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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chaineryu
润稿:axel1007、朽影
轻之国度 未经许可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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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大家尊重支持翻译者的辛勤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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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完结了~
经过hhb同学的指正,翻译时候不小心漏了一段文字,在原文的241页,第六章,我已经补进去了,再次感谢他~~
远子就快要毕业了,对这件事觉得有些落寞的心叶,同七濑一起去了新年的参拜,两人之间的距离正逐渐缩短着。然而,七濑却突然住院了,去探望她的心叶,终于与那个片刻都不曾忘记的少女再会了!那个少女仍同过去一般微笑着。以她为中心,心叶和周围的人们被卷入了命运的纠葛之中,究竟什么才是真实的呢——文学少女「想像」着,那个少女真正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呢!?大受期待的第5弹!
「文学少女」 天野 远子
现在的心叶,和那时候的心叶已经不一样了哦。由我这个一直吃着心叶写下的故事的「文学少女」说的话,是不会错的。
井上 心叶
告诉我吧。只要你希望的话,我什么都会做的。无论是我的手,我的脚,我的眼睛,我的生命,无论什么都可以给你。
终于,来见我了呀。
心叶。
宛如青空
井上美羽
目次
序章 代替自我介绍的回忆——我将来想要成为……
第一章 我们俩,一点一点的——
第二章 井上美羽消失的原因
第三章 那是,纯洁的陷阱
第四章 巡游星际的地图
第五章 败走的少年
第六章 是谁,杀了那只小鸟?
第七章 黑夜中的旅途
第八章 恸哭
第九章 你正仰望天空的时候
尾声 终结的开始
远子学姐头顶上的字是“恐怖小说——最喜欢了”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6-25 09:34 编辑 ]
电话又响了起来。
只要听到那如母猫交尾般歇斯底里的铃声,我的皮肤就有种战栗的感觉,身体也轻微的颤抖着,胃里好像有爪子在挠动一样般感到疼痛和不快,简直快要发狂了。
要是没有电话,世界会是多么的安宁啊。
电话里总是充满了丑陋的、肮脏的、诅咒般的语言。
那个怎么也挥之不去的、可恨的、毫不留情的、卑贱的、飘着腐臭的声音,把原本应该美丽的世界,变成了垃圾。
电话铃还在纠缠不休的响着。
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去死吧!!
序章 代替自我介绍的回忆——我将来想要成为……
真正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呢?
在宇宙的某个角落,有个男孩子正考虑着这个问题。
我的幸福,就是美羽。
那个时候的我,只要美羽在身边就会让我的胸膛溢满无比的兴奋,每当美羽用她那清澈明亮的声音说着各种各样故事的时候,我们周围就像被彩虹般闪亮的光芒所包围着。
「我呢,将来想要成为作家哦。一定要让很多很多人看到我写的书,而且,要是能让他们在看之后有幸福的感觉该有多好呀。」
「我只告诉心叶一个人,因为心叶是特别的喔。」
美羽用动听的声音轻轻说着。她像小鸟般微微倾着头,用闪烁着恶作剧光芒的目光盯着我。
「心叶的梦想是什么呀?变成大人以后,心叶想要成为怎样的人呢?」
美羽把脸凑近到我眼前,我的额头不禁冒出了汗水,脸都不知道应该朝向哪里好了。
我绞尽脑汁思考着,拼命想着一定要好好回答,连脸颊都热了起来。
终于——
「我……想成为一棵树啦。」
我一说完,美羽便大声笑了起来。
从那之后已经过去了三年。
我失去了我的圣地,美羽也变得不知所踪。在经历了满是黑暗和痛苦的生活之后,我终于也成为了一个平凡的高中生。
如今高二的尾声已经临近,我仍旧没有成为一棵树,也仍旧没有明白幸福的意义。
现在的我,在那染上和煦金色的文艺社里,过着给「文学少女」写着「点心」的日子。
第一章 我们俩,一点一点地——
「拉威福特的《因斯茅斯上空的阴影》尝起来,就像是在啜饮生鱼血一样呢~」
(注:拉威福特,全名H. P. Lovecraft,1890-1937,恐怖小说作家,《因斯茅斯上空的阴影》(The Shadow Over Innsmouth),为其代表作之一。)
在一如往日的放学后的下午,远子学姐突然间说出了这样的话,让我吓了一大跳,同时停下了正写着的三题故事。
在校舍三楼的西侧,有着这么一间被书本占满了的活动室,到处摆放着一堆又一堆的书本,使得房间显得狭小又充满了灰尘。
窗边的铁管椅是远子学姐的专属坐席,今天她也是坐在那里看着书本。如同猫尾巴一般黑色细长的三股辫子垂到了远子学姐的腰间,穿着学校长袜的纤细双腿很没礼貌的蜷在椅子上。学姐用她那雪白的手指一边缓缓地翻着书页,一边将书页由边缘向里撕下小小的碎片后,将碎片慢慢地没入她那樱花色的嘴唇里,然后细细咀嚼着,最后带着一脸满足的表情将碎片吞了下去。
「啊~这是何等的美味啊~这扑鼻而来的腥味,还有那冰冷粘滞的口感——不愧是奇幻文学的巨匠、克苏鲁神话的缔造者拉威福特的代表作啊!这股直击舌尖,如泥浆般粘稠的血酸味真是让人难以抗拒!」
奇怪了。
远子学姐明明很害怕恐怖故事的说。
「我可是爱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书本爱到想要把他们全部吃掉的『文学少女』哦!」
虽然远子学姐平时总是这么说,但她有着很明显的弱点。
每次吃我写的恐怖故事的时候,虽然学姐表面上总是说着「没、没事的哦。」,但表情明明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而今天的远子学姐,居然会说出腐烂的鱼眼珠啊,粘乎乎滴着的血液啊之类的词语,还从心底里觉得它们很好吃?
「这本书的作者霍华德·菲利普·拉威福特,是1890年生的美国作家,他在世时曾经写下了许多关于太古诸神复活的故事,这些故事在他去世以后被体系化,最终形成了所谓的『克苏鲁神话体系』。自那以来,有很多作家被这种阴暗凄惨的黑暗神话所吸引,以克苏鲁为主题写下了不计其数的文章呢。
在故事中登场的诸神,都是长相奇怪的海洋生物,长着触手、鱼鳍啊什么的,散发着生腥味。怎么看都觉得好可爱,好可爱噢~~」
可、可爱?对着目瞪口呆的我,远子学姐越发激动地说道。
「《因斯茅斯上空的阴影》这本书里,也有帅气的鱼类怪物登场哦,实在是太棒了。
青年的主人公,在旅途中来到了一个名为因斯茅斯的海港,城里时刻满溢着腥臭味,当地人人都长得非常怪异,有着从不眨眼的浮肿眼睛,头的形状也显得特别狭窄,看起来总有些像鱼的感觉。
随后,故事的主人公便开始在城里调查人们的奇怪信仰,而与此同时,邪恶的阴影逐渐降临到了他身上。不仅因斯茅斯很可爱,里面出现的海怪也很萌哦。
作为入门书的《来自克苏鲁的召唤》也很推荐哦,有空好好读一下吧。那像醋鱼罐头一样的味道,简直是全世界最高的美味啊!」
(注:醋鱼罐头,北欧人的最爱,是把鱼类加上各种佐料密封在罐头中,扔在一旁不管两到三个月腌制出来的罐头食品,号称是“世界上最臭的食品”。)
「以前学姐不是说醋鱼罐头是世界上最臭的罐头么?还说像是发酵过了鲱鱼什么的……」
远子学姐很满足的样子点了点头。
「嗯,是啊,那近似于最高香味的腐臭感,足以飘出数十米远的发酵过的臭味,还有在打开罐头的一瞬间,和致命般的气味一同喷出的污水——
拿近了之后再闻的话,那强烈的芳香会让整个鼻子都感觉酸楚起来,就连眼泪都仿佛快要掉下来了似的。在超越了这一切困难之后,用整个舌头尝着那又粘又咸的鲱鱼,实在是太让人感动了,就好像将要去到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那不就死掉了吗!」
远子学姐无视我的吐槽,继续一副美味的样子吧唧吧唧地品尝着《因斯茅斯上空的阴影》。不,已经不是吧唧吧唧了,是啪哩啪哩,好像已经开始撕破书页,直接往嘴里塞了。
果然太奇怪了!
仔细看的话,远子学姐的制服还是半袖的,明明都已经是冬天了,怎么会这样的呢?再说回来,远子学姐不是已经休部了嘛?
「心叶,『点心』写好了吗?」
远子学姐看向我这边,爽朗地笑道。然而我背后却不禁为之感到一阵战栗。
「好、好了。」
我这么说着的同时,把刚写完的三题故事递了过去,学姐开心地接过去吃了起来。
今天的题目是「雏菊」、「三味线」和「水上巴士」,实在是太没有关联性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们联系起来,写成了远子学姐最喜欢的甜蜜的爱情故事。
「不行。」
啊?
突然而至并且代表着否定的这个答复让我完全呆住了,远子学姐露出不满的表情,鼓着脸颊撇着嘴不开心地说道。
「女子拿下了胸前的雏菊,害羞地把它送给了在水上巴士上演奏三味线的青年——这么甜美的故事,是完全不行的。一定要有鲜血四散飞舞的场面,或者被染成鲜红的海面上漂浮着的肉块,最好连海怪之类的也登场才行啊。像这样的水果三明治一样的味道,太清爽了反倒像是要让胸口烧起来似的,完全不行哪。」
「啊?远子学姐一直都说要甜蜜的故事——」
「非也非也,我最喜欢的东西,是还滴着鲜血的生鱼才对哦!」
连眼睛都一眨不眨,远子学姐的脸突然靠了过来,好像慢慢变成了方形,甚至长出了鳃来,连两手之间都出现了蹼——
「远、远子学姐,真的变成妖怪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从上到下,无论怎么看都是『文学少女』嘛!来!重新写一篇吧,心叶同学!一定要写成粘粘稠稠、充满血腥味的恐怖小说哦!」
已经变成了一张鱼脸的梳着辫子的妖怪,浑身散发着生腥垃圾的臭味,污水也洒到我的脸上,张大了嘴朝着我飞了过来。随着这个冲击性画面的降临,我鼻子深处感到了一股热流,就在意识将要远去的那个瞬间——
「呜哇啊啊啊——!」
我在自己床上惊醒了过来。
窗帘已经被阳光照成透明的白色,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感觉。
我发现自己的身体正流着冷汗,微微抖动着。
「原、原来是梦啊……」
今年是新年的第一天,这究竟算是什么样的初梦啊……我耸了耸肩膀,从床上爬了起来。
「哥哥,新年快乐~」
刚下到一楼的起居室,还是小学一年级的妹妹装得像个大人似的和我打了新年的招呼。
「新年快乐,舞花。」
我摸了摸她的头,舞花显得很开心的样子,嘻嘻地笑着。
「新年快乐,心叶。炒年糕已经做好了哦。」
妈妈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爸爸也已经在桌子前坐定了,一副热热闹闹的样子。
「心叶,舞花,给你们压岁钱。」
「哇,谢谢爸爸~」
「多谢了,老爸。」
一家人围坐在桌子边,一边看着新年的电视节目,一边吃着妈妈做的炒年糕和年菜。
「我吃饱了。」
收拾完餐具,我回房穿上外套,又走了出来。妈妈看着我问道:
「哎呀,心叶,要出门么?」
「嗯,和别人约好了要出去参拜。」
妈妈温柔的看着我,开心地说了。
「和学校的朋友一起么?」
「唔——嗯。」
到底说是「朋友」好呢,还是别的什么呢,我稍微犹豫了一下。
心里突然有种痒痒的感觉,又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我趁着老妈还没有进一步问下去之前,慌张地说了声「我走了」,然后逃跑一般地出了起居室。
一打开玄关的大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新年伊始的空气,然后看向了信箱。
啊,好像寄来了很多贺年明信片。
我拆下把贺年片捆成一束的橡皮圈,啪啦啪啦地翻着明信片。
这个一定是芥川寄来的吧,果然就像是他会写下的字呢……真是认真的字迹啊,我一边感叹着。这个一定是竹田同学寄来的,可爱的圆圆的笔迹,很有竹田同学的风格。
远子学姐也寄了写着很有礼貌的文字的明信片给我。明明平时总是嘎嗒嘎嗒的摇着椅子,嘟哝着「肚子饿了啦,写些什么给我吃嘛~」,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会写出这种礼仪端正文字的人呢。肯定是很在意我家里人看到时的感想吧,远子学姐就是会在这种地方很要面子呢。
这么说来,远子学姐偶尔打电话到家里的时候,妈妈也总会夸她「是一个懂礼貌的大小姐呢」。如果让她知道远子学姐其实是一个会啪唧啪唧地吃着书本的妖怪的话,肯定会吓一大跳吧。
虽然本人一定会主张「我才不是妖怪呢,我只是个普通的『文学少女』」就是了。
「唉……?」
一张奇怪的贺年片映入我的眼帘。
这是什么啊?
上面一句话都没有写,只画了一个有着圆形身体、长着翅膀的鸟儿一样的生物,头上还有两根突出的棒子,是嘴巴么?还是角呢?还长着像猫一样的怪脸,吐着长长的舌头。
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子的涂鸦……难道是舞花的同学寄过来的么?
约定的碰面时间就快要到了,我只好匆忙把那张涂鸦塞回去,走出了家门。
「井、井上……」
碰面地点是车站旁的便利店,琴吹同学正红着脸在那等着我。今天的她把头发盘了起来,穿着缀有可爱的花样图案的和服,外面围着一条披肩,从嘴唇中吐着白色的热气。
「抱歉,让你久等了。怎么等在外面哪,不是约好在店里碰头的么?」
琴吹同学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轻声说着。
「只是想吹吹风啦。」
「唉,难道不冷吗?」
「没、没事的啦。」
琴吹同学撅着嘴,没有再说什么。
「这样啊,那我们赶紧出发吧。」
「……嗯。」
嗯?怎么回事?好像突然变得不太开心,有点失望的样子啊……
啊……!
我突然明白了,马上开口。
「和服,很漂亮的。」
我慌张的看着她,忙不迭地说道。
「奶奶帮我穿上的,说是因为正月啦什么的……我、我们家每年都是这样穿的哦,绝对不是因为今年有些特别什么的哦——」
看着琴吹同学啪嗒啪嗒地挥着袖子,红着脸辩解的样子,我不禁觉得有些开心。
以前总是不清楚琴吹同学究竟在想些什么,现在总觉得可以明白一些了。像是现在琴吹同学其实很害羞啊,被我夸奖以后又觉得很开心啊。
在觉得有点害羞的同时,有一股暖流在胸中散了开来。
我们俩朝着神社,肩并着肩走着。
「我收到你新年发来的邮件了哦。」
「嗯,我也收到井上的邮件了。」
琴吹同学脸仍旧红红的,用开心的语气说着。
与平时一副凛凛的样子完全不同,看着她这样很像女孩子的表情,我不禁有点心跳加速。
从圣诞夜以来,我们之间经常交换邮件,琴吹同学邮件里的文字虽然总是有点点僵硬,但是却能感觉到她努力地传达好感的样子。
这些日子里,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正在渐渐地缩短着。
神社里满是前来参拜的人。
我们排在队伍的最后面,等了三十分钟后,终于来到了募钱箱前。
希望今年能够没有什么大事,平安的度过,还有,希望远子学姐能够顺利地考上大学——我这么许着愿。
看了看旁边的琴吹同学,她正皱着眉头,嘴唇也紧紧结起,以一副再认真不过的表情祈祷着。
「……」
看上去简直像是在生气一样的表情。到底在许什么愿望呢?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在我正盯着看的时候,琴吹同学忽然睁开了眼睛。
应该是注意到我的视线了吧,脸颊一下就红了起来。
「呀!你在看什么啊。」
「没,我才刚许完愿——」
「那说一声不就好了。」
「因为觉得你好像很努力的在许愿嘛,就没好意思打扰你。到底许了个什么愿望呢?」
「这跟井、井上你没有关系吧,一直盯着女孩子的脸看的人最差劲了。」
琴吹同学慌张地跑下了石阶。
因为逆着人流冲下去的缘故,我们俩快要被冲散了。
「呀!」
「琴吹同学!」
我拉住她的手,停了下来。她的手好像触电似的弹了一下。
「!」
「那个,人太多了,这样跑太危险了。」
琴吹同学很害羞地涨红了脸看了看我,又把头低了下去,一点一点回握了过来。
我笑了笑。
「这样的话,就不会走散了呢。」
「是、是啊。」
轻轻地回答着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牵在一起的手有着一点僵硬和冷冷的感觉,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吧。我也感觉很不好意思。
我们俩就这样在人群中慢慢地走着。
一直闭着嘴巴沉默着的琴吹同学,忽然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那个……可能我要问的问题有些奇怪……」
「嗯,什么?」
「井上,那个……右边的屁股上……是不是有一颗痣啊?」
我被预想以外的问题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琴吹同学。她的脸好像比刚才更红了,像是在说绕口令般慌张地说道。
「没、没什么啦!只是想做做看痣占卜之类的……想要知道井上同学到底如何啊这样而已。」
「那里的确是有一颗痣啦。不过你怎么会知道的啊?」
「真的有?」
琴吹同学的表情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似的,但马上又紧张的说道。
「是芥、芥川同学告诉我的啦。这样啊,真的有一颗痣啊。这样啊……真的有啊……」
琴吹同学垂下眉头,显得很难过的样子。
「芥川什么时候看到我的痣的啊……难道是在游泳课的时候么?看到屁股上的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哎哎!那是因为那个那个……啊!井上,我们去抽签吧?」
说着琴吹同学就把我拉向了抽签处。
「既然难得来了神社,不抽签是说不过去的吧。来,快点。」
「哇,那么赶的话会跌倒的哦。」
怎么回事呢?突然之间又显得有精神了。
在抽签所里有正在打工的巫女,摇着长方形的箱子,我们从那里面抽出了一根长长的签棒,按照上面写的号码拿到了签纸。我们走到一棵巨大的梅花树下,打开了签纸。
「啊……」
琴吹同学发出了难过的声音。我也看了看自己的签。
「我的是大凶……」
「唉?」
琴吹同学拿着签纸,脸色有点发青。我偷偷看了看琴吹同学那张纸上的文字,原来也是大凶。
「怎么会两个人都是大凶的啊?」
琴吹同学的肩膀微微震动着,眼睛泛着泪光。
「不用太在意了啦,来,我们把签系在那边的树枝上吧,这种事情全都忘干净就好了。」
「不行,我要再去抽一次。」
「啊?琴吹同学——」
用不着那么认真吧,女孩子果然是会很在意这种事情的吗?
琴吹同学鼓着脸颊,挺了挺胸膛,再度走向了抽签所。正在这时,旁边传来了一个开心的声音。
「呀~我的是大吉哎。」
「哦,我的也是大吉。」
「太好了,如果大过年的还抽到大凶就太倒霉了。」
「大凶什么的肯定根本就没有放进去吧。」
听着这如同傻瓜情侣似的对话,琴吹同学朝着那边瞪了过去。
「阿流~把我的签也系到树枝上去啦~」
「好狡猾,我的也要~」
「我也是~」
居然还不止一个女孩啊!还有——那个「阿流」!
琴吹同学瞪着眼睛看着那边,在梅花树的另一面,正在被三个女孩子缠着撒娇的人,竟然是流人。
流人是远子学姐寄宿的那户人家的儿子,他好像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帅气的脸上浮起了微笑。
「哎呀,这不是心叶学长嘛!在意外的地方碰上了呢,今天是和琴吹学姐来约会么?」
「呃,那个——」
我看了看琴吹同学,她已经满脸通红的看向另外一边了。
「话说回来,流人你呢?」
「我是来约会的。」
毫无罪恶感的样子马上回答了。
「就是说嘛,阿流是来和我约会的哦。」
「才不是呢,是和我啦。」
「是我才对啦,阿流?」
几个女孩争论起来。流人果然还是一副老样子啊。琴吹同学好像很不喜欢流人的这种做法,用非难的眼神瞪着他。不过流人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反倒是仔细看了看琴吹同学。
「和服真漂亮啊,果然美人穿什么都很好看呢。」
流人亲切地笑着。
琴吹同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突然间,响起了肖邦的《离别曲》。
「啊,不好意思。」
琴吹同学慌张地从口袋出拿出了一个粉红色的手机,稍微走开到了远处。
「肯定是男人打来的吧。」
流人装出严肃的表情,在我的耳边说着。
「你在说什么啊。」
「哎——呀,根据我的感觉和经验来看呢,肯定不会错的,如果是朋友或者家人打来的电话,没有必要特意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听吧,肯定是以前的男人想要回到她身边来啊之类的事情哦。」
「唔哇,说得跟电视剧似的。」
「不过,这种事情其实还是挺多的呢~」
「嗯嗯。」
连正在争论着的女孩们也很一致地点着头。流人继续装出正经的样子说道。
「那种看起来很乖的女孩子私下反倒很有可能会很轻浮的啦,可不要被脚踏两条船了哦,心叶学长。」
总觉得这话里怎么有股酸味呢。
「那说的不就是你么,大新年的就踏着三条船呢,我可要告诉远子学姐了哦。」
流人马上做出一副可怜的表情,仰天说道。
「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再被远子姐用书包打了。」
果然,远子学姐是流人的克星啊。
说着说着,琴吹同学啪嗒啪嗒地走了回来。
「抱歉,来了个很紧急的电话。不过……已经没问题了。」
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像是在拼命努力掩饰着什么的样子。
「阿流,不要再打扰人家啦~我们快走吧。」
「我想去喝甜酒~」
「我想去卡拉OK~」
「好好,心叶学长,琴吹学姐,下回见咯。」
「拜拜~」
流人一行热热闹闹地离开了。我们两个暂时茫然地看着他们。
「那个……我们也一起去吃点什么吧?」
「……嗯。」
我们走向了附近的家庭餐馆。
「琴吹同学的手机铃声换了呢。」
「哎?」
「和以前听到过的不一样啊。」
我哼了哼以前听到的偶像歌手流行歌曲的那个铃声,琴吹同学保持着拿勺子吃着冰沙的姿势,脸一点点红了起来。
「那个是井上……专属的铃声。」
断断续续的说着。
「我专属的?」
「像是朋友啊,家人啊……根据对象不同曲子是不一样的啦。」琴吹同学鼓着脸颊,好胜地说着,然后又马上变成了有点懦弱的样子「那个曲调,是井上专用的啦……」
「这、这样啊——」
怎么办,我的脸好像也热起来了。
我记得那首曲子是一个偶像歌手用甜蜜可爱的声音反复唱着「好喜欢、好喜欢」,甜腻腻的爱情歌曲的说……
「井上有把铃声分类么?」
「没,我全部都用同一个铃声的。」
「这样啊……」琴吹同学轻咬着嘴唇说着。
怎么有一种在欺负人家的感觉啊,我笑了笑说。
「不过改一下也不错哦,也可以分清楚究竟是谁打来的电话,很方便呢。琴吹同学想要什么样的曲子呢?有什么偏好的曲子么?」
琴吹同学马上探出了身子。
「『美女与野兽』的主题曲。」
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但之后却又马上有点害羞地缩了回去。琴吹同学把勺子塞回冰沙里,来回搅拌着。
「呜,那个……小时候在看迪斯尼动画的时候就喜欢上了。曲调也很好听,歌词也很棒。我特别喜欢日文翻译的歌词。其实在决定井上的铃声时候就想着要不要选这个了……所以……」
「嗯,了解了,『美女与野兽』吗。琴吹同学的铃声就用这个了。」
我拿出手机,刚准备连上下载铃声的网站,琴吹同学慌忙阻止了我。
「笨、笨蛋,不要在这里找啦,不许听。」
「为什么?」
「不行不行啦,反正就是不行!……回了家再改吧。」
琴吹同学撅着嘴一脸认真地说完,立刻低下头狠狠地吃起了沙冰。
我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对了,下星期,一起去看电影么?」
「真的?」啪的一声抬起了头。
「嗯,想要看什么电影啊?不知有没有什么迪斯尼电影上映呢?」
「井上呢?你平时都看些什么呀?」
「嗯……」
就好像内心的柔软被触动了似的,让人有种痒痒的却又很舒服的感觉。
与琴吹同学谈着各自的爱好,总算定下了要看的电影以及碰面的地点和时间。
像理所当然似的,让人有些害羞又有些心动的对话,一直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那个……我会努力的。今、今年也请多多指教了!」
分别的时候,在安静的十字路口,琴吹同学红着脸看着我,像是停住呼吸般地对我说完,就低下了头。
「嗯,我才需要请你多多指教呢,今天真的非常开心。」
我笑着回答了她,琴吹同学的脸颊浮现出有如夕阳的光芒般柔和的笑容。
「电……电影,我会期待着的,也会一直发邮件给井上的,再见了哦。」
琴吹同学害羞地说完,便小跑着离开了。我看着那摇晃着和服振袖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满足的感觉。
回到家里,寄给我的贺年片已经放在了我桌上。
「哎,这张……」
我出门时曾经看见的,画着像是猫和鸟的怪物的明信片。想着或许是不小心分错了给我的,看了看填收信人的地方,那里以小孩似的笔记,写着「井上心叶」。
寄给我的?
但是找遍了明信片却没有寄信人的名字。
难道是谁的恶作剧么?……
我没有多想,把明信片扔在了一边。
坐在椅子上,我打开了手机,搜索下载了《美女与野兽》的试听版本。
啊啊,是这首歌啊……
是席琳·狄翁与鲍勃·布莱森合唱的曲子,以前在广告里曾经听到过的。的确是一首恬静又温柔的曲子呢,我搜索了一下日文版的歌词。
『无比美丽 如此物语
一点一点地 相互接触着 手与手
只是些微 些微地
温柔之情 慢慢揭开了 爱的扉页』
翻译过来时候似乎是调整了一下语句的顺序吧……
听着听着,我不禁回忆起人群中和琴吹同学握着手时那候略有些僵硬的触感,心头轻轻一紧。
这绝不是燃烧般激烈的情感……但是却一点一点,些微地……缩短着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在网站购买并下载了席琳·狄翁唱的英文版本,在那个夜里反复听着。而今天分别时看到的,琴吹同学那如同夕阳般温柔、幸福的微笑,也在我的脑中一次又一次地浮现……
在约定日子的前一天,琴吹同学突然发邮件告诉我她不能去看电影了。
「非常抱歉,明天不能去看电影了,搞不好最近一段时间电话和邮件也都不能发了。」
邮件里并没有写上理由。
我发过去的邮件也没有了回信。
为什么突然之间取消了约定?
我怀着笼统不安的感觉,度过了两天,然后竹田同学突然打了电话过来。
「喂,心叶学长,出大事了!七濑学姐受了伤,已经住院了,好像是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啊!」
◇ ◇ ◇
你又危险又傲慢又任性,我最讨厌了。
为什么你能够那样残酷地伤害我呢?
我的心有如被反射着光亮的利刃刺穿了一般,惨叫着,流着腥臭的血液,而你却在一旁笑着。我留着眼泪、捶打着地面,而你却轻松的踩踏在了我的身上。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春口说了些什么,不知道你和峰去哪里玩了么?
你被春口的花言巧语所迷惑的时候,你和峰打闹着在水里游玩的事情,我全都知道,全都用这双眼睛仔细地看着。
那时我就好像被整个扔进了青蓝色的火焰中,品尝着犹如被烧红的铁棒刺穿一般的疼痛。
你总是看着痛苦的我,一直一直,都在一旁愉悦地微笑着。
然后靠近我,把我的一切都偷走,毁灭我。
所以啊,即使我向你复仇,也应该是会被原谅的吧?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5-11 09:23 编辑 ]
第二章 井上美羽消失的原因
「嗯?探病?当然要去啰,这不是应当的吗?」
竹田同学在电话那头有点疑问地说着。
「不过,琴吹同学发了邮件过来说不要去探望她啊。」
我感觉相当不解。
琴吹同学之所以取消了约会,竟然是因为在前一天入院了!我吓了一大跳。但回给我的邮件却写着「很不好意思的,所以不要来探病了」,我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琴吹同学似乎是因为夏天的时候才刚刚住进过同一家医院,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就一直没有把事情告诉我。
说实话我的确也能理解这种心情啦……
去年夏天和远子学姐一起去探望她的那时候,琴吹同学一直心情很不好的样子,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也很厌烦似的一直没有看向过我。
考虑到琴吹同学的性格,应该是不想让我看到她软弱的样子吧,还是其实是想让我去探望她的?不过既然都说过让我不要去了,我还出现在医院里的话,会不会反而被她讨厌呐……
我烦恼着,便给竹田同学发了邮件这样告诉了她,结果竹田同学马上打了电话过来教育我说「心叶学长实在是太不明白女孩子的心理了啦」。
「就算嘴上说得很要强的样子,心里肯定是想要你过去的嘛,呜~心叶学长实在是不行啊。难得有这么好的气氛,竟然连探病都不来一下的男朋友,太差劲了啦。七濑学姐肯定都要哭出来了~」
竹田同学的声音就像动画里的一样,啪啦啪啦的说着。
「是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的啦!」
竹田同学如此断言,于是我就准备明天去探望琴吹同学了。
第二天,我在花店买了用粉红色玫瑰以及草莓形状的红色小蜡烛围成的花束,往医院走去。
「唔……琴吹同学的病房是……」
曾经来过一次的这家医院,走廊中仍旧飘散着各种药剂的味道。我慢慢地走着,确认着周围房间上的铭牌。
「井上!」
这时听到一个声音在叫我的名字。我抬头一看,穿着黑色针织外套的芥川,正表情僵硬的站在我面前。
「你是来探望琴吹的么?」
「嗯,芥川也已经知道琴吹同学入院的事了吗?」
眼睛深处闪过一丝阴影的同时,芥川微微点了点他端正的脸孔。
「嗯……刚才才从本人那里知道的。」
我想起芥川的母亲好像因病失去意识,已经在医院里躺了很多年了。
那就难怪芥川会在医院里了,肯定是来探望他母亲的吧。
「你已经去看过琴吹同学了?」
「唔……嗯。」
芥川用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声音,含糊地回答着。
怎么了?芥川好像在顾虑着什么似的?
「琴吹同学的伤势怎么样,难道……情况很严重么?」
「那倒没有……应该不久就能出院了。」
「哦,那就好。听说她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到底是哪里的楼梯啊?芥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芥川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痛苦,目光往其他方向游移,保持着沉默。
然后,他慢吞吞地开口说道。
「琴吹的病房就在那边,不过她好像有点累的样子,还是不要呆太久比较好吧。」
「嗯,我知道了,谢谢了。」
我道了声谢,与芥川分开了。
似乎感觉到背后有股视线盯着我,回头一看,只见芥川仍旧呆站在走廊里,用略为生硬的表情看着我。
不是在担心我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一个人找个病房还是没问题的说。
「啊,是这里了。」
我找到了刚才记下的病房号,门上也贴着写有「琴吹」的铭牌。
从房间里传来了谈话声。
应该是同一个房间的病人吧?
我敲过门后,轻轻把门打开。
四张病床上有两张上面有人在,一个大概是高中生的女孩子,另一个是身材矮小的老婆婆,两人都正盯着进来的我看。
「不好意思,我是来探望琴吹七濑的。」
「小七濑现在不在哦。」
女高中生一脸开朗的回答着。老婆婆接着说道:
「也差不多是检查完回来的时候了……」
两个人都劝我留在房间里等一下,不过我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还是回到了走廊。
正当我在慢慢地消磨着时间的时候,出现了一个让我颇感意外的人。
「心叶。」
「远子学姐!」
明明是在寒假里却还是穿着学校的制服和外套,垂着长长辫子的「文学少女」,正拿着粉红色的花束,脸上满载着笑容。
「心叶也是来探望小七濑的么?」
「原本是准备这样的啦,话说回来远子学姐不好好学习准备考试行吗?离统考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哦。不是还在做高二的数学题吧?」
远子学姐噗得一下鼓起了脸颊。
「已经在做高三的题目了啦!虽然做不做得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另外一回事……这不是很糟糕吗……」
「呜~人家从小千爱那边听说小七濑又住院了,担心得不得了,马上就赶了过来呢,所以不要总是说这种让人郁闷的话嘛。要不然七濑的伤势都会恶化的。」
「远子学姐读书和琴吹同学的伤势一点关系都没有吧?还有,琴吹同学现在不在病房里喔。」
「哎呀,这样么?」
远子学姐眨了眨她那双乌黑的大眼睛,轻声一笑。
「那,我也在这儿等着好了。」
远子学姐说着,纤细的肩膀轻轻靠上了墙壁。
「对了,元旦的时候我收到心叶的贺年片了哦。」
「是谁一直唠叨着催我寄过去的啊。」
「因为如果没有心叶的『点心』的话,就没有新年开始的感觉嘛。」
「为了把三题故事写在一张贺年片上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呐。」
「嗯,谢谢哦,真的很美味喔。好像吃到了凉凉的冰激淋大福呢。」
远子学姐闭上眼睛,甜甜地呼了口气。
每次被这样直接的夸奖,我就觉得内心有种痒痒的又难为情的感觉。总是会变得想要再写点奇怪的故事,让远子学姐发出「好过分,难吃死了~」的感想。不过,远子学姐都已经是应考生了,让她吃了奇怪的东西要是发生什么万一的话就不妙了。
飘荡着药味的走廊上,安静得像是能够听到呼吸声一般。像现在这样和远子学姐两个人呆在这纯白色的建筑里,不知为何让我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远子学姐准备考哪所大学呢?」
听说远子学姐准备无谋的报考国立大学,但具体哪个大学还不知道。是都内的呢?还是这附近的呢?
难道会是……
「唔,东大吧。」
「东大!?」
我吓了一大跳,不小心喊出了声,马上想起现在还在医院里,立即放轻了声音。
「开玩笑的吧?数学只得零分三分这种成绩的人,考的到底是哪个国家的东大啊?」
远子学姐装模作样的说道。
「哎呀,心叶,说到东大么当然就是东京大学啰。就是那个鸥外啊,漱石啊,还有太宰和芥川等几个人度过青春的旧帝国大学哦。是有着红门、三四郎池、安田讲堂和很多银杏树的那个日本最高学府哦。」
「你不是把大学和观光景点搞错了吧?真的要考么?」
「嗯,应考生的话怎么可以不挑战一次东大呢?当然本命还有别的大学啦,而且如果最终落榜的话,『东大落榜啊……』这样的说法听起来不是更好么。」
「怎么能光想着落榜了还要留面子的问题呢……」
我实在是无话可说了。啊啊,这个人完全就是落榜落定了嘛,快把我许愿时扔下的五十块还给我!
「……远子学姐,还是回去吧。虽然事到如今已经说不好还有用没用了,但是不赶快用功可不行了。」
「唔,不过还没见到小七濑呢。」
「探病就下次再来吧,我也该回去了。远子学姐就好好得在家里做习题吧。」
已经等了快一小时了,搞不好是检查的时间拖长了吧。
外面传来了车站前挂钟响起的钟声,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远子学姐轻轻叹了口气。
「也是呢,那就把花留在这里吧。真可惜没见到小七濑。」
回到病房,我们把花束插进花瓶,给琴吹同学留了个便条,然后离开了医院。
「心叶现在在和小七濑交往么?」
灰色的天空看上去快要下雨了,我们一边走着,远子学姐忽然问道。
那语气像是说着再平常不过的对话,感情色彩没有一丝的变化。
我却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着一样,含糊地应道。
「唔,算是吧……」
是因为害羞的缘故么?我始终躲避着远子学姐的视线。
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这样啊……心叶可不能学流人那样见异思迁哦。」
心口又是一紧,我用生硬的口气开口说道。
「我可完全没想过要学流人呐。」
轻轻说着,为了转换话题,我就提起了去神社参拜时,碰到带着一群女生的流人的事情。远子学姐马上鼓起了嘴巴。
「唔……那孩子,怎么总那么花心呀。」
远子学姐就像姐姐担心着太受女孩子欢迎而总是处于修罗场之中的弟弟一般说着抱怨的话语。
我对于远子学姐来说,也是如同流人一般,需要照顾的弟弟么……?
不知为何,涌上了一股苦闷的感觉。
就这样,我们到了分开的岔路。
远子学姐用包容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心叶明天也会去看望小七濑么?」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
「我明天就不去了。帮我跟小七濑说一声让她慢慢恢复哦。」
「嗯,知道了,我会告诉她的。」
远子学姐用清澈如水的笑脸看了看我,走了开去。
我一个人在车水马龙的道路上,边走边考虑着。
我应该正在慢慢开始喜欢上琴吹同学吧。
如果能够一直像这样一点点地缩短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好了。
再过不久,等到考试结束以后,随着这忧郁冬天的逝去,第二年春天到来的时候,远子学姐也就要毕业了。这样一来,和远子学姐之间的距离,不就更远了么?
觉得天空好像变得更加阴沉了。
「远子学姐究竟想考哪里的大学呢——」
在电车能到的范围内,有没有远子学姐想要考的国立大学呢——我这么想着,走进了一家便利店。
在路过杂志柜台的时候,我瞥见了一本周刊,停了下来。
「!」
我双脚犹如粘在了原地,因为一篇报道的标题里醒目的写着「井上美羽」这个名字。
那是本经常会在电车吊环的广告里出现,载满毫无根据的花边新闻的周刊杂志。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去注意这些东西的。
如果我不是那个被称为「迷之天才少女」的井上美羽本人的情况下——
《井上美羽其实是自杀了!?》
我的喉咙像是被掐住一样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指尖也迅速变得冰凉。
硬是吞下了卡在喉咙里的唾液,我用颤抖的手拿起了刊登着「我」的「死亡」的杂志,走向了收银台。
我关上房门,连空调都没有打开,就这样穿着外套读起了那篇报道。
有史以来最年轻、年仅14岁就获得了文学杂志的新人奖,作品畅销一时的作家井上美羽,究竟为何突然消失了?被称为迷之天才的深闺美少女,为什么再也没有第二部作品问世呢?
其原因在于美羽本人在获奖以后没多久,就从当时在读的学校楼顶,跳楼自杀了!
那篇文章里这样写着。
「美羽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在都内上学平凡女中学生。由于平时在班级里被同学孤立,总是一个人读着自己最爱的小说。」
不仅如此,还有班上同学的证言。
「当井上美羽获奖的时候,我们几个朋友里就猜测美羽是不是A同学了。两个人名字也一样,看过获奖作品后,也觉得像是以我们学校为背景描写的。」
连那时候她的样子有些奇怪的事情也写在报道中。
「她本来就一副高傲的样子,不屑与我们在一起玩,那段时间里更是越发严重了起来,还经常早退。我们觉得她大概在为第二作做准备吧……但是她的脸色却越来越差,眼睛也经常红肿的样子,好像有点生病了似的。」
甚至还有这样的话——
「我们把美羽写的书拿给A同学看,问她『这是你写的书么?』。她竟然用可怕的眼神瞪着我们,将书一把抓起狠狠扔在了地上。还一边踩着书,一边怒吼着『这和你们没关系吧!』。就在那不久以后,A同学就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A同学虽然留住了一命,但在那之后就转学了,下落不明。
如彗星般闪现于文学界的天才少女,井上美羽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想必A同学从屋顶纵身跳下的那个瞬间,『井上美羽』这名作家也就此逝去了吧……」
这篇报道于此结束了。
我使尽全力捏着书页,把它撕成了两半。
我用冰冷的没有知觉的双手毫不停顿地撕着那本杂志,心里就好像被绞紧了一般地感觉疼痛。
虽然不知道同班同学的证言是真的还是记者捏造的,但是这报道里写着的事情绝对不是井上美羽——绝对不是「我」的事情。
这是美羽的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会把美羽和我搞错,还非得在这种八卦杂志上刊登出来呢!
美羽她,并不是什么井上美羽!我才是井上美羽啊!
我愤怒得眼睛变得血红,喉咙也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这种践踏着别人尊严的肮脏报道,实在是太差劲了!
不过,琴吹同学以前也这么说过「初中时和井上一直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就是井上美羽吧?」
仔细想起来,美羽那时候一直在活页本上写着小说,也和大家说过要去参加杂志的新人赛,而她的名字又叫做「美羽」。当大家看到「井上美羽」获奖的时候,肯定都会先想到那就是美羽吧。
那么同学们会这么想也不奇怪了。我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还是总是跟在美羽的屁股后面,一点也不像是真正的「井上美羽」啊。
这么想着,我不禁感到一阵冷颤,眼前的景色也开始摇晃起来。
那时候的我因为获得了完全想不到的奖项,正处于非常混乱的时期。光是自己的事情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根本没有时间注意到美羽的反应,更是完全不知道围绕在美羽身上的那种流言。
我一点都不知道美羽就是「井上美羽」的这种流言啊!
但是美羽却是知晓这些传闻的,所以才会把那本书扔向地板,狠狠地踩了上去吧。当时的美羽,一定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吧。
美羽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听着流传在同学之间的流言呢?美羽是以怎样的心情忍受着其他同学投来的好奇与羡慕的目光呢?
获得大奖,成为作家的人,本就不应该是我,而应是美羽啊!这可是美羽的梦想啊!明明她还告诉过我的!
那时连我也对美羽说过「如果是美羽的话一定会得奖的,我会为你加油的哦」——
「————」
就算撕了再撕,那肮脏的文字却仍旧留在我的脑海里,片刻不曾消失。就算手指被杂志边缘划破,滴着鲜血,我仍旧发狂了似的不停撕扯着。
我呼吸越来越急促,头脑也越来越热,在四散飞舞的纸片中,我紧紧抓住胸前的衣服,跪倒在了地上,喉咙开始痉挛,呼吸变得越发困难起来。
我用毯子覆着脸,呼吸困难地从口中挤出了一丝呻吟,流出的大量汗水,使得我体温也一点点下降着。
我一直都不敢深思这件事。
美羽从屋顶跳下去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我这个美羽唯一的读者,夺走了美羽最想要得到的那个奖项?
其实是因为我自己,夺走了美羽唯一的梦想?!
不是的、不是的!我写了小说和美羽参加同一个比赛的原因,决不是为了夺取美羽想要的那个奖项!
犹如刀子剜着我胸口般的疼痛中,意识渐渐远去。
我紧紧抓着毯子,无论怎样呻吟着,痛苦都无法减轻,就好像是有一只冰冷的手紧捏着我的心脏一般。
救救我、原谅我、美羽!美羽!
◇ ◇ ◇
我要夺去你的一切,你所有的一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这样想着。
记得读小学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在你家玩。
你的房间里挂着印有蓝天白云图案的窗帘,床上铺着嫩绿色的毯子,上面还摆着好几个动物造型的靠垫。
「都是妈妈不小心做太多了啦。」你抱着斑马的靠垫,开心地说着。
打开着的窗前,还放着一个金色的鸟笼,雪白的小鸟正发出「唧唧——」的可爱叫声。
你把鸟笼拿过来,小鸟也在笼子里蹦蹦跳跳的靠了过来。你对着小鸟轻轻笑着,小鸟也高兴的啪嗒啪嗒的挥动着翅膀。你还打开笼子,小鸟跳上了你的手指,啄了啄你的脸颊,唱起了歌来。
我们坐在嫩草色的毯子上,做着作业,读着图书,说着宇宙的话题。
有时候,你的妈妈还会拿着托盘推门进来,上面放着甜甜的奶茶和香喷喷的蛋糕。
然后她会露出蜜糖般甜美的笑容——「要先好好洗过手才能吃哦。」温柔地说着。
只要一放学,我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会到你家里去。
但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去你的那个家。
你家就像一个漂亮的鸟笼,我就像那只小鸟一样被关在里面,胸口闷堵的难受。
每次走进你家玄关的时候,我都会用力摒住呼吸,为的是不吸进你家里散发的那种甘甜水果般味道的空气。
要不是我实在不想回家,又怎么会去像你家那么可恨的地方呢?
那只小鸟,肯定也是为了让你喂它东西吃,才装出一副喜欢你的样子吧。
所以它,即使在亲密的啄着你嘴巴的时候,肯定也想着「夺去了我的自由,我好恨你啊」、「恨不得把这家伙的嘴唇撕裂,把他的眼珠也啄瞎」、「把那鼻子也挖掉,让他再也闻不出味道吧」这样的念头吧。
连你的妈妈,也是一头恶劣的猪。
每次我一来,总能感觉到那个笑容的背后,隐藏着如同毒蛇一般冰冷的目光,那个眼神就像是想要把我杀死一样,闪着青蓝色的火焰。
每次装作拿点心来的样子,其实是偷偷监视着我;每次我下楼去厕所的时候,也都会从厨房里出来,暗地里看着我。
那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小宝宝,总是流着口水,嘟哝着爬向我这里,每当我觉得好可爱哦,想要抱抱她的时候,你妈妈总会突然飞奔而来,把她从我身边抱走。
你的妈妈,那样过分地对待我,就像用一根涂着毒药的针不停地刺着我的皮肤,就像是伪装着漂亮甜美的表面,包藏着内里早已坏掉了的点心。
她对我说让我不要经常来你家的时候,总觉得她想要用手里的剪刀割破我的喉咙。
我讨厌你的家。
我讨厌你的家人,像是要呕吐一般的讨厌。
但我最最最最讨厌的,是你。
◇ ◇ ◇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只觉得好冷。
头也痛得厉害,好像有点感冒了。
我看了看地板。
那本杂志的碎片已经没有了。为了不让老妈看见了担心,我昨天特地半夜起床,拼命把碎纸片收拢,和其他垃圾装在一起,连夜走到垃圾场把它丢了出去。
然而——
——井上美羽究竟为什么,选择了死亡呢?
这句话却像是烙在了我脑中一般,伴随着阵阵的疼痛,一直无法抹去。
美羽究竟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跳下了屋顶呢?
我咬了咬嘴唇,拖着沉重的身体,换上了衣服。
下楼到起居室的时候,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早上好哦,心叶,今天也要出门去么?」
「嗯,先去买点东西,然后再去医院探望同学。」
「昨天不是去过了嘛?」
「嗯,不过昨天没能见着。」
一边和妈妈聊着,我一边考虑着别的事情。
我食不知味地吃着早饭的鸡蛋三明治和菌菇汤,昨天的那篇报道不停地缠绕在我脑海之中。
我是不是狠狠地伤害了美羽?
美羽会不会一直憎恨着我呢?
满脑子都是这些问题,却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这种的状态的我,还能去探望琴吹同学么?我还能在琴吹同学面前装出一副平常的样子么?
「……我出门了。」
吃完早饭,我慢吞吞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着。
到达医院前的车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一路上都在迷茫着,不知不觉竟然花了这么多时间。
我听着大钟敲响的声音,怀着沉重的心情继续走着。
像这样一直想着美羽的事情去探望琴吹同学的话,肯定不太好吧。
但明天就是第三个学期开学的日子了,那以后肯定没时间经常来医院。还是要趁着今天探望比较好吧。
我拖着有点冻僵的身子,走进了医院。
去琴吹同学的房间看了看,不过她好像又不在房间的样子。
这么说来,昨天明明留下了花束和留言,但琴吹同学连一封邮件也没有回给我,果然我来探望她会让她觉得很麻烦吗?
这只是一种好听的说法而已,要是琴吹同学也不想碰面的话,还是不要碰头的好吧。
这么考虑着,我便离开了病房。
感冒和头痛好像越发厉害起来了,我怀着郁闷的心情在走廊中慢慢走着。
前面拐弯的地方,传来了女孩子的叫声。
「不要再接近井上了!」
这个声音——?
感觉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是琴吹同学的声音么?
「你这个人实在是太差劲了!!」
到底在和谁说话呢?声音尖锐,好像相当生气的样子……
我朝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转过那个拐角。
「像你这么过分的女人,根本没有资格和井上见面!」
我看到脸上包着大块的纱布,右手撑着一根铝拐杖的琴吹同学,正激愤地喊叫着。
琴吹同学穿着睡衣,还披了件外套。
站在她面前的,是双腋下柱着两根松拐的女孩子,正背对着我,也穿着一件睡衣。
像是男孩子一般的细小身体。
像是男孩子一般剪得短短的头发。
「!」
琴吹同学突然愣住了,直直地盯着我。
包着纱布的脸也渐渐发青,睁大的眼睛里浮现了绝望和恐怖的感情。
好像被琴吹同学的表情吓到,那个撑着松拐的女子慢慢转过了头来。
那一瞬间,好像一切都静止了,甚至连时间都忘记了流逝,停步不前。
略显惨淡的脸孔、
大大的眼睛、
樱色的嘴唇、
这个站在我眼前,像个少年似的女孩子,我知道她。
她的声音、她的笑脸、她的举止、她滑滑的手心、她那有时凑到我耳边的温柔嘴唇、她那甜甜的气息,我全都清清楚楚地知道。
——心叶,心叶。
叫着我名字的无邪声音,一直缠绕在我心间的甜美记忆。那个在圣地中微笑着的纯洁天使。
——心叶,我问你哦,你喜欢我么?要好好看着我的眼睛回答哦。
——呐,喜欢我么?我超~喜欢心叶哦,心叶有多喜欢我呢?
犹如玻璃铃铛叮当作响般的可爱声音,就像那个时候一模一样——呼唤着我的名字。
「心叶。」
美羽的双眼闪烁着光芒,她无比开心地看着我。
她温柔地张开双唇,说着。
「终于,来见我了呀,心叶。」
美羽脸上满是耀眼的欢笑,伸出手,像是要往我这里冲过来了。
但铝制的松叶拐发出哐当的声音掉落在了地上,美羽的身体也正往前倾倒。
「美羽!」
我像弹起来似的向美羽冲了过去。
那穿着睡衣的纤细身体倒向地面的影像,在那一瞬间与我记忆中美羽从屋顶跃下时候的影像重合,我顿时觉得心脏犹如停止跳动了一般,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了她。
「美羽!没事吗?!美羽!」
美羽把双手绕过我的脖子,整个人靠上来抱住了我。
「差点忘记了……我现在没有拐杖就走不了路呢。因为终于又见到心叶了啊。心叶,心叶,一直好想再见到你哦,真的好想好想见你……我一直在等着的。」
嘶哑的声音里满溢着无法压抑的欢快心情。
近在我耳边的美羽的气息,近在我身边的美羽的温度,还有近在我身边的美羽混着汗水味的肥皂香——
我脑中一片混乱,只能拼命地抱住美羽。
啊啊——这原来不是幻觉啊。
虽然瘦了很多,连头发也剪短了,但是这通透澄澈的眼神仍是一点没有变。
美羽,的的确确就在这里。
美羽抱着我,用可怜的声音轻轻地说着。
「琴吹对我说了好多难听的话哦。『绝对不会让你和心叶见面的』、『像你这样的人,没有和心叶见面的资格』什么的——」
听到这句话,我才想起现在是在医院的走廊里,而琴吹同学也还站在旁边。
对了!为什么琴吹同学会和美羽在一起呢!
而且,琴吹同学怎么会对美羽说那种话呢——
我抬起头,看到琴吹同学皱紧了眉头,用强忍着不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我们。
在视线与我交会的瞬间,琴吹同学涨红了脸——
「不、不是的……我只是……」
像是要打断琴吹同学的解释,美羽把头埋在我胸前,哭着说道。
「心叶刚才也听到琴吹同学的怒吼了不是嘛?她还说了好多过分的话呐,像是『你干脆一生都住在医院里算了』、『别在接近心叶了,真碍眼』什么的。还突然跑来我的病房,对我说井上早就把你的事情忘掉了——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真的好难受——」
「怎么会有这种……!」
琴吹同学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她用尽全身力气似地握着拐杖,连嘴唇都轻轻地颤抖着。
「好、好恐怖,琴吹同学在瞪我了。心叶,快点带我回房间啦。」
美羽显得非常混乱的样子,在我的臂弯里像是小鸟般缩着身子,一边颤抖一边哭着说道。
「琴吹同学,抱歉。」
我说出这话的瞬间,琴吹同学睁大了眼睛,好像惊呆了一样。
但我自己也因为和美羽见面而处于混乱状态,根本没有办法好好地思考问题。
我扶起轻到仿佛是没有重量的羽毛一般的美羽的身体,捡起美羽的松叶杖,撑着美羽离开了。
琴吹同学手指发白地用力握着拐杖,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咔嗒、咔嗒……我扶着熟练地使用着拐杖的美羽,在走廊中缓缓前行着。
与琴吹同学间的距离,渐渐被拉远了。
「心叶……真的好想见到你啊……一直、一直都好想见你哦……一直在期待着……」
美羽用轻轻的声音,重复着。
「心叶肯定生我的气了吧?在心叶面前做了那样的事情……」
我的心像是被人掐着一样痛苦。
美羽翻身向下坠落的景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我怎么会……生气呢……」
「生气也是当然的吧,那时候心叶来看望我,我忍不住想要跟心叶见面,但是妈妈他们……一直都不让我见到你……
因为发生那事情的时候我和心叶在一起,妈妈就怀疑是心叶对我做了什么,才会发生那种事情的……后来还硬把我转到别的医院去了,对不起呀……心叶。我还一直给心叶写信的,但是……心叶一次都没有回过我。」
我惊呆了。
「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寄来的信啊!」
美羽的脸上浮现了难过的表情。
「我也在想是不是心叶一直没收到呢……心叶的妈妈一直很讨厌我的……肯定是她没有把信给心叶吧……」
心底掠过一丝凉意。
「难道是妈妈她……把信给丢掉了吗?」
美羽停住了脚步,用一支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也不知道……但如果心叶一直都没有收到我的信的话,或许真的是因为这样呢……不过心叶的妈妈肯定会说她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吧……」
妈妈怎么会擅自把美羽的信扔掉呢……不过妈妈每次看到我和美羽玩的时候,的确都是一副担心的样子。
『小美羽是女孩子吧?心叶是男孩子哦,应该和男孩子们一起玩才比较好噢。』
妈妈很久以前曾这么对我说过。
随着岁数变大,美羽也不像从前那样一直到我家里玩了,而是改在学校的图书室、附近的图书馆里和我碰头了。
妈妈应该不会把寄给我的信扔掉的吧——
但是那样的话美羽寄给我的信都到哪里去了呢?
我一直恐惧着,害怕着美羽是不是一直憎恨着我。
而像现在这样靠在一起,如同以前一样地说着话,我心里仍难免有着些不安、困惑与疑虑,但是更多的却是无比的欢喜。
美羽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胸前,我就这样温柔地扶着美羽,慢慢地走着。
「什么时候回到这里来的啊?」
「……去年的冬天哦。」
「都已经那么长时间了啊!」
「我一直在等心叶来呢……一诗也答应我把信带给心叶的,还约好了会把心叶带来的……但是……」
「一诗?是谁啊?」
我们停在了写有「朝仓」名字的铭牌前,美羽眯起眼睛,看了看我。
她轻轻理了一下头发,用刘海遮住了眼睛,藏起了自己的表情。
下个瞬间美羽所说出来的那个名字,让我大受冲击。
「……就是那个心叶的同学,芥川一诗哦。」
「!」
「朝仓,回来了?」
眼前的门从内侧打开,看着芥川走了出来,我惊呆了。
就好像脸上被猛击了一下。
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东西。
芥川看到我,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井上。」
他发出了干涩而含糊不清的声音。
芥川看了看站在我身边的美羽,又看了看我,很难过似地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
喉咙里像是被硬块梗住了,我说不出话来。
美羽忽然扬起脸,对着芥川叫着。
「太过分了,一诗!亏我还相信你说的会带心叶来见我呢!明明把给心叶的信交给一诗了,一诗却没有把它给心叶!」
「朝仓,冷静一下。」
芥川用手轻轻拍着美羽的肩膀,那副样子看起来已经是颇为习惯了,我胸口掠过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
美羽脸上显出露骨的厌恶感,把芥川的手用力推开。自己却因为失去平衡差点倒了下来 ,我急忙靠了上去,扶住了她。
「不要碰我!你之前还对我说心叶一直恨着我呢。因为一诗是心叶的好朋友,我就相信你了。但为什么要把我的事情告诉琴吹同学,还让她来欺负我啊——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情?」
「别说了,朝仓,别再说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了,拜托你停下吧!」
芥川的脸扭曲着,大声叫着。眯起来的眼睛里,透露着非常痛苦的神情。
「我讨厌你,给我出去!再也不要到我的房间里来了。不要来妨碍我和心叶!」
芥川看了看我,好像想要说什么似的动了动嘴唇,但美羽打断了他。
「快点消失吧!」
说着,芥川合上了嘴唇,又用难过的眼神看了看我,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身走了出去。
美羽好像不想看到芥川似的,把脸埋在了我胸前。
或许我——是想去追上芥川的——是想要拉住他,问清楚事情的经过的。
但是短时间内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我已经混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好像胸口被什么堵住似的。
然而,那脚步声也终于渐渐远去,走廊里只剩下了令人害怕的寂静。
「心叶……我们进去吧,拉住我。」
我已经什么都没办法思考了,只得按照美羽所说的去做。
美羽的病房好像是单人间,只放着一张病床。
我扶着美羽在纯白色的床单上坐下,她看起来就像是坏掉的高级人偶一般……
美羽轻轻抱住我,像寂寞的小猫一样把脸紧紧贴在我的脖子上,然后她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安心的说道。
「……太好了,终于又见到心叶了。」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5-13 09:59 编辑 ]
第三章 那是,纯洁的陷阱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了。
「对不起……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那样的话,打个电话回家就好了嘛。」
「对不起……」
其实是因为现在的我无论什么都东西吃不下……
「……妈妈。」
「怎么了?」
妈妈微笑着看了看我。
「……」
「怎么了?心叶?」
我吞吞吐吐的说着。
「妈妈还记得……美羽的事情么?」
妈妈的表情忽然变得有点僵硬。
「那……那个……」
空气僵硬得好像在压迫着我的皮肤,我好不容易说出了口。
「妈妈——应该没有把美羽的什么事,瞒着我吧?」
「——!」
妈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嘴唇也微微颤抖着。
「……心叶,你在说什么呀。怎么会有那种事呢?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发生了什么和小美羽有关的事情么?」
「没什么了……只是……偶尔想起美羽的事情而已。」
妈妈一脸担心的问着我,看着她那样,我只得撒了个谎。
「这样啊……小美羽的事情,还是忘了比较好吧。」
「……嗯。」
呼吸变得困难起来,连心都像是裂开来了一样。妈妈的反应实在是太大了。不过在美羽的事情发生后,我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学校,妈妈或许对这些事情有些过敏吧?
但是……
那撇开的目光里,好像带着些许的罪恶感,是我想的太多了么?
「哥哥,一起打游戏吧~」
妹妹天真无邪的对我说着。
「下次吧。」
我装着还有很多作业要做的样子,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手机响出了动听的铃声,是琴吹同学发过来的邮件。
我想起当时被我扔下的琴吹同学,顿时就觉得喉咙像被绞紧了一般。
我摒着呼吸打开了邮件。
「对不起……」
最先印入眼帘的竟然是这个词。
「对不起……一直没有把美羽的事情告诉你。
从井上那里听说了朝仓同学的事情以后,就一直很想和她见一次。
因为觉得井上想起朝仓同学时好像很难过……就一直没有告诉你朝仓正住在那间医院里的事情……
真的非常抱歉。
其实是朝仓同学先联络我的。
我想我下面要说的话,一定会让井上同学一定觉得我是个让人讨厌的人吧。
请不要相信朝仓同学说的话。
我真的很担心,要知道,朝仓同学已经不是井上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我心里满是内疚,喉咙深处发出颤抖的呻吟。
需要道歉的人,明明是我才对——
当时是我把琴吹同学当成是坏人一样,一句话都没听她说,便和美羽一起离开了。
但是琴吹同学却一点都没有责备我,反而说着抱歉的话语。
琴吹同学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发给我这封邮件的呢……一个人被留在医院走廊时,又是怎样的感觉呢……
虽然这封邮件让我内心大为动摇,但是——「请不要相信朝仓同学说的话」,我却怎么也没办法接受这种说法。
琴吹同学不是那种会欺负美羽的人,我也很想相信妈妈说的话。
但是美羽又有什么理由要说谎呢?我根本没有办法怀疑那个一边喃喃着总算再遇了,一边开心的在我身边抱着我的美羽。
两年半不见的美羽,瘦得非常厉害,甚至剪短了那轻轻飘逸在风中的栗色长发,简直像个男孩子似的。
只有那双看着我的眼睛,仍旧如同过去一样闪耀着星星般的光辉。那使了甜美魔法般叫着「心叶」的声音,清澈明朗的笑容,这些都没有变——!
对美羽的思念像风暴般肆虐着我的心,如同要割破我的头脑般,让我苦恼着,绝望着。
我究竟该怎么办啊,怎么回信给琴吹同学才好啊!
如果把我真实的想法写出来,肯定会伤害到琴吹同学。但是如果随口敷衍的话,那根本就跟说谎无异。
握着手机的手指渐渐冷了起来,我只能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什么也做不了。
随着一声敲门声,妈妈犹豫着慢慢走进了我的房间。
「心叶,有朋友来了哦。」
「哎?」
「是芥川同学。」
我倒吸了一口气。
「真是不好意思啊,突然来找你。」
「……没关系的。」
一分钟后,芥川坐在椅子上,我坐在床上,使床铺浅浅地下陷。
我们两人就这么面对着面。
芥川的眼睛一直盯着地上,因此看不清他的脸色。
「想着今天一定要和井上好好说一下,就过来了。」
「……嗯。」
「你肯定已经猜到了吧,是关于朝仓的事情。」
——听我说哦,心叶。
在病房里,美羽直直的盯着我的眼睛,像是要看透我一般,轻轻的对我说着,那个声音在我的耳朵深处不停回想着,心脏像是被握住一样一下子紧缩了起来。
——今天晚上一诗肯定会去见心叶的哦。
——然后还一定会直直的看着心叶的眼睛,装的好像是无比真诚一样,却满嘴谎言。
我抬起头,只看到芥川同学挺直了腰背,用关切的眼神看着我。那冷静的态度,认真的表情,丝毫看不出来有任何骗人的迹象。
「你还记得文化祭那天我们俩成为朋友时我说过的话么?」
「……嗯,那时候我对你说让我们做朋友吧。」
我想起那个染上朱红色晚霞的教室,外面吹着的冷风,还有我们紧紧的握住了双手。
「那时候,我也对井上说过,我有事情瞒着你,而这件事或许终有一天会伤害到你的。」
「嗯,我还记得。」
我还记得当时我也说了,就算那样也没关系,就算将来会吵架,会分开,现在我仍旧想和你成为朋友。
内心的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摩擦着。
「我瞒着你的,就是朝仓的事情。一段时间以前,我就已经认识朝仓了,也听说了她和你之间,曾经发生过些什么事情。」
一年级的冬天,在探望母亲的时候,认识了美羽,芥川这么说着。二年级和我分到一个班级时,也已经知道我的事情了。而他把美羽交给他的信扔掉了这件事,也毫无隐瞒的告诉了我。
「把朝仓的事瞒着你,又把朝仓给你的信扔掉了这两件事,我向你道歉,非常对不起。」
芥川低下了头。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的声音听起来嘶哑而又毫无力气。
——一诗一开始肯定会把和我认识的事情对心叶都说清楚,以便让心叶解除防备。
之前美羽说过的话,让我持续动摇着。
——然后,还会为了扔信的事情向心叶道歉。
——他肯定会说那封信里都是些不该让心叶看到的内容,还会说我精神不太安定,最好不要和我见面什么的。一诗一定会说这些过分的话,来蒙骗心叶的。
芥川再次抬起头,看着我。
「因为能够想到那封信肯定满是咒骂井上的词句,还是不要让你看到比较好。朝仓现在精神上多少有些不稳定的情况。本来想直到她冷静下来为止,再让井上和她见面的。我认为那样的话无论对于井上还是朝仓来说,都会更好一些。」
一口气说完,芥川又抱歉似的低下了头。
「虽然我的判断可能有些不对,但是除了这么做,没有办法同时守护你们两个人啊。」
可以从芥川的声音和表情里看出来,他一直把这件事情瞒着我是多么的苦恼。但是他所说的话实在是和美羽之前预言的事情实在是太过相似了,我真的很想相信他的话,耳边却总是回响着美羽的声音。
——一诗是为了骗过心叶才去和心叶见面的,千万不要相信他的话。
「医院里朝仓对我大喊的那些话,并不都是真的,至少我和琴吹并没有对朝仓做那么过分的事情、琴吹更是不会对朝仓那样,这一点你无论如何也应该相信我。」
——一诗肯定还会说些包庇琴吹的话,好让心叶觉得只有我一个人是坏人似的。
我好想相信芥川说的话。
可是相信芥川的话,就不得不怀疑美羽所说的话了。
为什么芥川和琴吹同学都觉得是美羽在说谎呢。美羽才不会说谎呢!美羽才不是会说谎的人!
激烈的感情像是荆棘般在体内蔓延,刺痛着我全身,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恐怕一不小心就会说出非常过分的话吧。我嘶哑的呼吸着,只能无计可施地低下头,对芥川说道。
「抱歉……请多给我点时间想想吧。」
现在的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芥川。就连说出的这句话,我也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芥川用忧虑的眼神看着我。
「我明白了……」
然后挤出了苦恼的声音,便起身回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脑中混乱地想着今天所发生的事情,无力地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我和芥川一整天也没有像样的对话。
随便打了个早上好这样的招呼以后,就匆匆分开,然后就一句话也没有了。午饭也是分开来各自吃的。
琴吹同学的朋友,森同学看到我们两人这样一副样子,有点担心的对我说。
「井上同学和芥川同学吵架了么?」
「倒也不是这样啦……只是有点……」
可能感觉到我语气里不想继续谈下去的意思吧,森同学马上换了一个话题。
「对了,七濑好像住院了哎,井上同学去看过她么?」
「……嗯……昨天去看过了……今天放学以后也准备去医院的。」
「诶?!」
森同学睁圆了眼睛。
「这,这样啊,井上和七濑相处的很好嘛。啊哈哈……不用我多操心了呢。嗯,太好了。七濑什么时候回学校来的时候,可得让她请客呢。」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七濑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哦。」
森同学用轻快的声音说着,走了开去。然而我的心却好像被轧过一般疼痛。
我带着红茶味的布丁,来到了琴吹同学的病房。她正安稳的睡在拉下帘幕的病床上。
「小七濑,你男朋友看你来了哦。」同房间的女孩子说着。
哗啦一声拉开了帘子,琴吹同学满脸通红的探出头来。眼睛还有点红肿,肯定是昨天晚上哭过了吧……我心里满是欠疚。
同病房的女孩子走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了我和琴吹同学。
「抱歉,昨晚一直没有回你的邮件……白天也是,没有好好听琴吹同学解释,真的非常抱歉……」
「……这也是……没办法的。」
琴吹同学断断续续说着。
「是我自己把朝仓同学的事情瞒着井上的……也的确对朝仓她说了过分的话……」
我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美羽是什么时候联系你的?」
「去年十二月的时候吧……朝仓同学发了邮件到我的手机里来……」
「手机?美羽怎么会知道琴吹同学的邮箱地址的?」
「……」
琴吹同学好像在顾虑什么似的没有开口。
难道是在考虑要不要把芥川的事情说出来么?
「是芥川告诉美羽的吗……?」
我轻声嘀咕着,琴吹同学却马上抬起头,用强烈的语气说道。
「不是的,芥川同学自己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肯定是朝仓同学擅自偷看了芥川同学的手机!」
琴吹同学大约觉得自己说的过了头,轻咬着嘴唇。
然后一点点抬起头看着我。
「……你已经知道芥川同学和朝仓同学的事情了?」
「……昨天芥川到我家来和我说过了……」
我用痛苦的音调说着,一种苦涩的感觉,在嘴里渐渐散开。
「他说了些什么哪?」
「和琴吹同学说过的差不多……美羽说的话并不全是真的……之类的话。」
「……」
琴吹同学的脸上露出了悲伤的表情,她看到我手上还有一个和之前给她的布丁一样的袋子,用受伤的眼神看着我。
「你接下来……还要去看朝仓同学么?」
我没办法回答她。
「心叶!好开心哦,心叶真的又来看我了!」
美羽双眼闪烁着光芒,把身子从床上探了出来。
「危险,会掉下来的。」
我慌忙抱住了她,美羽却嘻嘻的笑着,把身体靠了过来。
「没关系的哦,因为心叶……会来扶住我的嘛。」
美羽用恶作剧似的表情看着我,鼻子里闻到的香香的味道,同以前一点都没有改变。
「呀!」
突然脖子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我不小心叫出了声音。美羽把手缩了回去,用长长的指甲抵着嘴唇,可爱地笑着。
「啊……对不起,不小心太用力了嘛~。」
像少年般短短的头发,样式简单的睡衣,和如同猫般长长的指甲组成了一幅不太平衡的构图,却不知怎的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我一个人没办法好好剪指甲呢,不知不觉就留的很长了,真的很对不起呀,还疼么?」
美羽用清澈透明的眼睛很担心地看着我,粉色的嘴唇一张一合着。头发虽然短短的,像个男孩子,但看上去却比以前更有女人味了,雪白的皮肤和大大的眼睛,有着好像要把人吸进去的魅力。
「已经没关系了。」
我刚说完,美羽就安心地笑道。
「那就好……我跟你说哦,现在只要柱着拐杖我就能够好好走路了哦。刚刚转过来的时候,还一直跌倒呢……我一直在楼梯里走廊里练习了很多很多次哦……因为有目标嘛。」
「目标……?」
「为了和心叶见面哦。」
美羽温柔地眯起眼睛,看着那开心明亮的笑脸,我的心里不禁有种被绞紧的感觉。
美羽看了看我手里提着的袋子,开心地叫了起来。
「哇!那个是红茶布丁对吧?心叶还记得我最喜欢的那家店呢!」
「嗯……你自己一个人有办法吃么?」
美羽又嘻嘻的笑了起来。
「这点事情完全没问题啦……连写字也能写了呢,虽然很难看,手机和键盘也基本能用了……不过我也很乐意让心叶来帮我把盖子打开喔。」
手机,听到这个单词的时候我的心猛跳了一下。
一边说着「好好」,我一边用双手接下了布丁,打开了盖子。
「美羽……也用手机么?」
我问着,美羽嗯了一声。
「美羽以前很讨厌电话的吧。」
好像很讨厌电话的铃声来着——
美羽对于突然闯入自己世界的铃声,好像一直感到很不愉快。以前也跟我说,不要打电话过去。
美羽拿着我给她的布丁,用塑料勺子慢慢吃着。
「是哪……不过,手机只要调在静音状态的话是不会发出铃声的,就可以安心了呢……啊,心叶也有手机的对吧?一会儿我们交换邮箱地址吧。」
美羽究竟有没有给琴吹同学发邮件呢?究竟是不是从芥川同学的手机里偷看来的呢?
「呜嗯~~果然,还是这家的布丁最好吃呢。」
美羽一脸幸福地吃着布丁。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被子下面露出了一本书的一角,看到那本书的瞬间我感到自己连呼吸都停住了。
「!」
蓝色的封面,薄薄的硬装封皮。那是,我的——井上美羽的书!
就好像有一桶冰冷彻骨的水当头浇下一般,我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美羽好像察觉到了我动摇的视线,把布丁放在旁边的矮柜上,从被子下面拿出了那本书。
《宛如青空》——井上美羽
就好像要把标题给我看似的,美羽抱着那本书,轻柔地笑了起来。
封面上天空的图案已经被太阳晒得有点褪色了,内页的纸张也有些发黄卷曲,相当破旧的样子。
「这本书啊——我来来回回读了不知道有多少遍呢。」
喉咙像是被哽住,呼吸也变得痛苦,我不停地留着冷汗。美羽用像是小猫一样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樱花色的嘴唇,自豪似的微微往上翘着。
我觉得自己好像是被猫盯上的老鼠。
「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看,非常绮丽的故事呢。」
我蠕动着干枯似的喉咙,好不容易说出了话。
「看了那么多遍吗……?我还以为,美羽肯定非常生气的。」
「为什么心叶会这样想呢?」
空气变得越发沉重、黑暗起来。
「因为我……」
因为是我夺走了你的梦想……
那个你一直想获取的新人奖……
正是因为这样,那天你才会在我面前从屋顶跳下去的不是么?
脑海里,这样的词句回旋飞转着。
不,我说不出口——
「怎么了,突然不说话了呀?我看心叶的小说有什么奇怪的么?我真的很喜欢这本书哦。叫做树的主人公,和她的青梅竹马羽鸟,我都很喜欢哦。心叶是有才能的呀。」
她的声音显得很开心很明朗,美羽纯洁的笑着,好像一点都不因为我夺走了那个新人奖而感到生气——但是我的心里却无法抑制得涌上了潮水般的不安心情。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了。
「……美羽,那时候你为什么要跳下去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美羽很珍重的抱着已经发黄的那本书,让人爱怜地、透明地,微笑了。
「心叶觉得呢?」
「……我不明白。」
微笑消失了,那清澈的瞳孔中荡漾着落寞的情感。
——心叶,你一定不懂吧!
美羽用在屋顶时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胸口犹如撕裂一般疼痛着。
「对不起。我真的……不明白啊……究竟为了什么,要那样做呢?」
我拼命地诉说着,美羽只是安静地张开了嘴唇。
「……你觉得柯贝内拉的愿望,是什么呢?」
说完这些,美羽把视线转向窗外,沉默了。
注:柯贝内拉是《银河铁道之夜》的主人公之一,具体的故事后面有展开的,敬请期待。
◇ ◇ ◇
真正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呢?
至少,拥有很多钱,或者在社会上成功,或者和那样的男人结婚这种事情,肯定不是幸福。
因为家里人总是乱发着牢骚,释放着愤怒,弥漫着怨气,连一点点幸福的感觉也感受不到,就如同井里的月亮般遥不可及。
那么虽然贫穷,但是却拥有爱情的生活就是幸福么?肯定也不是的吧。
因为她就不能光光满足于只有爱情的生活,总是在电话里哭诉着生活太辛苦,我还要更多的钱,我还要更多的钱。
那究竟什么,才是幸福呢?
究竟到哪里才能找到它呢?
每次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心里就好像沉浸在黑暗之中,身体像要轻轻发抖似的害怕,脑袋也好像要裂开似的疼痛。
而在这样的我身边,你却总是开心的笑着。
究竟什么是幸福的这种问题,你肯定连想都没有想过吧。
你将来有什么目标呢?变成大人以后,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我这么问着你,你好像很烦恼的样子,好不容易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想成为一棵树啦。」
这算是什么答案啊!
笨蛋,真的是笨蛋啊!真是个让人想要一脚踹死的笨蛋!
都已经是中学生了,将来的梦想竟然是成为树!那根本不是人类啊!
真那么想成为树的话,干脆自己跑去青木原的树海,做个肥料算了!还做人类干吗!
看着你愚蠢的表情,我有时就会觉得苦闷到难以忍受。
像这样的时候,或者是有电话打来的时候,或是垃圾箱被塞满的时候,我一直就去做「那个」。
每次做「那个」时,就会觉得心脏像是被掐住一样疼痛,流着大量的汗,像是整个身体都变成了神经似般的敏感,担惊受怕着。
又头晕眼花,还非常想吐。
但是熬过这一切之后,就会感到脑袋里晴空万里,肮脏的东西也全都消失不见,一切都变得干净美丽了。
这种时候就会觉得胸口莫名地发热,觉得我是坚强的,我是冷静的,我是无可匹敌的人,这样的自信会源源不断的涌出来。然后各种故事也会不断地涌出,争先恐后想让我们把它们写下来。
因此,我反复的做着「那个」。
头晕眼花的感觉越来越厉害了,但是管他呢。
如果不做那个的话,我就不再是我了。
MEMO
收到邮件的回信了。
虽然隐藏的很好,但很明显在害怕嘛。哟,这家伙,不是很软弱么。
一下子就能打倒的人。
B,不要再和我说话了!啰嗦!
◇ ◇ ◇
第二天也没能和芥川说上话。
午休的时候,我带着便当,准备到三楼西侧的那个文学部活动室去吃饭。
像是被书本埋没一样飘着尘埃的部室里一个人都没有。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下烈风呼呼地刮过,带起窗框咔嗒咔嗒的响着。
我虽然打开了便当,但是一点食欲都没有,只是呆呆的看着便当里色彩丰富的点心。难道和芥川只能一直这样下去了么?我考虑着,心底涌上一股难过。
芥川明明一开始就和我说过「我还有事情瞒着你」。
并不是有意要对我说谎的。
文化祭时与芥川成为朋友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那时我总算战胜了一直以来没有办法和人交往的胆小的自己,和芥川握手的瞬间,感到芥川也是同样的高兴,我的心情不禁高扬起来。
但如果相信芥川的话,就意味着怀疑美羽在说谎了。
记得小学三年级美羽刚刚转校过来的时候,班级里的女生都说美羽是个爱说谎的人,都不和她做朋友。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美羽根本没有说过谎,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觉得只有我才懂得美羽的想法。
但是美羽却说着「心叶,你一定不懂吧」从屋顶跳了下去。现在又对我说着我不懂的话语。
「……你觉得柯贝内拉的愿望,是什么呢?」
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两个人曾经在我房间里,看过宫泽贤治的《银河铁道之夜》的画册。
柯贝内拉是那本书里出现的人物,主人公乔班尼的好友。乔班尼一直很仰慕在班级如同领导般的柯贝内拉,两个人登上了在星星间穿梭的列车,展开了旅途。
当时看的是面向小朋友的缩写版本,估计肯定削去了不少内容,而且也转换成了小孩也容易看懂的文字了吧。
我还没有读过宫泽贤治实际写的那个《银河铁道之夜》。
但是当时看到的鲜明亮丽的插画,像万花筒般的幻想景色,列车中相遇的各种各样奇妙的人物,我和美羽都如同做梦一般,忘记了时间流逝般一直读着。
读着那书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就好像那个乔班尼,而美羽就像是那个聪明能干的柯贝内拉。
你觉得柯贝内拉的愿望,是什么呢?
如果明白了这个的话,就能知道美羽当时跳下去的原因了么?
但是,柯贝内拉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呢?
内心忽然感到一阵骚动,没有办法安静的呆着,我盖上几乎没动过的便当盒,站了起来。
靠着墙壁的书架里,有着古今东西的各种书,森鸥外的《舞姬》边放着司汤达的《红与黑》,另外一边却又放着鹅妈妈的童谣集。而且,书的后面还有着别的书,那后面还堆着更多的书本,里里外外叠了三层。
我记得这里应该有收录了《银河铁道之夜》的宫泽贤治短篇集的。
我挪着书册,灰尘也飘散的更厉害了,我差点打了个喷嚏,皮肤也变得越发瘙痒起来。
这时候,背后传来了「啊嚏」的声音。
「心叶,在做什么呢?」
远子学姐慎重的抱着清少纳言的《枕草子》,轻轻挠着鼻子站在我身后。
「哎呀,怎么变得到处都是灰尘了。」
远子学姐有些愣愣的样子,随手推开了窗户。
顿时寒冷的北风灌进了活动室。
「啊——」
远子学姐马上转过了头。
学姐的辫子也被北风吹起,刮到我的脸上,我不由「哇哇」喊了起来。
堆在地上的书本被风扫起书页,啪啦啪啦的翻着。
远子学姐慌忙把窗关了起来。
「呼——吓了一大跳,原来这个世间还是冬天啊。」
「只有远子学姐的脑袋里才是春天啦。」
「啊——怎么可以这么说的啦。」
噗的一声,学姐鼓起了脸颊。
不过北风一吹也把房间中的灰尘赶跑了,鼻子也不再痒痒的,头脑也一下子清醒了起来。
「我是来吃午饭的哦,心叶呢?」
「我……只是偶尔想着来部室吃也不错才过来的。」
「已经吃好了么?好快哦。」
远子学姐看了看我已经关上的便当盒。
「对了,你在书架里找什么呢?」
我嘟哝着。
「……宫泽贤治的《银河铁道之夜》……突然想读读看而已。」
远子学姐一副很意外的样子睁大了眼睛。
「宫泽贤治……?」
「……嗯。」
「心叶想要看?」
「……嗯。」
为什么呢,远子学姐轻轻侧着头,好像在考虑着什么,呆呆的盯着我。远子学姐在奇妙的地方总是感觉很准确的,搞不好已经发觉什么了。那就糟糕了。远子学姐的话,肯定会想来帮我的,但现在离统考已经不到十天了,不做好最后的努力的话是不行的。
「我差不多该回去教室了。」
我匆忙包好便当盒,正要出门的时候,「等等!」远子学姐叫了一声。
我回过头,就看到远子学姐带着紫罗兰花一般的微笑,啪嗒啪嗒的走向了一堆书本。
远子学姐鼓起脸颊,用认真的眼神盯住在那堆书正中央的一本书,「嘿!」的叫了一声,把它拔了出来。
书堆也随之摇晃着,远子学姐马上用双手扶住它,呼地叹了口气。
然后把拿出来的那本书递给我看着,轻轻笑了笑。
「嘿嘿,找到啰。」
是那本宫泽贤治的短篇集。
难道这个人把这么多书堆里,哪里有那本书全都记下来么?
我好像看到魔术表演一般呆掉了,远子学姐爱惜的翻着书页,用轻柔的声音对我说着。
「宫泽贤治是1896年出生在岩手县的诗人和童话作家。
而且,他还有着农业指导家的身份,不仅开发了新的肥料,还经常在农村指导农民科学的农业和种植方法,又引进了当时岩手很少看到的郁金香、花椰菜、土豆等新品种。而且他还自学了风琴和大提琴,在当地举办一些演奏会,为当地文化的兴盛而努力着。
他的代表作是这本短篇集也收录的《银河铁道之夜》,还有就是《要求特别多的餐厅》、《风又三郎》、《大提琴手高修》、《古斯柯布多力传记》之类的呢。还有他的诗集《春与修罗》也是不可错过的作品呢,是能够品味到贤治那优美感性的杰作喔。」
远子学姐的声音好像春天的小溪般,发出让人安心的声音流淌着。我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的听着。
远子学姐用雪白的手指慢慢翻着书页,如同唱歌般的声音继续着。
「贤治得作品是非常质朴的,散发着大地、风和阳光一样的香味,透明又真切,让人不禁产生一种怀念的感觉呢。就好比,在吹着爽朗的微风的田间,穿着沾着泥土的围裙,低着头作业的感觉——散发着青草的气味,有点酸,有点苦,又有点甜的感觉,在口中渐渐融开,喉咙也好像被滋润了一样。
又像是用冰冷河水洗过的黄瓜味,像是嚼着生茄子般带着的新鲜和甜味,像是祭典的夜里喝下的橘子汽水——不光是贤治写下的故事,连他的行文方式,文章的节奏,甚至语言本身都有着独特的味道呢!」
远子学姐郁闷的看着有些发黄的书页,刚想要用手指把它撕破,但又马上摇了摇头,难过似的低下眉头,一脸可惜的样子。
保存状态不太好的书,吃下去的话好像也对肚子不太好,随便吃下去的话就麻烦了,记得以前远子学姐曾这么说过。
远子学姐心里肯定是想吃得忍不住了吧,但是现在都快要到统考的时间了,吃坏肚子可不行,只能靠着在脑里想像味道,忍耐一下了吧。
像是为了代替不能吃下去的遗憾,远子学姐不停地说着。
「描写了在晴朗和煦的风景中,一个女歌手和崇拜着她的一个女子的短暂交流的《玛丽韦恩与少女》,就像是野生的葡萄一样有着酸酸甜甜的味道呢,是我非常喜爱的一篇文章哦。《贝火》里描写了一只叫做荷莫伊的兔子,在帮助了云雀先生之后收到了谢礼的宝物,便渐渐开始觉得自己是个伟大的人物,最后却因骄傲而失败了。像是慢慢啃着红、白萝卜一般,虽然有点苦味但还是很好吃地感觉。贤治文章的拟声词更是像真的会响一样非常的独特,在耳朵里回回响着。」
远子学姐边说边模仿了起来。
「譬如『カン、カン、カンカエコ、カンコカンコカン(注:拟声词)』这样的声音哦。像这样把事物声音的形态啊状态啊用字表现出来的,就叫做拟音词、拟声词、拟态词——法语里面读作onomatopoeia呢。贤治的作品里,总是满溢着可爱的,不可思议的、超级美味的拟声词呢!
『ガタガタ、ブルブル、リウリウ(注:拟声词)』——这是《老鼠》中,捕鼠器震动的声音,还有『どっどど、どどっど、どどっど、どどう(注:拟声词)』是《风又三郎》的开头里,形容大风吹动的声音哦。还有『ギイギイギイフウ、ギイギイフウ(注:拟声词)』——这个是《双子星》里秋赛和玻赛两个人抓住彗星的尾巴飞上夜空时的声音——」
(注:拟声词很难翻啦,我就不翻了。)
远子学姐啪啦啪啦地翻着书页,一边开心的说着各种拟声拟态词。
为什么?突然间胸口像被掐紧,呼吸变得痛苦起来……
难道现在发作了么?应该不会啊,但是我的心有如被绞着一样疼痛。
呼吸——渐渐痛苦起来,好像整个人要陷入黑暗之中——
不能再听了。
我脑中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觉得不能再听更多宫泽贤治的事情了。
远子学姐还在继续说着。
「——《金色番茄》这本书我也非常喜欢呢。佩姆佩和涅理在田里种着番茄,但是却长出来了一种黄色的番茄,他们两个就误以为那是黄金。某一天一个巡游剧团来到了镇上,他们俩把黄色的番茄当作黄金带过了过去,但是却被剧团的人嘲笑,对他们扔着番茄,然后两人哭着跑了回去。这个故事虽然有些悲哀,但是却让人一直记在心里呢。『佩姆佩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可惜却碰到了很可怜的事情。』『妹妹涅理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但也很可怜呢。』『啊啊,真是可怜啊,真的是好可怜啊。』」
远子学姐突然中断了叙述,叫道。
「心叶!——」
我猛然惊醒,发现我正用双手紧紧抓着制服的胸襟,双腿跪在地上,猛烈的喘息着。
不行,不行,不能再听了,不能。
「振作点!心叶!」
远子学姐在我面前蹲了下来,用她柔软的双手,轻轻包住了我的手。
「哪……已经没事了,没事了哦。」
凉凉的,感觉舒服的手,还有传进我耳朵的轻声细语。
那轻柔的声音传到我心中的瞬间,就好像是飘着紫罗兰花香的细雨。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哦,心叶。」
轻轻颤抖着的手指,终于慢慢在远子学姐的手心中安稳了下来,不停留着的冷汗也渐渐停止了。呼吸也渐渐的,平稳下来。
「……心叶,深吸一口气。」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
「再吐出来。」
我照着学姐说的做着。
「好像已经没事了呢。」
远子学姐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手掌,肩膀也像失去力气一样垂了下来。我抬起头,远子学姐的脸上也流了很多汗。
「真是对不起,突然就不能呼吸了。」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呢。」
「嗯……?」
远子学姐那漆黑清澈的瞳孔,满是真担心的看着我。
「心叶一年级的时候,也有过呢,那时候我也正在讲宫泽贤治的事情,突然间心叶就抓着胸口,倒在了桌子上,那时候心叶也流了很多很多汗,呼吸也好像非常痛苦的样子。」
……好像是有过的。
刚上高中的时候,也曾经在远子学姐面前发作过,还让学姐把我带去了保健室。
那个时候,因为经常会突然想起美羽从屋顶跳下的场面,呼吸困难的症状也经常会发生,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会和宫泽贤治的作品有什么关系。不过,那时也是听了关于宫泽贤治的事情以后,才突然发作的。
到底是为什么呢?
脑子里,美羽的事情,芥川的事情,琴吹同学的事情,各种各样的思绪回旋飞舞着,突然间有种想要哭出来的感觉。
「但是……我一定要知道宫泽贤治的事情才行,一定要阻止柯贝内拉的愿望才行……」
「为什么?」
远子学姐真挚地看着我。
「发生什么事情了么?心叶?」
远子学姐这样担心地看着我,我突然觉得再也没办法把事情瞒着她了。
我自己也已经不知道到底什么是什么了,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已经忍不住想要把事情告诉远子学姐了。
一直以来,在远子学姐面前,总是让她看到我软弱的一面呢。虽然想要变得再坚强一些,但一直都没有办法做到呢。
下午上课的铃声在我们头上响着。
但是远子学姐一动也没有动。
我便拖着疲累的身体,坐在了钢管椅子上……低着头,呜呜咽咽地……说着我与我初恋女孩的故事。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喜欢上了转学到班级里来的一个女孩子。
每天,我们都在一起游玩。
那个孩子总是写下各种各样的故事,只给我一个人看。
那些丰富,鲜艳的故事,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
那个孩子的梦想,是成为一个作家。
初中二年级的冬天,她参加了文学杂志的新人比赛,想要得到那个大奖,还告诉了我她想要成为作家的梦想。
但是得奖的却是我,而她却在中学三年级的夏天里,在我的眼前从屋顶下翻身跳了下去。
每说一句话,我都感觉到身体撕裂般的痛苦,但我继续说了下去。
在医院里,我又见到她了。
琴吹同学和芥川竟然都认识她。
他们俩却说她在对我说谎。
她明明把我的书读的快要破掉了,还如此珍重的保存着。要怀疑这样的她,我根本做不到。
我问了她为什么要从屋顶跳下,她说了「……你觉得柯贝内拉的愿望,是什么呢?」
好痛苦,就好像不能呼吸了似的痛苦。
如果不是远子学姐正待在我身边的话,我一定会痛苦的用头锤着地面,大声哭泣着吧。
但现在,远子学姐正用清澈的眼睛看着我,倾听着我的诉说,就能让我觉得有种放松下来的感觉,安心的快要哭出来了。
远子学姐会不会知道那个在14岁出道,仅仅出了一本超畅销书就消失不见的井上美羽呢。
还是学姐已经猜到那个人就是我了呢。
远子学姐在我诉说着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说。
一点也没有惊讶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困扰的样子,连一句意见也没有说过,只是用平静的,坚强的,还带着悲哀的眼神一直看着我。
漫长的诉说终于结束了的时候,远子学姐轻轻地说着。
「那个女孩子就是……小美羽吧?」
「……!」
我猛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会知道?我用眼神问着远子学姐,她想也不想就说了。
「以前,心叶身体不好的时候……曾经叫过那孩子的名字呢『美羽……对不起……美羽……』这样。」
我的心里好像被什么盈满了似的。我痛苦中漏出的那小小声音,远子学姐也记住了嘛?而且,直到现在也不曾问过我这些事情。
「为了小美羽,心叶才想要知道柯贝内拉的愿望吧?」
我点了点头。
「两年前,我没能明白美羽的想法,但是这次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有什么线索么?」
「不知道,我只记得小学的时候我们曾经在我家里看过《银河铁道之夜》的图画书,然后还一起做了一张地图……」
「地图?」
「把我们住的街道想象成了故事里的宇宙,借此画出来的地图:这个地方就是银河铁道的出发站啊、这个地方是休息所啊……那个地方是住着迷之生物的星球啊……像这样,在图画纸上用铅笔画下的涂鸦而已。」
远子学姐用手指轻触着嘴唇。
那是远子学姐正在思考时的习惯,她沉默着想了片刻,那长长的睫毛忽然抬起,看着我。
「如果,小美羽是柯贝内拉的话,我想,小美羽那质问的答案,肯定在乔班尼——也就是心叶你自己的心中吧。」
「我自己的……?」
「和小美羽作的那张地图,还留着么?」
「……嗯,如果找一下的话应该还在的。」
听我说完,远子学姐绽放出如鲜花盛开一般的温柔笑容。
「那么,心叶就跟我就一起,探寻一下那张地图吧。~」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5-15 11:03 编辑 ]
第四章 巡游星际的地图
我实在是非~~~~~常后悔把这些事告诉远子学姐。
「马上就要统考了哎!远子学姐你根本没有应试生的自觉的嘛!」
但是远子学姐完全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在我前面走着。
「好好好~~对了,下一个地方是什么啊?迷之伊诺坦星人的行星?呜哇,好像很可怕的样子。」
远子学姐指着像是涂鸦一样的那张地图,用轻快的语调说着。
现在是周末的星期六,我则是被远子学姐拉出来,去一一探访那些地图上记载着的留有我和美羽回忆的地方。
啊啊,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不,都是我不好,我明明就知道如果把事情告诉远子学姐的话肯定会有这种发展。就算离统考只有不到一星期了,就算考试只有E判定,远子学姐还是远子学姐啊。
「呐呐,伊诺坦星人,是什么样的生物啊。」
「……就是公园里养着的野猪啦。」
「哎,是吗?~」
远子学姐摇晃着脑袋,两根猫尾巴似的辫子晃啊晃的,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明明都是周末了,远子学姐却还穿着校服和藏青色的外套。
「所谓学生呢,外出的时候就是一定要穿制服的吖。」
好像曾经听她这么说过。在约好碰头的地方看到我的时候,远子学姐也盯着我的私服,鼓着脸颊说「啊,心叶像个不良少年。」,学姐在奇怪的地方总是很认真呢。
说到认真么,我还真希望远子学姐能够认真在家里复习迎考呢……要是学姐就这样落榜了的话,不就成了我的责任了嘛。
「都是为了陪心叶,害得我没考上东大哎~作为赔罪,直到我考上别的大学为止,心叶每天都要写三题故事给我吃哦!」
肯定会这么说的,唔……好可怕。
「心叶,这个商业行星Sunflower是什么?」
「是向日葵商店街啦。」
远子学姐立马瞪大了眼睛,开心地笑了出来。
「小孩子的想象力果然很厉害啊!能够把一个街道变成整个宇宙呢。好,这就走完一边了呢,今天的我和心叶,是探索着银河的旅人哦!」
「喂——别拉着我的手啦!」
突然被远子学姐拉着走了,在这个晴朗白天的柔和微风的诱惑下,我的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了那个时候的回忆。
——心叶,来这边啦,快点快点。
美羽握着我的手,边走边摇着,长长的马尾辨也随之来回晃动。
美羽背上的书包摇动着,发出咔嗒咔嗒的清脆响声。
第一次和美羽说话的那天,天气也是这样晴朗,在微微吹着凉风的教室里,纯白的窗帘轻柔的摇摆着。
——哎?朝仓同学,早上好啊。来的好早啊,你正在看什么呢?
那是刚转来的「朝仓同学」,是个让人想要更加接近她的女孩子。
她那浅茶色的大眼睛、樱花色的嘴唇、甚至穿着的衣服也要比同年龄的女生看起来更有品味,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笑脸。
刚转过来的那天,她站在讲台上对大家说道。
「我是朝仓美羽。」
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还敷衍似的低着头。
「朝仓总是一副带刺的样子,装的她有多伟大似的。」
「还有还有,她超会说谎的。」
「就是就是,朝仓说的话都是骗人的。」
同班的女生里,总是流传着这样的话。
那天正好轮到我当保育委员,为了打扫班里的金鱼槽,我比平时更早到了学校。
只见朝仓同学正支着脸颊,看着窗户外面。
她的表情很温柔,眼神闪闪发光,嘴唇轻轻翘起,微微地笑着。
偶尔会隐没在飘动的窗帘之后的朝仓同学的表情,让人觉得非常清澈又神圣,我不知不觉间摒住了呼吸。
朝仓同学马上发现了我,瞬间瞥了我一眼,露出一副讨厌的表情,马上又转头看向了窗外——我却想都没想就开口了。
——早上好啊,你在看什么呢?
然后她一脸麻烦的样子,「蝌蚪在天上游呢。」这么回答着我。
——诶!哪、哪里啊?哪里有蝌蚪?
好厉害哦,我这么想着,连忙从朝仓同学旁边探身出去找着。
——在体育馆上面那里,弯弯曲曲的飞着呢。
——哎哎?没有嘛!再说蝌蚪那么小,眼睛怎么能看见啊?
——是像海豚那么大的蝌蚪哦,不过已经往那边游过去了,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件发生了,它也是很忙的。
——事件?是什么事件啊?
——是动摇地球的大犯罪哦,蝌蚪是一个侦探。
——然、然后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件啊?蝌蚪顺利把那个事件解决了么?
察觉到的时候,我已经把金鱼的事情丢在一边,为了继续听朝仓同学的故事而靠了过去。
朝仓同学吓了一跳似的睁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然而接着她便用流利的语言,说着事件背后海葵的阴谋,海豚的失败,还有蝌蚪在事件中的活跃行动。
那就是一切的契机吧。
从那天以后我就经常会早点到学校,听她讲各种各样的离奇故事。
她如同魔法般自由地操纵着语言,不断地向我诉说着新的故事。但又总是在最精彩的地方停下不说,让我一直在意着接下来的发展。不知何时开始,午休的时候,放学后的时候,都变得和她在一起渡过了。
——我不想你叫我朝仓同学,也不想你叫我小美羽。就叫我美羽吧,我也开始叫你心叶了哦。
——不过大家会笑话我的。
——那么害怕别人么?你真是胆小鬼哎,要是不想叫的话就算了。
——不要,我会叫的,那我就叫你美羽了哦。
那个时候,美羽那有如光芒般的绚烂笑容,只有我一个人看到。
有时撒娇,有时突然牵住我的手,有时鼓着脸颊,我完全被那样的美羽迷住了。
班级里的同学都不知道,美羽才不是在说谎。美羽的眼睛里能看到我们所看不到的各种故事,她只是把那些故事理所当然地说出来而已,美羽是被上天眷顾,被上天与赐予和我们完全不同的才能的人。
美羽还会给我看她的各种宝物。
有电动剃刀,有装在小瓶子里的指甲油,有黄色手柄的螺丝起子,还有水蓝色的荧光笔和还没打开的猫罐头,还有着很多奇怪的东西。
美羽把它们一个一个爱惜地捧在手里,讲述着它们的故事。在故事里,剃须刀成了传说中的勇者曾经用过的魔法道具,蓝色的荧光笔则是拥有悠久历史的古董,经过了无数人的手,绕地球转过三周半。
——将来我一定要像柯贝内拉那样,坐上银河铁道,踏上驶向宇宙尽头的旅行哦。
轻轻说着的美羽,那眼神像是正看着不存在于这个地面上的什么东西,好像随时会打开窗户,就这么飞向宇宙一样。我很害怕着美羽会突然消失不见,带点结巴的问了她。
——我能不能也像乔班尼那样,和美羽一起去呢?
美羽用着点恶作剧的眼睛看着我。
——只有柯贝内拉去向宇宙的尽头了哦,乔班尼是在半路就下车了的。
我心里越发难过起来,用带着抽泣的声音,不顾一切地说道。
——我不要那样嘛。我一定会很努力很努力,跟着柯贝内拉一起去的。那样的话,一起去也是可以的吧?
美羽嘻嘻的笑着,用温柔的声音对我说。
——嗯,那我们来做张地图吧?那样的话就算在宇宙里分开,也能再找到对方的。
空气里散发着香皂的味道,美羽用她那通透澄澈的眼睛,可爱地、带点恶作剧地、深深地盯着我的眼睛。
——嗯!一起做吧!是只属于我和美羽的地图喔!
那之后我们两个在嫩绿色的摊子上铺开雪白的画纸,在那上面用铅笔写下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这个世界仅此一份的这张地图,被夹在《银河铁道之夜》的图书里,塞在了最最深处的地方。
我打开那份已然发黄的地图时,胸口像是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压迫着,周围的景色也好像弯曲了起来,感觉像是要回到过去那时候一样。
就连现在和远子学姐逛着商店街时,我仿佛还能看见那书店里、花店里、小路里,都闪动着我和美羽的身影,心头不禁难受起来。
在宠物店的门前,远子学姐停下了脚步。
「这里就是第七个乐园『泰吉玛尔』呢,原来如此,是根据店名『塔吉玛』联想过来的呢。岩手也变成了『伊哈特维尔』,盛冈则成了『茅利欧』了呢,像这样想出来的架空的世界,就像宫泽贤治一样呢。啊,心叶快看,是文鸟哦,好可爱啊!」
(注:岩手在日文中发音iwate,和伊哈特维尔接近,盛冈则是morioka,和茅利欧接近。)
店门口挂着的鸟笼里,有一只双翅雪白的小鸟,它微微斜着脑袋,看着我们。
远子学姐用温柔的眼神看着那只小鸟。
「呼呼,像雪一样白呢。」
吱吱吱……小鸟叫着。
「我小学的时候,也养过一只文鸟的。」
「哦,是嘛?」
「嗯,叫做啾啾的,很可爱哦,就像是我的好朋友一样的,它死的时候我难过了好一阵子。」
那时美羽拼命安慰着呜呜大哭的我,边用带着香皂味的蓝色手帕擦着我的眼泪,边对我说着向宇宙中飞去的小鸟的故事。
我照顾的那两条金鱼死掉的时候,也是美羽陪我一起做了金鱼的墓,和我说着金鱼的故事。
我为之无比难过的事情,经过美羽一说,总是能变成既温柔又美丽的故事。
就这样,美羽告诉了我很多很多的故事。
有时美羽还会坏心眼的问我:
——心叶是不是觉得和男孩子一起玩比起和我在一起更开心呢?你看,心叶的朋友们在叫你了哦。
有时美羽会突然看像旁边,说着这样的话,故意让我觉得很不好受。
于是我只能说着「没有啦……我不和大家去玩了,只和美羽在一起的哦。」听我这么一说,美羽便笑颜逐开,紧紧勾着我的臂弯,继续和我讲着非常好听的故事。我就像是太阳底下的冰激淋一般,被美羽的语言所融化,感受着无与伦比的幸福。
能够遇上美羽,能够迷上美羽,对我来说无疑是最高的奇迹。美羽告诉我的各种故事,全部都是我最珍贵的宝物。看着一点点变漂亮的美羽,我总是心动不已。
「啊,前面就是『智慧之泉』——图书馆嘛!」
我们在透着阳光的树荫底下走着,远子学姐发出了高兴的欢呼。
对于远子学姐来说,果然有着书本的地方就是很快乐的呢。远子学姐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冬天里飘着枯叶的这条路,也曾经和美羽两人走过很多很多次。
这么说来,第一次和琴吹同学碰面的地方也是这里呢。
『还要去见朝仓同学么?』我不禁想起了琴吹同学当时那受伤的眼神,顿时就好像有烧红的铁棒在刺着胸口一般疼痛。
「怎么了?心叶,身体不舒服么?」
远子学姐一脸担心地对突然停下脚步的我说。
「……没事的。」
我用嘶哑的声音回答着。
但是琴吹同学哀伤的表情仍旧闪现在我的脑中,我拼命摇了摇头,把它赶出了脑海。
现在最重要的是明白美羽的想法才对。
那天,从屋顶跳下的美羽究竟在想什么呢?
美羽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呢?
我必须亲自去探寻美羽的「真实」。
不这样的话,我根本就没有脸去见琴吹同学了——
我轻轻按着疼痛的胸口,深吸了一口气,向那个充满了我和美羽回忆的地方走去。
冬天已然干枯的茶色树木包围着的那栋两层楼的图书馆,和从前相比一点都没有改变。
这座图书馆和学校的图书馆,文艺部的活动室一样,透出些微的书香气息,飘进了我的鼻子。
大概因为今天是星期六的缘故,图书馆里有很多人,也能听见小孩子们的声音。学习角的椅子,也已经全部坐满了人。
以前我总是和美羽坐在那里。美羽会打开绘着白色羽翼的蓝色活页本,在那上面写着各式各样的故事。而我则坐在她旁边写着作业,只要看着美羽的侧脸就有一种幸福的感觉,而微微闻到的美羽身上传来的香皂的味道更是让我心跳不已。这些记忆一点点复苏,占据着我的脑海。
美羽有时用会带着恶作剧的目光看着我,还会用铅笔在我的指甲上涂鸦。
她把嘴唇靠近我的耳朵,轻轻说着。
那笑容宛若辰光。
——我,想要成为作家哦。
——一定要让很多人都来看我的书哦。如果这些人看过我的书以后,能涌起幸福的感觉那该有多好呀。
——我只告诉心叶一个人哦,因为心叶是特别的。
过去的那些甜美日子的记忆,眩目般的在我脑海中一一闪过,我走向放着日本作家全集的一个角落,在那前面停了下来。
这里也有宫泽贤治的作品。
我看着那些作品的标题,反复思考着柯贝内拉的愿望。
同乔班尼一起搭上银河铁道的挚友,柯贝内拉。
和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工作着的孤独的乔班尼比起来,柯贝内拉显得无比强悍,外表也很帅,像是拥有了一切的人。
这样的柯贝内拉,究竟还在渴望些什么东西呢?
忽然,我想起了以前在这里看到宫泽贤治作品时候的事情。
——哇,宫泽贤治原来出过这么多书啊。
三年前,我和美羽还都是初中两年级。
——《银河铁道之夜》我也只看过图书呢,借回去看看吧。
我刚说完,美羽用焦躁的冰冷声音说了。
——都中学生了还看宫泽贤治的东西,心叶果然是个小孩子啊,童话书就是给小孩子看的东西哦。
那时我马上就把拿在手里的书放回了书架。
每次听到宫泽贤治的事情就会出现呼吸困难,是因为那时美羽伤人的眼神一直烙在我心底的缘故么?
我伸出了手,碰到那本书的瞬间,便感觉到出现在心中沉重的压力,头上也流起了冷汗。
我缩回了手,又伸了出去,反复试了很多次,但是眼前总会浮起美羽那责备的眼神,终究没有能够拿起那本书。
我的头发和衣服都已经被身上的冷汗浸湿,粘粘的很不舒服。
我浅浅呼吸了几次,平静了心绪,保持低着头的样子向远子学姐询问着。
「在远子学姐看来,宫泽贤治的作品是专门给小孩子看的么?」
没有回答。
我转向旁边一看,到刚才为止还一直在我身边的远子学姐却不见了。
哎?我疑惑着转过身,远子学姐正背对我,热衷的翻着书本。
「远子学姐……」
「……」
「那个……」
「……」
难道远子学姐已经明白柯贝内拉的秘密了么?
我的视线越过远子学姐的肩膀,看向了她拿着的书的名字。
「春琴抄……?」
我记得这本书不是宫泽贤治,而是谷崎润一郎的作品嘛?
我凑的更近了些,看着远子学姐。我的脸差点碰到了她的脸颊,远子学姐突然吓了一跳似的回过头来。
看见我站在这么近的地方,远子学姐的脸突然红了起来,慌张地说道。
「哎呀……心、心叶。不好意思,不小心看见了谷崎润一郎的全集,就不知不觉伸出手拿了下来……一读起来就停不下来了。真的不是有意要忽略心叶的事情的哦。」
……看起来,好像是被别的书迷住了。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嘛。谷崎的书就是有着让人一看就不能停下来的魔力喔。这本《春琴抄》也是凝聚着谷崎魅力的短篇杰作呢。就像是河豚刺身那种妖艳、官能的感觉,在舌头上滑动一样呢。
主人公佐助是侍奉着盲眼佳人春琴的演奏三味线的琴师,他近乎崇拜的爱着身为他主人的春琴。当春琴的脸受伤的时候,佐助为了把春琴的美貌永远留在自己心中,竟然划瞎了自己的眼睛。
这本书那像是会滑进喉咙一样的光滑感,突然袭来的生鲜味,就像会让胸口轻轻震动一般的禁断的深沉味道。就好像连大脑也被麻痹,怎么都没办法思考,只能沉醉于那最高的味觉之中。
嗯,我绝对不是想把心叶的事情扔在一边哦,而只是不小心中了河豚的毒素哦,要怪就怪谷崎吧!」
「……不用那么拼命解释的啦。」
远子学姐紧紧抓住我大衣的一角,脸颊还微微发红,用像是快哭出来的可怜眼神看着我。
「但是……那个,心叶……读了谷崎以后,我突然觉得肚子好饿哦。」
文学少女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三十分钟后——
在图书馆深处的树荫里,远子学姐正啪唧啪唧幸福的吃着我用记事本临时写下的「点心」。
「美味,真的好美味呀,心叶。关系很好的两个男生,在暑假里冒险的故事啊~~就像是夹着照烧鸡块和土豆泥的甜甜圈面包呢,甜甜圈也脆脆的超好吃~~」
远子学姐撕着记事本里的纸,沙沙地嚼着,满脸笑容地吞了下去。
「……不是河豚刺身还真是抱歉哪。」
我则在一旁喝着从自动贩卖机里买来的罐装热牛奶。
虽然天气很晴朗,但仍旧是冬天正中的一月份,而在这种地方藏起来偷偷吃着午饭的我们,究竟在干些什么啊?
「啊啊~~太好吃了,多谢款待~~只有我一个人有东西吃,真不好意思,心叶肯定也饿了吧?」
远子学姐一脸抱歉的说道。
「还不饿啦,我没什么食欲。」
我回答道。远子学姐微微露出一副难过的表情,但马上用轻快的声音说道。
「这样可不行哦,不好好吃饭的话,干活的时候就没有力气了喔。好嘞~!作为甜甜圈的谢礼,就让学姐请你吃饭吧!来,我们走吧。」
远子学姐用双手拉着我的手腕,走进了附近的一家家庭餐馆。
「呼呼,点什么都可以哦。」
我看了看挺了挺平坦胸部的远子学姐,只得点了份鱼肉汉堡套餐。
远子学姐也点了香蕉松饼和红茶。
「那些也要我来吃么?」
我问了问远子学姐,她摇了摇头,轻轻微笑着。
「虽然我吃了也完全尝不到味道……但是有时就很喜欢像这样在外面和谁一起吃吃东西呢。」
我的胸口好像被这句话刺了一下似的。
靠着吃纸上的故事为生的远子学姐,就算吃了和我们一样的食物,也一点味道都尝不出来。因此午休的时候也总是独自一人在吃着书本。
不过远子学姐撕着书,慢慢吃下去的样子,从一旁看起来,却总是那么幸福。
「……真好吃。」
远子学姐咬了口香蕉松饼,轻声说道。
「……不是根本尝不出来味道么?」
「嗯,但是……能『想像』的出来哦。」
说着又咬了一口,愉快的笑了。
「肯定……像是比阿特丽克斯•波特的《彼得兔》一样的味道吧……」
我默默地吃着鱼肉汉堡。
远子学姐也很享受的吃着松饼。
「……呐,心叶。虽然在图书馆的时候你那么说过,但是,我不觉得童话是只有小孩子才看的东西哦。」
看起来没有完全沉浸在谷崎的世界里嘛,多少还是听到了我说的话。
「长大了以后再读的童话,和小时候读的童话是不一样的味道哦。小时候觉得很甜美的故事,长大了却会发现其中的苦涩呢。
贤治的诗和童话更是如此喔。只读一次的话总会有很多地方不甚明了,觉得好像可以有很多种解释。反倒是长大了再读的话,更能乐在其中呢。」
小时候觉得很甜美,长大了却能感觉到其中的苦涩,听到这句话,我觉得好像有冰冷的手在摸着我的脖子似的。
脑中又浮起了美羽那冰冷的视线。
我向美羽坦白我就是井上美羽的时候,美羽也是用这样的视线看着我。
不,或许,更久以前的时候……
美羽就用那样狠毒的视线看过我吧?……
嗯,很久以前就……
想着这些的时候,不禁又觉得呼吸困难起来。
我把刚才给远子学姐写点心的那本本子拿出来,在上面画了那个长着圆圆身体、猫的脸、头上还长着两个小角、吐着长舌头的鸟的图案。是画在那张不明寄件人的贺年片上的图案。
「远子学姐知道这个是什么么?」
我把本子放在了桌子上,让远子学姐看着。
「是混在给我的贺年片里寄来的,也没有写寄信人的名字,会不会是美羽寄来的……?」
「……大概是宫泽贤治的涂鸦吧?」
远子学姐皱了皱眉头,轻轻说道。
「贤治经常会在原稿的的空白处画一些涂鸦呢,像是猫啊石头啊木头啊什么的,各种各样。这个像是《败北少年之歌》这首诗原稿里的涂鸦哦。」
「那是一首什么样的诗阿?」
「是咏叹着在海边看到的破晓时分情景的一首诗。改编自贤治在三陆旅行时写下的《对晓穹之嫉妒》,这首诗收录在《春与修罗》的第二集里的。贤治把《对晓穹之嫉妒》这首诗改了又改,从原本口语话的诗词变成了更文言化的《败北少年之歌》。当时也收录在《文語诗未定稿》这部书里面。
看到《败北少年之歌》这样的标题的时,虽然会让人有一种心跳的感觉,但读过之后就会明白,其实诗里并非是对伤痛和绝望的悲叹,而是又宁静又美丽的诗喔。遥望群星渐渐消失,远方天际缓缓发白,还带着一种悲伤的感觉……也有人说这是首失恋的诗歌呢。」
远子学姐颂起其中主要的部分——
ひかりわななくあけぞらに
清麗サフィアのさまなして
きみにたぐへるかの惑星の
いま融け行くぞかなしけれ
注:诗内容貌似没有已经译好的版本,俺也不献丑了,暂留原文。诗的标题原文为《敗れし少年の歌へる》。
宫泽贤治为什么给这样的一首诗冠上了《败北少年之歌》这样的名字呢?
这首诗,是因为什么事而失败了的少年看着黎明的风景的诗歌吗?
少年究竟败给什么了呢?
恋爱?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贺年片里的那只怪鸟和贤治在原稿的空白处画上的涂鸦,只是巧合吗?
如果那信真的是美羽寄来的话,她到底为何要那么做呢……?
「这幅画,究竟是什么呢?」
「鸟吧?」
「但是,脸长得很像猫哎。」
「也是哦。」
「还吐着舌头。」
「嗯……好像是这样呢。」
贤治是想要对什么吐着舌头呢?
败北的少年,是代指贤治自己么?难道美羽也有着败给什么的感觉么?
「对了,《对晓穹之嫉妒》这首诗的最后,曾经出现过鸟儿哦。」
远子学姐又缓缓颂着——
……雪をかぶったひびゃくしんと
百の岬がいま明ける
万葉風の青海原よ……
滅びる鳥の種族のやうに
星もいちどひるがへる
如同已然灭绝的那些鸟类一样!(诗的倒数第二句)
我心里一紧,那句词在我脑中不停盘旋着。
「《败北少年之歌》那首诗里却又看不到关于鸟的词句了……果然贤治的作品很难解读呢。语言太抽象,又有着各种谜题,让人不知该怎么理解才好呢……不过这也是贤治作品的魅力所在呀。」
远子学姐一边微笑着,一边喝完了已经冷掉的红茶。
我总算也吃完了配着玉米色拉和乌龙茶的鱼肉汉堡套餐。
「接下来去哪里呢?」
「我想要去初中的学校看看……」
我用僵硬的声音说道,远子学姐微微有点吃惊的样子。
我没有出席初中的毕业典礼。
美羽跳楼之后,我经常反复着呼吸困难的病症,不知多少次被搬去过保健室,最终放弃了学业一个人窝在了家里。
从来都没想过还会再到这扇门前来。
宽敞的校庭里传来足球部和棒球部训练的声音。
迈向校舍的脚,已然在轻轻颤抖着,只要往前踏着步子,我就能感觉到胸口的疼痛,喉咙的痛苦,身体因为极度紧张而绷得紧紧的。
「心叶……你还好么?」
远子学姐在我旁边担心的说道,我却连回答的力气也没有了。我擦了擦头上流下的冷汗,抬起头看向空中,校舍顶上飘逸着的旗帜突然映入我的眼帘,就好像看到了那时美羽制服的裙角——
突然间,我的头骨就好像被压破了一样的疼痛着,脑中闪动着错综的白色光芒,我在楼梯口跪了下来。
「心叶……!」
「……呜。」
我想要站起来,但是双脚却如同灌了铅似的一动也动不了,那天屋顶上的情景,在我脑中如同闪电般的闪动着。
在那个如同井上美羽小说封面一样的明朗蓝天下,呆站在屋顶上的我。
拂动的微风、飘散的香气、摇晃的裙摆、摆动的马尾。如同水面一般摇荡着的美羽的眼神。站在铁栅栏前的美羽。
不要,那里太危险了,不行!到这边来,美羽!
明明想靠上前去,但是我连一步也迈不动,喉咙像要裂开似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美羽,孤寂地笑着。
然后,说出了那段话——!
「心叶,你一定不懂吧!」
就在我的眼前,美羽慢慢的倾斜着身子。
就如同失去了翅膀的鸟儿一般,翻身坠了下去。
美羽!美羽!美羽!
「心叶——!」
远子学姐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的世界渐渐崩坏破碎,好像连心脏都已然碎裂。我的脑海里,美羽最后的那句话,如同卡住的CD一般,不停的重复着,重复着,永不停息。
你一定不懂吧。
心叶,你一定不懂吧!
◇ ◇ ◇
啊啊,真是可怜,真的是好可怜啊。
你明明很喜欢很喜欢那只雪白的小鸟的呢。每天都会给它喝水,给它喂好吃的东西,还会温柔的亲着它呢。明明那么可爱呢。
可怜的是,那只小鸟的喉头流着血,终于一动不动了。
连那对金鱼也翻着白肚皮,飘在水缸上面了。
你在樱树下挖了一个洞,想把金鱼并排放着埋进去,但是洞实在太小了,你只能一边流着眼泪,把一只金鱼叠在了另外一只上面埋了起来。
你的手脏的漆黑,连指甲里都沾上了泥土。你用手擦着脸上的眼泪,却把脸也弄得满是泥巴,把脸都抓伤了呢。
啊啊,好可怜啊。
可惜,你没有仔细注意着所以才不知道呢。
小鸟也是,金鱼也是,它们都等同于是你自己杀死的哦,你明白么?
对你重要的东西,全都正在消失哦。
好可怜啊。
真的好可怜呐。
接下来,你又会失去什么呢?
MEMO
闭嘴,B!我才没有征求你的意见!
不要指示我!给我滚出去!
◇ ◇ ◇
我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木制的天花板。
这里是哪里……?
没有见过的拉门、榻榻米、谈谈的紫罗兰色的窗帘……还有架子里并排放着的大量的书。
榻榻米的正中铺着毛毯,毛毯上面铺着被子,而我正躺在这被子里面。
有谁正紧紧握着我的手。
是远子学姐。她还穿着制服,正担心的看着我,眼神交汇时,她温柔地露出了微笑。
「……太好了,心叶终于醒过来了。」
「……我昏倒了么?」
我觉得喉咙很干燥,声音也显得特别嘶哑。
远子学姐的手指正温柔地握着我伸出被子的手。
「嗯,多亏足球部的人帮忙把你搬到出租车上。虽然用心叶的手机给家里打了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就暂且把你带到我的房间里来了。」
原来如此……这里是远子学姐的房间啊。
房间里意外的很干净呢,不像部室里那样到处堆着书本,就连书架里的书,也摆得很整齐。
「我去拿些喝的东西过来。」
远子学姐松开了握着我的手,打开了拉门,走出了房间。
脑袋里有些混乱,也不能好好的思考,喉咙更是觉得猛烈的干枯着……
我眺望着远子学姐的书架,上面放着鸥外、漱石、海莱茵、安徒生、拜伦诗集、还有外国的绘本。虽然种类非常五花八门,但是每本书都旧旧的,看上去已经读了很多边的样子,连封皮都已经退色了。
这时,拉门被拉开,随意地穿着衬衫的流人走了进来。
「心叶学长,总算醒过来了呢。」
随口说着,流人盘腿在我旁边坐下。
「远子姐满头大汗的把心叶学长搬过来的时候,我可真是吓了一大跳啊。远子姐到底在干什么啊。」
「抱歉,麻烦你们了。」
我支起上半身,脸上有些发热。流人却像个大人似的笑了笑。
「没什么好在意的啦。你看起来也像是碰上麻烦事了呢。琴吹学姐,好像住进医院了?」
是从远子学姐那里听说了些什么吧?流人嘴上说的很干脆,却用好像要窥探内心的眼神看着我,我有种胃正在抽搐的感觉。
「我在那个医院里正好有个熟人。好像琴吹学姐是从医院的楼梯上摔下来的呢。」
「医院的楼梯?」
我不由的加大了音量,流人一副吃惊的样子对我说着。
「哎呀?你不知道么?琴吹学姐没有告诉心叶学长么?」
「……我只听说是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为什么,会是医院的楼梯呢?……难道是和美羽之间发生了什么吗?又或者是美羽把琴吹同学……
我立马把脑中正在想着的那幅情形赶了出去。
我到底在想什么愚蠢的事情啊。美羽怎么可能会把琴吹同学推下楼梯呢!
可能……是两个人争执时,不小心脚下一滑掉了下去吧……
好不容易停下的冷汗,又出现在我的额头。
流人一直盯着我看着,用明朗的声音说着。
「哎,琴吹同学也会对男朋友有所隐瞒嘛?嘛,女生都是这样的啦。明明都有男朋友了,还会去和别的男生诉说苦恼啊什么的……然后就突然好上了之类的……啊,不过心叶学长今天也瞒着琴吹学姐和远子姐约会呢。」
流人的话,好像直刺着我胸口般。
我正想着该如何回答的时候,流人突然大笑起来。
「不用一副那么认真地表情吧,心叶学长,我是开玩笑的啦,不好意思啦。」
流人一边笑着一边低下头,用一副调皮小孩子的表情,把脸凑了过来。
「对了,最近遇到一个超合我口味的女生哦。真的,超喜欢,现在正准备接近她呢,可惜好像她很戒备我呢,不肯对我敞开心胸啊。心叶学长知道什么办法么?」
我用灰暗的声音回答了。
「那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啊。」
「唔?我还以为心叶学长肯定知道的呢。」
「哎?」
我奇怪地回问的时候,远子学姐端着放着玻璃杯的托盘回来了。
「喂,流人,又在说女人的话题了?心叶已经很累了,可没功夫去陪你搭讪别人。」
远子学姐单手敲了敲流人的脑袋。
「疼!远子姐你误解了啦。我在找心叶学长商量恋爱的烦恼呢。」
「那样的话,还不如找我这个读遍古今东西的恋爱小说的『文学少女』来商量呢。一会儿我会好好听你诉说的。」
「啊,那个,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出去啦!」流人立马站了起来,「拜拜啰,心叶学长,你们请便啦。」
流人挥了挥手,走了出去。
「呣~肯定又要出去玩得很晚了。」
虽然一副鼓着脸颊的样子,但远子学姐仍旧笑着。
「来,心叶。」
把玻璃杯递给了我。
「谢谢。」
我用双手接过了玻璃杯。杯子里是混着切好的苹果和蜂蜜的果汁,还放入了碎碎的冰块。如同生命之水一般……滋润着我干渴的喉咙。
喝完了饮料,我不禁觉得身体和心情都舒畅了起来。
「多谢款待,真的很好喝。」
「那就好了。」远子学姐柔和地微笑着。
「现在,已经几点了?」
「刚刚六点哦。」
「不回去可不行了。」
「没关系么?不会在路上突然间身体就不舒服了吧?」
远子学姐微微皱着眉头,担心的说道。
「嗯,已经没问题了。」
「哦……」
我可不能再呆在应考生的房间里了。我从被子里起身时,远子学姐把挂在一家上的我的外套拿了下来。
我刚想接过外套,远子学姐却说着「转过去。」细心的帮我把外套穿了上去。一边用平稳,安宁的声音说着。
「哪……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哦,心叶。如果心里或者身体感到疼痛的话,停下脚步休息一下也是很有必要的哦。」
「……嗯」
喉咙里又泛起干燥的感觉,内心深处也微微的疼痛着。
结果,又让远子学姐为我操心了……
远子学姐自己也穿上了外套。
「心叶来的时候一直昏迷着,肯定不认识路吧,我送你一段吧。」
「真是不好意思。」
我怀着抱歉的心情,和远子学姐一起走出了房间。流人家看起来是纯和式的房屋。虽然并不是像芥川家那么宽广的屋子,却是更简洁、朴素的构造。打开玄关大门时,大门发出了咔嗒咔嗒的轻响。
外面已然是一片冰冷的夜色了。
正走过边上种着柿子树的大门时,眼前停下了一辆出租车。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化着妆,穿着长外套和围巾,脚下蹬着一双高跟鞋的女人。
远子学姐用愉快的声音对她说。
「我出门一下啦,就到那边,很快回来的。」
「……」
是流人家里的人么?年龄不明,超漂亮的这个女人,用挑剔的眼光盯着我的脸。
「啊,晚上好。我是那个……远子学姐的后辈,姓井上,不好意思打扰您家了。」
「……」
她忽然撇开了视线,一句话都不说的从我身边走了过去,走进了家里。
「我出门了~~」
远子学姐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用着越发明快的声音说着。
「那个,刚才那个人是?」
远子学姐边走着边笑着回答我。
「那是樱井阿姨哦,就是流人的妈妈。」
「咦咦?」
完全不像啊!这也太年轻了吧!而且,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
「那个,随便把我带到家里去是不是不太好啊?」
远子学姐干脆的摇了摇头。
「没这回事啦。阿姨她板着脸的时候不用太在意的,工作太忙的时候,她就会这样一副嫌说话很麻烦的样子。」
「啊……?」
这么说起来……远子学姐被警察带走,需要叫监护人来的时候,也说过「我不敢叫樱井阿姨来接我啦。」这样的话来着。
「怎么了心叶?突然不说话了,是在想什么事情么?」
「我只是想起了远子学姐被警察逮捕时候的事情。」
说着,我的头「破」的一声被敲了一下。
「这——种——事情,不要一个一个都记得这么清楚啦!」
远子学姐满脸通红,鼓着脸颊,咚咚咚的走到我前面去了。
皎洁的月光下,远子学姐长长的辫子像猫尾巴般轻轻摇晃着。
「远子学姐……」
「呜——不管你了。」
「……」
我拉住了不知道想要走到什么地方去的远子学姐的手腕。
「真的谢谢你,到这里就可以了。」
转过头来的远子学姐,已经不再赌气的样子。
她轻轻低着眉头,一脸担心的看着我。
「以前来过这里一次,后面的路大概都认识的。远子学姐就快点回家,好好复习吧。今天,真的非常抱歉。」
「……真的没事了么?」
远子学姐用有一点动摇的声音说着,她一定是完全看透了我的烦恼,才会这么担心着我的吧。
胸口闪过一阵疼痛。处于芥川、美羽、琴吹同学三人之间而什么都做不了的我,远子学姐肯定已经看穿了吧。
我短短的说了句「嗯」,松开了远子学姐的手腕。
「谢谢你送我到这里。」
「心叶,因为我现在是自由上学,不会经常去学校的,但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一定要打电话告诉我哦。」
「嗯,但请不要太在意我的事情了,好好复习考试吧。」
月亮不知何时隐在了云层后面。远子学姐低着眉头,用忧心的眼神看着渐渐走远的我。
第二天是星期日,我又去了医院。
美羽从床上支起身子,开心的看着我。
「太好了!昨天都没有来,我还担心心叶把我的事情忘记了呢。」
「不会有那种事情的。」
「真的么?不会突然就跑去琴吹同学那里了么?」
美羽微微倾着脑袋,从下方偷偷看着我,我胸口不禁一阵抽搐。
「不会去的。」
「那和一诗见过了么?他肯定说了我在说谎吧?」
每当美羽说着什么的时候,每当她盯着我看的时候,每当我闻到那香皂的香味的时候,就好像胸前被什么刺着,心里被沉重的东西堵塞了一样。
「哪?怎么了?心叶,一诗说什么了?」
「……就算在教室碰到芥川,也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了。所以,美羽,不要再在意这种事情了。」
美羽突然耸下肩膀,脸上浮现了小孩子一样难过的表情。
「对不起,心叶生气了么?」
「为什么我会生气?」
「嗯……但是,心叶一脸灰暗的表情呀。」
「美羽……」
我真的很想问问美羽琴吹同学从楼梯上掉下来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美羽是不是也在那里呢……
心脏突然缩紧,手心也满是汗。
「怎么了?心叶?」
美羽用她那纯净的眼神看着我。
我喘息似的蠕动着嘴唇,漏出了苦涩的呼吸,喉咙好难过。美羽用双手覆着我的脸颊,轻轻地笑着。
「说起来,中学的时候也有过这种事情呢……心叶被班上的春口突然打了个巴掌,还被说了很讨人厌,一直很消沉呢……就算我问心叶怎么了,也不肯告诉我呢。」
是噢,还有过这种事。
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突然被一个女同学打了一巴掌,还被说了「最讨厌你了」。
到底为什么她会这么讨厌我呢,我对此完全想不明白,连别的女生都用一副讨厌的眼神盯着我,肯定是我做了什么让人讨厌的事情了吧,就在我正难过的时候,美羽就像现在这样,用双手覆着我的脸颊安慰我。
——被那些人讨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啦,心叶还有我在呢。只有我,才是一直站在心叶这边的哦。
「琴吹同学,和春口同学很像呢……连一诗……也很像那时心叶的朋友峰呢。」
峰是小学时就在一起的好友,很有领导气质,是个很有朝气很明朗的男孩子。
「芥川和峰完全不像哦。」
「不,很像的。」美羽的眼神变得略有些危险的样子。「……峰不也是背叛了心叶,伤害了心叶么?」
我内心的深处动摇了起来。
无论是背叛还是伤害,我和峰之间并没有发生那么夸张的事情,只是,不知不觉间,和峰之间的关系变得差了起来。
虽然刚上初中的时候还会经常一起去游泳池、去为峰的足球比赛加油、一起在走廊里聊天什么的,但是渐渐的,两人说话的频率就变少了,就算面对面碰上,峰也只是默默地从我身边走过而已。
「明明装的一副心叶的好朋友的样子,却渐渐连话都不说一句了……心叶好可怜。所以他和无视心叶的一诗是一样的哦。好可怜哦,明明心叶一点坏事都没有做的。」
不是这样的——
我很想这样叫出来。芥川不是在无视我。他现在,肯定也在痛苦着的。
明明很想这样说的,但是当我看着美羽温柔清澈的眼神时,却没法说出来了。只能感觉着美羽那温柔的双手,带着体温覆着我的脸庞。
「没关系的哦,心叶还有我在呢。只有我,才是一直站在心叶这边的喔。」
和初中时一样的温柔甜美的语言,我听起来却又感受一股被掐着一样地疼痛感。
和美羽约好明天再来,我关上了病房的大门。
我一边在走廊里走着,满脑子都是对自己的厌恶感,胸口都好像要裂开了似的。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明明知道的——不好好解决芥川和琴吹同学的事情是不行的,我明明知道的——
但是我却如此胆怯,真是羞耻啊。
「心叶学长~」
忽然听到叫我的声音,我吓了一大跳,抬起了头。
有着一头飘逸的头发、像是小狗一般的女孩子,带着人见人爱的笑脸,从付费处的大厅里往我这儿跑来。
「果真是心叶学长呢。」
「竹田同学……」
开心的站在我面前的竹田同学,是任职图书委员的一年级生。
「心叶学长也是来探望七濑学姐的么?还是已经要回去了?」
「……不是的。」
「啊,那心叶学长也是刚来么?我们一起走吧。」
竹田同学那大大的眼睛转动着,用情绪高涨的声音对我说道。胸口的疼痛却越发厉害了。
「……不好意思,今天不去了。」
「诶?怎么了?」
我又说了句抱歉,逃跑似的走向了前面的自动门。
「啊,心叶学长……!」
胆小鬼。
耳朵里好像听到了针刺般的声音,像是谁正在对我说着。
那天晚上,竹田同学给我打来了电话。
「今天发生什么事情了么?心叶学长。」
「……只是突然想起有急事而已。」
「咦——真的吗?」
明显透着怀疑的语气。
「七濑学姐也一副没精神的样子,感觉好奇怪哦。」
「……」
我沉默不语,竹田同学发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声。
「嘛,肯定是有隐情吧~。七濑学姐也是一副很难过的样子,作为男朋友不好好帮她可是不行的哦~~」
心里好像被削去一块似的,我努力挤出「嗯……」的回答。喉咙好像塞住了一样,呼吸也变得难过起来。
「唔~~好好打起精神吧。啊,对了……我在医院里碰到远子学姐的弟弟了呢。」
「流人么?」
「嗯,还带着花束,好像是去探望谁的呢。还有……」
竹田同学的话突然中断,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似的陷入了沉默。
真的很奇怪,我刚这么想着——
「啊,不好意思,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竹田同学用单调的声音说完,马上又回到了平时开朗的语气。
「差不多了呢,我挂电话了哦,心叶学长,晚安哦。」
「嗯,晚安。」
就这么挂掉了电话。
我看着刚挂断的手机,迷惑着是不是要给琴吹同学发个邮件,或者和芥川打个电话。
最终我咬了咬嘴唇,把手机合上了。
◇ ◇ ◇
MEMO
我再也无法原谅,无法忍受了,打了电话过去,却只得中途挂断了,果然,电话不是个好东西啊。
真是个只会说大话的厚颜无耻的人!不要装的很熟的样子,不要叫我的名字!
不过,说不定,还能派上点用场。
B也觉得那个家伙很碍眼,还说心叶只是被他蒙骗了而已。
B的计划相当不错。肯定,能和心叶碰面的。
第五章 败走的少年
那之后的一整天也没能和芥川说上话。
芥川搞不好知道琴吹同学从医院楼梯上摔下来的事。
但我却不知如何开口。
上课的时候,我一直都在注意芥川的样子。
上数学课时,芥川被点名上讲台。他在黑板上写答案的时候,我看着那被制服包覆的挺直背影,心中不禁泛起灼热的刺痛感。结果他写完答案走回来的时候,我也只能假装在看书,埋下了头。
午休的时候,我感觉到视线回头一看,只见芥川皱着眉头,用难过又苦闷的眼神看着我。胸口就好像是被揪紧了一样难受,只得又慌忙转了回去。
——一诗就像是心叶以前的那个好朋友峰。
——那个峰不也背叛了心叶,伤害了心叶么。现在无视心叶的一诗和他是一样的。
虽然美羽并不在教室里,但我却觉得美羽好像正微笑着站在我和芥川之间一样。
之前明明是我自己说需要更多时间好好想想,因此是必须得先由我对芥川开口才行啊……
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等到了放学,我怀着灰暗的心情走向医院。
以我现在这样的状态,还是没法去见琴吹同学。
我咬紧牙齿,忍耐着仿佛胸前被辗过一般的疼痛,一边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美羽病房的门口。
「心叶,欢迎哦~!我一直在等你呢。」
美羽正在床上摆弄着手机,一看到我进来便啪的一声关上了它,露出了明亮的笑脸。
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插着橙黄色的蔷薇。
我昨天回去的时候应该还没有这些花的……
「很漂亮的花啊……有谁来过了么?」
美羽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撇了撇嘴。
「家里的亲戚,真的很烦人,最好不要再来了。」
刚说完,脸上又露出了开怀的表情。
「啊,不是说心叶哦!我每天都心跳加速的等着心叶来呢。车站的钟声响起的时候,我就会想,啊~心叶今天是不是也会来呢……」
我看着那好像要让人融化一般的甜蜜眼神,努力挤出了声音。
「……美羽,我想问你一件关于琴吹同学的事情……」
「不要。」
美羽生气地看向了一旁。
「才不想说那种人的事情呢。」
胸口又掠过一阵痛楚。
「美羽,琴吹同学真的欺负你了么?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
我刚说完,美羽就转过头来盯着我。
「心叶在怀疑我说的话么?也就是更相信琴吹的话啰?」
美羽猛然逼近我,用认真的眼神看着说不出话的我。
「心叶,你……喜欢我么?」
那茶色的瞳孔直直地看着我。
「……喜欢我么?」
从以前开始,美羽就常常捉弄似的问我「喜欢我么?」
——呐,心叶喜欢我么?要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哦。
那时候我总是觉得很不好意思,满脸通红的说不出话来,看到我那一副模样,美羽总是用奇怪的声音轻轻地笑着。
但是,美羽现在的眼神,比那时候带着更多冰冷、透明的感觉,就好像利剑一般刺着我的心口。
「?回答呀,心叶,到底喜欢我么?」
喜欢的……
我很想这么回答,努力蠕动着唇舌,但是却发不出声音。
「要是真的喜欢我的话,就再也不要谈论琴吹同学或者一诗的事情了。」
「这种要求……」
「做不到么?」
美羽轻轻歪着头,用温暖的手指在我的脸上轻轻的划着。长长的指甲轻轻挠着我的皮肤。我的背上就好像有阵阵的电流通过。
美羽用冷冷的眼神看着我,接着她用一只手拉开被子,卷起连身睡衣,向我伸出了雪白的脚。
「指甲长的好长哦,心叶能帮我剪剪么?」
「哎?」
「那边的竹筐里有指甲钳喔。」
「……但是。」
看着踌躇的我,美羽眯起了眼睛,轻柔地笑了。
「我自己没办法剪啦,拜托了。」
我的胸口好像被透明的丝线捆绑着,被勒紧,散发着微微的疼痛。
我在花瓶旁边的竹筐里找了找,里面放着牙刷、唇膏之类的东西,以及一个样式可爱的天蓝色指甲钳。
美羽保持着冰冷的表情,在床上转了转身子,双脚无力地垂下了床沿。
我双膝跪在地上,美羽的裸足向我伸了过来。
轻轻碰着美羽纤弱的脚尖,鼻子像是闻到一股香皂的香味,有点痒痒的。美羽小孩子一样的细小脚趾,像是蜡做的一般雪白。脚指甲长得没有手指甲厉害。
啪嗒……
我轻轻剪下小脚指的指甲,白色的指甲落在了我的膝盖上。
大概有点痒吧,美羽轻笑着,挪着身子。
空气好像突然变得炽热了一般,我的头颈似乎都冒出了汗。但碰触着美羽肌肤的手指,却越发冰冷僵硬起来。
啪嗒……
啪嗒…………
剪着指甲的声音,仿佛也在将我的心剪断,断成一块一块。膝盖上的指甲像是虫子的死骸一般散落着。
剪完双脚的指甲,我正用手把散落的指甲碎片归拢的时候,美羽突然把右脚伸到了我鼻子前。
「吻它,心叶。」
「!」
我大吃一惊,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抬起头,美羽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她用傲慢的眼神看着我。
「能做到的吧?」
甜蜜却又冰冷的声音。
「因为,心叶是我的狗嘛。」
与眼中的冰冷完全相反,温柔的——无法违抗的傲慢语调。
我的思考由于那强烈视线和声音变得僵硬,被束缚,我只能如同美羽所希望的那样,慢慢接近着美羽纤细的脚尖。
不行,不能这么做。
但是,我没有办法拒绝美羽说的话。
美羽说得没有错,我从以前起就像是顺从的狗一样跟着美羽。
美羽说的话,对我来说就是绝对的——
我颤抖的嘴唇就要碰到美羽雪白的脚尖时,病房的大门突然大声的打开了。
「快停下————!」
双手紧握着固定在双腕间的拐杖,穿着睡衣和外套的琴吹同学站在门外面,浑身颤抖着,满脸通红。
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拐杖咔嚓咔嚓敲着地面冲了进来。
「不要做这种事情,井上!不要再听那种人说的话了!不要,不要!」
我全身的血液好像一下子涌上了头部。
让琴吹同学看到了我这副羞耻地跪在地上的样子,我满脑子都是难过和绝望,眼前一片漆黑,要是能够马上让我消失就好了。
琴吹同学用满是怒火的眼睛瞪着美羽,大声叫着。
「你这种人……这种人,真的最差劲了!把井上当成狗……让他做这种事情,还特意把我叫过来。井上——井上他才不是你的狗!!」
美羽睁圆了眼睛。
「你在说些什么啊?我干吗要把你叫过来啊?不要满口胡言了,明明就是你擅自跑来偷听的么。就这样你还敢在心叶的面前这样说我的坏话,好像我才是坏人一样,太过分了。」
「在说谎的,不就是你么!是你发邮件把我叫来的!」
「骗人!你在说谎!」
「——那这是什么?」
琴吹同学犹豫了一下之后,从外套的口袋里取出电话,打开盖子放在美羽面前。
美羽一把拿起手机,打开窗户就扔了出去。
「!」
琴吹同学瞪大了眼睛。
我也站了起来,膝盖上的指甲碎片啪啦啪啦的掉了下去。
「你在做什么啊!」
琴吹同学愤怒的红着脸,向美羽走了过去。
美羽保持着坐姿,突然用双手推向琴吹同学。琴吹同学失去平衡,倒在了地板上。美羽紧接着又搂住我,哇的哭了起来。
「竟然想用手机来耍花招,太过分了。心叶,听我说哦。琴吹同学她昨天也到这里来,对我说她要把心叶抢走,还说她才是心叶喜欢的人,我只是个碍事的家伙。」
「你,你说谎……!我根本没有说过那些话!」
跌坐在地板上的琴吹同学,摇着头反驳。
美羽更加用力的搂着我,大声喊着。
「琴吹同学还对我说,你干脆再跳一次楼死了算了!还说那样的话心叶肯定也会高兴的。」
「我没说过!」
「心叶,心叶肯定会相信我的对吧?还是像琴吹同学说的那样觉得我碍事,还是死了的好?只要心叶说要我死的话,我现在马上就从这里跳下去——」
美羽满脸都是泪水,从我身边离开,双手已然扶在了窗框上——
我的脑中如同雷电般闪现着那时被风吹动摇晃着的的裙角和马尾,还有微笑着的美羽的身姿。一阵难以名状的庞大恐惧感贯穿我的全身。
「不要!美羽!」
我从背后抱住了美羽。
「放开我!连心叶也不相信我,还是让我死了算了!」
「我相信你的!相信你!不要再这样了!」
好不容易让美羽离开了窗口,我脑中一片混乱的叫着。
「抱歉……请回去吧,琴吹同学!」
我不认为琴吹同学会对美羽说过分的话。琴吹同学不是那样的人。我也知道琴吹同学看上去很严厉,但她是其实是个既笨拙又温柔的人。
但是——!我再也不想看到美羽跳下去的样子了。
那天,我在屋顶上所感受到的剧痛、绝望、恐怖又汹涌而来。那天我的世界被破坏,裂成了碎片!
只有这点我绝不允许!
「求求你了,回去吧,快点回去吧,琴吹同学。美羽是不会对我说谎的。我相信美羽。」
「!」
琴吹同学好像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她睁大了眼睛,脸色发青,茫然的看着我。
琴吹同学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眼神平静下来,脸上滑落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水。脸上的纱布也被泪水浸湿,看着这样的琴吹同学,我的胸口和喉咙都好像裂开来似的疼痛,这是上天给与我的惩罚么?
琴吹同学用嘶哑的声音嘀咕着。
「……我,还以为……总算有点接近井上了呢……原来……是我误会了呢……」
我没有办法回答她。
我只能忍受着快要失去意识般的强烈痛苦,咬紧牙齿,强装着沉默。
「……!」
耳边传来轻轻的呜咽声。随着拐杖敲打地面的声音,琴吹同学转过身、跑了出去。
房门啪嗒一声关上的时候,我感觉到心中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也随之粉碎了。
美羽咚的一声把头靠在了我胸前。
刚才为止还在狠狠哭着的脸庞上,嘴边微微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美羽好像在听我的心跳似的闭上了眼睛,轻声说着。
「……能够相信我,真的太好了。从今以后,心叶也一直是站在我这边的哦。不管我说什么都要相信我,都要听我的哦。」
我——真的是相信美羽的吗?
说了相信美羽,这究竟是正确的事情吗?
我觉得好像沉入泥泞沼泽一般,既疲倦又绝望,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得向已经渐渐黑暗的窗外望去。
真的……真的这样就好了么?
柯贝内拉就是乔班尼理想的化身。
那为什么乔班尼还能够扔下柯贝内拉,还能够怀疑柯贝内拉呢?
◇ ◇ ◇
竟然说我是个骗子。
把我从她们的圈子里排除,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我,还对我说着肮脏的语言,满怀恶意的嘲笑我。
那个孩子是个爱撒谎的人哦。不能和她说话的。
我才根本不想和她们那种人说话呢。
因为我能够做到她们做不到的事情,看见她们看不着的东西,听到她们听不见的声音。
为什么没有人注意到天空、云彩、树木、青草、校舍它们都在说话呢?就连橡皮、水桶、扫把都在拜托别人把它们的故事说出来呢。为什么没有人明白呢?
我的世界里总是不断涌现新的故事,我就是这个世界的国王。
所以我根本不想进入到她们狭窄又无聊的那个世界里去,我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的!
但是某天,你闯入了我的世界。
毫无防备的天真地笑着,你接近着我,从我这里听着故事。只有我能看到的、只属于我的故事,渐渐变得与你共有了。
等我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的时候,我的世界已经成了凄惨荒芜的世界,渐渐崩坏着。
你——!
傲慢的你——!
残酷的你——!
你把我的所有都夺走了!!
MEMO
不要现在才装成一副母亲的样子了!就像义务一样隔一两个月出现一次,吐出肮脏的话语,都让我想要杀掉她了。
又是电话。
这就是今天第三十回了。明明知道我讨厌电话,还故意打过来。
就算说了发邮件过来也不改。那人肯定在电话的那边发出让人厌恶的笑声吧。直到我接电话为止,都会纠缠不休的打过来。
我绝对不是在害怕。
不是的,没有这种事。不是的!不是的!去死吧,B!
◇ ◇ ◇
第二天早晨,芥川突然一拳打上了我的脸颊。
「!」
我一瞬间没有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才刚打开书包,把笔记和课本放在桌上,芥川就一脸可怕的表情走了过来,一句话都没说就挥拳打了上来。
「咚」的一声,我的脸颊好像火烧般的疼痛,脑袋里也好像有火花晃动着。
我向后倒去,身体撞倒了后面的桌子,随之跌倒在地面上。嘴里能够感觉到粘稠的血液,铁锈的味道渐渐扩散,周围发出了好几声尖叫。
好像烧着似的脸颊传来的阵阵疼痛,终于让我感受到了被殴打的事实。芥川抓紧呆住的我的前胸,使劲地把我抓了起来。
突然迫近的芥川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平时的安稳表情,细长的眼睛里,充满了激烈愤怒的目光。芥川咬牙切齿的大声叫着。
「你竟然对琴吹同学说更相信朝仓么!」
啊啊,他因为昨天的事情生气了呢。充满自制力的他,也会像这样感情爆发,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用这种声音大吼呢——
「……你听琴吹同学说的么?」
我用嘶哑的声音呢喃着,芥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用力抓起还在发呆的我,使劲摇着,吼出充满怒火的话语。
「是朝仓告诉我的!说井上你向着她,把琴吹同学赶走了。琴吹还边哭边跑了出去!你竟然还敢说『美羽是不会说谎的,我相信美羽。』!为什么要做这种愚蠢的事情啊!朝仓——她笑了!」
我好像被满是刺的箭矢穿胸而过。
朝仓——她笑了!
芥川的这句话里满是愤怒和责难。
美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笑了!芥川干脆地说了。
美羽欺骗着我。还在背后嘲笑着我——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对呢!
那种时候,那种状况,我还能怎么做啊!难道应该相信琴吹同学,再痛斥美羽么?难道对着美羽大叫你骗人就对了么?然后再默默地看着美羽从窗户跳出去么?!
一语不发的流着眼泪的琴吹同学,满足的笑着的美羽,不断在我脑中浮现,让我的思考一片混乱,连呼吸也变得痛苦起来。
我根本不想那样伤害琴吹同学的!根本不想让她流泪的!
但当时想要同时抓住两边,是不可能的啊。如果我抓住了琴吹同学,搞不好美羽就会像两年前那样又从窗户跳下去了啊!
难道这样也要责备我么?
难道美羽的眼泪,叫喊都是假的么?
内心深处传来的另一种愤怒渐渐让我失去了理智。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那样和美羽说话啊!
记忆深处突然浮起在美羽病房里看到的漂亮蔷薇,无法忍受的不快感刺向我的胸口。
「哦哦,是这么回事啊。那些花……不是亲戚,而是你送的啊。」
那声音,连我自己都觉得险恶和冰冷。
「你在说什么啊?」
芥川一脸不解的问着。我挥开他抓着我的手,用不输芥川的声音怒吼。
「美羽都叫你不要再来了,你竟然还瞒着我和美羽见面!还在背后偷偷看着我!你不也和我一样么!根本离不开美羽不是么!我站在美羽一边了,你还来对我发怒?还来打我?其实你只是想自己独占美羽不是么!」
「——!你是认真这么说的么?那你实在是太差劲了,你真是什么都不明白!」
「我到底不明白什么了!突然就使用暴力,你才是最差劲的!」
「如果不揍你一顿的话你永远都不会醒悟过来!你打算躲在被子里做美梦做到什么时候啊!朝仓已经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女生了!你还想这样把朝仓理想化,继续逼迫她吗!你这只是在伤害朝仓而已!」
一直努力忍耐着的什么爆发了,我回殴了芥川的左脸。
握紧的拳头传来一阵发麻的感觉,芥川也撞在了桌子上。
「啊呀!」周围又传来了尖叫声。可能是我们之间的气氛太险恶,没有人敢上来阻止。
芥川咬紧牙齿,擦了擦嘴角。我们俩面对面对视着。
「我不明白?难道你就明白美羽所有的事情了?你不就是被美羽叫着『一诗』嘛,就自以为是美羽的理解者了么!」
芥川又从侧面打了我一拳。
「是啊,我是想要了解朝仓的!说直接点,我喜欢做为一个女性的朝仓!但我才不会像你那样把朝仓神圣化,无论朝仓说什么都相信她!才不会像你这样否定真正的朝仓!」
愤怒好像要冲出我的身体一般。
真正的美羽又到底是什么了!难道你就知道真正的美羽是什么了么!你就明白柯贝内拉的愿望了么?连我都不知道的——!
我头脑发热,快要沸腾的血液在身体中穿梭着,我朝着芥川的下颚揍了过去。
「!我从小孩子的时候就一直看着美羽了!我们从那时就一直在一起了!美羽不过是叫叫你的名字而已,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了!」
芥川连唇边流出的血迹都没有擦掉,又抓起我的前胸。
「朝仓叫我的名字又怎么样了,你很懊悔么?你嫉妒我么?那就仔细的看清楚朝仓自身吧!」
芥川把脸靠近我,痛苦着皱着眉头,眯起了眼睛。
「……就算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不过,拜托……请你看清楚真实的朝仓,而不是你脑袋里那个理想的朝仓吧。朝仓既不是天使也不是女神,而是个有着软弱和丑陋的普通女孩子而已。」
在我们争吵的当口,早晨班会的铃声响了起来。
芥川粗暴地扔下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脑中仍旧充满愤怒的我,也背向他走开,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和芥川午休的时候也是一副僵持的样子,连自己的位子都没有离开,更是没有看过对方一眼。
班上的同学也不想被卷入似的在远处看着我们。
脸上肿着的地方,直到放学也不曾消退。
我一个人呆在文学部里,用手肘支在老旧的桌子上,垂着头,思考着芥川说的话。胸口传来的疼痛,让我低声呻吟着。
他说我正在逼迫着美羽。
那样稳妥正直的芥川,竟然也会对我说出那样激烈的话语,用那样愤怒的眼神看向我,甚至还揍了我。
——朝仓既不是天使也不是女神,而是个有着软弱和丑陋的普通女孩子而已。你好好的看清朝仓自身吧!
难道直到现在为止我看到的美羽,只是我心中所希望的理想的美羽么?
真实的美羽,是与我所知道的美羽完全不同的人么?
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在我身边,有着如同光芒般笑脸的美羽。
但从某天起,美羽开始用带着尖刺一般的眼神看着我,躲着我。
就好像原本是好朋友的乔班尼和柯贝内拉,不知从何时起也变得互相连话都不说一句了。
因为爸爸的事情而被班上的同学笑话,一个人难过的颤抖着的乔班尼,看见总是被朋友们包围着的柯贝内拉,也渐渐觉得有些讨厌他了。
乔班尼一直没法明白柯贝内拉到底在想些什么,一直都是很不安的。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柯贝内拉的愿望。
我也正是如此——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我没有能够正视美羽呢?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和美羽的道路开始分开了呢?
是我坦白井上美羽的秘密的时候么?
那个时候到处都在报道美羽的名字,骚动得相当厉害,我也变得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这件事告诉美羽了。
我瞒着她写了小说投了稿,还得到了大奖——?
我就是那披着假面的迷之美少女,还卖出了许许多多的书——?
最终,我在学校的饮水池前,截住了体育课回来的美羽,跟她坦白了,那时我连视线也不敢与她交汇。
——井上美羽就是……我。
我就好像做了坏事等着被责骂的小孩子,缩紧了身体,满脸通红,努力挤出了这句话。所以我没能看见美羽当时的表情。
只听到……
——这样啊……原来那是心叶啊。
在我耳边轻轻地回响着。
我一点一点缓慢地抬起了头看着美羽,那时美羽冰冷的表情,和随之向我袭来的无底的恐怖,一直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美羽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转过身走了。那之后也露骨的无视着我。
美羽肯定因为我得奖的事情生气了吧。
虽然我一直这样以为,但是美羽那看着我的冰冷空虚的眼神,那真的是第一次么?
我感到像有一直手在我脑中挠着一般的不快感,心脏也好像被绞着一样痛苦着,沉入了黑暗的记忆之海。
与美羽在一起的图书馆、美羽喜欢的可丽饼店、美羽抓着害羞的我进去的女孩子的流行商店。
便利店、
书店、
对了……新人赛截稿前的初中二年级那年年底的时候,我曾经在家门口附近的折扣商店前,看到过美羽的身影。
不知为何美羽站在男性专用护肤品的柜台前,用冰冷的眼神盯着商品看着。
美羽在那里做什么呢?是帮家里人跑腿么?
我刚想发出声音的时候,美羽突然转过身,向着商店里面走去了。
第二天我和美羽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美羽的脸上闪过动摇的表情,但马上又笑着回答「不知道,心叶认错人了吧。」。
「不会搞错的,那肯定是美羽。」我这么说的时候,美羽突然用生气的眼神瞪着我,「心叶连我和其他女生都分辨不出来么?」,用难听的声音说着,我只得连声道歉。
从那时起,美羽是不是就已经开始有些变化了呢?
原先都是一起在图书馆度过放学后的时间的,「我想要集中精神写作。」美羽变得经常这么说着就先离开了。
对于这种变化,我虽然心里觉得非常寂寞,但是截稿日马上就要到了,也没有办法吧。美羽上课时也常常走神,眼睛也常常因为充血而发红,我也以为那是每晚都熬夜写稿子的缘故。
在截稿日的前一天,把应募的稿子投入邮筒以后,美羽总算恢复了晴朗的笑脸。
现在想来,那些细微的变化,在美羽投稿之后又完全消失了。美羽还是如同以前一般快乐的笑着,开心地逗弄我,在那年春天来临之前,我们每天都在图书馆一起呆到很晚。
但是,再仔细想想的话,已经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而且,我自己也——
出版社打电话来通知我得了大奖,是四月份刚开始时候的事情。
突然间发生了这么了不得的大事,我满怀不安,虽然疑惑着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我还是遵从了编辑的指示,为了出版开始修改原稿。由于不能直接用笔,而是要用文字处理器才行,我天天重复着把写在纸上的原稿输入电脑的作业。
不久就定下了出版的日期,杂志上也开始刊登广告,广告里既没有作者也没有标题,只有「历史性的获奖作品即将发行。」这样的宣传词。
我总算学会盲打的时候,已经是春夏交替的时节了。
等到了五月底的时候,报纸上开始大幅刊载获得大奖的是十四岁中学生这样的消息,两周以后,井上美羽的处女作发售了。
这两个月间我为了出书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没有什么余裕去在意美羽的变化。而且我有秘密瞒着美羽,和美羽在一起的时间减少了反倒让我觉得有些松了口气。
我们之间保持着距离的这两个月里——不,或许从更久以前——我开始写投稿作品的时候,在美羽身上就已经发生了什么变化吧?
我是不是没有发现美羽身上的一些事情?
我究竟能不能找到柯贝内拉的愿望呢——!?
就在我将要被泥泞的黑暗与不安吞没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难道远子学姐来学校了么?!那可就糟糕了!
不想被学姐看到肿起来的脸颊,也不想让她看到我这么没用的样子,我不由得采取了愚蠢的行动——立刻躲到了窗帘后面。
当时我完全没有察觉在这里肯定躲不久,心跳加快,头脑混乱,变得胆小起来。
我摒住呼吸,静静的听着窗帘对过传来的声音。
大门轻轻打开,好像有人走了进来。
拉开椅子的声音,椅子碰到桌子的声音。
我手心里微微流着汗,从窗帘的缝隙间偷看房间里的景象。
背对着我坐在桌子旁边的钢管椅子里的人,并不是远子学姐,而是披着松散头发的身材娇小的女生。
竹田同学……?
她是来这里找远子学姐的么?还是来等我的?
竹田同学抱着放在腿上的书包,身子一动不动,后背微微起伏着。
她的样子好像有点奇怪?
我正这么想着的时候,竹田同学打开了书包,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反射着亮光,竟然是美工刀,我背后窜过一阵寒冷。
竹田同学!你想做什么!
划出刀刃的咔嚓声在空气中震动着,我什么都没想就拉开了窗帘。
「竹田同学!」
竹田同学上半身转了过来,那像小狗般纯洁的表情已经完全消失了。
只剩下毫无感情,人偶一般的空虚脸庞——
藏在平时假面下的真正的竹田千爱,正用如同玻璃珠一般的眼睛看着我。
「……心叶学长。」
平淡而低沉的声音。
「突然从那种地方跑出来……真是犯规啊。」
竹田同学的左手上有着红色的线条,血液渐渐渗了出来,我的声音也有点颤抖。
「你在做什么啊……竹田同学,怎么可以割自己的手呢?为什么?」
「……我想要确认一下……死了的话,究竟会有多痛呢?到底真的会痛么?……」
「!」
好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我全身发抖。
竹田同学用空虚的眼神看着手心流出的血液,随后抬起头,重新戴上纯洁明朗的竹田千爱的假面,微笑着。
「没关系的哦,我不会真的死的。」
毫无阴影的笑容说出的这句话,让我背后又感到一阵寒冷。
「因为,在这里我绝对死不了的。因为会给心叶前辈带来麻烦。所以,每次我想死的时候都会到这里来哦。就算想要自杀的话,只要一想起不能死在这里,不能,不能的……就可以自己停来了。」
「你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么!?」
竹田同学保持着清爽的笑容,回答了。
「是惯犯。」
——一点意思都没有。
耳边响起了不知何时竹田同学对我说过的话 。那时竹田同学的脸上也有着和现在一样的如同人偶般的无机质表情。
——我只是装出来的很开心的样子,因为不想破坏大家的气氛。
我的心脏就像是被贯穿了一样。
笑脸像是波浪一样从竹田同学的脸上突然退去。
「……最近……更加严重了。
他跟我说了,想要和我交往……
肯定是开玩笑吧,我就适当地,配合他的步调……一起去约会什么的,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
那种时候我总是想着,应该没问题的吧?……
我能够这样一直装作一副普通女孩的样子呢……
但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会突然觉得心里有着漆黑的空洞,整个人空虚起来,好像只剩我一个人站在虚无中一样……
啊啊……我果然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呢……还是跟以前一样啊……
以后到底还会有多少次这样的感觉呢?……
是不是死了还会好受一些啊……」
「不能这样想!」
我冲到竹田同学身边,用双手握住她拿着美工刀的手。
我用力握紧那只颤抖着的小手,难过得胸口快要裂开似的,我轻轻说道。
「拜托你……不要再说这么悲哀的话了……」
竹田同学的手冰冷又僵硬,微微地颤抖着。
「但是……心叶学长,我想要把可耻的自己藏起来,装作一副普通的样子……一边害怕着,一边拼命的笑着……我应该是笑着的。但是——昨天,那个人,这么对我说了。」
竹田同学的声音好像在强忍着叫出来的冲动,包含着剧烈的恐怖感。
『你演的可真好啊,那个装出来的笑脸,打算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竹田同学所感受到的冲击,通过颤抖的声音和手指,传了过来。
抬起头来的竹田同学,脸色如同白纸一样,眼睛里满是绝望,嘴唇也在哆嗦着。
「是谁对你说了这种话?」
竹田同学一脸痛苦的样子挤出了回答。
「是远子学姐……的弟弟。」
流人——?
「嗯嗯,是我说的哦。和我交往吧什么的。因为那家伙是我最喜欢的那种类型啊。」
流人轻轻吸着可乐,一脸轻松的说着。
我把竹田同学送回家以后,用手机给流人打了个电话,想要马上碰个面。
——行啊,心叶学长现在在哪里呢?
流人干脆的答应了,不久就来到了约好碰头的家庭餐馆。
他盯着我看了看。
「那什么啊,鼻青脸肿的,很有男人样么。」
他这么问道,我随口敷衍了一下,接着问了问他竹田同学的事情,他干脆得承认了。
「上次心叶前辈来的时候,我不是说了有个很合我口味的人嘛。」
说是说过,不过我一点也没想到那会是竹田同学。竹田同学表面上看起来有开朗又健康,完全不像是流人喜欢的类型啊。
难道流人已经看穿竹田同学隐藏着的一面么?已经看透了竹田同学拼命装出来,隐藏着真实自己的那副假面了么?
流人放下吸管,笑了笑说道。
「心叶学长也是知道我的爱好的吧?那种有哪里坏掉的感觉,有点危险感觉的人,我是难以忍耐的喜欢哦。」
以前和流人交往的雨宫同学,也是那样的一个人。
那个女孩一点东西都不吃,怀着饥渴的心灵在夜里的学校中彷徨着,是一个踏在日常与非日常的境界线上的危险的人。
「圣诞节的晚会上,小千也一直笑得很开心,和第一次碰面的人也很快熟络起来,一副开心样子的和大家玩闹着呢。但总是能感到一种违和感,啊啊,这个家伙只是配合着周围的人装出一副快乐的样子呢。
不过像小千这样的人,这世上还是大把大把的存在的。就连心叶学长也会用社交辞令之类的微笑吧?我呢,就算发觉一个人只是在演戏,平时也不会说出来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小千披着的外表实在是伪装的太好了,肯定已经有相当年月了吧,简直让我有点感动了。所以在离开的时候叫上了她,两个人一起去看海了。」
「……我记得那个晚会的时候你来了一堆女朋友,还为了谁和你一起回去争吵过呢……」
我的声音变得有些严厉。
流人却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继续说了。
「嘛,那种事情我早就习惯了啦,随便打发一下就好了。话说回来,小千在海边的时候,也一直保持着伪装呢。直到快天亮了,海平面上太阳也快升起了,我们两个人并肩站着气氛正好的时候——她肯定是有些放松了吧。我从旁边一看,小千正用戴着艺人面具一样毫无表情的样子看着海面呢。」
愤怒直冲上我的头脑。
「然后你就向竹田同学提出交往了嘛?你明明还有好几个女朋友的,是不是觉得被女孩子憎恨嫉妒很开心啊,好玩似的脚踏那么多船?竹田同学不是那种想着玩玩就会和别人交往的人!」
流人用强硬的目光看着我,嘴角轻轻一笑。
「这种事我也知道啊,所以我才这么说了。『那种装出来的笑脸,你准备继续到什么时候啊?』我倒是想多看看她刚才望着大海的那种表情呢。」
「你知不知道竹田同学被你这么一说受了多大的打击啊?」
流人笑得更厉害了。
「我想也是么,当时她也完全扔下了假面,一副冰冷的表情呢。不过马上又装起了平常的笑脸呢,笑得很开心,挺起胸膛的回答我了呢『是哦,亏你察觉了呢。』真是被她迷住了啊。」
看着流人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我不禁怒火中烧。
「竹田同学,都已经割腕了啊!」
流人稍微变得认真了点,缩了缩肩膀。
「小千她……一直用完美的演技欺骗着周围的人,心里肯定是很不安的吧。也一定对这种事情抱着强烈的罪恶感吧。如果被别人知道了怎么办?害怕着,想着还能不能这样把虚伪的自己一直扮演下去呢?矛盾着,直到筋疲力竭。所以才会想要去死,想要完结这一切,想要给自己一个轻松的结果吧。」
流人一边说,一边把下颚搁在双手上,温柔的看着我。
「不过呢,心叶学长,正是因为如此,像我这样的人,对小千来说才更加适合啊。」
「为什么?」
流人的眼睛,透出了仅仅一瞬的悲哀与苦涩的目光。
那是针对竹田同学的么?还是针对流人自己的?亦或是针对一无所知的我呢?我无法判断,但是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骚动着。
「因为小千面对我的时候就不会有自己披着假面的罪恶感了啊。
如果对方是我这样的人的话,就算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也没有什么意义吧。
相反,如果我是一个纯粹又简单的人,一心一意喜欢小千一个人,把她的事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话——小千肯定会羞耻的无法忍受,结果会真的自杀了吧。」
喉咙好像被什么掐住了,虽然流人说的是竹田同学的事情,我却不禁感觉到胸口有着黑色的感情不断扩张着。
「小千之前的男朋友,好像是个打篮球的,又爽朗又温柔的大好人呢。但是他根本不明白真正的小千是什么样的人,而只是喜欢那个『率直、可爱、单纯、善良』的竹田千爱而已。因此小千也不得不和他分开了。」
流人说的话,像是掐紧了我的胸口似的。我喉咙发热,呼吸也困难起来。如果继续动摇下去的话,肯定又要发作了。
我握紧了装着冰红茶的纸杯。混着冰块的冰冷纸杯,好像也渐渐变得热了起来。
——我才不会像你那样,把朝仓神圣化,无论她说什么都相信她的。
芥川的话在我耳朵深处回响着,我呼吸越发难过,胸口就好像要崩溃似的。
「……这,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吧?我可不这么认为和的你交往是为了竹田同学好。」
「心叶学长真是严厉呢。」
流人苦笑了一下。
「不过说起来,心叶学长好像在医院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呢。」
我吓了一跳,流人用坏心眼的表情看着我。
「我不是说过的么?那个医院里有个认识的人。」
「……是,是喔。竹田同学也说在医院里碰到过你……还说你带着探病用的花什么的。」
我用震动的声音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
探病用的花……
我想到的东西正在慢慢成型的时候,流人带点恶意的说了。
「你脸上那瘀青,也和医院里发生的事情有关吧?对了对了,琴吹学姐给远子姐打过电话呢。是我接的那电话,她好像慌得很呢,连客套话都不说一句,『快点让远子学姐听电话啦。』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这么说呢。」
我摒住呼吸,反射似的站了起来,椅子发出咔嗒的声音摇动着。
琴吹同学打了电话给远子学姐!
琴吹同学会对远子学姐说些什么呢?远子学姐听了之后又会怎么想呢?脑中浮现了哭着跑出病房的琴吹同学的样子,胸口好像要裂开似的疼痛着。
「心叶前辈的前女友……是叫美羽对吧。很可爱的名字呢。」
为什么,连美羽的名字都……!停下,别再说了。我正要这么说的时候,流人用意义深刻的语调说了。
「和作家井上美羽的名字是一样的呢。」
喉咙像是被狠狠地掐紧,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从远子学姐那里听说的么?还是在套我的话呢?
握着纸杯的手心流着汗,粘粘的很不舒服。我好不容易才从牙缝中挤出了「是啊……」这样的词语。
流人的视线死死盯着我,继续美羽的话题。
「不久前偶尔看了美羽的书呢。卷末写着审查员的评论,都是些夸奖的话。都是『拥有细腻感性的新时代作家的诞生』、『满溢着透明感的让人喜爱的世界』什么的。不过也有『我对于这种写法还能否写出别的作品抱有疑问啊』这种很严厉的人呢。」
「……」
「『最后一幕有点画蛇添足』、『不论什么都写得有点过头了』……除了这些之外,大家对于她获得大奖都毫无疑问吧。明明只是个十四岁的中学生,还真是厉害啊。」
「……你看过以后觉得美羽的书怎么样?」
我用嘶哑的声音问着,流人略微翘起嘴角,但是眼神里却有着悲哀的感觉……
「是非常美丽的故事啊。作者肯定是个很容易感到幸福,无比纯洁的人吧。」
美丽这个词,如同涂着毒药的箭矢一样刺向我,似乎连呼吸都好像要停止了。
「抱歉,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已然无法忍耐下去了,一个人先走出了餐馆。
冰冷夜晚的道路上,我一个人哈哈吐着白气慢慢向前走着。
美羽也有丑陋的部分,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芥川这样说了。
而我却只是把美羽视作天使一般,沉迷于她的美丽之中。我对于美羽的思念,就像是水一般清澈,像光芒一般单纯。
我对美羽的这些思念,对她来说已经成为负担了么?
『如果我是一个纯粹又简单的人,一心一意喜欢小千一个人,把她的事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话——小千肯定会羞耻的无法忍受,结果会真的自杀了吧。』
竹田同学的前男友,并没有明白真实的竹田同学。
他仅仅迷上了竹田同学表现出来的那一面,正因此,竹田同学才会和他分开——
美羽也是这样的么?
脑袋里像是吹着黑暗的风暴,冰冷的北风毫不留情的拍打着仍旧肿起的脸颊。
谁来,谁来告诉我吧!
正是我,深深地伤害了美羽吗?!
◇ ◇ ◇
好可怜啊。你周围只剩下了你一个人。
被春口打了巴掌,还被她讨厌了?
是啊是啊。
那是因为我告诉她你是我的东西,连那种事情都做过了哦。还问她穿我的旧靴也乐意?虽然你是个丑八怪,但床上却很厉害哦。在我前面,还算是个不错的笑料。
那个时候,春口的那张脸——真的是完全通红,眼睛里面满是泪水,还轻轻地颤抖着,真是难看极了。
最近,也没怎么和峰一起玩了吧?
为什么呢?你们两个不是好朋友么?
但是峰总是躲着你呢,真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啊。
肯定是因为你翘掉了很多次和峰约好的事情呢。没办法嘛。因为,我说了不许你去的嘛。
你只是听从我说的话而已哦。你一点都没有错的。全都是那个擅自对我的狗说话,擅自碰我的狗,擅自带着你到处跑的峰不对哦。
我对峰说了别再碰我的狗了,我会把它拴好的。峰大怒了起来,好像要冲上来掐住我似的。你却和他说我不是会说这种卑劣的话的人呢。他最终一副不满的样子走掉了呢。
就这样,你变成了孤零零一个了呢。
你的周围,除了我以外一个人也没有了呢。
啊啊,真是愉快啊,真是太棒了。
你就这样永远一个人吧。
被切得粉碎,被染得肮脏,彻彻底底的坏掉就好了。
最好载满再也站不起来的绝望,悲怆恸哭吧。
呐,你要是这样的话,我就会摸摸你的头给你讲故事的哦。
因为你是我的狗哦,只要你像狗那样忠诚的跟着我的话,我就会喂给你东西吃,既不会放了你也不会杀了你,永远的养着你哦。
MEMO
布卢卡尼诺的实验。
最碍眼的还是那个女人。不过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还需要积蓄力量。
◇ ◇ ◇
到脸上终于消肿为止,已经过了好几天了。那段时间里我一直没有去医院。如果美羽看到我的脸的话,肯定会问我发生了什么的吧。
我发了封邮件给美羽,告诉她因为家里发生了点事情不能来了。『快点回来吧,一天看不见心叶我就觉得很难过。』美羽这么回了我,看了她的回信,我更加难受了。
芥川是不是还在和美羽见面呢?和他打架的第二天,我们被叫去了学生指导室,班主任问了我们打架的事情,但我们两个都什么也没有说,结果老师就说了声要我们多加注意就让我们回去了。虽然我们两个一起走出了指导室,但是相互一句话也没有说,分别回到了教室。
我只要一想着芥川是不是和美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说着话,就觉得有种什么刺着胸口似的感觉。虽然想要发邮件问问美羽有没有这种事,但是总觉得这种事情真的很卑鄙,还是没能这么做。而且,我到现在也还没有明白柯贝内拉的愿望……
还有,琴吹同学和远子学姐的事情也让我一直很在意。
琴吹同学是不是现在仍旧受着伤害呢,远子学姐是不是也在担心着呢?
我想起臣曾和我说过,七濑就交给你了。我明明也很想回应她的感情的,但现在的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星期四放学后,我去了图书馆,正好轮到竹田同学在当值。
「你好,心叶学长。前段时间让你担心了,真是对不起呀。」
竹田同学低了低头,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看着那真挚的笑脸,心脏抽动了一下。
「竹田同学……不用再硬撑了,痛苦的时候,把痛苦说出来就好了啊。」
「嘻嘻,真的没事儿的啦~~想死已经快成为我的习惯了。心叶前辈不要太介意了啦。下星期,还有我期待已久的大减价,也和朋友们约好了要去看电影的,那个卖文字烧的店里的半价券也还没用呢,不会死的啦。」
对于竹田同学来说,大减价、电影、文字烧什么的,其实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吧……我这么想着,越发难受起来。
「比起我的事,心叶学长还是快点去探望七濑学姐吧。最近发给她的邮件都没有回音呢,让人很担心的,平时明明都是很认真回复的说。」
没有回信一定是因为美羽把她的手机扔出窗外的缘故吧,不过我并没有告诉竹田同学。
「竹田同学虽然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和平常人一样的感情,但这不就是在担心我和琴吹同学么?竹田同学,其实是很普通的温柔的女孩哦。」
我这么一说,竹田同学突然换上了空洞的表情,语调也变得悲哀起来。
「是这样么……?我……真的很普通么?从心叶学长和远子学姐在屋顶上拦住我的时候起,我一直思考着,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所改变了呢?是不是能够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了呢……?
心叶学长也告诉我……要我活下去,一定要走到愁二学长没能够到达的地方……
但就算是现在,我还会整个人突然像是变成了空壳一样……觉得还是死了好……
不知道有多少次了……我以为没事了,一切都会恢复原样的……但是仍旧不断重复着……
我真的……和以前不同了么?有那么一点点……改变了么?」
竹田同学看着我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和不安。
胸口就像是被勒紧了一样。
我和竹田同学是一样的。
总是以为不再迷惑了、不再恐惧了、自己已经变强了,坚强到不会再伤害别人了、比起以前已经成长了,我一直这么坚信。但是这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信心,也在那一瞬间崩溃了,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继续迷茫着。
仍旧没有到达想要去的地方。
这么没用的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对竹田同学说的吧……
但就算只有一点点,我也想鼓励一下她,于是我强忍痛苦笑了笑。
「嗯,改变了喔。至少现在的我,觉得竹田同学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喔。」
竹田同学脸上浮现了淡淡的微笑。
「……谢谢。」
「明天我会去探病的。」
「嘻嘻,拜托了哦。」
竹田同学用开朗的声音说完,眼神又不安起来,低声说道。
「那个……心叶学长,最好不要太接近流人哦。」
竹田同是在防备流人吧。她应该察觉到流人的坏心了吧,我刚想附和她几句的时候,竹田同学低下头,很痛苦的说着。
「因为流人是个很可怕的人。」
我把正要说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但竹田同学已经抬起头,笑了笑。
「就这样啦,我还要去干活了~碰到七濑学姐的时候,记得让她回我的邮件哦。」
第二天,医院的走廊里,我仍旧迷茫着。
是应该去见一下琴吹同学么……但现在向她道歉,也只是自我辩解而已,根本无法改变伤害了琴吹同学的这一事实。而且搞不好琴吹同学也不想看到我。
我混乱地思考着,走向了美羽的病房。
必须要先问问美羽琴吹同学摔下楼梯时候的事情才行。不能逃避了,然后我才能向琴吹同学道歉。
我振作了心情,敲了敲病房的门。
没有回应。
把门轻轻推开,看了看里面,没有人在。
「是去做检查了嘛……?」
我走到了窗户边上,病床旁桌子上的花瓶里,插着鲜红的波斯毛茛花。盛开着的花朵看上去还很新鲜。心里有点不舒畅的感觉,撇开了视线,只见枕头边上放着一本书。
已经有点退色的封面,我写的书——
心脏一瞬间揪紧,我的视线完全被那本破旧的书吸引住了。
『我读了很多遍哦,真的是很绮丽,好看的故事哦。』
美羽她……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绮丽、好看的故事。
心里涌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念头,我把手伸向了那退色的封面——。
背后忽然传来了开门声,我慌忙把手缩了回来。
站在那里的女人穿着米色的外套和围巾,看上去和妈妈差不多年纪。
那个女人一脸冰冷的对我说。
「你是井上?」
我的呼吸停止了一瞬间。
虽然只见到过二、三次,但是这张涂着厚厚粉底、厌恶的看着我的脸,还是让我想起了她是谁。
——美羽说了,不想和你见面。肯定是你对美羽做了什么她才会想要跳楼的吧?请不要再来探望美羽了,井上同学。
美羽的妈妈!
她的靴子踏着地板,带着可怕表情向无法动弹的我走了过来。
「果然如此!为什么你会在美羽的房间里?美羽又胡闹起来,就是因为你吧?美羽跳楼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以前她一直都是个乖孩子,要不是因为你怎么会突然做出那么可怕的事情!
她恢复意识的时候,还哭喊着,不能让心叶来。那之后也总是『不想见心叶』、『都是心叶的错』、『不想看到他的脸』、『连声音也不想听到』,每天都这么说。」
充满憎恨,如同荆棘般的这个声音,像是黑色的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美羽妈妈说的这些,和美羽告诉我的事情,是完全相反的。
——心叶来看我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和心叶见面的。但是妈妈他们不让我见心叶,他们一直怀疑是心叶对我做了什么才会这样的……
「『让我离开心叶,我再也不想呆在这里了,否则我还会自杀的。』,美羽一直这么说,我只好把她转到别的医院去了。」
——还硬是让我转到了别的医院去了……
睁大眼睛,可怜的看着我的美羽。
总算和我见面而开心笑着的美羽。
被明亮光芒包围着的美羽的样子,声音,都好像渐渐离我而去,脑中只剩下一片黑暗。
「连我那个婆婆也『把美羽交给你真是个错误,从最初开始就应该让她在本家长大的,竟然让我重要的孙女受了这样的伤害』不断骂我。
丈夫也对我说『美羽哭着说不想在你那里呆下去了,你也有很多事情要忙吧。』结果让婆婆把美羽转到别的医院里去了。
但婆婆因为脑病死了以后,就没有人愿意照顾美羽了,我丈夫竟然又把她转回到这里的医院里来了!竟然还敢对我说我是母亲所以有照顾美羽的义务!那家伙没有婆婆在耳边唠叨了以后,已经准备和我正是离婚,和情人再婚了!因为这样就把碍事的美羽扔到我这里来,真是最差劲的垃圾!」
黑暗中传来载满憎恨的声音,那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满溢着如同世界末日的夕阳般的鲜红光芒,我像是被灼烧一般,忍受着她的咒骂。
美羽的爸爸不是因为工作到外地单身赴任了么?
正式离婚? 情人?
不断出现的词语,让我混乱起来,心中感到强烈的动摇。
难道说,美羽——果真在撒谎么?!芥川和琴吹同学说的事情,都是真的么?
美羽一直憎恨着我么?
那为什么还要对我说好不容易又见到心叶了好开心啊!还要说为了见到我,一直在进行恢复练习什么的——
我的膝盖颤抖着,快要崩溃了。耳朵里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嚎叫,手指也失去了知觉,呼吸也变的困难。
美羽的妈妈不断吐出的抱怨的话语,一点都没有要停止的样子。
这时,一根银色的拐杖发出「咻——」的声音飞过了房间中央,打碎了桌子上的花瓶,散落了满地。
「停下!不要连心叶都当成自己的垃圾箱了!」
用拐杖砸碎花瓶的,是美羽。
她站在门口,眼睛里像是有火花飞散一般燃烧着愤怒。苍白的脸上已经有些发青了,看起来就如同幽灵一般。
美羽的视线对上她的妈妈。
「妈妈为什么会在这里啊!不是和你说了不要再来看我了么!回去!快回去!」
地上散落着花瓶的碎片和红色的花瓣。美羽妈妈脸色也同美羽一样发青。
「美羽!你究竟在干什么!」
「出去!给我出去!」
想要往前走的美羽因为没有拐杖支撑而摔在了地上。美羽一脸痛恨,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花瓶碎片,抵在了脖颈上。
「美羽!」我吓了一跳。
「快停下来,美羽!」
「快点给我出去,要不然我就割下去了!我是认真的!」
美羽妈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盯着美羽看了一会儿,「下次我会让你爸爸也过来看看的。」用险峻的声音说着,披上外套,匆忙的离开了病房。
花瓶碎片从美羽手中落下,摔在了地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都去死吧……大家都去死吧……到处都是垃圾,不可原谅……去死吧……」
我僵硬的身体终于可以移动了,我朝着美羽走过去,想要扶她站起来。
美羽甩开了我的手。
「……!」
长长的指甲划过我的手背,美羽现在望向我的表情,和看着她妈妈的表情如出一辙。满载着愤怒、痛苦和怨恨的那张脸,以及如同散发着火光一般的延伸。
我愣住了,美羽低声说了。
「不要碰我。」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冻结了。
那个声音里充满了绝对的拒绝、露骨的厌恶。
好像要贯穿我一样的视线。
在黑暗中下坠的恐怖感,侵袭着我。
「……美、美羽,你妈妈说的那些话是真的么?是你说想要转院的么?因为你不想再见到我了?」
就算现在,我也不想相信这些话。
如果美羽否定的话,我就一定会相信这些都是她妈妈所编织的谎言了吧。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贯彻心口的疼痛好像在痛斥着我的丑陋。我并不是真的相信着美羽,而只是想要相信她,想要让自己的内心安定才会——
因为我没有办法承受美羽对我的憎恨!
快告诉我这些不是真的吧!
但美羽好像已经不再准备隐藏对我的憎恶了。她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像是兔子般轻轻颤抖害怕着的我,用载满了深不见底的恶毒声音对说了。
「你一直没发现么?我最最讨厌心叶了。就是不想看到心叶的脸,我才会转院到爸爸那边去的。和心叶说的那些话,全都是骗你的。」
脑中响起,那些重要的东西,全都渐渐粉碎的声音。
美羽的笑脸、
美羽的声音、
美羽的手指、
美羽告诉我的故事、
这些全都在一瞬间冻结,随后纷纷崩溃。
「不过我努力复健,的确是为了要和心叶见面哦。我想要复仇嘛。因为都是心叶害的我变成这样的呀!」
冰冷的话语像是射穿了我的心脏一般。
丝毫不留余地,残酷的话语。
「我想把心叶重要的东西全部都夺走。心叶却还被我的谎言所欺骗,连好友和女朋友都离你而去了,简直像个傻瓜一样。」
我发不出声音,表情也像石头一样凝结了,一动都动不了。
我的心毫无抵抗的被嘲弄,被割裂,被绞紧。
我像是就要这么停止呼吸了一样。美羽用拐杖挥向了无法动弹的我的脑袋。
我的头被拐杖打向一边,身体也倾斜着,火辣的疼痛把我的意识拉回了痛苦的现实。
「你要发呆到什么时候啊!太碍眼了给我出去!」
美羽用拐杖指向门口。
「为什么……」
我口中发出嘶哑的声音。
「我……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到底怎么样,才可以原谅我……?」
告诉我。只要你希望的话,我什么都能做的。
无论是我的手,我的脚,我的眼睛,我的生命,无论什么都可以给你。
即便是像《银河铁道之夜》出现过的天蝎那样,被永远的火焰灼烧都没有关系。
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呢?到底要我怎么做才可以呢?
绝望像是要压倒我一般,呼吸都好像要停止了,只见美羽用拐杖指着我叫着。
「那么你就实现柯贝内拉的愿望给我看啊!反正心叶你永远不会明白的!」
美羽用拐杖不停打着我的肩膀、手腕、脑袋、胸口。
但不管怎么打我也不满足,美羽坐在地上,面孔痛苦的歪曲着,发出几乎要咬碎牙齿般的声音。
「出去!快点给我出去!出去!出去!我讨厌你!滚出去!!!」
美羽疯狂的叫声和不断砸在我身体上的金属声响,让我内心和肉体都承受着无比的痛苦。
我做了我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呻吟着站了起来,离开了美羽的病房。
手在额头上摸了摸,好像有什么粘糊糊的东西。我看了看手心,已然染上了红色。我拖着这样的身体,在走廊里摇摇晃晃的前进着。
我全身都好像还在被打一样,疼痛着、难过着、几乎没法呼吸了。热热的什么东西压迫着我的喉咙,眼前的光景也显得朦胧起来。
为什么?美羽?究竟是为什么?
柯贝内拉究竟在冀望什么?你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不明白!我不明白!
我走向医院的大厅,一路上好像撞上了好几个人,我没有道歉。对方看我这么可怕的一副表情,可能以为我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吧,他们也什么都没有说。
外面肯定已经是晚上了吧。好像连呼吸都会冻住的这个隆冬的夜里,应该能够让我隐藏这副凄惨的样子吧。但是不管去到哪里,都再也到不了我真正寻找的那个地方了。
我已经没法再走下去了。一点光芒也看不见。一步都无法前进了。
好像就要这样倒下的时候。
我又撞到了一个人。
但是那个人却没有闪开我,反而用冰凉的手抚上了我的脸庞。
「……心叶。」
满是担心地声音呼喊了我的名字。
我抬起了头,制服外面穿着藏青色外套的远子学姐,正皱着眉头,满脸难过的表情,用难受的眼神看着我。
她柔软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脸颊。
「明明说过,让你打电话给我的。」
泪水奔涌而出,流过了我的脸庞。我向下滑去,靠在了远子学姐的脚边,肩膀颤抖着哭了出来。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5-19 09:58 编辑 ]
第六章 是谁,杀了那只小鸟
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太奇怪了,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碰到!不断地不断地重复那个!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出现!听不见了!看不见了!再也感觉不到了!
明明平时只要做那个的话,那些家伙对我扔过来的那些垃圾,全部都会从我身上消失的。
但是已经不行了。不管做了多少次那个,都没有变化。我的身体成了一具只能散发黑暗臭味的躯壳。
明明都做那个了!
一次又一次的做了!
是不够么?还要更多才行么?
胃里有种好像被搅着一样的感觉。我每天重复着那个,以至于每次想到那个就会觉得头痛欲呕。
只要做那个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无论是留在心里的污秽、不安、恐怖、愤怒、绝望,全都会消失的,我如此坚信着。
但是不行!
再怎么做那个,垃圾箱也不会变空了。
都是你的错!是你害的我变得不正常了!
明明应该是你被夺走一切的!
应该让你品尝绝望,让你被束缚,让你只能被饲养着才对!
但是回过神来的时候,被夺走一切的竟然是我!
都是你把我的所有!我的全部!都夺走了,都偷走了!
都这样了,你却一点点的罪恶感都没有感觉到,仍旧是那样一副痴呆的笑脸,跟在我后面。
你还想要什么?
想要把我的身体,我的心脏都割给你么?
我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 ◇ ◇
温柔地握着无声哭泣着的我的手,远子学姐把我带去了卡拉ok的包房。
「在这里就算哭泣也不会被别人看到吧。」
平稳的声音,清澈的笑容,远子学姐这么说道。我一度停下的眼泪又喷涌而出,大概有四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我一直呜咽着,流着略带咸味的眼泪。
这段时间里,我断断续续的向远子学姐诉说着自己被美羽讨厌了,被美羽赶了出来的事情。
远子学姐坐在我身边,一直握着我的右手。
我已经哭到累了,喉咙都有点发酸。鼻孔深处也有点麻痹的感觉,头也跟着痛了起来,连眼泪也似乎已经流干,但我的肩膀仍旧在轻轻的震动着。
远子学姐用大姐姐一样的温柔口吻对我说道。
「……碰到心叶之前,我去了小七濑的房间哦,小七濑也非常担心心叶呢……还拜托我一定要帮帮心叶的。」
胸口好像被另外一种疼痛撕裂。
琴吹同学和远子学姐谈的原来是这种事情啊。
我明明对琴吹同学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啊。我真的一点都不想伤害她的,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呢。
我咬紧了嘴唇,喉咙颤抖着,远子学姐握紧我的手指,用温暖的声音轻柔地说。
「呐……悲伤的时候呢,只要想想那些傻傻的玩笑就可以了喔。比如呢,憧憬的田径部里撑杆跳的前辈,坐着一叶扁舟出去修行的故事,怎么样?拼命写好的情书,准备交给前辈的时候,他却一下撑杆跳过了河哦。」
「……那个,是我写给远子学姐的三题故事点心啦。」
我抽泣了一声,抬起头回答。
「呀,那么换这个好了,新学期刚到新教室里的时候,却发现同学都是熊猫的故事怎么样?虽然有点超现实,但是很好玩的哦,然后呢——」
远子学姐继续开心的说着我写的点心的内容。
「然后——熊猫们都一脸杀气的咚咚踏着地板呢。呐,想象一下的话就会觉得有精神了的吧。」
「……远子前辈吃这个的时候还说,这故事像是白巧克力配上沙丁鱼干的味道的,一点也不像童话,只会让人觉得更累呢。」
「那就换一个我秘藏的故事吧。满是肌肉的冲浪运动员从恐山上滑下来的故事怎么样? 」
远子学姐把我到现在为止写下的那些三题故事,像是妈妈给小孩讲故事般,一个一个的说给我听。吃的时候明明是一副快要哭出来似的样子,还总是抱怨味道太奇怪了根本不好吃的……
远子学姐用安稳的笑容和清澈的声音说着这些故事,就好像是完全不同的故事一样,好温暖好怀念,好像药膏般涂在我受伤的心里。
「唔,接下来呢,是乡下女子之间的友情故事——是两个感情很好的朋友,用折纸来交换信件的故事哦。就好像是涂满了黄豆面的烤面包一样的味道呢,真的非常美味。」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我写的故事诶。」
远子前辈像是空灵的花一般微笑着。
「因为,是心叶写给我的故事呀……我全部都记得哦……一个也不会忘记的。」
如同春风一般,温暖的声音。
还有握着我的,温柔双手。
满是绝望的内心,就好像被小小的星光照亮了一样,灰暗的心情逐渐变得明亮。
「从遇到心叶以来,已经过了两年了呢。虽然只是一点一点的,但是心叶在这段时间里真的有所成长了喔。现在的心叶,和那时候的心叶已经不一样了。虽然你自己可能还没发觉……但是由我这个一直吃着心叶写下的故事的『文学少女』说的这句话,是不会错的啊。」
远子学姐用开朗的声音断言道,用力握紧了我的手。
真的是这样的么?
我觉得我连一点自信都没有建立起来,一直都在迷茫中徘徊着。
「对了……和心叶一起巡逻那张地图的时候,我不小心在图书馆里读了会儿《春琴抄》的事情还记得嘛?
主人公佐助为了把春琴的美丽永远刻印在心头,就把自己的双眼刺瞎了。
佐助的感情让人觉得有些既疯狂又崇高,每一次读这本书的时候都会被佐助的这种单纯的爱的形式给震撼,身体都会颤抖起来……
然而,我不由会思考这种做法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呢?只把自己喜爱的人美好一面的姿态留在自己心里,这种事情对于佐助或者春琴来说,究竟是不是好事呢?虽然这样做对于他们两人来说或许是幸福的,但是会不会还有更好的办法呢?他们或许也能够得到不一样幸福呢?我一直这么想呢……」
感受着远子学姐双手的温暖,我也不禁考虑起来。
如果只把美羽好的一面留在心间,现在的我就能够算是幸福了么?
但我其实已经清楚了。美羽并不是拥有白色羽翼的天使,而只是一个会欺骗他人,会憎恨他人的普通的女孩子。
「心叶一直非常珍爱小美羽,因为小美羽的事情而一直痛苦着,被小美羽讨厌了,一定是很难受的吧……
不过,现在的心叶已经能够看到真正的小美羽了。一定可以给小美羽指明一条不仅仅只有憎恨的、新的道路的喔。我是这么认为的。」
一直到刚才为止,我都以为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以为自己已然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中,连前进的方向也找不到了,只能够这样流着血继续痛下去了。
但是远子学姐在我的额头上贴了创可贴,出血也已经停了下来。
内心肆虐的疯狂沙暴,不知何时也已经平静下来了。
房间里的电话响起,远子学姐站了起来,拿起了听筒。
「嗯,我知道了……不,不用再延长了。」
放下听筒,远子学姐用直爽的笑容对我说。
「只剩下五分钟了呢。两个小时一下子就过去了。差不该多回去了吧,心叶?」
「……嗯。」
我也站了起来。
虽然大风已经停下了,但外面仍旧是寒冷刺骨。冰冷的空气尖锐的滑过我们的脸颊。
远子学姐在我边上走着,突然缩了缩身子。
「呜,果然冬天的夜里还是应该呆在家里,缩在被炉里,读读《伊势物语》呢。天气预报还说下个星期可能要下雪呢。真讨厌啊,星期四就是统考了呢。」
「……刚才你说了什么?」
远子学姐缩了缩头,往手上哈了哈热气。
「星期六就是统考的第一天了呀。」
「星期六,不就是明天了吗!?」
我瞪大了眼睛。
「嗯,从古时候起星期五后面就是星期六了哦。」
「不是这种问题啦!考试的前一天,远子学姐你究竟在干什么啊!」
「噫……因为嘛,去探望过小七濑之后,就看到心叶一脸表情灰暗的站在大厅里嘛——」
听着远子学姐的话,我能感觉到我的脸顿时热了起来。
是这样的……那种情况下的确是没有办法立马回家去学习的……然而要是远子学姐回去了的话,我现在究竟会怎么样呢……
啊啊,不过……不过,远子学姐真的是完全没有应考生的自觉啊!明明只是个E判定,这可是很危险的啊!
我解下我的围巾,把它绕在了远子学姐的脖子上。
「现在我不说快去背数学公式或者去做习题集什么的了。今天就早点暖暖和和的休息去吧。要是感冒的话,原本的E判定搞不好都要落到J判定去了。」
说着又拿下了手套,拉住远子学姐的手,把它带了上去。
远子学姐鼓着腮帮子抱怨起来。
「呜~~最近的实力测验里,已经上升到D判定了哦。我在正式考试的时候可是很强的,当天搞不好可以发挥出C判定或者B判定的实力哦。」
「那不是实力啦,绝对是偶然或者奇迹了。」
「那我就引发奇迹给你看吧。」
围着着白色的围巾,带着稍微有点大的手套的『文学少女』,脸上浮起了宛若冬日里最灿烂的阳光般令人目眩的笑容。
像这样有点天然呆的学姐,正式考试的时候想必也不会紧张吧,我稍微有点安心。
远子学姐把脸埋在我的围巾里,用手套覆着脸颊,一脸开心的样子、
「好暖和~」
轻轻说着,用比刚才更轻快的脚步迈了出去。
如同猫尾般长长的辫子,在空中轻轻跳动着。
像这样黑暗的夜路,只要边上有个人在的话,就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继续前进的勇气也涌了出来。
「那,我要往这边走了哦。」
在分手的地方,远子学姐面向我说。
「围巾和手套谢谢啦,星期一回到活动室再还给你吧。」
「啊,远子学姐。」
我叫住了远子学姐,从书包里拿出了笔盒。
「?」
我匆忙对微微倾着头的远子学姐说了声等等,从铅笔盒里拿出了平时一直用来写三题故事的铅笔,递给了她。
「明天去考试的时候带上它吧,就当是为了引发奇迹的护身符好了。」
为什么我要做这种让人害羞、一点都科学、一点都不像我做的事情呢?
一定……是为了回报远子学姐拼命帮助我,鼓励我的恩情吧……
远子学姐睁圆了眼睛,脸红红的看着我。
我的脸颊也好像发热了。
带着手套的双手,温柔的包起了握着铅笔的我的手。
远子学姐轻轻合上了她有着长长睫毛的双眼,嘴边浮起了小小的微笑。
「那么心叶一定要好好把自己的心情浸入这支笔里喔,请好好祈祷我能够解开数学的题目吧。」
我把另一只手放在了远子学姐的双手上,很是害羞低下头,轻轻开口。
「希望能够发生奇迹,远子学姐能够顺利解开数学题,被本命的大学录取——」
在无人的十字路口,在呵出的空气都发白的寒冷黑暗中,我们俩在快要碰触到对方额头的距离,感觉着彼此的温度和兴奋的心跳——从指尖到心底,通过语言传达着。
远子学姐抬起了头。
「谢谢。」
夜色的瞳孔里透出了平稳幸福的笑容,远子学姐珍重地握着铅笔,放开了我的手。
「多亏心叶了,明天的状态好像会很好喔。」
「不要多绕路,赶快回去吧。可千万不要在洗澡的时候想着书本的事情就忘记了自己在洗澡以至于发热了啊。洗过的头发一定要擦干了才能够睡觉喔。还有千万不要忘记定好闹钟。」
「好~好~」
远子学姐笑着渐渐走远,一边还向我挥着拿着铅笔的那只手。
直到那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夜色的彼方之前,我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
◇ ◇ ◇
被夺走的那些东西,我一定要全部拿回来。
不会再让你拿走什么东西了!
现在就算做那个,也没有任何改变了。垃圾箱也不会变空,脑袋也不会恢复正常,我的心只会渐渐被破坏。
要拿回来,一定要拿回来。
我让心灵在空中飞舞,用眼睛分辨着,用耳朵倾听着。
不行,还是不行。今天也睡不着了,晚上正在渐渐过去,好害怕白天的来临。
在这个冰冷的房间里,每当看到金色明亮的太阳升起的时候,总觉得那就像是降临于我身上的惩罚和制裁一样。照亮一切的那眩目光芒,就好像要撕裂我的身子一般。
不能软弱下去!就算这个身子会崩坏,就算手足会失去,就算赌上这条命,我也要把它拿回来。
啊啊,这样做的话,肯定就能够到达幸福的地方了吧。
在那里,我就终于能知道「真正的幸福」究竟是什么了吧。
在那个温暖安宁的圣地,我就能够安心的进入梦乡了吧!
MEMO
今天发过来的邮件有五十封。
明明已经把铃声关掉了,但手机震动的时候,铃声却好像在我脑中不断回响。
就算把手机放到看不见的地方,那个响声也不会停止。
已经够了!快点停下来吧!垃圾箱已经满当当的了,都快要溢出来了!不要再往里面扔垃圾了!
B去死吧!背叛者!恶魔!
妈妈也打了电话过来。愤怒地说明明是你把我叫来的,下个星期爸爸也会来的。真多嘴!
电话不要再响了!
不管是他也好谁也好,全都太啰嗦了!
我不要!
◇ ◇ ◇
星期四统考的时候,下了一整天的雨。
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我听着窗外的冰冷雨声,一边想着,远子学姐现在正在用那只铅笔涂着答题卡么?
还有琴吹同学的事、
芥川的事、
美羽的事……
到底怎么样才能够原谅我呢?那天美羽用痛苦的眼神看着我,对我吼道,那就把柯贝内拉的愿望实现给我看啊!
我真的好想找到那个答案。
我再次看向摊在桌上的那张的地图。
要一起旅行到宇宙的尽头。
做出约定的那天,我们两个人的心情的确是一样的,而并非是像现在这样一直逃避着。那时是为了和美羽在一起,曾经度过的那段美好而安稳的时间是的确存在的,我不想否定。
我眺望着用彩色铅笔所描绘的七彩宇宙。妈妈正好走进了我的房间。
「心叶,我蒸了包子哦,一起来吃吧?啊……那个是……」
妈妈看到了桌子上的地图,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是从储藏室深处找到它的。」
「这样啊……」
妈妈一脸踌躇的样子沉默着。然后微微抬起实现,略有顾虑的问我道。
「心叶……最近好像经常受伤啊……发生什么事了么?」
妈妈顿了顿,又继续下去。
「是不是,和小美羽……有什么关系?」
芥川突然到家里来的时候,我肿着脸回家的时候,都对妈妈说了「什么事也没有。」,那时候她什么都没有多问。
不过妈妈肯定一直都担心着吧。
我把椅子转了过来,面对妈妈。
「……嗯,最近又见到美羽了,她已经回到以前住的那家医院里了……」
妈妈的眼睛里浮起震惊的神情,我向上看着,告诉了她。
「美羽现在还在复健。以前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她好像一直很痛苦的样子,我想尽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帮帮她的。」
妈妈拼命的压抑着自己动摇的神情。看着我的眼睛,用难过的声音,轻轻说着。
「这样啊……小美羽……回来了哪……」
「我记的妈妈以前说过,我最好不要一直和美羽在一起,也该多和别的孩子玩玩的吧?那是为什么的?」
「……」
我等着妈妈的回答,她却用悲哀的眼神,告诉了我。
「因为……我看见小美羽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不该做的事情?」
「在超市里……我看见小美羽把电动剃须刀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没有付钱,就走了出去。」
我摒住了呼吸。
美羽竟然在偷东西?!
「因为有点距离,也没有和她说话……不过小美羽看起来十分习惯的样子。让我更加震惊,连一步也动不了。」
这么说起来,美羽的宝物里面,也有一把电动剃须刀。
另外还有磨齿粉、小铲子、猫罐头,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
还有,在折扣商店门口看到的美羽——
那时候美羽为什么会盯着男性护发素的柜台看呢?
美羽转身走开时,她的手里好像有个小瓶子一样的东西闪了一下,然后消失在她微微摆起的裙脚中了,我是不是也看到了呢?
如果——我是说如果,美羽的那些收藏品全都是偷盗的战利品的话——
我的手心留着冷汗,呼吸也急促起来,但妈妈告诉了我更具冲击性的事情。
「还不止这些……小美羽还曾经想要给还是小宝宝的舞花喂肥皂吃。」
「!」
妈妈低下了痛苦的眼神。
「那次妈妈把舞花放在起居室里,到院子里晒衣服去了。回来的时候,小美羽正用一只手打开舞花的嘴巴,另外一只手拿着手指大小的肥皂片,正要塞进去。
我马上冲上去阻止了她。那时美羽说她是下楼来上厕所的,然后舞花好像想和她一起玩,她就陪舞花玩了一会儿。因为那个肥皂闻起来很香的缘故,吃下去好像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就想要试试看……
不过从那以后我就有点害怕小美羽了……
心叶最喜欢的那只文鸟死掉的时候,我也怀疑是不是小美羽做了什么……
虽然我觉得不应该这么想,但是在美羽来玩的那天突然就死掉了,时间未免也太巧合了一点……那个时候啾啾的喉咙里有血流出来的吧?不管怎么看也不像是病死的,就好像是谁用针刺了它的喉咙一样……非常喜欢啾啾的心叶肯定不会做这种事情的。那会不会是小美羽做的呢,我这样想着……」
我的脑中浮现了那时小鸟冰冷、一动不动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啾啾会死了呢?为什么啾啾的喉咙上有红红的东西?
面对哭闹着我,当时妈妈脸色铁青的随便说了几句话敷衍过去了。
然后美羽却温柔地笑着,「啾啾到宇宙旅行去了哦。」说着,给我讲了啾啾的故事,安慰着我。
那时候美羽的笑脸里,好像还隐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隐藏着黑暗的感情,恶毒的笑容——
一阵战栗的感觉爬上我的背脊。
记忆的深处又有一个别的东西浮了起来。
轻轻摇荡着的白色窗帘、黑板、水草、课桌。
小学生时候的我。
小学生时候的美羽。
只有我们两人的,早晨的教室。
脑袋里好像被割破一样的疼痛,一瞬间喉咙口被纠的紧紧的。
「……」
「心叶,你还好么?」
妈妈慌张地摇了摇我的肩膀。
「……没事的,只是有一点点难受。」
妈妈的眉毛皱了起来。
「对不起……都是妈妈说了奇怪的东西。」
「没有,谢谢妈妈告诉我这些。」
妈妈的脸上看起来就好像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楼下传来了舞花叫我们的声音。
「舞花已经等不及了啦。妈妈快点下来吧。」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妈妈还是一脸哀伤的表情。
「……心叶,妈妈因为有点害怕小美羽的事情,曾经让她不要再接近你了。但是听说美羽从屋顶上跳下来的时候,我真的非常后悔。
在小美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如果妈妈能作为大人好好的责骂一下她的话。如果能够教会她正确的方向的话,小美羽是不是就不会做出跳楼这样的事情了呢……」
我内心的深处,发出了轻轻的声音。
这两年半的时间里,妈妈也一直在痛苦着吗……?
会在夜晚的道路中迷惑的,不仅仅是小孩子。就连大人也会有迷茫的事情,也会有不知如何是好的事情吧。
妈妈低着头,继续用很小的声音说着。
「心叶,一定要……成为小美羽的力量帮助她哦。」
我「……嗯」的回答了,这时舞花已经冲到楼上来了。
「妈妈,哥哥,蒸包子都要冷掉了啦~爸爸也在等我们呢~」
门缝里露出的一张小小的脸催促着我们。
「好的好的,我们下去吧。」
妈妈一脸温柔的牵着舞花的手。
我也跟着她们,走下了楼梯。
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晴朗的早晨,摒住呼吸的我打开了教室的大门。
今天美羽会告诉我什么样的故事呢。我期待着。不过那之前还得先给金鱼喂食,还得打扫鱼缸才行。
我打开教室门,白色的窗帘随之飘动起来。
教室里面,小学生时候的美羽站在那里。
美羽用冰冷的眼神,盯着鱼缸。
嘴角翘起边轻轻的微笑——
我看向鱼缸,只见金鱼翻着肚皮浮在水面上。
——金鱼,全都死掉了呢。
我惊愕的冲到了鱼缸边上,耳边响着美羽轻轻的话语。
微微飘散着的,肥皂的香味。
冒着白色水泡的鱼缸。
而拉着我的手的美羽的指尖,沾着白色和蓝色的颗粒。
那个,不就是洗衣粉吗?
美羽是不是,把洗衣粉放进了金鱼的鱼缸里?
因为,那个时候,美羽正在笑着!
一种彻骨寒冷的恐怖感,爬上了我的后背。
微微摇荡着的白色窗帘的另一边,美羽的轻声话语在脑海中回响着。
啊啊,好可怜。
真的好可怜呢。
金鱼,真的是很可怜的东西呢。
啾啾也是很可怜的呢。
心叶也是,我也是,活着的所有东西,大家都好可怜呐。
「————!」
从床上起身的那个瞬间,如同刀子般冰冷的寒气刺向我的全身。
看了看时钟,已经是早上了。
但是房间里仍旧一片黑暗,窗帘的那边好像所有生物都死绝了一般寂静。
「刚才的是……梦?」
额头和脖子里都是冷汗。
我紧紧握住被子的一角。
不,不是的。
虽然是梦见的,但是却真实发生过。
那个时候美羽微笑的意义——美羽身上飘着的肥皂香、指尖沾着的洗衣粉颗粒——那时的我没有考虑其更深的含义,就把它们忘记了。
就连在折扣商店里看到的美羽,还有她当时奇怪的行为,全都被我锁在了内心的深处。
我抱着像是被割裂的脑袋,紧紧咬着牙齿。
我究竟这样错过了多少和美羽有关的线索呢?
接下来我应该如何是好呢,要为了美羽做些什么事情,才能够找到最终的答案呢?
我好像被无边的黑暗压迫一般痛苦地呼吸着,慢慢从床上起身,打开了窗帘。
外面正下着大雪,薄墨色的世界在窗外展开。屋顶、道路、都积着灰色的雪。
市内很少会下这么大的雪。
我打开电脑,连上网络准备看一下天气预报时,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
寄信人的名字是一串字母,邮件里附有个附件,难道是病毒么?
想要把它删掉的瞬间,我停了下来。
寄信人的名字是「hatori」、
标题是「sola」、
附件的标题则是「ituki」。
羽鸟、
天空、
树。
(注:羽鸟,天空,树的读音分别是hatori、sola、ituki。)
三个单词在我脑中闪过。
井上美羽的获奖作品《宛如青空》。
还有在这本小说中登场的主人公,叫做树的女生。
以及,树爱慕着的青梅竹马,羽鸟!
我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邮件。
『你想要实现羽鸟的愿望么?』
邮件里没有写上发件人的姓名,而只有这么一段短短的文章。
附件被压缩了。
如果我的回答是YES的话就应该打开那个附件吧。我移动着鼠标,双击了附件,选择了解压缩。
因为容量比较大,解压持续了一段时间,我死死地盯着进度条。
总算看到了解完压缩的文件夹,我打开一看,许多个图像文件展开在屏幕上。
这是……照片?
表面布满黑色小点的图片大概有两百多张。
我随意选了一个,把它放大。看到黄色纸张上写着的黑色文字的瞬间,我立刻就意识到这是我的小说。
这些照片拍的都是井上美羽小说的书页。
但不仅仅如此。
书页的边上,文字的行间,本来应该是空白的这些地方,有着用红色原子笔写下的别的文字。
我的文字上,也被划上了一道道红色的横线。
就好像是,我的文章是错误的,被人用红线划掉,重新写上了正确的东西似的!
你又危险又傲慢又任性,我最讨厌了。
为什么你能够那样残酷地伤害我呢?
我的心有如被反射着光亮的利刃刺穿了一般,惨叫着,流着腥臭的血液,而你却在一旁笑着。
就好像是小学生写的一样乱七八糟的字迹。
我马上想起美羽在病房的床上抱着我的书的事情,心跳不禁加快起来。
封面都退色了,内页也发黄破烂,破旧不堪的那本书——
这些红色的文字,难道是美羽写上去的吗!?
你总是看着痛苦的我,一直一直,都在一旁愉悦的微笑着。
然后靠近我,把我的一切都偷走,毁灭我。
所以呐,就算我对你复仇的话,也是应该被原谅的吧。
《宛如青空》这本书里,想要成为小说家的少年羽鸟,是以美羽作为模特写出来的。
而作为小说主人公的少女树,则是我的化身。
因为要是直接把树写成少年,羽鸟写成少女的话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就把两人的性别换了一下。
这个故事是以树的第一人称写就的。
但是红色原子笔写下的文字,却是以羽鸟为第一人称的。
看着你愚蠢的表情,我有时就会觉得苦闷得难以忍受。
像这样的时候,或者是有电话打来的时候,或是垃圾箱被塞满的时候,我一直就去做「那个」。
头晕眼花的感觉越来越厉害了,但是管他呢。
如果不做那个的话,我就不再是我了。
这个羽鸟与树所知道的那个完全不同——我像是忘记了呼吸一般,移动着图片,看着这个内心燃烧着黑暗火焰的危险少年的自白。
羽鸟,其实是盗窃的惯犯。
用偷来的东西空想着,赋予它们各种各样的故事。
竟然说我是个骗子。
把我从她们的圈子里排除,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我,还对我说着肮脏的语言,满怀恶意的嘲笑我。
那个孩子是个爱撒谎的人哦。不能和她说话的。
我才根本不想和她们那种人说话呢。
因为我能够做到她们做不到的事情,看见她们看不着的东西,听到她们听不见的声音。
我的世界里总是不断涌现新的故事,我就是这个世界的国王。
所以我根本不想进入到她们狭窄又无聊的那个世界里去,我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的!
羽鸟自豪地说着。
述说着自己所在的世界,是多么的美妙。
故事总是闪耀着降落在羽鸟的身边。羽鸟只是接受着空中流过的故事。
这个时候,树出现在羽鸟面前。
但是某天,你闯入了我的世界。
毫无防备的天真地笑着,你接近着我,从我这里索求着故事。只有我能看到的、只属于我的故事,渐渐变得与你共有了。
等我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的时候,我的世界已经成了凄惨荒芜的世界,渐渐崩坏着。
操作鼠标的手,因为寒冷而颤抖起来。
对于树来说,能够遇见羽鸟真的是很幸福的。树的世界因为羽鸟的出现而宽广起来,仿佛到处都散发着透明的光芒。
难道,对于羽鸟来说并不是这样的嘛?
树对于羽鸟来说,只是个令人讨厌的存在么?
只要一放学,我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会到你家里去。
但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去你的那个家。
你家就像一个漂亮的鸟笼,我就像那个小鸟一样被关在里面,胸口闷堵的难受。
我讨厌你的家。
我讨厌你的家人,像是要呕吐一般的讨厌。
但我最最最最讨厌的,是你。
好像脑袋被殴打,身体被切开一般的疼痛,在我全身流窜。
羽鸟——美羽的激烈的憎恨,通过用力写在书页里的那些文字传达给我。
那鲜红的文字,现在就好像要从电脑屏幕中跳出来,扑向我的眼睛和喉咙一样。
但是,不能不看。美羽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和我在一起的,我必须要知道。
窗外的雪毫不停息的下着,天空仍旧是一片灰暗。
途中妈妈曾来告诉我学校因为下雪放假了。
我告诉她不吃早饭了,继续看着那些文字。
有些书页的角落里还会写下几句MEMO,写的非常用力的样子。
又是电话。
这就是今天第三十回了。明明知道我讨厌电话,还故意打过来。
就算说了发邮件过来,也不改。肯定在电话的那边发出让人厌恶的笑声。直到我接电话为止,都会纠缠不休的打过来。
又打电话过来了。太讨厌了。去死吧,B。
垃圾箱里,渐渐积满了肮脏的东西。
我再也无法原谅,无法忍受了,打了电话过去,却只得中途挂断了,果然,电话不是个好东西啊。
电话,太恶心了!别再打来了!
闭嘴,B!我才没有征求你的意见!
不要指示我!给我出去!
别再打电话来了!
对于频繁打来的电话,美羽愤怒着,害怕着。
经常出现的那个B,难道是指芥川么?
这个布卢卡尼诺什么的,是名字么?
还不止如此。
MEMO里面还记录着偷走芥川的手机,还发了邮件给琴吹同学的事情。
准备了一样机种的手机,偷偷的把它换掉了。第二天他满脸发青的过来,对我说『有没有看过里面内容?』『不要做蠢事啊。』,啰嗦,我就一把抓伤了他。明明是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家伙,装什么装,最差劲了!
给那只偷腥的猫发了邮件。
收到邮件的回信了。
虽然隐藏的很好,但很明显在害怕嘛。哟,这家伙,不是很软弱么。
一下子就能打倒的人。
B的计划相当不错。肯定,能和心叶碰面的。
芥川说是被猫抓的伤痕,原来是美羽干的么!
说起来,那时候他也问过我的手机是不是收到过什么奇怪的邮件。
琴吹同学因为收到邮件而害怕的时候也差不多是同一时间。
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愚蠢和软弱的我,胸口像被绞住一样疼痛。
羽鸟的视点下的另外一个故事,仍在继续。
被春口打了巴掌,还被她讨厌了?
是啊是啊。
那是因为我告诉她你是我的东西,连那种事情都做过了哦。还问她穿我的旧靴也乐意?虽然你是个丑八怪,但床上却很厉害哦。在我前面,还算是个不错的笑料。
那个时候,春口的那张脸——真的是完全通红,眼睛里面满是泪水,还轻轻的颤抖着,真是难看极了。
中学的时候,曾经被班级里的一个女同学打了一巴掌,还被说了『最讨厌你了。』。
那个时候我完全云里雾里的这件事,如今其事实好像被风吹开落叶的道路一般明显的呈现在我的面前。
最近,也没怎么和峰一起玩了吧?
为什么呢?你们两个不是好朋友么?
但是峰总是躲着你呢,真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啊。
肯定是因为你很多次翘掉了和峰约好的事情呢。没办法嘛。因为,我说了不许你去的嘛。
感情很好的朋友突然间两人的关系就变差了。
美羽那时候还安慰我「心叶还有我在呢,没关系的啦」。
就这样,你变成了孤零零一个了呢。
你的周围,除了我以外一个人也没有了呢。
啊啊,真是愉快啊,真是太棒了。
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发现这些事情呢?
为什么乔班尼的朋友渐渐变少了,会是柯贝内拉所作的呢——
你就这样永远一个人吧。
被切得粉碎,被染得肮脏,彻彻底底的坏掉就好了。
最好载满再也站不起来的绝望,悲怆恸哭吧。
心脏像是被刺穿一样的疼痛,眼前的世界也变得天旋地转了起来。
美羽,美羽,你竟然如此憎恨着我么?
我连暖气也没有打开,不停移动着鼠标。身体渐渐冰冷起来,手也渐渐僵冷,失去了知觉。
即便如此,我也没法把视线从屏幕上的红色文字移开。
到底,过去了多久呢——
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呼吸声的冰冷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优美的旋律。
我吓了一大跳,看向放在桌子上的手机。
温柔清澈的旋律,是《美女与野兽》的主题曲。
是琴吹同学打来的!
她的手机不是已经被美羽扔出窗外了么?是已经修好了吧,还是另外买了新的呢?
不管是哪种,这个铃声是针对琴吹同学的号码设定的。
我拿起手机,打开盖子把手机放在耳边。
「喂,琴吹同学?」
琴吹同学嘶哑的声音通过薄薄的手机传了过来。
「井……井上。」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孩子……」
琴吹同学努力挤出声音。
「朝仓同学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现在外面还下着大雪呢——在医院里也找不到她。而且在她房间的桌上还留下了『我到宇宙去了』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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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黑夜中的旅途
狂风暴雪在外面肆虐着。
就算撑起伞,也会马上积满了雪,又被狂风掀翻,一点用处也没有。半途上我就收起伞,在没到小腿的积雪中,拼命向前走着。
接到琴吹同学电话以后,我马上换上衣服,穿上外套和围巾跑出了家门。
刚才芥川也打了电话过来,好像琴吹同学也联络了他。他说他这就去医院里看看。
「那天朝仓和你坦白以后,她的精神就越来越不稳定了。星期四我去探望她的时候,她还一直叫着『心叶以外的人全都不要进来!』,还把房间里的东西到处乱扔,『只有心叶可以碰我,只有心叶可以和我说话!』……朝仓好像还在等你。」
救救朝仓吧,芥川语带深沉的痛苦拜托我。
为什么美羽突然消失了呢?
为什么大叫着讨厌我,把我从她身边赶走了呢?
为什么要在我面前不断撒谎呢?
我艰难的在大雪中慢慢前进着,羽鸟的自白带着另一层意思渐渐浮现在我的脑中。
真正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呢?
至少,拥有很多钱,或者在社会上成功,或者和那样的男人结婚这种事情,肯定不是幸福。
那究竟什么,才是幸福呢?
究竟到哪里才能找到它呢?
每次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心里就好像沉浸在黑暗之中,身体像要轻轻发抖似的害怕,脑袋也好像要裂开似的疼痛。
柯贝内拉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呢?
在他看来,什么才是幸福呢?
孤独而又坚强的柯贝内拉——也就是美羽自身,在追寻的也是这个问题吧?
什么时候,我也要像柯贝内拉一样坐上银河铁道到宇宙去旅行。
这么说着的美羽,一定是没有办法在地面上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而痛苦着吧。
正是因此才会想要乘上开往银河的那辆列车吧。
也只有在星辰的海洋中翱翔的「想象力」,才是美羽唯一的武器,唯一的慰藉与救赎吧。
直到我出现在美羽面前为止——
一直独自编织着故事的美羽,第一次有了我这个读者,我接近了美羽,和美羽共享了她的世界。
对我来说这件事情是无比的快乐、开心、幸福的——
对于美羽来说——难道不是这样的么?
美羽一边憎恨着我,一边在背后做着那些事情,不也是因为想让我一直呆在她身边么?
希望我好好的听她想要说的话不是么?
但是,不知从何时起,我们相互错过了各种事情,事态变得混乱起来。
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太奇怪了,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碰到!不断地不断地重复那个!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出现!听不见了!看不见了!再也感觉不到了!
明明平时只要做那个的话,那些家伙对我扔过来的那些垃圾,全部都会从我身上消失的。
但是已经不行了。不管做了多少次那个,都没有变化。我的身体成了一具只能散发黑暗臭味的躯壳。
羽鸟感受到的混乱和恐怖。
我想象着那究竟是何等的可怕,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一次又一次的做了!
是不够么?还要更多才行么?
打开蓝色的活页本,写着故事的美羽。
充斥着瑰丽语言的浩瀚汪洋,满载着透明质感的美丽世界。
胃里有种好像被搅着一样的感觉。我每天重复着那个,以至于每次想到那个就会觉得头痛欲呕。
只要做那个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无论是留在心里的污秽、不安、恐怖、愤怒、绝望,全都会消失的,我如此坚信着。
如果——如果,美羽失去了那个世界的话——
到那时为止一直围绕着美羽的那些故事,突然间有一天在我面前消失不见了的话——
但是不行!
再怎么做那个,垃圾箱也不会变空了。
都是你的错!是你害的我变得不正常了!
在图书馆要拿起宫泽贤治的书时,用生气的眼神看着我,「童话只有小学生才看的。」这么对我说的美羽。
慢慢把书放回去的我。
因此我只看过宫泽贤治《银河铁道之夜》的绘本。
但是——
远子学姐谈起宫泽贤治的故事的时候,我却有种怀念的感觉。
这种怀念并不会带来温暖的感觉。
反而,却会感觉到胸口被击溃般的不安和恐惧。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如此害怕宫泽贤治的故事呢?
是因为只要一听到他的故事,我就会有种『不能这么做』的感觉,使得呼吸也变得困难么?
贤治的故事里描绘的,女歌手和她的崇拜者短短的会面的故事,我是知道的。
帮助了小鸟先生,得到宝物的小兔子的故事,我也是知道的。
各种各样的拟态词在我的脑袋里,不断回响着。
『カン、カン、カンカエコ、カンコカンコカン(注:拟声词)』
『ギギンザン、リン、ギギン(注:拟声词)』
『カーカーココーコー、ジャー(注:拟声词)』
『タンパララタ、タンパララタ、ペタンペタンペタン(注:拟声词)』
『ノンノンノンノンノン(注:拟声词)』
时高时低,回响着的这些声音,并非那时远子学姐的声音。
是美羽的声音。
美羽曾经给我讲过的。
美羽把宫泽贤治的故事,当成自己想出来的故事告诉了我——!
冰冷的冲击贯穿了我的头颅。
心底无数次否定的,藏着掖着,想要把它忘掉的那个疑惑。
但是,那的确是真实的。
美羽,抄袭了贤治的作品!
已经失去故事的美羽,把宫泽贤治的作品,当作是自己想出来的故事告诉了我。
所以当我想要拿起宫泽贤治全集的时候,美羽才会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向我,阻止了我。
喉咙像是被什么热热的东西梗住了。
雪花如同尖锐的银针一般刺在我的脸上,额头上,眼睛里。
为什么?你为什么就算作到那种地步也要继续把故事讲下去呢?
明明知道那不是自己的故事。
明明因为不知何时谎言会被拆穿而害怕着。
我思考着其中的理由,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因为我,在期望着——
我从美羽那里听到的故事。
因为那是我和美羽之间,最最紧密的羁绊。
所以,美羽为了让我们两人能够永远在一起,不惜从别人那里偷盗过来,也要继续讲着故事。
都是你把我的所有!我的全部!都夺走了,都偷走了!
都这样了,你却一点点的罪恶感都没有感觉到,仍旧是那样一副痴呆的笑脸,跟在我后面。
你还想要什么?
想要把我的身体,我的心脏都割给你么?
我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什么都不剩了啊!
放在外套内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我吓了一跳停下了脚步,打开手机看了看。
竹田同学?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只是随便聊聊?
我犹豫了片刻,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抱歉,待会儿再打电话给你。
头和肩上已经积起了白雪,我最终来到的地方,是我和美羽曾经就读的初中。
小时候画的那张地图里,我们就是在这个校舍的屋顶上登上银河铁道向宇宙进发的。
我抬起头仰望天空,雪花如同羽毛般飞舞着,屋顶上现在究竟是一副什么样子呢,上面是不是有谁在呢?我现在还不知道。
但是,我确信美羽一定在这里。
就算在宇宙里分散,为了再一次见面,我们两个人在那天画了一张地图——
那天和远子学姐一起来这里的时候,我每迈出一步胸口就会难受起来,感受着好像连头盖骨都要压碎的痛苦,连校舍都没走到就倒下了。
现在,我逆着狂风,走向校门,虽然仍旧能够感觉到胃里搅动着的感觉,似乎就连呼吸也好像要停止了。
但我仍旧向前倾斜着身体,努力挪动着双脚,踩着雪地,到达了楼梯口。
大概是因为下雪,学校已经放假了,校舍中一片寂静。
虽然可能还有一些老师在执勤,但我毫不犹豫地脱下鞋子,用手拿起,立刻爬上楼梯向屋顶冲去。
一层,两层——向屋顶接近的路上,我的呼吸也越来越痛苦,脑袋好像被大锤砸着一般疼痛。
以前也有过同样的经历。
那个晴朗五月的某一天,还有站在屋顶的竹田同学。那时我为了阻止竹田同学自杀,也曾这么爬过楼梯。
那个时候,伴随着胸口要崩溃一般的疼痛和勒紧喉咙的悲苦,浮现在我脑中的是美羽的身影。
那时我祈祷着,让我赶上,不能让竹田同学再像美羽一样跳下去了。那时竹田同学和美羽的身影在我脑中重合,我像是心脏破裂一般拼命的祈祷着,向屋顶冲刺。
但是这一次,在我冲刺的前方,美羽本人就在那里!
我打开屋顶沉重的大门的瞬间,外面的大风将门吹开,一起涌了进来。
大雪如同飞砾般在门外肆虐着,我没法一眼看清整个屋顶。
穿上拿在手里的鞋子,我摒住呼吸,绷紧神经在屋顶上搜索着。
——美羽在那里。
屋顶边的栅栏旁,美羽就像随时会翻身跃下一样站在那里。
那一瞬间,我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
铅灰色的天空下猛烈的大风肆虐着,短短的头发、红色的围巾、长长的裙子、外套的下摆都在随风舞动。那双混杂着憎恨与痛苦的双眼里,载满了感情看着我。
她的皮肤如同冰冻了一般透着青色,嘴唇和身体都因为寒冷而轻轻抖动着。
脚边倒着一根银色的松拐,美羽用手紧紧握住栅栏,那个样子看上去非常坚定,但又能让人感到无比的脆弱。
如果,现在美羽再次跳下去的话。
我的心也一定会如同冰块一样粉碎吧。
美羽无言的看着我。
我直直盯着美羽,慢慢走了过去。
沾在脸上的雪粒随着呼吸渐渐融化。
在我们两人渐渐缩短的距离之间,雪花如同洁白的羽毛般飞舞。
我接近到大约还剩两米的距离。
「……美羽。」
胸口像是被什么充满了——像是快要裂开的感觉——痛苦——用快要哭泣的声音,我说了出来。
「美羽,我看过你写的故事了。」
美羽瞪着我,肩膀动摇着,双手更加用力的握紧了铁栅栏。她的眼睛里也浮现了眼泪的光点。
「美羽,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一直没有察觉你的痛苦,真的很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美羽越发像是要哭出来了。
「我一点也不需要你的道歉!那种事情,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就算道歉也只是减轻心叶的罪恶感,也只有心叶会安心!而我还是一直痛苦着的!」
在飞舞的雪花对面响起的呐喊声,直接刺向我的胸口。
「心叶,一直都什么也不懂!我对心叶,心叶的家人,心叶的家,到底有多么讨厌……到底有多么憎恨……
心叶也一点都不懂!你把妈妈做的斑马娃娃炫耀着抱给我看得时候,我究竟有多么难受。心叶不在的时候,我不知多少次踩过那个娃娃……!」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你家的事情,你妈妈的事情……你爸爸的事情……」
美羽愤怒得满脸通红,如同激烈的战鼓声一样地怒吼道。
「那种事情我怎么会说啊!那种互相憎恨,总是会吵架的父母!还经常在只是小学生的女儿面前对骂,但要是离婚的话既会对爸爸的工作产生影响,周围人的评价也会变差。因此两人就分居了!然后我才会转到这里来的!」
美羽的咆哮声中,满是无法忍耐的愤怒和懊悔。
「妈妈带着我一起走了,但这也只是她对爸爸和爸爸的妈妈——我的奶奶的报复而已。
奶奶就住在我家旁边,偶尔到家里来的时候,也是一直不断咒骂妈妈。比起爸爸来,妈妈还更加讨厌奶奶。所以奶奶说要把我留在爸爸这里的时候,妈妈就开始嘀咕『一定要把美羽带走。』,她根本不是因为爱我才带我离开的!
和妈妈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她也每天都要说爸爸和奶奶的坏话。
『你的爸爸最低级了。』『你奶奶根本就是恶鬼。』『妈妈真是太不幸了。』『这么痛苦,懊悔,艰辛,我受不了了,全都是你爸爸和奶奶的错。』
每天都要听这种话的我才更加受不了啊!
妈妈不在的时候,奶奶还会打电话过来。说是担心我的才打来的,但其实全都在说妈妈的坏话。
『小美羽的妈妈真的是一个很坏的女人哦。』『和她结婚后,连你爸爸也变得不幸了。』『你妈妈其实一点都不爱你哦,只会把小美羽丢在一边,自己跑到外面去玩。』『就连把小美羽带走也只是为了从你爸爸这边拿到抚养费,她才可以过得轻松点哦。』
更过分的时候,我一边在听奶奶电话里全是憎恨的话语,妈妈还在一边痛恨地瞪着我!
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奇怪!在我家,这些就是日常!
我只是那些人丢弃自己肮脏感情的垃圾桶而已!」
——不要把心叶都当成自己的垃圾箱了!
我想起了美羽在医院里对她妈妈叫喊的话语,胸口如同撕裂一般地疼痛着。
那个时候美羽的妈妈突然走到我身边,用闪烁着憎恶光芒的眼神盯着我,对我倾吐满是厌恶的话语,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那时候美羽妈妈说过的话语,就好像尖针似的来回刺着我的心脏。
——那个婆婆也说着『把美羽交给你真是个错误,从最初开始就应该让她在本家长大的,竟然让我重要的孙女受了这样的伤害』这样的话,不断地咒骂我。
一边骂着『美羽的父亲是最差劲的垃圾』的美羽妈妈那张扭曲不堪的脸,还有那令人厌恶的声音,浮现在我脑海中。
我全身轻轻颤抖着。
美羽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看着那样的脸,听着那样的声音么?
「还不止这样,连爸爸的情人都打了很多次电话过来。」
美羽用嘲笑似的表情继续说。
那个女人瞄准美羽妈妈不在,只有美羽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打了电话过来。『都是因为有你,你爸妈才不会离婚,都是你的错。你们能过得这么充裕,为什么我却一点钱都没有!』总是用低沉的声音这么说着。
这样的电话,自从美羽被她妈妈带到这个城镇以来,毫不间断的持续着——
美羽很讨厌电话。
也一直不让我打电话过去。
原来背后还有着如此之悲哀的原因。
父母的关系很差,婆媳间的对立,父亲在外面有情人,这些的确都是非常不幸的。但这种事情,在这个世界里要多少有多少。
但对于当事者来说——更何况还只是一个小学生的女孩子——对于她来说,一定每天都过着如同地狱般的日子吧。
每当电话响起,身体就会颤抖,心里就好像有把小刀在来回搅动一般担惊受怕着。
在这个一片黑暗没有出口的世界里,美羽只能靠着「想象」改变它。
猛烈的大雪中,美羽发青的嘴唇震动着。
「我再也不想听到那些肮脏丑陋的话语了……所以总是想象那些美丽的,温暖的,开心的事物。
有妈妈在的世界既黑暗、寒冷又肮脏。但是那个世界里却是明亮又美丽的,会对我吐出肮脏话语的人,一个也没有。」
靠着这样的想象,美羽创造出了各种各样的故事。
心中的垃圾箱被塞满了肮脏话语,因此而感到呼吸痛苦,难以忍受的时候,美羽便开始了偷窃。
向商品伸出手的时候,把它们放进自己的书包或口袋的时候,就会浑身冒冷汗,太阳穴也紧张地跳动着,心里就像是快要崩溃似的。但是当回到家把战利品拿出来欣赏的时候,就会觉得身体和头脑都变轻了一样,好像获得了很大的胜利。
美羽的脸痛苦地扭曲着。
「但是……!不管写出了多么美丽的故事,那全部都是假的。因为说出这些故事的我本身是一个肮脏又丑陋的生物!我跟不不像心叶那么纯洁!我真的好讨厌心叶,每次看到心叶的笑脸就会生气,气得我胸口都要裂开了。我一定要把心叶所有的东西都夺走,要狠狠的伤害你,破坏你,让你哭泣——我这么想着,做了很多很多的坏事!
但是心叶却一点点也没有发觉,仍旧单纯的对我笑着。仍旧相信着我说的话,仍旧跟在我的身后,只要我说的事情,不管什么都会去做!」
尖锐的叫声从风雪中传了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我对你做的那些事呢!为什么还能保持那样一副愚蠢的样子!明明我这么讨厌你,这么憎恨你,为什么我一对你说话你就一副开心的样子呢!为什么要像狗一样摇着尾巴跑到我身边?为什么要用一副什么都相信的眼神看着我!
我和心叶在一起的时候,就只能感觉到我内心的肮脏,心叶一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我就觉得皮肤发痒,头脑发热,恨不得那人死了才好!只要心叶和别的女孩子聊天,我就想要在那个家伙脸上放把火烧了她!都是因为心叶,我变得这么污浊不堪了!为什么心叶却可以仍旧那么纯洁无瑕呢!」
大雪激烈地吹向我的脸颊,寒冷彻骨的狂风刮向我的身体,好像连寒冷这一感觉都已经麻痹掉了。
但是我的心仍旧被那些语言割裂,已经无法让我感觉不到疼痛的血不停流着。
我一直崇拜着美羽,一直相信着美羽的全部。
但这些对于美羽来说都已经成为了无法忍耐的痛苦——!
美羽亲口把这些事情都说出来给我带来的冲击,让我痛苦的弯下了膝盖,胸口也好像要裂开来了似的,但是美羽还在继续说着。
「心叶把我的所有都夺走了!再也想不出故事的时候,就好像掉在冰冷的水池里往下沉一样!不应该这样的,肯定是有什么搞错了!我拼了命的『想象』过。但无论怎么做脑中也只剩下黑色的雾气飘散着,美丽的东西却一样也浮现不出来。我什么故事都想不出来了!
我好害怕好害怕,整个人都变得奇怪起来。本来还以为只要做那个的话就会变回去的,但是不管做了几次,还是不行!
脑袋还里有个声音在对我叫喊,『就算写出了美丽的故事,那也是骗人的,真实的世界才不是那么美丽的东西。你不也一边说谎,一边装出笑脸欺骗别人么?你不是也藏起了那污水般的心灵么?』
但如果不再想故事的话,我的世界就会被丑陋和污秽压垮了。心叶要是知道我写不出故事了的话,肯定也会喜欢上别的女孩子吧,肯定会扔下我,和别的男孩子一起玩去了吧。我只剩下心叶一个人了,但是喜欢心叶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不要!我不要!我绝对不要这种事情!心叶明明是我的狗,怎么能够让你离开我身边呢!
所以我一定要一直喂心叶才可以。但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想不出新的故事了——我只好把家里一本书里的文章抄下来——把它给心叶看了!」
美羽紧紧闭上了眼睛。
美羽的绝望、痛苦把我的心也染成了黑色。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一次又一次,把那些的文章抄下来——
然后,又把它拿给我看——
我毫不怀疑的读了那些文章,夸奖着美羽,还要美羽写更多,美羽扭曲着脸庞,用颤抖的声音痛苦的叫着喊着。
都是因为心叶,害得自己成了越发丑陋的人。
——呐,心叶,这是秘密哦。我想要成为作家哦。
——定要让很多很多人看到我写的书,而且,要是能让他们在看之后有幸福的感觉该有多好呀。
这么对我说的时候,美羽一定真的很想成为那样子的人吧。
自己写出的故事,能够把世界变得美丽一点就好了。
大家都能够变得温柔,再也不会对别人憎恨,谩骂的话,该有多好啊。
美羽睁大眼睛瞪着我,用生硬的语气继续着。
「……想要参加薰风社的新人奖,也是下定决心要再一次写故事的……如果,能够得奖的话,肯定可以一举扫清所有的这些不快吧,把我当成傻瓜的那些人也会对我刮目相看了吧。我成为真正的作家了的话,心叶也再也不会离开我了。虽然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有那样的能力,但是为了取回自己应有的一切,只能这样做了。
没问题的,以前那么简单就可以写出来的,这次也肯定可以做出只属于我的故事。心叶也一直迷恋着我的故事,还一直说美羽真的有才能哦,美羽一定能够成为作家的。
所以没问题的,一定没问题,我能够获奖的。
一次又一次,我对自己这么说。
但是,果然还是什么也写不出来!」
美羽的表情扭曲着,用喉咙都快要裂开一样的声音大声喊叫着。红色的围巾被大风吹起,在空中狂乱地跃动。
「每天,每天晚上我都坐在椅子前握住笔——但是一行字也写不出来!只有时间渐渐逝去,我连觉也睡不着——当窗外渐渐发白,到了黎明的时候,失败感就像要割破我的头脑一样!
就算这样,我也不能不写,不能不写啊。心叶也说了要去参加的,连心叶都在写了的——!但,不管迎来了几次黎明,稿纸仍旧是雪白的一片,胸口好像被勒紧,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
美羽皱紧了眉头。用疲倦的快要哭出来的眼神,死死盯着我,嘶哑的声音继续着。
「我只好——把全是白纸的原稿装进信封……在心叶面前把它扔进了邮筒……」
「——!」
就好像脑袋被打了一拳,身体微微摇晃着。连我们周围的世界都好像猛烈摇动着。
那天,我们到学校附近的一个邮筒边,把装着应募原稿的茶色信封投进了邮筒,那时的美羽轻轻摇晃着马尾辫,回过了头,开心的对我笑了。
——嘿嘿,送出去了呢。
美羽满脸可爱的表情,轻轻挽着我的手,有点点兴奋的样子说了。
——结果公布,是5月吧,很期待呢。
那个信封里面,竟然都是白纸!
那样的话,美羽那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不会得奖了!
我愕然了,美羽用快要消失一般茫然的表情,淡淡的继续着
「要是被心叶知道了该怎么办……会不会比以前更加……没有活着的感觉了呢。所以,我比以前笑得更多,说的更多了……心叶问我用了什么笔名的时候,我也说那是秘密哦……
我有信心……可以瞒住心叶的……
因为不管我说什么,心叶都会相信我的……
只要公布结果的时候,装的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啊——落选了呢,可惜,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呢。』笑着说就可以了。
我还只是十四岁呢……还有很多机会的……十四岁就获奖本来就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嘛……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嘛……
这回肯定也能够瞒住心叶的……」
美羽的脸上满是深深的绝望,低着眉头,瞪着地面,用拼命挤出来的声音说着。
「结果……获奖的人,是一个叫做井上美羽的十四岁的孩子……」
我几乎咬碎了牙齿,胸口好像被深深刺中一般痛苦。
红色的围巾飘荡在快要哭出来的美羽周围。
井上美羽——
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美羽受了多大的打击呢。
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年龄的人,获得了大奖。
「班上的同学都在传闻是不是我就是井上美羽……就好像噩梦一样呢……但是现实反而更加残酷呢……井上美羽,竟然就是心叶啊……」
——井上美羽……就是我。
我向美羽坦白的那天,美羽所感受到的打击、绝望、痛苦,我想象着,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好像脚下的地面都崩塌了,整个世界都被破坏了似的恐惧感。
那个时候,美羽知道了,眼前的这个满脸软弱的少年,就是逼迫着自己,让自己的一切归于破灭的人。
「看井上美羽那本书的时候,我马上就明白了,羽鸟和树就是我和心叶……树看到的那个羽鸟,又坚强又美丽,为了自己的梦想拼尽全力——和真正的我完全不一样。原来心叶,是这样看着我的啊——心叶眼里的我,是这么美丽,如同天使一样的人呐,我这么想着,连呼吸都好像要停止了。我已经没有把心叶继续留在身边的力量了。
心叶写下的那个故事,已经比我想象出来的故事更加美丽了……我根本就不是树喜欢的那个羽鸟一样纯洁美丽的人,我更加丑陋,更加肮脏。」
美羽的绝望感深深刺进了我的胸口。
是我——是我逼迫了美羽!
「心叶明明只要一直做我的狗就好了!」
不停飘下的雪花中,美羽大声喊叫。
「为什么要瞒着我写那小说呢!还和我参加了同一个比赛!还赢了大奖,用井上美羽的名字出了书,成为小说家了!心叶那样子离开了我,我还能做到的事情,就只剩下在心叶面前跳下楼去死了不是吗!我只能继续伤害心叶,让心叶痛苦,让心叶一生都不能忘记我的事情!
这种心情,心叶你一定不懂的!根本不懂!不懂——!」
美羽的叫声被大风吹散。
伴随着叫声一起被吹过来的雪花遮住了我的眼睛,慢慢融化,在我脸颊上流淌着。
那个初夏的晴朗日子。
蔚蓝清澈的天空下,回头微笑着的柯贝内拉所想着的事情。
那是想要把自己踏上旅程的最后身影,永远印在乔班尼的瞳孔中。
让自己成为乔班尼心中永远的存在。
美羽的嘴角浮现了与那时一样的寂寞微笑。
「宫泽贤治的作品里……有一首叫做《败北少年之歌》的诗……
那首诗边上画着一个长的像鸟的怪物,我把它画在贺年片上寄给心叶了哦……心叶一定看过了吧,那只鸟,就是我哦……
想来,人们在失败、嫉妒、愤怒、绝望的时候,就会变成那样的怪物呢……到了早上的时候,我就感觉到自己已经变成一个怪物了,只能看着发白的天空……大声的……哭泣……
其实……我永远都不想让心叶看到我变成怪物的样子……
但是……为什么,让我活下来了呢……又转了医院,离开了心叶……真的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没有心叶的世界里,又肮脏……又黑暗……
但是,我知道心叶肯定一直在想我的事情,才忍了下来……
我痛苦的时候,心叶肯定也想起我的事情而痛苦着……
我哭泣的时候,心叶肯定也在哭泣……
我感觉到的痛苦,现在这个瞬间心叶肯定也能够感觉到,我的悲痛肯定也是心叶的悲痛……
只要这么想的话,我就能平静下来……
看心叶的小说的时候,我把上面的谎言划掉,写上了『真实』的故事……我每天、每夜、白天、清晨……一直都在想着心叶……」
美羽嗫嚅着的声音,像是淡淡的白雪一样飘落在我心中,慢慢的融化。
美羽的真实、
美羽的愿望、
美羽的悲哀。
「奶奶死了以后,我又搬回了这里的医院,真的好想和心叶见面……就算知道不应该和心叶见面,但我已经忍不住了……我打电话到初中去了……问了班主任心叶到在哪里读高中,他告诉我,心叶去了圣条学园,好像很有精神的样子,还让我放心吧……
在我痛苦的时候,心叶竟然成为普通的高中生了。我因为心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心叶竟然背叛了我,把我忘记了!那个时候,我就想要对心叶复仇了!」
好像全身都要被撕裂了一样,我大叫起来。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大口吸着混杂着雪花的冷风,我的表情也扭曲起来,充满感情的大叫。
我也一直考虑着你的事情啊!拉上窗帘,窝在黑暗房间里的那段日子里,不论早上白天晚上,我都只想着你的事情啊!
为什么美羽会跳下去呢?
为什么美羽说了那样的话呢?
为什么我们非得这样分开呢?
美羽现在在哪里呢,在做些什么事情呢,在想些什么呢,一直一直,都只有你的事情——
「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一直都在想着美羽!分开的时候,再会的时候,一直——一直——!」
美羽把身体靠向了栅栏。
红色围巾和外套在风中狂乱地翻飞,我好像又看到了美羽翻身跳下的样子。心脏像是被爪子抓紧,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美羽用动摇的眼神,盯着我。
「那就……不要再背叛我了,和我一起乘上列车吧?」
充满了希望的声音。
我懂了,美羽已经不想再留在地面上了。
这里只有太多的绝望,太多的悲哀。
「无论到什么地方……就算是宇宙的尽头,也能和我一起去么?这就是……柯贝内拉真正的愿望哦。」
——无论到什么地方,我们都要一起去哦。
小时候曾经读过的《银河铁道之夜》里,乔班尼曾经对柯贝内拉这么说过。
——我再也不会在这黑暗中害怕了。我一定会去寻找大家真正的幸福的。无论到什么地方,我们都要一起去哦。
心间满是一种干涩的苦闷感。
无论到什么地方,都要一起。
小时候,双眼发亮,勾着手指订下的誓言。
两个人齐心协力画出来的,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地图。
『我一定会很努力很努力,跟着柯贝内拉一起去的。那样的话,一起去也是可以的吧?』
是啊,美羽。我们以前就约好了呢。
两个人,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一起去吧。
我会跟着你的,无论到哪里。
美羽紧紧握着栅栏,短短的头发随风飘动,红色的围巾和大衣的下摆被大风吹得四散飘舞,她用极度渴望的眼神直直看着我。
大雪在我们的周围不停落下。
美羽赌上所有的这个愿望,我根本没办法拒绝。
美羽,只要你冀望的话,我的手给你——
我的脚给你、我的眼睛也给你,
我的心、我的生命、我的未来,全部的全部都一起给你。
所以,你再也不要一个人走了。
我向美羽走了过去。碰到那手指的瞬间,美羽抬头看着我,眼中流下了一行泪水。
我们的手非常冰冷,冷到感觉不出对方手的触感。
「好的,无论到哪里,都让我们一起去吧。」
我用冻僵的嘴唇嗫嚅着,美羽把脸靠在我胸前。
我用红色的围巾把两人的头颈围在了一起。
已经,再也不会分开了。
害怕的感觉一点也没有浮现。
内心也像手脚一样麻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我先翻过了栅栏,伸出手拉着美羽帮她翻过来。美羽的身体好像羽毛一般轻盈。风猛烈的吹动,膝盖也微微颤抖着,只要轻轻踏出一步,我们就会落下去了。
这么危险的状况,却一点都没有现实感。
我用一只手拉着围巾,剩下一只手抓住栅栏,从这里眺望着。
一片灰色的世界在眼前无限延展。
在这个世界中不断落下的,纯白的雪花。
一丝光线都透不过来似的,黑暗的狂风从下面吹了过来。
雪花渐渐积在眼中、脸上,视线模糊起来。
「……我们一直在一起哦,心叶。」
美羽在我身旁,用湿润的声音轻轻讲着,长长的睫毛上点缀着白雪的晶莹颗粒。
「嗯……没错哦,美羽。」
我回答着。
「……走吧,心叶。」
通往宇宙的列车终于到站了,大门在我们面前打开。
就在两个人一起,准备乘上它的时候。
如同代替发车铃声似的,响起了优美的旋律。
温柔又安稳的音色……
这个声音是从位于我胸口的,外套的内袋里发出来的——
『美女与野兽』的主题曲……
琴吹同学,在呼唤我。
「……怎么了?心叶。」
看到我停下了快要迈出的一步,美羽不安的问着。
然而,那温柔的旋律就像小小的光芒一样,在我胸口流淌着。
琴吹同学,在呼唤我。
「……心叶,那种电话,不要去管它了啦!」
美羽像是责备我一样说着的时候,大雪的另一边,又传来了叫着我名字的呼喊声。
有谁正向这里跑着。
一个纤细的身影,还有那前面的一个小小的身影。
屋顶上,响起了悲鸣。
「心叶学————长!」
暴乱的风雪中,
好几次,都差点跌倒,
泪水在脸上飞散着,跑着冲着过来的,是竹田同学。
「不要——!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啊,心叶学长!心叶学——长!」
为什么竹田同学会出现在这里呢——
朝着混乱的我拼命冲过来的竹田同学,『不要死!不能死!心叶学长!』一边哭叫着。
五月的某天,学校的屋顶上,带着空洞表情看着我的那个竹田同学——
挚友在眼前被车子撞死,但是丝毫没有悲哀的感觉,用绝望的眼神向我诉说的那个竹田同学——
那个甩开我的手腕,对我恳求说『让我死掉吧!』的竹田同学——
『已经是惯犯了。』
『想要去死,已经成了我的癖好了。』
笑着说了这些话的那个竹田同学——
现在正朝着我跑过来,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感情就好像要喷涌而出似的,大叫着不要我死。
「心叶学长!心叶学长!心叶学长——!」
竹田同学后面的那个身影,是远子学姐。长长的辫子大幅摇晃着,正往这边跑来。
「心叶!」
现在的我,和两年前的我已经不一样了,远子学姐曾用温柔的声音对我说过。
虽然只是一点点地,但是的确在成长着。
那时远子学姐握着我的手,用像是星星般明亮的眼神看着我,微笑着。
『由我这个一直吃着心叶写下的故事的『文学少女』说的这句话,是不会错的啊。』
已经失去感觉的手指,好像又感觉到了远子学姐双手的温暖。
然后,带着一点羞涩看着我的琴吹同学的笑脸也渐渐浮现在我脑海中。
『那个……我会努力的。今、今年也请多多指教了!』
「怎么了,心叶?还在迷惑什么呀?不是要和我一起走的吗?」
美羽的表情僵硬了,她拉了拉围巾。
远子学姐和竹田同学一点点靠了过来。
好像对于我的行为感到非常焦急,美羽咬紧了嘴唇,用力拉住围巾,身体跳了出去。
我把美羽的身体压在了栅栏上,紧紧抱住了她。
「……对不起。」
耳边响起美羽咽下呼吸的声音,那是不成声音的绝望的回响。
感觉到这个,我的胸口好像要破开,喉咙也好像要裂开是的疼痛着,为了不让美羽再跳下去,我把她死死的压在了栅栏边,紧紧的抱住,我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不能去了。」
在我怀中挣扎的美羽,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美羽传达过来的绝望让我几乎要疯狂了,即便如此,我也知道,我们两个已经没有办法回到以前的时候了。
和美羽分开的两年半之间,我遇见了远子学姐,遇见了竹田同学,还接受了琴吹同学的好感。
所以,我不能遵守那个约定了。
我不能实现柯贝内拉的愿望了。
不能了。
美羽像是失去了灵魂的人偶般倒在我怀里,一动也不动了。
远子学姐和竹田同学拉了我们一把,帮我们翻过了栅栏。
美羽像是失去了重心般倒在了雪地上,茫然的睁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来。
远子学姐硬是把我和美羽拉出了学校,才开始把到这里来之前发生的状况告诉了我。
远子学姐去学校的时候,学校已经因为下雪而停课了。她在图书馆里遇到了竹田同学,然后两人商量要一起去探望琴吹同学。
这时竹田同学接到了琴吹同学打来的电话,琴吹同学一边哭着,一边诉说美羽从医院里跑了出去。
听到『到宇宙去了』的美羽的留言之后,远子学姐马上想起了地图里的标记。然后,远子学姐和竹田同学一起往这个银河铁道的始发站冲了过来。路上还给我打了电话,不过我一直都没有接,两个人都非常担心。
在屋顶上,她们两人看到我和美羽像是要一起自杀的样子,就为了阻止我们慌忙冲了过来。
在校门口等出租车的时候,我抱着美羽的肩膀,扶着她。
美羽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雪势已经渐渐变小了,美羽用虚无的眼神看着纷纷飘下的雪花。我帮美羽把那根红色围巾重新围好。她一直保持着那个样子。
相反,竹田同学好像一下子打开了感情的闸门似的,吸着鼻子,眼泪流个不停,对不起、对不起的不停道歉,远子学姐则是在她身边轻声安慰着,握着她的手。
总算,门口停下来了一辆出租车。
我扶着美羽,慢慢向前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美羽突然……
推开了我的身体,
轻声喃喃着什么,
冲向了对面开过来的一辆卡车。
美羽正面撞上了卡车,身体飞了起来。
「——!」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刺耳的刹车声。
飞在空中的美羽的身体,红色的围巾。
摔落在雪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美羽。
「不要————————!不要死——————!」
竹田同学,绝望地发出叫喊。
听到这个声音,我的世界——
宛如终结。
——我迸发出疯狂的、绝望的、崩溃的惨叫。
◇ ◇ ◇
呐,为什么你总是要跟在我后面呢。
我明明很讨厌你,还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
为什么你还能一直那样开心的笑出来呢。
失去你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
让我的世界变得温柔,如同美丽的光辉般照耀着我的,就是你。
没有你的世界里,只剩下冰冷和黑暗。我已经无法再忍耐了,好想和你见面。
其实,我想要一直呆在你的身边。
看着两个人画下的地图,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想要和你一起。
如果,我们两个人能够一起到达宇宙的尽头的话,我们就能够找到『真正的幸福』了吧?
然后,你就可以看着我的——我的眼睛,对我说喜欢我了吧?
注:这里的破折号前后的两个「我的」是不一样的,原文中前一个是『僕』,后一个是『あたし』,分别为男性和女性自称「我」时用到的词。换言之,在说这句话时,粗体字的叙述者从「羽鸟」这个男生,变回了「美羽」这个女生,成了美羽的自白,这个转换是很感人的,但是没法翻出来,只得写这么长一段来注释一下了。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5-25 23:33 编辑 ]
第八章 恸哭
十天后。
「……我给你带礼物来了哦,美羽。」
「是心叶呀,好开心哦~~」
打开病房的房门,美羽对我露出纯洁的笑容,电动轮椅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靠了过来。
「哇,我最喜欢这种红茶布丁了。谢谢心叶啦~~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些什么事呀?金鱼还好吗?不知道结业典礼之前我能不能出院呢……四年级也能和心叶一个班级就好了呀。」
摇着短短的头发,发出淡淡肥皂香味,美羽把她小小的脑袋靠近了我的胸口,开心的说着。
「心叶能不能喂我吃布丁呀?」
「嗯……」
我打开布丁的盖子,用塑料勺子舀起布丁,送到了美羽的嘴边。
像是在吃母亲喂的饵食的小鸟一样,美羽张开嘴巴,吞下布丁,笑了起来。
「真好吃~我还要~」
我继续舀起布丁,喂着美羽,我把勺子移向美羽樱色的嘴唇,看着美羽幼稚的表情和动作,我胸口就好像要崩溃了一样。
十日前的那个雪天。
我没能阻止冲向卡车的美羽。
明明就在她的身边的,竟也让她一个人跑了过去——!
还好驾驶员及时踩了刹车,积雪也大大缓解了冲击力,美羽仅仅受了轻伤。
不过,醒过来的时候,美羽手脚的动作却回到了复健之前的状况,基本上动不了了。
还不止如此,美羽的内心也回到了刚刚和我见面的时候——变成了小学三年级的孩子。
医生说这是由于事故脑袋受到了强烈撞击所造成的。
但我却觉得,这会不会是由于那天在屋顶上……我拒绝了美羽所造成的呢?
那时美羽用空虚的眼神看着如羽毛般落下的雪花。
那个时候,我肯定杀死了美羽的心灵吧。
为了照顾美羽,我暂时放下了学业,每天都往返于医院和家中。
远子学姐也打了很多次电话过来。
虽然每次都是很担心我的样子,但我只是……
「请好好准备考试吧……」
用平淡的声音回复学姐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竹田同学从那天起好像也没有去过学校。
她肯定是把被卡车撞到而倒下的美羽的样子,和因为事故而去世的挚友的身影重合了吧。
那个记忆的重返,好像让她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
竹田同学一直在房间里像个人偶似的抱着膝盖坐在那里,远子学姐用难过的声音如此对我说道。流人每天都会去看望竹田同学的状况,但是好像没有什么起色。
听了这些话,我的胸口就像是裂开一般疼痛。
远子学姐说想要看看美羽在上面写下另一个故事的那本我的小说,我就把它用打印机打了出来,邮递到学姐家里去了。这对我来说,或许是一种忏悔的行为吧。
为了把我究竟伤害美羽有多深这一事实,深深地刻在我胸口。
原书或许是美羽跑出医院的时候就已经处理掉了,已经找不到了。
「怎么啦,心叶?一脸难过的样子……」
美羽吃完布丁,满脸担心的表情看着我。
「……没什么啦。」
用平静的声音回答,我把空了的布丁盒扔到了垃圾箱里。
「对了,心叶,我想到了新的故事哦,要不要听呀?」
美羽拉着我的手腕,开心的说道。
「外国有个村子里,有一对感情很好的兄妹,在田里种了番茄哦。
有一天,田里突然长出了金黄色的番茄,看到那个的两个人,就以为那种番茄肯定是黄金呢。
每天每天,两人只要一起看着那金黄色的番茄,就会觉得很幸福呢。
就在这时,有一个热闹的马戏团来到了镇上哦——」
嘴唇上浮现微笑,眼睛闪闪发亮,美羽一副天真的样子说着。
后面的故事,我已经知道了。
胸口的深处,无比疼痛。
好像有种快要哭出来的感觉,涌上了喉咙。
「那对兄妹,把黄金色的番茄当作黄金带了过去哦。但是马戏团的人却告诉他们『这不就是普通的番茄嘛,不要当我是傻瓜啊』,就把那个番茄扔掉了,妹妹那时就哭了起来——」
「……美羽,那并不是你想出来的故事……而是宫泽贤治写的《金色的番茄》啊。」
强忍着痛苦,我说了出来,美羽微微停顿了一下,又摇了摇她的头发。
「什——么啊?我才不知道呢,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故事哦。」
就这样,像是唱歌般继续着。
「啊啊,这对兄妹,真的很可怜呢……哥哥也是,妹妹也是,都好可怜呐。两人明明都是好孩子啊,但是最后却变成那样了,好可怜呐……好可怜呀……」
胸口一阵绞痛。
如果一直认为那个长在田里的金黄色的果实就是黄金的话,那对兄妹就能够幸福的过下去了吧?
如果她们一直没有察觉那就是普通的番茄的话……
「心叶,明天也会来看我的对吧。没有心叶的话我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呢。我的身体……还治得好吗……还能够好好动起来吗……」
咔嚓咔嚓的……我好像听见了胸口里传来的声音。
「好好的复健的话,一定会恢复过来的哦。」
「是吗……」
美羽不安的看着我,笑了笑。
「不过,就算治不好,只要有心叶在我身边就够了喔。只要心叶一直来看我,一直来陪我玩,我就觉得很幸福了呢。」
美羽的笑容既安稳又清澈,真的非常幸福的样子。
「……我每天都会来的。」
「嗯,我每天都会等着的哦。约好了哦。今天也一起待到晚上吧。」
我把美羽从轮椅上抱起,让她睡在了床上。一边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边说了声「我去给花瓶换水」,起身离开了房间。
在走廊里,穿着制服和外套的琴吹同学和芥川站在那里。
「井上……」
「……」
芥川皱紧了眉头,脸上浮现了难过的表情。
琴吹同学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悲伤的眼神看着我。
我们来到了医院里的谈话室,坐在椅子上慢慢聊了起来。
「朝仓她,还没恢复过来么?」
「……嗯,好象还以为我和她都是小学三年级。」
芥川把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握在了一起。
琴吹同学前几天已经出院了,她轻轻咬着嘴唇,一句话也没有说。
数天前,看见来到病房的两人,
『谁呀?是心叶认识的人么?』
美羽躲在我的背后,用带着点害怕的声音轻轻的说道。
『不要……快回去吧,我不要和心叶以外的人说话。』
那个时候,芥川愕然得睁大了眼睛,琴吹同学也脸色铁青地颤抖着。
我对美羽说了声『我马上就回来』,把那两人带到了医院的中庭。
在那里我深深低下了头,为以前发生的事情道了歉。
『真的,很抱歉……没有相信你们说的话。美羽变成那个样子,都是我的错。是我背叛了和美羽之间的约定……都是我没有仔细盯着美羽,才会……』
看着这样的我,那两人一定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吧。他们没有责怪我,一直沉默着。
「……朝仓会一直这样下去么?」
芥川用挤出来的声音说了。他肯定也像我一样责怪着自己吧。如果能够更加帮上美羽的话……
听了芥川的话,琴吹同学轻轻震动了一下,不安的看着我。
我抱着花瓶,平静的说道。
「……我也不知道,也许会由于什么契机,突然间就治好了,也许会这样一直不变持续很多年。先不要着急,慢慢观察一下比较好……医生也这么说。」
芥川歪曲了表情,咬紧了牙齿。
一定是想起了自己母亲的事吧。芥川的母亲已经在医院里躺了很多年了。连医生也不知道她何时才会突然清醒过来,或者突然逝去。看不见尽头的等待,他一定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吧。
「井上……你准备怎么办?如果朝仓以后就一直这样恢复不了的话?」
琴吹同学也摒住呼吸看着我。
喉咙像是梗住,胸口传来的揪心疼痛袭遍我全身。
到底怎么做才好呢?我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至少,我不能再背叛美羽了。
「只要美羽期望的话,不管多少年我都会一直呆在她的身边的。」
「……!」
琴吹同学停住了呼吸。
芥川的眉头也皱的更加紧了。
如果那时候能够伸出手抓住美羽的话——我后悔了不知多少次。不,不仅如此,如果我能够更早察觉到真实的美羽的话……如果能够这样的话,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不会把美羽逼迫到这种地步了吧。
现在的我,除了呆在已经变回小孩子的美羽身边,已然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补偿她了。
「……那样就好了么?」
芥川用险恶的声音问着。
「……嗯。」
我轻轻嘀咕着,琴吹同学双眼盯着地板,说着。
「……朝仓她,好狡猾。这样束缚井上……让井上痛苦……」
琴吹同学语气渐渐急促,好像快要哭起来了。
我感到胸口像是被勒紧一样。
琴吹同学抬起头,双眼满是泪水——但仍旧强忍着哭出来的冲动,她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有什么可以为井上做的事情么?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如果有我能够做的事情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啊。不管什么事都可以的啊。」
苦闷的感觉涌上了我的喉咙。芥川也用痛苦的眼神盯着我。
「谢谢,不过我没有关系的。」
我只能说出这些话。
别的什么也讲不出来了。
「井上……」
琴吹同学的眼睛越发湿润起来。
要是看到琴吹同学哭的样子的话,我一定会受不了的,于是我站了起来。
「要是太晚的话美羽会担心的,我要先回去了。你们两个今天可以来这里真的是非常感谢。」
我告别了两人,走了出去。
那个晚上,芥川用手机打了电话给我。
『井上,我还没有为教室里那件事情跟你道歉……』
「我们两个互殴的那件事?那是彼此彼此吧。」
『不……那次是我对井上的要求太多了。朝仓跑出医院的时候,我也只能拜托你去救她……我也等于是放开了朝仓的手……她变成那样,绝不是井上你一个人的责任……真的很抱歉。』
果然他也很痛苦。一察觉到他隐藏在平稳声音背后的痛苦,连我的心里也难受起来。
虽然我对他说了不用太在意,没有这种事。但芥川以后也仍旧会持续责备着自己吧。
『……还有,琴吹她——』
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声音变得有些浑浊。
我摒住呼吸,侧耳倾听着。是不是我回到美羽病房去了以后,他们又聊过了什么事情?
难受的沉默持续着,芥川用咬着牙齿似的难受声音轻声说了。
『……好像还有些什么考虑,她也非常担心你。』
皱着眉头拼命忍耐着的琴吹同学的脸庞一浮现在我脑海之中,就觉得胸口都好像要裂开了。琴吹同学在那之后,哭了么……
『我也会尽量安慰她的。』
「谢谢……有你在的话,真的让我放心多了。」
这么说着,我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琴吹同学出现在了美羽的病房里。
我正在房间里和美羽说话的时候,连门都没有敲,穿着制服和外套的琴吹同学就冲了进来。
琴吹同学带着险恶的表情,不知为何没有带着书包,而是拎着一个水桶。就是百元商店里有卖的那种,有点小小的水桶。
我刚想要阻止她的时候,琴吹同学把水桶里的水往美羽倒了过去。
「啊呀!」
唰的一声,坐在轮椅上的美羽被水淋了浑身。还有些水滴溅到了我身上。
「你、你在做什么……?!」
头发和睡衣上都啪嗒啪嗒滴着水滴,美羽皱起眉头,用电动轮椅冲向了琴吹同学。
琴吹同学举起右手,直接朝着冲过来的美羽打了上去。
尖锐的声响之后,美羽右边的脸颊染上了红色。
然后又继续往左脸打去。
「琴吹同学,停下!」
我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想要冲过去的时候,美羽忽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满脸通红的对着琴吹同学。
她用右手抓住琴吹同学的外套,左手打上了琴吹同学的脸颊。
「亏你能做的出来呢!你这只偷腥猫!」
琴吹同学咬着嘴唇,用发亮的眼神看着口吐骂言的美羽,打了回去。
「——!谁才是猫啊!你这个大骗子,恶劣的猫!」
啪!啪!啪!的声音不停在病房中回响着。
「——呜!」
美羽抓住琴吹同学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搔向琴吹同学的脸。
指甲因为刚剪过已经短了不少,但是仍旧有着相当的威力,琴吹同学呻吟了一下。
美羽完全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完全用自己的双脚站着,但马上又倒向了琴吹同学。
「!」
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但仍旧揪打着。
美羽抓住琴吹同学的头发,大声叫着。
「我不允许有人来妨碍我和心叶!心叶才不会看上你呢!快点给我消失吧!」
琴吹同学也紧紧抓着美羽的睡衣,叫了回去。
「不管是手还是嘴巴,不是都可以动的嘛!明明昨天还连勺子都拿不动的。让你淋了桶水,总算想起来自己是几岁了么?」
「什——」
美羽惊呆了,瞪大了眼睛。
我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坐在轮椅上的美羽,站起来了!
甚至还可以和琴吹同学互殴吵架!难道说美羽其实——!
啪的一声,美羽的脸颊上又响起了干脆的轻响。
「装出一副还是八岁的样子,好像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把井上留在自己身边、对他撒娇、束缚着他、让他痛苦,你很满足嘛!你这人实在是太差劲了!」
一边喊叫着,琴吹同学双手如同雨点般连续打在美羽脸上。
「连手指都不能好好动的家伙,还能够把头发理的整齐,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还有好闻的味道——!对女人来说,这种谎言根本一下子就看穿了!」
「——!」
不断被打着的美羽,突然对准琴吹同学的头揍了一拳,用两只手抓向了琴吹同学的脸颊和头颈。
「你这家伙,又知道些什么了!心叶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我的东西啊!」
「这种事情又是谁决定的!井上他既不是你的狗也不是你的东西!」
「明明还被我的邮件吓破了胆的!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还铁青着脸,紧张的不得了,走进房间的时候还差点滑倒!太可笑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在地板上涂了肥皂!」
「还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呢。」
「那也是你把我推下去的啊!」
「是啊,你只是我把心叶吸引到这里来的钓饵而已。你还不是中了我的陷阱,大笨蛋!」
美羽骑在琴吹同学身上,来回打着琴吹同学耳光。琴吹同学又抓住了美羽的衣领,反过来把她压倒在了地上。
「停、停下,你们两个!琴吹同学!美羽还是病人啊!美羽也给我停下!」
琴吹同学令人难以置信的行动,还有美羽记忆已经恢复的事实,让我混乱不堪。
我插进两个人中间,抓住了她们的手腕。
「放开,琴吹是为了你好才这么做的。」
不知何时走进了房间,芥川一连严肃的表情站在那里。
「为了我……?」
「还不是为了你,她已经明白可能会被你讨厌,但是为了把你从朝仓那里解放出来,琴吹才会做出这种恶人的事情。」
琴吹同学双颊通红,咬紧了牙齿,和美羽对视着。
「井上他一直惦记着你的事情,一直都很痛苦啊!你明明都已经那样子独占了井上的感情了!」
眼睛里满是泪水,琴吹同学的嘴唇颤抖着。
我不禁想起那时琴吹同学拼命逞强时的表情。
『有什么可以为井上做的事情么?』
『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有我能够做的事情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啊。』
想起那个快要哭泣、拼命的说着这些话的美丽脸庞,胸口就好像被什么填满了。
我都已经深深地伤害了琴吹同学了,她却还会为了我而和美羽吵架。
「井上明明那么喜欢你了!那么珍视你了!一直以来,井上的笑脸的对面,总是有你在!我只是一直都在一旁看着——为什么,还要伤害井上呢!还要在井上面前从屋顶跳下,在井上面前撞上卡车呢!为什么还要撒谎让井上更加痛苦呢!」
「因为——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心叶肯定会把我忘记的!肯定会离开我的啊!」
头发变得蓬乱,睡衣的纽扣也被扯掉了三个,美羽跌坐在地板上,流下了眼泪。
「有很多家人和朋友会来探望的你,是不会明白的!夏天的时候,我偷偷去你的病房看过。你被学校的朋友包围着,被问到心叶的事情的时候,你还红着脸否定了。
后来,我也看到你爸爸、妈妈、奶奶,各种各样人都来照顾你。你的家人看上去感情都很好,你也会撒娇说不要再把你当小孩子了。你除了心叶,还有很多人可以和你在一起的不是吗!?
但我除了心叶,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琴吹同学呆呆的看着流着眼泪哭诉的美羽,举起的手也停在半空中,满脸茫然的表情。
美羽完全丧失了战意,小小的双肩颤抖着,像是孩子一样哭泣着。
「我的爸爸也好、妈妈也好、奶奶也好……都只把我当成是垃圾箱而已。会对我说温柔的、美丽的话语的人,只有心叶一个。但连心叶,也消失了……」
一颗颗的晶莹的泪珠像是雨点一般落在地板上。
芥川皱起眉头,满脸痛苦的表情看着美羽。我的胸口也满是苦闷。
「……呜,我已经什么都没法想象出来了。美丽的世界什么的,再也描绘不出来了……我的身体里面,已经只剩下肮脏的东西了。真正的幸福什么的,哪里都没有!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我自己,都只有黑暗的丑陋而已……所以,我才会装成一副孩子的样子……装成和心叶约好,两个人一起去宇宙那时候的我……要是长大了的话,心叶又要从我身边离开了……再也不愿意和我一起走了。
所以,我只要一直都是小孩子就好!拜托,不要再来打扰我了!不要把心叶从我身边抢走了!不要!」
无计可施的,恸哭,与绝望。
如同无尽的深渊一般,漆黑的世界。
还有被切割得破碎,难以修复的内心。
这疼痛和悲鸣,直接刺向我的胸口。
美羽究竟有多么渴求我的存在呢?
全身、全灵的想要把我绑在她身边吧?
只有一个人的美羽,是如此的寂寞、痛苦——
连逃向睡眠都不被允许的夜晚。
再也无法靠想象美丽的世界来安慰自己。
——只能拖着这已经遍体鳞伤的残破身躯,继续彷徨迷茫着。
是我从美羽那里夺走了她的救赎。
是我破坏了美羽的世界,连美羽最后的愿望也拒绝了。
不能,和你一起去了。
——我放开了美羽的手,又一次杀死了美羽的内心。
无尽的绝望,好像要把我全身都割开似的,脑中只剩下一片黑暗。
究竟要怎么做,我才能够给予你幸福呢?
究竟要怎么做,我们才能够到达有着真正幸福的彼方呢?
芥川、琴吹同学还有我,正当我们三人被悲哀的痛苦所环绕,沉默的看着美羽的时候——
门口处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出现。
「就让我来,带大家到达那幸福的彼方吧。」
声音很清澈,让人联想到天空似乎很高的晴朗春日,在某条小河河面,反射出白影的阳光。
长长的辫子从肩上垂落下来,黑色的瞳孔里满是温柔的眼神,脸上浮现紫罗兰花般的微笑——穿着制服和藏青色外套的远子学姐,站在那里。
美羽抬起了满是泪水的眼睛。
「你是……」
美羽的脸上满是惊讶。
远子学姐慢慢走向美羽,轻轻弯下腰,用亲切温柔的语气说道。
「屋顶上见面的时候,没有机会自我介绍呢。虽然曾经打过一次电话,不过那时你也突然把电话挂断了呢……」
我动摇了,有点疑惑。远子学姐,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啊?
曾经和美羽打过电话……?
美羽稍微露出了点害怕的表情。却又好像被吸引,没办法撇开视线,直直的看着远子学姐。
我一头雾水,只看见远子学姐向美羽伸出雪白的手,微笑着说道。
「初次见面呢,小美羽。
我是天野远子——心叶的学姐,
是一个正如你所见的『文学少女』。」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5-28 09:29 编辑 ]
第九章 你正仰望天空的时候
医院外已被火红的夕阳染成了一片橘红。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我们按照远子学姐的指示坐了上去。
我、远子学姐、美羽、芥川、琴吹同学五个人到达的目的地,是郊外的一个天文台。被漆黑的森林所包围的圆形屋顶的建筑物,看起来就像星相馆一样。远子学姐推开天文台的大门,走了进去。
因为哭了太久,眼睛有点发红的美羽,像是可怜的小猫一样缩紧了身体,紧紧抓住我的手慢慢走着。琴吹同学和芥川跟在我们后面,两个人都有些紧张,表情也很僵硬。
我感到非常奇怪。
不知道远子学姐究竟在想些什么。
听她刚才说的意思,远子学姐曾经和美羽通过电话,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天文台内部的放映厅里,染上了一片夕阳刚落下后的透明青色。圆形的屋顶上,点缀着一个一个淡淡发亮的星星般的光芒。同心圆形状的观众席的中间,放着一台巨大的投影仪,看上去就像是在宇宙中飞翔的火箭一样。
「欢迎啊,远子。」
晃动着茶色的蓬松头发,带着华丽的氛围,麻贵学姐迎了出来。
学校理事长的孙女,俗称情报通的麻贵学姐,是个有些奇怪的人。她平时总是在学校的音乐厅顶楼的个人画室里,画着各种美丽的图画。而且,她还一直执著于让远子学姐做她的裸体模特,热烈的追求着学姐。
「如你所说的准备妥当了。算上上次的事情,你就欠我两个人情了哦。我一定会在毕业前全部讨回来的。你那宝贵的躯体可不要受伤了哦,不过那样的话或许更官能呢。」
麻贵学姐捏着远子学姐的辫子,诡异的笑了笑。
远子学姐满脸通红,嘀咕着。
「那、那种事情,考完试以后再说啦。唔……流人还没有来么?」
麻贵学姐撇了撇嘴唇,脸上显得有点不爽。
「那个放荡儿的话,已经和女朋友一起来了哦,那边——」
顺着麻贵学姐指的方向,我看到了坐在上方位置上的流人。
流人让竹田同学坐在他的膝盖上,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接着他把脸凑上去,轻轻在竹田同学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竹田同学窝在流人的胸前,一动也不动。黑暗中隐约能够看到她如同人偶伴空洞的表情,一点也感觉不到平日的活力。
看到这样的竹田同学,我不禁浑身发冷。
虽然从远子学姐那里听说了竹田同学的状况,但没想要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了!
美羽紧紧抓住我的手腕,用嘶哑的声音说着。
「……那个人,怎么了……?」
好像被竹田同学的样子吓到了,美羽的眼中浮起些许害怕,微微颤抖着。
琴吹同学和芥川也保持着僵硬的表情。
「流人。」
远子学姐叫了一声,流人看向了我们这边。
他开朗的对远子学姐笑了笑,又对着竹田同学说了句话,扶起了她,抱着她的肩膀走了过来。
「心叶学长好——琴吹学姐也顺利出院了呢。」
流人的声音和表情,让人感到困惑般的和平时完全一样。
「流人,竹田同学她——」
竹田同学一点都没有关心我们几个的意思,只是用空虚的眼神看着上方,一句话也不说地靠着流人。
「她应该能听见我们的声音……不过不会回答我们就是了。」
大家不禁颤抖了一下。流人抱了抱竹田同学的头,愉快的笑了。
「嘛,比一般人更加纤细的家伙,经常会发生这种事的啦。但不过多久,就会恢复过来的吧。呐,小千?」
流人说的话,还有摸着竹田同学的手,都显得既坚强又开朗。
远子学姐温柔的对竹田同学笑了笑。
「今天想要让小千爱转换一下心情,就让流人带着一起过来了呢。能够开心点就好了呢。」
「……」
竹田同学,仍旧一句话也没有说。
远子学姐让我们坐在座位上,自己走到了投影仪前。
美羽坐在了我右边,琴吹同学则是左边。两人的表情仍旧很僵硬,芥川则坐在了美羽后面,他旁边隔开两个座位,则是流人和竹田同学,更加后面的斜后方,麻贵学姐一副了不起的样子翘起双脚坐在那里。
照明渐渐暗淡下来,天花板上的星星一点点增加着。
投影仪的光像是月亮般打在天花板上,也照亮了远子学姐纤细的身影。
清新而又温柔的声音,在透明的黑暗中慢慢流淌着。
「这个是岩手县种山平原里所能看到的星空哦。
作家宫泽贤治,在盛冈高等农林学校读三年级的时候,为了地质考察曾经到过这个地方。
当时贤治刚和朋友们一起创办了同人志『杜鹃花』,满怀着对与未来的理想和希望,每天都过着充实的生活。在这个人生最幸福的时期里感受到的美丽大自然,深深地印刻在贤治的心底,在贤治以后的作品中,也能看到很多与种山平原相关的痕迹。譬如这首正大十四年写下的,从第四部分未定稿的诗——」
远子学姐想象着贤治当时看到的风景闭上了眼睛,用清亮的声音朗诵了诗的一部分。
「『海の縞のやうに幾層なげれる山稜と
しづかにしづかにふくらみ沈む天末線
あ、何もかもうみんな透明だ』」
远子学姐睁开闭上的眼帘,轻轻微笑着,说了下去。
「有一种说法,贤治的代表作《银河铁道之夜》也是在这片土地上诞生的。
贤治肯定把头顶的漫天繁星想象成了银河间的车站,还有从那里出发的列车吧。就算没有看过《银河铁道之夜》这本书的人,也多少听说过它的梗概吧。
主人公乔班尼,是一边照顾生病的母亲,一边上学的普通学生。
他有一个叫做柯贝内拉的青梅竹马,但是随着年龄渐渐变大,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最近甚至连互相说话的机会都不太有了。
在一个祭典的晚上,柯贝内拉正被朋友们围着,在河岸边一起在水上放王瓜灯笼,而乔班尼却只能一个人孤独的呆着。
然而,回过神来的时候,乔班尼已经身处漫游银河的列车之中。而柯贝内拉也在那里等着他。两个人自此开始了银河铁道的旅行。」
头顶上的天空,渐渐地暗了下来。
「有传闻说,乔班尼和柯贝内拉在现实中是有其原形的。
内向又孤独的乔班尼就是贤治自己,而柯贝内拉的原形虽然有很多种不同的说法,但是最为大家接受的则是贤治的妹妹登志。
登志比贤治还要小两岁,在学校里也经常是第一名,是一个优等生。贤治一直都为登志感到非常自豪,登志也一直仰慕着自己的哥哥。两人的感情非常的好,就连登志去东京上学的时候,两人的信件也不曾间断过。
十八岁的时候,因为法华经而深受感悟的贤治,和热心于净土真宗的父亲产生了深刻的对立。而登志却相信了那样的贤治,成了贤治以外家中唯一信仰法华经的人,一直在背后支持着贤治。对于贤治来说,登志不仅仅是他的妹妹,还是与他共有思想和世界观的唯一的存在吧。」
远子学姐到底想要说明什么呢?
心里的迷雾不断扩散着。但我仍旧被那清澈的眼神和温柔的声音所吸引,继续倾听着。
美羽也依旧保持着僵冷的表情,盯着远子学姐。
「乔班尼和柯贝内拉也是这样的关系呢。贤明的柯贝内拉,对于乔班尼来说既是眩目般让人敬仰的存在,也是共有着温暖过去的朋友,更是无论到哪里都要一起前往的旅伴。」
远子学姐露出安稳的微笑。
「这两个人的关系,同井上美羽小说里登场的树和羽鸟,也有点相似呢。」
美羽的肩膀晃动了一下。
另一边的琴吹同学好像也轻轻缩了下身体。
我喉咙里感到一阵干燥,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在这本小说里,树就像是乔班尼。树是讲述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初中二年级的女生。一直很喜欢青梅竹马的羽鸟,平时都会一起上下学,一起在学校附近的图书馆里写作业,过着简单但是幸福的每一天。
羽鸟是一个如同青空般明朗的男孩子,他经常会让树阅读自己写下的小说。羽鸟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作家,树也一直应援着羽鸟,『羽鸟的话一定能成为真正的作家的哦』。」
美羽的双手颤抖着,紧紧抓住外套的下摆。眼睛里闪动着愤怒的感觉,散发着厌恶的光芒。
「树和羽鸟也如同乔班尼和柯贝内拉一样,在现实中是有原形的。
现实世界里,树是一个男孩子,而羽鸟则是一个女孩子。然而事实上,作为小说家光彩夺目登台的人,却不是羽鸟,而是树。」
一道憎恶的视线投向了远子学姐,学姐却直直顺着那视线看了回去,继续说了下去。
「——结果现实中的那两人也因此分开了,后来羽鸟在树写下的小说上,改写了另外的一个故事。那是一个,否定了树的世界,满是憎恨、痛苦、绝望的故事。」
美羽好像要用眼神杀了远子学姐似的看着她。连空气都好像带着刺,坐在她身旁的我都觉得皮肤上有种尖锐的疼痛感。但是远子学姐仍旧一点都不在意似的。
「还不仅如此。羽鸟在现实的世界里,也开始了对树的复仇。
羽鸟因为身体坏掉的缘故,自己根本动不了。于是她开始利用树的同学。可是由于那个同学是一个正直诚实的人,又是树的好友,这一尝试终究没有成功。但羽鸟仍旧没有放弃。这次则是以树身边的女生为目标,开始接触她。
就在这时,羽鸟遇到了一个意外的协力者。」
「!」
美羽倒吸了一口气。
协力者!?
会是谁呢?芥川?琴吹同学?不,这是不可能的。这两个人都不想让我接近美羽的。
那、到底是谁——!
不详的预感袭向我的胸口。远子学姐继续着。
「《银河铁道之夜》里,有布卢卡尼诺博士这么一个谜一样的人物,大家知道么?
这个博士在现存的初稿和第二稿、第三稿中都还是存在的人物,但到了最后的完成稿时,就没再在文中出现过了。他原本会在故事的最后登场,告诉乔班尼他的旅程只是自己实验的一部分,也告诉他未来应走的道路。羽鸟写下的故事里,也曾经有过和布卢卡尼诺博士一样的人物登场。正确的说,是在故事旁边用潦草字迹写下的那些MEMO里面——」
远子学姐的话语好像提示一般,我脑中浮起了布卢卡尼诺的实验这几个鲜红的文字。
的确,MEMO中一直记述了相关的东西。那就是,被代称为B的那些文字吧。
「啰嗦,B!」「闭嘴,B!」「不要指示我,B!」
B就是布卢卡尼诺的那个B!
「不断出现的这个B,作为羽鸟计划的协助者,频繁的打电话给羽鸟,让羽鸟愤怒着,逼迫着羽鸟。B是羽鸟的伙伴么?还是敌人呢?不论如何,现实里发生的那些事情背后,都有B存在着。」
远子学姐用通晓一切的眼神,看着我和美羽。
「心叶在医院碰到美羽的时候,并不是偶然。
就连后来在病房里碰到美羽的妈妈,也不是偶然——
两个月才会来一次的美羽的妈妈,为什么那天正好在医院里呢?MEMO里也有过B是个背叛者的记述。让心叶遇到美羽、又把美羽的妈妈叫到医院里来的,会不会就是B呢,我这么『想象』着。」
我的心脏一瞬间缩紧。
究竟是谁把我带到美羽的身边去的呢?
是谁特意让我和美羽的妈妈碰面,让美羽一直隐藏着的对我的憎恨爆发出来了呢。
最先告诉我琴吹同学住院了的事情的人是谁?
美羽的妈妈来医院的前一天,又是谁拜托我去探望琴吹同学的——
我追溯着记忆,就好像有一只冰冷的手握上了我的头颈一般,我不禁一阵发抖。
「那天我去探望小七濑,在医院大厅里碰到心叶的事情,肯定也不是偶然。把『羽鸟的物语』送到心叶电脑里去的人,会不会也是B呢?我想小美羽应该不会有空闲去扫描那么多书页发送过去吧,而且相关的器材,也不是小美羽一个人能够准备的。」
远子学姐的视线看向了我的后上方。
难道真的是——
「B究竟是谁呢?B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流人,你是知道这个答案的吧。」
背后传来了流人的声音。
「嗯。因为最初让小千和美羽见面的人,就是我。」
美羽满脸险恶的表情,咬紧了嘴唇,低着头。
琴吹同学马上站了起来,看着后面的座位。
芥川和麻贵学姐也看着流人。芥川满脸的惊讶,麻贵学姐则是微微皱着脸孔。
我和琴吹同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流人好像很享受这个状况一样,嘴边轻轻刻着一道微笑。而他身旁的竹田同学,仍旧一脸空虚的表情看着上方。
美羽握紧了拳头,用满是厌恶的声音呻吟着。
「……对。就是他把B——竹田千爱,带到我这里来的。」
唉,果然——竹田同学,就是B啊。
我反射的看了美羽一眼,然后满是苦闷的把视线转回了流人。
「流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认识美羽的?」
流人仍旧带着刚才那样一副笑容,回答了我。
「因为她打了电话到我家里来呢。」
「电话?为什么美羽会打电话到……」
我问了,突然想起。
远子学姐也提到和美羽通过电话。难道那时美羽就像给琴吹同学发了邮件一样,也给远子学姐打过电话么——?
远子学姐,用温柔的声音说了。
「小美羽呢,是要打电话给我的。不过那个电话是流人先接的。」
美羽持续握紧拳头,后悔似的咬着嘴唇。
「……唔。」
芥川曾经告诉过我,夏天我去探望琴吹同学的时候,被美羽看到了。那时远子学姐也在我身边。美羽肯定是记住了我说出的『远子学姐』这个名字了吧。
然后,她就向登陆在芥川手机上的『天野远子』打了电话吧。
肯定是想要对琴吹同学做过的那样,去对付远子学姐吧。
不过,接了电话的却是流人。
「因为说话的声音有些奇怪,我就有点在意呢。然后就听了听远子姐和她的对话。」
对话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电话换人了哦。我是远子,有什么事情嘛?
——诶……心叶?
——……你是,小美羽?
流人听到的就只有这些,远子学姐随后放下了听筒,在电话前稍微思考了一会。流人问了远子学姐那是谁打来的,远子学姐也只告诉他『是你不认识的人。』
「……突、突然间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我吓了一大跳就……」
美羽嘀咕着。
可能远子学姐把我以前曾经提起过的『美羽』的名字,和电话对面的女孩子联系起来了吧。明明平时都很迟钝,却总是在这种地方很敏锐呢……
另一方面,对于电话对面的人产生了兴趣的流人,通过电话里听到的时钟的音乐声和护士的声音,判断出了打电话的人所在的地方。
之后的事情,就是如同流人说的那样,和医院里的人搞好关系,然后确认了有一个叫做美羽的女孩子住在医院里这件事情。
随后流人就突然造访了美羽的病房。
「真是难以置信。」
美羽咬紧了牙齿,挤出了难听的声音。
流人满脸轻率的和美羽打了招呼,『你的事情我会暂时瞒着心叶学长的。因为我想让远子姐暂时集中精神复习考试呢。』他对美羽这么说了。
从那以后,流人就会偶尔毫无预告的来探望美羽。
「怎么说呢——让人有种很不错的危险感呢,又是我喜欢的类型,而且我对心叶学长的事情多少也有点兴趣嘛。」
美羽瞪着保持着笑脸的流人。芥川也一脸不快的皱着眉头。
美羽曾经提到过的亲戚,搞不好就是指流人。
「流人,你是不是曾经带着橘黄色的蔷薇花去看望过美羽?」
「哦哦,那个啊,是医院附近一个关系很好的花店的姐姐送我的啦。」
「你去死吧。」
美羽好像非常厌恶流人的样子,用难听的声音说道。
我有点混乱了。流人对美羽抱有关心我还能够理解,毕竟流人的兴趣有点特殊嘛,但是——
「为什么要让竹田同学和美羽见面啊!」
流人一副了不起的表情回答道。
「因为我想要看看真正的竹田千爱呐。小千在我的面前总是不肯摘下她那个假面呢。」
「我不明白!这和让她们两碰面又有什么关系了啊?」
流人的眼中闪过讽刺的眼神,我的不由心猛地一跳,他悠悠的说了。
「嘛,因为心叶学长对于小千来说是特别的哦。『心叶学长和我喜欢的人很相似的。』在和我一起去海边的时候,小千跟我说过。」
我的呼吸停顿了。
竹田同学喜欢的人——
那是十年前从圣条学院屋顶跳楼自杀的片冈愁二。
无法与他人拥有一样感情的竹田同学,唯独对于这个除了照片以外一无所知的片冈愁二,抱有无比的共鸣感。
我喜欢心叶学长的脸哦。和愁二学长一模一样呢。我记得竹田同学曾经这么对我说过。
不仅如此。
我还是少数了解真正的竹田同学的人之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也是特别的吧。不是喜欢或者讨厌的问题,而是在这之上的「特别」。
「『心叶是我的狗哦。』看着这么说的美羽,小千突然就睁圆了眼睛,脸上也变得像冰一样的毫无表情。真有效啊,果然应该把她带来啊,我这么想着。」
眼睛闪耀着光芒,如同陶醉一般的说着这些话的流人的心理,已经超越了我可以理解的范畴了。
远子学姐用生气的表情对流人说着。
「那之后的事情,通过MEMO里的文字多少可以想象出来了。虽然时间顺序上有些混乱……小千爱肯定一个人去见了美羽,提出了想要帮助她。并且积极地开始帮助美羽执行她的复仇计划。对吧,小美羽?」
美羽痛苦的回答道。
「那家伙……告诉我说『这是我的实验。』。利用琴吹把心叶叫到医院里来的计划,也是那家伙想出来的。」
琴吹同学像是把叫喊声吞了下去,喉咙发出了咕咚的声音。
一直以来都是很有精神的和自己打着招呼的可爱后辈,竟然会提出这种针对自己的陷阱……琴吹同学一定觉得难以置信吧。
我也完全没法明白竹田同学的意图。
布卢卡尼诺博士就是竹田同学。但是竹田同学这样针对我和美羽,究竟想要做什么呢?所谓的实验,又是怎么呢?
「竹田同学……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喉咙震动着,声音也变得嘶哑起来。
竹田同学还是一副人偶的样子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迷茫的眼神看着上方。
「她想要看看,自己究竟会不会受到伤害啊。」
流人用冷静得简直有点骄傲的表情看着我,说了。
「如果对于自己来说『特别的人』受到伤害的话,自己是不是也能够感觉到一样的痛苦和难过呢?自己能够成为一个正常的人么?或者仍旧只是一个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怪物呢?小千近乎于偏执的想要知道这些,想的忍不下去了。」
流人用冰冷的视线盯着我。
「所以,才会开始实验。」
后背不禁僵直。这种——这种实验——
流人淡淡的,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就算看到在美羽和琴吹同学中间痛苦着的心叶学长。她仍旧只能感觉到冰冷的情感。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小千不禁焦急起来了。于是又把美羽的母亲叫过来,把小说的拷贝发给心叶学长,想要更加更加伤害心叶学长。也是为了同等的伤害自己呢。」
——我……真的是个普通的人么?
满是不安,动摇着的瞳孔,抬起头看着我的竹田同学的表情,浮现在我脑海之中。我整个身体震动起来。
那个时候,竹田同学正在痛苦着!
芥川皱起脸孔,轻声说道。
「怎么会做这种蠢事啊……」
刚说完,美羽突然猛烈的对芥川吼了起来。
「啊!对于你来说,都是些蠢事吧!像你这样只会冷静的说一些正确的道理的人,是不可能明白的!重要的不得了,不安的不得了,想要干脆把它破坏掉算了!因为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坏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实在没有办法忍受了才会这样的啊!」
像是要把疯狂的感情吐出来一样,美羽大叫着。芥川满脸难受的沉默了。
「呜……就像是一个人被留在漆黑的黑暗之中……好不安,好不安,连胃都好像要卷起来了一样——所以才会想要干脆,在消失之前全部都破坏掉算了!
但就算如此——就算把它破坏的一塌糊涂以后,也还想知道会不会还有那么一些留下来的东西?是不是还会喜欢这个真实的我?还是好想去确认!」
美羽悲痛的叫声,在黑暗的天文馆里回响着。
为什么我们会一直迷茫于黑暗的世界中呢?
为什么我们会伤害着彼此的心灵,不停重复着悲叹呢?
美羽是这样,我是这样,竹田同学也是这样。
悲哀如同波浪一般压向我的身体,喉咙也好像卡住了一样没有办法呼吸。远子学姐用包含着哀伤的声音轻轻说道。
「……是啊。找不到前进的道路的时候,真的是非常不安的呢……无法懂得重要的人的心情,也是这样的呢……」
好像被那清澈的声音所触动,美羽看向了院子学姐。
在远子学姐的眼眸深处,也能够看到同我们一样的静静的悲哀。难道远子学姐她,也曾经在黑暗中迷茫过么……
那略带难过但又清澈的声音,继续编织着话语。
「乔班尼也对柯贝内拉抱着哀伤的想法吧……
由于《银河铁道之夜》是以乔班尼为视点写下的故事,因此柯贝内拉的感情并没有明确的写出来。乔班尼一点也想不明白,柯贝内拉究竟在思考一些什么呢?因而读者也只能同乔班尼一起悲伤着……
就算柯贝内拉从来没有说出口过,但他仍旧是一直担心着乔班尼的吧。就算别的孩子欺负乔班尼,说乔班尼的坏话的时候,只有柯贝内拉从来没有这么做过。他一直用难过的眼神看着乔班尼,柯贝内拉肯定也很想和乔班尼说话的吧。」
美羽用尖锐的声音叫了起来。
「根本没有那种事!柯贝内拉又傲慢又恶毒,在列车上的时候也只管和车上的女孩子联络感情,根本不明白在一旁的乔班尼是用什么心情看着他的!」
啊啊……是这样啊。
虽然有点吃惊,我还是理解了。
我一直以为我是乔班尼,而美羽就像是柯贝内拉。
但是不知从何时起,在美羽的心中,柯贝内拉已经变成了我。
我一直憧憬着美羽,因为不能明白美羽心中所想而难过痛苦着,但对美羽来说,却觉得她自己才是那个被抛下的乔班尼。
柯贝内拉的愿望是什么——这个问题既是曾经身为柯贝内拉的美羽自身的愿望,同时也是向这个变成柯贝内拉的我的痛诉吧。
『我不明白你的内心。让我看看你真正的想法吧——』
或许,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会有一个柯贝内拉,而自己就是乔班尼吧——不明白对方的感情,不安着,嫉妒着,悲哀着……
看着愤怒的美羽,远子学姐温柔的说了。
「你真的觉得柯贝内拉什么都不明白么?那就再去读一遍《银河铁道之夜》吧。这回就仔细考虑一下柯贝内拉的感情吧。
虽然柯贝内拉好像是一个又强大又健全的理想少年,但真的是这样的么?或许柯贝内拉也只是一个如同乔班尼一样拥有软弱之处的普通少年呢?或许柯贝内拉是想要和乔班尼恢复原来那样的关系的,但是却因为害怕扎内利他们而没有做到呢?或许柯贝内拉也一直在烦恼着这些事情呢。
呐,用不同的视点再读一遍《银河铁道之夜》吧。就像树的故事背后还有着羽鸟的故事一样,乔班尼的故事背后,也有着柯贝内拉的故事啊。」
美羽用力摇着头。拼命忍耐着涌上来的泪水,满眼通红的叫道。
「但最后,柯贝内拉不还是扔下乔班尼,自己一个人远去了不是吗!?被留在地面上的乔班尼就像不能飞翔的小鸟一样,只能够哭泣的眺望着星星渐渐消失,开始发白的夜空不是吗!」
溢出的泪水,滴落在美羽的裙子上。
远子学姐也低下了眉头,清澈的瞳孔中浮现了丝丝哀伤。
《银河铁道之夜》最后的场景,我也是知道的。
「柯贝内拉,让我们一起去吧!」
然而回过头的乔班尼面前,柯贝内拉已经不在那里了。
乔班尼努力从列车的窗口探出身子,奋力猛打自己的胸脯,大声疾呼,最后扯开噪门失声痛哭出来。
后来,在山丘的草坪上醒过来的乔班尼,被告知柯贝内拉为了帮助放王瓜灯笼时不小心掉进水里的同学扎内利而溺死在了河川里。
那个晚上的乔班尼,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眺望着天空呢?
天空中的星星一个一个变暗消失,整个世界渐渐明亮起来,而柯贝内拉的身影却向着黑暗之中渐渐远去了。看着这些的乔班尼,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无法睡着的漫长又痛苦的夜晚迎来光明的时候,早晨的阳光也逐渐揭露着残酷的真实。
明明是拼命前进的道路,但是当你察觉到自己所在的地方和以前并没有丝毫改变,仍旧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的时候,我们除了对着苍白的天空悲怆恸哭以外,还能够做什么呢?
美羽的脸上满是泪痕,但眼泪仍旧不停的流下。
「但乔班尼已经再也见不到柯贝内拉了!为什么宫泽贤治要写下这么悲哀的故事呢?为什么要写这种没有救赎的故事呢?就不能让两人的旅途一直持续下去么?为什么只有乔班尼必须从列车上下来呢?明明发过誓,无论到哪里都要永远在一起的!说宫泽贤治的故事都很温柔的什么的都是骗人!充满了梦想也是骗人的!为什么会有这么痛苦的分离!为什么会有这么绝望的事情啊!我讨厌宫泽贤治!」
远子学姐的眼神也有点湿润,喃喃低语。
「嗯……《银河铁道之夜》是很悲哀的一个故事呢。
现实世界里,宫泽贤治也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人。在贤治二十六岁的冬天,他如此喜爱着的妹妹登志,因为疾病而过世了……贤治把当时所受到的打击,在『永诀的早晨』、『松之针』、『无声恸哭』等几首诗中写了出来。那是连灵魂都流出鲜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绝望哀叫,让人觉得胸口也要崩溃了一样……
然后,在失去了『唯一一个拥有相同信仰的同伴』之后的两年里,贤治写下了《银河铁道之夜》的初稿……」
远子学姐对着不停哭泣的美羽,真挚的说着。就好像是说着身边的人的事情,努力着。
「在那之后,贤治身上也发生了很多悲哀的事情。
呐……小美羽。宫泽贤治虽然有被称为倾尽全力帮助故乡的农民的圣人,但其实他很不擅长和别人交往,和父亲的关系也很差。连最爱的妹妹和最好的朋友们也都离开了他,他在世的时候,也未曾以作家的身份获得别人的认同。
贤治生前出版的书,只有诗集《春与修罗》和童话集《要求特别多的餐厅》两册而已。而且连一本都没有卖出去。《春与修罗》是贤治自费出版的,而《要求特别多的餐厅》则是以给了贤治一百册书代替了应得的版税,然而剩下的也完全卖不出去,贤治只能向父亲借钱把其余的两百本存货自己买了回去。这两本书在当时都没有获得什么好的评价。」
用充满爱怜和苦闷的声音,远子学姐继续说着。
「过着如此的人生,贤治也肯定觉得生存下去本身就是痛苦的吧。
开始务农之后,虽然贤治尝试种植了卷心菜、番茄、郁金香等等时兴的作物,但是对于因连年歉收而每况愈下的村民来说,这些都是完全派不上用场的奢侈品而已,连种植这些东西的贤治,也被当作是一个怪人。就算贤治拖着推车到处贩卖,也几乎全都剩了下来,最后只能四处派发白白送掉了。
在给朋友的信里面,贤治也曾经说过自己的故乡是一个肮脏的小镇,镇里也尽是一些阴险的人。真实的贤治,绝对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他的生命中满是些无法好好做下去、没有达成的事情,有的只是连续的败北。
但这样的贤治,有把自己所感受到的绝望和痛苦,以及对于如此不堪的现实的憎恨写进自己的作品中么?贤治写下的故事,难道是充满败北和恸哭的故事么?」
美羽睁开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远子学姐。
远子学姐静静的看着美羽的眼睛,喃喃低语着。
「并非……这样的对吧?」
「!」
美羽的肩膀,轻微摇晃了一下。
在树的故事上写下的羽鸟的故事,载满了快要溢出似的痛苦和憎恨。
但是,贤治并非如此,贤治写下的故事,却绝非黑暗的失败的故事。如同在美羽脸上打了一巴掌一样,远子学姐说出了这一事实。
「贤治有一首有名的作品《不畏风雨》,也是他在病床上写下的。在一个月之前,贤治已经处于觉悟了自己的死亡,深陷于就算写下遗书也不奇怪的绝望病情了。在那之后不到两年的时间内,贤治就去世了。」
远子学姐的眼神中,声音里,包含着深深的温柔和忧心。
美羽好像连哭泣都忘记了,咬紧了嘴唇轻轻颤抖着。
远子学姐用淡淡的声音颂起贤治的诗。
「不畏风
不畏雨
不畏冰雪冬 不畏酷暑夏
顽固身难倒下
无欲无求
不嗔不怒
气定神闲」
「独自一人频拭泪
寒夏何处为去向」
「众说我生是傀儡
不感欢喜
不感疾苦」
「愿作此化生」
有种复杂的感觉让我的胸口抽紧。喉咙也滚烫地震动起来。
那种事情,根本是不可能的啊。我们很容易就会输给暴雨,输给狂风。
冀望着不想失败的人,绝对不是能够胜过风雨的人。
因为在想着不能失败的那一瞬间,我们就已经为不安所动摇,输给风雨了。
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企望着。
在黑暗中彷徨着,叫喊着。
不想输。
「根本没有出版的大量《银河铁道之夜》的原稿,贤治直到临死的时候,都一直在不断的推敲着,不断的改写着。如果贤治能够生存的更久一些的话,或许还会写出第五稿,第六稿的《银河铁道之夜》呢。就是这样,不管失败了多少次——不管自己处于多么不堪的状态,贤治仍旧坚持着他的理想。
希望能在某一天,成为自己在心里向往着的那样的人。
小美羽,你向往着的,又是怎样的人生呢?」
美羽向往着的人生。
双眼闪烁着光芒,对我说过的梦想。胸中怀抱着的理想的自己。
——我呢,将来想要成为作家哦。
——一定要让很多很多人看到我写的书,而且,要是能让他们在看之后有幸福的感觉该有多好呀。
我胸口好像快要裂开似的,看着美羽阴霾的表情,哀伤的眼神,以及痛苦的、又渐渐湿润的双眼。
美羽的嘴唇缓缓动了起来,虽然想要回答,但是却说不出话来。就像是没法说出自己的名字的迷路的孩子一样,又低下了头。
好像连空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想要……」
我、美羽、琴吹同学都转向了竹田同学。
竹田同学仍旧一副人偶般空虚的表情,但却流出了眼泪。她用嘶哑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想要……成为一个,普通的人。」
芥川和麻贵学姐都摒住了呼吸,看着竹田同学。流人和远子学姐也保持着平静的眼神,倾听着竹田同学的诉说。
有点发青的嘴唇,发出了软弱的声音。
「其实……我不想……欺骗……任何人的……只想要自己一个人……呆在没有人的……安静的地方……
那样的话……就算我和大家都不一样,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也不用再撒谎了……但是……那一定和……真正的幸福……是不一样的吧……」
空虚的眼中终于涌出了悲哀的泪水。深深受伤,坏掉了一般的女孩,终于用轻轻的声音说了起来。
美羽颤抖着看了看竹田同学。
竹田同学的双手、肩膀、嘴唇、声音都在颤抖着。然而她的表情正在渐渐恢复起来。
「我真正想要成为的……是和大家一样的,普通的……女孩子……呀……
虽然那不是真实的我……是扮演出来的我……
但是……我还是想要……像大家一样……感受那些……普通的情感……虽然可能很难……虽然现在我还只能装出那种样子……虽然我真的很害怕,怕得想要死了……但是我还是想要成为一个……可以和大家呆在同一个地方的……那种人。」
竹田同学说完这句话,双眼终于恢复了应有的焦点,看着远子学姐,泪水犹如雨点一般撒了下来。淡淡的光芒中,远子学姐温柔了笑了笑。
「这样呀……小千爱。要是能够成为那样的人就好了呢。」
「我想要成为能够把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保护到最后的男人啦。」
流人用毫不害臊的口气说道,转过头对竹田同学阳光的笑了笑。
竹田同学的脸上又渐渐浮起了像小狗一样的微笑,抬起头看着流人。
「阿流,就会装帅呢。」
「我本来就很帅啦。」
「嘻嘻。」
满是泪痕的竹田同学现在的这个笑脸,不管是真实的还是装出来的,都无所谓了。
「我想要……成为能够认真传达自己心情的人。」
琴吹同学一边哽咽着一边说道。
接着,芥川也挺直了背脊,用冷静的声音说了。
「我想要成为不论什么时候都能够诚实的人。即使那样做会让事情变得失败,我还是要贯彻我的诚实。」
麻贵学姐也安稳地笑着宣言道。
「我想要成为不被任何东西束缚,自由的人。」
我也看向远子学姐。
「我想要成为能够直面现实的人。」
直到今天,我都是一路跌倒又爬起的走了过来。肯定在将来,也还是会有迷惑在黑暗中的时候吧。而真正勇敢起来的那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也说不定。
但是现在这个瞬间,我还是强烈的期望着,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可以直面真实的人。
远子学姐轻轻翘起嘴角,眼睛里满是温柔的看着我。
「朝仓,你呢?」
芥川直接问了。
听到了大家的答案,紧紧缩起了身体,一言不发的美羽,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
大家全都看着美羽。
美羽痛苦的喘息了几次,终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了出来——
「……我想要,成为能够给别人带去幸福的人。」
安静的星空下,美羽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哭泣声缓缓流淌着。
「……我身边的人,无论是爸爸、妈妈,还是奶奶,都满是不幸、不满……要是大家都能够幸福的笑着该有多好啊……我总是这么想着。我想要成为《银河铁道之夜》里的蝎那样,能够对大家都有用的人。
所以,我想要成为一个作家……!但我其实是不行的。我只会盗取别人的故事,以此来把心叶留在我身边而已……我有的只是丑陋,只是黑暗!」
把脸埋在双膝之间,美羽猛烈的哭了起来。
——为了大家真正的幸福,就让我这身体派上用场吧。
临死之际,如此对神明祈祷的天蝎,成为了照亮黑暗的明星。
美羽其实很想成为这样的人吧。
『要是能让他们在看了我的书之后有幸福的感觉该有多好呀。』
我终于明白了那个时候说着这句话的美羽,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了。胸口像是被什么刺中了一样疼痛着。
这时,远子学姐轻轻摇晃着辫子,慢慢走向了美羽身边。
站在哭泣着的美羽面前,用双手覆上了美羽的脸颊。
「……!」
远子学姐用带着些许悲哀的清澈眼神看着吓了一跳抬起头的美羽,说道。
「……宫泽贤治也没能变成理想中的自己哦。
贤治也肯定,也像小美羽这样哭泣过吧……
但是,贤治的故事仍旧流传了下来。直到现在,这些故事也在鼓励着那些怀抱同样的痛苦,迷失了道路的旅人们。就像夜晚中闪耀的小小光明一样。就像燃烧了自己的身体,引导着旅人的天蝎一样呢。」
乔班尼曾经对柯贝内拉这么说过。
——我现在就像那只天蝎,只要能为大家寻求真正的幸福。就算要身经千锤百炼,我也毫不在乎。
透明的眼泪在美羽的脸颊上流淌着。
轻轻握住她的手,「文学少女」继续编织着语言。
「真正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呢……其实,每个人都像是为了寻找真正的幸福而踏上旅程的巡礼者一样,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持续前进着,但经常会因为找不到目的地而绝望的徘徊着。
甚至最终到达了目的地以后,或许也会发现那里并没有真正的幸福……于是只能向着新的圣地,继续开始这辛酸的旅途。有时不禁会想,只要干脆放弃前进的话,就可以轻松下来了吧。
既然这样,人们为何还要继续这旅途呢?
贤治在农业学校作老师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学生这么问过他。
『人类是为了什么才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呢?』
他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人类就是为了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在这个世界上才会诞生在这里的哦。』而且,一个人的人生价值也正取决于他是否真正用心思考过这个问题。
也因此,真正重要的并不是能不能得到什么,而是在于持续不断的探求。贤治也应该是这样想的,才会在病床上不断修改着自己的原稿的吧。他相信着,终有一天,大家都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的乌托邦。」
美羽哭着低下了头。
「……但是,我已经什么梦想,都想象不出来了。」
远子学姐温柔的握住了美羽的手指。
「没有谁能够永远坚强下去的……每个人都会有疲累的无法站起的时候。世间的故事,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的哦。」
美羽就像小孩子一样用力摇了摇头。
「呜……可是,已经、已经再也没有故事会到我身边来了……」
「那样的话,就由小美羽自己去寻找他们就好了呀。只要打开一本书,就能够和某个人的想象交会了哦。只要慢慢翻着书页,就可以一点点地……让想象在心里累积起来了哦。如果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觉得寂寞了,就去读一下书本吧,那样就可以去碰触一下别人的心情了喔……不妨去想象一下——那个人在想着什么呢……又想要传达些什么呢?这样做的话,或许就会找到很美丽的宝藏哦。
呐,小美羽,抬起头看看这天空吧!在这个世界里,无论是书本还是想象,都有如繁星之多哦!」
在摇晃着的长长辫子的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像是要将这里埋没般无数的星星,闪闪发光着。
被远子学姐吸引而抬起头的美羽,也惊讶的睁大了满是泪水的瞳孔,嘴巴也微微张了开来。
清澈的星照亮了漆黑的夜晚,也向着地上的我们,投射着柔和的光芒。人工作出来的这一星空,比真实的星空更加温柔、更加明亮,静静地包围着我们。
「今天,我要把那星空中的一颗星星,作为礼物给小美羽哦。」
远子学姐可爱的笑了笑。
「我之前提到过,《银河铁道之夜》在九年的时间里曾经经历了无数次的改稿。现存的手稿有初稿、第二稿——不过这两稿里的前半部分都已经遗失了。还有第三稿和完成稿的第四稿——
其中布卢卡尼诺博士从第四稿开始就消失不见了。正因为如此,第三稿之前的最终幕和第四稿的最终幕,是有很大变化的。
到第三稿为止,贤治都不曾直接告诉读者柯贝内拉溺死在河里这件事。
但是第四稿里面,布卢卡尼诺化身为柯贝内拉的父亲,并且亲口告诉了乔班尼这件事。
而且后面的事情也有所变化。到第三稿为止,布卢卡尼诺博士都会在最后告诉乔班尼今应该如何继续前进,而第四稿里,柯贝内拉的父亲仅仅告诉了乔班尼发生在柯贝内拉身上的事实。而乔班尼究竟要如何接受柯贝内拉的死亡?在今后,乔班尼又该如何一个人生存下去?这些问题在第四稿里就成了留给读者们想象的课题了。」
远子学姐顿了一顿,温柔的看了看一脸惊讶的美羽。
「井上美羽的小说里,在某个早晨的校园中,树终于决定要像羽鸟告白了,然后全文就结束了呢。」
美羽的脸上浮起了疑惑的表情,我更是不由得探出了身子——
「但是,如果仔细读了书末评委的评语的话,就会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
四个评委全都批评了最终的场景。
『太过甜美』『画蛇添足』『初学者容易犯的错误,写地太过』『没有余韵』——但是,如果看看出版的这本小说的话,最后的结尾明明是有着透明一般的美感,留有余韵的一幕啊。把故事之后的发展,都留给了读者的想象呢。我不由得想象——这是不是为了将获奖作品出版,而更改了最后一幕的缘故呢?
那么,原本的手稿,又是什么样的呢?
由于画蛇添足而被舍弃掉了的最后一幕,究竟写了些什么呢?」
我心跳不由加快起来。远子学姐,你到底要——到底想要说什么啊?
远子学姐以光芒般的笑脸继续说了下去。
「井上美羽小说里,失落的最后一幕,就是我这个『文学少女』送给你的,特别的礼物哦。」
「!」
难道是井上美羽的原稿!远子学姐到底在说什么!
我不由得摒住了呼吸,远子学姐温柔的声音如同天空中降临的音乐一般,缓缓流淌着。
「羽鸟他,简直就像鸟一样呢。
就好像背后有着透明的羽翼,可以自由的飞翔到天空的任何一个角落似的……」
远子学姐紧握着美羽的手,闭着眼睛,嘴边浮起微笑,用清澈的声音,轻声细语。
如同被雷打中一样的冲击,在我全身流窜着。
那是,伴随着紧张的心跳,我在当初的稿纸上写下的树的告白。
应该已经遗失的这些语言,这个告白,现在竟然经由远子学姐的嘴唇,毫无停滞的再现了——!我难以置信地听着远子学姐的声音。
「呐,羽鸟。
我想要,成为一棵树哦。
上次这么说的时候,羽鸟狠狠大笑了呢,不过我是认真的。
我真的想要成为一棵树。
因为这样的话,就算羽鸟在天空飞翔的时候,我就能够在最接近羽鸟的地方看着你了。
而羽鸟看着地面的时候,或许也能够看到地上的我了。」
为什么!?为什么远子学姐会知道在改稿之前的原稿上写下的这些台词,还能够这样轻松的背诵出来呢?
靠想象么?
怎么可能,就算远子学姐有多厉害,也做不到这种事情吧。
难道,远子学姐读过美羽的初稿么?
如同往常一般拜托麻贵学姐搞到的?
但是这已经是三年前——而且还是投稿用的原告,这也能拿得到手么?
为什么,远子学姐会知道我写在原告上的字句呢!
——因为,是心叶写给我的故事呀……我全部都记得哦……一个也不会忘记的。
在卡拉OK包房里,温柔的握着正在低头哭泣的我的手,脸上带着美丽的花朵一般的微笑,轻轻说着的远子学姐。
那个声音,那段话语,现在正回响在我的耳中,并渐渐与眼前朗读着美羽小说的远子学姐的声音,重合了起来。
就好像要把长久以来怀抱在心间的重要的话语,讲出口了一样。
就好像是把私下重复过无数次的爱情的话语,终于说出了口一样。
远子学姐用温柔的声音,把我的告白,传达给了美羽。
「所以,我想要成为一棵树。
为了让羽鸟能够看见我,我好想成为一棵有着粗壮树干、宽广枝杈、繁茂绿叶的大树呀。
然后,再羽鸟飞的累了的时候,可以停在我的树枝上休息的话,该有多好呀。」
美羽哭了。
她紧紧握着远子学姐的手指,伏下脸,肩膀轻轻震动着,眼泪不停从眼中剥落……
如同珍珠般的泪珠落在美羽的裙子上,渐渐融化。
还是小孩子的我,曾对美羽这么说过。
『我……想成为一棵树啦。』
『心叶这个笨蛋~人类是不会变成树的啦。』
远子学姐闭着双眼靠近美羽,用舒畅的声音,开始传达最后的一句话。
我一直都很想说的话语。
没能说出口的话语。
单纯的,当然的,重要的话语——
「我好喜欢你,非常、非常的喜欢你,一直一直都非常喜欢你哦,羽鸟。」
满天的星空中,有一颗小小的星星掉了下来,落在了美羽胸口。
美羽咬紧牙齿,停下了呜咽声。
远子学姐轻轻松开美羽的手指,像是母亲一样温柔的抚摸着美羽的头发。然后,温柔的看着我,轻轻地微笑了一下。
呐,接下来该你出场了哦。
星星也落在了我的胸口。
远子学姐给予我的这份光芒,虽然让我有些惊讶却也鼓励着我。我跪在美羽面前,握住了美羽的手。
琴吹同学双眼湿润,看着我和美羽。其他人也安静的看着我们。
美羽的脸上满是泪痕,非常不安的盯着我。我毫不犹豫,也没有感到害羞,直直看了回去。我用温和的语气,开始讲述我的「真实」。
为什么我会写下那个故事,为什么我要用它参加和美羽一样的大赛,为什么我会用井上美羽这个笔名。
「我是为了向喜欢的女孩子传达自己的心情,才会写小说的。
虽然从小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喜欢着那个女孩子,但是因为太害羞了,一直没有办法当面告诉她。」
——心叶,我问你哦,你喜欢我么?要好好看着我的眼睛回答哦。
和美羽度过的日子里感觉到的,几乎有点让我苦闷的酸甜滋味,在我的胸口满溢着。
我好喜欢美羽,一直都很想告诉她。
但是只要美羽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像是有点欺负我一样的时候,我总会非常紧张,胸口就像是被什么塞满了一样,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就像是要被美羽的嘴唇和眼睛吸进去似的,我脸颊发热,眼睛都无法转动。
而且还会觉得这样子被美羽吃得死死的,作为男生也太没有面子了。
好想对美羽说喜欢她。
但是又好害羞。
于是,我决定把这个让人难耐的感情写进小说里。
美羽决定要参加新人奖的时候,我不由害怕起来,要是美羽就这样得奖,并且成为真正的作家的话,是不是就会成为一个我伸出手也无法碰触到的人物了呢,不安侵袭着我的胸口。也从背后推了我一把。
就算是一点点,我也想要更加接近美羽。
想要和美羽看到一样的世界。
所以我就决定要写一本小说,并把它当作给美羽的告白。
要把喜欢美羽的心情,满满的写进这本小说里。
要把如此喜欢着你的心情,传达过去。
但真的开始写了以后还是非常不好意思,结果就把树变成了女孩子,羽鸟变成了男孩子。
但树思念着羽鸟的心情,同我思念着美羽的心情是一模一样的。
「我当时想着,要是这本小说可以通过第一次选拔,让我的名字刊载在杂志上的话就好了——」
美羽带着点惊讶和奇怪的表情,看了看我。
我有点害羞的轻笑了一下。
「杂志发布获奖作品的时候,不是会把所有的评选结果都刊登出来的嘛。如果参加同一家杂志的比赛的话,那个女孩子也肯定会看那本杂志的吧?那个时候,要是能让那个孩子也看到井上美羽这个名字的话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会说,这个名字就是我哦,我也写了小说呢。要是可以的话,你要不要也看一下?」
那是小孩子才会想到的,那么凑巧的,傻瓜一般的计划。
但在写小说的时候,等着选拔结果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总是反复想象着这个场面,胸口发热,心跳加速。
如果,如果——井上美羽这个名字在杂志上刊载出来了的话。就能让美羽读到我的小说了。
就能够向美羽告白了。
如果在美羽获得大奖的那个杂志上,只要有那么一小块的地方,存在着井上美羽的名字的话——
「我在投稿的作品最后,写上了我对那个女孩子的告白。
在最后一幕里,树终于向羽鸟传达了自己的心情。
但是出版社的人却对我说,没有这个场面的话会更好的,就在两个人见面的地方结束吧。」
美羽低下了眉毛,软弱的看着我。轻轻颤抖着,全身心的,听着我告白的话语。
我用力握紧了美羽的手,露出真实的、认真的微笑,说了。
不是树,而是我——井上心叶的话语。
「美羽,我非常喜欢你哦。美羽曾经给予我满天繁星。是美羽,让我的世界变得美丽起来了。让我那么幸福,真的谢谢你。」
美羽的眼中,再次流下了泪水。
就这样握着我的手,美羽把脸靠在双膝中,一次又一次抽泣着,轻轻啜泣道。
「……好开心……一直都……想被谁……这么说一次呢……很幸福……因为有我在,而觉得很幸福……」
远子学姐用清澈温柔的眼神,看着我,看着美羽。
人会败给暴雨,也会败给狂风。
会在黑暗中迷茫,会在晨光揭露出来的现实中,悲怆恸哭。
就像远子学姐说的那样,就算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或许那里仍旧没有我们追求着的幸福。
永远的幸福什么的,或许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但是,那双温柔的眼睛,向我们诉说着。
在人的一生中,散落着无数一瞬间的幸福和感动。
或许那就像白天到来就会消失的星光一样,梦幻般的东西。
但是那小小的星光,仍旧会在我们心中持续照耀下去。
然后,等到黑暗消失,天空晴朗,悲哀的事情全都被净化,那个无边无尽、清澈美丽的世界,终究会出现在我们眼前的。
美羽,还在不停哭泣着。
琴吹同学和芥川、竹田同学和流人、还有麻贵学姐,都带着一点点敬虔的表情,看着这个故事的最终章。
远子学姐,温柔的笑了起来。
人工的星空,不知何时变成了真实的星空。
在我们的上方,星星眩目地闪耀着。
巡礼者们朝着心中描绘的圣地,继续前进着。
啊啊,无论什么,都在此刻,显得如此透明。
宛如——青空。
(译者注:《不畏风雨》是网上有的翻译版。)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5-30 08:59 编辑 ]
尾声 终结的开始
第一次见到天野远子,是夏天刚开始的时候。
我如同往常一样,在医院的走廊里练习步行,正要转过拐角的时候。
「心叶。」
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我偷偷看了一眼,发现心叶正和一个我不认识女子爬上了楼梯。
我的心脏狂跳,呼吸都好像要停止了。
两年不见的心叶,稍稍长高了点,已经有点大人的样子了。他手里拿着点心店的袋子,和他一起的女生则拿着一束蔷薇和满天星的花束。
那个女生垂着长长的辫子,洁白又苗条,像是一个既温柔又漂亮的女孩子。
她像是理所当然般的走在心叶身边,一副很亲近的样子和他说着话。
「呐,心叶也和我一起跟小七濑道歉吧。」
「好好,我知道了啦。只要低下头对她道歉说『被我们没用的部长暴走卷进去,让你受伤了真的很对不起』就好了吧。」
「那种说法不好啦,根本没有对前辈的尊——敬嘛!」
「远子学姐才是,老是给后辈添麻烦,也该改改了吧。」
心叶微微皱起脸孔,发着牢骚。
那是连我都第一次看到的表情。心叶呆呆的叹着气,一边随口抱怨着,但其实却是已经原谅了她的样子,我的脑中马上发热起来,胸口也好像被利刃刺了一半疼痛。
谁啊?那是谁啊?心叶?那个人到底是谁?
让我品尝了那样的绝望,害我落入了黑暗之中,为什么你还可以那样子和我以外的女生,在快要触碰到肩膀的距离一起走呢?还被人叫着心叶?
胸口中好像有黑色的火焰席卷着,我快要发狂了。
后来从一诗那里听说了,我看到的那个人是心叶的前辈,名字叫做天野远子。
那两个人是来探望心叶的同学,琴吹七濑的。
天野远子和,琴吹七濑。
第一个目标,决定是天野远子了,我一定要把她们从心叶身边赶走。虽然琴吹七濑也让人难以忍受,但是这家伙等下次再慢慢料理吧。首先是,天野远子。
我从一诗的手机上偷来了她的电话号码,打了电话过去,不过她突然叫出了我的名字,让我吓了一跳,马上把电话挂掉了。
更甚者,竟然有个自称天野的弟弟的失礼的男人擅自跑到我的病房里来了。
「如果你不管怎样都想要和远子姐作对的话,我是不会阻止的。」
那个樱井流人用好像很期待我的反应一样的口气说了。
「远子姐可是很强的哦。如果就这样和她对着干的话,输的人肯定是你哦。」
虽然胸口有种不舒服的懊悔感,但的确如此。在电话里的那场战斗,不管怎么说都是我落于下风,我一想起叫我『小美羽?』的那个毫无恐惧的清澈的声音,就有种不知道原因的不安感觉。
那么,就先瞄准看起来比天野远子软弱的多地琴吹七濑吧。
发了邮件过去,琴吹的反应十分有趣。虽然很逞强的样子,但是一看就知道其实是个软弱的人,这家伙的话肯定能一下就搞定了吧,真是让人太愉快了。
发了很多很多邮件过去,就跟春口那时候一样,告诉她心叶和我的关系有多么亲密,连心叶的黑痣的位置都告诉了她。琴吹第一次到我病房里来的时候,我也在门口的地板上涂上了肥皂,让她滑了一跤。
一边欺负琴吹七濑,我又开始犹豫,究竟要不要和心叶见面呢?
晚上又睡不着觉了,过去曾经无数次想起的,就连内心都要崩溃似的想要和心叶见面、想要听到心叶声音的心情——伴随着同等的与心叶见面的恐惧。我不想让心叶看到变成丑陋的怪鸟的这个自己。我不想承认这么软弱的自己。
这时,樱井流人把那个孩子带了过来。
竹田千爱用像是带着面具一样毫无感情的脸,看着咆哮的我。
第二天,竹田一个人来到了我的房间,向我提议要帮助我的时候,我着实吓了一跳。我问她做这种事情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她边笑着边回答我「这是实验」。
就像是布卢卡尼诺博士的说法。
虽然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是不能行动的我的确需要协助者。
而且竹田也说了「我也不怎么喜欢七濑学姐呢,因为她平常总是很狡猾啊」。这家伙肯定也觉得琴吹很碍眼,想要利用我来对付琴吹吧,也算是一种说的过去的解释。
那样的话,就让我反过来好好利用你吧。
我采用了B的——竹田的协助以后,停滞的时间,就像突然抬起了闸门的流水一样,飞快地前进着。
我总算和心叶再会了。
晚上更加睡不着了。
我好恨心叶,恨得难以忍受。想要伤害他,想要破坏他。
但是如此强烈的愿望里侧,我果然还是迷茫着。
如果还是这样欺骗他的话,不就和以前一样了么?岂不是不可能比以前更加的幸福了?
B却一点都不允许这种想法。她就像是非得更加伤害我和心叶不可,把我妈妈都叫来了医院,害我在心叶的面前表现出了本性。
心叶离去之后,我好像被切成碎片一样疼痛着,呻吟着,倒在地板上不停流着眼泪,B又出现在我的面前,用冰冷的眼神盯着我,对我说。
「这全都是你所期望的事情。」
我把心叶的书扔向B。直直打在了B的胸口,但是B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表情丝毫都没有变化。她拾起落在地上的书,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离开了房间。
那个时候,B的——竹田千爱的心中,是绝望呢?还是悲哀呢?
如今,在这个故事结束以后,我思考着她的心情。竹田千爱或许也像我一样,不停追求着什么无法获得的东西吧。
不久前,竹田和樱井一起来了我的病房,把书还给了我。
我们还没有变成想要成为的人……
但我们仍旧祈祷着,让我们成为那样的人吧……
我用手指抚摸着那本书的时候,心底涌起了一点点心切的感觉。
微笑着的竹田身边,樱井也一脸愉快的笑着。
就像我心中的小小星光一样,竹田的胸口,也已经肯定寄宿了小小的星星吧
琴吹七濑也来探望我了。
「之前来回打了你很多下巴掌……抱歉……不小心,做过头了。」
她满脸通红,嗫嚅的说着的时候,我呆掉了。
如果我是她的话,绝对不会对我道歉的。
不过看着那副呆呆的样子,我心里僵硬的某种事物,也慢慢软化着。
「我倒是不觉得自己做过头了呢。我真有点后悔没有再多打你几下啊。」
我这么说完,琴吹马上吊起眉毛瞪着我。
真是简单的反应啊,我忍住了笑。
「谁让你看起来一副软弱的样子,其实很强的呢。那种程度根本不够啊。」
琴吹睁圆了双眼,噘起嘴巴对我说。
「要、要是你想干的话,我随时奉陪的。」
我听到这句话,不禁觉得就算再吵一次也不错呢。
因为那是第一次认真地和别人吵架呢。
以前的我总是不把真实的感情说出来而逃进自己的世界里面去。
或许那是不对的吧。
那天在星空之下,那个文学少女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给予了我很多重要的事物。
心叶,已经不是一直跟在我身后的那个心叶了。
天野远子和琴吹七濑,肯定是她们改变了心叶吧。
井上美羽若是要写下一个故事的话,肯定不是树和羽鸟的故事了。
我也终于能够平静的接受这个事实了。
我打算最近离开医院去一次海边什么的地方,在那里把我写下的那本故事付之一炬。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在晚上,能够看得到星星的地方呢。
到时被红色的火焰包围,静静燃烧的那本书,肯定会如同《银河铁道之夜》里出现过的天蝎那样发出光芒吧。
我也想要成为那种可以给别人带去幸福的人。
就算,这个身体要被千锤百炼,也要为了自己以外的别人做些什么——并且为了所做的事情从心底感觉到快乐,我想要成为那样的人。
那样的话,我就能够让别的什么人也对我说出心叶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了吧。
有你在这里,好幸福。
对一诗也该稍微……真的,只是稍微……温和一点吧
虽然只要他一副冷静的样子对我说话,我就觉得很气闷。但是昨天,我看着窗外,唱着《败北少年之歌》的时候,他在我旁边静静的看着。
夜はあやしき積雲の
なかより生れてかの星ぞ
さながらきみのことばもて
われをこととひ燃えけるを
よきロダイトのさまなして
ひかりわなゝくかのそらに
溶け行くとしてひるがへる
きみが星こそかなしけれ
唱着这首诗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哀伤。
心里也好像渐渐变得透明了起来……
◇ ◇ ◇
最好不要来看我,美羽这么对我说了。
那天,在那个星相馆的放映室里,美羽用清减的笑脸看向我「等我恢复了以后,下次就是我自己去找心叶了哦。」,这么说了。
随后,让芥川扶着她走了出去。
「井上……不去追上她么?」
琴吹同学很担心的样子,我微笑着回答了她。
「嗯……等到下次美羽来见我的时候,肯定既是开始、也是结束的时候吧。」
过去的结束。
未来的开始。
「那是,井上还会……喜欢上朝仓的意思么?」
琴吹同学用非常软弱、像是要哭出来的脸孔看着我。
「不,不会那样的。我对美羽说好喜欢她的时候,有种一直梗在心里的沉重的东西,就好像积雪一样慢慢的融化了的感觉。像是对美羽的感情啊……很多很多……」
我并不觉得这件事让我很难过。
虽然胸口的深处还存在着一点苦闷的感觉,但是像是看到天空晴朗般的喜悦感更加多一些。
我双手握住吓了一跳的琴吹同学,我从心底笑起来对她说道。
「为了我而和美羽吵架的事情,真的很谢谢你,琴吹同学。」
琴吹同学满脸通红,白了我一眼。
远子学姐在微微离开我们的地方,和流人他们聊着什么。
就在这时——
她突然转向了我们这里,
微微翘起了嘴角,眼神温柔的缓和起来,
脸上好像浮起了美丽的笑容。
那之后,又过去了几天。
芥川好像每天都会到医院里去。中午一起吃便当的时候,也总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着美羽的事情。美羽好像又在努力复健了。
竹田同学也开始上学了,在走廊里和图书馆碰到她的时候,总是一副小狗一般的明朗笑脸,叫着「心叶学——长」向我这边跑来。
竹田同学好像试着和流人交往了。
「阿流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呢,这点也和我很像,有点可怕呢,不过……我没有来学校的那段日子,他每天都会来看我,对我说话的。就算我完全没有反应,他也会用明朗的声音,对我说很多很多话。还有,我把美羽的妈妈叫到医院里的那天,也是阿流让远子学姐到医院里面去的。」
难怪远子学姐会说『我在医院里遇见心叶,也不是偶然。』。
发现流人和美羽有关的时候,远子学姐就想象到竹田同学和美羽之间的联系了吧。
「阿流让远子学姐去了医院,真的是太好了。那天心叶学长没有出事,太好了呢。」
竹田同学抬头看着我,脸上满是清澈的笑容。
我不由想着,将来竹田同学和流人能够相互喜欢起来么……流人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和好几个女孩子一起交往的样子。
但是如果有一天,竹田同学和流人能够互相喜欢对方,竹田同学能够成为流人唯一的那一个就好了。
之前碰到流人,因为麻烦他了向他道歉的时候,流人用稍微有些难过的表情,对我说。
「我只是想让心叶学长早点和过去做个了断而已啦。」
我和琴吹同学决定星期日的时候,一起去看了延期很久的电影。
「看完电影,一起去吃饭……好吗?」
「当然了,为了庆祝琴吹同学病愈,我请你吃你喜欢的东西吧。」
「不……不用啦。请不请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啦……不过,那个……吃完饭,还能陪我一起去买东西么?」
「到哪里都可以陪你哦。」
我笑着说了,琴吹同学脸颊微红,开心的笑着。我们俩都非常期待星期日的来临。
还有,远子学姐——
「好难————吃————」
放学后的文学部,吃着我写的三题故事,在铁管椅上的远子学姐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直到『衣箱』里面出现『爱琴海』为止还好好的,为什么海水会突然变成『木工接着剂』了呀~~~~~~就好像是海鲜料理上面,浇上了布丁味的薯汁一样~~~~嘴里都是一种粘粘糊糊的感觉~~
太过分,太过分了~~我还以为可以安心了,没想到突然写出这种故事呐!根本没有慰劳参刚参加完统考的前辈的意思嘛。」
「东大理III,被淘汰了吧。」
「呜……」
「就算要挣面子,也是要有个限度的啊。数学白痴竟然要去考东大理III……」
「因为因为,原本就是为了纪念的考试嘛,本来就没有什么动力……而且,这是想要挑战一下和平时不一样的东西嘛。」
「被淘汰了的话不是根本不能挑战了嘛。」
(注:日本高考前会有统考,各个大学会设定不同科目的统考分数线,如果通过这个分数线才能够进一步去各个大学参加该大学的入学考试。东大理III就是其中的一个。)
「还、还有本命的大学呢,那边可没有被淘汰哦。」
远子学姐用湿润的眼神说着,我看了看她,说道。
「那么给你转换一下口味,写些很甜蜜的东西吧。」
「呜,真的吗?」
远子学姐保持缩在椅子上的姿势,用警戒的眼神看着我。
我直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回去。
「……」
嗯,真的哦,只要远子学姐回答我为什么知道我写在初稿上的那些文章的话。
虽然我想要这么对学姐说,但结果还是没有说出口。
虽然之前问过很多次,但远子学姐总是一副开玩笑的样子「秘密喔~~心叶自己想想吧」,这样回答我。
看着在犹豫的我,远子学姐笑了起来。
「今天还是算了吧。就保留到心叶为我庆祝录取的时候吧。如果我被录取了的话,一定要写非~常甜蜜的故事给我吃哦。」
温柔地微笑着,远子学姐改了下坐姿,学校袜包裹着的细长双脚毫无礼貌的在椅子上用体育座坐了下来,读起了何塞的《美丽的青春》。
从窗口射进来的夕阳的光芒,像是融化了的蜂蜜般的金黄色波涛一样,包围着垂着三股辩的古典风格的侧脸。
「远子学姐想要成为的,是怎样的人呢?」
我这么问着,远子学姐一边用纤细的手指撕着书页一边回答。
「……无论多么悲伤的时候,也能够漂亮微笑的人吧。」
我想起美羽离开星象馆之后,在稍微离开我们的地方,对着我和琴吹同学轻轻微笑着的远子学姐。心脏猛地跳动。
那时候的远子学姐,好像正温柔清澈地微笑着……
「呜——嗯。好美味……!何塞的《美丽的青春》就像是咖啡味的慕丝一样的味道呢……柔和的口感在口中渐渐散开,有一点苦涩……和一点点苦闷的……」
把撕破的书页放进嘴中,轻轻咀嚼着,然后吞了下去,接着又撕起了书页。
远子学姐的嘴边,是甜蜜的像是要融化一般的笑容。
如同往常的这一光景……
过不多久,这一奇妙又温柔的光景,就要再也看不到了。这么想着的瞬间,胸口传来一阵揪心的感觉。
现在,我们正处在温暖的黄昏时刻。
那是漫长夜晚来临之前,幸福的金色时光。
离别已经很近了。
但就算夜晚降临,黑暗包围我们的时候,天空中仍旧会有星光闪烁着。
而那清冷的光芒,一定会寄宿于我们的胸口,给予我们向着目标继续前进的勇气。
◇ ◇ ◇
心叶接下来要写的,是琴吹七濑的故事吗?
还是天野远子的故事呢?
不过,心叶。
天野远子是有秘密的哦。
因为天野远子,是不应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哦。
后记:
大家好,我是野村美月。
「文学少女」的第五话,如预告一样是美羽的故事。相关的小说,从本系列开始时就决定好了是宫泽贤治的《银河铁道之夜》。这是本再次阅读后会带来新的感受的名作哦!乔班尼的视点的确非常好,但若是如同远子说的那样,以柯贝内拉的视点重新追寻一遍整个故事的话,胸口会感觉到一种揪心的感觉呢。真的是一本有很多种办法来享受的书呢,已经读过一遍的人,也请趁此机会再阅读一次吧。
限制的诗也非常的好呢,本作中引用的《败北少年之歌》是已经有人谱曲编成歌了哦,我曾经在网络上听过一次,那给人带来希望的清澈声音,让我马上哭了起来呢。在写最后一幕的时候,脑中也一直回放着这首歌呢。所以说,最后美羽是在唱这首歌的哦。
啊对了,开篇部分远子的午饭,是加入一点夸张成分的啦。
其实对于恐怖故事,我也是完全不行的。为了这次远子的午饭我可以拼上这条命读了那本书哦。不过没问题!就算害怕恐怖故事的人也能读的!还是很有趣的!(啊……不过,如果比我还要害怕恐怖故事的话,还是请不要读了比较好……读了的话请自己负责哦。)
啊,后记的篇幅又要没有了(哭)。本册里面比琴吹还要可怜的,就是芥川了吧。本篇的下一回就是远子的毕业篇了哦,不过那之前预定还有一册的番外篇,要是能够更多的讲述一些本篇出场机会不多的人们的故事就好了哪。看到这里的各位,谢谢大家了。还有,竹冈美穗老师!这一次的插画也太美妙了!那就下次再见了~
[indent][indent] 二零零七年 八月三日 野村美月
[/indent][/indent]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5-30 21:49 编辑 ]
本周内是不可能啦-。-首先翻译还没完呢~~其次还要看润稿的进度了~~
翻译尽量在1~2周之间搞定吧~
不知不觉间美羽就登场咯~~而且心叶内心的挣扎也是一大看点哪~~不过现在才是第二章,故事才刚刚开始~~话说本册9张黑白插图里面有6张和美羽有关呢……不愧是大魔王啊……敬请期待后续咯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5-13 10:21 编辑 ]
想要最好的享受一本小说么,剧透就应该屏蔽掉啦 同志坚持下去吧……不过就算被透完了结果看到后面几章里的一些过程我保证还是会很感动的~
嘿嘿,我也是希望大家能够早点看到才没有等到全部润完再发的~~总之会尽快发的啦。
美羽的性格……唔,应该说是没有什么变化吧~的确美羽有其成为“大魔王”的原因的~~美羽也是很不容易的……
作者是女性啦——你看野村美月这种名字怎么也不像男的嘛~
每卷埋下的伏线的渐渐展开的确是文学少女的一大魅力呢~~
唔……说得很犀利啊~~~
不过美羽没有那么坏的啦……但是主旨都想得蛮准确的说~~
更新基本上是两天一张吧~~朽大的速度还是很有保证的说~
仔细看顶楼的话就知道了吖……我有写哦
第五章还远不够劲爆啊……第七章才是最劲爆的一章……大家等等吧~中间还有个第六章,是学姐的心叶的温馨戏哦~~
以上~~
巡礼者的话本身是指朝圣者的意思,在本文中即是指想要到达幸福的终点的朝圣者。
所以其实翻不翻都一样啦……还不如直接用原文。
论坛总算回来了~~
1.靠联想,学姐会参考各种料理书籍,借上面描绘的感觉来和自己吃到书所尝到的味道进行联系。
2.靠口耳相授……大家不要忘了她还有个吃书的老爸~~
首先是要宣告更新第六章了~~~第七章就不远了,我们即将一窥美羽真正的内心。
美羽不是什么boss啦……大家都是普通的有爱有恨得人,所以才能上演动人的故事哪~~
然后关于味觉的讨论~~
1.有人教导自然不愁不够全面,不仅其父会吃纸,其母也是一个可以成为作家的人,既有正常人也有妖怪的教导下自然可以得到丰富的辞藻和正确的形容。
2.首先学姐不是正常人,只能尝出纸的味道而不能尝出一般食物味道的人仅此一家,不像盲人有盲人的群体,他们没必要去特意强调自己眼盲的部分来彰显自己,学姐则并非如此,作为仅此一家的妖怪自然会变得更加需要自我认定自己味觉的意义,这些形容也是学姐自己的需要吧~
或许我表达的不太好,但是试想学姐的成长环境的话,只有自己一个人吃不出味道,也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吃出书的味道,而且或许只有父亲母亲能够理解她,那么她自然会试图更多,更正确的在一般人面前表现出正常的样子,在自己人面前表现出自己能够更好的形容书的样子,出于两边的同时需要,久而久之就成了能够很好形容味道的样子了吧。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5-23 23:26 编辑 ]
离治愈还有一次起伏呢……不用着急~~
啊,谢谢~翻的时候不小心搞错了,这就去改过来……师太啊~
哟,到这里来发感想了吖~~
其实我翻的时候也看过一遍银河铁道之夜,不过果然还是不那么好懂呢,是不是正如学姐所说,贤治的书都是需要多读多看,才能慢慢发现其中的真意呢?
贤治的一生无疑是悲惨的,或许他写银河铁道时的感觉其实是想如乔班尼那样跟随他妹妹而去的,但是如你所说,他最终在死前将结局改了过来,乔班尼终于还是回来了,终于还是踏上了自己寻找自己旅程的道路。
果然,贤治的书还是很鼓励人的呀。可惜在生前毕竟不出名~
终于到了第七章了~~美羽的自白出现啦~~
拍手称庆~~~
嘛~~所以我就说,看完第七章大家都会爱上美羽的~~~
我是不这么觉得啦……星星这种词出现在这里着实太奇怪太抽象了一点……还不如直接用许多许多,大家还容易明白些~~
哦哦,我期待乃得感想帖,啥时候有空了我也要写一个~~
美羽和心叶之间就是这样了啦,相互成就了对方也相互毁灭了对方,没有美羽的心叶永远成不了井上美羽,没有心叶的美羽永远都逃不出自己幻想的世界;而没有美羽的心叶或许就会安然的成长下去,没有心叶的美羽也不会面临那样的可怕境地了。两个人的牵扯和羁绊是很深刻的,但是那里只有过去,没有未来~~
是这样啊,我是直接在网上搜到的啦~~受教了
话说这一代MO没通过环线呢——
嗨嗨,总算贴完了~~
撒花纪念~~
俺也总算是有全本了~
嘛~~不出意外的话我会继续翻6和7的~~~敬请期待
如果你不算6是正篇的话就是在7完结,即是说接着5的剧情后面还有2卷就会完结正篇,现在出了第一卷~
你往下翻一点就能看到一个160页的乃木坂楼呢……那个太可怕了
唔,放出txt和word的下载了~
无论哪个站……还有别的站么?
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这里有翻译呢
你来了啊~怎么不去文学少女区发呢~~俺还能评评分~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出错的呢——我也很喜欢这个问题,真的,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的道路开始擦身而过了呢——自从两条线开始岔开角度以后,终究是再也没有交会的机会了么?究竟有没有出错呢?
思考思考这些问题真的很有趣,而且答案也并不重要,错过究竟是件可惜的事情还是就该发生的事情呢——让人嗟叹不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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