有任何相关的记载;井手内总算安心,想将它放回去,却错失了放回原位的时机。
  如果神山看了那封遗书,明白里佳的心声,或许就不会引发一连串的风波;想来真令人五味杂陈,一些小小的误会,竟能将人心的黑暗面助长至此。
  言归正传,后藤和石井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八云知道遗书的内容。
  「我是指遗书。你是怎么知道遗书的内容的?」
  「因为我会读心术。」八云眼神锐利地说道。
  石井为之一惊。他会读心?天啊,太可怕了!他现在该不会在读我的心吧?
  石井顿时变得口干舌燥,害怕得不得了。八云笑了笑。
  「我是跟你开玩笑啦!别这么害怕嘛。」
  「老天,拜托你饶了我吧。」石井打开罐装茶,饮茶润喉。
  八云伸手拿起放在附近书柜上的里佳日记,摊开来给石井看。
  其中有几页被撕掉了。
  「我想,她应该是将写在日记中的心情直接撕下来,当作自己的遗书;我从前几页的笔痕中稍微看出几个字,然后再一一猜测原本的内容——答案就是这么简单。」
  「喔——!」石井惊叹道。
  「你在得意什么呀?做这件苦差事的人明明是我。」
  一边抗议一边进入屋内的人,正是晴香。
  「晴、晴香!」
  「这很简单好吗?谁不会做啊。」八云满脸不耐地搔搔头。
  「你又瞧不起人了!下次我绝对不会再帮你了!」
  晴香吐出舌头。她这表情也好可爱喔——
  「哎唷,你别这么说嘛,那条项链戴在你身上还满好看的啊。」
  八云机械化地说着,彷佛在念课文。
  「什么嘛,你现在才想讨好我,已经太迟啦!啊——!你怎么随便喝我的茶呀!」
  「咦?」石井闻言,刹时大惊失色。
  该不会这是晴香的茶——石井凝视自己手中的罐装茶。
  「不、不、不好意思,我……」石井站起身来,深深一鞠躬。
  「石井先生,这不是你的错,有错的人是……」晴香瞪向八云。
  「谁教你随便使用别人的冰箱。」八云忍着呵欠说道。
  「讨厌!你在这方面真的很随便耶!」晴香逼近八云。
  「啊!吵死了啦!」
  一阵怒吼响彻整间房间。这声音是——
  在场的所有人,全将视线集中在门口。
  衬衫皱巴巴、领带松垮、虎背熊腰的后藤,正伫立在那儿。
  「干嘛啦!你们这样很恶心耶!」后藤一如往常地抱怨道。
  「后、后、后藤刑警,我好担心你喔!」石井攀住后藤。
  「干嘛担心我?」
  「我还以为后藤刑警会辞职呢。」
  「我干嘛辞职?」
  「呃,因为……」石井一时语塞。
  「石井先生担心你会因为在警界被孤立而告别警界啦,真是白担心了。」
  八云代替石井解释道。
  「你在鬼扯什么啊?老子早就被孤立了啦!」
  后藤边咆哮边敲了石井的头一记。
  ——后藤刑警,这种话不值得说这么大声吧~~
  「不说这个了,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石井,走了!」后藤猛拽石井的手。
  「走?走去哪?」
  「废话,当然是去办案啊!」后藤再度怒吼。
  ——办案?不是才刚办完一件案子吗?
  「喂!八云,你也一起来!」
  「不要。」八云速答。
  「你说什么?」
  「你现在已经欠我两笔人情了,想叫我帮忙就先还人情吧。」
  「少啰嗦!对了,我想起来了,之前我发誓要在结案后揍你一拳!」
  后藤扑向八云。
  石井拚命地抓着后藤想制止他,但当事人八云却老神在在地仰靠在椅背上。
  至于晴香,则在一旁边看边笑。
  ——真是的,拜托你们饶了我吧!

  此时的石井尚未发现,一团巨大的黑影正朝着自己逼近。


  附加档案 归还
  结案之后,已经过了一星期。

  我朝着B栋校舍后方的「电影研究同好会」社办迈步而去,此行是为了造访全校首届一指的别扭大王——齐藤八云。
  这次我不是来麻烦他的。今天上半学期的课程已经全部结束,明天起就是暑假了;我打算回长野的老家过暑假,因此想在出发前先来见那个臭脸男一面。
  况且,我也还没有为前阵子收到的项链向他道谢。
  「嗨!」
  我打开房门,只见八云依旧坐在老位子,搔着自己那头乱发。
  这儿热得跟三温暖一样。
  「怎么,是你啊?」八云睡眼惺忪地望着我,忍着呵欠说道。
  「什么态度嘛,人家特地来找你耶。」
  「我又没叫你来。」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假如认真地看待八云所说的每一句话,怎么气都气不完,因此我只好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抱歉,我现在要出门了。」
  「出门?」
  「对,因为上一桩案子还有些事情没做完。」八云满脸不耐地搔了搔头发。
  「上一桩案子是指……神山先生?」
  「是啊。」
  「那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还没呢,我得把这东西还回去才行。」八云亮出右手的红色封皮日记本。
  「啊!」
  那是里佳小姐的日记。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日记还没还回去呢。
  这是我向她父亲借来的东西。脑中不禁浮现他那张哀伤的表情;我答应他要找出里佳之死的真正原因,而如今也真相太白了。
  「欸,我可以一起去吗?」我凝视着八云说道。
  老实说,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那个人深信自己的女儿不是死于自杀,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见了他之后,我该说些什么才好呢?无论怎么安慰他,好像都无济于事。
  不过,我还是有义务见他一面。
  「随便你。」
  八云起初露出为难的表情,但还是叹了口气答应我同行,将日记本递给我。
  没错,我有责任带着这本日记。
  我点点头,收下日记本。
  「动作快一点啊。」八云边说边走出屋外。
  慢着,你不锁门吗?这个人真是超级随便——
  我从冰箱中取出钥匙将门锁好,紧接着匆匆追向八云。
  我原本以为八云会直接拜访里佳的父亲,但他说有个地方得先过去一趟,而那个地方正是——里佳小姐自杀的大楼。
  「你说的地方就是这里?」
  「对,因为我有一件事想确认一下。」
  八云回覆我的问题,在夏日阳光中眯起眼来,仰望大楼屋顶。
  而我,也和八云并肩望向天空。
  到了这一刻,即使迟钝如我,也终于明白八云为何而来了。
  之前来这儿时,里佳小姐一次又一次地从屋顶上跳楼自杀。
  如今案件终结,她变得怎么样了呢?
  我想在会见里佳小姐父亲前先知道这一点。这将成为他的一丝救赎。
  ——里佳小姐变得怎么样了?
  还来不及开口,八云便发足迈向大门旁的管理员室。
  八云像上次一样拜托管理员帮他开门,借走屋顶的钥匙。
  我默默地跟着八云搭上电梯,在两人差点肩碰肩的狭窄空间中悄悄瞥向八云。
  微微汗湿的胸膛,在白色衬衫的缝隙间若隐若现;他的肌肤,白皙得俨如陶器。
  我的脑中蓦然浮现当时的情景。
  在那条铁路沿线的道路,八云悄悄地将从里佳父亲手中收下日记、泪流满面的我拥入怀中。
  那时我心中百感交集,不明所以地埋在他胸口哭泣;现在回头一想,我突然觉得好害羞,面红耳赤地将视线落在脚边。
  「怎么了?」八云这一唤,令我为之一惊。
  「没、没什么。」
  「嘴馋是无所谓啦,可是你也不要那么爱吃。」
  喂,你到底是哪条神经接错线,怎么会想到那里去?真的很令人生气耶!
  我原本想回嘴,但又不方便把自己真正的心声说出来,只好没好气地说声:「讨厌!」
  我们搭电梯来到顶楼,接着爬楼梯走到屋顶,用借来的钥匙把门打开,走到外头。
  我伸手遮着日光,仰望艳阳高照的夏日天空。
  积雨云如烟般袅袅升上蔚蓝的天空,远方传来一阵阵蝉鸣;八云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笔直地伫立在矮墙上。
  微风吹来,轻拂着八云的白色衬衫。
  一瞬间,我还以为八云要跳下去了;因为他是个无拘无束,如云般漂泊的人。
  近在眼前的八云,看起来却如此遥不可及。
  「她不在这儿。」八云望着天空,喃喃地说道。
  「难道是神山先生……」
  「嗯,一定是他把她接走了。」
  「这一次,他会不会接受里佳小姐呢?」
  「我不知道。」八云回过头来,纵身跃下矮墙。
  他的眼神好哀伤。八云果然是个非常善良的人,才会为了这桩案子迷惘、烦恼。
  「我们就相信他吧!」我对八云微微一笑。
  或许是我一相情愿,不过我还是想相信他。
  「你可真天真啊。」八云略微缅腼地搔搔鼻头,俯下身去。
  「反正我就是天真嘛!」
  「你嚣张什么啊。」
  「我才没有嚣张呢!我和别扭的某人不同,行事坦率得很。」
  「与其说坦率,还不如说是少根筋。」
  「什么意思嘛?」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我哑口无言,只好气得直跺脚。
  八云得意洋洋地露出贼笑。明知自己斗嘴斗不过八云,我还是觉得好不甘心。
  「好了,我们走吧。」八云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快步从我身旁直行而去。
  正当我想追过去时,走到门前的八云忽然停下脚步,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怎么了?」我才刚开口,八云便回过头来。
  一时之间,我还以为自己和他四目相对,但其实不是。八云略显讶异地望向我的身后,注视着某一点。
  「居然还在……」八云沙哑地说道。
  瞧他这反应,莫非是里佳小姐——
  我循着八云的视线转过头去,却空无一人。
  刚才还说要相信神山先生接纳了里佳小姐,而且也一同升天了,怎么如今……
  到头来,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徒劳无功吗?
  假如真是如此,那也未免太可悲了。
  「我明白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八云说道。我将视线投回八云身上。
  他的表情和方才不同,稍微温和了一些。
  「里佳小姐在吗?」
  「她这次真的走了。」八云仰望着天空答道。
  「她说了什么?」
  「她要我帮她传话。」
  「传话?」
  「她希望我转告她父亲——」
  「什么?」
  「现在,我正打算去告诉他。」八云的嗓声,听起来似乎有一丝羞赧。
  没错,还有事情等着我们俩去做呢。
  我点点头,和八云并肩而行。


  后记
  新装版的《心灵侦探八云》系列,终于也顺利出到第三集了。
  这全多亏了对本作偏爱有加的各位读者,本人在此由衷感激。

  这回,我依然恳求责任编辑K先生让我大幅改稿,而他也首肯了。

  在进行改稿工作时,我不经意地检查了一下旧版的发售日期,发现八云旧版第一集是在二〇〇四年十月发售,第三集则是二〇〇五年七月,也就是十个月间出了三集,每一集之间的间隔约莫四个月。
  此外,我也想起当时自己有一段时间还在当上班族,而那时可说是全副心力都放在写作上。我在旧版第三集的后记写着:「他们今后将迈向什么样的人生,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想来是因为当时半上班半写作的关系吧。
  现在回头想想,其实我只是放任角色随意奔驰,而自己拚命地在后面追赶罢了。
  然而,如今在我为新装版改稿时,此系列已经突破第七集,我也早已明白登场人物们将面临什么样的近未来。
  至今我才深深体会到,在「事先知情」和「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写作会有多么大的差异,而且也了解那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
  状况变了,想法和感受也会随之改变——
  希望过了数年之后,我还能有机会品尝改稿的乐趣——

  平成十二年 盛夏
  神永 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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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8

10000
wojibuzhuhao 騎士
感谢LZ分享,看过动画以后再看小说,感觉还是不错啊。

11 年前 0 回復

yzykyo 子爵
冒昧问一下,这个是先有的小说还是先有的动画啊

11 年前 0 回復

qq306232019 平民
又是这奇葩的插图

11 年前 0 回復

jiao2999 伯爵
看完小说感觉动画改的真不好,好多东西都没有很好的表现出来

11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此货不错地,一直很喜欢,可惜人气啊。。

11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又是一部进度相比日版可怜的小说……不得不说动画化糟蹋了小说的名气啊,漫画画得倒是不错。终于来到3了,虽然都被漫画透光了,不过真是太好了。

11 年前 0 回復

灰度fish 平民
着是??小怎么这么长啊

11 年前 0 回復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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