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井光][学生会侦探桐香][第1卷][台/简]·坑王警报注意·其实这根本是学生会会计吧!


本帖最后由 夜の星痕 于 2012-11-26 08:02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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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八亿圆。
这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预算总额。
八亿圆这笔数目可媲美中大型企业的年度预算。对我们学校状况不清楚的人,通常一开始都不愿意相信,像我姐就笑说:“你搞错几个零?”
不过,当我解释敝校是属于中高一贯(注:同时拥有国中部与高中部的高级中学,类似于台湾的“完全中学”)的大型学校,学生总数八千人,社团超过二百个,许多体育社团与艺文社团皆为全国大赛常胜军,此外校内的部分设施也端赖学生会预算来维护时,旁人反而会担心地问:“这样预算根本不够用吧?”
事实上正是如此。如果以个人眼光来看,会觉得这笔钱根本是天文数字;但是假若分配给那些多到夸张的社团及委员会活动,转眼间就花光了。
每年五月,各委员会和社团代表会带着狮子大开口的预算申请书,杀到学生会办公室,而负责考虑、考核、审查、嘲笑、无视所有申请书,迳自规划年度预算的人——很令人惊奇的,竟然是一个女孩子。
我曾经问过她:“需不需要帮忙?”
但是,她头也不回地喃喃答道:
“我自己来比较快,和脑袋不好的人讨论只是浪费时间。”
宽广得吓人的学生会办公室后方墙上有五扇门,最左边的就是她的私人办公室。昏暗的空间中充满电脑风扇的嗡嗡声响,六台荧幕散发出蓝白色光芒,阴森地映照着办公室中央抱膝坐在椅子上的娇小背影。披头散发地垂在肩上的发丝、滑落到上臂的制服外套、黑暗中响起的清脆喀哒声——她总是以左手一口接一口抓着饼干啃食,并以右手敲打膝上的键盘,连我进来了都浑然不觉。
圣桥桐香,她正是掌握这间学校所有金钱的女人。
我轻咳几声,在她身后悄悄开口:
“我把陈情书拿过来了……这是由交通课、图书委员会和国中部宿舍自治会送来的。呃,抱歉,你是不是很忙?那我放在这里。”
“念一下。”她喃喃说道。
我吓一跳。
“你要我念给你听吗?可是你不是在忙?”
“你的声音既无力又刺耳,不管说什么我都听得进去。别管那么多,快念吧。”
我真搞不懂她是在夸我还是损我,不对,铁定是在损我,不过我回嘴也没什么用,只好乖乖翻开陈情书。
“那我先从图书委员会开始。第四图书室的活动式书架全都变得老旧不堪,全面装修约需八百万……”
在我朗诵内文时,键盘敲打声和啃咬洋芋片的声音依然不绝于耳。我全部念完一遍后,桐香指向我的书包。
“顺便把五月的考试范围念一念。”
“这跟学生会没关系吧?又不是我的工……”
“快点念。”
我闭上嘴巴,将成叠的陈情书搁置一旁,从书包中取出笔记本。
桐香从来不去上课。我跟她同班,而且座位在她旁边,因此清楚得很。她不是跷课躲到保健室,而是跷课躲到学生会办公室的问题学生。
“现文I是15到16、国表只考2、英R是第二章、英W从一开始考到C部分、OC是第二单元、数I是……”
她的双手依旧一刻也不停歇,我不免担心她是不是真的有听进去,但一想到她从国中部起就成天跷课,却还能每次都上全年级的排行榜,我就觉得认真读书的自己跟笨蛋没两样。
当我念完笔记本、阖起来后,桐香这次指向书柜说:
“绘本也顺便念一念。”
“为什么?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这岂止跟学生会、学校没关系,跟我的人生也一点关系都没有。
“别问了,快念。反正你应该很闲吧?身为庶务就要认命。”
我瞥向自己的左臂,上头系着一条绣着金线的深蓝色臂章。
“学生会 总务执行部 庶务”
她把庶务当成什么?
庶务可不是专门做些扫厕所、跑腿、泡咖啡等杂活的职务耶!不过这些我全都做了。
但是,这女人是我的上司,万一我惹她生气,到时会很难做事,所以我还是得乖乖听话。
我从书柜上的《古利和古拉》与《奇妙家庭变形豆》中间抽出《小王子》,翻开第一页,接着深吸一口气,开始朗读。
“当我六岁的时候,在一本描写原始森林,名为《大自然的真实故事》的书中……”
“……呼……呼……”
“你未免太快睡着啦!”
桐香蜷缩着抱住键盘睡着。她的制服外套滑下来卡在臀部跟椅垫中间,于是我悄悄将它抽出来。
她抬起上半身——我吵醒她了吗?
原来只是换个姿势而已,害我紧张一下。椅子被桐香弄成躺椅,靠在椅背上的她将脸倾向右侧,闭上双眼再度沉沉入睡。
她脖子上系着一条深蓝色臂章。那是由两枚臂章接合而成,看来宛如一条围巾。“会计”两字恰好落在她的咽喉。
我将制服外套由前方为她披上,盖住臂章。
从会计室出来后,学生会办公室的办公桌后方不知何时多出一条人影。那人察觉到我的存在,起身向我走来。
“桐香学妹现在怎么样?她的心情好不好?”
眼前这个人有着高脁的模特儿身材,其琥珀色的眼眸及淡金色秀发,教人一眼便能明自她是混血儿。
如此亮丽耀眼的她,光是站在那里就令人仿佛能听见广告背景音乐。
这位是竹内美园学姐,她是高中二年级生,比我大一届,臂章上绣着“总务执行部 副代表”,也就是学生会副会长。
“假如她的状况不错,我想跟她谈谈预算折冲(注:编列预算后,各单位入对预算不服,可再陈清要求增加预算,而财务机关与各单位间这段协调的过程就成为折冲。)的问题。今年开始要改成完全个别面谈,这么一来不只我会很累,桐香学妹也……”
“啊,桐香睡着了。”
美园学姐瞪大双眼。
“她在休息?现在吗?”
“刚刚才睡着的。”我瞥向会计室的门扉说道。
“在你面前?”
“嗯,我念书给她听,结果她一听就倒头大睡。那丫头是不是又熬夜啦?”
“哇……”
美园学姐倾着身子,由下往上端详我的脸,眼神中似乎有一丝笑意。
“太厉害了,日影学弟。你居然光靠念绘本、喂牛奶跟摸摸头,就哄那个桐香学妹睡着耶。”
不,我才没做这些事,而且你说的是哪家的小孩?
“日影学弟愿意进我们总务部真是太好了。”
美园学姐笑道。我顿时觉得害臊,只好去茶水间泡咖啡。这间学生会办公室真不得了,居然在房间一隅隔出一小块空间充当厨房。这里有冰箱、流理台、餐具柜,甚至连电陶炉都有。
“那么,日影学弟,你能不能帮我调整行程表?”
当我端咖啡回来时,学姐一边操作笔记型电脑一边对我如此说道。
“刚才说‘完全个别面谈’是认真的吗?我想每个单位都会对预算有意见吧。”
这么一来,她们得跟好几百名蜂拥而至的社长、委员长之类的人一个一个面谈,简直是疯了。
听说虽然是折冲,但几乎没有交涉的余地。
实际上,所谓的预算折冲只是学生会总务执行部用来告知各单位:“在学生大会(注:原文为“生徒总会”,是学生会的最高议决机关,主要为处理预算、决算的决议,以及
学生会、守则的修改、、废除。大多数学校都会定期召开学生大会。)上表决预算案时,记得要投赞成票喔!要是你敢背叛我们,应该知道明年的预算会变成什么样子吧?”的手段。
因此,一日气解决一大群人绝对是比较好的做法。
若是哪边增加预算,另一边的预算势必得减少,没有人能任性地予取予求——现场会营造出这样的氛围,让各社团干部难以辩驳。
可是,美园学姐居然说她要一一说服这些人。
“到头来,不足的部分只能用社费填补或咬着牙忍耐,不是吗?所以,还是得好好跟他们谈,直到他们心服口服为止。”学姐说。
“……需不需要帮忙?可以找我跟桐香——”
“不行!”
学姐阖上笔记型电脑,欠身摇头。
“这样你会得胃溃疡的!”
“哪有这么夸张|
“一点都不夸张,到时可是会有人大哭大闹呢。我一想到你和桐香学妹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就担心得胸部都快要变成ㄋㄟㄋㄟ呢(注:原文为“胸がおっぱいになっちゃいます”。 正确用法为“胸がいっぱいになる”美园故意把“いっぱい”讲成“ぱいにな”(胸部)。”
“胸部本来就是ㄋㄟㄋㄟ吧?”
“不、不可以,日影学弟!你、你怎么能说出那种不知羞耻的词语?”
“是你说的吧!而且,正确说法应该是‘胸口一紧’才对。”
学姐闻言,恍然大悟地击掌,但我觉得她根本是故意说错的。
“呃,这个嘛,先不提胸部。总之,假如学姐一个人扛下所有事情,那才会害学姐得胃溃疡吧?”
毕竟这个人可是爱操心得令人傻眼。
“放心。”美园学姐嫣然一笑。“如果对象是亲爱的日影学弟、桐香学妹也就算了,若是其他学生因为预算被削减而哭泣、哀号,那是他家的事。倒不如说,我就是喜欢看他们低声下气地求我。”
这个人心机真重……这就是白树台学园圣母的真面目,但全校只有学生会成员知道真相。我不由得心想,参与政治的人是否一定得具备某种独裁的性格呢?负责会计的桐香是这样,副会长也不例外。此外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扉猛然开启。
“各位!我们赢了!”


插图


一名眼神凶恶、将一头黑长发随兴绑成双马尾的女人,大摇大摆地走到正面后方的会长办公桌,重重坐下。她的臂章上绣着金光闪闪的“总务执行部 代表”几个大字。
“今年的校庆可以在晚上使用音乐堂了!原本家长会跟左邻右舍都说什么‘这样对教育不好’,‘会有噪音’,不过我一家一家拜访、说服,最后他们还是拗不过我!无论是校庆前一天或最后一天都能开演唱会,咱们现在就来举办试镜!”
光是听她说完这一串话,整间办公室便弥漫着台风过境般的死亡气息。
“——嗯……学姐辛苦了。”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美园学姐则无奈地摇头。
天王寺狐彻。
这位名字威猛得不像是女人的人物,诚如各位所见,正是学生会长。她是天生的学生会长,我真怀疑她是不是打从呱呱坠地便会用哭声发表会长就任感言。
“今年已经来不及,不过我想在明年的运动会举办学生校内一级方程式赛车(注:Formula One,简称F1,很多人认为这是赛车界最重要的赛事,同时也是最昂贵的体育运动。),你们觉得怎样?”
“驾照要怎么办……”
“不用担心!一级方程式专用赛车本来就没有达到安全基准,所以不能行驶在马路上。”
“在校内也不行吧!”
经我一吐槽,会长随即孩子气地鼓起腮帮子。
“我想说到时会很热闹……”
美园学姐看不过去,视线从笔记型电脑上抬起说道:
“狐彻,不要闹啦。对了,预算折冲从下星期一开始,拜托你找个行程排进去,在六点之前千万不要回学生会办公室。”
“为什么?”
“只要你在场,我们会很难办事。”
“你以为我会因为咱们家的可爱会计人员熬夜两晚所做的预算案被那些贱学生找碴,就大动肝火吗?”
“会。”
“我才不会揍拳击社跟空手道社以外的人咧!”
“每个人都不准揍!”
或许是因为她的兴致被我跟美园学姐联手打击得体无完肤,只见会长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仰望天花板。
“身为会长的我不能出席,但区区庶务仁志却能帮忙?不公平,我也想来!”
“呃,其实我不会参与折冲啦,只是帮忙安排流程而已。还有,会长……”
“嗯?”
“我不是仁志(HITOSHI),是日影(HIKAGE )你也该记住我的名字吧?”
强调自己的名字实在很羞耻,况且我本来就讨厌自己的名字,但会长每次开口总会叫错,真是烦死人了。
“……小火龙(HITOKAGE)?”
“那是神奇宝贝。”
“火恐龙(Lizardo)?”
“不用帮我进化,而且根本一个字都没说对(注:火恐龙是小火龙的进化型态。)!”
“不说这个了,广志(HIROSHI),我有个新任务要交给你。”
算了,随便你……
“帮我收一下转学生问卷,另外,如果你觉得有什么问题适合加在下学年度的问卷里,也可以尽量提出。广志同样是插班生,应该有什么话想说吧?”
面对这叠A4的问卷纸,我一时之间感慨万千,连举起握着原子笔的那只手都办不到。
在这宽广的学生会办公室中,只听得见美园学姐敲打键盘的声音,以及会长的瞌睡声。
刹那间,我深深感觉到自己是个高中部插班生,是个外人。
无论是我身上的西式制服、领带、校徽、臂章,都沾染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突兀感。
追根究柢,这都是起因于“日影”这个奇怪的名字。



每当我说姐姐的名字叫“日向”,大部分的人都会以为我在开玩笑。
不知道我父母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竟然取这种名字,总之打从我懂事以来,一直被拿来与能干的姐姐做比较。
姐姐的个人简历上罗列着A附小、B附中、C附高等超级明星学校的名字,而且每一所学校都属于不同类别,她选择的大学也是一所和上述学校毫无关联的私立大学——也就是说,她连一次都没有直升过。
“我是故意这么做的啦,因为这样子个人简历比较好看啊。再说,准备考试的那一年还可以被爸妈宠爱一整年,直升不是很可惜吗?”
……她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地跟我说这种话,这姐姐真是优秀得令人嫉妒。
妈妈对我的口头禅是:“我不要求你做得跟日向一样好,但是……”
爸爸则是:“日向跟你不一样。”
两句都使我厌烦,因此升上国中时,我开始认真思考离开家的方法。
我之所以选择“白树台学园”这所位于东京都外的中高并设校(注:中高一贯的中学分为二种类型:同一学校型、并设型、连携型,并设型指无须考试即可由国中部直升高中部。),并非受到其校风吸引,也不是为了将来利于考大学或就业,只是因为有宿舍、能让我拿到入学奖学金的学校只有这一所而已。我压根儿没查清楚这是什么学校就提出入学申请书,也没去参观校园。我国三时的读书量,远远超乎此生每一年所加起来的总量。
直到自己考上了,我才发现自树台在各方面都是夸张到极点的学校,难怪国中的生涯辅导老师当时不厌其烦地问我:“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还帮我收集资料,但我死脑筋地觉得自己没有其他退路,完全不把老师的好意放在心上。老师,我真的很对不起您。
我在事前就知道此校的学生数量和校地都媲美综合大学的等级,但实际到场一看,还是令我目瞪口呆;此外,它居然特地盖在闹区的车站前,我刹时还以为这里是皇宫呢!创办人是不是完全没把地价放在眼里?
直到看了学校在春假时发下来的课本和预习的题目,我才终于为自己的无知深深感到羞耻。虽然白树台表面上划分为国中部、高中部,其实它根本是不折不扣的六年制中学,授课内容完全是六年一套的课程,中途入学的我压根儿跟不上进度,校舍也不以国中部、高中部区分,而是以学科做区别。至于教职员组织也是中高合并,甚至连学生会亦同。一般来说,这种学校的高中部应该不会对外招生吧?浮现在心头的这股不满,还真不知要找谁抗议。
高中插班生的人数不到全校学生的百分之一,因此我在班上交不到什么朋友也是意料中的事,因为内部学生们早已发展出自己的小圈圈。
不,也不能这么说,还是有插班生跟班上同学相处得很好,看来应该是我个人的问题。
此外,我的运气有点差。明明宿舍内尽是双人寝室,唯有我一个人没有室友——因为高中部一年级的住宿生人数是奇数。当然,说幸运也算是幸运,毕竟我可是能毫无顾忌地独占一间六坪大的豪华寝室呢!不过相对的,我因此失去拥有谈话对象的机会。

我想,级任导师之所以拜托我送单子,除了由于我坐在圣桥桐香旁边之外,也因为我是插班生,对学生会的内情不太清楚。
“这里有一大堆后期的课程选修、出路调查表等需要填写的单子,你一定要亲手交给她,看着她当场写完,然后再送到教职员室给老娘!”
入学第三天,那个晴朗的春季下课时光,班导千早老师来到我的桌前说道。她是一名年轻女老师,看起来活像个穿着衬衫与窄裙的太妹,即使在上课中也不改粗鲁的语气。
“……为什么找我?”
“因为我不想去学生会办公室!因为很麻烦!谁教你坐在她旁边,这是你的责任!”
我有什么鬼责任?
“我旁边的同学到底是谁?为何提到学生会办公室?”
打从开学以来,我右边的位子一直没有人坐。每堂课的老师点名时,都会有气无力地喊声“圣桥”,然后也不等人应声就匆匆呼叫下一名学生,害我一直觉得纳闷,心想她该不会是拒绝上学吧?
只见千早老师盘起胳膊说道:
“快点去!否则小心你的成绩单只有健康教育那科是‘优’,而且我还会传给全班同学看!”
拜托你不要耍这种既无聊又务实的手段!
打从老师出现在我面前,整间教室的同情目光全集中在我身上,甚至还有人双手合十地念佛。什么跟什么啊?
“……你知道学生会办公室在哪里吗?”
女班长战战兢兢地询问我,这还是班上第一次有人找我说话。
“不知道,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们很想陪你去,不过我们也有自己的命要顾,加油啊!”其他男学生说。
现在是怎样?男生们一个个朝我围过来。
“听好,牧村。”其中一人悄悄说道。原来他记得我的名字吗?“你是插班生,所以可能不知道。我告诉你,这所学校有一种叫做‘学生会占卜’的玩意儿|
“嗯?”
“当你打开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时,假如里面只有副会长,那就是大吉。”
“我只抽过一次大吉耶!”
“我好想近距离看看美园学姐喔~~”
“学姐的照片可是我的护身符!”
“借我看!”
“卖给我!”
“我连一次都没有抽过大吉……”
“那你跟他一起去啊。”
“才不要咧,我会乖乖等待游泳大赛到来!”
我呆若木鸡地望着七嘴八舌的班上同学们。最先跟我搭话的男生轻咳一声,回归正题。
“若是副会长和会长之类的人都在,那算是中吉。”
“毕竟这样就不能跟美园学姐说话嘛|
“而且绝对要不到照片。”
看来这个叫做“美园”的副会长人缘很好。白树台并没有区分国中部与高中部,因此也没有所谓的“高中部入学典礼”,所以我从来没见过学生会的成员。
“然后,如果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就是小吉。”
嗯?没有人算是小吉?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有更惨的情况?
那名男同学将音量压得更低。
“如果里面只有会长一个人,那就是大凶,死路一条。”
一股通宵玩乐的兴奋气息逐渐在班上扩散开来,但我完全摸不着头脑,环顾众人后悄声问道:
“……学生会长这么没人缘吗?”
“不,假如她没人缘,怎么能选得上会长?”这倒也是。
根据班上同学莫名得意的说词,现任学生会长天王寺狐彻,是这所白树台学园四十余年校史中,唯一以国一生身分当选会长的人物。这确实不简单,她才刚入学半年便获得全校学生的支持。这里的学生会为中高合并,因此历任的学生会长几乎都是由高中部选拔而来;包含现任会长在内,至今仅有三名国中生当选。
从那以来,天王寺狐彻连续四年称霸选战,在校内君临天下。
“可是,这么受欢迎的人,为什么大家会怕她?”
“……动物园的狮子也很受欢迎啊,但不是每个人都想碰触它吧。”
哇,谢谢你告诉我如此浅显易懂的比喻。
“但是不先通过那一关,就无法见到圣桥。加油!”
就这样,大伙儿将我送出教室。
至于最关键的圣桥桐香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大家只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愿意详加解释。

我第一次的学生会办公室占卜,抽到小吉。
这结果还真适合我——我从门缝望向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如此心想。
话说回来,这房间真夸张,整面地板都铺上深红色的长毛地毯,眼前则是玻璃桌与大方典雅的沙发所构成的接待区;天花板的水晶吊灯像是理应在那里一般,罗列在墙边的大型书柜上雕刻着葡萄藤蔓,后方还有三张董事长室常有的办公桌,各自间隔着相当充裕的距离。
办公桌后方的墙上,有五扇相同款式的黑檀木门。
白树台学园里里外外的设备原本就相当豪华,至于这间学生会办公室更是当中最惊人的。这间学校是不是嫌自己钱太多啊?多到连我这种成绩快要吊车尾的人都能拿到奖学金。
“打扰了……”
我小心翼翼地低声说着,进入办公室。
里头非常静谧,没有一丝人的气息。右手边的窗户洒进满满的夕阳,外头传来不知是棒球社或垒球社的练习声,使这里显得更加寂静。
不过,班上同学说圣桥桐香一定是在学生会办公室后面的会计室里。
我绕过桌子走近那五扇门,每扇门上方各自镶着一面牌子,从最右边开始是:“宣传”、“副会长”、“会长”、“书记”、“会计”。
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办公室啊?有闲钱弄这种玩意儿,还不如把宿舍全部改成个人寝室,这样我就不必遭受旁人莫名其妙的羡慕。
我敲敲最左边的那扇门。
“——谁啊?”
里面传来略带沙哑的女声。
“……呃,我是和你同班的牧村。”
“干嘛?”
她没好气地说道,口吻宛如出娘胎以来从未讲过两个字以上的词汇,难怪千早老师会觉得麻烦。
“千早老师叫我来的,她说有很多单子需要你填一下。”
“不用。”
“不用”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她不要吗?可是,这不是她要不要的问题耶!我觉得越来越火大。
“但是,选课总得选一下吧?不然老师他们会很为难的。”
“我不为难啊。”我还想说她终于说出三个字以上,结果居然是说这个!
“你不为难但我很为难!千早老师还用奇怪的方式威胁我。”
“那你就随便写一写,随便交出去。”
我在门前无力地瘫坐下来。这个人是怎样?
“选什么课程都无所谓,你随便选吧。”
她是认真的吗?
“……我说啊,我是插班生,对这所学校一点都不熟。何况我们是普通科的学生,要选的课程很多。”
“没关系,反正我不上课。”
我叹一口气。原来如此,难怪老师们会完全放弃这个问题儿童。可是,为什么她不会被退学?
“既然不上课,你来学校干什么?”我不自觉地问道。
“八亿圆。”
“……咦?”
“去年的学生会预算是八亿圆。”
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八亿圆?由小鬼分配给小鬼花用的金钱,居然多达八亿圆?
不过静下来想想,八亿圆除以全校学生的人数,每人大概有十万圆。除了我这种领奖学金的学生之外,其他人应该都缴了很多学费,所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呃,是说怎么会扯到这个?
“我在这里可以动用大量的金钱。我喜欢管钱。”
“喔……”
我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窝囊的回应声,抬头朝那张写着“会计”的门牌一看——原来如此,她是学生会的会计。
仔细一想,她的理由不是比我正当许多吗?我可是为了逃避家人才考高中的,是不是念白树台学园都不重要,只要有学校让我躲避家人即可,甚至也想过国中毕业便直接就业。相较之下,她却拥有非白树台不可的明确理由。
“那样子好玩吗?”
我实在无法理解“喜欢动用金钱”是什么样的感觉,因此试探性地问道。
“……咦……”
门扉另一端的她,声音中隐含困惑。
“没有啦,只是我从来没看过上亿的金钱,也没有那么多钱,所以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你这么认真间我,我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只是好奇罢了。”
“头一次有人问我这种问题。”
“是吗?”
“因为大家都用奇怪的眼光看我,问我:‘你喜欢钱吗?’,‘你是为了这种理由才来学校的吗?’”
这也难怪他们会这么问。
“像我啊,可是因为想住进宿舍好逃避父母,才来这所学校的。跟我相比……该怎么说呢?嗯,你有自己明确的目标,这样不是很好吗?”
应该说放眼全校,我也找不到跟她一样明确拥有“非白树台不可的理由”的学生。我试探性地说了诸如此类的话,门另一端的语气变得有些动摇。
“嗯……是吗……”
接着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对了,单子!我将不知不觉中散落在地毯上的纸张一一捡起。
由于是我自己扯开话题,这下子也不知该如何启齿。正当我无所适从时,忽然听见门把转动的声响。
我惊讶地抬头一看,只见黑檀木门微微开启一条缝。
一头略带灰色的黑发率先探出来,紧接着是攀住门边的手指,最后她露出半边脸蛋。
“啊……呃……”
我还来不及说话,她便朝我伸出左手,手上握着一枝原子笔。
我一头雾水地接过原子笔,这才发现她的制服外套滑到上臂,脖子上则戴着一条深蓝色带子。那条带子仿佛过于宽松的围巾,遮住她的下巴。
——会说人话,却讨厌人类的猫。
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明既冰冷又不带情感,却极富魅力。
“写吧。”她说。
“呃……喔、喔。”
我俯视手边的单子,但又立刻抬起头。
“呃,不是啦,你要想想自己要选什么课。”
“跟你一样就好。”
“咦?”
“反正我不上课……跟你一样就好。”
我一时之间愣在原地,凝视着她的脸。
这样我是很好办事……可是,真的好吗?
直到她退到门后作势关门,我才回过神。
“啊,等、等一下!还有出路调查表!”
关到仅剩五公厘的空隙时,门的动作停止,一双猫眼从黑暗中浮现。
“……出路?”
“例如你想上哪一所大学之类的。”
“我哪里都不去。”
我搔了搔头。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这下子头大了。
“学生会办公室。”她呢喃说道。
“咦?”
“我想待的地方只有学生会办公室,你就这么写吧。”
她如此说完,门便关上。之后无论我如何等待,门后都不再有一丝动静。我握着笔、拿着单子呆立半晌,最后只好借用办公室内的其中一张桌子,依言将需要填写的地方一一填满。选课单还算好填,只要选那些我有选修的课,学分便已足够。可是,第一志愿是“学生会办公室”?白痴啊!我该怎么面对千早老师?
不过,反正这又不是我的出路调查表。她既然那么说,我也只能照写,接下来就跟我没关系。
填完单子之后,我朝门口走去,脚步比刚才来时轻快许多。起初讲话不超过三个字的人,我居然能和她成功沟通!我的心情越来越好,看来只要肯努力,我也不是办不到嘛!是不是该试着更积极地和班上同学谈话呢……
握上门把的那一瞬间,走廊那一侧顿时有股强大的力量将我猛地一拉,害我失去平衡。
“喔!”
有人用手臂撑住我的肩膀。
我站直身子往上一望,正巧对上一双锐利的凤眼。
眼前是一名身着制服、身材高挑的女孩,她肩上垂着两条乌溜溜的马尾,眼睛宛如猛禽一般眯起。
“怎么,你要回去啦?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事,不过算你走运,正好赶上我回来的时候。”她说。
大凶,死路一条——我脑中浮现班上同学的话语。
当时,我压根儿没注意到那个女孩的臂章。何况,一听到学生会长的名字是“狐彻”,我理所当然认为这是男生的名字——然而,我的第六感告诉我,眼前这个人便是会长本人。
简言之,我的感想是:啊,这家伙是狮子,我要被生吞活剥了!
她露出利齿,不过不是为了咬断我的喉咙,只是在笑而已。她的视线投向我手中的那叠单子。
“第一志愿是学生会办公室?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我们这里可是慢性人手不足呢。”
“……呃,咦咦咦?”
她用力掐着我的双肩,掐得我发疼。
“总务执行部欢迎你!”
“不、不……不必了请不要欢迎我。”
我脱口说出奇怪的话,会长的手沉甸甸地压在我肩头上。
“还有,呃……我想你可能有所误会,呃……”
“误会?”她皱起眉头。“你是OCS1-F(高中部普通科一年F班)的牧村海星(HITODE),本年度的插班生、住在高中部第三宿舍、洗脸台的灯泡快要坏了却因为长得不够高而无法更换、在区立第四中学就读时隶属于回家社、因为想在这所学校建立强大的人际关系而来到学生会办公室,对吧?我哪里误会?”
我半张着嘴,一时全身僵硬。
“啊,咦,呃……为什么你知道那么多……啊,不对,我的名字后两字跟来学生会办公室的理由,没有一个字是对的……”
她不仅知道我的班级跟名字,甚至连我住宿跟国中时的事都一清二楚,为什么?
“不记住每一个学生,要怎么当学生会长?”
那时的我,只是认为由于插班生人数不多,所以她一定事先调查过,完全低估天王寺狐彻这号人物。
“依照我的记忆,你在放学后应该很闲。”
“呃,算是吧……”因为我想继续当回家社的社员。
“总务执行部大力欢迎没有半个朋友又不敢跟同班同学搭话的可怜虫——你!”
关你屁事!
“打扰了!”语毕,我匆匆逃出学生会办公室。我的脑容量已无法再负荷,继圣桥桐香之后是那个天王寺狐彻,我决定今后再也不接近学生会办公室。



然而事与愿违,隔天,教室里早已闹得沸沸扬扬。
“牧村,听说你加入学生会?”
我一将书包放在桌上,附近的男学生便向我攀谈。
“呃,咦?”
我目瞪口呆地坐到椅子上。
“好好喔,牧村。”
“是啊!学生会可不是随便就能进去耶。”
“其实会长只要安安静静的就是个美女呢。”
“其实圣桥只要别那么安静,也是个可爱的女孩……”
“圣桥不是住在学生会办公室吗?”
“意思是说,她都在那里换衣服啰?”
“学生会办公室不是有浴室吗?”
才没有浴室咧!少胡说八道……应该没有吧?令人无法直截了当地说“没有”,正是这所学校的可怕之处。
之后,班上同学们还是兴奋地大肆讨论,简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既然那么羡慕,我愿意让给你们。”
我试着说出口,但他们不约而同地摇头。
“正是因为事不关己,我们才能闹得这么开心啊!”
把真心话收起来!我心里有数但还是不想听这种话!
算了,我一边数着上课钟声,一边茫然地思考。反正我又不想加入学生会,而且会长昨天的话八成只是半开玩笑,应该不用多加理会。
放学的校内广播打断我的思绪,老师离开后,刻意装可爱的女孩们尖锐的嗓音回荡在嘈杂的教室中。
‘OCS1—F的牧村同学、OCSl—F的牧村同学,请立刻到学生会办公室报到。”
然而,我还是听见学生会长的声音,无庸置疑。整间教室的视线条地集中在我身上,正欲将笔记本塞进书包中的我不禁趴倒在桌上。为何要让我在众人面前丢脸?谁要去啊!我要直接回宿舍!
‘牧村同学,请你不要妄想着直接回宿舍!十五秒之内到学生会办公室报到!’
“不要强人所难啦!”为什么校内广播知道我的想法?
‘这不是强人所难,你千万不要放弃!’为什么校内广播在跟我对话?
“加油啊!”
“拜托拍几张照回来!”
我背对着班上同学们不负责任的声援,走出教室。
一时之间,我甚至还想过要不要直接收拾行李回东京,但仍无奈地走向学生会办公室所在的中央校舍。我一边穿越宛如法国宫殿庭园般百花齐放的宽广中庭,一边在脑中整理待会儿要说的内容。我认为自己应该向学生会长解释一下,昨天那些事全都是误会。
到了学生会办公室门前,我和圣桥桐香恰巧不期而遇。瞧她抱着鼓鼓的福利社袋子,想必是出去买零食吧。
“……为什么你又来了?”她将半边身子藏在门后,开口问道。“你真的加入执行部?”
“没有啦,我是来告诉会长自己不加入学生会,谁教她都不把我的话听进去|
“她每个字都有听进去,只是当作没听见罢了。”
“喔……”有什么不同吗?
“不想来的话,你大可不要来呀!”
“啊……抱歉,你生气了吗?”是不是因为我昨天打扰到她?
然而,桐香板着脸摇摇头说:
“我才没有……生气呢。凭什么我要为了你这种人生气?”
你明明就生气了!
桐香说完便躲进办公室里。附带一提,我刚才偷瞄里头一眼,根本没有其他人。用校内广播把人叫来却又放人鸽子,真没礼貌。
既然如此,还是回家吧!能不跟她们扯上关系当然最好不过。
离开校舍后,当我正欲穿越中庭树丛林立的那一带时,忽地感到背脊发寒。我所感受到的不只是气息,事实上,一阵踩踏草坪的声响正逐渐往我背后凝聚。
我回头一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穿着柔道服的平头壮汉。尽管他的长相苍老,但从他腰间的黑带、绣在衣服上的“白树台学园柔道社”看来,应该是本校的柔道社社员。在他身后,还有两名虎背熊腰的黑带社员护驾。
“你是一年F班的牧村日影吧?”
我忐忑不安地点点头。柔道社找我做什么?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不是进了学生会吗?刚才校内广播把你叫过去吧?”
“呃,啊,不,我并不打算加入……”
“这样啊!”柔道男放声大笑,同时朝我步步逼近,而我也节节后退。“那你要不要加入柔道社?”
“咦?为、为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某物划破空气,竖立在我和柔道男之间的地面上。
是木刀!它刺进草坪数公分并抖动几下。
“柔道社已经十几年打不进县大赛,是个没有未来的社团喔。”
树丛的阴影处传出说话声,几条人影从中步行到阳光下。
“别管柔道社,你想不想学剑道啊?牧村学弟。”
那是一群穿着黑色剑道服以及红色护具的男子们,肩上还扛着竹刀及木刀。到底发生什么事?我目瞪口呆,此时右后方又有人大声嚷道:
“玩格斗技只会搞得你浑身汗臭,而且从此和女人绝缘喔!”一群身穿短裤、T恤,上头还套了件号码背心的家伙们现身。“我们一起朝国立竞技场(注:国立竞技场是日本全国高中足球大赛的比赛场地。)迈进吧!牧村!”
“足球社成天只会参加联谊喝酒,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校方逮到然后废社啦!别理他们,跟我们一起进军甲子园吧!”
“来我们社团,一起去花园(注:全名是“近铁花园英式橄揽球场”,日本全国高中英式橄榄球大赛的比赛场地。)吧!”
“跟我们一起进军普门馆(注:普门馆是日本全国高中管乐大岕的比赛场地。)!”
光是我认得出来的,就有棒球社、英式橄榄球社、管乐社、话剧社、书法社、棋艺社,每个人手上都紧握入社申请书,将我团团包围。我的脑袋已快要当机,这是最新的霸凌手法吗?还是这所学校某种恶整插班生的传统?
“请、请问,这、这是……”
“牧村同学,听说你跟学生会的会计说过话。”看似和我同届的管乐社女社员指着我问道:“这是真的吗?”
“……你是说圣桥桐香?嗯,这个嘛……其实我只是跟她借原子笔,帮她填写单子而已。”
群众一阵哗然,人墙朝我逼得越来越近。
“果然是真的!”
“他不只跟那个圣桥讲过话!”
“而且跟她借原子笔!”
“还帮她填写资料!”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用饥饿野兽般的眼神看着我?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你还不懂?”柔道社社员激动地大吼。“能和那个女生正常对话的人,除了学生会成员之外只有你!你居然不知道?”
“只要牧村学弟加入本社团,我们便能讨好会计,拿到较多预算!”
原来是为了钱喔!
“我们会给你副社长般的待遇!”
“我们有大学推荐入学的门路!”
“我们会给你多余的三分之一预算当作回扣!”
他们连珠炮般地说个没完,一边朝我步步逼近。我吓得拔腿狂奔,但树丛的另一侧是宿舍墙壁,转眼间我就被众人包围,失去退路。
“来吧!一人兼好几个社团也没关系!”
“总之你就签下去吧!”
“过了五月,你便能当上名誉幽灵社员啰!”
此时——
一个巨大黑影从我的视界上方一跃而下,猛然着地,扬起一阵青草与尘土。
所有声音瞬间全部消失,静谧之中,一个穿着制服外套的身影徐徐起身。见到那个身影,我马上就认出来。两束乌溜溜的黑发随风飘扬,她的眼神震慑了那些呆若木鸡的招揽者。
“……会、会长……”
“你是从哪里……”
“刚、刚才她从空中跳下来……”
现场传来阵阵低吟,我也屏住气息,往上瞥向宿舍的墙壁。她是从哪里跳下来的?窗户吗?该不会是屋顶吧?我的视线投回她的背影。虽然看不到脸,但无庸置疑,她就是学生会会长——天王寺狐彻。只见她低声说道:
“你们很有种嘛,居然敢一群人包围我可爱的部下。”
率先回过神的是剑道社的社长。
“……听你在放屁,天王寺!牧村学弟已经说过他不加入学生会!”
“我没听说啊。既然我没听说,表示他没说过。”
会长口中乱七八糟的歪理,令在场所有人为之冻结(包括我)。
“不过呢,由于本人心胸宽大、光明磊落,在此给各位一个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会长伸手攫住我的左臂,待我回神时,制服外套上臂已经戴上一条深蓝色臂章。不知为何,别在上头的不是安全别针,而是洗衣夹。
“只要有一个人抢到这条臂章,我就答应你们所有人拉他进自己的社团,随便你们想怎么围攻这个少年都可以。”
“喂!你、你怎么随便答应他们!”
惊慌失措的我,恨不得朝会长的背影扑过去找她算帐。你未免太自作主张吧?说到底,学生会长不应该插手管社团招揽社员的事情吧?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形,拜托你不要玩奇怪的游戏,坦率地救救我好不好!
“……真的要上吗?”人墙中有人低语。
“可是对方是会长耶。”
“大伙儿一起上,即使是会长也赢不过我们吧?”
“那你先打头阵啊。”
“学长,你这样太没用了,对方是女生耶。”
“闭嘴啦。”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地交头接耳,语气中透露着恐惧,没人敢采取行动。
“怎么?你们刚才那种财迷心窍的气势跑去哪里?我并不讨厌那种负面能量喔。”会长的口吻完全显露出她看好戏的心态。“真拿你们没办法,我就让你们一只手,只用这只左手。”
率先展开攻势的仍然是剑道社社长,他从后方的部下手中一把抢过竹刀,踏着草坪直攻而来。
“天王寺你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喂,等一下,你干嘛杀她啊!
会长的左臂画出一道大大的弧线,下一瞬间,人高马大的剑道社社长漂亮地往前翻一圈,背部撞上宿舍墙壁。
然而,为此感到惊愕的人只有我一个,其他人都扭曲着脸,却不显一丝讶异,看来他们早已知道会长有这一手。
“砸过去!砸什么都行!”足球社的人大喊之后,足球、英式橄榄球、网球、羽毛球刹时如大雨般降下。我抱头蹲下来,金钱的奴隶们则怒吼着朝我大举进攻。
“攻她的脚!”
“快趁乱摸她的脚!”
“脱她的内裤!”
“不择手段打倒她——嗯噗啊!”
会长迅速转动左手,将地面上的球一一丢回去,正中每一个暴徒的脸。正当沿着墙壁靠过来的手球社社员想抓住我的肩膀时,会长转身使出一记“弹额头”,毫不留情地将他弹飞到人墙中。
“我不是说过要左右夹攻吗?会长可是只有一只左手而已啊!”
“要上社长你自己上!”
“钓鱼社,把渔网拿来!从上面撒网!”
“叫长刀社来!”
“带射箭社过来!”
“叫化学社来,用催眠瓦斯!”
事态已极为乱七八糟,但数十名暴徒的乱来还比不上天王寺狐彻的乱七八糟。她挡在我前面保护我,一边面不改色地接下英式橄榄球社的三方面同时扑击,接着稍一倾身便摔倒他们所有人;剑道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过来的五根竹刀被她一口气折断;新体操社投过来的体操棒被她用一只手耍完杂技后丢回去;俳句短歌社丢过来的上句也完美地接回下句。
瘫坐在墙边的我,对这一切只能哑口无言。
我已经被眼前夸张的景象搞得脑袋当机,脑中甚至想着“穿着这么短的裙子做激烈运动却没有露出小裤裤,真是不简单”这种低级的事。此时,我才发现会长的裙子开了高叉——这是什么制服啊?
“然后呢?你要怎么办?”
会长以一只左手应付来势汹汹的所有攻势,回首越过肩头瞥着我说道。
“……咦?”
“若是放着不管,你每天都会看到这种大阵仗喔。”
我按捺着晕眩感摇了摇头。拜托饶了我!
“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加入执行部!”
“你……你太卑鄙了!”
“我觉得左手好像有点累耶,来睡个午觉吧。”
“啊啊好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我呐喊道。这时,我压根儿没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揍倒从会长旁边悄悄扑过来的篮球社社员。
“我加入啦!”


第二章


学生会,顾名思义是由学生所组成的组织,成员共有五人。
大家平常都称之为“学生会”,但聚集在学生会办公室的这五名干部所组成的组织,其正式名称叫做“总务执行部”。
“五个人……是吗?”我又问会长一次。
“五个人。”
天王寺狐彻坐在学生会会长的办公桌上答道。她以走光机率极高的姿势跷着裙下那双美腿,害我不知该将视线往哪儿摆。
“这所白树台学园的会长选举跟美国总统选举一样,是由会长跟副会长候选人联袂参选。上任后,我们会任命书记和宣传、会计,这五个成员统称为执行部。不过,书记和宣传现在从缺就是了|
会长耸耸肩说道。
“干练的学姐们为了考试而退出学生会,没有及早培养继承人是我的疏忽,这点我正深刻地反省着。”
“喔,那么……”
我指向方才会长系在我外套左臂上的臂章。
“这个‘庶务’又是什么职务?”
“就是打杂的啦跑腿的啦奴隶啦小弟啦喽啰啦战斗员啦之类名称的文学性说法。”
我就知道……还真的被我猜对了。
会长身后的厚实黑檀木门正如她所言,共有五扇,上头的门牌都没有我的职务。
“学生会干部能够视情况指定辅佐人选,所以即使你不是干部,也是我们总务执行部光荣的一分子,你就光荣地为我而战,光荣地为我而死吧!”
“我才不要!呃,说真的,这是什么样的职务?为什么要拉我进来?”我问。
会长笑而不答,从桌上跳下来走向我。双方快要碰到膝盖,我往后一步步退去,大腿后侧几乎要撞上沙发,她则踩上我的脚背、捏住我的下巴,令我无法呼吸。
“假如我说……是因为我看上你呢?”
“咦?什、什!”
“骗你的啦。”
我觉得一时之间方寸大乱的自己好窝囊。会长抽回身子,但依然踩着我的脚。
“我的原则是公私分明、公事公办,毕竟我也是由公开选举所选出来的,绝不会把自己看上的人强迫纳为部下或是拿来打赌或是抓着小辫子加以威胁。”
“才怪!”
会长朗声大笑,戳了戳我的胸口。
“目前我手上没有什么工作能交付给你。”
“没有……吗?可是,你刚才不是说我要辅佐会长——”
“我没说你辅佐的对象是我。”
我偏了偏头。这时,五扇黑檀木门的最左边那一扇门开启。
“狐彻,第二预算案做好了,你来检查一下——”
圣桥桐香才刚走出房门,又倏地停下脚步。臂章围巾遮住她半张脸,所以我看不出她的表情,只知道她正恶狠狠地瞪着我和会长。
“……呃,干嘛躲回去?”
我赶紧呼唤正欲回到会计室的桐香。
“做什么?”
“呃,没有啦,我只是觉得都不说话好像很尴尬,你好歹也吐槽一下。”
我从会长脚下抽回室内鞋,走近桐香。紧接着,后方传来会长的声音。
“你认为我是为了什么而拉你进执行部?”
回头一望,只见她正笔直指着我。
“——因为有三个人耍白痴,吐槽的人却不够!”
“你滚去相声社!”
“嗯,我刚才也是骗你的。”
“可是我看你的眼神很认真……”
“其实我是希望你辅佐桐香,而不是辅佐我。”
会长的指尖从我身上移开,指向会计室。我再度回头望去,只见桐香将半边身子藏在黑檀木门后方,说道:“不需要,会计工作我一个人做就够了。”
“我不是指‘那方面’,而是指‘另一方面’。”
桐香沉默半晌,接着在臂章围巾的遮掩下模糊不清地说:
“还是不需要。先不说这个,你快点把预算案看一看。”
她将一个小东西扔到门前的地板上,然后遁回门后、关上房门。
会长愉快地笑了,同时走向会计室前拾起那玩意儿,看来好像是USB随身碟。
第二预算案是什么啊?算了,重要的是……
“……所谓的‘另一方面’是哪方面?”
看样子我的职务好像是辅佐桐香做某些工作,但瞧她那种反应,我实在摸不着头绪。
会长用下巴指一下会计室的门扉。
“那孩子的脖子上不是戴着一条臂章吗?”
“嗯……”真是种古怪透顶的时尚。
“那其实是用两条臂章系在一起做成的,否则她戴起来不会那么松垮。”
“这倒也是……”
“唯有那个女孩,除了会计之外还身兼另一项职务,你的职责就是辅佐她完成那方面的职务。”
“喔∫你是指她兼任书记或宣传吗?”
照她那个性看来,当宣传应该不可能,大概是书记吧?
然而,会长摇摇头说:
“都不是。她‘另一方面’的工作跟你的‘庶务’一样,都是特别的职务。那孩子是我们白树台的荣耀之一。”
“……什么跟什么啊?”
“等到时机成熟,她自然会让你知道。那是她难得能大显身手的机会,我可不能轻易告诉你。”
什么鬼?大显身手?是说我该怎么办?我连自己的工作内容都不知道,又该如何辅佐她?
“请问会长,你也跟昨天那群人一样吗?”
“嗯?”
“因为我看起来好像多少能跟桐香对话,所以才找我当她的聊天对象?”
“有点接近,但可惜不是。”会长笑了。“我很难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反正只要你待在她身边,总有一天会明白。”

五分钟后,副会长抵达学生会办公室。当时我伫立在沙发旁朗读列印出来的预算案,会长则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日影学弟来了吗?”
一条人影开门直冲而来,令我不禁眯起双眼。耀眼的淡金色秀发、琥珀色眼眸、香槟般骤然绽放的笑颜、令敝校制服脱胎换骨的黄金比例——
“啊!你就是日影学弟吧?”她边说边朝我奔来,吓得我赶紧后退几步。
“我可没说你可以停下来不念喔。”酣睡中的会长突然开口。原来你没有睡着啊?原来你有在听吗?不,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因为金发女突然扑过来抱住我。
“喂,干、干嘛?”
“啊,果然没错!日向学姐说的一点也没错,你和她有几分神似。”
我在她怀中一头雾水地眨眼。日向——这是我姐姐的名字。她认识我姐姐?
“美园跟你一样都是插班生,国中时念的是别所附属中学。”
该国中的校名唤起我的回忆。学姐念的国中和我姐就读的高中皆为同一所大学的附属校,可以一路直升到大学。她和我姐是在那里认识的吗?既然是相关学校,想必彼此之间应该互有交流。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应该抱住我吧?我拚命挣脱她的双臂,她却改为握紧我的双手凝视着我。
“真想不到我所崇拜的日向学姐的弟弟竟然在白树台!当我在插班生名单中看到你的名字时,真是开心得不得了!”
“喔……”


插图


“啊,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我是竹内美园。哎,才刚见面就如此失态,真是见笑了。”
她低头致歉,此时我才发现她的左臂上戴着一条深蓝色臂章,上头绣着“总务执行部 副代表”几个金字。
“你是副会长……吗?”
“是的。假如你在学生会里遇到什么问题,尽管找我商量!如你所见,狐彻是个不懂得体贴的人,桐香学妹则没有体贴的余力。”
“我不是不懂得体贴,而是刻意不体贴。”会长的双脚在沙发上踢呀踢的,一面说道。“如果我对每个人都体贴,我的体贴不就变得廉价吗?”
我无视会长,对美园学姐一鞠躬。虽然她突然抱过来让我吓一跳,不过,看来她应该是个比会长和桐香正常许多的人,这下子我总算放下心。
话说回来,这些人便是总务执行部的所有干部吗?人手会不会太少?全校学生有八千多人耶!另外,我根本不知道学生会干部到底都做着什么样的工作。
“其实我们也一直在寻找书记跟宣传的人才,但迟迟找不到适当的人选。狐彻的标准太高啦。”美园学姐皱起晶亮的细眉说道。
“问题应该出在我们三个人太过耀眼吧?”会长说,真亏她说得出这种话。“我不认为自己会输掉选战,但也不认为我们找得到新干部,真是头痛。”
言下之意是,被强硬拉进来的我不算是干部啰?话说回来,为什么我非得当那个圣桥桐香的辅佐者不可?简言之就是褓母吧?能交付给我的任务,说到底也只有那种程度,所以我才不是干部,而是“庶务”。
“好。”会长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将我手上的预算案一把抢过去,递给美园学姐出来调整一下第二预算案。”
“你今年打算做出几个预算案?”
“大概五个吧。图书委员和监察委员有可能看穿我的计划,所以得多费一些功夫。”
美园学姐在沙发上坐定,专心致志地浏览预算案;会长则再度倒在沙发上,理所当然地枕上美园学姐的大腿。美园学姐也不以为意,只是以左手梳理会长的黑发,并用右手熟练地翻阅资料。这两个人是怎样……
无所适从的我,趁着会长站起来想去拿饮料时间道:
“原来需要制作这么多预算案呀?届时是不是会藉着开会来选出最合适的预算案呢?可是委员会跟社团多得要命,选得出来吗?”
“怎么可能!我们早已经选好要通过的预算案,那就是我可爱的桐香所做出的第一件预算案。”
会长走向冰箱说道。
“……咦?”
“你有没有找房屋中介帮你找过房子?”
怎么可能有!“我才高一耶。”
“为了你的将来着想,你还是先记下来比较好。这是房屋仲介的老招数,他们一定会带你去看两栋房子。第一栋只是障眼法,房屋条件恶劣得夸张,第二栋才是他们真正想卖出去的房子。客户先看了第一栋再看第二栋,自然会觉得:‘比刚才那栋好多了!条件还不错嘛!’这是一种诱导客户盖下印章的心理战术。”
“喔……”
我好像明白她的意思。
“也就是说,先让他们看看低预算的案子,接着才亮出第一预算案,这样他们就不会有怨言……是吗?”
“正是如此!这种事呀,每次都让我有种抵挡不了的快感!”
会长露出爬虫类般的阴险笑容说道。
美园学姐再次让会长躺在自己大腿上,一边向她商量:“男子排球社的关东大赛成员大部分都已退社,新社长还只是个一年级生,何不再抓着他们的弱点威逼一下呢?”原来你也是这种人!



正如会长所言,在那之后,我依然无事可做。
我无法承受全班同学投射过来的目光,也无法负荷旁边空位所给予我的压力,因此姑且还是会去学生会办公室报到,但仍无事可做。桐香一直躲在会计室里,跟会长聊天又很累,美园学姐则一手包办巡访各委员会的工作,因此我还是对预算内容毫不知情。
“不可以啊,日影学弟,你怎么能打扫、洗碗盘呢?”
当我正在打杂时,美园学姐飞奔出来叱喝道。
“做了家事,你就不能当一个好老公啦!”这是什么话?
“呃,可是我无事可做……”
“日影学弟,你的重要任务就是保养我的眼睛。”
看来,这个人实在是喜欢我姐(牧村日向)喜欢到无法自拔的地步,因此光是看着与姐姐长相略有神似的我便心满意足。
不过,美园学姐还算是把我当人看,哪像桐香,偶尔在学生会办公室相遇时,总免不了对我说:“你怎么每天都在这里?”
我不悦地指指自己的臂章。
“在下是被迫当上庶务的牧村日影,请您多多指教!”
我试着语带讽刺地说道。
“不想来就别来呀。”
呜!你别说得这么直接嘛。
“会长说我是你的辅佐者……你的另一个职务是什么?”
“不需要。”
根本无法沟通!我觉得好灰心,但仍然锲而不舍地继续说道:
“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喔,反正我很闲。”
桐香垂下眼,微微拉着脖子上的臂章叹一口气,指向会计室的门扉。
“芝麻开门。”
“你好歹正常地跟我说‘开门’吧!”
“伊夫塔夫·雅阿西姆西姆。”
“阿拉伯语?”
“我念错了咒语?”
“不对啦!不对,不是念得不对,但就是不对!”
“那就好。”
桐香迳自开门,躲进会计室。什么跟什么啊?
说到最过分的人,非会长莫属。
“广睦(HIROMU ),柔术社要求我过去示范教学,说是想参考我所修练的古武术。我会一种无法防御的头部破坏技,可是没有实验对象,你能不能换上运动服?”
“我有很多话想吐槽,但首先——我是日影(HIKAGE ),你差不多该记住了。”
“人……人柱(HITOBASHIRA)?”
“你只有HI念对而且还多两个音而且我看你只是想把我当成人柱(也就是打生桩,日本称为“人柱”。在建筑工程动工前将一、两名儿童活埋在工地内,目的是祈祷工程顺利。后人引申为“牺牲者])!我的头被打烂也是会死的!”
“可是广睦是庶务啊,刚才桐香说有工作尽管找你帮忙。”
我拔腿逃出学生会办公室。
后来我调查一下,发现“柔术社”跟“柔道社”是不同的社团。顾名思义,那是一种研究以柔道为基础之战斗技术的危险社团。虽说学校是主打着本校学生众多、可多方发展的理念,但我还是不懂为何能批准这种社团在校内活动。



如此这般,我渐渐不再去学生会办公室报到。
一部分原因是我在那里无事可做,那些女生又很霸道,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需要念书。
由于本校课程是六年一贯,因此身为插班生的我完全跟不上进度,此外这所学校又经常考试。打从开学以来,这两周已经考过两次试,据说这是为了详细调查学生的能力与性向,依据情况不同,也有可能在学期中建议学生转到别的科系。
开学过了半个月,我的结论是——早知道就不进普通科。
这所白树台学园包含艺术科、体育科在内,总共有十四个科系,普通科则是其中考试最多、必修学分也最多的一科。
最能让我轻松毕业的是资讯科。为了能在三年级时转到资讯科,我开始在放学后频繁地前往图书馆。
我想,自己果然跟学生会的活动不合。
会长、美园学姐以及桐香,大家都是热血、有理想的人,对我这种只想低调地撑过剩余三年的人来说,光是接近她们就足以令我灼伤。
虽然学生会长曾有一次在放学后用校内广播唤我过去,不过我充耳不闻,结果心里变得轻松许多。这种时候最适合躲进图书室,耳中听见的只有书籍的翻阅声,以及偶尔传来的椅子拉动声。高中部第三图书室是一栋天花板低矮的三层楼建筑,不仅藏书丰富,自习空间也很宽广,几乎称得上是“图书馆”的等级。
到头来,我根本没念到什么书,倒是看了不少小说。
我会不会就这样逐渐消失在舞台上呢?反正我无事可做,也没有必要待在学生会办公室,况且会长看来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转眼间就会忘记我这个人吧。如此一来,我便能回到梦想中的生活。这所学园的校地内共有四栋图书室,我不愁没地方打发时间。三年虽然长,但总是熬得过去。

*

由于白树台学园并非强制住宿,因此住宿生只占全校学生的四分之一。即使如此,位于校地内的六个住宿区,每区的设备规模都足以媲美一所学校的宿舍。
我所居住的高中部第三宿舍——通称“梣楼”,是一栋爬满地锦的红砖古老建筑物,每年校园简介手册上总少不了它的照片,算是这里的名胜。外观气派的“梣楼”设备却很老旧,不仅莲蓬头三不五时流不出热水,冷风也每每从窗户的缝隙吹
进来。我的寝室位于一楼南边的边间,是采光最差的地方。
“这里是最古老的宿舍,所以……有鬼喔。”
我才刚搬进来,隔壁寝室的高中部三年级学长便出言吓唬我。
“牧村,你之所以没有室友,是因为那间寝室的前一个住宿生自杀……”
学长们半开玩笑地加油添醋。拜托饶了我吧!
我找舍监伯伯问过这件事,原来上一个住宿生只是单纯地毕业离校而已。住宿生的人数因此变成奇数,我只是凑巧位于最尾数。
不过,我的衣橱跟鞋柜常常发出窸窣声,害我夜晚难以成眠。我反覆说服自己“可能是老鼠吧”,一定是这样啦!此外,寝室的格局简直像大正时代的旅馆般庄严又堂皇,住在这里实在称不上舒适。
话虽如此,图书室关闭后我也没地方可去,因此总是回到独居的寝室,在窗边阅读借来的书。放眼望去,大楼的庭院花圃尽收眼底,这是我在整栋宿舍中唯一中意的地方。
会来寝室找我的人只有舍监伯伯。
“有你的信喔,杉原同学。”
“呃,我说过了,我不是杉原啦。”
这已经是第四次。
寄给住宿生的邮件首先会悉数送到舍监手上,再由他分送给各个寝室。打从我搬进这里,信件便以两天一次的异常频率送到我的寝室,但每封信都不是寄给我,而是寄给上一个住宿生。舍监伯伯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办法一一记住住宿生的更动,
仍然一如既往地带着信件敲我的房门,然后搔着头说:“抱歉抱歉,你是牧村同学才对,杉原同学已经不住在这里。”我那么难让人留下印象吗?不过,我对此多少有些自知之明。
因此,我在四月中旬收到姐姐寄来的邮件时,不禁再三询问:“这真的是我的邮件吗?”
“对对对,是牧村日向小姐寄来的。没错吧?”
大牛皮信封里头是一本封面印着泳装女郎的写真杂志。搞什么!
当晚,姐姐寄了电子邮件给我。
‘愚弟,你过得好吗?’她如此写着。‘我想说你晚上应该会孤枕难眠,所以寄了前阵子出的写真杂志给你,今天应该会送到。’
我坐在书桌前,瞥向从旁边的大信封中露出来的杂志彩页,忍不住叹一口气。
“校园美女的大胆泳装”这行文案,有一股哲学的气息。姐姐,你还是老样子呢。
我拉动手机荧幕继续读信,不禁当场愣住。
‘美园在电话中告诉我,听说你加入学生会?以前我跟她提起你时,她总是听得很入迷。她说,她刻意安排你和学生会的某个女孩同班、坐在她旁边,而且你会去学生会办公室也是她一手策划的。美园真的办得到这些事吗?你们学校的学生会有这么大的权力呀?’
我阖上手机,放在桌上。
旁边是那条皱巴巴地揉成一团的深蓝色臂章。
我凝视着天花板,走廊上的脚步声、住宿生们嚷着要去哪吃饭的声音传入耳中,窗外某运动社团的团练短喝声也逐渐由远而近、由近而远。
她们有那么大的权力吗?
一定有吧!毕竟这是所奇怪的学校,美园学姐背地里又是个心机重的人。
简言之,这一切都不是偶然。那个学姐不知为何很崇拜我姐姐,因此想从我身上打探姐姐的消息,或是想藉由我来跟姐姐产生联系,因而在编班时安排我坐在桐香旁边,也安排我前往学生会办公室。
该怎么说呢……她一开始便老实告诉我不就好吗?这么一来,我便能打电话回老家,拜托父母将姐姐的毕业纪念册或照片之类的东西寄过来,然后一股脑儿塞给学姐,事情就解决了。我不但能马上回到图书室那令人流连忘返的和煦阳光中,也不必去学生会办公室,当然更不会被塞下这种臂章。



翌日黄昏,当我正随手翻阅姐姐送来的杂志时,有人敲门找我。
“牧村!你在吗?”
是隔壁学长的声音。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于是我赶紧冲过去开门。
“竹内来了。”
“……竹内?”光是听这姓氏,我一瞬间想不起来是谁。
“就是副会长啦!”
坐在男子宿舍一楼大厅沙发上的淡金发女学生,正是美园学姐。
“你、你可以进来吗?这里是男生宿舍耶。”
我一见到学姐就劈头说出这句话。
“女生可以进入男生宿舍呀,不过反过来就不行。”
美园学姐竖起食指,得意地说道。
“听说这是狐彻初次当上会长时所许下的政见。”
“喔……”
学生会居然有权力改变宿舍的规定?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呃、呃,那么,学姐来这里是……”
话才说到一半,我便感受到大厅门口大批男生的视线,令我不寒而栗。于是,我牵起学姐的手说:
“不好意思,我们还是不要在这块是非之地说话,去外面吧。”
一走出宿舍,宿舍名称由来的成排梣树映入眼帘,光秃秃的树梢随处酝酿着新芽。
我在点点树影中,微微瞥向学姐的侧脸。学姐开口道.
“你是不是讨厌学生会?”
真是单刀直入,我差点咳出来。
“……没、没有啊,我没有这么想。”
“可是,你最近都不来学生会办公室。”
“反正我去那里也无事可做……”
“才没有这回事!你光是待在那里,学生会办公室就变得蓬筚生辉唷!”
那你放个玩偶不就得了?
“你别看狐彻那样,其实她很怕寂寞呢!假如你不来的话……”
“反正像我这种人,会长马上就会看腻啦。”
“我不会看腻喔!”
美园学姐突然握住我的双手,凑向前说道;我吓得后退一步,后脑杓猛地撞上梣树的树干。
“我可以一整天都凝视着日影学弟!”你脑袋没问题吧?
“啊,对了,我姐姐寄一封电子邮件给我。”
“日向学姐?”美国学姐的脸染上红晕。
“她说,是学姐安排我跟桐香同班……”
“呀啊啊啊!”
美园学姐红着脸垂下眼,握着我的手甩来甩去。
“日向学姐好过分喔!怎么可以说出来呢!”
我再度感到错愕,原来是真的啊。
“因为你可是那个日向学姐的弟弟耶!我当然要稍微威胁一下教务主任上让你坐在桐香学妹旁边呀!”
怎么在我这个当事者面前说出来?我本来就觉得她好像怪怪的,现在更确定她有毛病。我硬是甩开她的手说:
“不好意思,话先说在前头,我跟我姐不是很熟,所以没有什么八卦可以告诉你。我跟她感情并不算好,即使跟我混熟了,也不代表可以跟她建立联系。”
美园学姐一时愣住了,我说完便转过身。
“不、不是这样的,日影学弟!我并不是因为—〡”
我置若罔闻,迳自回到宿舍。守在玄关口左右的大批男子,恶狠狠瞪着我。
“牧村,你这家伙……”
“你竟敢对副会长那么冷淡……”
“你胆敢握她的手!”
“让我舔你的手!”
“很恶心耶!混蛋。”
我缩着脖子穿越大厅,快步通过走廊。
走廊的转角有一间连接楼梯间的交谊厅,几名篮球社社员占据着那儿的沙发。其中几个人有点面熟,大概是这里的住宿生。我经过他们身边时不禁屏住气息,万一他们问我外面在吵什么,我该怎么回答?
不过,他们似乎正在忙自己的事。
“金额对吗?”
“找回来的钱好像不够耶。”
“下次把社费改成以千圆为单位吧。”
“谁教你们不带零钱。”
“用自动贩卖机换硬币就好啦。”
“啊,那我也要去。”
“我也去!”
他们好像在收社费。一伙人从沙发上起身,与我擦肩而过,往大厅的方向走去。
世界终于又恢复平静,我在寝室门口松一口气。
和美园学姐分别时的失礼举动令我颇为自责,但是受到那种冰冷的对待,想必她不会再纠缠我。
我一进入寝室就趴倒在床上,不料正当我进入梦乡时,粗暴的脚步声和反覆的敲门声惊醒了我。
“喂!”
“你在吗?”
“在的话给我出来!”
他们敲的不是我的房门。是隔壁吗?不,好像逐渐靠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敲门的震动传到我的床铺,我只好起身跑到门口。
“……有事吗?”
开门一看,走廊上有一群穿着运动服与短裤的男学生,他们是刚才待在交谊厅的干球社社员。
“他在!”
“是牧村!”
“给我出来!”
他们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拖到走廊上。
“喂,你、你们——”
“你藏去哪里!”
篮球社的二年级社员猛然逼近我,我差点以为他要对我使出头锤。
“什么?”
“少装傻!我说的是装社费的信封!里头有八万圆耶!”

骚动转眼间扩散到整栋宿舍,住宿生与路人们蜂拥而入,挤满我房前的走廊。
“听不懂吗?信封只离开我们的视线两分钟耶!再说从交谊厅到自动贩卖机可是一直线,当时根本没有其他人经过!”
激动的篮球社社员夸张地乱挥乱吼,指着我的鼻子说道。
“那时只有牧村一个人!所以一定是他拿走的!”
我咽下唾液,拚命压抑住喉头的震颤,在脑中整理思绪。
根据篮球社社员的说词,他们当时将装有社费八万圆的信封放在交谊厅的沙发上,接着便全员前往大厅的自动贩卖机区,直到选饮料时,其中一人才发现忘记带信封,于是匆匆回头寻找,信封却消失了。他们从交谊厅一路敲门敲到我的寝室,中间的八间寝室全都没有人。
也就是说,有嫌疑的人只有我一个——这是他们的说法。
“没有,不是我!”
“只有你能办到啊,不然你说还有谁!”
“……我、我想,会不会、会不会是你们记错?说不定是忘在别的地方,或是塞在某人的口袋里……”
“你以为我们没找过其他地方吗?”
“每个人都记得信封放在沙发上!”
其他篮球社的社员异口同声地吐槽我。围观的好事者们频频对我投以意味深长的目光,低声议论着。
“搜他的寝室!”
篮球社社员说道。我瞪大双眼说:
“呃、啊、这、现在不太方便……”
我的桌上可是大刺刺摊着姐姐寄来的写真杂志呢!我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在看亲姐姐的泳装照片!
“喂,很可疑喔。”
“你是不是把信封藏在寝室里?”
“不、不是啦!”
“喂,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人墙的另一侧传来上了年纪的男子说话声。那个人拨开围观人潮走过来,原来是舍监伯伯。
在更远的地方,有一个顶着淡金色秀发的人影。
是美园学姐。她扶着走廊墙壁,杏眼圆睁地凝视我。我想说些什么,学姐却甩动金色长发,转身离去。一股沉重的绝望倏地笼罩我。
不,我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她救我吗?刚才我还凶巴巴地拒绝人家呢。我的心思一时无法从美园学姐身上抽离,此时其中一名篮球社社员一把将我推开,打开房门。
“等、等等!”
太迟了。篮球社社员一个又一个大举入侵,呆若木鸡的我,听见背后有人正在向舍监伯伯解释来龙去脉。
我连滚带爬地进入寝室内。我十分后悔,早知道就不要在意什么杂志,尽管让他们搜索,反正偷社费的人又不是我,他们不可能在我的寝室找到信封。
然而——
“喂,找到了!”
这句话令我瞬间冻结。
只见篮球社社员从床底下捡起一张破烂的咖啡色纸片。牛皮纸信封?我没见过它啊。喂,等等,这是怎么回事?不关我的事,我没有偷!
“……找到啦。”
“真的吗?”
“是牧村啊?”
挤在寝室门口的住宿生们开始议论纷纷,我哑口无言。现在是什么情形?到底是怎么回事?篮球社社员再度揪起我的衣领。
“你把钱藏去哪里!”
“该不会还想装蒜吧!”
我被骂得狗血淋头,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像拔掉电源的电扇般无力摇首。
“同学们,不可以使用暴力。”
舍监伯伯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该拿他怎么办?”
“只能报告老师吧!”
“牧村他……”
“要报警吗?”
报警?你说报警吗?饶了我吧!我没有偷钱,也不知道那张信封碎片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我房里!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倒楣!
“喂,牧村,你倒是说句话啊!”
“臭小子,总之快把钱还来!”
他用力摇晃我的肩膀,此时——某个声音响起。
“全体肃静!”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声音是来自门口。
走廊上的围观人潮被一一拨开,一道金色光芒映入眼帘,我顿时睁大双眼。
“副会长……”
“美园学姐?”
“真的假的?一
“刚才她不是回去了吗?”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没错,正是美园学姐。瘫在地上的我仰头望向学姐,为什么你回来了?
而且,来者不只她一人。另一个人在学姐的带领下从人墙中现身,围观者的音调顿时提高几度。
“圣桥?”
“不会吧!”
“真的有这个人啊?”
接踵而来的惊奇,已经使我忘记该怎么呼吸。第二个出现在门口的少女确实是圣桥桐香。鱼肚白天空的发色、随兴披在肩上的制服外套,以及如围巾般戴在脖子上的执行部会计臂章——那双眼眸环顾寝室一圈,接着望向我。
她朝我伸出手。我以为她是要我站起来,于是立起身子,但桐香摇摇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钱。”她呢喃说道。
“……咦?”
“我的办案收费标准是事前付款一千五百圆,事后付款一千八百圆。”
我目瞪口呆地张着嘴僵直数秒。都什么节骨眼了,你还对钱斤斤计较?而且“办案”是什么意思?我微微瞥向周遭,结果感到错愕的人只有我一个,其他人都屏气凝神地望着桐香。搞什么啊?
“日影学弟,你尽管交给桐香学妹吧,她正是为此而来的。”
美园学姐一脸认真地说。
“……什么跟什么啊。”
我总算挤出声音。
“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突然闯进我房间,还跟我讲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此时,桐香忽地抬起右手。她竖起食指,伸进自己的脖子——臂章内侧。
那只手朝着左下方甩出,于是她脖子上的臂章缓缓旋转一百八十度。我以慢动作目睹这一切,一面想起学生会长说过的话。
——那是用两条臂章系在一起做成的。
——唯有那个女孩,除了会计之外还身兼另一项职务。
隐藏在后颈的另一枚臂章,绕着脖子转到桐香的正面。深蓝色布面绣上金线,
上头写着——
“学生会 总务执行部 侦探”。
然后,她又说一次:
“事前付款一千五百圆,事后付款一千八百圆。”

桐香在篮球社社员、我、舍监伯伯以及围观群众的面前展开调查。如今,我多少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桐香真正的职务。也就是说,她迄今已经反覆做过类似的事情许多次,在校园中广为人知。
侦探。
学生会的侦探。
因此,大家才会默不吭声,以既好奇、又期待、又不安的眼神望着她。
首先,她从胆怯的篮球社社员手中一把抢过信封碎片,接着透过阳光瞧了瞧、
嗅了嗅,然后转向我问道:
“你搬来这里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咦?”
“有没有什么怪事?比如说本来不该发生的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我皱起眉头思索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信。”
“信?”桐香偏头问道。
“不是寄给我的。有人一直寄信给这房间之前的住宿生,大约每两天寄一封。”
桐香倏地陷入沉默,垂下眼来。她用力抱紧双臂,肩膀不住颤抖。不知为何,
一旁的美园学姐见状却眼睛一亮。我觉得有点古怪,正想出声呼唤桐香,但学姐以手指抵着唇瓣,对我说:“嘘!”
紧接着,桐香睁开双眼,由淡粉色的唇间滑落三个字。
“……我懂了。”
我屏住气息。
你懂了?你懂什么?你知道信封放在哪里?还是明白窃贼的身分?光是问这短短几个问题,便能解开谜团吗?
桐香转身背对我,制服外套的空洞双袖飘然飞舞,接着又无力垂落。
她摊开手掌,伸向某人。
“交出来。”
“……什么?”
舍监伯伯尖声嚷道。
“交出来。”桐香又说一次。
围观的住宿生们开始交头接耳,仿佛迄今静止的时间又再度微微流动,唯有舍监伯伯仍然全身僵直。
“等等,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禁对桐香的背影唤道。
“你是说,钱是舍监伯伯偷的吗?再怎么说,这也太——”
“我、我?”
伯伯又惊呼一声,接着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你们在胡说什么?我偷走社费?不可能,信封不可能在我这里!”
桐香摇摇头。
“我要你交出来的并不是信封。”
舍监伯伯愣住了。
“我的意思是,把你口袋里的颗粒饲料交出来。”
舍监伯伯刹时露出晴天霹雳的表情。我看了看桐香,又看向舍监伯伯。
饲料?什么跟什么?桐香到底在说什么?
只见舍监伯伯垂下肩说道:
“……怎么会……原来全被你看穿了。”
我身后的好事者们为之哗然,我仍是注视着舍监伯伯。只见那只满是皱纹的手伸进外套暗袋中,掏出一包银色东西。那是什么?
桐香将它接过来,转身从我身旁走到床边,然后蹲下。她撕开银色的包装袋,将内容物稍稍撒在地上。
那是小指般大小、质地干燥的咖啡色颗粒。
这确实是颗粒饲料。那是——
“过来吧。”
桐香朝着床铺低语。
不,正确说来,她是对着床底下的那片黑暗呢喃。
“出来呀。”
喀沙!黑暗中传出窸窣声。
身后的舍监伯伯发出放下心中大石的轻呼,传进我耳里。
在大批人马的目睹下,一个灰色的小东西从微暗中一点一点爬出来。它长着长耳朵与胡须,一双圆滚滚的大限不安地左右张望。
是兔子。
桐香一拿出藏在床底下的宠物饲料,兔子便飞扑过来大口啃咬。在紧张的气氛中,响起一阵喀啦喀啦的干燥咀嚼声。
“我找到小偷了。”
桐香蹲着回过头,越过肩膀说道。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方才找到信封碎片的篮球社社员,他整个人趴下来,将手臂和半颗头探进床底下,在黑暗中四处摸索。
“找、找到了!”
他的左手从床底下抽出来,捏着一枚布满灰尘与咬痕的皱巴巴信封。见状,我的背后顿时响起住宿生们的欢呼。


插图




翌日放学后。
“你还有脸来这里啊?”
我一打开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坐在办公桌上的会长便露出贼笑撂下这句话,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往后退一步、关上房门。
会长放声大笑。
“开玩笑的啦!我很高兴你来。”
我像只缩头乌龟般战战兢兢地踏进办公室。到底几天没来这里呢?我环顾四周,现场只有会长一人,想必桐香又一如既往地关在会计室里。
“我听美园说了,这件案子真是令人会心一笑。”
会长边说边朝我走来。她示意我坐在沙发上,她则躺进另一侧的沙发中。
“嗯,算是吧……”
我小心翼翼护着怀中的东西,在沙发上坐定。
“简单说来……”
会长从玻璃桌上方探出身子。
“就是舍监偷偷在宿舍内养兔子,而且还是养在你的寝室里。”
我五味杂陈地压着自己的腹部,点了点头。
“与其说是我的寝室,倒不如说是在春假时空出来的那间寝室。”
没错,那间寝室本来由于前一个住宿生毕业而空出来,然而美园学姐硬是耍手段将我和桐香分在同一班,我的住宿地点才会突然改成那间寝室。要说它是悲剧,其实比较像是喜剧的开端。
“跟兔子同居两星期,难道你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吗?”
这下子我真是哑口无言,但仍嘴硬地答道:
“因为它几乎都透过地板的洞进出我房间,而且没有发出叫声……再说也没有发生什么东西被咬坏的惨案。”
我倒觉得害惨我的人是舍监伯伯。他因为兔子喜欢那间寝室的床底,而在里头塞一堆东西当成它的兔窝,因此喂饲料时非得进入我的寝室不可,然而,兔子回窝的时间是在傍晚,那时我多半在寝室。
“为了能三不五时造访你的寝室,他就编造一堆寄给之前住宿生的信。”
会长忍俊不住地颤抖着肩膀窃笑。她说的恐怕没错,舍监伯伯会趁我不在寝室时,用备份钥匙偷偷进去喂兔子;假如我不巧待在房里,他便谎称杉原同学的信又寄来了,匆匆撤退。这就是我搬进宿舍以来,持续有人寄错信件之真相。
“不过,后来情况恶化。由于你懒得参与学生会活动、成天待在寝室中,他因此减少许多喂饲料的机会。饥肠辘辘的兔子终于对禁忌的食物下手,也就是——纸!它在外面闲晃时碰巧看到沙发上有个信封,于是大口大口将信封与纸钞吃下肚……”
“拜托你不要说得跟真的一样好吗?”
我搔搔头发。
“再说,你根本是硬将学生会和这件事扯上关系。当然你说的话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不问问兔子怎么知道?”
“我就是在问它啊!我说的没错吧?”
会长此言针对的对象不是我,而是那只从我的制服外套衣领中探出头的灰色兔子。我低头一瞧,鼻头恰巧碰到它的长耳朵。
“出来吧,幕后黑手。”
真令人吃惊,只见会长一唤,兔子便从我的衣领溜出来、踏过玻璃桌,蜷缩在她怀中。
“嗯哼,这小家伙比它的同居人可爱多了。”
明明是一只兔子,却毫无戒备地跳进那种浑身散发狮子气息的女人怀中,它是不是缺乏草食性动物的天线?
“然后呢?你希望我动用学生会的力量让宿舍允许饲养兔子,对吧?”
“呃,嗯……算是这样啦。”
毕竟舍监伯伯都对我下跪恳求了。一问之下,我才知道那只兔子真的很喜欢我的寝室,原本舍监伯伯打算把它带回家,隔天它却偷偷躲在行李中,又回到学校。
“好吧,反正我偶尔也想疼疼它。我会想办法的。”
会长用脸颊磨蹭灰色兔子的鼻头,接着说道:
“那么,这孩子就叫做‘日影’。”
“那是我的名字耶!”
明明每次都叫错我的名字,这回却叫对了,这是哪门子的霸凌?
“你不是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吗?”
“呃,这……是、是没错……”
“我觉得这是个好名字啊。”
“可是你想想看,我姐叫做‘日向(注:日文中的“日向”,是指阳光普照的地方。)’,我却叫‘日影’耶!不骗你,我在国小跟国中时,大家都叫我‘阴影男’!”
我姐到哪里都是风云人物,我却一无是处。我不会说这是因为名字没取好才害我变成这样,但我实在没办法喜欢这个名字。
然而,会长抱着兔子笑着摇头说:
“你的‘日影’是哪两个字?”
“咦?”
“日光的日、阴沉的阴?还是日荫(注:“日影”、“日阴”及“日荫”的日文念法都是“HIKAGE”,“日阴”及“日荫”为同一单字的不同写法,意思都是指“阴影”)的荫?”
“不、不是,是日光的日、影子的影。”
“嗯,原来如此。”
会长说了一些意味深长的话,却又匆匆结束话题。
“总之这是个好名字。给你用太可惜,还不如给这孩子。”
“这样很容易搞混……”
“嗯?很容易搞混?也就是说,你会常常跟我碰面?你不是嫌执行部很烦,因此想退出吗?”
我无力地垂下头。这个人真是坏心眼,故意把话题引导至这里。
“呃,这个嘛……”
“你明白为什么我把你安排在桐香身旁吗?”
“不,我不太明白……”
我搔搔头。
“总之,我还欠桐香跟美园学姐一笔人情。”
“那我呢?”
“我对你只有怨恨!”
你何时帮过我?欺负我的次数我倒是记得很清楚!
天王寺狐彻将兔子放在一旁,慵懒地躺在沙发椅背上摊开双手,咯咯笑着。
此时,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扉开启,桐香走进来。这天她也买一大堆零嘴,提着鼓鼓的福利社塑胶袋。她脖子上的臂章文字已恢复为“会计”,但我仍忘不了她担任“侦探”时那炯炯有神的目光。
“既然要在我们这儿养,它就得叫日影。”会长站起身,“我想任命你当宣传,你觉得怎么样?”她走向桐香,将兔子递到桐香怀中。不只抄袭我的名字,还想让我升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桐香看看怀里的兔子,又看看我,接着说:
“人形的日影也回来了吗?”
“什么人形、兔形!我是本尊啦!”
“总之快给钱。”
桐香以右手抱着兔子,左手手掌朝上伸过来。我呆愣一下,但马上想起来。
然而,当我从钱包取出一千八百圆递给桐香时,她却瞪大双眼。
“怎么?不是一千八百圆吗?”
“……你还真的付钱啊?”
这下子换我感到吃惊。她在说什么?
背后传来会长略咯的笑声。
“我头一次看到有人乖乖付钱耶。”
“呃,可是,毕竟她真的帮了我……”
桐香捏紧掌中的钱,露出一副吞下蝌蚪般的怪异表情,直直凝视着我。
“昨天多亏有你,谢谢你。”
桐香的扑克脸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兔子诧异地抬头望着她,她则往后退几步,以手肘笨拙地顶开会计室的门,然后躲进房内。我一头雾水地杵在原地,此时会长冷不防用力拍一下我的背,害我拄着沙发椅背猛咳嗽。
“她还不习惯这样子接受别人诚心的感谢。”会长笑道。
“喔……”
“侦探这一行啊,可是加害人跟被害人都恨得牙痒痒的行业。”
“可是,我真的很感谢她啊,因为我差点要被当成小偷。”
“嗯,我知道。你的纯真,是庶务这项职务的重要武器。”
这是指我很容易被使唤吗?正当我如此担心时,这次学生会办公室的门被猛力打开。
“日影学弟!”
美园学姐朝我飞扑而来,猛然将我压倒在沙发上。
“太好啦,你回来了,我还以为自己被讨厌呢!”
“好、好痛苦、你踩到、我的肚子、移、移开一下……”
“我可以加入吗?”
别过来!你想害死我啊!
“我想解开我跟你之间的误会!”
美国学姐跪坐在仰躺于沙发的我的肚子上,眼泛泪光地说道。
“没有误会啦我真的好痛苦!”
“我、我并不是为了和日向学姐建立更深厚的感情,才将你拖到学生会办公室!是你!我要的是你!由于日向学姐成天将你挂在嘴边,因此在和你相见之前,我已经很想要你!请你明白我的真心!”
言下之意是,她跟我姐一样想要一个可以尽情玩弄的弟弟吗?这里的人真是没一个正常的——我在因缺氧而逐渐飘离的意识中,如此想着。
“不要,日影学弟,你别死!我什么都愿意做,绝对不会饶过害你痛苦的人!”
“那个人就是你!”
我将美园学姐推开,但又赶紧扶住差点从沙发摔落的她、让她坐好,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啊,呃……”
我整理好凌乱的头发与制服,朝学生会长与副会长一鞠躬。
“再次请两位多多指教。”
“假如有什么烦恼,一定要告诉我喔!我真的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美园学姐再度凑过来。她身后的会长站起身,竖起食指说:
“嗯,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这是执行部的成员最应该遵守的一点。”
我抬起头问道:
“是什么?”
话才刚说出口,我就有股不祥的预感,因为会长露出宛如调皮小鬼的笑容。
她指向自己的左臂,说:“随时佩戴臂章,上课时也不例外。”


第三章


五月时第一个袭向学生会办公室的人,是监察委员。
“你好,打扰咧,”
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应声开启,来者是一名顶着大波浪棕发的女学生。藏在她眼镜后方的那双眼眸,令人联想到喜欢恶作剧的狐狸。
“喔、喔?这不是蔚为话题的执行部新面孔——牧村日影学弟咩!讨厌,好可爱唷~~”
我本来以为她要朝我冲过来,结果却是将我刚喂完饲料的兔子一把抱起。
“幸会幸会啊!我是监察委员长久米田郁乃,今后请多多指教啰!”她正面盯着兔子说道。“我还带了红萝卜当见面礼呢!”
我呆愣几秒,不过还是将饲料盒搁在一旁,到会长室门口敲门。
“会长,有客人。呃……好像是什么关西委员长(注:“关西委员”与“监察委员”的发音相近。)……”
“快吐槽我咩!亏我还故意耍白痴咧!”
她将兔子扔在沙发上,激动地说道。我缩起脖子,转过身去。
“喔、喔?原来是故意耍白痴啊!因为每天都有人装作在跟我说话,其实是在跟兔子说话,所以我已经懒得吐槽。”
“嗯?”
她走到我身边,打量着我的脸。
“没错,确实是一张存在感几近于零的脸。”
“哪有人一见面就说这种话!”
“呀哈哈!”她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小狐在不在都不关我的事,我是来找小桐的。她在呗?”
“大概——”
我还没说完,她便迳自步向会计室。此时,会长室的门开了。
“郁乃,你应该先跟我打招呼才对吧?”
会长满脸不悦地探出头。她刚才不知是否在睡觉,头发没有扎起来。
关西腔少女闻言,不耐烦地转过头。
“你在喔?干嘛起来咧~”
会长睡眼惺忪地斜睨着我说道:
“这女的是监察委员,是我们的敌人。不要随便把敌人放进来!”
“呃、呃?关西……”
“不是关西,是‘监察委员’!”郁乃学姐鼓着腮帮子说道。
“这家伙在国中部时真的以为是‘关西委员’,想说能当委员长的人只有自己,所以斗志高昂地参选,想教委员们关西腔呢!很蠢吧?”
“小狐,你还不是妄想只要当上学生会长,就会有司机开车接送你上下学?话说回来,你明明是住宿生,是要从哪里接到哪里?白痴咩!”
“这可不是妄想,我今年就会实现它!”
“我绝不会通过这种预算!今年也会好好监督你们!”
这下子,我总算稍微进入状况。
“监察……是指那个监察吗?像是审查会计之类的。”
“对对对,就是那个!”郁乃学姐指着我,接着挺起胸膛。“我们可是挺身与天王寺狐彻的暴政奋战的司法战士咧!”
“我真心为你加油……”我是说真的。
“所谓的监察委员咧,是和法院、检察官、警察通力合作的机关,风纪委员也是我们旗下的成员唷|
那不是代表监察委员拥有很大的权力吗?我瞥一眼会长的脸,只见她面露不悦,间接证实郁乃学姐的话。
“总之咩,最重要的事情是会计监察,也就是防止学生会的成员贪污。”郁乃学姐以右手拇指和食指连成一个圈。
“真正的银行帐户是掌握在监察委员手里。”会长忿忿说道。“等这些家伙们审查、核准后,我们才能实际动用金钱,真是麻烦死了。”
“如此这般,从现在起我要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好好监察小桐啰!”
……我真想马上把刚才那句声援收回来。
“不要随便进入会计室!我要在旁边见证!”会长推开我说道。
“才不要咧!要是你在场的话,就会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啰嗦死了。”
“那还用说!即使是酒店,也会事先详细写好‘玩法’的内容吧?”
“一下子不能脱裙子,一下子不能伸舌头,一点搞头也没有咩!”
“连我自己都没做过的事,怎能让你抢先!”
你、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还有,能不能请两位不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学校中大放淫词?
此时忽然传来微微的开门声,只见会计室的门开启一道仅仅数公分的小缝,露出一头灰发和半张脸蛋。是桐香,她大概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才开门查看。
“小桐!”
郁乃学姐发现桐香,倏地朝着门飞扑而去。桐香颤动一下,想赶紧关上门却迟一步,郁乃学姐已经敏捷如狐狸地从缝隙中钻进去。
“好久不见!今年我也会好好地、尽情地监察你唷~~”
“不要啊!”
“奇怪,你怎么穿着跟国中时同款式的胸罩咧?应该买更可爱的内衣才对,否则该长大的地方会长不大唷!下次我们一起去买呗!”
“不、不要,啊、呜!”
“嗯~~小桐的后颈好香唷~~”
色色的呻吟声从紧闭的门扉中隐约传出来,我愣愣地回头望向会长。
“……那、那、那是什么情形?她在干嘛?”
“性骚扰啦!你不懂吗?”
“懂是懂,可、可是你也太冷静了吧!”
“有什么办法?只能咬紧牙根忍一忍啦。”
会长的朱唇透露出悔恨,只见她以拳头压着自己的大腿。
“其实我也很想对桐香性骚扰啊!”
“谁管你!”
我很想进去制止郁乃学姐,但若是贸然开门,想必会目睹惊人的景象,好歹算是男性的我不由得心生犹豫。此时,救世主现身!
“郁乃同学来了吗?”
美园学姐回来了。她似乎从愣在原地的我、扭动双手的会长,以及从会计室中流泻而出的甜美呻吟瞬间悟出真相,因而奔向会计室的门扉。
“不准你对我亲爱的桐香学妹伸出魔手——呀!”
虚掩的门中忽地伸出一只手,将美园学姐拖进去。
“小美,你的胸部又变大啦?”
“我不知道!”
“哇~~这是J罩杯的舶来品咧~~”
“不要、等、等等不要解扣子!”
这会儿,门扉的另一端多出美园学姐的娇喘。我身旁的会长颤抖着胳膊说:
“……我已经忍无可忍!”
但我挡住愤然冲向会计室的会长。
“平伊(HIRAI) -你这个背叛者,干嘛阻止我!难道你不想救她们两人吗?”
“你的‘忍无可忍’是指另一个方面吧!太明显啦!”谁教你双手的手指都弯成碗状,还不停蠢动!
三分钟后,郁乃学姐率先容光焕发地走出会计室。
“呼~~~好满足呀~~正是因为有这种福利,我才没办法不当监察委员咩。”
这所学校的学生会关系人士都是这种怪人吗?
郁乃学姐舔舔唇边说道:
“今年的预算案也没有问题,我已经仔细地审查过了,你们没有愧对自己的职乳……啊,不对,是职务。”
再怎么说错也不会错成那样吧!你到底是审查了什么?
然后,美园学姐步履蹒跚地从会计室走出来,一头晶亮的秀发变得凌乱,制服的领带松脱,胸口裸露出来,胸罩也微微走光,因此我赶紧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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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人上下其手了……原本决定第一次要给日影学弟或日向学姐的,郁乃同学,你好过分……”
“叫风纪委员过来!风纪委员!”
“风纪委员的头头就是我唷。”
啊啊啊啊啊啊啊!对耶!难道这所学园连正义也丧失了吗?
“玩笑就开到这里为止啰!小狐。”
“干嘛?”
郁乃学姐那双藏在眼镜后方的眼眸,忽然闪现猛兽般的光芒。
“让我看看第一预算案呗。”
会长闻言,装可爱地将两手搁在头上装成猫耳,偏着头说:
“伦家不猪道你在说什么喵!”
“你真的很不会装傻耶!”
“平常大家都叫我狮子,但就是因为我偶尔会像这样装成猫咪博取人气,才能长期掌握政权。”这种话放在心里就好啦!
“好、好可爱唷~~~~~~~~”
郁乃学姐眼睛一亮。只要有那么一瞬间让你觉得可爱,连会长你都吃得下吗?
“小狐,你再做一次咩!”
“免谈,免费服务只有一次。如果你答应在看过后乖乖滚出去,我就再做一次。”
“不行!除非让我看看第一预算案,否则我是不会走的!”
“伦家不猪道你在说什么喵!”
“搞半天你还是做了两次!”
“糟糕,一不小心……仁美(HITOMI ),你好会吐槽喔!我最喜欢你这一点,我爱你!”
会长的花言巧语我已经听腻了,所以决定置若罔闻,郁乃学姐却紧咬着不放。
“等、等等!小狐,刚才那句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到唷!你是为了制造出这种淫靡的爱欲关系才让男生进学生会吗?你们三个女人把他当成玩物咩?你想把学生会办公室改成‘邪生秽办公室’吗?不可原谅!我要把风纪委员全带过来,认命呗!”
“那、那种事……我还没和日影学弟做过那种事!我会等他满十八岁的!”
美园学姐一边整理仪容一边喊道,但我觉得她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
“下次我会掌控现场的!牧村日影!”郁乃学姐指向我。“反正你一定是成天脱小桐的衣服,或是拚命揉小美的胸部呗!”你在说你自己吧!
郁乃学姐走出学生会办公室后,美园学姐搭着我的肩膀说:
“那么,日影学弟,请你去安慰桐香学妹吧。她哭了呢。”
“为什么是我?”
“女性被上下其手之后,安慰她应该是男性的任务吧?”
……你害我差一点当真耶!
“还有,我想唯有这回,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会听进去的。”
“为什么?”
“因为,呃……她跟我都被脱衣服,还被比较——请、请你不要逼我说出来!”
美园学姐攫着我的肩推向会计室,我只好试探性地敲了敲门,但无人应声。
“桐香?你没事吧?郁乃学姐已经回去……”
开门一看,只见桐香抱膝坐在椅子上,一边读着绘本《想要长大的小熊》,一边嚼着牛奶软糖。她看到我后,肩膀不禁颤动一下,制服外套随之滑落。接着,她盖住绘本、遮起胸部,将红冬冬的脸埋进臂章项圈中。
我一时之间哑口无言,经过半晌才吐出以下这句话。
“……这个嘛,吃牛奶软糖是救不了胸部的——好痛!”
她砸来一枝原子笔。



我在翌日遇见郁乃学姐。那时是放学后,我在前往学生会办公室的途中,在满是树墙的迷宫般中庭与她巧遇。翠绿的树丛沙沙作响,满头青叶的郁乃学姐骤然现身,我还以为是狐狸呢。
“找到了找到了!终于赶上啦!日影,接下来你要去值勤咩?”郁乃学姐拨掉头上的树叶问道。
“是啊……有、有事吗?”她在找我?
“借一步说话,我有事要跟你说 J
我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赶紧别开视线。“不要,我快迟到了。”
“即使你一放学就过去,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呗?”
“谁、谁说的!”
我气得出言反驳,不过郁乃学姐并没有说错。
“我、我要喂饲料啊。”
“喂饲料给小桐?好、好下流喔喔喔喔喔,你要把什么东西塞进小桐嘴里?你怎么调教她?假如够下流,别说是风纪委员,我要直接报警!”
“该被抓去关的人是你!你耳朵是怎么长的,怎么会听成那样?”
“小狐说,她是为了让你负责吐槽才找上你的唷。”
“……啊……啊了是是,是是是……”
我终于无话可吐槽。郁乃学姐见状贼笑几声,凑过来说道:
“可是说真的,你仍不明白为什么小狐找你进总务执行部呗?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听听我的话,而且我有问题想问你咩。”
郁乃学姐将我带到院中树墙环绕的一隅。这是一座小型的圆形广场,老旧斑驳的白色长椅蜷缩在阳光中。郁乃学姐在长椅上坐定,但我实在不敢贸然坐在她身旁,于是站着问道:
“好吧,你要跟我说什么?”
“坐在我旁边呗。”
她笑盈盈地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我只好与郁乃学姐拉开三十五公分的距离,在她旁边弯腰坐下。
“想不想进监察委员会?”
郁乃学姐没头没脑地说出这句话,害我在屁股接触长椅前僵住。我转过头,只见郁乃学姐调皮地笑着。
“……呃?”
“我们人手不够啦。反正你又不是执行部的干部,兼职也无所谓呗?”
“不好意思,我不懂你的意思……”
“简单说来,就是你想不想当我们的间谍咧?”
郁乃学姐露出当天最可爱的笑容说道。我仰头望向五月的晴空,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间谍是什么意思?”
“我希望你把小狐和小桐每年都藏起来的真正预算案之类的情报,泄漏给我们监察委员啦。毕竟呀,她们每次都在学生大会前才亮出一堆预算案,我们根本没时间找问题咩。”
我察觉到自己有些失落。我并不是对郁乃学姐的挖角心动,而是……我原本以为自己或许多少受到一些期待。但说穿了,她的目的跟我进入学生会前遇到的那群社长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么做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
“假如你愿意答应,姐姐就给你一堆甜头唷!”
“你是不是想说如果我回‘不要说那种下流的话’,你就要吐槽我‘我什么下流的话都没说呀,下流的人是你才对’?我已经不会上这种当。”
郁乃学姐双手合十,眼睛一亮。
“太、太厉害了!绝佳的洞察力,以及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把话题引到‘性骚扰’三字的果断力,这双方面都是身为监察委员的必要条件咧!”
你改名叫“奸察委员”算了。
“总之我不要。为什么要我背叛总务执行部?”
早知道就不听她说话,不,应该说认为这女人的话值得一听的我实在太愚蠢。我从长椅上起身,不料郁乃学姐却伸长双腿,挖苦地说道:
“你还真是忠心耿耿咧!为什么?你是插班生,根本不知道小狐的真面目呗?那个女人有多夸张,我看你根本不明白呗?”
我转过头,直直凝视着郁乃学姐。
关于天王寺狐彻是个夸张的女人这点,我心里大概有底,但坦白说,我确实对总务执行部的那群人一无所知。
“……我才没有忠心耿耿。”
为了不被抓到语病,我字斟句酌地说道。
“我只是因为欠了美园学姐和桐香人情,所以才留下来帮忙。况且,我也没有特别想加入的社团。”
“可是庶务不就是打杂的咩?这样你也无所谓?你能靠这种动机留在总务执行部多久咧?还是监察好啊!每天都能过着和邪恶女王——天王寺狐彻对抗的充实生活,即使是新人也能接到很多重要任务喔!”
听她这么一说,我不禁哑口无言。留在学生会办公室的动机吗……非得有动机不可吗?难道我不能单纯留在那里帮忙她们,直到我还清人情?
可是你明明没事做——我心中某个声音如此反驳。
郁乃学姐从长椅上站起来。
“嗯,算啦!我不强求你马上做出结论,你慢慢考虑呗。”
她走进树墙间,又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竖起手指补充道:
“这件事你大可告诉小狐,因为我很期待她的反应唷!”
这个人真是狡猾得无以复加。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树墙中,我仍然坐在长椅上靠着椅背,回想郁乃学姐方才说过的话。假如她叫我瞒着会长,我一定会不加思索地说出来;但是如今她说“你大可告诉小狐”,我反倒无法打小报告。
抵达学生会办公室后,我发现只有桐香一个人在,顿时安心一些。她正坐在会计办公桌上和兔子玩耍。
桐香从包装袋中取出一根波奇棒,凑到兔子鼻前引诱它,然后等兔子想闻闻波奇棒时,她便说:“不行,我不给你。”接着自己吃掉。整整重复五次之后,她终于注意到我。或许她觉得很难为情吧,只见她倏地抱着兔子躲到桌子下。
“……你也别想吃!”
我又没说我想吃。
“你怎么可以不敲门就擅自进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呃,昨天我真的很抱歉,你要我道歉多少次都行。话说回来,我进学生会办公室不需要敲门吧?我也是——”
“你又不是执行部的干部。”
这句平凡无奇的话令我受伤了,接着,我才想起自己没戴臂章,赶紧从口袋中掏出来戴上左臂。虽然会长命令我随时佩戴,不过戴着这玩意儿实在太丢脸。
我确实不是干部,只是个打杂的。刚才郁乃学姐宛如连珠炮般撂下的那番话,至今仍回荡在我耳边。
“想玩兔子的话,你大可在会计室里玩啊。”
“会计室有很多线材,所以不行。这孩子会咬线。”
原来如此,毕竟它是兔子嘛。无论是电脑或是周边设备的线材、电线,都逃不过它的利齿。像是我寝室床铺的床脚,也早已满目疮痍。
桐香从桌下爬出来,双手举起兔子凑到自己面前,告诉它:
“要听话唷,不可以进来会计室。”
我是不是不应该带它过来呢?最近那家伙总是擅自闯进学生会办公室。
“人形的日影也不可以进来会计室。”
“不要说什么人形的日影!也不准对兔子说这句话!这样不是搞得好像它才是我的饲主吗?”
桐香回过头来,脸上似乎写着“不对吗”,然后躲进会计室中。我叹一口气,开始进行庶务的重要工作之一:喂兔子。
“……我会让你多吃一点,所以你不准被那个女人的波奇棒引诱,这样会吃坏肚子的。”我搔了搔它亮泽的灰色耳毛,但兔子对我说的话置若罔闻,只顾着吃盆中的颗粒饲料。别说是一宿一饭之恩,我甚至还让它白吃白住,结果这家伙该不会只是把我当成房间设备的一部分吧?正当我决定要好好教训它一次时,却突然想到我没有帮它取名耶,该叫它什么才好?
对了,正是因为我没有帮它取名字,大家才会老是拿同音梗捉弄我!拖了两星期才终于注意到真相的我,一边注视着这团大口吃饲料的灰色毛球,一边思考。
干脆取名叫“桐香”,回敬她一点颜色瞧瞧如何?再说,他们成天都在吃东西这点也满相像的。
“好,你从今天开始就是‘桐香’。桐香!没事不要来这里喔,这里的怪女人可是多到不行呢。桐香,听懂了吗?听到‘日影’时别理她们,要记住自己叫做‘桐香’喔!桐香、桐香。”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东西掉落声,我回头一望,只见美园学姐愣愣地伫立在办公桌旁。她面色苍白地双手捂口,脚边散落满地的资料。
“不、不行啊!日影学弟!”
学姐冲过来蹲在我面前,掐着我的双肩。
“不、不管你跟桐香学妹之间的感情有多么不如意,都不能用兔兔代替她呀!再说这只兔兔可是公的,它该怎么抚慰你呢?请你冷静一点!”
“该冷静的人是你!”
我拨开学姐的手、按住她的肩膀,不厌其烦地向她解释自己只是在帮兔子改名,还有取名叫“桐香”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想藉机报复她而已。
“……名字?这、这样呀,太好了。我还想说,万一你是个想用公兔兔来满足自己的人,我的感情该何去何从……”
我不知道你在鬼扯些什么,我才想问自己该怎么办咧!
此时门又打开,会长甩动着两束黑发,志得意满地走进来。
“我刚才巡过印刷厂,今年的导览小册子将改由M印刷公司负责。果然是货比三家不吃亏,这下子我们便能省下十六万圆,还能选择彩色印刷,我们几个的美丽合照也将——喔?”
会长停止发表自己的丰功伟业,望向我和美园学姐。我们俩隔着兔子瘫坐在地毯上,不知怎的,我总觉得百口莫辩。
然而会长只是微微歪着头,没有对我和美园学姐说些什么。然后,她对兔子招了招手,“日影,过来。”
灰色兔子从我手中溜出去,倏地奔向会长。她抱起那团灰色毛球,磨蹭它的脸颊。
“乖、乖,你是宣传干部,所以会报上绝对少不了你的照片。”
“你看,日影学弟!就是现在,快!”美园学姐奋力拍拍我的大腿。“当狐彻像现在这样呼唤你的名字时,你必须赶在兔兔之前冲过去抱住狐彻,用力磨蹭她的脸才行!你应该也想取回本尊的——”
“最好是啦!”
“什、什……不行啊,日影学弟!你怎么能抱住狐彻还磨蹭她的脸呢!连我都没有这种福利耶!”
我实在懒得在一天之内吐槽同一个人好几次,只好将兔子专用的饲料盆拿到流理台冲洗。
“喔?这孩子的名字啊……”背后传来会长的声音,看来美园学姐正在对她转述我刚才说过的话。“在它能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前,沿用日影这名字就好啦。”那不就是一辈子吗……

这一天的来客没有硬闯,而是有礼地敲响学生会办公室的门。
“打扰了。”
来者是一名留着乌溜溜的黑发日本娃娃头的女学生,看起来很像古装剧中的公主。她的领章显示出此人是高中部普通科的二年级生,身后跟着两名同样为二年级的女学生。公主说声“你们两个留在这里”,接着将那两人留在走廊,关上房门。
“哎呀,朱鹭子同学。”
美园学姐抬起头说道。
“想不到你会来学生会办公室,真难得。议事流程还没有安排好呢。”
“我今天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这件事。”
这名叫做“朱鹭子”的女学生,直直走向正在茶水间洗碗盘的我。我万万没想到她会来找我,赶忙停下满是泡泡的双手。
“水。”朱鹭子学姐一脸不悦地说道。
“咦?”
“把水关掉,这样很浪费。”
“呃、啊,好、好。”我赶紧关上水龙头。
“你就是负责庶务的牧村学弟?”
“是的……”
“你进入总务执行部时,有没有推荐人?需要两人以上推荐才行喔。还有,你有没有得到教职员会的许可?”
“咦、咦?”
我不禁目瞪口呆。我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当庶务需要办理这些手续吗?
此时,我听见美园学姐对着会长室的门说:“狐彻,朱鹭子同学来了,快出来。”
门扉应声开启,会长欣喜雀跃地走出来,一股不祥的预感黏上我的后颈。
“怎么啦?朱鹭子,你不是说再也不来学生会的办公室吗?是不是觉得很寂寞呀?其实你晚上大可来我房间找我嘛。”
“旁边还有陌生人在,请你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朱鹭子学姐瞪向会长。
“我好伤心喔,你怎么会以为我在开玩笑呢?我们的感情那么淡薄吗?咱们不是深深相爱了三年?”
“我不是说别再开玩笑吗?”
朱鹭子学姐激动地大吼,吓得我弹跳一下。美园学姐露出无奈的表情,会长调皮地吐吐舌头,灰色兔子则在沙发上偏着头。
看来,朱鹭子学姐和会长之间,从以前便关系匪浅。
“请你不要未经中央议会的许可便增加学生会干部的人数,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而创立中央议会?”
朱鹭子学姐瞄我一眼,接着将视线投回会长身上。会长耸耸肩说道:
“云雀(HIBARI)又不是干部,而且你干嘛现在才来找碴?”
“我就是故意挑这时候来的。”朱鹭子学姐盘起胳膊说道。“你想说庶务是干部的辅佐者,不列在干部之内对吧?可是,你的歪理骗不了我,最近你不是都叫牧村做一些书记的工作吗?”
“咦、咦?”我不自觉地插嘴。“呃,我不记得自己做过书记相关的工作……”
“你不是在洗碗盘吗?”
“那也算喔!”
此时,一旁的会长说道:
“已经退出学生会的前书记柏崎的厨艺可是专业级的,你要加油啊。”
“加什么油?这是哪门子的书记?书记不是负责行政跟记录的人吗?”
会长无奈地摇头。“你看看世界上那堆社会主义政党吧!没有一个书记长是真正在乖乖写记录!”
“但也没有人在当厨工吧!”我好恨那个差点信以为真的自己。
“总而言之!”朱鹭子学姐硬是拉回话题。“我会将牧村的实质职务视为书记,所以请你向中央议会提出所需资料。”
“才不要呢,麻烦死了。”
这个人居然能担任学生会长……
“再说,你的计划应该是假如我在云雀的资料上乱写,你就打算说我伪造文书,拒绝让他加入总务执行部吧?”
“那还用说吗?首先你名字就说错了。”
我忽然对这位朱鹭子学姐产生不少好感,毕竟,这是第一次有人吐槽会长那种莫名其妙的称呼方式。
“若是我老实写说自己只是想将他纳为宠物,你想必不会核准吧?”
“废话!”
“你难道是在嫉妒吗?因为我招了男人进来。你这个傻瓜,无论是从前或现在,我的爱妾一号都是你,放心啦。”
“总而言之!”朱鹭子学姐以几乎震破玻璃的音量打断会长的话,“请你在本周内提出牧村的推荐函!”
语毕,朱鹭子学姐跨着大步走出学生会办公室。手上依然满是泡沫的我,愣愣地注视紧闭的门扉。什么跟什么啊……
美园学姐轻咳几声,交互看向我跟会长,但仍不发一语。会长对我投以愉悦的眼神,仿佛在说“有没有什么问题”。
“啊……”我也咳了几声。“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是中央议会的议长。”美园学姐说道。“中央议会是去年创立的新组织,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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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大会的一部分权限……”
“她是我之前的老婆,亦即爱妾一号,另外美园是二号。”说完,会长搭上美园学姐的肩膀。
“喂,狐彻!不行,日影学弟会误会的!不是的,不是这样子,日影学弟!”美园学姐扭动身躯,想从会长怀中逃离。
“啊……简单说来,那个人是美园学姐的上一任副会长吧?”
会长和美园学姐闻言,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望着我。呃,我说错什么话吗?
“……日影学弟,你太厉害了,才半个月就学会狐彻语!”
“真不愧是插班以来交不到半个朋友所以只能跟兔子讲话的人,资质就是不一样……”
“我不是也有跟你们说话吗?不对,呃……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
“不,正是因为你没说错,我们才感到讶异。”
一间之下,原来朱鹭子学姐和会长是从国小便认识的儿时玩伴,也是帮助会长在这所白树台学园国中部连续三年胜选的人物,可说是天王寺王朝背后的重要支柱。
“可是,你看嘛,因为朱鹭子是黑发,也稍微会一点武术,这样不就跟我的形象重叠吗?在我差不多对她感到厌烦时,恰巧来了一个超级金发美女插班生,所以我就抛弃朱鹭子,换成美园。”
“你去死啦!”
“狐彻,你、你该不会是为了这种理由才……”
“有九成是骗你们的。”
“九成是骗人的,也就是说有一成是真话啰……”
“因为长相而选择美园这点是真的。”
“拜托你不要在这一点说真话好吗?”
“日影学弟,长相对选战来说是很重要的,所以这无可厚非。”
连美园学姐都欣然同意会长的说法,吐槽的我反而失去立场。话说回来,美园学姐果然是浑然天成的心机高手。虽说这里只是学生会,所做的事情却跟政治家差不多,也难怪她会这样。
“对了,那个叫做朱鹭子的人提到什么议会之类的事,还说我进入学生会必须得到什么许可。”
“嗯,中央议会啊,那是我跟朱鹭子去年创立的组织。不管是什么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要由学生大会决定,不是太麻烦吗?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比较小、比较好办事的议决机关。然后呢,我就让看腻的爱妾一号去当议长处理麻烦事,换来一个新鲜的金发美女。”
“狐彻!”美园学姐泫然欲泣地拍打会长的胸口。
“放心吧,美园。”会长搭上学姐的肩。“我从来没说过是‘只看’长相而选择你吧?我爱你整个人啊!”
美园学姐的巴掌这次正中会长的脸,真是活该。



当晚,当我在宿舍寝室让兔子躺在自己膝上并准备考试时,外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以及敲门声。
“牧村!你在吗?”
“快给我滚出来!”
是同一栋宿舍的学长们。我战战兢兢地开门,结果冷不防被拉出门外。
“神林来了。”
“……神林?咦?谁啊?”
“是公主啦!你居然不知道!亏你还是学生会的人!”
“总之,你快给我滚过去!”
“为什么牧村一个人占尽好处?”
“从来没有女生来找过我……”
“你有了竹内还不够,现在居然……”
望着学长们杀气腾腾的脸,我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坐在交谊厅的老旧沙发上等待我的,正是朱鹭子学姐。原来她姓神林吗?
“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可是有一件事我非得——”
朱鹭子学姐起身说到一半,视线忽然牢牢盯住我的胸口。糟糕,我不小心把兔子也抱出来。
“啊……不好意思﹒我先把它抱回房里。”
“没、没关系,我不在意,你继续抱着。”
尽管朱鹭子学姐别开视线,仍然边说边不时瞥向兔子。
“有件事情我非得跟你说清楚不可,是急事。”
非得跟我说清楚不可的急事?什么啊?我按捺着满腹疑问,打断朱鹭子学姐的话。
“不、不好意思,附近有很多看热闹的人,我们还是去外面说吧。”
跟前阵子美园学姐来访时一样,通往交谊厅的走廊同样挤满住宿生。大家在一旁围观、瞪视我们,眼睛布满血丝。
“是真正的公主……”
“喂!走开啦!这样我看不到!”
“不要开闪光灯!会被发现的!”
用膝盖想也知道你们早已经露出马脚了好吗?这些人到底有多“蠢真”?
“牧村说要带她去外面耶!”
“该不会是想打‘野战’吧!”
“叫风纪委员过来!”
朱鹭子学姐尚未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于是我赶紧扶着她的肩,走到宿舍外。此人真不愧是辅佐那个天王寺狐彻赢得选战三连霸的人物,果然颇有人缘,而且大家还称她为公主。那股高傲得夸张的气质,即使在树木的阴影下也丝毫未损。
“男子宿舍为什么总是那么吵闹呢?”朱鹭子公主蹙起一对柳叶眉。那当然是你造成的啊!只要你每来一次,宿舍就会多吵闹一次,小心一点啦。
“话说回来,学姐找我有什么急事?”
“啊,对、对对。”
朱鹭子学姐转向我,但她一跟兔子对上视线,又不自觉地避开。尽管她尴尬地别过头,双手仍然蠢蠢欲动,于是我不禁脱口道:
“想摸的话,不用客气啊。”
“啥!”
朱鹭子学姐面泛红晕地勃然大怒。
“谁、谁说我想摸它还觉得它很可爱而且想磨蹭那毛茸茸的兔毛啊!”
你明明就很想!我十分想吐槽,但现场气氛实在不容许我这么做,只好缩起脖子。朱鹭子学姐轻咳几声后,开口说道:
“请你不要转移话题。”
“不好意思,那么,请问学姐所说的急事是……”
“我希望你来当中央议会的调查员。”
我仰望星空,接着将视线落向脚下的草坪,悄悄叹一口气。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真令人头痛。
也就是说,她的目的跟之前的郁乃学姐一样。
“……什么是调查员?有这种职位吗?”
“没有,这是我刚才想到的。”
这个人某些地方似乎很像天王寺狐彻,而且是我不太想面对的那些部分,真不愧是她从前的伙伴。不过说出这种话可能会被甩巴掌,所以我决定乖乖闭嘴。
“虽然你是总务执行部的一员,但不是干部,对吧?就规定上来说,你来中央议会帮忙并不会有问题。拜托你来当我们的调查员,狐彻这个人行事小心谨慎,我们实在不太能掌握执行部的动向。”
“呃,也就是说,你希望我当间谍,把总务执行部的内部消息告诉你吗?”
“我从来没有说要你当间谍啊。”朱鹭子学姐蹙起眉头。“只是希望你把主预算案或是正在谈的案子告诉我们罢了。”
我在心中连按十五次“你明明就说了”的按钮。
“从明天起,她们不是要跟各社团进行折冲吗?我想在那之前知道主预算案的内容,所以今天才会来拜托你。我想狠狠教训预算委员会一顿,假如不能知己知彼,就不能百战百胜。”
尽管她说得轻描淡写,敌意却非常明显。看到她们在学生会办公室的互动,我心里多少有底,但她现在跟会长如此不合吗?亏她们以前曾是伙伴呢。
“我相信你一定会帮我,对吧?”朱鹭子学姐凑过来。
“呃……请问,为什么你认为我会听你的话?”
“因为你在学生会无事可做,狐彻又把你欺负得那么惨,而且你并未加入其他社团,放学后想必闲得很,不是吗?”
嗯,全被说中了,我无法反驳。
“好,我明天还会来,你要记得先把主预算案列印出来喔。”
语毕,朱鹭子学姐便朝中庭迈步而去。
“请、请等一下,我没说自己要接下这份工作啊!”
“但是你也没说不接,而且今后你也不敢不接吧?”
朱竹子转身说道。虽然她的嘴角高雅地扬起,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哇……以某种角度来说,这个人比会长还可怕。记得桐香曾说会长是“有把别人的话听进去,却置若罔闻”,至于朱鹭子学姐则是“有把别人的话听进去,却说得对方不敢回嘴”啊。
既然明白对方不是个能沟通的对象,我决定只提出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要将会长视为眼中钉呢?直到去年,你们都还是伙伴不是吗?即使是因为被抛弃而怀恨在心——”
“你、你说什么?”
朱鹭子学姐满脸通红地揪起我的领子,好惊人的握力与臂力!
“被抛弃?你、你说我?就算是开玩笑,你也不能说出这种话!”
“没、没有啦,那是会长说的……”
“不要把狐彻说的话当真!反、反正她一定又说我是她的爱妾对吧!”
她确实说过,不过我当真的不是这一部分。
“狐彻的确是个连女人都不放过的超级变态,可是我跟她没有那种关系!”
“我、我知、我知道……”
领子被揪得紧紧的,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是说真的!我不是女同志!你不相信我吗?天啊,没关系,那我证明给你看!你好歹算是个男的,我、我……”
朱将子学姐滔滔不绝地说到这里,突然表情窘迫地安静下来,一双朱唇离我越来越近——给我等一下!
蓦然惊醒的朱鹭子学姐猛地推开我。
“你、你、你怎么可以逼我说出这种话!”
“明明就是你自己讲个不停!”
“卑鄙小人!居然利用我的弱点,想、想跟我做奇怪的事!”
朱鹭子学姐面红耳赤地大声嚷嚷。什么跟什么啊?还有,请你不要大吼大叫。
好不容易从宿舍躲到这里,这样会被学长们听到啦。
朱鹭子学姐把我推向树墙,转身愤然离去。
我穿越树墙,靠在宿舍的冰冷红砖墙上叹一口气。
天王寺狐彻、久米田郁乃,以及神林朱鹭子——我的脑中依序浮现这三个女人的面孔。真是完美的三权分立……十五年后应该会刊上教科书吧?
这三人不约而同对我说了一样的话。既然我无事可做,她们希望我当她们的玩物、间谍,想来真令人有点失落。
可是啊……
毕竟我已误打误撞地进入学生会。我不想参加社团,进这所学校只是为了逃避姐姐,也没有什么爱校心、牺牲奉献的精神,更不想玩政治游戏,当然也不像桐香一样有天赋,以及确切的动机。
瞧我这副德行,难怪她们会认为可以对我予取予求。
话说回来,我在执行部还待得下去吗?我的立场、感受都不太踏实,在那间群魔乱舞的办公室中,真能找到自己能做的事吗?
我踏着草坪,步向流泻出温暖灯光的宿舍门口。
像这种时候,我能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反正,我也没有其他事情可敞。




翌日放学后,我前往学生会办公室时,在对开的大门前与一名女老师撞个正着。她穿起窄裙相当好看,年龄看来几乎与大学生无异。
“啊,太好了!你是学生会的人吧?对吧?”
当时的我正忙着边走边将臂章戴上左臂,老师看到“总务执行部”这五个字,急忙朝我靠近。
“呃……嗯,算是吧。”
不过我是打杂的——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老师便猛然以双手握住我的手。
“什、什——”
“这是我在音乐资料室找到的上
老师将一枚白色信封握在我手中,信封上印着“白树台高中学生会”几个大字,字体是严肃的明体。
里面是一叠纸钞。
纸钞的面额是一万圆,摸起来挺厚的,应该有十张……不,比十张更多。
我一头雾水地望向老师。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这应该是学生会拨出去的款项吧?因为它装在那个信封里。”
“啊……是、是这样吗?”
毕竟我才刚插班入学一个月,对这所学校仍是一知半解。
此时,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微微开启,桐香探出头,吓得老师后退一大步。这个人非得每个动作都这么夸张吗?
“你们在谈钱吗?”桐香呢喃道。你那是什么金钱专用的顺风耳啊!
“你是……学生会的会计同学?”老师回过神问道,桐香凝视着戴在脖子上的臂章作为回应。“臂章为什么要戴在脖子上?那不是戴在手臂上的东西吗?”
桐香双眼圆睁,接着几乎将整张脸埋进臂章中,打算躲回办公室。一旁的我赶紧打岔:“不、不说这个,来谈信封的事吧!”我还是头一次遇到直接吐槽桐香臂章的人,这点可是连我都选择视若无睹呢,毕竟每个人总有一、两个地方不想受人干涉嘛。
桐香从门缝中伸出手,将我手上的信封一把抢过去,取出纸钞大略数一下。
“……二十二万圆。这是打哪来的?”
“呃、呃,音乐资料室的抽屉。”老师答道:“这是不是剩下的社团预算?”
“不可能。”
桐香直截了当地说,将纸钞放回信封中。二十二万圆啊……既然每个社团的预算约有数百万圆,剩下几十万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没有一个社团会剩下这么多钱。”
“嗯……可是,不查查看怎么知道呢?”老师略带困惑地说道。
“不可能,我记得所有的会计报告。”
语毕,桐香开始一一背诵上年度的年度决算。目瞪口呆的老师,在听完音乐系的决算后制止桐香。
“对不起,我知道、我知道了。”
老师摸摸桐香的头,如此补充。
“还有,呃……这条臂章很可爱喔。”
这句话不仅莫名其妙,而且哪有人经过这么久才解释?桐香听了再度作势躲进办公室中。
“啊,你该不会是圣桥同学吧?办公室的老师们常常谈起你呢。”老师从门缝中窥向桐香。我看不太清楚,但桐香似乎点头了。老师是第一次看到桐香吗?她不是教职员吗?
“我是今年刚上任的新老师。来到这所学校后,每件事都令我惊奇得不得了,如今又看到这么一大笔钱……”
老师终于开始自我介绍,她是高中部音乐科的春川老师。音乐科啊……原来如此,她看起来确实很像截至去年为止,都关在音大的隔音间中优雅地理首弹琴的人。假如她没有来学生会,我直到毕业前应该都跟她无缘见面。
“那么……我可以把这笔钱交给学生会处理吗?”
“你有没有对其他人提过这笔钱?”桐香询问老师。
“我不知道自己该对谁说才好,而且如果对其他老师说了,一定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才……”老师困惑地答道。我真不知道她跟桐香哪个是老师,哪个才是学生。
“那么,后续就交给执行部处理,你千万别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我明白,拜托你们啰!”
春川老师依序握了桐香跟我的手后,奔离走廊。
一进入学生会办公室,桐香便在会计办公桌上堆起大量的厚重档案,拚命翻页。平常总是零食不离手的她,现在也没有心情边吃边做事。
“在最坏的情况下,我可能得重组预算才行。”桐香低语。
“为什么?只是区区二十二万圆而已。你把它当成结余,随便找个地方安插上去就好啦。反正是多出一笔钱,又不是少掉一笔钱,不是什么大问题。”
桐香间言,抬起头来瞪我一眼——我说错话了。
“什么叫做‘区区’二十二万!”
我头一次看到她大声吼人。吼完后,她再度埋首于那座摇摇欲坠的档案山。
二十二万……因为以总额八亿圆来看,二十二万真的是九牛一毛啊。
“这是我编列的预算,我明明编列得很完美!”
桐香爬上桌子,一屁股坐在档案山旁边,快速翻动页面。
会长和美园学姐不久后也来到办公室,我向她们俩解释来龙去脉,两人听完后脸色一变。美园学姐决定帮忙检查档案,会长则说:“我去一下音乐科大楼。”接着便离开。
至于我,只能无所适从地伫立在门前。看来,认为那只是“区区”二十二万圆的人,只有我一个。




第四章


白树台学园音乐科的学生人数约占全校学生的百分之五,也就是约莫四百人,其规模媲美一所音大的附属高中。
既然是音乐科的学生,其音乐素养与技巧当然是一般学生所无法比拟的,因此音乐科的社团几乎不会有其他科的学生参加,毕竟程度相差太多,相处起来对双方都很辛苦。
“所以校内才会有这么多音乐类社团。”
美园学姐在副会长的办公桌上摊开学生会发行的社团导览小册子,如此解释。
“日影学弟,刚开学时,这些小册子有没有让你吓一跳呢?”
“啊……因为我对社团完全没兴趣,所以……”
其实我连看都没看就把它们丢了——这句话我实在说不出口,毕竟美园学姐就是导览册的编撰者。
“简单说来,本校光是管乐社就有三个;合唱团之类的歌唱社团,大大小小加起来共有十二个。热音社则有四个,此外有两个管弦乐团,雅乐(注:日本兴盛于平安时代的一种传统音乐,亦是以大规模合奏型态演奏的音乐。)社也……”
我越听越是眼花缭乱。
“想在这么多社团中查出是哪个社团的预算余额,根本是大海捞针嘛。”
“说起来,我们还不确定这是不是学生会给音乐社团的经费呢。假如是学生会拨出去的钱,信封上一定会标明社团名称和金额。”
那枚信封上根本没有标记类似的文字,那么,事情岂不是越来越棘手?
“不过,这所学园的金流全部汇集在桐香学妹身上。二十二万圆是一笔钜款,她一定会查清楚。”
美园学姐的语气如此坚定,令我不禁望向学生会办公室后方的五扇门中,最左边的那一扇。桐香从昨天就关在那里头,一直没有出来。
我进了总务执行部才知道,原来桐香真的住在学生会办公室里。上至衣服、下至所有私人物品,全都收纳在会计室的柜子中,而中央校舍后方的体育社团大楼也有桐香专用的淋浴间。这所学校从里到外都如此惊人,住在学生会办公室这种小事是吓不倒我的。但是,有几件事我觉得颇为纳闷,那就是为什么她不直接申请住宿呢?还有……
“桐香的三餐是怎么解决的?”
“她好像只仰赖零食果腹,真令我担心。这种不均衡的饮食方式,会让发育期的她无法发育——”说到这里,美园学姐忽然捂住朱唇,又补充一句:“我、我说的可不是ㄋㄟㄋㄟ喔!”
“我什么话都没说啊!”这个人真是浑然天成的ㄋㄟㄋㄟ痴。
学姐再度埋首检查帐簿,我正无事可做时,会计室的门应声开启,桐香步履蹒跚地走出来。
她头上的缎带瘫软无力,脸色也一片铁青。
“你、你怎么了?桐香学妹!”
学姐起身奔向桐香。
“粮食吃完了,我要去买……”
“这、这就是日影学弟派上用场的时候!毕竟他既是庶务,又是你的直属部下嘛!桐香学妹,你稍微休息一下吧?”
令人意外的是,桐香竟然坦率点头。
“那就拜托你,日影。”
“不要对着兔子讲这个!还有你也不准吃!”
桐香蹲在我脚边,对着兔子的鼻头递出千圆大钞,兔子也开心地张口啃咬,吓得我赶紧将钞票抽回来。
从福利社回来后,我想将鼓鼓的袋子递给美园学姐,学姐却摇摇头。
“你拿去给她吧,毕竟你是她的辅佐者。”
“呃,可是我好像稍微惹恼桐香,她叫我不准进会计室。”
“放心吧!为了以防万一,我早就准备好这个。”
美园学姐从抽屉取出一顶软绵绵的帽子。它是淡淡的驼色,上头画着两个眼睛以及三个深红色亮圆形。
“……这是什么鬼东西?”
“一顶让你化身为面包超人的帽子。桐香学妹很喜欢绘本,她绝对不会赶走戴着这顶帽子送食物过去的人!”
我不自觉地望向窗户,检查初夏阳光射进室内的角度是否符合常理。
我懒得反驳她,索性戴上帽子轻敲会计室的门,但无人应声。
“我帮你买零食回来了……我要开门啰?”问完过十五秒后,我转动门把。
会计室内还是一样昏暗。
六面荧幕散发的亮光,让沉在椅子中的桐香背影形成淡淡的剪影。
“我没说你可以进——”
桐香扭动椅子转身,一看到我的头,顿时嘴巴半开、全身僵直。
“……啊……呃,这是学姐叫我戴的……抱歉!”
眼看桐香的眼神越来越冰冷,我不由得一步步往后退,恨不得立即逃离会计室。
然而,她却指着小茶几低语:“放在那里。”接着又转向荧幕。
我战战兢兢地走近茶几,将袋装零食一一堆上去。
“把洋芋片的袋子打开,全部。”
这里有六种洋芋片耶,你全都要吃吗?
到时你要是耳朵开出马铃薯花,我可不管喔——尽管内心忍不住吐槽,我仍然依言打开零食。那么,接下来呢?要不要洒上白兰地(注说将白兰地洒在甜饼干上再拿去烘烤,可使饼干变得更加美味,不过当然不包含洋芋片。)?我望向桐香,不料正巧和悄悄伸手想抚摸那顶面包超人帽的桐香四目相交。她顿时满脸通红,猛然将整张椅子转回去。
“……呃,没关系,想摸就摸吧。”
“谁说我想摸!”
虽然她嘴上说不要,但我偷偷将帽子摆在洋芋片包装旁后,每当她伸手拿洋芋片,总忍不住对面包超人帽又摸又戳。
我不经意地望向门口旁的小书架,只见上头罗列着绘本及童书,面包超人也包含在内。她真的好喜欢绘本。一手掌管八亿圆钜款的她,想不到嗜好却很稚气,我真不懂她究竟是像大人,还是像一个小孩子。
“所有绘本都是妈咪买给我的,不是我自己买的。”
桐香说道,仿佛看穿我心中的疑问。
“这样啊,你真的很珍惜它们呢。”
每一本书都包上透明书套,甚至连《金钱的心情》这种绘本也在其中,我真不知该称赞她厉害,还是……
“这也是令堂买给你的吗?”我若无其事地问道。“从小就接受管理金钱的英才教育……应该不至于吧?”
然而,桐香点头给予肯定的答覆。
“所有重要的事情,都是妈咪在我小时候教会我的,连金钱观也是。”
我正想将书插回架上,此言却令我停下动作凝视着桐香。她的嗓音,如同沉在水底的石头般僵硬、冰冷。
“妈咪说,金钱就等于幸福。”
真不知该说这位母亲现实,还是视钱如命?教导小孩这种观念,这样对吗?正当我如此思忖时,桐香继续说道:
“必要的钱在必要的时刻出现在必要的场所,这就是所谓的幸福。除了心灵上的幸福之外,天底下没有任何幸福能超越金钱带来的幸福。因此,我才会这么喜欢掌管金钱。”
我悄悄将《金钱的心情》插回书架上,桐香也将视线投向环绕四方的荧幕,上面显示着一些我连怎么念都不知道的图表,白色与黑色的长条图宛如竹帘般密密麻麻,好几张重叠在一起。
总觉得,我好像能明白她的意思。
我曾在别本书上看过相同主旨的不同说法,大意是:“钱不是万能,但没钱万万不能。”
“假如那笔二十二万圆是某单位的预算,那就表示某单位正由于缺少二十二万而陷入不幸。可是我找不到,明明收据我全都检查过了……”
桐香的声音越来越细微,我则不由得垂下头。
“抱歉。”
桐香闻言,纳闷地望向我。
“抱歉,我不应该说那是‘区区’二十二万圆。我实在搞不懂会计的工作内容,才会以为你只是单纯喜欢钱……”
桐香将脖子上的臂章拉上来,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
“……我又不是为了听你道歉,才对你说这些。”
可是听她这么说,我反而更想道歉。
“再说,你可别误会。我确实喜欢钱,也喜欢赚钱。”
我抬起头来。
“啊……是这样吗?”
果然如此!
我瞥向荧幕右端。那些白黑相间的长条图,好像是股价走势图。
“那是股票吧?我本来以为高中生不可能玩股票,但你该不会……”
桐香不置可否地点头。
“那只是游戏。”
“游戏?”
“没错,股票交易模拟游戏。股价走势跟现实中的股市相同,但我们使用的是游戏虚拟货币。”
喔?原来有这种网路游戏啊,难怪高中生也能参与。
只见桐香略显得意地补充:
“现在我的资产已经增加到十三亿圆,目前是全国第一。等到我能开户头,我就会马上进行真正的交易。”
“好厉害喔。总觉得等到你高中毕业,便能独当一面。”
“……你认为我办得到吗?”
脸蛋埋在臂章中的桐香,微微瞥向我问道。她并非瞧不起我的天真妄想,而是真的满怀不安地询问我。话说回来,照她这问法看来,她是不是真的想在毕业后马上独立呢?
“应该办得到吧。”我随口应道。不过,为了她的健康着想,还是雇用一名帮佣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比较好。
“可是……”桐香低下头。“我现在能赚这么多钱,是因为这是一场游戏,一场没有风险的游戏,如果换成现实中的金钱,我不认为自己还能用保证金来操作资金杠杆。我没有那种勇气。”
其实我听不懂那些专有名词,但心想她八成是指借钱赌一把的意思。
“说不定到了现实生活中,我连一毛钱都赚不到。”
眼看着垂头丧气的桐香越来越消沉,我不禁脱口说道:
“你不是也能当侦探吗?”
经过一段奇妙的沉默,她才抬起头来,眼中带着困惑。我为自己所说的蠢话感到羞耻,可是说出口的话又不能放着不管,只好继续说下去。
“你看,不管是一次一千五百圆或是一千八百圆,都是现实生活中的钱,你不是正靠自己的能力赚钱吗?放心吧!”
“啊……”桐香的脸颊微微泛红。“那个……那只不过、只不过是游戏罢了。”
“可是,你因此帮了我一个大忙唷。那才不是游戏。”
听我这么说,桐香随即害羞地拉起臂章,在椅子上抱起双膝。难道我说错什么话吗?此时,一叠档案从桐香膝上掉落,令桐香为之一惊。她以极端危险、不自然的姿势屈身想捡起档案,吓得我赶紧将档案捡起来递给她,免得她从椅子上滚落。
“现、现在不是聊这些话的时候。我要再从头检查一次,你快点出去!”
正当我一边反省自己和桐香之间的每一句对话,一边走出会计室时,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恰巧同时开启,垂头丧气的会长走进来。
“真是失败……”
很难得的,会长竟面色凝重、寡言少语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接着俯下身趴在桌上,两东黑发因此滑过桌面。
“怎么回事?狐彻。”美园学姐从档案中抬起头来问道。


插图


“今天我也去了音乐科大楼,然后看到几个从音大过来的研修生。”
“然后呢?”学姐一间,会长旋即扬起脸。
“她们全都是美女啊!早知道我应该进音乐科才对!”
“你到底是去那里干什么啊!”
“听说音乐大学全都是些千金大小姐,传言果然是真的!我没想到今年的水准会那么高。”
“狐彻,工作呢?”美园学姐语气冰冷地拉回正题。
“哎呀,我差点忘记。我请春川老师将捡到钱的详细地点告诉我,是在第四音乐资料室。想不到音乐资料室居然有四间,连我都不知道这件事!她说是在整理桌子的抽屉时发现的。决算检查得如何?”
“桐香学妹通宵检查过了,一切正常。”
会长盘起胳膊。
“这么说来,那笔钱该不会其实和学生会没关系吧?”
“可是,它装在学生会专用的拨款信封中。”
“那也不代表里面的钱一定是学生会的钱啊,况且又没有署名。”
会长望向设置在学生会办公室一隅的金库。上述的二十二万圆,现在正保管在金库中。
“那种信封啊……”我不自觉地打岔。“一般学生拿得到吗?”
“那是拨款专用的信封,不可能随手可得。”会长答腔。“不过,那是学生会各机关的必备品,因此想拿到那种信封,倒也不难。”
那不就什么证据都找不到吗?我稍微思考一会儿,随口说道:
“说穿了只是一件失物嘛,只要通知全校,请失主来认领不就好吗?”
此言一出,美园学姐面露难色,会长则对我投以无奈的视线,令我抬不起头。
我好像又说出蠢话。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学生会办公室会瞬间瘫痪的。”
“喔……”为什么?
“因为这所学园里有很多见钱眼开的人,一旦他们知道学生会多出二十二万圆,便会像苍蝇一样围过来抢钱。”
“事实上,去年发生过类似的事。当时只是教职员室那边的作业疏失,却闹了整整三天。因此,这回我们才会将春川老师封口。”
“抢钱……怎么抢?”
即使这笔钱真的是结余,也不是说给就能给吧?

不久之后,事实证明我实在太天真。
“这是敝社团的钱,绝对不会错。”
这名戴眼镜的男学生一进学生会办公室,便劈头对前来接待的我说出这句话。
“……啥?”
“第四音乐资料室是音乐史相关书籍的书库,只有弦乐社的人能进去,因此里头的钱铁定是属于弦乐社的。”
他自信满满地说道。从他的领章看来,此人是高中部音乐科的二年级生。身为学长的他,对我说话却极为礼貌,反而更彰显出他的自大。他面颊消瘦、发型服贴,看来宛如一尊陶瓷人偶。
“呃,可是这件事不归我管……”
会长和美园学姐去会议室商讨预算折冲,至于桐香当然不可能走出会计室。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我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这件事已经传遍音乐社团大楼。”
喂!封口根本没意义啊!
“我想,这八成是去年的定期公演的收入。请你将它还给我们。”
他以中指扶着镜框说道,这还是我头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到有人做出这种举动。
“总之,现在会长跟副会长都不在,我会帮你转告她们的。呃,请问你的班级跟姓名是什么?”
“哎哎哎,我真受不了你,你这样也算是学生会的成员吗?”他以中指推了推眼镜。“你居然不认识白树台弦乐社的音乐巨匠,中央音乐大赛弦乐组三连霸的石崎凉介?”
明明受不了我却详细地报出自己的来历,真是谢谢你的贴心,还有,请不要自己说自己是音乐巨匠。
“我稍后会向天王寺会长交代,请你先把钱给我,玩弦乐可是很花钱的。”
“给我等一下!石崎!”
学生会办公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一名怒气冲冲的女学生大步走进来,吓我一大跳。
看得出来她也是高中部音乐科的二年级生,顶着一头令人不禁好奇她待会儿要去参加哪一场晚宴的华丽卷发,世上大概没有比那更不适合制服的发型。她瞪着音乐巨匠石崎,一边指着我说道:
“你是不是想说他既是插班生又不是正式的学生会干部,而且成天无所事事,顶多只会喂兔子,只要把他逼急了便能拿到钱?休想得逞!”
呃,话是没错啦,你的话一点都没错,可是——
她将凶狠的目光转向我。
“我不知道石崎跟你胡说些什么,不过,第四资料室是所有音乐科学生都能进入的地方,此外……我能证明那笔钱是我们的钱!”
“啊……呃……我们?”话说你哪位啊?
“真受不了!”她夸张地将头发往后拨。“即使你是插班生,总该打听一下吧?这样也算是学生会的成员吗?居然不认识WO的乐团首席,全日本高中音乐大赛双簧管组二连霸的北泽绘里奈!”
明明受不了我却详细地报出自己的来历,真是谢谢你的贴心……你们两个是双胞胎姐弟吗?
“北泽,请你不要存心骗钱好吗?这是音乐科的耻辱。你有什么证据?”
“存心骗钱的人是你吧?你们那些无聊的公演怎么可能赚得到钱?我们的夏季集训有一笔结余,但自从学长姐们毕业后就不知去向,我想这一定是那笔钱。”
“这算是哪门子的证据?追根究柢,像你们那种低水准的社团,有必要举办集训吗?你们因为爱面子而租来举办音乐会的市民会馆,每年的听众不都只有小猫两三只?”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每年都故意跟我们撞期!”
“这样你们才无法为自己的号召力低落找藉口开脱啊。”
“还不是因为你们故意把公告写得容易让人混淆!”
“等等,呃,不好意思!”我打岔道,“请、请两位不要在这里吵架。呃,北、北泽学姐吗?你是哪个社团呢?什么是W0(注:原文为ウイオケ,是日本对Wind Orchestra(管乐)的专属简称,其他国家并无此用法在此暂以WO替代)?”
“白树台Wind Orchestra,这点常识你多少该学一下吧!”
WindOrchestra……“喔,你说管乐团啊?”
“不要把我们跟钢管乐团(注:北泽绘里奈负责双簧管,双簧管是木管。)相提并论!”
她到底在凶什么?搞什么啊!
而且,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当北泽学姐和音乐巨匠石崎再度吵嘴时,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又开启。
“听说预算多出来了是吧!”
“求求你,把那笔钱拨给我们自树台Angelic Choral!”
一对男女大声嚷嚷。我不禁怀疑,难道音乐科的人都是这副德行吗?
“什、什么?”
“白树台Angelic Choral(注:直译的话是“天使唱诗班”),我们是一群由声乐资优生所组成的菁英中的菁英——”
“喔,是合唱团啊一
“不要把我们跟合唱团相提并论!”
搞什么鬼,这所学校的音乐科是怎样!
“合唱团明明唱得烂透了,却每年都可以拿到预算举办定期发表会!他们在我们眼中根本不够格称为一个社团!拜托你,至少给我们钱租用场地!”
此时,音乐巨匠石崎冷冷说道:
“你们就是因为架子太大,才会被各个歌唱社团排挤。学学‘谦虚’两个字怎么写吧。”
石崎学长,你好像没有资格说他们耶。
“你没有资格说我们,石崎!”Angelic小姐歇斯底里地说道。“说到底,不管是合唱团或阿卡贝拉(注:a cappella,一种无音乐伴奏的合唱形式。)或福音音乐,水准全都太低——”
这名女学生正大声嚷叫时,她身后的门又开启。
“不好意思啊,我们就是水准低呀!正因为学长姐们把社团搞得乌烟瘴气,才会被请出去嘛!”
一名一年级女学生对她反唇相讥,一面踏进学生会办公室。这位好像不是音乐科的学生(呃,其实我还无法靠着领章辨认所属科系)。不过这不是重点。
“Angelic什么鬼的,你们才六个人耶!只有六个人,当然只能是同好会!干部同学,请你绝对不要拨预算给他们,否则会损害我们的权益!现在他们也常常跟我们争夺练习场地,若是再让他们嚣张下去,那还得了!”
你对我说也没用啊……看来,这个女孩似乎是合唱团的代表。原来如此,这就是音乐系科班生和非科班生一同参与音乐社团的血淋淋实例。
“没错,请你老实将钱还给我们弦乐社。只有这个办法。”音乐巨匠插嘴。
“石崎,你别想趁火打劫!我不是说过这是WO的钱吗?”
“少胡说八道!”
“给同好会啦,这样这笔钱才能发挥最大效益!”
“学长姐们,你们还要不要脸呀?”
终止这场人间炼狱的,居然是从会计室走出来的桐香。
“……吵死了。”
她在我身后喃喃说道,在场所有人刹时全部噤声,越过我的肩头注视桐香的缎带。
“……圣桥?”
“她就是……”
“负责会计的……”
音乐科的那帮人开始交头接耳。
“我讨厌吵闹。只要有人吵我,我很有可能忍不住……”
桐香环顾所有人,低声说道。
“——把那个社团的预算减一个零。”
只见蜂拥而来的那群人要么轻咳几声、要么别开视线,一个个匆匆离去。
“你连赶走他们都办不到吗?”
桐香的冷言冷语令我垂下头。对不起。
“就是嘛,棕熊(HIGUMA),你有点窝囊喔。”仰靠在办公桌后方的会长说道。
“……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很久啰,从头到尾都被我看光了。”
刚才门口明明围着一堆人,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是忍者吗?不,问题不在这里。
“既然你在就阻止他们啊!刚才状况很混乱耶!”
“因为我想看看棕熊耍帅的英姿,所以才一直静静坐着观看嘛。”
想看不会去动物园啊!
“这下子消息可传得真广。是春川老师说出去的吗?我再去一下音乐科大楼。”会长站起身。“我去好好封住她的嘴吧!春川老师是我很喜欢的类型,打从去年她来我们学校当研修生时,我便已盯上她。”
“等、等一下!”我挡到门前。“如果只是去听听她的说法、请她保守秘密的话,交、交给我就好。”
“为什么?”
“会长,你到时候应该会对春川老师做出一些糟糕的事吧。”
“我只是去封住她的嘴唇而已。”
你说了!你刚刚说“嘴唇”,而且还边说边舔嘴!
“不行就是不行,请你乖乖待在办公室里。”
我将会长压回办公桌,走出学生会办公室。
音乐科区域位于白树台学园广大校地的北端,由学生会办公室徒步过去必须花费五分钟以上的时间,而且愚蠢的是,途中必须绕过一个很大的蓄水池。外观摩登的活动中心倒映在水面上,尽管看起来颇为雅致,但对我这个必须多走冤枉路的人来说,只觉得这种设计简直是找我麻烦。
音乐科大楼是一栋很新的建筑物,外型类似三块起司塔,感觉非常不可思议,活脱是一座现代美术馆。我连它的门口在哪里都看不出来,只好伫立在原地,连看了导览板四次。
进入大楼后,长长的走廊其中一侧有好几间相同格局的房间并列在一起,看到里头是普通的校舍,令我安心不少。个人乐器练习用的小小隔音间几乎占据整层楼,真不愧是音乐科大楼。我原本以为在走廊上可以听见钢琴、小提琴的练习声或是歌声,没想到却出奇静谧,这全归功于完善的隔音设备。
春川老师位于三楼的教师室。
“咦?你不是学生会的……”老师注视着我,从桌子后方站起。
“老师,你有空吗?”我指向室外。
“怎么?有事吗?”
“是的,在这里不太方便说。”
我悄然环顾四周,光是这间教师室便有其他六位老师,实在不方便说悄悄话。
然而,春川老师似乎误会什么,刹那间满脸通红。
“不、不行啦!不、不能那样,我们是老师和学生呀。”
你在胡说什么?到底是怎么听的,怎么会听成这样?虽然我很想吐槽,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好按捺住这股冲动。我拉着春川老师的手走出教师室,带着她来到楼梯间。
“老、老师不讨厌霸道的男生,呃……可是,以前我还在当实习生时,每次都没有好结果……”
“等、等一下,老师,你不要跟我这个外人谈那种深沉的话题!我是要跟你谈谈信封的事。”
“喔、喔,这、这样子呀。”
老师拍了拍一尘不染的衬衫与窄裙。
“你有没有对任何人提起那枚信封的事?”
“咦?”老师偏了偏头。“没有耶。”
“这就奇怪,弦乐社和Wind Orchestra那些人都知道了。”
“嗯?是不是我捡到钱的那一幕被他们看见呢?可是,第四资料室平常连一个人也没有呀。”
“会不会是你手上拿着钱到处晃来晃去……应该不会吧?”
“再怎么说,我都不会做那种事!”老师鼓起腮帮子。(吐槽:老师卖萌中(
“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
“假如那是自己的钱,我有可能因为乐昏头而那样做啦。”原来还是会嘛!“然后呢?石崎同学说什么?”
“喔,呃……他说那有可能是弦乐社的收入。后来WO的北泽学姐进来跟他大吵特吵,双方你一言、我一语,说什么‘不要给他们钱,否则会让他们变得更嚣张,还不如把钱给我们’之类的。”
“这样呀……真伤脑筋,他们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言下之意是,那群人每次碰面都那样吵个不停吗?尽管我当初本来就没有将音乐科列入就学考量,如今仍深深庆幸自己没进入音乐科。
“你想想办法吧,我只能仰赖学生会了。”
春川老师再度毫不避嫌地紧握我的双手。
“放、放心吧,这笔钱尽管交给我们处理,今后也请老师务必保守秘密喔!”
我再三叮嘱后,便和老师分别。我满腹狐疑地步下音乐大楼的楼梯,与数名背着乐器箱的学生们擦身而过。
那么,消息到底是从哪里泄漏出去的?蜂拥而至的那群人,每一个都清楚知道学生会多出一笔钱。
如果我就这样空手而回,未免太没用,于是,我决定寻找弦乐社和Wind Or-chestra的社办,向当事者们稍微询问详情。
得来全不费功夫,音乐巨匠石崎凉介就在我面前。只见他伫立在音乐大楼的时尚交谊厅正中央,专心致志地对着谱架挥舞指挥棒,仿佛交响乐正从四面八方流泻而来……不,我是很想这么说,不过这里只听得见来往学生的脚步声与谈笑声,因此他看起来只有一个“蠢”字可形容。话说回来,仔细一瞧,他手中握的并非指挥棒,而是夜市常卖的卷笛。这个人到底哪根筋不对劲?此外,每个音乐科学生都对他视而不见,这也很不简单,或许大家都已习惯他这种举动。
石崎学长似乎注意到在一旁牢牢注视他的我,于是将指挥棒(?)搁在谱架上,抬眼问道:
“喔?这不是学生会的那位吗?刚才打扰你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才想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如你所见。”石崎学长耸耸肩。“我在为自己的管弦乐团召募木管与铜管成员。卷笛的‘笛’代表我募集的是管乐器,笛子伸缩的部分则表示‘一同成长吧’,这不是很简单易懂吗?”
“易懂个头啊!”看得懂就代表跟你一样有病!
石崎学长望向来来往往的学生们,郁郁寡欢地叹一口气。
“我几乎每天都这样做,却没有人愿意跟我搭话。”
“这还用说吗……”原来我是第一个跟他搭话的人,难怪大家都对我投以怜悯、奇异的目光。“话说回来,学长明明是弦乐社的,为什么需要管乐器?”
“我可是将来要率领白树台爱乐管弦乐团的音乐巨匠耶,只有弦乐器的话,要怎么扩展演奏曲目?”
“可以请WO跟铜管乐团一起帮忙啊。”
“怎能向其他社团低头!我需要的是能成为我的四肢、我的乐器的演奏者!”
我想,你一辈子都找不到吧。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希望所有设备都是最高级的,连消耗品也不例外!音乐可是很花钱的,快点把那笔钱还给我。”
“啊……关于这一点,请问你是从哪里得知信封的事?”
石崎学长皱起眉头。
“我不是说过吗?早已闹得满城风雨啦。我们社团那些拉大提琴的学弟妹们,好像聊过这件事。”
我小心谨慎地问出那些人的名字。若是问错人而将事情越闹越大,那可就糟糕。
“好,能说的我都说了,快给我钱!钱!一刻都不能拖!”
“用膝盖想也知道不行吧?追根究柢,既然你说那笔钱是公演的收入,那么,你有证据吗?请先让我看看帐簿。”
“不是我自夸,敝社团的人每一个都是数字白痴,所有会计工作都是丢给指导老师负责的!”
这真的没什么好自夸,拜托你别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好吗?
“我明自了,那我去问指导老师。”
“省省力气吧,去年的指导老师东村,早已经辞职了|
“咦、咦?”
“简单说来,正是因为你们找不到证据,我才随口编出公演收入的藉口——啊,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呆愣得嘴巴一开一阖,根本说不出话。难道这所学校里只有金钱奴隶吗?
我开始逐渐失去耐心,于是匆匆离开交谊厅。话题变得越来越混乱,我已经懒得理会音乐巨匠。
步出校舍时,我的脚步变得有些迟疑。
说到底,这件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钱不见了,我倒还觉得合情合理,但为什么会凭空多出一笔钱呢?

白树台Wind Orchestra的练习场地,位于音乐科大楼后方的阴暗旧校舍。这是一栋弥漫着霉臭味的木造建筑物,隔音也不够完善,可以透过墙壁听见隔壁房的分段练习声。
“……有什么办法?我们又没有其他地方可选。”
身为乐团首席的北泽学姐鼓着腮帮子说道。
“我们和铜管乐团不一样,社团里只有音乐科的学生,因此很弱小。”
“弱小吗?为什么?学校里不是有很多音乐科的学生吗?大家应该都很擅长演奏乐器……”
“我们是既选择音乐科又选择音乐社团的少数分子,这样你懂吧?”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我就懂了。以我们普通科来说,这像是下课后还在社团活动学习国文、英文、数学一样。
“所以经费也很少。玩管乐是很花钱的,快点把那笔钱给我们啦!我们的社费几乎都花在租借公演的场地,因此没钱换簧片、没钱请人改编乐谱,连客席指挥也请不起。”
“学校的音乐堂和活动中心不是可以免费使用吗?”
“那些地方的音响设备太差!我们怎么可能在那里演奏呀!”
哇,真不愧是立志成为专业音乐家的人,任性的程度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呃,你说那是夏季集训的结余吗?有没有证据呢?”
“不是我自夸,我们WO每一个人都是数字白痴,所有会计工作都是交给指导老师负责的。”
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
“……那么,我去问问指导老师——”
“指导老师东村,已经在上学年末辞职了。”
奇怪,这个社团的指导老师也是东村老师吗?
“简单说来,正是因为你们找不到证据,我才随口编出结余的藉口——没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这所学校还真的只有金钱奴隶啊!我不知道东村老师为什么辞职,不过,假如我是这些人的指导老师,大概也会想离开吧。

我回到学生会办公室据实禀报,美园学姐听完随即说道:
“弦乐社和Wo原本是同一个社团。白树台爱乐管弦乐团以前是本校著名的管弦乐团,但是三年前弦乐组和管乐组大吵一架,接着就分道扬镳。”
“喔……原来如此。”
这么一来便说得通。难怪WO会怒吼着别将他们和钢管乐团相提并论,因为铜管乐团是一种“乐团”,所以是以流行乐为重心,但是白树台Wind Orchestra是管弦乐团的分支,所以是顽固的古典派。
“所以他们的指导老师才会是同一个人啊。”
“是呀,不过东村老师上学年末就辞职了。听说他通过某个德国乐团的甄选,因此很难跟他取得联系。”
那个姓东村的老师是不是有点可疑呢?他既是管弦乐团的指导老师,又负责社团的会计事项,现在还潜逃到国外(不过“潜逃”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弦乐社和WO的社费全都掌握在他手中,而且别人拿他没办法,简直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然而,疑问又在此时回到原点。
现在的问题不是少一笔钱,而是多出一笔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学生会办公室中央办公桌后方的会长,现正沉在椅子里午睡。我将视线移向会计室的门扉,桐香也还把自己关在里头。因此,我能仰赖的人只有美园学姐。
这个问题是否不值得我如此深究呢?又没有人拜托我四处调查,我也没有查出什么,脑袋更没有好到可以灵光一闪地找出线索。
此时,有人敲响学生会办公室的门。
“嗨,打扰啦~~”
一头大波浪卷棕发从门缝间探进来,此人正是监察委员长郁乃学姐。她一踏进房里便露出狐狸般的邪恶笑容,令我有股不祥的预感,会长也倏地跳起来。
“有何贵干?郁乃同学。”
美园学姐的语气充满戒心,站起来指向郁乃学姐。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像上回一样为所欲为。本人竹内美园,将尽全力守护总务执行部的ㄋㄟㄋㄟ!”
应该有更值得你守护的东西吧?比如品行之类的。不过郁乃学姐摆了摆手说:
“不是啦,今天我只是来谈公事而已。”
郁乃学姐走到会长的办公桌前,不怀好意地微微倾身,端详着天王寺狐彻的脸。
“听说多出一笔来路不明的二十二万圆是呗?”
宽广的学生会办公室顿时变得一阵紧张。美园学姐为之冻结,我也哑口无言。这件事居然传进监察委员的耳里,为什么?到底是谁说出去的?难道音乐科的传言在一夕之间就传得这么远吗?
会长盘起胳膊,睡眼惺忪地回瞪郁乃学姐。
“你在讲什么鬼话?”
原来如此,会长在需要装傻时,也是会认真装傻啊!不,我关心这个干嘛?
郁乃学姐仍不改脸上的灿烂笑容。
“咱们就把话挑明了说呗,我早已经调查清楚。现在适逢预算折冲的时期,想必那笔二十二万圆让你们很头痛呗?怎么样,要不要把调查全权交给监察委员?我们会好好查它个痛快唷。”
“喔?然后条件是让你们也参与预算修正,接着便能从我们内部公开预算案是吗?想都别想!这里没有什么来路不明的钱,你就咬着手指想想新的性骚扰手法吧!”
“小狐,不用你操心,我每天都会想出两个咧。”
“太嫩了!我可是每天都想四个!”
“你们在争什么啊!”
这岂止是离题,根本已是脱轨翻落到山谷底。
此时,郁乃学姐对我投以意味深长的目光。
“算了,没关系。反正就算你们不给我调查权,我仍有很多取得情报的管道。”
喂,为什么要看着我说出那种话?此言一出,美园学姐的不安目光以及会长的讶异眼神,全都聚集在我身上。
“好期待今年的预算编列唷,拜喵~~”
情况已十分糟糕,郁乃学姐还朝我挥手道别,接着才走出学生会办公室。门扉关上后,室内顿时飘荡着一股尴尬的气氛。那女人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不,重要的是……
我战战兢兢地窥探会长的脸色开口:
“呃、呃……那个,郁乃学姐她说的是……呃,前天她说——”
“我知道啦,她想拉你去当监察委员,对吧?”
我顿时觉得好像有冰块塞进我的胃里。
“为、为什么你知道——”
“刚才那是学生会长的必备技能之一 ‘套话’。”
“喔、喔……”
“郁乃前往高中部第三宿舍的模样被我看到了,还有,朱鹭子也想挖角你吧?”
我不自觉地缩起身子。
“哼,我就知道她们会想出这一招,不过,这也代表我看男人的眼光是正确的。接下来……”
会长从椅子上起身,将披在肩上的秀发拨到身后。
“既然消息已经传到监察委员耳里,状况就不一样了,我们得加快脚步才行。”
“啊,呃、呃,不是我说出去的喔。”
我不禁沙哑地说道,会长歪着头回应:“嗯?”
“我什么话都没有对郁乃学姐说,真的。”
然而,会长眯起眼冷冷说道:
“那可不一定。”
“……咦……”
“不管你有没有被郁乃收买,都一定会强调自己‘没有说’,不是吗?因此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
我感到不寒而栗。什么嘛,意思是她根本不信任我吗?我想向美园学姐求救,怎料她已经离席走向会计室。
“桐香学妹,你现在有空吗?”
门扉应声开启,脸色欠佳的桐香步履蹒跚地走出来。她是不是又熬夜?
“你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桐香机械性地点头,接着越过学姐的肩头望向会长。
会长的手猛然一闪,一道划破空气的光芒在正中桐香脸蛋前被美园学姐接下,紧接着又投来两记攻击。
“狐彻!这样很危险耶,不要用丢的啦!万一弄伤我亲爱的桐香学妹怎么办?”
尽管美园学姐勃然犬怒,仍将手中的东西放进桐香的掌心,因此响起轻快的金属撞击声。那是三枚五百圆硬币,放进桐香小小的手掌中。
一千五百圆,这是事前付款的委托费。
“你应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吧?”
面对会长的问题,桐香微微颔首。
“嗯,这才是我心中的骄傲、白树台学生会的至宝!那么——”
会长用手指枪朝着桐香的眼睛开一枪。
“拜托你好好查案,查得它体无完肤吧!”
桐香再一次颔首。
她的手指伸进自己脖子上的臂章内侧,朝着左下方甩出,于是脖子上的臂章缓缓旋转一百八十度,“侦探”两个大字射穿我的双眼。

桐香的办案方式如同上回我和兔子的案件般相当简单,也相当直觉性。首先,她在学生会办公室一隅的金库前蹲下来将门打开,然后取出里头的东西,回到中央的办公桌。
那是装着二十二万圆的信封。
在我和美园学姐的守望下,桐香以铅笔的笔芯侧面涂满整面信封,最后隐约浮现几个白色文字。
上头写着“白树台学园学生会 监察委员会”,下方还标记着日期,是今年四月。
“……这是什么?”
桐香默默注视着信封。她身旁的美园学姐答道:
“这是监察委员的印章痕迹。”
“印章?”
“是的,大概是监察委员在上一个信封盖章时所留下的痕迹上
“……也就是说,这个信封是从监察委员会那里流出来的吗?”
“我想是吧。”
假如真是如此,案情会走向什么方向?
我抬头望向桐香,只见她转过身,步向学生会办公室的对开大门。
“你要去哪里?”美园学姐间道。
“市公所。我去查一些事情,接下来便能结案。”
市公所?结案?意思是她已看出真相吗?
桐香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默默走出学生会办公室;会长微微扬起嘴角,再度回头打盹;美园学姐则欲言又止地走到我身旁。
“……呃,日影学弟,刚才狐彻说的那些话是……”
“美园。”会长冷不防地厉声说道。“你不必多说什么,即使说了也是白搭。”
美国学姐闭上嘴巴,愧疚的视线停留在我的面颊。什么跟什么嘛!我在内心反覆吐槽五十次。意思是说,她们不信任我这个既是新人而且不是干部的人,所以不能告诉我任何事吗?既然如此,大可以拿掉我的臂章、赶我出去啊!反正我的工作根本无足轻重!
此时,一团既小又温暖的东西缠上我的脚。
往下一瞧,一团灰褐色的毛球正以鼻头戳着我的室内鞋。是那只兔子。
对喔,我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照顾这个家伙啊。我正想弯下身,兔子却一溜烟跳开我身边,往门扉的方向奔去。
“喂、喂!”
它好像想抓门,于是我赶紧将门打开,然后兔子拔腿朝走廊另一头猛冲。
抵达校舍北端楼梯的一楼时,我和兔子追上桐香小小的身影。她握着扶手回过头,面无表情地望着我。
“……干嘛?”
“呃,啊……没有啦,就是……”
正当我支支吾吾时,兔子却被桐香抱在胸前。那双长耳朵像是很舒服似地压着桐香的胸部,兔子闭上了双眼。我难为情地别开视线,正巧对上左臂那条深蓝色的臂章。
“……我是一个庶务人员。”
到头来,我还是只能说出这句话。
“我想你可能需要人手,我跟你一起去。”
桐香垂下眼,转身呢喃说道:
“走吧,日影。”
这句话当然是说给兔子听的,我觉得心情变得更低落了。

白树台学园建造于(或者该说是占领)车站前的黄金地段,所以离市公所非常近。我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真相。
和窗口的办事人员确认过后,我回到坐在市公所外花圃边的桐香面前,对她据实以报。桐香默默听完我的话,摸摸膝上的兔子。
“……然后呢?你会怎么做?”我不禁问道。桐香讶异地抬起眼。
“联络所有相关人员,取消预约,然后依照正常程序申请一次。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嗯……话是没错啦。”
我在离桐香有一段距离的花圃边坐下。
“把预约取消掉不是很浪费吗?”
“那又不关我的事。”
桐香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
“那不是我分内的工作亡
我咽下一口唾液。她说的很有道理,我只是沉溺在感伤之中罢了,即使如此,
我仍然拚命寻找藉口。
“……到时会被收一笔取消费用,收入会变成赤字。”
桐香微微睁开眼睛,将兔子抱在胸前的那只手增加些许力道。
“……那又怎样?”桐香低语。“你想要我怎么做?”
我低下头。
“如果为了满足同情心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的单位会向我们抗议。毕竟现在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没错,不只弦乐社、Wind Orchestra知情,连Angelic什么鬼的合唱团那群人都知道二十二万圆这笔钱,我们不可能封住每一个人的嘴。
但是,桐香仍然没有起身,因为她正陷入迷惘。她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是揭开真相、将金钱的流向导回正途就没事。然而,那既非侦探的工作,也不关学生会会计的事。
至于我呢?
我再度望向臂章。
我不是庶务吗?不是什么事都做吗?最重要的是,不是有人将希望放在我身上吗?不是有人用力握紧我的双手,拜托我想想办法吗?如今我终于明白,那代表“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
我屏住气息站起身。
率先抬头望向我的是兔子,接着桐香也从灰色发丝间诧异地望着我。她的眼眸映出我那张紧张得令人发噱的面容。
“有件事我想先试试看。我要去拜托会长。”



两天后的放学时间,本案相关人员全在音乐科大楼四楼的宽广合奏室中到齐。
“为什么把所有人都找来?找我一个人过来就行了吧?”
音乐巨匠石崎环顾众人,率先发难。
“反正那笔钱一定是弦乐社的。”
“石崎,你还不死心啊?”Wind Orchestra的女王——北泽学姐,恶狠狠地瞪向石崎学长,“大家早知道你的理由是随口胡诌的。”
“你说那是集训的结余,才是一点可信度也没有吧?”
“唔唔唔唔唔唔……彼此彼此!”
“也就是说!”Angelic Choral的女高音眼睛一亮。“那笔钱是要给我们啰?我们可以举办公演了吗?”
“哎,学姐!”一旁的合唱团一年级女生愤慨地说道。“学生会的人从来没有说过那种话吧?说到底,为何要拨款给同好会呀?对了,找我来干嘛?我没有理由待在这里吧?”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我身上。
“总、总而言之,请大家先冷静地坐下来。”
我挥舞着双手安抚群众,努力劝他们坐下。
桐香正坐在房间一隅的钢琴椅上,默默地望着我;美园学姐很想跟来,但是被会长制止。这是一场孤军奋战。没办法,毕竟提议者是我本人。
“呃,我已经知道这二十二万圆是从哪来的。”
我从制服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信封,在场群众顿时议论纷纷,一个个露出讶异之色。这也难怪,因为既然知道这笔钱从何而来,照理说是不需要把他们都找来。
“……那是从哪来的钱?”
石崎学长蹙眉提问,不过我不能马上回答,得等到时机成熟才行。我将视线移向北泽学姐。
“Wind Orchestra的定期演奏会是十二月二十二日,早上十一点开始对吧?”
“是啊。”
“同样位于市民会馆大礼堂的弦乐社定期演奏会,则是下午三点开始。”
“那是石崎故意跟我们撞期!”
“这一带只有那座大礼堂具有够格的音响设备,而且当天又是第二学期的最后一个节日,撞期也是在所难免,请你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好吗?”
“等一下等一下,你们现在在谈什么?”Angelic Choral的社员噘起嘴。“这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关系可大了——不,应该说接下来我会让你扯上关系的。
我舔了舔嘴继续说道:
“石崎学长,今年的演奏会场地,你是在去年拜托指导老师预约的对吧?”
“是啊,因为那个地方很抢手,不提前一年的话根本预约不到。”
“北泽学姐也是吗?”
“是呀。这代表……”
北泽学姐和音乐巨匠石崎双双为之冻结,他们发现了。
“没错,凶手就是指导老师——东村老师。”
“……咦、咦、咦?凶手?凶手是什么意思?”合唱团的女孩睁大双眼。
“啊,不好意思,我说得太夸张了。简单说来,弦乐社和WindOrchestra都拜托东村老师预约会场,实际上的预约内容却是这样。”
我对着所有人亮出两天前和桐香一起去市公所洽询,并请他们重新列印出来的资料。这是给申请人留存的市民会馆大礼堂预约内容的副本。
上头写着:

十二月二十二日 大礼堂 全天 白树台学园爱乐管弦乐团

“全天……”
音乐巨匠低语。
“没错。照理说WO预约的是早上,弦乐社预约的则是下午。但是,假如预约一整天,租金会比上、下午分开租借来得便宜——便宜整整二十二万。”
恐怕那个人先前曾分别预约早上及下午,否则不可能拿到收据好骗过学生会的会计。之后,只要取消预约,然后再重新预约即可。
有人大大地叹一口气,是Angelic Choral小姐。她大概觉得失望,因为真相竟是如此单纯,而且这下子自己所属的社团肯定拿不到钱。不过,现在开始才是重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东村老师要做出这种事?”
北泽学姐喃喃说道,音乐巨匠石崎似乎也想说些什么。此时,背后传来敲门声。
“不好意思……是这里吗……”
伴随着一阵慢条斯理的说话声,一名抱着巨大纸箱的男子走入室内。他穿戴着蓝色工作服以及相同颜色的帽子,是一名宅配业者。
“这里是合奏室吧?有东西要请您签收。”
“啊,好,辛苦你了上
我一将信封交给业者,学长姐们倏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呃!啥!”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辛苦你了!”我赶紧让宅配业者逃到走廊上,并关起房门。
“怎、怎么回事?为、为什么要把钱给他!”
“那箱子是什么!”
“就、就是啊,东村老师用多出来的钱买了这个东西。这是他送给大家的礼物。”
“……礼物?”
石崎学长伫立在纸箱前,凝视着“东村”这个致赠人的名字,他身旁的北泽学姐也和他一样。没办法,我只好自己撕开胶带。
塞满在纸箱中的东西是——
“……总谱?”石崎学长低语。我点点头,从中取出一本递给他,并将另一本塞到北泽学姐手里。
封面上是这么写的:

Beethovon Symphony No.9 "Choral"


插图


其余两人也一头雾水地走过来查看,接着瞠目结舌。只要是玩音乐的人,绝不可能不知道这首曲子:路德维希·范·贝多芬作品l25号、d小调第九交响曲,也就是“第九号交响曲”。
率先抬眼望向我的人是音乐巨匠石崎,多亏有他,我才能勉强挤出话来。
“东村老师对于白树台学园管弦乐团分裂一事,一直感到很难过……大概吧。因此,当两位学长姐拜托他预约会场时,他才会想到这个主意——以一个乐团的身分、以白树台爱乐管弦乐团的身分,包下一整天的会场。此外,还有这个‘第九号交响曲’。”
贝多芬的第九号交响曲是一首大规模的交响曲,除了管弦乐团全体成员之外,还必须加上四名独唱者以及合唱团才能演奏。弦乐社无法单独演奏这首曲子,当然WO也不行。
“……干、干嘛这样,又没人叫他做这种事!”
北泽学姐板起脸说道,但我觉得此言已收到成效。只见音乐巨匠石崎紧握着乐谱一动也不动,他身后的女高音也显得神采奕奕。
“……哎、哎、哎,这么一来,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出场……”
旁边的合唱团女孩歪起嘴角。
“该不会是想叫我们合唱团也一起参加吧?”
“可以在市民会馆的大礼堂演奏第九号交响曲耶!你有意见吗?”
“不要擅自作主好吗?我们自己也有固定的演奏会耶!”
“可是,第九号交响曲不是在课堂上学过吗?”
“话是没错啦!”
“你们两个在吵个什么呀!这是我们WO的问题,不关外人的事!”
“这就不对啰,不是W0的问题吧?这是白树台爱乐管弦乐团的问题……不,这是我这个挥舞指挥棒的音乐巨匠的问题。”
“你去把头脑冷静一下啦!”
我对桐香使个眼色,然后和她悄悄溜出合奏室。一来到静谧的音乐科大楼走廊,桐香便在臂章围巾下咕哝道:“……骗徒。”
我不禁缩起脖子。
不过,事情还没有结束,接下来就是侦探出场的时候。
我们俩穿越走廊,轻敲个人钢琴练习室的门。

“——怎么样?事情顺利吗?”
春川老师从里面探出头问道。我点头说声“进去再说”,接着将老师推进室内。桐香也随后进入,并关上房门。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春川老师坐在钢琴椅上,心神不宁地抬头端详我的脸。我对老师一五一十地解释来龙去脉,她听完终于绽放笑颜。
“这样呀,太好了……接下来只要他们能好好沟通——”
“——幕后黑手就是你。”
桐香忽然口出此言,吓得春川老师浑身一震。
这家伙是不是不适合当侦探啊?我凝视着桐香那张灰发下的扑克脸想着。她讲话未免太不委婉。
“……咦?你、你说什么……”
“不关东村老师的事,预约会场时耍花招的人是你。”
春川老师哑口无言。
“东村老师依照石崎和北泽的吩咐,分别预约早上和下午的大礼堂,可是新上任的你发现两个社团的定期演奏会在同一天的同一个会场举办,于是改为预约全天。我没说错吧?”
老师的视线落在钢琴盖上,桐香仍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
“那枚信封就是证据,那是你跟监察委员会要来的。为了使众人认为那二十二万圆是多出来的社团经费,无论如何你都需要学生会的信封。可是,那枚信封上头有盖章的痕迹,而且标上了日期。”
“……盖章?”
春川老师无力地呢喃问道。
“在今年四月时,那枚信封还搁置在监察委员会,因此东村老师绝不可能犯案亡
“啊……”春川老师掩口叹息。
追根究柢,这件案子的疑点在一开始便出现:为什么直到现在,春川老师才找到那笔二十二万圆?
桐香没有放过这个疑点。结果,答案很简单,因为春川老师正是幕后黑手。这个人迳自重新预约会场,然后谎称多出来的钱是在音乐资料室找到的,并将它送到总务执行部。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因为我觉得,学生会一定会想出办法……”
春川老师以极其沮丧的嗓音说道。
“打从我来这里实习时,便发现石崎同学天赋异禀,也看得出他想组一个正式的管弦乐团。上任后,当我知道弦乐社和W0交恶,就一直很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可是当真的多出一大笔钱时,我又开始感到害怕,也曾想过要将它藏起来。后来,我觉得学生会应该可以帮上忙,所以……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
我忍不住叹一口气,原本想抗议“不要强人所难啊”,但又想到老师这样好像也不算强人所难,因为我们已经把事情解决。
可是老师,事情还没有结束喔,有件事还得拜托你呢。
我跪在钢琴旁,和垂着头的老师对上视线。老师看了看我,我则将信封放在老师的手里。
“咦……”
老师望着信封中满满的钞票,屏住气息。
“这、这是什……”
“当然是老师省下来的那笔二十二万圆啊。”
“但、但是我已经买了乐谱……”
“我们可是一所拥有音乐科的学校耶,第九号交响曲的总谱要多少有多少。那些是深藏在资料室里的乐谱,我只是借用东村老师的名义,请宅配业者送到那间教室罢了。再说,乐谱哪有那么贵?”
听到这里,连老师也不得不张口结舌。
刚才我递给宅配业者的只是一枚空信封,他应该不知道我到底给了他什么东西,说不定还以为我故意将垃圾塞给他呢。
“说起来,其实学生会在意的只是帐目正不正确而已,其他的一概不管。因此,我们会将你靠着预约会场一整天而省下的二十二万圆,以及用那笔钱去买乐谱的事,如实写在会计报告中。收据我们会想办法的。另外,多出来的那笔钱原本就是老师一手造成的,所以你要负责把它花掉。”
“花掉……”
春川老师的眼眸充满困惑。
于是,我用最温柔的嗓音,对老师说道:
“白树台爱乐管弦乐团的复出纪念演奏会门票,就由你买来送给众多音乐大学的
相关人员吧,如何?”

一踏出钢琴练习室,桐香的声音再度刺中我的背脊。
“……骗徒。”
不好意思啊!反正事情已圆满解决,这样不是很好吗?



“郁乃全都招出来了。”
翌日放学后,难得最先抵达学生会办公室的会长如此说道。
“若无其事地将那笔钱的事散播到音乐科的,果然是监察委员。”
“啊……”
原来如此,是郁乃学姐干的好事,这下子便解开大部分的谜题。
郁乃学姐八成觉得来索取拨款信封的春川老师举止有异,因此跟踪她。
由于春川老师前往学生会办公室时,恰巧在办公室门口的走廊上遇到我跟桐香,郁乃学姐便顺理成章地在一旁偷听我们的谈话内容。
接着,那个狐狸女便到处散播多出一笔钱的传言。
“她原本打算在总务执行部引发混乱,然后等着看我们露出破绽,不过很可惜,我们这里可是有优秀的侦探和优秀的骗徒呢!”
“饶了我吧,怎么连会长都叫我骗徒……”
“可是我连你的臂章都做好了耶!”
她朝我扔来一条绣着“总务执行部 骗徒”的臂章,我气得当下把它丢回去。
“你到底是有多闲啊!你想害总务执行部的形象变差是不是!我当庶务就好!”
“喔?你甘愿当庶务吗?”
会长深深沉进办公椅中,跷起一双修长的腿,满足地微笑说道。
“意思是说,你今后仍愿意继续当庶务,放学后也愿意雀跃地赶来学生会办公室报到啰?”
“嗯,大概吧……”
“此外,今后你也愿意像埃及的宫女一样,在我午睡时拿着大扇子帮我扇风啰?”
不要说得我好像以前曾帮你扇过风似的!
会长略咯笑着拨起自己的头发,又任由发丝从掌中落下。
“你的表情变得帅气很多嘛!想当初你和郁乃的关系被我拆穿时,还吓得跟一条腌渍小茄子一样。”
“那、那是因为……呃……”我搔搔头。“我以为会长不信任我。”
“嗯?照你的说法看来,我的确是不信任你。”
我震惊得差点让书包从手中滑落,凑到我脚边的兔子吓得往后跃开一大步。
“我不是说过吗?那是我的问题。我相信的是把你拉进总务执行部的自己,而不是你。”
我叹一口气,迈向茶水间。我的救赎,果然只有美园学姐一人。
美园学姐在十五分钟后来到办公室,并且带来一个好消息。
“十二月二十三日演奏‘第九号交响曲’一事,好像已经定案了。他们已开始在制作传单。”
“真的吗?太好啦。”
“春川老师好像说服了WO和合唱团。”
如此一来,当弦乐社和WO合并为白树台爱乐管弦乐团时,春川老师铁定是下一任的指导老师。
“话说回来,真不愧是日影学弟。你居然能假借素不相识的东村老师的名义,骗得弦乐社和W0重修旧好!”
总觉得这番话好像不是在称赞我……
“而且还是第九号交响曲呢!真不简单,一般人绝对想不到这个点子。”
会长愉快地说道。
“正因为这是管弦乐团、合唱与独唱缺一不可的第九号交响曲,才能诱使那些知情者全员参加演奏会——也就是封口。不仅如此,你还装得一副‘这都是东村老师的点子’的模样。像这种狡猾的手法,连凯撒·博吉亚(注:Cesare Borgta,义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一名统治者,相传他是一个残忍的暴君,喜欢邀请敌人参加宴会,再使用毒药或伏兵来杀害敌人。)也想不到。”
拜托你别再说了……
“放、放心吧!日影学弟!”
美园学姐紧紧握住我的手。
“就算你被逮捕,我也会每天去探望你!我会守身如玉地等着你回来!”
你在鬼扯些什么啊?
负责给我最后一击的人是桐香。
只见会计室的门扉微微开启,一头灰色头发映入我眼帘。桐香从门缝中伸出纤瘦的手臂,朝我招手。
……咦?找我吗?
我战战兢兢地进入会计室。老实说从那天以来,我和桐香连话都没说上两句,因此我很害怕她会对我说些什么。谁教我擅自作主,还做出那么夸张的事。
抱着双膝深深沉进椅子中的桐香不发一语,会计室内只听得见电脑的风扇运转声,股价走势图在荧幕上不断跳动着。
“呃……”
我捱不住这股静谧,率先开口。
“你生气了吗?”
“没有啊,为什么我要生气?”
“没有啦,我想说自己擅自作主……”
“侦探的工作是挖掘真相,会计的工作是对帐。你既没有妨碍我挖掘真相,也没有妨碍我对帐,所以我不在意。”
这种说法其实有点伤人。桐香微微转动椅子,注视着我补充道:
“再说,那种事我也做不来。”
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我还来不及问,桐香便指向股价走势图旁边的荧幕。
“不说这个了,你看。”
上头显示一则网路新闻报导,内容是关于某企业所推出的最新理财服务。
“怎么?你要开始理财吗?”
“我正在考虑,可是总觉得这好像是诈骗。你应该看得出来这是不是诈骗吧?”
“够了没啊!我不是骗徒啦!”不要为了这种事叫我进来好吗?
此时,兔子恰巧从门缝钻进来,于是我顺势抱着那团灰色毛球离开会计室。真希望自己能被托付一些更重要的任务——我会这么想,是不是代表自己有一点小小的进步呢?


第五章


身为插班生的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校内会为了六月初的学生大会而变得热闹滚滚。每个社团都各自准备着Cosplay的服装、练舞或策划节目,有些委员会甚至还制作活动内容的介绍短片。
“……这是学生大会吧?不是什么园游会吗?”
我若无其事地询问班上同学,却得到一个傻眼的表情。
“牧村,你可是学生会的成员耶,怎么都不知道啊?”
我缩起身子。
“反正你一定整天都在喂兔子吧?”
“而且你一次也没有把圣桥带来教室。”
“也没有把副会长的泳装照带过来……”这是我的分内工作吗?
“我说啊,牧村同学。”
班长叶山同学看不过去,好心地告诉我。
“白树台的学生大会……该怎么说呢?是一种庆典。各社团表面上装作在质询预算案,实际上却当成表演节日在召募社员,各委员会也会趁机拚命推销自己,以求增加明年的预算。”
“喔……”我再度体认到这是一所怪学校。“从以前就是这样子吗?”
“学长姐说从我们入学的那一年起,每年的学生大会就变得越来越热闹。”
“应该说是一种‘别人夸张,我就要比他更夸张’的心态吧?”
所谓“入学的那一年”,当然是指国中部的入学,也就是三年前。
意思是说——这一切是从天王寺狐彻当上学生会长后开始的吗?
“啊,对对对。”叶山同学答道。“听说是从天王寺会长开始的。我们在国一时看过总务执行部的宣传短片,看起来跟特摄片没两样。”
始作俑者果然是那个女人!
“为什么她要带头做这种事?”我若无其事地问道。
先是叶山同学,接着班上每一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歪过头。
“没有人知道会长心里在想什么啦。”

将答案告诉我的人,是一个料想不到的人物。
五月中旬的星期三放学后,我为了放书包而先回宿舍一趟,却在交谊厅的沙发上看到有人在等我。她察觉到我走进来,旋即起身回头,一头乌溜溜的长发由肩上滑落。此时的我,甚至吓得想后退好几步,拔腿逃向中庭。
此人正是中央议会的议长,朱鹭子学姐。
“我等你好久了。前阵子闹烘烘的,害我没机会听到你的答案。”
“呃、呃……什么答案?”我装傻问道。
“别装傻,我是问你要不要当中央议会的调查员。”
我再度匆匆忙忙地将朱鹭子学姐带到宿舍外头,因为那群看热闹的住宿生又把走廊挤得水泄不通,还对我们投以饥渴的视线。
我将朱鹭子学姐带到覆盖着宜人树荫的宿舍外墙边,坚定地说道:
“我没说过自己不想当吗?”
“或许你说过吧,不过那不是我想听的答案,所以我选择当作没听到。”
真不愧是公主,天王寺狐彻相较之下还比较可爱。
“听说弦乐社和WindOrchestra的决算好像修正过了,我倒想听听你怎么说。谁教总务执行部的会计还是老样子,跟贝壳一样默不吭声。”
“既然桐香不说,那我也不能说。”
朱精子公主不悦地蹙起一对柳叶眉。
“这样好吗?我可不会在学生大会生放过你们喔。”
我倒巴不得她这么做,因为届时接受质询的人八成是会长。
“话说回来,你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吧?毕竟只是个打杂的小弟嘛。”
“啊,对对对,就是这样!我只是个庶务,会长她们从来没交代我做什么像样的任务。”机不可失,我赶紧点头如捣蒜。如果能让她相信我什么机密都不知道,一定会轻松许多。
“可是,你至少知道总务执行部会在学生大会上推出什么节目吧?这方面我也想知道。”
“不,我不知道……何况,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啊,我懂了,中央议会是不是想在大会上推出比我们更盛大的表演?”
“你、你少胡说八道!”朱鹭子学姐的脸颊染上红晕。“我怎么可能上台表演!像去年我还被逼着穿上十二单衣(注:日本女性传统服饰中最正式的一种,是平安时代的贵族女性朝服,一般由五到十二件衣服组成。)演古装剧,真是丢脸!”
你明明就有表演,穿起十二单衣应该也很好看吧?啊,不对。
“我当然是为了追究那些无谓的铺张浪费呀,这还用问?另外,假如你今后还想继续待在学生会,最好让这些奇怪的习俗在你这一代终止。她到底把学生大会当成什么?狐彻这个人真是满脑子都是些没营养的点子……”
“请问……开创这种风俗的人是会长没错吧?”
听我这么一问,朱鹭子学姐忽然尴尬地别开视线。
“……对呀,是狐彻……和我所开创的。”
咦?咦?朱鹭子学姐也有份?
不,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直到上一任,此人都还是天王寺狐彻的左右手,也是学生会总务执行部的副会长。
“直到设置中央议会时,我都赞成她的做法,也勉强跟得上她的脚步,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换成是你听到狐彻的构想,也会受不了的。”
“构想?”
话说回来,把学生大会搞成庆典跟设立中央议会有什么关系?
“那实在太愚蠢,我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你直接问她本人吧。”
朱鹭子学姐没好气地说道。
“如果你的脑子还算正常,听完之后应该不会想再跟着那个人,届时,你就到中央议会来找我。”
迳自说了一大堆后,朱鹭子学姐迈步离去。

我到学生会办公室时,会长居然难得地待在位子上,而且没有在睡午觉,而是专心检查学生大会的导览小册子样本。
“……你今天又跟朱鹭子聊些什么啊?”
开门见山的询问吓得我跳起来。这个人是不是有超能力?
“没有什么好惊讶的吧?我和朱鹭子是同班同学,所以知道她一下课就匆忙地走向南边宿舍。”
“喔……呃……”
“我是不是也该把头发放下来,这样你看了才会更起劲?”
“拜托你不要一脸寂寞地说些奇怪的话好吗?”
我不想再看会长使出更激烈的性骚扰,只好一五一十地将朱鹭子学姐所说的话告诉会长。
“喔?”会长愉快地盘起胳膊。“朱鹭子真不愧是我的爱妾一号,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的危险性,我好开心呢。”
“什么跟什么啊?她说到会长的构想什么的……”
“对了,比目鱼(HIRAME)。”
我终于沦落为鱼类吗……不过,我早已经懒得纠正她。
“干嘛?”
“为什么你不随时佩戴臂章?”
我俯视自己的左臂,赶紧从口袋中掏出臂章戴上。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连上课时也要戴……未免太丢脸。”
“身为总务执行部的一员,那么令你蒙羞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
“当我的玩物有什么好羞耻的?”
“不羞耻难道要觉得开心吗?”
会长咯咯地笑着,站起身来。
“好,我就告诉你吧。我越来越中意你,而且看来已无法自拔,这跟我第一次见到圣桥桐香时是同样的心情,所以我希望你也知道这一点。此外,我希望你能选择我。”
我张口结舌地注视着会长的笑容。她没头没脑地在说些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过来吧,比目鱼,我想让你看一样东西。”
语毕,会长指向学生会办公室后方的五扇门中央的那一扇门。

这是我头一次进入会长室。这里的格局似乎跟桐香的会计室差不多,是一间狭长的三坪办公室。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巨大吊床率先映入我的眼帘,高大的书柜占据着两旁的墙壁,室内的气氛相当沉重。
待我习惯黑暗后,我注意到吊床另一侧的正面后方墙壁不太对劲——那面墙上写满密密麻麻的文字。
不,那不是墙壁,而是一扇几乎占满整面墙的对开门。中央有一条门铰链,扣着左右两片门板。
会长拉着我从吊床底下钻过去,接近门扉后,我终于看清楚上面的每一个文字。那是字母,但并非英文。一堆陌生的单字罗列在一块儿,看着看着,那些文字仿佛要渗出墙面,黏上我的肌肤。
“看得懂吗?”
会长悄声问道。我紧盯着门扉,摇了摇头。
“我想也是。那是拉丁文。”
拉丁文?
什么跟什么?为什么学生会长的办公室里会有这种玩意儿?
“从前白树台学园是没有学生会的。距今四十几年前,有一名学生几乎凭着一己之力,创造出这个巨大的组织,并迫使教职员会承认他们的权力。这些文字,恐怕是首任学生会长记录下来的。”
“这是什么?”
“大宪章(Magna Carta)。”
大宪章?
我听过这个名词,记得好像是在世界史的课堂上学到的。那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诞生于英格兰、史上最早的宪法,各地领主们藉此限制约翰国王的征税权以及征兵权。虽然这些法条是建立于国王与贵族之间的利益斗争,压根儿没有把人民放在眼里,但后人仍然认为大宪章是民主萌芽的基础。以现今的英国和美国为首的普通法系(Commontaw)各国,也将大宪章视为有效法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凝视着遍布于整面墙的字母摇头。为什么我非得在这种地方听这个人讲解历史课程?宛如热病般的疑问,在我的脑中盘旋不去。
“因为大宪章是人类史上第一个由‘受支配者’为‘支配者’所订定的法规。它将国权怪物铐上理性的枷锁,这种精神正是近代民主主义的起点,因此,首任会长才会将它们刻在这扇门上吧。”
我勉强吐出一口气。
“……呃,我不懂你的意思。为什么那个人要把这些东西写在这里?”
我终于提出问题。如果我再不说些什么,会长的长篇大论恐怕会淹没于梦境般的潮水中。
“这扇门后面藏着什么东西?”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这是她的办公室耶。
“当我初次当选、踏进这间房时,这面墙让我恍然大悟——这就是我必须干掉的敌人。”
“……敌人?”
“我要复兴君主制度。”
我突然好想念东京的老家。与其在这个昏暗、阴森的房间听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发表莫名其妙的演讲,还不如回老家听父母唠叨。
会长又继续说:
“我要打倒民主主义,再度将所有权力集中在国王身上!为了达成这个目标,第一步就是借助朱鹭子的力量,创立中央议会。”
“咦、咦、咦?”我不自觉地发出怪声。“等、等一下,现在是在讲学生会的事吗?”
“当然啊,你在说什么梦话?我一直在跟你讲学生会的事。”
“呃、呃,话……话是没错啦……”
由黑死病蠢蠢欲动的中世纪英格兰,冷不防被拉回现代白树台学园的我,忽然感到强烈的头晕目眩。
“首任学生会长建立学生会、得到这个房间时,不是把门封起来写上拉丁文,证明自己赢得了民主主义之胜吗?”
这所学校是不是只有脑袋有毛病的浪漫主义者,才能当选学生会长啊?我想应该是吧,我差不多该习惯了。
“不过,我要逆转这段历史,将民权收复到国王身上!中央议会的存在,正是为了将学生大会的议决权阶段性地转移过去。你看嘛,你不觉得每件芝麻小事都得在大礼堂的八千名学生面前一一表决,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吗?”
“话是……没错……”
“只要再开两次学生大会,我就会把所有的议决权全部转移给中央议会。之所以把学生大会搞得跟庆典一样,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之后,我会逼中央议会设立全权委任法,将立法权转交给学生会长,最后再把学生会长从公选制改为由上一任指名,这样便大功告成。这是王政复辟啊!到那个时候,我才会毁掉这狗屁大宪章,打开这扇门!我不知道这里头到底藏着什么,但我会祈祷它是一个能为我的王国黎明锦上添花的秘密。”
我突然觉得,一时间曾以为会长比朱鹭子学姐可取的我真是太可耻!这两人根本不能比!
这个人脑袋如此清晰,想法却又如此奇怪,我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因为她解释得很详细,所以我听得懂,但我不懂她的理由。
“我想你应该不懂吧?”
会长舔了舔嘴唇。
“不懂我为何要为了这种事情而战。”
“……一点都不懂。”
“你想想看嘛,当上国王不就能建立后宫吗?”
我的脑中响起将弹力球奋力击出时所发出的愚蠢声响,傻眼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后、后、后宫?”
“没错。美女如云任我挑,庭园美景,酒池肉林——”
我的思绪顿时龟裂,传出喀啦喀啦的崩塌声。搞了半天是在开玩笑吗?她这些长篇大论全都是在耍我吗?
“朱鹭子、郁乃、美园、桐香她们听到这里时,每个人都以为我在开无聊的玩笑,没人愿意理我……”
“废话!”
“我还以为你这个男生一定能理解我的想法。”
“不好意思!请你讲给脑袋更温暖的人听吧!”
“不过呢,我的构想有一个问题。”
“不只一个,应该说全部都是问题!”
“既然要采行君主制,就得实行世袭才行,不过女人跟女人之间是无法生小孩的。于是,我选一个男生拉进总务执行部。”
我顿时噤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曾几何时,会长的脸上又露出狮子般的危险笑容。
“呃、呃?你刚才说什——”
“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我要把你拉进总务执行部吗?”
回过神来时,会长已经朝我靠近,近得几乎碰上我的膝盖。我往后退去,冷不防一头撞上吊床,背部直抵入口的门上。
“既然你已经知道答案,还被美丽的小狐积极进攻,不妨表现得开心一点嘛。”
我的脑袋瞬间当机,脑中只想得出“不要叫自己小狐”这种老套的吐槽。会长逼近到我面前,左手撑在我的头旁边,右手从我的脸颊摩挲到下巴。
“呃、呃,会长,请不要开玩笑……”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会长那水汪汪的眼眸和朱唇凑过来。我的背更加用力地贴紧门扉,想避开会长的胸部。此时,支撑背部的那样东西忽然消失。
“呜啊啊啊啊啊!”
我仰头倒下,或者该说是被压倒才对。我倒在学生会办公室的长毛地毯上,会长趁着刚才门稍稍开启的瞬间,将我整个人压倒在地。直到我眼中一闪一闪的星星消失殆尽,我才发现上头的会长露出肉食动物般的笑容。她双手撑在我的脸部两旁,身体则跨坐在我腹部上,以免我逃脱。
“呃、呃,会长,请你起来……”
“好,我该从哪一块肉开始吃起呢?”
正当我扭动身躯想甩开会长时,门应声开启。我抬眼一看,正巧和从隔壁会计室探出头的桐香四目相交。她的脸倏地变红,对我投来不成声的呐喊以及原子笔。
“不、不是的!桐香,这是因为……”
会计室的门紧紧关上,似乎想隔绝我的声音。压在身上的体重终于消失,原来是会长总算站起身。只见她拍拍裙子、整理裙摆,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是开玩笑的啦。”
“你怎么不在二十秒之前说啊!”
“因为我以为你会早一点吐槽嘛。啊,我刚才说的‘吐槽(注:日语的吐槽为“突っ入む”,原意为挺进、长驱直入。)’没有你所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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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下流的含意喔。”
“我才没有那么想,下流的人是你!你到底想让我的立场变得多难堪才甘心,桐香完全误会啦!”
会长盘起胳膊,骨碌碌地转动眼珠。片刻后,她竖起食指说道:
“那我们就真的来生小孩,让误会变得不再是误会吧。”
我靠着砸原子笔让她闭嘴了。



学生大会前一个星期的星期三晚上,姐姐打电话给我。
‘呀、呵~~愚弟,你好吗?’
当时我正在宿舍寝室中喂兔子。我将手机稍微拿开注视一会儿,接着再度贴在耳边。
“……干嘛?”
‘哎呀,真有礼貌。若我说是因为想听听你的声音才打来的,你相信吗?’
“我说啊,我现在有一点忙耶。”
我对姐姐总是不自觉地摆出这种态度。其实,忙的是我腿上那只大口大口咀嚼的兔子,而不是我。
‘我们都已那么久没见面耶!日影,暑假时你会回家吧?’
“呃……不一定。”
尽管我含糊其词,心里却早已决定暑假要在宿舍中度过,毕竟我正是为此而选择住宿制的学校。如果只是跟姐姐或父母亲见面也就算了,我可不想和他们三个人同时处在一块儿。听说各学校很早就向姐姐提出留学邀请,令爸妈颜面有光。不用等我了,你们自个儿去尽情庆祝吧。
‘你不想见见亲爱的姐姐吗?’
“如果我真有什么‘亲爱的姐姐’,我倒是想见见她。”
‘啊哈哈,你还是一样伶牙俐齿。是不是在学校交到女朋友,所以暑假时才不想回家?’
“才不是~不过,我膝上倒是有一只事事要人照顾的家伙。
‘你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是不是那个叫圣桥桐香的女孩?’
我大大吐出一口气,将兔子悄悄放在地上,从椅子上起身。
“为什么你知道?啊、啊、呃,我和桐香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喔。总之,为什么你知道这个人?”
‘老实说,我突然打电话给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我看我可爱的愚弟一点也不想和他姐姐说话,所以我还是长话短说吧。’
什么意思?为什么姐姐会提起桐香?
‘我们大学的老板是一个姓圣桥的社长,他今天来我们学校演讲。演讲结束后,他说想私下跟我谈谈,然后穷追不舍地向我打听关于你的所有细节。’
“嗯……”
我还是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他姓圣桥,也就是说他是桐香的父亲吗?那丫头是社长千金?话说回来,为什么他要打听我的身家资料?
‘那个……桐香?她是叫桐香吗?她和你感情不错吧?所以圣桥先生才会担心,想知道接近自己女儿的男人是什么样的小子。’
我搔乱自己的头发,粗鲁地坐在椅子上。什么跟什么啊?这种带有奇妙误差的情报,到底是怎么传进圣桥先生的耳里?
“他还真是拐弯抹角,特地去找老姐——”
‘他说不久后会直接去找你。’
“咦……”
拜托,饶了我吧!我才不想见桐香的父亲!再说我跟她感情又没有多好,只是待在同一个组织而已。
‘你跟桐香感情很好吧?’
“没有啊。”
‘这就怪了,你们不都是学生会的人吗?’
“嗯。”
‘你应该想跟她相处得再融洽一些吧?’
“嗯……这个嘛,我当然也想稍微跟她相处得和睦一些,毕竟她如果老是爱理不理的,实在很难跟她共事。”
姐姐在电话的另一端咯咯地笑着。
‘日影,姐姐觉得很欣慰喔。’
“欣慰什么?”
我还是搞不懂这个人脑中在想什么。
‘这可是你第一次告诉我,你在学校有什么感情要好的同学呢。’
“哪有啊,像之前——”
话才说到一半,我就接不下去。脚边那只吃得饱饱的兔子,纳闷地仰望我。
姐姐说的没错,这的确是第一次。



隔天,对方就杀过来了。班会时间结束后,班导千早老师走过来瞥向我旁边的空位——亦即桐香的位子一眼,说:“你马上去园长室报到。”
“……园长室?”
“有人找你,快点去!”
高中时代肯定当过太妹的千早老师,她的眼神在白袍的加持下增加四成杀伤力,吓得我赶紧拎起书包逃出教室。
“牧村同学、牧村同学!”
后头有个女孩子的声音朝我紧追而来。回头一望,是班长叶山同学。
“你知道园长室在哪里吗?”
“啊……对喔,我不知道。”园长是指学园长吧?
“我带你去吧,那里很远喔。”
叶山同学拉着我的手走出校舍,接着搭上校工的便车(手推车),朝学园的西北区域前进。这所学校真的很夸张,怎么会宽广到学生必须在校内搭便车呢?
“园长不太管校内的事,几乎都在接待客人,所以他总是待在最新、最漂亮的行政大楼。你看,就是那一栋。”
叶山同学从手推车探出身子,指向一栋屹立于晴天下的六层楼建筑。那是一栋运用多种曲面设计而成的美丽玻璃帷幕大楼,风格类似设计师大楼或电视台。
“那、那么牧村同学,虽然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不过加油吧!”
在叶山同学的鼓励下,我踏进行政大楼的大厅。
我一次都没有见过园长,不过一打开园长室的门,我便看出里头那个喊着“啊,牧村同学,欢迎欢迎”的大叔就是园长。他顶上稀薄,肥嘟嘟的体型让西装濒临爆裂边缘。
“圣桥先生在隔壁等你。”
园长示意我前往园长室后方那扇通往隔壁会客室的门。
圣桥?该不会……
“我也不知道他找你有什么事,你自已问圣桥先生吧。总之,千万别怠慢了,他可是我们学校的理事。”
“打扰了……”
园长打开会客室的门,将我推进去。
几乎占满对面整面墙的巨大水槽率先映入眼帘,好几只肥肥胖胖的龙鱼浮游于水中;围绕着黑皮革沙发的厚重大茶几上,摆着两杯装着茶水的玻璃杯。
里头有两名客人。其中一人是随侍在沙发后方的女子,无论是她的眼镜、直挺的淡紫色西式裤装或是盘得高高的发髻,在在显示她是一名秘书;另一人则是一名背对我伫立在水槽前的黑西装男子。
“让您久等了,圣桥先生。”
园长语毕,男子随即回头。
这名男子的五官相当深邃,活像是古装剧中的奉行大人(注:日本古代的一种官职,其办公处“奉行所”相当于中国的衙门。比较广为人知的奉行大概是“远山金四郎”(远山景元)。)。
“这位是圣桥章吾先生,是学生会的圣桥桐香同学的父亲。”
园长向我介绍完后,接着面对圣桥章吾,伸手指向我说:“这位是牧村日影同学,他在学生会——”怎料还没说完,圣桥章吾便举手打断他。
“你的座位在桐香旁边吗!”
“……嗯,是的……不过她从来没来过教室。”
“连在学生会办公室也在一起吗!”
“呃,是的。”
“每天吗!”
这个人为何如此激动?
“嗯,差不多吧。”
“我从她六岁起就再也不能跟她一起洗澡,你却每天都跟她在一起!”
他到底在说什么?
圣桥章吾越过沙发朝我逼近,吓得我往后退。此时,在不远处待命的秘书小姐跨出一个箭步,从口袋中掏出针筒,刺进圣桥章吾的脖子。
……呃,喂?
“请放心。”秘书小姐冷冷说道。“这是常有的事,我每天会固定帮他注射五次精神安定剂。”
这种事常发生吗?放心个头啊!快送他进医院啦!
“……呼,柳原,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瞬间恢复冷静的圣桥章吾对秘书小姐说完,在沙发上坐定。
“你坐吧。”
圣桥章吾以下巴指向茶几另一端的沙发,似乎在示意我坐下。园长推了我的背一把,我只好坐下来,悄悄地抬眼打量桐香的父亲。
“正如你所知,”圣桥章吾严肃地说道:“桐香非常可爱。”
这个大叔没头没脑地在说什么?
“从她还是一颗未出世的受精卵时就已经很可爱。”
“社长,您太恶心了。正是因为您老是说这种话,才会被大小姐讨厌。”
我也这么觉得……
“柳原,给我闭嘴。你也看到了吧?桐香越大越可爱,她上小学时已经可爱到让我不知该怎么办。”
“你先想想自己的脑子该怎么办吧!”
“牧村同学,不、不行啦,不可以随便吐槽他,他可是我们学校的理事呢。”
坐在右手边沙发上的园长显得惶惶不安。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太冲动,不小心就反射性地吐槽。
幸好圣桥章吾和我身边那群不听别人说话的人属于同一种人(不知为何,我身边大部分都是这种人)。因此丝毫不受影响,仍然滔滔不绝地说:
“说起桐香有多可爱呢?她可是可爱到我在明治纪念馆为她办三岁生日派对、在武道馆为她办四岁生日派对、在东京巨蛋为她办五岁生日派对,而且她从四岁起就不再理我呢。”那还用说吗?还有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可是,等到我周游欧洲数年回到日本后,桐香却进了男女合校就读!真是晴天霹雳!”
秘书小姐再度在章吾先生的后颈扎一针。
“请放心。”秘书小姐冷冷说道。“这是常有的事,我每天会固定帮他注射五次抑制冷笑话的药。”
原来那是冷笑话啊。是说连讲冷笑话也要打针吗?我想回家了……
“……呼,柳原,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章吾先生在沙发上重新坐正。
“好,我们来谈正事。”
他眯起眼说道。
“桐香是我的人,总有一天会成为爸比的新娘,请你不要接近她。我已经向你姐姐调查过,学生会里好像只有你一个男人,其他全都是女性。听懂了吗?今后你不准接近桐香半径两万公里以内。”
“喔……”那是要我滚出地球吗?他是为了说这些而特地向姐姐问东问西,还杀到这里把我叫出来?真是蠢到我快要秃头了。
“那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你们父女之间的问题吧?不关我的事。”
我不小心脱口说出真心话。这时的我,仅有一丝丝后悔。
章吾先生闻言,顿时双眼圆睁;不知怎的,秘书小姐却微微扬起嘴角;惊慌失措的只有园长一人。
“况且,我也没有理由非得听你的话不可。”
我不吸空气可是会死的,所以我想留在地球。
“理由?你说理由?当然有!”
章吾先生面红耳赤地高声大喊。
“我有钱!你的年收入有多少?”当然是零圆啊,你看不出来吗?我可是高中生耶。“钱、钱、钱!人的价值取决于能赚多少钱,我只认同会赚钱的人,不会赚钱的人就必须乖乖听我的话!懂了吗?”
我一时之间目瞪口呆,接着,不经意地想起桐香说过的话。她说等到自己能开户之后,马上要进行真正的股票交易,还说不知道自己高中毕业后能不能独立。
这样的想法,应该是被这名父亲教育出来的。
章吾先生愤然离开园长室后,秘书小姐走过来说道:
“您真不简单。”
“咦?什、什么?”
“我是说您刚才的回答。您说那是他们父女之间的问题……这跟我今早出发前给予社长的忠告一模一样。”
我眨眨眼,心想自己只是说出该说的话罢了。
“我原以为能担任圣桥社长秘书的人,只有我柳原咲子一人,不过,看到牧村先生刚才的表现,我相信您只要多多修练吐槽技巧,将来必定——”
“不不不不,你在说什么,我们才刚见面耶!请你不要把烫手山芋推给我,我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过!”应该说这份工作只有你能胜任。为了社会大众着想,你就一辈子当他的秘书吧。
“假如您将来想学习当秘书的技巧或是打针的技巧,请务必跟我联络,我会助您一臂之力。”
眹子小姐对我递出名片,我只好乖乖收下。
“柳原,你快一点!我要去找桐香!”
章吾先生在走廊上怒吼。眹子小姐朝我一鞠躬,然后走出园长室。他说要去找桐香,难道是想闯进学生会办公室?我丢下嘴巴一张一阖的园长,来到走廊。
然而,他们俩搭乘的电梯在我面前关上门,接着往上升。为什么是往上?不是应该走出大楼,前往学生会办公室所在的中央校舍吗?
待我走出行政大楼,这个谜题马上解开。嘈杂的螺旋桨在我头上盘旋,仰头一望,一个巨大的影子正遮着晴朗的阳光,从我头上飞过。是直升机!就算这所学校再怎么宽广,有必要从这里搭直升机前往学生会办公室吗?若是让他抢先一步就糟了——我怀着这股预感,拔腿狂奔。
我和章吾先生几乎同时抵达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口。幸亏找地方停直升机花了他们一些时间,我才能及时赶上。乖乖走路不就没事吗?还好他是个笨蛋。
“我不是叫你不准接近桐香吗!”
章吾先生在门前的走廊看着我怒吼道。
“别为难我嘛,我在学生会有工作要做啊。”
“其他人是女的,我还能容忍,但我绝对不准任何一个男人接近——”
章吾先生口沫横飞地说道,同时打开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接着被里头的惨状吓得将到口的话吞回去,全身僵直。
“小桐好口爱唷喔喔喔喔喔,裙子要不要再短一点咧?”
“郁乃,不要随便摸她,桐香可是我的爱妾!”
“桐香学妹觉得很难为情,请你们不要用那种角度拍她的照片!”
会长、郁乃学姐和美园学姐正围绕着坐在沙发中央的桐香大吵大闹,当中穿着制服的只有郁乃学姐,至于执行部的那三人,不知为何像个赛车女郎般露肩、露肚脐,还穿着短短的窄裙,这惊人的模样令章吾先生身后的我也呆若木鸡。
“小桐,要不要来当会计监察呀?我会包下游泳池,为你举办迎新会还有摄影大会喔!之后当然是上宾馆……”
“不要。”
“郁乃同学!请你不要用下流的目光看着我亲爱的桐香学妹!我会守护桐香学妹那小小的ㄋㄟㄋㄟ!”
“才不小呢……呜呜……”
“啊!抱、抱歉桐香学妹,你别哭呀。”
“小美,你把胸部挤过去只会造成反效果啦,不如挤到我怀里呗。”
“郁乃,你快给我滚出去!我是为了享用她们俩才叫她们试穿的,你少碍事。”
“小狐,你想一个人独占咩?”
“那还用说!她们两个都是我老婆!”
我仿佛看到章吾先生的耳朵喷出火车蒸汽。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章吾先生大步迈进学生会办公室,女孩们这才注意到我们的存在,桐香顿时面色铁青。
“……爸比?”
“你们几个在对我的桐香做什么!什、什、什么爱妾啦老婆啦,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章吾先生从郁乃学姐手中一把抢过数位相机。“这才是桐香最可爱的角度!你太嫩了!”
“为什么……爸比什、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怎么搞的?你不进我特地为你创办的直升学校,居然擅自选择这种男女合校,而、而、而且还搞百合、百合百合合合合合合~~~~~”
桐香害怕地躲进会计室,“砰”的一声关上门。章吾先生在地毯上连滚带爬地追过去,贴在门上嚷道:
“桐香!爸比、爸比不会原谅你做出这种事的!快出来!我要马上申请休学把你转进爸比的学校然后你在二十二岁之前都要好好修习新娘课程爸比会趁着这段期间用政治献金迫使政府修改民法让亲生父女也可以结婚——”
让章吾先生闭嘴的人,正是从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脖子扎一针的咲子小姐,我甚至没发现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打扰各位了。”
咲子小姐揪起昏厥的章吾先生的领子,硬是将他拖出学生会办公室。一阵愕然的沉默之后,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集中在会计室的门扉上。然而,桐香那天始终都没有走出会计室。



五月下旬,整个学园都为了预算折冲以及准备学生大会而忙得不可开交,学生会办公室正是那团漩涡的中心。
“所以我才连睡午觉的时间都省下来,特地准备这套赛车女郎装啊!”
会长穿着那套橘色的超清凉服装,扶着胸口抗议。
“我要穿着这套衣服在学生大会上演讲,届时一定可以炒热气氛!干脆我也在进行预算折冲时这样穿吧!那些人的视线肯定离不开我的胸部跟美腿,然后便会轻易答应我们提出的预算案。我如此用心良苦地设计出这套服装,弘人(HIROTO)你到底哪里不满意?”
“那么,为什么连桐香也得穿那套衣服?”
我冷静地吐槽后,会长刻意别开视线。
“桐香不会参与预算折冲,也不会站在学生大会的讲台上,对吧?”
“可是很可爱啊!我想让她穿上那套衣服然后玩弄一番,也是人之常情嘛。”
“你害桐香的爸爸彻底误会啦!”
“哪来的误会?我确实每天都盘算着要怎么夺走桐香的心与身体,这是真的。”
“那更糟糕!”
我拍着办公桌大吼,宽广的学生会办公室回荡着我的声音。
桐香父亲来袭的隔天放学后,我想知道昨天的来龙去脉,于是一下课就直奔学生会办公室,结果竟是如此。
美国学姐不在这里,不知是不是去处理预算折冲。
“说到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学生会办公室周遭未免太多喜欢女人的女人吧?会长是这样,郁乃学姐也是,连美园学姐都好像有那个意思,以比例来说,这太奇怪了吧!”
“人家不是说Bi以Gay聚吗(注:物以类聚。Bi音同“拜”,是bisexual(双性恋)的简称,Gay虽普遍指称男同志,不过此词在国外是不分男女的(吐槽:分的)。)?”
“听你在鬼扯!”只有两个字不一样,更是令我火大!
“既然圣桥章吾先生想修改民法,不如连同性结婚跟重婚法条也一起通过吧。”
“你自己建立一个同性重婚国啦!”
“嗯,不久后我就会建立。”
我忍不住抱着头蹲下来。对了,这个人可是会一脸认真地说要建立“自己的王国”呢。可怕的天王寺狐彻,不管我再怎么吐槽都没完没了。
“不过,真想不到桐香的父亲是这么了不起的人物!我曾听过圣桥章吾这个人,不过采访报导中的他,根本没有显露出一丁点赤裸裸的欲望。我应该早点认识他才对。”
“啊……他很有名吗?”
“你没在看President或Diamond吗?上面不是常常刊载他的报导?”
我怎么可能会读综合经济杂志,我只是个高中生耶。
“另外,他是我们学校的其中一名理事。他常常大笔大笔地出资、捐款,跟我们学生会也不算是毫无关系,你应该记住这个人|
“我希望永远都不要跟他扯上关系。”
“话说回来,我本来以为桐香是因为父亲在我们学校当理事,才会进这所学校,但从圣桥章吾先生的话中听来,他好像不希望桐香就读白树台学园……”
“他好像说自己为女儿盖了一所学校。”
此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姐姐念的那所大学叫做“Saint Bridge学院大学”。我原本以为那是基督教学校,原来是指“圣桥”啊。哇,怎么会有如此丢脸的名字……光是这点就足以让桐香拒绝上那所学校吧。
“如果她是因为崇拜我这个比她大一届的学姐——强悍、美丽、心地又善良的天王寺狐彻会长而选择这所学校,那我就太欣慰了。”
作梦!看看桐香平时对你的态度,根本连一丝一毫的尊敬也没有。
“你没听桐香说过类似的事情吗?”
“既然她不说,我也不会过问。我很尊重个人隐私,顶多是偷看她换衣服而已。”
我对会长的发言充耳不问,望向会计室的门扉。
“……她从昨天起就一直没有出来吗?”
“好像是。零食买了吗?”
我的视线落在从脚边的书包里露出来的福利社塑胶袋。
“从甜的到酸的都买了,大约有三天份。”
“干得好,去突击吧!”会长指向会计室的门。
我敲敲门,等待两分钟后,正灰心地打算回到茶水间时,会计室的门总算打开。门缝间探出一头略带灰色的头发与双色缎带,桐香怯生生地打量我,我则瞥向手上的塑胶袋。
“你的气色不太好,不要紧吧?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桐香默默接过我手上的袋子。沟通失败吗?我正想转身,后面却有人拉住我的袖子,我略微惊讶地回过头。
“怎么|”
桐香指向房间后方,悄声说道:
“……垃圾……帮我收拾一下。”
我尾随桐香进入会计室,她一进去便在荧幕中央的椅子上抱膝而坐,再度沉默不语。桌上和地上散落大量的零食包装袋,我将它们一一捡起,塞进垃圾桶中,心想接下来还得用吸尘器打扫一下才行。
片刻后,桐香开始啃咬虾条。
“……如果我买普通的食物回来,你会吃吗?”
她没有答腔,现场只听得见清脆的零食啃咬声。
“你从以前就只吃这种东西吗?这样会不会生病啊?”
咀嚼声停止。
“……妈咪还在时,我都有好好吃饭。”
桐香背对着我喃喃说道。
“可是,爸比雇用的帮佣太太好像在监视我似的,所以我不想吃她做的菜。”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默默将垃圾袋绑紧。
她的意思是妈妈已经不在了吗?发生什么事?夫妻离婚?还是出什么意外?或是生病?可是,我无法询问。
椅背后方的桐香身影似乎缩得越来越小,我觉得自己非得说点什么不可,因此还是开口。
“令尊说他要你休学……你是不是瞒着他偷偷进入白树台?”
桐香头上的缎带微微晃动,零食啃咬声暂时停止。
“谁教他一直在国外、从来不回家,我也不想读爸比盖的那所名字很怪的学校,才选择妈咪当过理事的白树台国中部……不过,现在的理事变成爸比。”
我好像懂,又好像不懂。无论如何,既然桐香的母亲不在身边,那名父亲确实是她的监护人。
“这个嘛,我不知道令尊是不是真的想叫你休学,况且他现在情绪那么激动,不如等他冷静下来,你再找他好好谈一谈吧?”
“不要。”
桐香沙哑地说道,这句话宛若划破空气一般。我不禁摩挲汗毛直立的胳膊,抹去那股寒意。
“……可是,这事关你的未来,还是跟他好好沟通比较好吧?”
“不要。”
这回桐香用力摇头,看得出她的肩膀正在发抖。
“我好害怕。”
害怕?怕她父亲吗?
“我不想见他,也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桐香紧抓自己的胳膊,手指深深掐进去,并且频频摇头。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她这么害怕。虽然她平常像只兔子一样动不动就受惊,但我从未看过她如此恐惧。
“他大可一辈子都不要管我呀,干嘛回来呢……”
桐香微弱的声音,再次淹没在零食啃咬声中。



次日,章吾先生再度搭着直升机造访学园。
直升机盘旋于学生会办公室窗外,章吾先生从开启的舱门探出身子,单手握着扩音器怒吼:
“桐香,快出来听爸比的话,赶快休学!爸比盖的那所学校中最漂亮的校舍,是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啊!”
我一时间觉得,这家伙还是摔下去算了,不过操纵直升机的人好像是咲子小姐,所以我马上撤销诅咒。
“桐香!我是你最爱的爸比唷!爸比在学校里帮你准备了专门帮你拍照的摄影棚,快点出来吧!”
我从会计室的门缝向内窥探,只见桐香抱膝坐在椅子上,紧紧拥着绘本,频频摇头。
“桐香,怎么办?”
会长从我身后靠近,越过我的肩膀朝门内间道。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令尊已经表达他的来意,你的回应呢?”
桐香只是一迳摇头,于是会长推开我踏进会计室,将门关上。接着,我隔着门听见桐香的娇喘声。
“……不、不要……狐彻……啊,不……”
“你看看,再不说的话,我就要逼你另一个嘴巴说啰?”
喂!王八蛋!你在干什么啊!
正当我忍不住想转动门把时,门扉朝我的脸狠狠撞过来。会长容光焕发地走出会计室,诧异地俯视掩面蹲在地毯上的我。
“广树(HIROKY)你在干嘛?”
“我才想问你对桐香做了什么!”
“我问过她的身体,看来她并不想转学。好,我去转告章吾先生一声吧。”
会长走向被直升机的螺旋桨声及章吾先生的怒吼声震得频频颤动的玻璃窗,敞开窗户。狂风吹得窗帘鼓起、翻飞,几乎为之撕裂,外头的灰色机体映入眼帘。只见会长一脚踏上窗框,两束黑发在逆风中飞舞。
我还来不及阻止会长,她便猛力一踩、跃上空中。
我目瞪口呆地伫立在窗前,注视着会长攀着起落架进入机内,揪起圣桥章吾的领子奋力叫嚷。说完后,她再度纵身一跳,回到学生会办公室,而我还愣在原地。
直到直升机升上天空、会长关上窗户、迎面吹来的狂风消失后,我才终于回神。
“……你、你、你未免太乱来……”
“嗯?放心啦,那个男人只对自己的女儿有兴趣,就算如此美丽的我跟他近距离做出身体上的接触,他也不会对我下手。”呃,我不是在说这个。“我转告桐香的意愿,不过他根本听不进去,所以我骗他说,加拿大有某个州允许父亲和亲生女儿结婚,他就真的‘飞’过去了。我们还可以再拖延一段时间。”
我在各方面都感到傻眼,实在哑口无言。但会长说的没错,这样只能拖延一段时间。
我望向会计室的门扉——桐香,你要怎么办?
身为同一间学生会办公室的成员,身为负责辅佐她的庶务人员,对于自己的束手无策,我实在很不皆心。她会听从那个强势的父亲,就这么离开白树台吗?
我感到很不畅快,一股无以名状的情感紧缠着我的咽喉。
“那个人又来了吗?”
这时,美园学姐冲进学生会办公室。
“居然敢对我心爱的桐香学妹……即使是桐香的父亲,我也绝不原谅他!”
学姐面颊潮红、浑身发颤地紧握拳头。
“既然如此,不如我代替她转到Saint Bridge学院,这、这样一来,我便能直升到心爱的口向学姐就读的大学……啊,不,这么一来,我不就得和桐香学妹、日影学弟分离吗……啊,怎、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看不下去,只好拿出冰箱中的乌龙茶让学姐喝下去,好让她冷静一点。这个人也是脑袋一当机,就只会胡言乱语。
“可是呢……”
会长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盘起胳膊说道。
“说到底,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问题。如果只是要我跳上直升机向他传话,我是很乐意啦……”
“不,拜托你下次别再那么做。”
“如果桐香别无所求,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我们三人再度将视线集中在会计室的门扉。
她应该不是别无所求,只是吓得不敢吭声吧。假如真是如此,我是不是只要静静地观望就好呢?不,其实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帮上忙……



翌日放学后,学园长又叫我过去报到。班长叶山同学再度担心地跟过来,和我一同并肩搭上校工的便车(手推车),迈向行政大楼。
“牧村同学,前阵子你是不是被园长责骂啊?”
叶山同学满面愁容地问道。
“还是说,你跟圣桥同学的父亲有什么过节?对了,我也跟你一起去园长室吧。我会努力帮你说好话上让你不用被骂!”
不,不必了,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不过,我有点在意,问问她吧。
“我有什么优点吗?嗯……想说听来参考看看。”
“呃、呃……”
叶山同学抱头苦思三分钟,但我们还没抵达目的地,这令我发自内心地怨恨起这所宽广得要命的学园。我按捺不住地说道:
“没关系啦,想不出来就算了……”
“啊,对了!你是不是能跟兔兔沟通?”
拜托不要把我说得跟什么可怜人一样好吗?
我将亟欲跟上来的叶山同学留在电梯前,迈向顶楼的园长室。
“啊,牧村同学,不好意思,三番两次叫你过来,可是事情严重了!”
我一踏进室内,在桌边来回踱步的园长便面色凝重地抬头说道。
“你看嘛,学生会的成员个个都那么有个性,你算是当中最好讲话的人。嗯,方便的话,你能不能帮我转告天王寺同学她们呢?”
这是一校之长该说的话吗?不过我没有时间吐槽,因为园长已继续往下说:
“圣桥同学的父亲今天早上打电话给我,说要在下次的理事会上大幅修正学园的资金,删掉大部分的学生会预算,而且,他好像已经取得几位理事的同意。学生大会不是快到了吗?届时我会公布这件事。”
一时之间,我无法理解园长这番话的意思。
“……呃,也就是说……到时会怎么样?”
我心中八成已经有底,只是脑袋拒绝承认。可是,园长下一句话便狠狠击溃我无谓的抵抗。
“意思是说,学生会的活动就到今年为止。”


第六章


一夕之间,这个消息便己传遍整座学园。
“牧村!学生会真的要垮了吗?”
“社团的经费该怎么办啊!”
“那些色老头理事,真的要求总务执行部的女生提供性招待吗?”
“就是因为她们拒绝,理事们才打算毁掉学生会吗?”
我一去学生餐厅吃早餐,转眼间便被学长们团团包围、逼问,当中混杂着毫无根据的传言,我既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只能装傻蒙混过去。为什么消息传得这么快?这是昨天才刚发生的事耶。
今天是星期六,因此不用上课,校内却比平日更加热闹。这所学园在假日也能进行社团活动,所以不仅住宿生,连通勤生也会在周六、日的早上来到学校。除此之外,由于学生大会这个大活动迫在眉睫,传言就此急速传开来。
一到学生会办公室,会长便干脆地招认。
“嗯,是我传出去的。我还加油添醋地说了些理事会的坏话,结果谣言越传越广,内容也变得越夸张。”
我在心中暗自发誓,绝对不要与这个人为敌。
“反正全校学生迟早会知道这件事,所以,我干脆事先放出某种程度的坏消息,以减少届时带来的伤害。”
某种程度的坏消息?
“意思是说,实际上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糟吗?”
“学生会会垮掉,是我放出去的假消息。”
我正想放下心中的大石,会长又补充道:
“想放心还太早。到时我们的预算编列权会被夺走,这样的学生会跟垮台没两样。”
“啊……这、这样啊,说的也是。”
说穿了,学生会的权力其实是来自于那八亿圆预算。不能掌控金钱的学生会,只不过是扮家家酒罢了。
“教职员会的意见相当分歧。”美园学姐叹一口气说道。“尽管老师们对我的印象都非常好,但将狐彻视为眼中钉的老师也不少,而且,很多人觉得只要能剥夺狐彻的权力,他们宁愿赞同理事会的蛮横做法。”
我斜睨着会长心想,这也难怪老师们会这么想。
“园长应该会在后天的学生大会上发布冻结预算的消息……”
再过两天,由桐香拟定、由学姐们不断进行折冲而编列的预算,就要毁在那个莫名其妙的笨蛋父亲的个人私欲上头。这枯井般的绝望,令我浑身震颤。
会长面色凝重地低语:
“我也认识几位理事,会试着请他们帮忙,不过胜算不大。接下来,如果能对圣桥章吾先生动之以情,事情会比较好办……”
语毕,会长望向远处的办公桌。桐香一屁股坐在桌上,紧抱着兔子沉默不语。她从前天起就是这个样子。她愿意走出会计室固然令人开心,但仍一直默不吭声。直到昨天为止,美园学姐也担心地向她搭话好几次,然而桐香只是一迳摇头,现在我们只能相隔一段距离注视她。
“桐香,你不想跟令尊说话吗?”
会长问道。桐香摇摇头,下巴同时磨蹭兔子的灰色耳朵,这情景我们已经看过好多次。
“我心中的骄傲,那个凛然、高雅、强悍又美丽的圣桥桐香,究竟跑去哪里?”
会长的语气仍一如既往,像只刚吃饱的狮子般既危险又温柔。
“不管我对爸比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桐香呢喃道。好久没听到她的声音,可是,她的嗓音粗哑得令人忧心。
“有没有用,要试过才知道。”会长说。“再说,如果你只会缩在那里默不吭声,我们同样是死路一条。”
兔子从桐香的怀中溜出来奔到我脚下,桐香则垂下头,将脸埋进臂章围巾中。
“我不想跟他说话,也不想看见爸比的脸。对不起。”
会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
“美园,你去绕一下晨练中的体育社团,我要去广播社一趟。”
“好。”
美园学姐表情严肃地步向门扉。
“你、你想做什么?”
我朝会长的背影问道,会长甩动两束黑发说:
“我要去通知全校学生,叫他们专心准备后天的庆典!”
美园学姐也点头说:
“幸好现在是周末,这是不幸中的大幸。老师们几乎不在校内,但学生们都在,我们还有时间战斗!”
学姐这番话,八成不是对我说的,而是说给桐香听的。
不过,待两人走出学生会办公室后,桐香仍旧抱膝坐在桌上。我只能伫立在原地,任凭兔子在我脚边绕来绕去。
下星期一便是学生大会,说不定,那也是最后的学生大会。

这一天,学生会办公室的访客可谓络绎不绝。
“听说学生会要垮台了,真的吗?天王寺在哪里?她该不会因为小小的理事会吓破胆吧?”
“喝!我们格斗社团联盟要杀进理事会,逼他们收回成命!”
“我们的社团经费怎么办?你们会出吗?要不要举办募款?”
“我们新闻社会竭尽全力踢爆理事会的蛮横行径!我们已经跟地方报社谈妥,到时一定会很有看头!”
“要不要在学生大会上发动连署?”
“会长现在不在。星期一我们会利用全校广播向各位说明,同时会在学生大会上说明……”
我不断低头解释,内心深处有一股灼热感。每个人都打算挺身而出,我却束手无策,这样的矛盾令我深深感到焦躁。
这天我忙着校对学生大会导览小册子的打样以及检查当天的时间表,一天转眼间便过去。桐香仍然将自己关在会计室中。日暮时分,会长带着美园学姐回到办公室,告诉我:“今天先解散吧。”
我将从福利社买来的零食(里头混着几颗饭团)挂在会计室的门把上。
“……我把食物放在这里,你要记得吃喔。”
里头无人应声,只感觉到有人在椅子上挪动身子。我叹一口气,随着学姐们走出学生会办公室。




夜晚,当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成眠时,忽然听到“啾噜”一声尖锐的怪声。过一会儿,我才意会到那是兔子的叫声,毕竟我之前从未听它叫过。紧接着,
一阵脚步声从床下飞奔到我枕头上,那只兔子在黑暗中敏捷地由床缘跳到窗框,将鼻子靠在玻璃上,月光下浮现一块小小的剪影。
怎么?它在看什么?
我起身望向窗外。在庭院的茂密树丛间,有一条影子微微动一下。灯光从隔壁寝室的窗户洒落,我看见一条黑白相间的缎带。
缎带?
我一打开窗户,兔子便跳到窗外,冲向蹲在树丛下的人影。
我转身走出寝室,穿越走廊绕过交谊厅,套上拖鞋踏进微寒的夜气中。接着,我沿着红砖墙走过去,寻找树丛间的人影。
或许是听到我的脚步声,那颗缎带头匆匆缩进草丛中。我飞奔过去,探头一看。
“……桐香?”
真的是桐香。她穿着制服、抱着大大的运动包包,对我投以混杂着胆怯、困惑以及羞赧的眼神。
桐香带着包包?我口中涌出一股苦涩的预感。'
“你在这里干什么?”
桐香将包包紧紧缠在胳膊上,别过头去。兔子在她脚边抖了抖胡子。
带着这么大的行李,她究竟想去哪里?我满腹疑问,却不敢开口问她,因为我总觉得她可能会说出我不想听的答案。
“我要离开。”
桐香将视线落在草坪光秃秃的部分,一边呢喃说道。
“……离开?”
我愚蠢地鹦鹉学舌。
“离开学校。”
“为什么?”
我好不容易才避免自己发出沙哑的声音。
“只要我待在白树台,爸比就会做蠢事,给大家添麻烦。可是,我也不想乖乖听爸比的话。所以,我要躲得远远的。”
我努力吐出紊乱的气息,这才终于又挤得出话。
“可是,你也不必离开这里吧?”
“我已经没脸面对狐彻和美园……这都是我的错。”
这才不是你的错!会长跟美园学姐都不会怪你的——话已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因为责怪桐香的人,正是她自己。
“应该还有其他的办法吧?你何必离开呢?”
桐香摇摇头。
“没有,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我一无是处,根本无可奈何。”
她的纤纤细指搔着包包表面。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这只手是多么孱弱。
才没这回事!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面对谁,又在否定什么,但我摇头了。因为我——
“你曾经帮过我啊!我们至今不是努力解决了很多案件吗?才没有‘无可奈何’这回事。”
桐香摇头推翻我的话。她扬起头,手指勾着脖子上的臂章,写有“侦探”这两字的部分变得皱巴巴。
“所谓的侦探,说穿了只是找东西而已,这种时候根本派不上用场。”
我吐出一口气,双膝跪地,和桐香四目相交。兔子诧异地看看我,又看看桐香。由空中洒下的空虚感,逐渐堆积在黑漆漆的地面。
话说回来,为什么她会特地来这里?
桐香抱起兔子。
“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日影……”
她对着兔子说道。
“因为日影在这里。我想先告诉日影一声……只是这样。”
我努力忍住想叹气的冲动。原来她不是来这里寻求协助吗?只是来看看兔子,跟它道别而已吗?我想也是。我只不过是一个月前才进入总务执行部的打杂小弟,平常从未被交代什么重要任务,这种时候又能帮上什么忙?
这时,桐香的臂章一角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正要垂下头的我扬起脸,将手伸向桐香的脖子。尽管她吓得双肩僵直,我仍然悄悄揪住她臂章的一端。
“……干、干嘛?”
桐香惊呼一声,但声音几乎没有传进我的耳中,因为我的脑袋正快速运转着。无可奈何?哪有这种事!我们可是学生会,可是狮子女王旗下的总务执行部啊!总有办法可想吧?
“我会想办法的。”
我直直凝视着桐香说道,她的脸上闪过各式各样的表情。在窗户洒落的光线中,她的面容逐渐恢复光采。
“你、你说想办法,到底是……”
虽然我的思绪尚未厘清,仍想说些什么。此时,树丛遥远的另一端传来声音。
“门禁已经过啰!谁在那里?”
是舍监伯伯,桐香和我双双噤声屏息。脚步声没有向我们靠近,过了半晌,我的视线越过草丛,定睛环顾四周。
“来我的寝室吧。”我对桐香说道。
“咦……咦?”
“你不想回学生会办公室吧?既然如此,就先躲在我的寝室,至少等学生大会过后再出来。如果届时我想不出办法,不管你想去哪里都随便你,不过,拜托你现在先躲起来!”
在此之前,我从未如此感谢那只兔子。只见它从困惑的桐香怀中溜出来,一路从我身上跑向敞开的窗户,然后跳进我的寝室。我撑在红砖墙上,指指我的背部。桐香犹豫好一会儿,接着脱掉鞋子塞进包包中,同样踩着我的背部潜进窗内。
我从口袋掏出手机,在黑夜中狂奔。每分每秒都要好好利用,后天就是学生大会了!思量片刻后,我决定先打给会长。
‘……有意思,你真的太有意思了。’
听完我的话之后,会长如此说道。
‘我又重新爱上你呢,你真是我的骄傲。’
听她说得这么夸张,我反而感到不安。
“呃……这只是我的想法,不保证能顺利成功喔。”
‘那还用说!可是,你以为你的主子是谁?不是别人,正是我天王寺狐彻耶!来拟定作战计划吧!我也会把美园叫来,你快来学生会办公室,我会先把夜间保全关掉。’
结束通话后,我迟迟无法将视线从手机的液晶荧幕上移开。我是不是开启一个不得了的计划?一旦抽出一颗堤防里的小石子,便会喷出一道气势惊人的水柱——我现在正是这种心情。
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
我从钱包取出一张名片。
柳原咲子,这位女性是桐香父亲的秘书。
我迟疑半晌之后,仍旧输入名字下方列出的电话号码。
‘……喂。’
冰冷的女性嗓音从听筒传进我耳中,我抬头仰望中庭的群木树梢所分割出的夜空,缩起脖子开口。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呃,敝姓牧村,白树台学生会的那个牧村。”
‘喔,是牧村日影先生啊。怎么?您已经下定决心想学秘书的窍门吗?’
“呃,不、不是的。我知道自己很厚脸皮……”
我咽下唾液,沉淀心情。
“我有事情想拜托你,是关于桐香和她父亲的事。”

我进入中央校舍的后门,穿越略显单调的阴暗、静谧走廊,蹑手蹑脚爬上楼梯。到达学生会办公室时,那里已是灯火通明,还有两个人在等我。
“日影学弟!”
美园学姐飞扑而来,我的背部冷不防撞上后面紧闭的门扉。
“桐香学妹不在这里!而且她最宝贝的绘本、内衣裤,全都不见了!”
会长,你还没向美园学姐解释来龙去脉吗?
“学、学姐,不用担心,桐香……呃,她本来确实想离开这所学校,不过现在她在我的寝室里。”
美园学姐双眼圆睁。于是,我向学姐说明事情的始末,以及我想到的作战计划。听着听着,她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开朗。
“真不愧是日影学弟,我也会全力协助你!”
学姐用力箍紧环在我身上的双手说道。
“……谢、谢谢、你。”
“可是,我总觉得有点羡慕,因此……静不下心呢。”
“喔……”
我总觉得学姐一向是外表冷静,骨子里却一点也不冷静啊。等等……羡慕?
“如果要离开的人不是桐香学妹,而是我的话,你是不是也会……”
“美园,想追男人待会儿再说,我也是一直在忍耐啊!”
会长挥拳敲打桌子。
“我现在要写演讲的草稿,美园你去找IT社的那些家伙,反正他们现在一定正为了准备学生大会的表演而住在社办里。”
“IT社?”我傻愣愣地问道。
“我们需要专用的应用程式吧?”
“啊……对、对喔,说的也是。”
“好,我会逼他们通宵完成的。在这所学园里,没有男生能抗拒我的撒娇攻势!”
她对自己的武器了若指掌,这位女性真是可怕。
美园学姐斗志高昂地走出学生会办公室,会长则打开笔记型电脑,微微瞥向我。
“你联络上敌方了吗?”
“啊,是的。我刚才打电话给秘书小姐,她说愿意试试看。”
“那接下来就是朱鹭子。明天她应该会来学校开会讨论最后的学生大会对策,你去闯闯中央议会。”
“呃……我、我吗?”
“中央议会也需要打通关节吧?朱鹭子在整个总务执行部当中对你最没有戒心,当然是由你出马跟她交涉。”
“话是没错……”
“还有,你顺便叫郁乃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会长把苦差事一股脑儿都丢给我。我来到走廊,朝着手机叹了五口气,接着拨出会长告诉我的号码。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听筒另一头的朱鹭子学姐怒气冲冲地说道。我就知道会这样。
“……是会长告诉我的。朱鹭子学姐,明天你会来学校吧?我想告诉你总务执行部在学生大会上的计划,你明天能不能抽空见我一面?”
朱鹭子学姐沉默半晌。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但要怎么解读就是她的事了。
‘怎么?为何突然回心转意?你不是说绝对不当间谍吗?’
我差点要摆出胜利的姿势。看样子,她上钩了。
“事情发生变化,一言难尽。”确实是一言难尽。
‘在电话中不能说吗?’
“说来话长,而且我认为既然要说,不如在所有议员面前说清楚。’
‘……好吧,明天早上九点来议场找我。’
电话一切断,我便松一口气。
接下来只剩监察委员,这件事明天再处理吧。虽然我只打两通电话,除此之外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却累得脑袋深处微微发麻。

回到宿舍寝室时,房内一片漆黑。桐香穿着制服蜷缩在床上,睡得正沉。同样在她的头旁边蜷缩身子的兔子,一察觉到我的气息便抬起头,桐香却一动也不动。
她的气息太过安静,一张睡颜在月光下显得苍白,宛如已然断气。直到目睹她穿着制服的胸口上下起伏,我才终于放下心。
是因为太累的缘故吧?毕竟这几天她似乎完全没有睡觉。
我也累了,睡吧……一想到这里,我突然发现:桐香睡在我床上,那我该睡在哪里?话说回来,我怎么不经大脑就脱口要她躲在我房间?这下子变成我跟桐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耶,怎么办?
左思右想后,我决定背部靠着洗脸台,坐在地上睡觉。这一天实在太难熬,况且事情还没有结束,明天还有更严苛的难关等着我。一思及此,缠绕在我后颈的疲劳感倏地膨胀、增重,将我拖进沉沉的睡眠中。



一睁开双眼,我便打一个大大的喷嚏,一条毯子从我肩上滑落。
睡昏头的我环顾四周,心想今天的寝室怎么跟平常不一样?对了,我昨晚好像睡在洗脸台前面,难怪我觉得背部跟屁股有点痛。不过多亏有这条毯子,我倒是不觉得冷。
毯子?
我听见床部的叽嘎声,抬头一看,恰好和走到我面前的桐香四目相交。她似乎只是来看看我,接着又转身回到床上,屈身抱住运动包包。
“……喔……早啊。”
我忍着呵欠,然后俯视那条毯子。
“……谢谢你,是你为我披上的吧?”
桐香摇摇头。
“不、不是我。”
接着,她指向蹲在床下的灰色毛球。
“大概是兔子做的。不是我,真的。”
桐香耳朵微微发红地说道。我不明白这个谎言有什么意义,总之先别追究吧。
我看向手机,现在已经八点。糟糕,跟朱鹭子学姐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赶紧用冷水洗脸,硬是甩开睡意。
“我出门一下。桐香,你呢?想回去学生会办公室吗?”
桐香再度默默地摇头,但她没说要离开学校,光是这样已是万幸。
“你要出去干嘛?”
我正要踏上走廊时,桐香问道。
“我不知道事情能不能顺利,所以还不能告诉你。我一准备好便会回来找你,等我喔。”
一走出梣楼,强烈的朝阳刺得我睁不开眼。已经快要六月了,我不经意地想着,自己能和大家共同迎接夏日吗?
议场和学生会办公室同样位于中央校舍三楼,时间才八点半,现场已聚集数名看似议员的学生们,朱鹭子学姐也在其中。
“快点报告。”
朱鹭子学姐看到我进来,立即站起身穿越长桌靠近我,劈头说道。
“狐彻想在学生大会上搞什么花样?明明现在是学生会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她却一派轻松地在广播中要大家继续准备庆典,莫非有什么计谋?”
“啊……”
我扫视整间议事堂,其他学生果然都将视线集中在我身上,这下子尴尬了。
“我们还是去外面说吧,届时再由朱鹭子学姐代为转告大家。”
我将朱鹭子学姐带到走廊上,将来龙去脉以及今后的作战计划如实告诉她,朱鹭子学姐听得目瞪口呆。这也难怪,会有这种反应是正常的,反倒是会长和美园学姐太容易进入状况。
“……我原以为你在总务执行部中算是正常人,看来狐彻的眼光果然没错……”
朱鹭子学姐略微叹气地说道,听来不像是在称赞。当然,她应该不是在称赞我,而是对我感到傻眼。
“然后呢?你该不会想要中央议会认同这种愚蠢的提案吧?学生大会的决议,跟中央议会一点关系也……”
“啊,不是这样的。”我摆摆手。我希望她帮忙处理的,是更麻烦的烫手山芋。“我想请你解决一下老师们。”
朱鹭子学姐皱起柳叶眉。
“什么意思?”
“园长、教务主任、学务主任那些学校的大人物,打算在明天的学生大会上发表冻结预算的消息。因此,我希望他们不要出席学生大会。朱鹭子学姐,你在教职员会很吃得开,应该办得到吧?”
“你、你、你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你挡下想出席学生大会的园长他们,然后藉口说想要他们事先跟中央议会解释清楚,再将他们引到别的地方拖延时间。”
“你、你想要我蹚这浑水?”
“是的。能不能请你帮忙呢?求求你。”
尽管朱鹭子学姐散发的肃杀之气差点吓倒我,我仍然低头恳求。
“我、我说你啊,我可是狐彻的敌人耶,你知道吗?你是在知道的前提下,又说出这种蠢话吗?”
“我知道,可是……”
我直直望向朱鹭子学姐的双眸。她的眼眸开始混入一丝困惑,脸蛋越来越红。
“逼近垮台边缘的是整个学生会,不只有总务执行部喔。”
“话、话是没错,但是……”
“如果学生会垮台,或许就没有下一任的选举。”
朱鹭子学姐睁大双眼、屏住气息,我则战战兢兢地继续说道:
“你不是打算参选下一任会长选举——拉下天王寺狐彻吗?”
其实我没有把握,只是虚张声势罢了,朱鹭子学姐却颤抖着朱唇,然后甩动一头黑发背对我。她愤然转动门把,一边拉开门一边说:
“好啦,帮就帮嘛!”
“谢谢你!”
我的声音,被议场的关门声狠狠打断。

监察室同样位于中央校舍三楼,郁乃学姐当然也在星期日来到学校。这间办公室令人联想到连续剧中的刑事课,整体而言乱糟糟的,完全被钢制置物架和堆满资料的办公桌淹没。明明大小约有一间教室那么大,这里却给人一种窒息般的狭隘感。监察委员会似乎也忙着准备学生大会的表演节目,几名女学生正在试穿类似家庭餐厅女服务生制服的服装。
“怎么?你好像在盘算什么有趣的事嘛!”
穿着女服务生制服的郁乃学姐,兴致勃勃地凑过来。
“本来还以为是小狐的点子咧,想不到是你想出来的啊?把详细情形告诉姐姐好不好?我会好好地、用力地、尽情地帮你唷!”
藏在眼镜后方的那双调皮眼眸,仿佛写着“只要能恶整天王寺狐彻,要我干什么都行”,我好不容易才忍住叹气的冲动。其他女孩听了这件事只会耗费我更多解释的功夫,因此我亦是将郁乃学姐带到走廊上。
“你之前不是问我要不要当间谍吗?”
“嗯?怎么啦,你突然在这个节骨眼回心转意啊?”
“不,不是这样,不过,我把总务执行部预定在学生大会上通过的第一预算案带来了。郁乃学姐,你很想知道预算案的内容吧?”
郁乃学姐嘟起嘴,抹去脸上的笑意。
“……你现在带过来干嘛?明天就是学生大会,我们哪有时间找问题!”
“不,两三下便能解决,因为内容只有一行。”
我将列印出来的预算案递给郁乃学姐。她差点跌破眼镜,嘴巴反覆地一开一阖,接着又将视线投回我的脸上。我不厌其烦地一再说明,听着听着,郁乃学姐的表情逐渐冷却。
“……这是认真的咩?你们脑子没问题呗?”
“嗯,大概吧……”
我一向认为郁乃学姐的荒唐程度跟会长差不多,如今连她都这么说,令我不禁担心起自己的计划,但仍坚定地颔首。
“然后,我希望监察委员会能通过这个案子。”
郁乃学姐吓得夸张地比手画脚,摆出类似假面超人的变身姿势。
“日影,你脑袋烧坏了呗?”
“我不是故意说给你吐槽的,我是认真的。”
“你知道监察委员会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防止总务执行部胡搞瞎搞吗?”
“可是,这样没有违法吧?我说的话句句属实,况且——”
想说的话卡在干燥的喉咙里,我只好咽下一口唾液。
“——这都是为了守护学生会。”
郁乃学姐上下打量我的脸,她的表情逐渐恢复为往常的自信笑容。
“……你说你没有半句谎话,是呗?”
“咦?是的。”
“嗯嗯,这都是为了小桐呗?”
我歪着头,对郁乃学姐的话感到一头雾水。
“如果只是为了守护学生会,让小桐离开学校也是一个很好的方法,你根本不需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所以,我猜你一定是为了小桐,对呗?”
“呃,你要这么想也无所谓啦。”
“好好回答我!你这么做是为了小桐,对呗?”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总之,我只能不甘愿地点头。郁乃学姐见状,舔了舔双唇说道:
“呵呵,好啊,通过就通过呗。”
“谢、谢谢你的帮忙——”
“——但是有个条件。”
郁乃学姐竖起手指说道。
“呃……是什么条件呢?如果你是要我当监察委员会的调查员,我恐怕难以答应。”
“我下次也要在你的房间过夜。”
“……啥?”
我不禁发出怪声,但郁乃学姐连连戳弄我的胸口说:
“既然你都让小桐住你的房间,让我住住也没差呗?我会在床上好好地、用力地、尽情地劝诱你当监察委员唷。”

过了中午,圣桥章吾先生的秘书——咲子小姐打一通电话给我。
‘我已经跟他谈好。’
“真的吗?谢谢您的帮忙!”
‘今后如果需要跟社长交涉,请一律交给我处理。不过,牧村先生。’
咲子小姐停顿一会儿,压低两级音调。
‘这是个危险的赌注,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咽下唾液。危险的赌注?确实如此。但是,即便我停驻不前也无法止血,那还不如赌一把。
“没关系,我已经下定决心。”
电话另一端的眹子小姐叹一口气。
‘真遗憾。’
“……咦?”
‘以前我说过牧村先生有当秘书的资质,但看来是我看走眼。我很羡慕您。’
“嗯……”羡慕?为什么羡慕我?
‘因为当秘书不需要勇气。看着愿意为大小姐冒险犯难的牧村先生,我感到非常羡慕。’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我蹲在IT社社办前的走廊上,呆呆等着。若是回到宿舍寝室,免不了被桐香问东间西,这么一想我就感到心情沉重,因此不想回去。再说,回到宿舍可能会来不及准备,因为成功的条件相当严苛。
美园学姐偶尔会带亲手做的晚餐及大量的营养饮料过来,还会将自己的泳装相簿当作慰劳品送给IT社社员(真不知为何要送这个),造成现场欢声雷动。然而,不久后她也用尽花招,只好坐在我身旁,靠着走廊的墙壁默默等候。
每看一次手机的小时钟,时间就更加接近星期一。每隔三十分钟,社办便会传出“有Bug啊”的哀号声。
当IT社社长步履蹒跚地走出社办时,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此时的美园学姐已枕着我的肩头睡着。
“……做、做……做好了……”
“谢谢!”
我一把抢过IT社社长递出的PDA。美园学姐醒过来,窥向我的掌心。
“做、做好了吗?”
“有赶上……吧?”IT社社长呢喃道。我站起身,拔腿狂奔。
回到宿舍寝室时,桐香已经起床等着我。我一打开门,她便作势从床上跳下来冲向我,然而又惊醒般地停下脚步。她别开视线低下头,将下巴藏进写有“侦探”两字的臂章中,遮住半张脸。
“……你去哪里?都这么晚了……明明是你叫我等你回来的。”
“抱歉,我花一点时间准备东西。”
我拖着摇晃的身躯进入寝室。灰色兔子凑过来,在我脚边打转。我一将PDA递给桐香,她的表情便微微改变。
“……这是什么?”
我敲打按键,将休眠中的机器重新启动。
桐香睁大双眼,荧幕上显示的正是她熟悉的股票交易模拟游戏。她抬起头,不解地望着我。
“我已经打电话给咲子小姐,请她跟令尊沟通。”
听我这么说,桐香的双唇微微颤动,似乎正思索着该说些什么。
“令尊完全不想听你的理由。对他来说,无法自己赚钱的小鬼根本算不上是个人,对吧?”
“话……是没错,可是……”
“所以,你要让他认同你。”
我将视线落在桐香手中的PDA,接着望向她的脸。
“这是个游戏,令尊正监视着这台PDA里头的帐号。股市就要开盘了,如果你能在星期一的股市收盘前,将游戏内的货币增加到三倍以上,他便认同你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白树台是你选的学校,因此他也不会再逼你转学。我已经跟他谈好了。”
“……爸比……他接受这么愚蠢的条件吗?”
“嗯,是咲子小姐想办法说服他的。”
桐香愣怔半晌,眼看PDA就要从她无力的手掌滑落。
我赶紧以双手握住她的两手,说:“这游戏你不是常玩吗?很简单吧。”
我努力避免自己的声音发颤。透过交叠的掌心,我可以明显感觉到桐香的体温正逐渐流失。
即使如此,桐香仍然一动也不动,光是咬着下唇,似乎已用尽她全部的力气。因此,我伸向她的脖子,以手指勾住她的臂章一端。她小小的肩膀为之一颤。
“虽然……侦探在这种时候可能派不上用场。”
我吐气般地说道,将臂章围巾一点一点绕过来。桐香抬起头,绣着她另一项职务的臂章回到她的咽喉前方。
“但是桐香,你是‘会计’吧?”
那股温暖离开了我。
桐香宛如搬运着孵有雏鸟的蛋一般,将PDA轻托在掌心,坐在床上。过了半晌,她着手敲打按键,PDA背面的网路指示灯开始疯狂闪烁,无数的股票名称与股价闪过桐香的瞳孔。

我在朦胧之中,听见仪式开始前的喇叭声。
这是钢管乐团版本的白树台校歌。
没错,那是我们学校铜管乐团的演奏,他们总在校内大型活动揭幕时表演这首曲子……一想到这里,我倏地弹跳起来,毯子从我肩上滑落。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令我眼睛一阵刺痛,这才注意到自己坐在地上睡着了。时间已是星期一,那阵喇叭声暗示学生大会已然开始,全校学生全都聚集在体育馆。
那个坐在床上的小小人影映入眼帘,睡眼惺忪的我对准焦点,好不容易才将模糊的意识和记忆牢牢连接在一起。
是桐香!她专心致志地注视着膝上的PDA。或许是嫌一台机器提供的情报不够多,她左手握着自己的手机,不断挪动双手的手指。
对了,我不必出席学生大会,因为我的任务是看顾桐香。会长跟美园学姐现在应该正想办法维持大局,不知道朱鹭子学姐是否顺利将老师们引走?郁乃学姐是否依约对我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每呼吸一次,我的喉咙就痛一次。我太渴了,而且从昨天起就没有好好睡觉。我鞭策着自己撑起快要散掉的骨头,悄悄走到桐香身边窥向PDA的荧幕。
好几张K线图(注:反应价格走势的一种图线,其特色在于一个线段内记录了多项讯息,相当易读易懂且实用。)重叠在一起,在荧幕上跃动着,桐香操作按键,一一切换视窗。上头的东西我几乎都看不懂,只看得懂一件事——货币显示为负值。我吓一跳,望向桐香的侧脸。
“因为我用最大资金杠杆来建仓,这个软体只是简单明了地将它显示出来而已。”
桐香紧盯着荧幕说道。
简言之,她跟银行借了手头上现金的好几倍金钱,全都拿来投资股票。
我咽下一口唾液,开口问道:
“意思是说,你跟银行借钱吧?这样好吗?”
“一天赚三倍——你觉得这是一场游戏,所以很简单,但我告诉你,如果不这样冒险连赢好几场,我不可能赚到三倍的金额。不要吵我。”
我默默在桐香旁边坐下,看一会儿之后,也渐渐看懂几项标示。时价总额百分之九十二,大概是指股价已约莫下跌一成。这样好吗?不趁现在卖出吗?趁伤害不大时赶快换成别的股票,这样不是比较好吗?
“你不要随便乱看,我会分心。”
听桐香这么一说,我顿时缩起身子。我觉得自己的胃正逐渐变得冰冷。
电话响起,吓得我差点从床上滑下来——是我的手机。
‘社长发现了。’咲子小姐在电话另一端说道。‘他要我马上吩咐证券公司重新审核。分秒必争,请快点将保证金汇进去,否则会被迫停止交易。’
“现、现在就要吗?”
‘是的。真对不起,是我办事不力。’
我切断电话站起身。
“我去一下学生大会,桐香,你继续交易。”
“怎么回事?”
“没时间解释了!”我从寝室飞奔出去。

穿越大庭园中迷宫般的树墙来到北端,便能看见白树台学园内最大的建筑物峨然耸立。这是可容纳一万六千名观众的综合体育馆,通称为“白树台体育馆”。沐浴在初夏阳光中的纯白色庄严外观,令人联想到伏在地上的海螺。这是校内唯一能容纳全校学生的设施,除了学生大会之外,许多校内活动也是在这里举办。
体育馆越来越近,我逐渐听见里头传出的声音。虽然听不清楚话中的内容,但我一听就明白发话者的身分——是会长,她现在正在演讲。
我穿越宽广的停车场,一抵达体育馆的南边大门,随即有人在身后唤住我。
“等等我嘛!”
我惊讶地回头望去,只见桐香上气不接下气地朝我追来。她左手紧握着已关机的PDA,右手揪住我的外套下摆。
“你、你干嘛跟过来!你要好好看着股票交易才行啊!”
“我已经指定限价委托,接下来只要慢慢等待!不说这个,刚才咲子那通电话是怎么回事?”
桐香面泛红晕地追问。限价委托是指投资人下单时限定买卖价格,唯有优于限定价格时才会成交。结果尚未揭晓。
但是,一旦被迫停止交易,一切就会功亏一篑。我穿越大门,横越无人的宽广大厅来到走廊,桐香的脚步声朝我追过来。会场的嘈杂声以及会长清澈、响亮的嗓音,此时已变得一清二楚。
‘……或许各位会觉得绝望。面对理事会和教职员会的蛮横手法,学生会或许会软弱地屈服,但我不一样。现在,只不过是我们迈向更大胜利前的序曲罢了。各位,你们在跃上高空前,不也会弯腰低头吗?很好,现在正是我们纵身一跃的最佳时机!’
会长强而有力的宣言在此停顿。数千名学生为之哗然,吵杂声不绝于耳。我和桐香走在铺设着红地毯的弯曲走廊上。
“什么,狐彻在说什么?哎,告诉我呀!”
桐香追到我身旁。我在通往会场的大铁门前停下脚步,背部靠着冰冷的金属,硬是以深呼吸缓和狂乱的悸动,一边答道:
“——那不是游戏。”
桐香的表情冻结,我差点忍不住别开视线。
“抱歉,一直瞒着你。刚才你操作的不是一款游戏,而是我们请IT社通宵制作、和游戏介面一模一样——‘真正的股票交易’应用程式。”
桐香的表情掠过些微变化,仿佛冰冷的雨水融化更为冰冷的冻土。她的唇瓣反覆啃咬着无意义的只字片语。
“……怎么……办到的……”
她僵硬的喉咙终于吐出一句话。
“怎么办到的?那么多初期资金……八亿圆……”


插图


话才说到一半,桐香倏地目瞪口呆。
八亿圆——她注意到了。
我拉开铁门,数千人的赞叹声、呼吸声、踏步声一股脑儿流泻到走廊上。低矮的通道前方有一团光芒,碗状的体育馆底部舞台上设置着讲台,所有聚光灯都集中在那里。天王寺狐彻伫立在灯光的正中央,再度开口:
‘在场八千多位白树台学园的同学们!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的骄傲。当各位的力量一点一滴地凝聚起来,集结成一个名称时,那股力量不只是八千倍,而是八千次方——这种奇迹般的倍数正是权力的伸张!因此,我希望各位相信我,请各位支持这仅有一项的本年度预算案!’
我牵起桐香的手朝那团光芒前进,走出阴暗的通道。那一瞬间,我似乎和台上的会长对上视线,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嘹亮。
‘请各位将总额八亿圆的预算,委付给白树台学生会总务执行部的会计之手!根据学生会规范第二章修正案第三项的规定,各位的起立与掌声将取代决议程序!’
天崩地裂般的踏步声与欢声雷动的掌声淹向我和桐香,使我们难以招架;整座体育馆里的白树台学生们,每个人都站起来给予热烈的掌声;呐喊声由四面八方直扑而来,一股不知是头痛、反胃或头晕的感受,在我的头盖骨中形成一团漩涡。桐香忽地身子一瘫,我赶紧扶住她。
“……那是……预算?”
我好不容易才听清楚桐香在我耳畔说出的梦呓般呢喃。
“我用来买股票的是……学生会的预算……”
正是如此。
我并非拜托眹子小姐向章吾先生提出赌注,而是请她为桐香准备能用来作为股票交易的帐户。她说服圣桥集团旗下的证券公司,使此事能在假日中完成。
不过,唯一的失算是八亿圆保证金。其实,这个计谋原本能直接利用学生会帐户里的钱来进行,但被章吾先生识破了,现在必须马上将保证金汇到证券公司的帐户才行。来得及吗?我在这波有如沸腾之海底般的骚动中取出手机,拨出号码。
“郁乃学姐?你听得见吗?”
‘听得见啦!你们那边很热闹咩,哪像我一个人待在银行,好寂寞唷~~’
“预算案通过了,请你把钱汇进去!”
“刚才已经办好啦,接下来——”
郁乃学姐的声音淹没在学生们的欢呼声中,我阖上手机。
接下来……
回头一望,PDA再度差点从茫然的桐香手中滑落,我赶忙在它落地前接住。打开一看,淡蓝色与灰色的视窗浮现在荧幕上,确认交易与否的小视窗跳出来。
我颤抖着手指敲击按键,确认现金帐户。庞大的金额突破用来区分位数的第三个逗号,我这辈子从未见过这么大一笔钱。我吓得屏住气息,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检查。
我回头望向桐香。
“交易成功了。”
此话说完,桐香仍未能从魂不附体的状态恢复意识。我转向讲台,这回会长直直注视着我,朝我伸出手。
我将PDA扔过去。
会长戏剧性地接住PDA、检查荧幕,接着慢慢地、缓缓地环顾整座体育馆。
‘——各位。’
明明她的语气相当平静,此言却使喧嚣的体育馆消失一半的杂音。在一阵引人屏息的沉默之后,会长继续说道:
‘会计报告,获利金额为三十六亿六千六百万圆。不是别人,这正是我们的钱。在圣桥桐香毕业之前的这三年,我们的学生会预算有着落了!’
会长高举握着PDA的那只手。
‘这是各位的胜利!’
场内迸发出一股轰然巨响与地鸣,我差点以为体育馆的天花板要塌下来。此时此刻,我才体会到八千人份的欢呼声与掌声,竟能产生这么大的能量。
会长放下那只手,望向我和桐香。一股畅快的疲劳感化为她脸上的汗水,几绺湿透的黑发紧附在颊上。会长竖起大拇指,但很遗憾的,我无法回应她,因为光是以肩膀撑着桐香,就已耗尽我所有力气。
忽然,会长的视线越过群情激昂的观众们,投向体育馆最上层的出入口。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
‘各位,请肃静,我们的特别来宾到了。’
这次的欢呼声只减少两成。率先在出入口现身的,是一名长发飘逸的女学生——朱鹭子学姐。以园长为首,一群教职员会的大人物们在她的带领下鱼贯进入。师长们张口结舌、仓皇地东张西望的模样,连距离遥远的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太好了,朱鹭子学姐也帮了我们。
‘那么各位,咱们就听听园长的美妙演讲来代替休息吧。园长将在得到稳固资金的我们面前说出什么有趣的话呢?请各位拭目以待。演讲结束后……’
会长刻意停下来卖关子,环视整座体育馆。群众的激昂情绪宛如细致的泡泡般一一破裂,扩散开来。
‘我们即将进行各位期待已久的修正预算案审议!’
比方才更强、更猛烈的欢呼漩涡,撼动整座体育馆。
这三天来的疲劳,在这一瞬间全都涌向我。我仿佛踩着云朵般摇摇晃晃,甚至还怀疑这是一场梦。我害怕和桐香四目相交会使我从梦中醒来,因此迟迟不敢看她一眼。


第七章


然而,这不是梦。
庆典之后的这个星期二,沉重的现实朝学生会办公室接踵而来。
放学后,率先一脸怨恨地来到此处的正是郁乃学姐。
“日影,你根本没想到税金的问题呗?”郁乃学姐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赚那么多钱一定会被国税局关注咩,到时钱怎么被拿走的你都不知道!还有啊,你不要把汇八亿圆说得那么简单,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女高中生耶!银行那群大叔可是把我团团团住,质问我一堆问题咧!”
“啊……”
像这种现实层面的问题,我确实完全没考虑到。
“对不起……话、话说回来,你、你后来怎么办到的?”
“我打电话给那位秘书小姐,请她到处帮我打通关节。你可要好好感谢我才行,否则我就亏大啦!”
我对郁乃学姐连连鞠躬。还有,这次真的欠咲子小姐不少人情。
“嗯,算啦。一想到总务执行部欠我一笔人情,我就爽快多了。日影,你会在近期之内用身体好好感谢我呗?”郁乃学姐换回狐狸般的笑容,朝我凑过来,我只能尴尬地苦笑着往后退。
“呃、呃,你、你说身体……”
“虽然上次我说要去你的寝室过夜,不过,我觉得你来我的寝室侍奉我也不错。怎么样?”
“郁乃同学!”看不下去的美园学姐忍不住打岔。“请你你适可而止,不要对我的日影学弟做出这种趁人之危的行为!说到底,这是整个总务执行部欠下的人情,不是日影学弟一个人所欠的人情吧!”
郁乃学姐舔一下上唇。
“好啊,那换小美来侍奉我呗!”
“我、我吗?唔唔……可是,如果这么做能保住日影学弟的贞操……”
美园学姐开始认真地烦恼,此时郁乃学姐迈出一个箭步,单膝跨进她双腿之间,性感地呢喃道:
“没错没错,我是女人,所以不可能对你的贞操造成什么危害。”
你在光天化日之下讲什么鬼话啊!
“你在光天化日之下搞什么鬼!”
门口传来一阵怒吼,美园学姐吓得从郁乃学姐身边跳开。回头一望,两名黑发女子正好走进来。那是扬起双眉的朱鹭子学姐,以及在她身后面露不悦的会长。
“郁乃,你多少也该对自己身为监察委员会领导者的身分有些自觉,不要成天做些下流的举动,否则别人会怀疑你勾结总务执行部!”
“不是勾结,是勾引啦。”
“谁在跟你讲这个!”
“那小朱也一起来相亲相爱咩。”
“听我说话!”
有人帮我吐槽,真轻松啊。
正当我微笑着在一边旁观时,朱鹭子学姐的矛头随即指向我。
“都是你的错!你害检查预算的顺序变得乱七八糟!我从来没听过和主要预算案同等规模的修正预算案,害我们无法使用本来的专用纸张,费了好大的功夫。”
“呃……不过,应该没有问题吧?”
“还在检查中啦。”
修正预算案。
“将八亿圆全托付给桐香”这愚蠢到极点的“名目上之主要预算案”结束后,学生大会开始讨论修正预算案,其实就是原本的预算案内容。我在那之后睡得跟死猪一样,所以不知道具体的审议程序。虽然内容比照往年,但手续上有许多不同之处,因此,据说监察委员和中央议会在检查时耗费许多心力,这也是沉醉在自己的提案中的我始料未及之事。
“而且教职员会变得一团混乱,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尾。”
朱鹭子学姐盘起胳膊说着,轻叹一口气。
“我不是说了吗?船到桥头自然直。朱鹭子,你太爱操心啦。”
会长耸肩插嘴,令朱鹭子学姐勃然大怒地回嘴:
“狐彻,是你太随便!”
“只要把那三十六亿圆当成是桐香的捐款,限定为学生会经费不就好吗?”
“你说得倒简单,追根究柢——”
这时,朱鹭子学姐望向办公室后方最左边的那扇门,我们也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该处。
“……圣桥学妹……根本不在吧。”

学生大会过了两、三天后,桐香依然没有现身。
听说在那阵学生大会的庆典骚动中,没有人注意到桐香走出体育馆。她似乎先回到我的寝室一趟,运动包包里的行李全都不见了。这丫头本来就不去上课,而且成天躲在会计室里,因此大部分的学生都没发现她从学校消失。由于学生大会才刚通过预算案,总务执行部的会计也几乎无事可做。
面对这个桐香不在却仍正常运作的世界,我感到有点心寒。我甚至怀疑过,该不会连会长和美园学姐也忘记桐香的存在。
然而,当然不是这样。
“呃,我试着打过电话给那位姓柳原的秘书小姐。”
美园学姐略显为难地说道。
“桐香学妹好像是回去老家,我们暂时可以不用太担心……”
“她……现在也待在家里吗?”
她跟那个变态老爹在一起吗——我差点就脱口这么问。
“她说桐香的父亲又飞到美国工作,因此没空管白树台学园的事……只是,那位秘书小姐不愿意透露桐香学妹的详细情况,说这是个人隐私。”
美园学姐叹一口气。
我也曾想过要打电话给眹子小姐,但一旦打开手机,就丧失拨号的动力。我怕她不告诉我桐香的近况,也怕她说出什么更坏的消息。反正,只要我按兵不动,事情就不会变得更糟。
事情不会变得更糟吗?
不,我只是在自欺欺人。我想起桐香坐在我的寝室床上、将兔子放在膝上、坐在我身旁时所传达过来的微微体温。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随着时间流逝,她的消失会变得越来越显著,就像空洞的螺丝孔逐渐生锈一般。
为什么她要离开呢?
为了把她留在这里,我拖了许多人参加这场愚蠢的作战,也拜托许多人帮我收拾烂摊子,好不容易才让生活恢复平静。我为了和桐香一同留在学生会而四处奔波,结果她却离开这里。为什么要走?
我想起会长那番冷漠的话语。
‘如果桐香是依照自己的意愿选择离开,我不会插手。你看嘛,现在已没有需要对抗的敌人,也没有觉得困扰的伙伴吧?’
我觉得困扰啊——这句话我说不出口。
为什么会困扰呢?我跟那个女孩才刚认识两个月啊。回头想想,我跟她根本没说上几句话,顶多是她帮我、我付钱、我帮她做侦探工作、自作主张地想帮她、欺骗她……
仔细想想,我好像满对不起她的。
为了使她鼓起勇气冒险,我骗她那是一场游戏。我知道自己理亏,桐香八成也心知肚明,但是,我无法忘怀当时她那双几近崩溃的眼眸。她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我实在不知道答案。
总之,我想和桐香再说一次话。我要好好地接受责备,好好地道歉。



星期四深夜,手机铃声响起。我从床上滚下来,在黑暗中往桌上摸索、攫住手机。我一时之间以为是桐香打来的,后来才想起自己根本没给过她电话号码,结果是姐姐打来的。
‘呀、呵~~愚弟,你好吗?’
我故意叹一口气,电话另一端的她似乎也听见了。
‘怎么啦怎么啦?你不高兴姐姐打电话给你吗?’
“不太高兴。”
我没好气地答腔,仰躺在床上。
‘今天学校的老板又来找我。听说你在你们学校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将大拇指压进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随口蒙混过去。圣桥章吾又跑去找姐姐?他不是飞去美国吗?该不会其实很闲吧?
‘你弟弟到底是何方神圣?他是什么来头、什么样的男人?为什么办得到那种不得了的大事——嗯,反正又是来做身家调查啦。’
“嗯……这、这样啊。”
以章吾先生的观点看来,或许我的行为真的算得上是惊世骇俗。
‘他还说:“连我家的宝贝秘书都被他的花言巧语牵着鼻子走,难道他连我无法开除这个超强秘书这一点都知道?”你很有两下子嘛!日影。’
“我才没有花言巧语!”
不过,这回咲子小姐为了我如此拚命,甚至形同背叛社长,听到她仍能继续担任秘书一职,也算是个好消息。毕竟没有多少人能阻止得了那个变态老爹。
‘我回答他:“那可是我自豪的弟弟呢,当然得有两把刷子!再过不久,舍弟也会攻陷令嫒的芳心喔。’
“拜托你不要煽风点火!”
‘难不成你已经攻陷了?’
我切断电话,一把朝枕头砸过去。然而五秒后她又打过来,学不乖的我再度接起电话。
‘话说回来,真是太好了。’
姐姐突然以温柔的口吻说道。
“什么?”
‘你终于找到一个能倾注全力的地方,真是太好了。’
我将手机换到左手,轻咳几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看嘛,日影。你是我的弟弟,因此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但你从不寻找能使你认真起来的事物。’
“这不是认不认真的问题吧?你就别消遣我。当然啦,老姐只要认真起来,不管是学者、演员、外交官都能胜任,但我又不是你。’
‘你是我弟弟耶。’
“我说啊!”我已懒得隐藏心中的烦躁。“你难道不知道,我在国小、国中时的外号是什么吗?我不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帮我取这种名字,但这个名字害我变成一个阴影男——”
‘——日影,你该不会不晓得怎么写自己的名字吧?’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突如其来地打断我,令我有些诧异。干嘛突然问这个?
“我当然会写啊,不要把我当成白痴行不行?日光的日、影子的影啦。”
此时,我忽然想起天王寺狐彻曾经说过的活。
——你的“日影”是哪两个字?
——总之这是个好名字,给你用太可惜。
姐姐在电话另一头咯咯地笑道:
‘“影”这个字也有“光”的意思喔(注:语中的“影”确实也有“光”的含意,但中文无此用法。),日语很有意思呢。“日影”就是指阳光。有“日影”的照射,才会有“日向”(注:日文中的“日向”,是指阳光普照的地方。)。这是个好名字吧?’
之后,我几乎不记得自己跟姐姐聊些什么。我一直觉得有某种东西在我体内温柔地敲着壳,想将壳敲出裂痕。这种错觉萦绕着我,直到我切断电话、闭上双眼,仍然无法入睡。
叩叩叩……有人在敲我的心门,可是,我不知道门把在哪里。



星期六的午后,真的有人来敲我的房门。当时我正将脚跷在桌上,茫然地凝视天花板,心不在焉地听着收音机。兔子比我更早注意到敲门声,于是从桌上跳下来直奔门扉。
打开门后,我望着伫立在走廊上的桐香,却迟迟感受不到真实感。毕竟我懒懒散散地睡到十二点半才起床,甚至以为自己还没从昏睡状态清醒。
桐香抬眼瞪着我。
“都已经这么晚,你为什么还在房间里?”
“……咦?呃、呃?”
“我去了学生会办公室,可是发现你没来,所以才过来叫你。”
“因、因为今天是星期六……”
“学生大会才刚结束,现在正忙碌。你是总务执行部的人,假日出勤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你——”
你自己还不是跷掉将近一星期——我想说出口,话却梗在喉咙。非说不可的话、桐香不在时累积在我心头的话,一股脑儿从我胸口涌现,令我发不出声音。该说什么呢?我该从何说起才好?桐香就在我面前,而且还穿着制服、脖子上系着两条连接起来的臂章。
她回来了。
到头来,我还是只说得出那句话:
“——欢迎回来。”
桐香难为情地将视线左右飘移,垂下长长的睫毛,悄声答道:
“我回来了。”
什么跟什么啊!我心头一阵急躁。这番对话是怎么回事?没有别的话好说吗?比如说她至今都在哪里做些什么之类的。
“我……稍微回老家一趟。”桐香垂眼说道。“然后,暌违已久的妈咪也回来看我。”
我无法提出任何一个问题,因为桐香的嗓音很明显地隐含惆怅。令堂是什么样的人?她在哪里高就?你们俩是不是分隔两地?我很想知道,但问不出口。
“然后,我也跟咲子讨论要怎么处理税金问题。”
多亏桐香这句话,令我的身体恢复体温,也终于能呼吸。
“……这样啊,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哪里好?”
“哪里好……桐香回来了,这样很好啊。”
她再度将视线落在脚边,炭灰色发丝间的耳朵微微发红。她生气了吗?我这句话如此奇怪吗?
“呃、呃,我还以为你真的不会回来呢,毕竟我瞒着你做出那种事……”
“我不会为这种事生气。”
“……真的吗?”
“我没生气!”
她的耳朵变得越来越红,怎么看都像在生气,不过我决定不再多说。总而言之,只要她平安回来就好。
“我、我最讨厌你这种擅自想太多、擅自东奔西走、擅自把问题一肩扛起的性格!”
“抱歉……”
“我也讨厌你明明没错却说‘抱歉’。”
我将到嘴边的话吞回肚子里。这样不就什么都不能说吗?我甚至还怀疑,她到底是特地回来做什么。
刹那间,桐香抬眼看看我,接着又蹲下去。
“因为有日影在。”
她如此呢喃,将我脚边的灰色兔子抱起来。
“我想跟日影在一起。”
桐香和兔子四目相交,悄悄、悄悄地说道。
我吐出一口气,搔了搔头。是因为兔子啊?原来是为了这种芝麻绿豆大的理由吗?不,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真心话,或许她只是无法坦率说出她想念会长和美园学姐这些伙伴。
也罢,反正她回来就好。我的心情跟表情,都不自觉地泛起笑意。
“既然你那么喜欢那只兔子,要不要干脆养它?跟我比起来,它最近还更喜欢你。啊,不过会计室里不能养——”
桐香突然站起身,气得满脸通红地瞪着我。怎么?她这次又在生什么气?若是我问她为什么生气或是随便跟她道歉,她会不会又想骂我?
“——笨蛋!算了,我不理你啦!”
语毕,桐香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东西,朝我的脸砸过来。
“这是狐彻叫我拿给你的,把它戴上!”
我一头雾水地捡起那个东西,原来是那条熟悉的深蓝色臂章,上头隐约可见“总务执行部”几个绣金大字。
“什么啦,该不会是那条‘骗徒臂章’吧?我才不要戴那种东——”
将它摊开之后,我一时之间失去言语。

“总务执行部 书记”。


插图


我以手指摩挲这个由金线绣成的职称,反覆看好几次。
……书记?
换句话说,我不再是打杂小弟,而将成为学生会的干部?
我的耳边回荡着会长曾说过的那句话。
‘你要随时佩戴臂章,上课时也不例外。’
我深吸一口气,再度以手指摩挲“书记”两字。即便如此,我仍然花费好一段时间,才鼓起勇气将它系在左臂上。一股既尴尬又舒畅的奇妙突兀感,从制服外套压进我的上臂。
“——日影,快一点!”
走廊另一端传来桐香的呼唤,远方响起一阵时而重叠、时而错开的钟声。我朝着即将隐藏在走廊一角的小小背影,迈步奔池。


后记


接下讲谈社新文库系列的执笔委托,已是一年前的事。看过企画书后,我随即着手收集资料,那是一本关于魔法仪式和恶魔的书。
从后记读起的读者,此时可能会纳闷:“咦,这本书是那种内容吗?”而回头翻阅彩页或文案;已经读完本书的读者或许会觉得不安,心想:“哪有那种恐怖得要命的内容,我怎么不记得曾读过!难道这是魔法所造成的错觉吗?”不过,请各位放心,本书确实没有那种内容。
我常常写出跟当初的企画书完全不同的故事。其实这是绝不能犯的错误,而且大部分同行听了我的话后,也都说从未干过这种事,但这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当时讲谈社的编辑所提出的企画书是奇幻战斗题材,但我越写越觉得不对劲,挣扎半个月后,那份企画书便被我打入冷宫。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在一片空白的原稿前仓皇无措的我,最后想到:“何不将以前稍稍想过的两个企画合而为一呢?”其一是关于超大型学园的学生会,另一个则是以高中为舞台的侦探故事。
诚如许多读者所知,我早已在其他出版社写过以高中生为主角的侦探故事


(注:暗指杉井光的另一部作品〈神的记事本》),那家伙最近在地下社会当调停人,变得越来越出名,又完全不去上学,害我几乎没写到以高中为背景的故事。此外,我从以前就一直想写写看以学生会为主题的故事,毕竟我有一半的高中时光都耗费在学生会的活动上,怎能不活用一下这段经验呢?
基于以上理由,《学生会侦探桐香》就这么诞生了。

负责插画的ponkan⑧老师,感谢您为本书设计出如此可爱的角色,尤其那张将手藏在袖子里的桐香全身画,更是我的最爱。在此,本人向您致上最高的谢意,非常感谢您。

二○一一年十月 杉井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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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C3H5O9N3 王爵
这男主是大胆的赌徒。

9 年前 0 回復

郭公&冬萤 王爵
坑王的书。。。。支持一下,插图挺有爱的

11 年前 0 回復

921012lym 勳爵
杉井光又开坑啦,赶快把以前的坑填了吧

11 年前 0 回復

黑银小丑 伯爵
真心喜欢这插画,可惜了小说作者是坑王

11 年前 0 回復

吐槽星1234 伯爵
我可以吐槽吧,为了不负这个ID之名我真的要吐槽了哦!
“侦探的工作是挖掘真相,会计的工作是对帐。你既没有妨碍我挖掘真相,也没有妨碍我对帐,所以我不在意。”
这满满的爱丽丝即视感啊!
另外还有人物形象会不会太熟悉了一点!
主角……鸣海的计谋 小直的吐槽 小光小说里所有几乎男主角的迟钝
桐香……爱丽丝 真冬,不解释
会长……神乐坂学姐
桐香她爹……干烧虾仁转生
同班同学……从《钢琴》和《神记》里穿越过来的
还有最后,就差一句“别再离开了”了吧!

嘛,不过,抛开上述吐槽来看,小说本身倒是相当不错。题材学生生活和钱有关相当新颖,虽然爱丽丝也洗过钱就是了…
总之感谢坑王小光,也感谢录入君,以上。

11 年前 0 回復

scythe31826 侯爵
真是坑王....趕快把記事本寫完阿阿阿阿阿!!!!!

11 年前 0 回復

chiten 騎士
推理加搞笑非常不错
谢谢楼主分享

11 年前 0 回復

jorrne 子爵
不錯看耶,坦白說我滿討厭杉井光書中常出現的主角迷惘,拖拖拉拉的
讓人看得很不耐煩。這本倒是沒有這種感覺,男主角的性質其實沒甚麼
變,但鑽牛角尖的場景少很多,閱讀感清爽多了

另外,總覺得內容和書名有點偏離...雖然確實有偵探劇情,不過篇幅少到
拿掉偵探橋段也無損故事結構,還有其他角色太搶鏡頭了...

無論如何,又多了一本可以期待的輕小說,感謝錄入^^

11 年前 0 回復

songqh 伯爵
为什么看完后就觉得男猪脚都是····················

11 年前 0 回復

子非鱼 伯爵
又开坑,来得急么……
我只想知道那本《闲狼作家是美少女》两卷就完了?

11 年前 0 回復

dough123 勳爵
之前看到網路上的翻譯版就被火速推坑了(炸
這學生會異常有趣w
樓主錄入辛苦了

11 年前 0 回復

eveads 公爵
看见台版的又想起这个坑了,快点填坑吧坑王

11 年前 0 回復

风舞星砂 伯爵
小光坑王不解释啊……这本都坑了多久了也没见填上……

11 年前 0 回復

prchen1994 公爵
這本之前看过网路翻譯版,內容已忘的差不多了,不过記得还不錯看,稍微再回温一下吧~
感謝录入,樓主辛苦了

11 年前 0 回復

vinson159 侯爵
小光真不愧是新时代的坑王~~完全继承了老坑王田中的管挖不管埋~~

11 年前 0 回復

我的错名字 平民
最近好多有关学生会的书啊。。。

11 年前 0 回復

SOMA 伯爵
唉唉,心情好复杂
之前有两个还是三个翻译版本,现在终于出台版了
可是这大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填上啊

11 年前 0 回復

逆廻十六夜 勳爵
不愧是坑王,台版终于有了吗 当初被插画骗进来看完才发现这是本很微妙的书

11 年前 0 回復

Buster_X 侯爵
本观老师的插图大爱啊!看到这书有台版了我心中一喜——以后有定期更新了~
可是我忽然想到这书的作者是坑王。
其实这算是坑王的良心作了……目前能稳定半年更一本……
哪像记事本……可以两个月一更也可以快两年一更……

11 年前 0 回復

steven1242 子爵
杉井光!!
樂聖呢??馬上又開新坑...
還是照跳進來了...

11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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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の星痕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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