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来乐零] K SIDE:RED(4.26下载版放出,见1L)


本帖最后由 二里头 于 2013-4-26 09:27 编辑


K SIDERED
----------------------------------------------------------------
作者:来乐零(GoRa
插画:铃木信吾(GoHands
扫图:CST(千里桑http://weibo.com/warviln
翻译:二里头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

在翻译之前,我要特别感谢扫图的千里桑,以及帮我拿到授权并给与我各种支持的Asano酱,谢谢你们!(鞠躬)
另外,青组小说的完整译文可见贴吧,地址http://tieba.baidu.com/p/2107078192http://tieba.baidu.com/p/2286617644







日本版图现在的形状与十年前略有不同。
直到十年前为止,关东南部有着更加广大的土地。但是现在,那里却被整个挖掉,成了一个撞击坑,沉入到了海底。
“关系者”们将这个撞击坑称之为“迦具都撞击坑”。
『那个,好像是由于先代赤王的能力造成的。』
草薙这样说道。
迦具都似乎就是先代赤王的名字。他作为周防的前代,在十年前制造出了撞击坑后,就此消失。
那个撞击坑,据说就是王破灭的样子。
周防对此感到不以为然。
他甚至觉得,这样也不坏。
在狭窄的世界中,与其作茧自缚地活着,不如任凭那灼烧着身体的冲动烧毁一切,他觉得这样要更有魅力得多。
然后,在如此想过之后,他吐了。




本帖最后由 二里头 于 2012-12-10 16:27 编辑


1 蓝衣少女

十束多多良跨坐在椅子上,盯盯地看着那名少年的脸。少年尽管装出怄气的样子,但似乎也很困惑,眼镜后面眯起的一只眼睛在不住地游移。
「………………干什么。」
「唔?我只是想好好看一下新人的脸而已。」
地点在镇目町的一角,酒吧『HOMRA』中。光润美丽的吧台似乎散发着木头的香味,地上打着地板,作为不良少年们的聚集场所实在是不太相称,室内的装潢全是上等货。在吧台内侧的架子上,从基本款式到根本无法入手的珍品,因主人的趣味所收集来的各种各样的酒瓶密密麻麻地排列着。
这些没规矩的少年决不会在店里乱闹打坏东西,或弄脏店面。因为如果那样做的话就会遭受这间酒吧的老板——草薙出云难以想象的制裁。虽然草薙总是带着悠然的笑容,待人和蔼,是个举止文雅而诙谐的男子,可一旦动怒,那一条细细的胳膊甚至能拎起一个巨汉。
酒吧里,少年们今天也毫无意义地聚集在一起。为无聊的事情发笑,吵闹声不断响起。这间酒吧,是吠舞罗成员的据点。
十束背对着那些喧嚣的少年,跨坐在椅子上,望着躲着大家、独自坐在酒吧角落里的少年。少年戴着黑边眼镜,镜片后面的双眼总是以无聊的目光看着周围。
这名中学毕业的少年是最近加入吠舞罗的。虽然一起加入的同伴八田美咲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但这名少年——伏见猿比古却至今也没有露出要与吠舞罗成员交心的样子。
照顾新人,大致算是十束的任务。虽说是照顾,但也还不到教育那种程度。只是带他见见人,教他一些简单的规则,然后和睦相处而已。
但伏见对十束来说却是一道难题。
「喂,小猴子。」
「………………」
这样一叫他,伏见便显出非常讨厌的样子看向十束。
如果讨厌小猴子的叫法就直说嘛,但伏见却没有出言表示反对。
八田在初次见面时,一叫他「美咲君」就老实地吼道:「不要叫我的名字!」这样一来就好办了。
总之,十束打算直到伏见自己说讨厌这样为止,他要一直用那个名字叫他。
「小猴子。我现在很热衷于下将棋哦。」
「…………是吗。」
「但是,却没有人来当我的对手。八田太弱了……或者说是怎么教他,他也记不住规则,草薙先生虽然很强但他嫌麻烦,完全不肯陪我玩。我虽然也和王下过一回,但那个人也很弱,或者说他似乎完全没有要守住王将的打算。下过一局后,他就很无聊地评价说,你玩得真磨叽。」
「………………」
再度,沉默。
十束不以为然地继续道。
「所以说,小猴子。你来当我的对手好吗?」
十束微笑着观察伏见的反应。
——啊啊,他焦躁起来了。
伏见虽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抗拒,但也没有掩饰内心的焦躁,他的心情让人一眼就能看懂。
伏见,大概不喜欢这样被人开玩笑吧。如果硬要他适应团队生活,一定会令他讨厌。
伏见这个人,和他交往要保持一定距离才行。
尽管清楚这点,但却不由得想要逗逗他。对十束来说,伏见令他感到很有兴趣。
「十束!」
草薙从吧台后面喊他。
转过头去,看到草薙正一边擦酒杯,一边用下巴指着酒吧二楼。
「你去叫尊一下。」
「怎么了?」
「这几天,那家伙都没怎么露面,必须要商讨的事情堆积如山。可恶,竟然就这么在人家的酒吧二楼蹲着不出来了……」
十束露出苦笑。
刚才一直吵个不停的成员们不知何时都安静下来,他们不由得注视着草薙和十束的对话。对他们来说,王的心情是件重大的事。
每当周防心情不好——或者该说是陷入自己的精神裂缝中——时,就连同伴们也无法随便触碰他,即便只是接触一下似乎也会招致恶果。
他不会骂人或打人。
只是瞥一眼靠近的人而已。
但仅仅这样,就能让年轻的同伴浑身发抖,站不起来。
十束苦笑着朝草薙随意地抬了抬手,然后向二楼走去。



周防尊住在酒吧二楼的空房间里。
他似乎对居住环境不感兴趣,房间里摆着捡来的破沙发和床,之后便是一个小冰箱,与其说是煞风景,这里甚至让人感觉不到有人在住。
他对个人隐私也不在意,即使十束和草薙擅自进来也不会有意见。
十束在门前犹豫了一下,姑且敲了敲门。
不出所料,房间里没有任何回答。
「王,我进来咯。」
十束轻快地说道,开了门。
周防躺在沙发上,像死了一样。
穿着鞋子的腿伸在沙发上,无神的双眼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十束来到沙发旁,从上面注视着周防的脸。
周防嫌烦地慢慢将视线转向十束。
「…………干什么。」
周防用仿佛从地底发出的声音说道。
「最近,你都没有露面吧。」
听了十束的话,周防轻轻地哼了一声。似乎就连这一点动作都让他觉得无比麻烦。
然而,他仅仅身在此处便散发着威吓周遭的气息。
他带着马上要破坏掉什么的危险气息。然后为了不让力量爆发,他又显得异常地无精打采。
但是十束并不在意,他微笑着道。
「草薙先生说压了一些事情想和你商量。」
「…………」
「你偶尔也得露个面。王不在的话,大家都会变得很消沉。」
「…………」
「王心情不好的话,大家会很害怕。……总之,草薙先生让我来叫你,我们就先一起下楼吧。」
「…………」
说什么周防也没有反应,对此十束努起嘴巴。
他就地坐下,背靠沙发。然后就这样以背对着周防的姿势,说道。
「你做恶梦了吗?」
沉默了片刻。不久响起一声轻轻的咂舌声。
「我就从来没做过好梦。」
周防低沉的声音使十束轻轻地垂下了眼睛。
「……你做什么梦了。」
酒吧的喧嚣微微传到了二楼。十束一边听着,一边慢慢等待周防的回答。
突然,周防用手一把抓住十束的头。十束吓得嗷地叫了一声。
周防的大手毫不费力地抓住了十束的头。继而使力。
「好痛!干什么!?王你干什么!?」
这样被紧紧地揪了一会儿后,周防突然放开他。
「好痛……你这是干什么啊……」
不忍再遭袭击,十束爬着离开了周防躺着的沙发,眼里含着因疼痛而流出的水泪,回头看着周防。
周防尽管将人头揪起,但却依然和刚才一样,一脸无精打采地望着天花板。
「王?」
「……你的头,我单手就能轻易弄碎。」
周防平静地说着危险的话。
如果周防有那个意思,要弄碎十束的头,就和打破一枚鸡蛋一样容易。
正确解读了他的言外之意,十束轻轻地苦笑了一下。
他伸腿轻踢了一下周防躺着的沙发侧面。
「没关系哦。」
十束说,但周防却没有反应。
这时,传来了上楼的声音。
十束向房门看去。
尽管上楼的脚步声非常急促,但对方却在门前犹豫不决地停了下来。
然后,响起了恭谨的敲门声。
「尊、尊先生……?」
听到这战战兢兢的声音,周防还是没有反应。取而代之,十束站起来开了门。
门外是镰本力夫那又高又壮的巨躯。镰本似乎非常在意周防的状况,他探着身子一眼一眼地向房间里面窥视。
「怎么了。」
「刚才,栉名姐到楼下来了!」


「穗波老师~,我不是说过别老来了吗!」
草薙看着栉名穗波坐在眼前的吧台凳子上,发出了半是打趣半是困惑的声音。
「别说得那么冷淡嘛。我的学生开了这么棒的店,我当然会想来看看咯。」
穗波爽朗地笑道。她虽然已有二十七、八,但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有时甚至会让人觉得有些幼稚。白皙的脸颊上带着沉稳的笑容,她的举止非常文雅,但却依旧和初次见面时一样,某些地方有点少根筋。刚才也是突然打翻了一杯冷水,然后自己粗粗拉拉地擦起来。
穗波旁边,坐着一个六、七岁大,如人偶般的小女孩。她的容貌也像人偶一样端整,最重要的是她面无表情,就像假人一样。衣服也是那种古董娃娃穿的饰满轻飘飘的蕾丝花边的款式。
衣服是深蓝色的。
草薙望着这个平时不太能见到的小女孩,感到有些为难,他姑且试着端出了一杯橘子汁。
「而且,还带了这么小的孩子来……。你是啥时候生的孩子啊。」
他开玩笑地说道,穗波随即露出苦笑,摇头道:
「讨厌啦,不是那样的。这孩子是我哥哥的女儿。喂,安娜。」
穗波看着她的脸道,而被称为安娜的少女则一言不发地轻轻点了下头。
不同与小孩子的认生,她的表情如面具一样。这令草薙有些担心,他以询问的目光看向穗波。对此,穗波回以困惑的微笑,令人感到事情很复杂。
正当草薙想着接下来该说点什么时,楼梯上响起了几个人下楼的脚步声。
抬头一看,发现镰本和十束从连接二楼的吧台侧门中走出。十束笑着跟穗波打了个招呼。接着,周防从他身后慵懒地出现。
「周防君!」
穗波的表情变得更加快活,她抬头看着周防。而周防则以腻烦的目光面对她。
「……说过叫你别来的吧。」
周防露出打从心底感到讨厌的表情,然后与穗波隔着一个座位坐下。
栉名穗波是周防高中时的班主任。
当时的周防虽然不过是一届高中生,但却足以让周围的人感到恐惧,然而穗波却能毫不畏惧地面对他。
并且,和周防同校的毕业生草薙也受过穗波的照顾。
当然,穗波并不真正了解周防他们的现状。充其量只知道他「似乎是镇目町中黑社会的大人物」。
吠舞罗相应地也有很多敌人。草薙他们不会和这边的世界无关的人表现得太过亲近。
但是,或许因为对方了解自己不成熟时的样子,由于这一弱点,他们怎么也无法顺利撇开穗波。就这种意义而言,周防对穗波很弱,并且草薙也是一样。
但是周防对穗波的这种温柔,却使其他成员产生了误解。
「大姐!东西放这边吧!」
「大姐!要用毯子盖腿吗?」
镰本误解了穗波与周防的关系,而八田看着镰本,也擅自认同了什么,笨拙地努力张罗着,他们都在不辞辛劳地照料着穗波。而穗波,也似乎没有充分理解自己正被人当做大姐对待,她像面对体贴的学生时那样露出笑容,嘴里说着「谢谢了,没关系」。
周防懒洋洋地托着脸颊,然后突然抬起视线。
看向自己身后。
「哎呀,安娜……」
穗波惊讶地叫道。
站在周防身后的,是穗波带来的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女孩。她像看到一件稀罕物那样凝视着周防。
而周防那锐利的目光虽在瞪着她,但并不妨碍什么,安娜静静地承受着,一点也不害怕,只是一个劲地「观察」周防。
周防也无言地回看了一会儿安娜。
就这样,经过一段不可思议的冷场。
周围似乎也被这奇妙的氛围吞没,变得鸦雀无声。
正当周围的人开始在这沉默中感到窒息时,安娜突然转身走了。
她离开周防,来到店中一角,毫不在意裙子会被弄脏,就那样席地而坐,从口袋里取出弹珠开始一个人玩起来。
「……真难得,安娜居然会对人有兴趣。」
穗波瞪大眼睛,交替看着安娜背影和周防。
「似乎是个奇怪的孩子啊。」
草薙眯起眼睛,看着在店中一角坐着的安娜。店里的同伴们似乎也觉得小女孩很稀奇,都远远地围成一圈,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突然,草薙发现自己还没有给穗波上菜,便问她要点什么。穗波抬头看着黑板上的菜单,说道:「就来一份特制咖喱饭吧」,然后柔声对坐在地上的安娜道:



「安娜,吃咖喱饭咯?」
安娜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左右摇头。穗波不禁露出苦笑。
「肚子不饿吗。」
草薙一边从锅里盛出穗波的那份『HOMRA』特制番茄鸡肉咖喱饭,一边说道。
「她,不怎么爱吃饭……。不过,还是少给她盛一些吧。可能会剩,实在很抱歉……」
「没事。这你就别在意了。」
草薙将安娜那份咖喱饭盛到一个小盘里。穗波站起来正要接,却被人拦了下来。
「我给她拿。穗波老师就跟王聊吧。」
十束抢在穗波之前伸手拿走了那一小盘咖喱饭。他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拿着盘子向安娜走去。
「今天又是怎么了。还带了那种小孩来。」
草薙轻轻靠在吧台上,问道。穗波露出有些寂寞的笑容,一边用勺子舀起咖喱一边说道。
「今天……是安娜临时出院的日子。」
「出院?那孩子怎么了。」
草薙望向背对这边坐在地上的安娜。在她旁边,十束递出装咖喱饭的盘子,在说着什么,对此安娜只是闷声不响地低头滚着弹珠。
「大夫说是脑子有病。似乎是疑难病症,要进入特殊设施检查治疗。」
穗波低下头来,头发从肩头滑落下来。看着穗波那总是低垂着的长长睫毛,草薙不禁皱起眉头。
「那可不得了啊……。到底是什么病呢?」
「具体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平时虽然可以正常生活,但有时会出现幻觉,好像还会头痛。听设施里的大夫说,她的大脑有缺陷,放着不管会危及生命。」
「治、治好没?」
在旁边听着的八田,惊慌失措地问道。穗波向八田露出微笑。八田突然红起脸来,嘴巴不停地蠕动着。
「一定能治好的。医生们也在努力寻找着治疗方法。」
寻找治疗方法,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法。
「明明还很小,却不得不一直住院,只允许暂时出院一下……结果那孩子变得不愿表露感情。即使在家里也总是闷闷不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她,没有父母吗。」
突然,一直沉默不语的周防开口道。虽然他始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但似乎一直都在认真听着穗波说话。
穗波惊讶地眨了眨眼,看着周防。
「你去接那个小鬼,还照顾她。那父母怎么了。……都死了吗。」
虽然口气很粗暴,但却并不冷淡。穗波叹了口气,点头道:
「去年。……我哥和嫂子,出车祸去世了。」
不仅身患重病,还失去了双亲,这名少女真的很不幸。
恐怕她那没有表情如人偶般僵硬的脸,以及那没有感情如玻璃球般的眼睛,也是因为那个缘故吧。
「……讨厌啦!越说越阴沉了呢!」
穗波为了转换心情,抬头摆出了一个快活的笑容。
「好容易安娜出院了,不能光说这些阴暗的事。喂,机会难得我想领那孩子出去转转,可否请你们在这附近帮忙带个路呢?」
「我、我们当然可以带你们在镇目町转转了……」
八田一边避免正眼去看穗波的脸,一边用含糊的语气说道。
穗波高兴地向八田道谢,使八田更加畏缩起来。草薙扫了一眼那番景象,然后再次望向安娜。


好难缠。
安娜完全不理会那盘番茄鸡肉咖喱饭,对十束所说的话也是一言不答,面对她,十束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安娜冷冷地坐在酒吧的地板上,用手指戳着散落在地的红色弹珠,让它继续滚动。这谜一般的弹珠游戏,在十束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则,也不见哪里好玩。
十束看了一阵,不久便输给了好奇心,也尝试着伸出手去。
他用手指弹了一下地上的弹珠。然后它便像打台球时那样撞开了别的珠,别的珠又弹开其他珠,就这样不断扩散。
弹珠的排列被搅乱,安娜一时僵住了。然后,慢慢地抬头看向十束。
通过搅乱她的游戏,十束终于得以与安娜四目相接,他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在做什么呢?」
对于十束的问题,安娜沉默了一会儿。她默默地盯着十束。虽然表情未变,但这或许是在瞪他。
「……我看到了。」
「看到了?看到什么?」
安娜再度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十束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她虽然年幼,但目光却有些老成。非常不爱说话,然而却似乎不是因为认生或孤僻。
那种眼神,似乎是看透了什么,放弃了什么而活一样。
十束有了某种预感,他悄悄地问道:
「……你“能看到”什么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吗?」
安娜慢慢地抬起视线。
无神的双眼,在十束面前聚焦。她虽然看着自己,但不知为何却没有那种感觉。她的眼睛似乎在看着某个不同的地方。
「你,怎么看我?」
十束试着问道。
安娜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十束的脸,然后慢慢地抓起一枚红色弹珠,将其放在眼前。
安娜的左眼透过弹珠,与他目光相接。
就在这时,十束感到一种奇妙的感觉。
她那隔着弹珠看过来的视线,似乎在抚慰着自己的身体内侧。
对此,十束有些畏缩。
安娜面无表情地以无机质的目光“看着”十束。
安娜的眼睛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使人感到一种近似于恐惧的不安感,尽管如此,十束却依然目不转睛地与安娜对视。
突然,安娜的身体哆嗦了一下。她似乎被突然变热的弹珠烫到,一下子将刚才凝视着的弹珠扔开。
红色的弹珠在地上弹了一下,继而滚至一边。
安娜茫然地俯视着掉在地上的弹珠。不久,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扭曲了。
「怎么……了?」
看到安娜这样紧张的反应,十束不由得咽了口吐沫,问道。
从不表露感情的安娜,微微地皱起眉头,仿佛在忍耐着什么似的,紧咬下唇。
安娜默默地将散在地上的弹珠聚到起来。一边收拾着,一边像是要说什么似的张了张嘴,然后又咬起嘴唇,一直反复着这样的动作。
十束屏息等了她一会儿,但不久便肩膀脱力。
「……不吃吗?很好吃的哦?」
他将装咖喱饭的小盘递过来笑道,对此安娜惊讶地抬起头来。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你不想说的话,就不必说了。」
安娜看了一眼递给她的小盘,轻轻地摇了摇头。
「吃一点吧。」
他试着看着安娜的眼睛说道,但安娜依旧的顽固地摇头。
「这样啊。……那,这个怎么样?」
十束将咖喱饭的盘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从架子上取出糖果罐。他晃着罐子,将糖果倒在手上。滚出的三枚糖果,分别是有着晶莹黄色的柠檬糖、黄绿色的哈密瓜糖,以及白色的薄荷糖。
十束将这些糖递到安娜面前。
「你要什么色的?」
安娜没有回答。
只是默默地盯着十束手上的糖。
「抱歉啊。安娜是看不到颜色的。」
一道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十束仰头看向身后,看到的是颠倒过来的穗波,她不知何时来到近旁,正面露苦笑。
「看不到颜色?」
十束保持着后仰的姿势偏了偏头,穗波来到十束身旁蹲下来。然后拿起糖罐,又往十束手上倒了些糖。倒出来的糖果中有一枚粉红色的草莓糖,穗波拿起它,道:
「就是色彩感觉异常啊。她识别不出红色以外的颜色。如果是这颗糖的话……她大概能稍微看到一些吧?」
安娜盯盯地看着这颗接近红色的深粉色软糖,轻轻点了下头。
穗波将草莓糖递到安娜嘴边。安娜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老实地张开嘴,吃了下去。
「或许是因为看不到颜色,她对食欲似乎也没什么概念……抱歉了。」
穗波难过地说道,对此十束睁大眼睛,摇了摇头。
「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否也和脑子的病有关。」
「脑子的病?」
「那孩子好像一直在住院。今天是临时出院的。」
八田好容易才说出口。不知怎么他眼含泪光。大概是听到了他们刚才一直在说的关于疾病的事吧。
十束抬头看着穗波,问道:
「医院在哪?」
「在七釜户那边。平时除了家和医院根本去不了别的地方,所以今天就请八田君和镰本君带我们好好逛逛镇目町了。」
听了穗波的话,八田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擦了擦鼻尖。
「之后我会和镰本带姐姐们去中央大街那边的。」
八田向身后的镰本伸出拇指道。对于经常拉着镰本在镇目町中央大街的电玩中心玩的八田来说,那一带就像自家的后院一样。
「十束哥也来吗?」
八田问道,对此十束稍微想了一会儿后,笑着摇了摇头。
「我就算了。你们可要好好护送老师和小安娜啊。别光去游戏厅了。」
「啊—、除了游戏厅之后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吗。」
「还有女生喜欢的化妆品店啦、有名的冰淇淋店之类的啊。那里的冰淇淋外观也很可爱,如果和穗波老师分享的话没准小安娜也能吃些呢?」
「诶……要去那种女人逛的店啊……」
八田阴沉着脸,对此镰本露出无奈的表情从后面说道:
「八田哥,你要知道自己是在护送小女孩啊?」
十束笑了,将手上的糖分别塞给八田和镰本后,起身。
八田和镰本小时候似乎是孩子王和小弟的关系。八田虽然才刚加入吠舞罗,但他和镰本已经完全恢复了那时的关系。话虽如此,镰本虽然大多数时候都跟在八田后面打转,但该管的还是会管,他一边捧着八田,同时也巧妙地加以引导。有镰本在的话,一定能让穗波和安娜玩得高兴的。
八田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双手抱胸,脑中开始重新思考带领她们游玩的路线,而镰本则很有绅士风度地帮着穗波拿东西,十束看着他俩,满意地点了点头。
望着穗波整理装束的背影,十束吃起了安娜最后也没碰一下的咖喱饭。
他嘴上叼着匙,呆呆地想着安娜的事。
这时,十束的衣摆突然被人轻轻拉动。
低头一看,安娜正抓着十束的衣服。
「怎么了?」
安娜那猫一般的大眼睛注视着十束,然后敏捷地转动着,并慢慢向坐在吧台前的周防看去。
「嗯?那个人怎么了?」
十束问,他蹲下来,保持和安娜视线同样的高度。
安娜如同巫女宣告神谕般,庄严地开口道:
「在那个人身边,你活不长。」
安娜盯着周防,道。
十束睁大眼睛。
他一时没有明白她在说什么。
十束茫然地看了安娜一会儿,然后,回想起她刚才“看过”自己。
「……你“看到”了?」
十束问,安娜没有回答。十束又问:
「你能看到未来吗?」
安娜微微低下头来想了想,然后不知是在肯定还是在否定地摇了摇头。
「我并没有清楚地看到什么。只是——这样感觉。」
安娜默默地垂下眼睛,似乎在等待他的呵斥。
十束一时间没有回话,但在吃惊过后,他所露出的表情既不是疑问也不是不安,而是苦笑,仿佛是在说「是那样吗,这可伤脑筋了」。
「是吗。」
「你不生气吗?」
「诶,为什么?」
安娜惊讶地问他,这反而使十束也吃惊起来。
安娜歪着头。
「那你是不信了?」
「嗯?不,不是那样啊。但是嘛,因为我也曾设想过这种状况。」
十束笑道,然后摸了摸安娜的头。
「谢谢你忠告。……不过刚才的事不要和其他人说哦。」
他将食指竖在嘴前,以玩笑般的口气说道,然后安娜用通透的眼睛盯住十束。
「安娜,走了。」
穗波以温柔的声音唤道,安娜立刻背向十束,朝穗波跑去。
安娜没有拉穗波的手,她们走出酒店,八田和镰本在前方带路。十束目送他们而去。
当啷,伴随着清脆的门铃声,店门关上了,这时十束朝周防和草薙看去。周防正懒洋洋地喝着酒,而草薙则在收拾穗波吃完的餐盘。在同草薙对上视线后,十束轻轻地招了招手。
「王,草薙哥,稍微过来一下好吗?」
草薙同周防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走出吧台。周防也默默地从座位上起身。
当他们来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处时,十束为了不让其他成员听到,压低声音说道:
「我觉得,那孩子是超能力者。」


超能力者(Strain)。
即指自然产生的能力者,有别于由王授予力量的族人(Clansman)。
说起来,“王”到底是什么,其实十束也不太清楚。根据草薙所收集的情报,以及周防不耐烦地做出的说明,在这个国家似乎存在着拥有强大力量的“石盘”,那“石盘”会选出七位王,并授予力量。
周防便是由那“石盘”选中的第三王权者——通称赤王。
王会选出被称为族人的臣子,并授予其力量。十束和草薙都是由周防赋予力量的赤色族人。由王及其族人所构成的集团被称为“氏族(Clan)”。
超能力者不属于氏族,他们的力量不是王引导出的,而是自然产生的,他们是无主的能力者。
为什么会出现超能力者呢。这依然是个谜。
一种说法认为这是由于“石盘”的力量泄露造成的,简单说来就是操作失误,也有说法称超能力者是『没能成为王』的存在。
总之,不属于氏族而得到力量的超能力者,缺乏有关自身力量的知识,往往会被力量支配,并使用力量进行犯罪。
「那么小的孩子,却是超能力者……」
草薙叼着烟,脸色阴沉。
「那孩子一开始盯盯地看着王。穗波老师说她『识别不出红色以外的颜色』,听到这话我就在想……那孩子,会不会是看到了王的“颜色”呢。」
周防是“赤王”。若是拥有力量的人很可能会看到缠绕在周防身上的红色灵气吧。
「就这些吗?这就是你认为那孩子是超能力者的根据。」
「不……」
十束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道:
「她一直在滚着红色的弹珠。我觉得那或许不是在玩,而是在“看”和“感应”着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那孩子会不会是有预知或千里眼这类的感应能力呢。我感觉那不是单纯的占卜游戏。」
草薙长长地吐了口咽,遥看远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的,你要跟我们说的就是这些不靠谱的事吗。」
「……嘛,再说下去就涉及到个人隐私啦。」
十束以玩笑的口吻加以搪塞,对此草薙不解地皱起眉头。
然后十束换上一副郑重的表情,重新面向草薙。
「穗波老师说,医院是在七釜户那边。」
「是黄金的所在地啊。……其真实面貌也有可能不是医院,而是超能力者的教育·研究设施。」
草薙将烟灰弹在随身携带的烟灰缸里,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样的话,穗波老师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草薙看向周防。周防靠着墙壁,没有说话。
「超能力者什么的,要说和我们没关系也真没关系。但这回牵涉到的不是别人,而是如同穗波老师亲生女儿般的孩子。」
对于草薙这种夸张的说辞,周防轻轻地咋了咂舌。
「……暂且注意下那个小鬼吧。」
「知道了。一谈到超能力者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总之就当是护卫小安娜和穗波老师了,我会叫人看着她们点的。」
对于周防低声下达的命令,草薙轻率地回应道。
「之后,我还想了解有关那孩子所在设施的情况。草薙哥,你知道关于超能力者设施的事吗?」
「只是传说程度而已。据说他们在教给超能力者控制力量的方法,避免他们进行犯罪的同时,也会进行研究,寻找超能力者出现的理由等等……」
草薙看着十束的脸,皱起眉头。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总之我会去调查的。」
「谢了。我也会在可能的范围内试着去调查。」
十束很在意安娜那死心般的老成目光。
因为是超能力者。因为有着不同与常人的力量。
如果正如他的猜测,安娜确是超能力者的话,那或许也说得通。
但,万一理由不只是这样呢。
「没能成为王、吗。」
突然,周防露出不悦的目光,轻声嘟哝道。


「新上市的豚骨拉面真的很受欢迎哦。虽然是速食但面有嚼劲!而且大蒜味也很香,味浓又不很腻人,正宗的豚骨风味!」
镰本一边吃一边独自夸赞了一阵新上市的杯面。八田在他旁边,认真地盯着公寓的一室。
八田和镰本身在夜晚的公园里。两人坐在长椅上,镰本旁边放着电水壶和装食品的便利袋。
刚才,虽有情侣亲热地挽着胳膊要进公园,但一看到吃拉面的镰本和双手抱胸始终盯着一点看的八田并排占领着长椅,就都匆匆离开了。八田心想活该。
「八田哥也吃一点吧?」
镰本道,将拉面的汤完全喝干后,又哗啦哗啦地在便利袋里寻找新食物。
「不要啦!话说你到底想吃多少啊!」
「但是,真没想到我还能和八田哥这样一起行动呢。」
镰本说,同时将热水倒入这次拿出的酱油味杯面中。
八田苦笑着看了镰本一眼。
「是啊。」
八田和镰本小时候是朋友。或者说,镰本是八田的小弟。
那时,八田在附近的孩子中打架最强,于是便摆出一副孩子王的架势,而镰本虽比八田大一岁,但却是个懦弱的胖子。
八田常常庇护镰本,并对他指手画脚。看着镰本追随自己的样子,让八田感觉很好。
而镰本。
虽然以前又矮又胖,跟在八田后面打转,总是呼哧呼哧的。
但现在却比八田更早加入吠舞罗,并在这里建立了相当的地位。
以前那个不成熟的小胖子,现在已经拥有了同样厉害的身高,像猪一样的雪白皮肤也变成了精悍的褐色。
软弱的小胖子,已经成长为一个魁梧的不良胖子了。
两人在吠舞罗中再会,当他们看到彼此的模样时,老实说八田有一点害怕。但镰本那凶煞的面容却露出了和小时候一样的天真表情,欢喜地叫道:「八田哥!?这不是八田哥吗!」于是八田总算找回了从前的感觉。
八田进入吠舞罗很快便适应了这里,此中算是有那么一点镰本的功劳。因为在吠舞罗中似乎很受尊敬的镰本称八田为「八田哥」并追随在他身后,所以尽管才刚加入,八田却在吠舞罗中被大家高看一眼。
八田重新面向镰本这个从前的小弟、现在的重要伙伴,摆正姿势,说出了自己最近一直在想事。
「话说回来,我之后是要为尊哥进行各种战斗的吧?」
「哈。」
「那样的话,你看,就要在敌人面前自报姓名是吧?为了那种时刻有必要给自己取个帅气的外号,对不对?」
「…………直接叫八田美咲不行吗。」
听了镰本的回答,八田撅起嘴来。
「那个不够有型吧。」
「啊,八田哥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像女孩子一样。」
八田生气地一拳打在镰本头上。镰本发出「咕哇」一声大叫,按住被打的头顶。这反应就和小时候一样。
「好痛啊,八田哥……。然后呢?难道你已经想好自己的外号了吗?」
镰本含泪揉着脑袋,对此八田一下子高兴起来,回答道:「是啊!」他从长椅上站起来,一手叉腰,在镰本面前摆了个造型,然后用拇指指着自己,道:
「八田鸦,怎么样!?」
镰本眯着眼睛看着八田。
「…………挺好吧。」
「什么啊,反应这么冷淡。」
「比起这个,我们应该认真看守吧。」
镰本说着,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公寓。八田突然想起自己的任务,立刻绷紧精神。
——我们可是被草薙哥授予了重要的任务啊。
「不过,这命令真的很奇怪呢。」
镰本呆呆地说道,给刚刚鼓起干劲的八田泼了冷水。
「啊?」
「哎呀,因为保护栉名大姐和她侄女什么的,不是很奇怪吗。」
注意穗波和安娜的情况,如有异变不要让她们遇到危险,并立即汇报。
这便是草薙下达的命令。
虽然的确有些含糊,但穗波是周防重要的人。所以肯定会有许多危险,而打到敌人便是自己的任务,八田自豪地挺起胸膛,干劲十足。
「我们可是被委以护卫栉名大姐的任务啊!?必须要全力以赴咯!」
「但是……」
镰本露出无法释然的表情,将杯里剩下的面一气吃光。
「草薙哥说的是,如果栉名大姐她们真遇上危险的话,我们要加以保护,总觉得这种说法有些太随便了呢。感觉比起保护大姐她们,我们首先要注意的是有没有异变发生。……总觉得搞不懂啊……」
八田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微微跳动。
「真是斤斤计较啊……胖子的话就该更大气些嘛!」
「不过,本来接到命令的就是八田哥和伏见吧。」
镰本的话令八田一时语塞,他轻轻地咂了咂舌。
「…………那家伙说嫌麻烦。……总觉得,最近和他的来往少了,猿比古那家伙啊。」
八田注意到伏见最近的态度有别于他们一起上学那阵。他有些不痛快地用旅游鞋后跟踢着地面。
「唔?等等,那个……」
听到镰本的声音,八田抬起头来。镰本用胖胖的手指指着公寓楼中穗波家的门。
一看之下,发现一个小身影正从房间里走出。
是安娜。
「那孩子,在搞什么……?」
八田从长椅上起身,眯起眼睛。安娜身穿饰满轻飘飘的蕾丝花边的衣服,然而肩上却背着与之不符的粗糙背包。
她跐溜着来到外边,动作谨慎,似乎怕发出声音,她轻轻关上了房门。
镰本皱起眉头,歪着脑袋。
「这么小的孩子也是要去夜游吗?」
「话说……这是要离家出走吧?」
除此之外真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小孩大晚上背着行李独自离家了。
八田和镰本对视了一下,然后从长椅上站起来。
安娜迅速走下公寓楼梯。八田为了在公寓下面抓住安娜而向那边跑去。
但是在八田他们赶来之前,却已有一道人影出现在公寓的楼梯下,并堵在那里。
那人穿着类似军装的蓝色衣服。这种打扮让他觉得很眼熟。
——是蓝服!?
已经来到公寓一楼的安娜,看到堵在楼梯下的蓝服后,身体哆嗦了一下,同时停住脚步。
八田的脑中响起了警报。他的开关被按了下来。
八田跑着,将抱在身侧的滑板放在地上,并跳上去。轮子呻吟着,在与地面摩擦时迸散出小小的火花。
八田就这样撇下镰本,全速冲向蓝服和安娜。
蓝服对安娜说着什么,同时逼近一步。而安娜则脸色苍白地后退一步。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安娜怕他。
蓝服抬起手,向安娜伸去。
「等等,你这家伙——!」
八田叫道,踏着滑板冲来。
滑板承受着八田的力量,发出微微红光飞舞在空中,同时逼近蓝服。
蓝服回身面向猛扑过来的八田。
他眼中虽带有锐利的光芒,但却不见惊讶之色。蓝服以轻盈的动作向后跳去,拉开了足以从八田的滑板下逃走的距离。
八田的滑板着路后发出嘎吱一声,在安娜面前紧急刹车。八田将安娜护在身后,瞪着蓝服。
「你是谁。找这孩子有什么事。」
「你那力量的颜色……是第三王权者的族人吧。……你才是来干什么啊。」
蓝服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长脸,眼睛也很细长。他由垂下的黑色刘海后,盯盯地看着八田。
八田扯开衣领让他看。
「我是吠舞罗的八田。」
在八田的锁骨处,有着吠舞罗的“标志”。
「那孩子对我们来说就像自家人一样。我不能让来路不明的混蛋靠近她。」
蓝服冷冷地瞥了一眼八田自豪地露出的“标志”,然后以毫无感情的双眼直视着八田的脸。
这时,追赶过来的镰本气喘吁吁地站到了八田身旁。
即使是二对一的状况,蓝服也没有动摇。
八田瞪着蓝服那张细长白皙的脸。他感到情绪高涨,血液似乎已在身体内侧沸腾。八田摆出临战态势。红色的光芒仿佛由皮肤内渗出般浮现出来,对于八田来说这正是独一无二的王——周防尊的颜色。
「我知道哦,蓝服。你是青色族人吧。你们现在没有王了是不?」
即便是刚刚踏入这个世界的八田也有耳闻。在这个国家里,存在着七个拥有异能的王。但,青王在十年前的事件中死去,新的青王还没有诞生。也就是说,现存的青色氏族不过是一个特殊能力者的集团,在没有王的情况下勉强维持着组织的形式。
本来,蓝服们——被称为Scepter 4、穿着蓝色制服的青色氏族,肩负着取缔扰乱治安的超能力者的任务。就性格上来说,与八田他们的赤色氏族并不投合。
面对八田这样挑衅的态度,眼前的蓝服男子依旧面不改色。只是张开薄薄的嘴唇,以平板的声音说道:
「别太过分了,赤色族人。忤逆我,就等于忤逆第二王权者。」
八田以严肃至极的目光盯着蓝服,同时悄悄问旁边的镰本。
「第二王权者……是谁啊?」
「就是七釜户的御前大人啊!」
镰本压低声音吼道,但八田还是没明白。
「御前大人?」
「你看,在七釜户有个大得出奇的塔吧!那里的主人便是黄金王!他从战后便一直作为王,是最厉害的王哦!」
对于镰本的解说,八田反射性地感到生气,他一拳打在镰本头上。
「好痛!我说,你这是干什么啊……」
「混账!最厉害的王绝对是尊哥啦!」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是,镰本的话也确实使八田回想起来。说什么第二王权者,让他一时没搞懂,但说到「金色的家伙」,就连八田也能马上明白。
七釜户是这个国家的政治、经济中心。说到耸立在那里的巨大建筑物——御柱塔,八田当然也是知道的。
国常路大觉。
这便是被称为七釜户的御前的男人。第二王权者——黄金王的名字。
他在作为异能者之王的同时,也是这个国家实质上的王。靠着他的力量,经济得以运转,他还推动政府将这个国家建设成为一个强国。
耸立在七釜户的御柱塔即是其象征,也是他的城。
但对八田来说,那座王城不过是一座「显眼的建筑」而已,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感想。
「哈,虽然我不知道什么第二王权者什么御前大人,但我完全没理由要向你屈服!第一,你这家伙是青色族人吧!竟然会在王死后向别的王摇尾巴!」
嘲讽——与其这样说,纯粹的焦急要更胜一筹。
尽管他自认为王是令人敬仰的人,但听命于别的王,并大肆宣扬那个王的名号,这样的人对八田来说就只有轻蔑了。
但是,就在八田不屑地说出这话的同时,蓝服的脸色变了。
他那细眼、薄唇以及没有感情的脸颊,原本如同能乐面具一样,现在却扭曲起来,仿佛出现了一道裂缝,他吊起眼角。
下一瞬间,卷起一阵蓝风。
蓝服几乎没有做任何预备动作,便向这里冲来。
惊讶只有不到一瞬的功夫,八田立即摆出迎击架势。然而他很快便发现,蓝服冲刺的轨道不是向着自己。
而是向着镰本。
蓝服如子弹般冲向镰本,同时拔刀。
镰本的反应也不慢。刚才吃了那么多拉面似乎很笨重的巨躯迅速一翻,轻轻地跳向后方,避开了蓝服用力挥下的剑。然后镰本全身也散发出红色光芒。
但下一瞬间,在躲过蓝服剑刃的镰本身后,又出现了另一道人影。
「危险!」
八田叫道,他先于思考,已踩着滑板跳了起来。
他脚踩滑板,以空翻的要领扭动身体。
叮的一声,滑板的底部挡住了刀刃。迸散开红与蓝的灵气。
着地的同时,滑板的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了激烈的声音。
八田及时抓住镰本后背的衬衫,将他从第二名袭击者那里拉向自己这边。
镰本在被八田保护后,睁大了眼睛,凝视着不知何时移动到自己身后的第二名袭击者。
最初,八田还以为蓝服是用了分身术。
第二名袭击者也穿一身蓝服,而且和一开始挡在八田他们面前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
要说不同之处,就只有发色了,最初的男子头发是黑色的,而第二名袭击者则是淡黄色的。
「你们……」
是双胞胎吧。黑色和黄色头发的蓝服二人组一起拔出刀来,盯着八田和镰本。
八田大声咂舌。
「卑鄙的混蛋,竟然偷偷摸摸地藏起来了。既然两边都是两个人,就堂堂正正地攻过来嘛!」
八田不屑地说道,然后蓝服双胞胎一起歪着头笑了。
「很遗憾,」
「这不是我们的风格。」
「切!」
两人亲密地分说着台词,对此八田感到非常不快,他焦躁地一脚踢向滑板后侧,跳了上去,同时将滑板的尖端冲向对方。
「好啊!我就来陪你们玩玩。你们一起攻过来吧!」
「住手。」
一道小女孩发出的声音,静静地给八田的焦躁和斗志泼了冷水。
八田吃惊地看向声音的主人。
是安娜。
因为蓝服使他太过生气,八田无意中差点忘了她的存在。
蓝服双胞胎似乎也和八田一样。他们看着安娜,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面面相觑。
「……现在,我们没有和你们争斗的理由。」
黑发的蓝服说道。对此八田大皱眉头。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先动手的是你们吧!」
「那只是对你侮辱我们的回敬。」
黄色头发的蓝服说道,然后黑发的蓝服向安娜看去,并问:
「你都明白了吧?」
安娜微微颤抖了一下,同时点了点头。
「这些家伙是你什么人?」
「……他们是穗波的朋友。」
面对黄色蓝服的问题,安娜这样说道。或许对于小孩子来说,所有认识的人都叫「朋友」,但八田在听到别人说自己和穗波这个对王很重要的人之间是「朋友」关系时,还是感到有些冷静不下来。
「你别忘了自己到底是受谁管辖。」
黑发蓝服冷冷地说道。语言之险恶,使八田扬起了眉毛。
「喂!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和你没关系。对吧?」
听到黄色头发的蓝服抛来的这句别有深意的话,安娜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令八田感到非常不快。
「不要威胁小孩!」
「我没威胁,」
「只是在确认事实而已。」
蓝服双胞胎交替说道,并一起将剑收鞘。
八田被挫了锐气。对方到底收了武器,这让他也失去了主动攻击的心情。
「……不打了吗?」
「等、等等,不要这样胡乱挑衅啊……」
「你闭嘴。」
八田呵斥了惊慌失措的镰本,同时瞪着那对双胞胎。
这两个家伙怎么看都很可疑。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八田觉得草薙哥要警戒的肯定就是这两个人了。
要不要现在就在这里打到他们呢?
尽管他这样考虑,但一想到安娜叫他「住手」,便犹豫起来,最终没有行动。
蓝服双胞胎将那双细眼眯得更细,摆出了微笑的表情。
「我们也是根据任务而行动。如果判断你们是阻碍,下次就会杀了你们。」
「黄金氏族虽然不是我们的主人,但却是工作的委托人。反抗黄金氏族的轻率行为,只会使你们的王的立场变得不妙。」
蓝服双胞胎淡淡地说道,并再次向安娜看去。他们冷冷地,只以目光嘱咐着什么。
两人就这样转身离开,那干脆的样子与袭击时的动作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八田则一直保持临战态势,目送他们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
「……八田哥……你真不是盖的……!」
不久,当蓝服的身影完全消失时,镰本以透露着兴奋的声音说道。
「哎呀,虽然小时候就常被你搭救……但我真没想到现在还会这样……哎呀,我有预感八田哥一定会在吠舞罗大有作为的!真的,我觉得你这么厉害就算说什么八田鸦也会被原谅的!啊,话说回来你刚才自报姓名时,是不是妄说八田鸦了?」
镰本说得特别起劲,然而在他身旁的八田却满脑子想着别的事。
「……镰本。」
「嗯?」
八田那孩子气的脸上带着精悍的表情,只将头转过来看着镰本。
八田的脸上渗着冷汗,眼睛中似乎带有一丝泪光。
「镰本。」
「怎、怎么了。」
突然听到他发出没出息的声音,镰本有些慌张。
「没事吧?」
「什么?」
「我,不会让尊哥的立场变得不妙吧?」
八田很在意蓝服留下的那句话。『会使你们的王的立场变得不妙』,只有这句话在他脑中不停打转。
对于八田来说,周防就是强大帅气的英雄,为了他,自己什么都可以做,这是八田的骄傲。
但,如果自己的行为拖了周防后退呢。
镰本一瞬间目瞪口呆,然后马上苦笑着拍了一下八田的肩膀。
「没事啦!那不过是他放的狠话而已!」
「是、是吗?就是嘛?」
「比起那个……」
镰本用低沉而认真的声音说道,并回头朝身后的安娜看去。八田也将目光转向她。
安娜面无表情地僵在那里,甚至让八田有些不安,不由得生出她实际上会不会是假人的想法。
「结果,那两个穿蓝衣服的到底是要干什么。你认识那些人吗?」
八田战战兢兢地试着向安娜问道。
没有反应。
「话说你这是……要离家出走吗?」
还是没有反应。
八田为难了,求助般地看向镰本。镰本也是一脸困惑。
「嘛,算了,想要离家出走什么的很正常啦!栉名大姐虽然人很好,但毕竟是老师,即便觉得很烦……」
这回,有反应了。
安娜噗噜噗噜地左右摇头,似乎在拼命否认八田的话。
她姑且算是脱离了假人的状态,这尽管让八田松了口气,但他却越来越搞不懂了。
「……你是想说你不讨厌栉名大姐咯?」
安娜轻轻地点了下头。八田搔着头。
「那你是讨厌上学咯?……不过,你一直在住院吧。没在上学吧。」
安娜低下了头。正当八田和镰本无计可施时,公寓的门开了,穗波似乎发现安娜不在房间,脸色大变地跑了出来。



「真的可以吗?」
穗波一脸抱歉地说道。
「没事。在我店里可以让她随便玩,也不愁没人看孩子。」
早晨很早的时候,草薙和十束一起来到穗波家。
昨晚的来龙去脉已经从八田和镰本那里听说了。草薙当晚给穗波打了电话,并在白天提出要
承担起看管安娜的责任。
他对穗波说的是,当安娜企图离家出走时,八田和镰本碰巧经过那里……。安娜出走未遂的事似乎令穗波很受打击,当草薙提出要在穗波上班期间片刻不离地照顾安娜时,她轻易便接受了。
草薙让十束带安娜先走,然后自己小声向穗波询问:
「……小安娜有没有说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啊?」
穗波露出沉痛的表情,慢慢地摇了摇头。
「一句话也没说。」
似乎就连说话也伴随着痛苦,穗波仿佛在忍耐什么似地说道。
「从昨晚开始,她就一语不发。本来就是个非常不爱说话的孩子……。昨晚,问她什么她都紧绷身体,仿佛什么也听不到、看不见、说不出一样——感觉似乎真的要变成人偶了。」
穗波轻轻地叹了口气,草薙将手搭在她肩膀上。
「嘛,那么小的孩子一直住院,难免会变得乖僻。我那儿总是很热闹,十束也很擅长照顾小孩,我有空也能教她学习。穗波老师就轻松一下吧。」
穗波微笑着看着草薙。
「谢谢你。工作一结束我马上就去接她……」
「用不着那样。」
草薙打断穗波的话,说道:
「小安娜临时出院这段时间,穗波老师就和小安娜一起住到我的酒吧里来吧?」
「诶、诶?」
穗波惊讶地睁大眼睛。
穗波家有青色族人把守。草薙很重视这件事。
既然这样,就几乎可以肯定安娜是超能力者了。而且,有人监视安娜,这点很可能表明安娜是「危险度很高的」超能力者。考虑到事有万一,他想将安娜和穗波置于可以保护的地方。
那两个差点和八田打起来的青色族人似乎对安娜说了「你别忘了自己到底是受谁管辖」。事情看来不简单。
更要说的话,他在考虑她们自身可能遇到危险的同时,也考虑了安娜会伤害他人、特别是就在身边的穗波的可能性。如果安娜是个不成熟的超能力者,那么就算她没有恶意这种事情也是可能发生的。
「我那个酒吧的二楼可以住人。现在虽然被尊那家伙占着,但我不久会撵他出去,让老师你们来住。老师去学校上班,我也可以开车接送。」
穗波不停地道谢。草薙虽然是在说服她,但自己也觉得要求提得有些过分。明明之前连穗波到酒吧来一趟都觉得很成问题,现在却要她把孩子送来,甚至劝她们住在这里。
但是,穗波尽管显得很抱歉,却似乎没有感到怀疑。
老实说,不良少年群集的『HOMRA』真不是个教育孩子的好地方。可是身为老师的穗波却似乎并没有这样想,她似乎完全信任草薙和周防。
草薙尽管怀有一丝罪恶感,但还是利用穗波对他们的信任和她担心安娜的心情说服了她。



十束和安娜在穗波就住的公寓附近的公园里等着。两人并排坐在秋千上。
草薙以眼神向十束询问结果。十束轻轻地摇了摇头。
在草薙说服穗波的时候,十束肩负着从安娜这边打听情况的任务。但看这样子,安娜似乎又像人偶那样一直沉默着吧。
「小安娜。这段时间,你要住到我们那里咯。」
听了草薙的话安娜仰起脸来。她用玻璃球般的眼睛看着草薙。
「不用担心,穗波也会在下班之后过来的。……我们,真的是站在你这边哦。」
面无表情的安娜,脸上一瞬间划过不可思议的表情。
草薙向十束使了个眼色。
十束点点头,向安娜伸出手去。
他手心朝上。做出像是在要东西的动作。安娜越发疑惑起来,盯盯地看着十束的手。
这时,十束手上出现了一团小小的红色火焰。
安娜睁大眼睛。由于火光的反照,她那大大的眼睛和雪白的面颊微微泛红,并摇曳着。
十束像是要将手掌上生出的火焰扔到地上一样,将手掌啪地翻过去。就在这时,小小的火焰突然变大,包住了十束的整只手。
安娜屏住呼吸。
火焰就这样扩散开来,包裹了十束的手臂。
看到安娜的眼中因担忧与不安而微微蒙上阴影,十束抬起了被火焰包裹的手臂。
然后,包裹着十束手臂的火焰又进一步膨胀起来,继而从火焰中伸出一对翅膀。
那是由火焰形成的红色羽翼。这对火焰翅膀扑扇着,洒下热风和星火。
接着从火焰中又生出鸟头的形状。火鸟抬起头来,仿佛在凝视着天空的彼方,继而助跑般地扑扇了两下火焰之翼——
然后,飞了起来。
漂亮的红色火鸟使人联想到不死鸟,它离开十束的手臂飞向天空。安娜张大了嘴巴仰头看着它。
下一瞬间,飞走的火鸟轻飘飘地溶入空气之中,消失了。
之后,就只有一点点被火烤暖的空气,以及红色火焰的残像在眼睑后残留了片刻而已。
十束的胳膊完全没有被烧伤。安娜一脸惊讶地盯着十束那只刚才孕育出火鸟的手臂。
十束以搞怪的动作,用那只生出过火焰的手轻抚胸口,行了一礼。
「我没有使用任何机关哦。……不过这么一说,反倒像是变戏法的了。」
「你还是老样子啊,做得真巧。」
草薙以无奈与钦佩掺半的声音说道,而十束则无力地靠在秋千的锁链上。
「但是好累啊草薙哥……」
「……虽然做得巧妙,但却非常弱……」
草薙叹了口气,重新面向安娜。
只见安娜正用小手紧紧地抓着秋千的锁链。
「十束刚才做的那些真的没有机关哦。而且不止十束,我和你昨天见到的那个叫周防尊的人,以及店里的大伙,大家都有这种不同寻常的力量。」
安娜呆呆地看着草薙。草薙试着向她露出那种追求女人时的甜蜜笑容。然而不知怎么,却遭到了十束的白眼。
「小安娜,你能相信我们吗?」
「相信?」
安娜轻轻地、如鹦鹉学舌般说道。
「是的。……虽然我想十束已经问过了……但我要再问一次。小安娜也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吗?」
安娜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抓紧秋千的锁链。
「小安娜说自己是因为生病才住院的。但那真的是病吗?还是因为被人知道了那种力量,而在特殊设施中学习力量的使用方法,并接受力量的检查?」
安娜依旧顽固地不肯说话。正像穗波说的那样,似乎变成了一个什么也听不见看不到说不出的人偶。
但是,安娜这样沉默即是回答。
「……我们称像你这样的人为『超能力者』。为教授超能力者各种事情,使本人及周遭不至出现危险,世间存在有专门的设施。但是如果你来依靠我们的话,或许就可以不用再回那里了。」
安娜还是像人偶一样一动不动。试着耐心地等了她一会儿,但却不见一丝开口的迹象,只有令人不快的沉默在空气中流淌着。
草薙和十束露出为难的样子,互相看着彼此。
「……草薙哥说的话,你听懂了吗?」
因为对方是年幼的女孩。平时不会和孩子打交道的草薙和十束都不清楚要怎样说明才可行。
但是,安娜却轻轻地点了点头。
「听懂了。」
「那么……」
十束还想说点什么,但却被安娜打断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要回设施。」
草薙和十束再次面面相觑。
既然安娜这样主张,他们也就没法再做什么了。
十束苦笑着,从秋千上站起来,然后向安娜伸出手去。
「我知道了。总之,就让我们在你临时出院这段时间好好相处吧。」
安娜抬头看着十束,稍微迷惑了一会儿后,握住了十束的手。
「……如果改变心意的话,随时都可以跟我们说哦。」
对于他附加上来的这句话,安娜没有回答。


间章

「啊哈哈!真的啊!王!被女老师!训了一顿!」
十束捧腹大笑,简直要没气了,这时周防徒手抓起他的脑袋。
「啊、好痛!好痛啊王!」
看着十束被他单手提起、拼命挣扎的样子,草薙深深地叹了口气。
「住手吧,尊。他本来脑子就不好使,这样下去会更缺心眼的。」
周防咂了咂舌,放开了十束的头。十束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笑得太厉害,眼中渗出了泪水,他一边擦去眼泪一边又不思悔改地笑起来。
「话说回来,十束你明明是中学生却成天泡在酒吧里,这样不好吧。」
「草薙哥才是,明明是未成年人却在酒吧干活,这样就可以咯?」
面对草薙的劝告,十束却撅起嘴来反驳他。
『HOMRA』酒吧是草薙的叔叔开的,然而这位叔叔却总是吊儿郎当,放浪形骸,只在心血来潮时营业,于是看不过眼的草薙便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帮忙打理店面,然后在十八岁时成了这家店的半个负责人。
「十八岁的话,虽然还未成年但基本已算大人了。」
「诶诶—」
十束发出半是不满半是嘲弄的声音,而他身旁的周防,此时正怄气般地在吧台上拄着脸颊。
「那么,王为什么会被训斥呢?因为打架吗?」
「烦死了。」
「对对。嘛,但挑衅的似乎是对方。尊啊,被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了一顿哦,虽然他不怕那种硬和人套近乎的热血教师,但却对这种轻飘飘感觉的老师很没辙,真是意外啊。」
听了草薙的话,十束双眼冒光,表现出深厚的兴趣。而周防则无比厌烦地咂了咂舌。
「轻飘飘感觉的老师?」
「就是天然呆啊。而且新到任的老师还是个年轻的美女。」
「噢噢—!」
正当十束愉快地出声起哄时,酒吧的门铃响了。
草薙抬头,正要说「欢迎光临」,但却在一瞬间僵住了。
真是说谁谁来。
草薙马上转换心情,以满满的职业笑容迎接那名来客。
「穗波老师,欢迎光临『HOMRA』咖啡店。」
「你好。」
来人正是刚才谈论的、周防的班主任老师栉名穗波。端整的容貌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总觉得这个人周身环绕着温暖善良的气氛,似乎会散发出太阳的味道。
「这家店什么时候变成咖啡店了。」
十束悄悄问道。
「让老师看到未成年人在酒吧工作不好吧。」
「十八岁不已经基本算是大人了吗。」
「让你这样的中学生泡在酒吧里也很不妙啊。」
「……货架好厉害,装得全是酒啊。」
「不要紧,老师是天然呆。」
就在十束和草薙这样窃窃私语时,穗波已经来到了店里,并在周防旁边坐下。
周防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
「你有什么事。」
「我正好有事到这边,就顺路来看看。我听说草薙君在这里工作。」
「啊,这样。」
周防腻烦地叹了口气,然后别过脸去。
「穗波老师,您要喝点什么?红茶的话,这里有阿萨姆和格雷伯爵。」
穗波微笑着,将手搭在下巴上思考起来。
「这样啊,今天工作也结束了我就要杯鲜啤吧。」
「……草薙哥,露馅啦。这里是酒吧的事已经露馅了。」
「是啊。……嘛,那就这样吧。」
草薙同十束这样悄悄说完后,便以笑容做掩饰,同时说道:「我知道了」。
他在冰冷的玻璃杯中静静地倒入鲜啤。白色泡沫发出沙沙的声音不断涌出。
「草薙君,你在这里打工感觉如何?」
「嘛,这家店的老板是我亲戚,我干得很轻松。」
啤酒上冒着一层漂亮的泡沫,草薙将酒杯端到穗波面前,笑着说道。十束抬头看着草薙,然后偏了偏头。
「草薙哥,你会接手这间酒吧吗?」
「怎么办呢……嘛,老板那么随便,我不接手的话这里就要倒闭了……」
草薙若有所思地嘟哝道,然后突然低头看向十束。
「话说回来十束,你今年该考高中了吧。」
「嗯嗯。我家没钱,高中就不上了。」
「……是吗。嘛,你那么机灵,什么都做得来吧。不如到这里来干干?」
「可以吗?」
「那要等我有钱雇人再说。……不过,就算不去上高中,学学习也不坏事,你要有心的话我可以教你学习。」
「诶,真的吗?」
穗波看着草薙和十束聊天,同时以文雅的动作(但速度却意外地迅猛)喝着鲜啤,然后她笑着说道:「不介意的话也让我来帮帮忙吧。」
接着,穗波将视线移向周防。
「周防君呢?」
穗波柔声问道,对此周防扬起单边眉毛看了看她。
「周防君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呢?」
周防烦躁地歪起嘴角,然后将身体靠向椅背。
「没有。」
「是吗?明明只要你有心什么都可以办到啊。」
穗波微笑着说道。周防不快地背过脸去,但这样就必然要和坐在另一侧的十束面对面。看着周防的脸,十束快活地笑起来。
「是啊!」
十束在吧台上探出身子,隔着周防对坐在另一边的穗波说道。
「可不是嘛。明明做什么都能成功,这样实在太可惜了。」
「没关系。」
十束秉承天生的乐观和不负责任,这样说道。
「那个人,一定连国王都能当上。」
「啊呀。」
看到十束的笑脸,穗波也跟着笑起来。
「不错哦,国王大人。」
「是吧!」
受到两边的笑容攻势,周防深深地叹了口气。
被愉快的穗波和十束夹在中间,周防终于没辙了,对此,草薙向他投去了同情的视线。



本帖最后由 二里头 于 2012-12-28 11:39 编辑


2 金色之槛


安娜从吧台的阴影处盯盯地看着周防。
她弯曲着小小的手脚,抱膝蹲在吧台一角,半掩着身体,偷偷地望向周防。
为了无视这名小小的监视者,周防似乎花费了很大力气。
「喂……」
这时响起了周防那仿佛由地面低低爬过的声音。草薙在吧台内侧一边准备饭菜,一边露出装傻的笑容。
「怎么了?」
「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对你感兴趣啊。真是受欢迎。多好啊,被这么可爱的女孩注视。」
他喋喋不休地说道,然后被周防以杀人般的目光瞪视。
一般来说,周防基本不会去在意别人的事。对于受人关注也理所当然地习以为常了,就算被察言观色,就算被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也都能泰然处之。
但是,面对这样年幼的一个小姑娘,半掩着脸偷偷窥视过来,他果然还是无法冷静。
为了装作不理睬安娜的样子,周防故意看向别的地方,同时一边拄着脸颊一边焦躁地颤着腿,而安娜尽管面无表情,却一直在饶有兴趣地盯着周防。
草薙嘴角上翘。虽然这算不上是特别令人愉快的景象。
「哈哈,不错不错。好久不见你这么坦率地表现出焦躁了。」
「啰嗦。」
最近正是周防通过磨灭喜怒哀乐来保持精神与力量的平衡的时刻。然而周防却对小孩露出了不似大人般的表情,对于草薙来说这是件愉快的事。
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刚才一直在吧台后半掩着身子的安娜,微微前进了一些。
她依旧双手抱膝,将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然而却微微向周防靠近了一些,这回是躲在椅子后面看他。
周防的脸颊抽搐着。
「喂,十束他们哪去了。快让他们来看着点这孩子。」
「啊,十束和八田他们一起出门办事了。」
听了草薙的话,周防似乎明白了。他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时,一颗红色弹珠从安娜的口袋里掉出来。安娜一惊,以目光追着那颗弹珠,同时站起身来。
弹珠在地上滚着,来到了周防脚边。
周防轻轻屈身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弹珠。
他已经从十束那里听说了安娜的感应能力。草薙,当然还有周防,都察觉到安娜所持有的红色弹珠大概是她力能的媒介物。周防以算不上很有兴趣、漫不经心的动作窥视着那颗弹珠。
透过红色的玻璃,周防的眼睛看到了安娜。
在感觉到两人的目光隔着弹珠相合的下一刻,草薙全身战栗起来。
——连上了。
草薙莫名地有了这样的感觉。通过红色弹珠,栉名安娜和周防尊这两个不同的人之间的频道得以连接。
突然,安娜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然后,小小的身体就此倒下。
就在安娜倒地前,周防踢开椅子站起来,用胳膊撑起了她的身体。
「怎么了!?」
草薙慌忙从吧台里面走出。安娜在被周防抱起时,似乎出现了抽搐症状,身体小幅度地痉挛了几下,然后失去了力气。
「叫救护车……嘛,叫了也没用,吧……?」
「是啊。」
草薙那紧绷的身体慢慢失去了力道。背后渗出了讨厌的汗水。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周防所做的,只是通过拾起的弹珠看着安娜而已。但是那一瞬间,草薙却感到两人‘连接起来’了。
周防咂了咂舌。
「大意了。」
草薙皱起眉头,交互看着周防和他抱在身上、脸色苍白的安娜。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那家伙太敏感了吧。」
周防将安娜抱向草薙,以眼神询问他该怎么办。草薙默默地指了指天花板,以此作答。
周防老实地将安娜抱到二楼,并放在自己平时躺的床上。
失去意识的安娜呼吸非常微弱,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很难觉察,这使人感到不安,会怀疑她是否真是活人。
草薙体贴地将毛毯盖在安娜身上,然后转身面向周防。这时,周防将握在手中的红色弹珠递给他。
草薙牢牢抓住那枚弹珠,并将其举至光亮处。
透过红色的玻璃球,世界被染成了红色。
安娜只能识别红色,他想起了穗波所说的话。安娜大概要通过这颗弹珠才能看到世界吧。
「这是……」
「那只是普通的玻璃球而已。」
周防接过他的话说道,并在沙发上坐下。
「但是,对那个小鬼来说,它大概就是与世界连接的钥匙吧。」
「钥匙、啊……如此说来,刚才的是……」
周防从口袋里取出香烟,叼了一根。他叼着香烟,说话的声音变得有些含糊。
「她无意中和我连接到了一起。」
十束曾说,安娜可能有着能“看到”并“感觉到”什么的力量。若是那种力量能触及到人的内心和记忆呢?
周防的内心,可不是一个七岁女孩看了也能没事的。
草薙深深地叹了口气,自己也取出香烟。
「怎么办啊……」
「总之,就等那帮家伙回来再说了。」
想着他们的恩师托付过来的小公主的将来,草薙在吐烟的同时,又叹了口气。
七釜户化学疗法研究中心。
也就是安娜入住的设施。
表面上那只是一家普通的医疗研究所。其中设有附属医院,那也是个常有普通人出入的综合医院。
但实际上,医院这边的主要目的是救治在与异能有关的事件中负伤的人,而另一方面,研究所这边则是收容超能力者,并对其进行教育、调查及研究的地方。
这里可说是黄金王的表里两重面貌的融合体。
「真可疑啊,听说他们在暗中会悄悄抓捕超能力者。」
干劲十足的八田完全一副闯入敌阵的模样,对此十束露出苦笑。
「嘛就算你这么说,大多数超能力者通常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力量,而且如果让一般人知道了还会出现混乱,为了防止这些,需要一个机构来教授超能力者知识,并将其从社会中隐藏起来……应该是这样吧。」
这些都是听草薙说的。然而,十束也同八田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拭去对这个“中心”的不信任感。
昨晚,八田和镰本在与青色族人接触后,八田就一直很火大。
当时,虽然对八田他们隐瞒了安娜是超能力者的事,但在说明事情之后,八田便立即断言道:「那帮家伙肯定在暗地里拿超能力者做人体试验」,就连镰本也气势汹汹地说:「就是啊八田哥!咱们去教训一顿他们吧!」
但是,今天要做的是调查这家研究中心。决不能跟对方打起来。
可以说,十束的任务就是要看住八田他们,但只有十束这一个非战斗人员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便又拉上了伏见。伏见明显很讨厌,但最后却没有反抗,也跟来了。
十束、八田、镰本和伏见四人一同穿过综合医院那宽敞的玄关大厅。患者往来于问询处,他们瞥了一眼那里,然后便向医院深处走去。姑且不说打扮比较老实的十束和伏见,身侧夹着滑板的八田,和身材魁梧、顶着一头不良少年似的金发并戴着墨镜的镰本,在医院里就显得非常格格不入,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太扎眼了,这样好吗。」
在十束的斜后方,伏见小声嘟哝着。
当然不好啊,不过已经没办法了。
「没事没事,总会有办法的。比起这个小猴子,去中心的研究所是走这边吗?」
「……要从那里边的楼梯上去。」
伏见看着手上的终端回答。
在来这里之前,伏见通过黑客手段弄到了中心的缩略图。虽然医院这边的缩略图一般在墙上也有贴,但研究所这边的,当然就不会予以公开了。
在伏见的带领下,一行人走在医院中,这里很大,第一次来的人肯定会迷路。走到里头,人一下子变少了,而在伏见所说的那段楼梯处,立着一个上面写有「无关人员禁止进入」的牌子,他们没睬它,直接从旁边走了过去。
楼梯上到四楼,然后进入走廊,这里非常安静,甚至会令人耳鸣。
穿过保管室和机械室这些几乎无人出入的地方,他们在走廊上拐了几个弯,然后在前方出现了一扇门。
「这后面,应该就是连接研究所的走廊了。」
伏见看着终端说道。
面对这扇上了锁的无机质的白色大门,八田突然伸手去拽,想要将它硬性撬开。这时,伏见从旁边踢了他屁股一脚。
「好痛!你干什么啊!」
「你那样怎么能打得开,笨蛋。」
伏见以一副无奈的样子说道,对此八田很生气,他将滑板放到地上,一只脚踩上去。
「这种东西,我一下就能破坏掉。」
说着,八田的身上泛起红色灵光。十束慌忙按住八田的肩膀。
「喂喂,你等等!」
「干什么!」
伏见在八田身后炫耀般地叹了口气。然后走到八田身前,用脚踩住滑板的前端,防止他一下子跑出去。
「快住手,你这个单细胞。」
「什么。」
听到伏见以一种无药可救的声音这样说自己,八田红起脸来。十束趁机将八田从滑板上拉开。
「草薙哥说了不能闹事。所以你不要一遇到障碍就想要进行破坏。」
十束说完,八田像小孩一样撅起嘴来。
「那怎么办。就这样放弃吗?」
十束夸张地耸了耸肩。
「不。在这里回去的话就白来了。但如果引起骚动让他们注意到这边,那也同样没有意义。所以说,我来做。」
「诶,能行吗?」
八田坦率地露出惊讶之色,甚至显得有些失礼。
十束笑笑,站到门前。他用手轻轻地拉了拉门,确认出上锁的位置。
很幸运,锁本身并不复杂。
十束盯盯地看着门与墙的间隙处——即上了锁的那一部分。然后,就这样将力量注入到视线中。
这时,十束身上泛起了微微红光。脑中也跟着热起来,感觉这份灼热似乎将要烧断大脑回路。他咬牙忍住灼痛,不停地将力量集中于自己的视线。
就好像将体内的力量拉得又细又尖,然后由瞳孔对目标物体进行照射一样。
就这样过了几十秒。
他感到旁边的八田已经等得不耐烦开始坐立不安了,但他依然继续集中精力,将自己体内那一点细薄的力量全部注入到视线中去。
啪嚓一声,十束凝视着的那一部分迸出了小小的火花。与此同时,十束的身体仿佛断了线一样失去力气,脚步微微倾斜。但他只趔趄了半步便努力站稳了。
「成功了……吗?」
十束微微舒了口气,笑道。他伸手拉了拉门。因为锁头已经被完全切断,门一下就开了。
「……这就不算破坏了吗。」
八田用无奈的声音说道,对此十束装傻般地回答:
「安静地破坏是可以的。」
镰本用手指抚摸锁的断面,同时钦佩地嘟哝道:
「不过,做得还真巧啊。」
镰本也说了和草薙一样的话。
在红色氏族吠舞罗中,几乎所有成员都拥有破坏性的力量。其中,十束在战斗方面出奇的弱,取而代之他懂得并非单纯为了破坏、而是「巧妙地」使用力量的方法。
比如说今天早晨让安娜看到的那种如魔术般的火鸟,比如像刚才那样,通过瞬间的高温切断小型物的技能。
这些都需要有能够安静地集中精神的环境和时间,而且因为总的力量也非常之小,所以在战斗中几乎派不上用场。不过,也有方便之处。
「不过真的好累哦……抱歉让我稍微歇一会儿……」
十束在使用完力量之后感到一阵虚脱,不禁出言抱怨,同时蹲下身来。
「这还什么都没开始干呢。」
面对已经筋疲力尽的十束,八田虽然露出无奈的表情,但却还是等了他一会儿。十束在调整呼吸后平复下来,并在八田的帮助下再度站起身来。
一行人由这扇被破坏了锁头的大门进入研究所,八田回转着肩膀,镰本在肚子上交叠起手臂,伏见推了推眼镜。
「那么,就去将他们的丑行公之于众吧!」
在八田的吆喝声中,四人踏入了研究所的走廊。



又是一如往常那个令人厌烦的梦。
周防站在烧焦的荒野中。周围只微微能看到一些崩塌的建筑物残骸,之后便是冒着青烟、散发着焦糊气味的空地了。
周防一个人站在中央。这里,除了他自己以外再没有别的活物。
——不。
「不要擅自进入别人的梦境啊。」
周防以轻佻的语气说道,同时回头看去。
站在周防身后的,是一名宛如人偶般的少女,她穿着布满花边的蓝色衣服。
他一眼就看出这不是自己的梦所产生出的形象。在眼前这名小姑娘身上,有着脱离于周防的意识及无意识、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人格。
少女——安娜面无表情地微微偏了偏头。
「对不起。」
安娜说道,但却不见丝毫歉意。周防轻轻叹了口气,取出香烟叼起一根。
「……没什么。不如说,让你看到了奇怪的东西我感到很抱歉。」
恐怕,这也是由于安娜的力量通过弹珠和周防“连接”的一环吧。共有了彼此的梦境。
安娜慢慢环视了一圈被烧得一片狼藉、冒着青烟的荒野。
「尊。」
突然,安娜叫出了周防的名字。
周防微微睁大眼睛。他应该还没有对安娜说过自己的名字,可能是穗波告诉她的吧,周防一瞬间这样想到,但很快便意识到这种想法很愚蠢。
安娜与自己“连接过”。别说是名字,就算安娜知道周防过去的一切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是尊做的吗?」
安娜问,明明是很没把握的说话方式,但却奇妙地有种大人的口气。周防没有回答,在烧剩下的瓦砾上坐下,抽起烟来。
说起来,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听到安娜的声音。
「你知道迦具都撞击坑吗?」
面对周防的问题,安娜歪起头来。
「那是在你出生前的事,以前的地形和现在稍微有点不同。某一天,关东南部突然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撞击坑。」
安娜默默地仰头看着周防。
「那个,好像是因为一个人的力量失控引起的。」
正确说来,是因为先代赤王的力量。
成为王的人虽然拥有超越人智的力量,可一旦失去了控制那份力量的平衡感,力量就会爆发,王会受到“达摩克利斯之剑”的肃清。
而肃清不止会毁灭王,还会给周遭带来莫大的损害。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坠落,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防止的事态。
「……尊也会变成那样吗?」
面对少女直白的提问,周防自嘲般地笑了。
「谁知道呢。」
老实说,有一瞬间他觉得那样也不坏。
有一瞬间,他很想委身于使尽全部力量的激昂感中。
但是之后等待他的,便是这可恶的梦中景象。
这里是被周防的力量破坏殆尽的镇目町。而这对周防来说,是很有可能出现的未来。
安娜默默地直视了一会儿周防的眼睛。然后,慢慢地开口道:
「你有无法舍弃的东西。」
听了安娜的话,周防不禁皱起眉头。真是个狂妄的小鬼,他想。
有时,会有一种难以抑制的破坏冲动袭向自己。使他想要将盘旋在体内的力量释放出来,想要体味热血沸腾的瞬间,想要卸去束缚自己的枷锁。
但周防清楚地知道,一旦这么做了就会失去很多东西。所以,每当那种冲动袭来时,他都会为了抑制冲动而将自己的感情和干劲削弱至极限,变得好像活死人一样。
这就是他保护身边的人不受自己伤害的方法。
「尊。」
安娜突然说道。
「尊好漂亮。」
周防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还从未被这样形容过,他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
如此说来,安娜只能识别出红色,所以能看到周防的力量所具有的红颜色。想到这点,周防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也真是个麻烦的小鬼啊。」

睁开眼睛,周防看到在自己床上坐起上半身来的安娜。
周防躺在沙发上,将脸转向安娜。
安娜在透过弹珠与周防建立感应后倒下,在将她搬到床上后,周防也因无所事事而在沙发上打起盹来。然后不知不觉便和她共有了自己的梦。
「……好点了吗。」
安娜的脸色已经不像倒下时那样苍白了。对于周防的问题,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吗。」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周防一边想着,同时再度闭上双眼。

伏见面向电脑,眼镜反射着银幕的光。十束和八田从后面看着他操作。
在成功入侵了中心的研究所后,八田一行潜入资料室,并破坏了那里电脑的安全系统试图查看资料。
「喂,还没好啊。不快点就要来人了。」
「烦死了。闭嘴。」
对于焦急的八田,伏见不快地答道。镰本在资料室门口望风。有几次当人经过走廊时,甚至把他吓出一身冷汗。
「……是这个吗。」
伏见小声嘟哝道,同时打开了检索页面。伏见在那里输入「栉名安娜」。检索到一条结果,提示文字在不停闪动着,同时出现了安娜的脸。
首先显示出的是宛如人偶般的安娜的照片,以及她的个人简历。简历中还记载了安娜父母死亡那天的情况。
栉名哲哉与亚由理夫妇,因汽车事故身亡。由于刹车失灵而撞上围墙。两人均因脑内受损而当场死亡。
看到这段冷冰冰的记述,八田不禁皱起眉头。一想到安娜那面无表情的老成模样,他就有些郁闷,于是为了转换心情他连忙摇了摇头。
伏见将页面继续往下拉。跟在简历后面的记述写得非常复杂,但就连八田也能明白这是安娜作为超能力者的力量记录。
安娜的能力是「高度的感应能力」。而且还被标记着「危险度高·需监视」。
八田皱起眉头。
「那孩子的力量真有那么危险吗?不就是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东西而已吗?并不是很危险吧?」
听了八田的话,伏见在浏览页面的同时轻哼一声。
「也就是说,她有着不单单是千里眼的危险性,或者说,他们是想给她加上『所以很危险』的理由,到底是哪边呢。」
八田没听懂,正要追问他,这时镰本过来了。
他从看守着的门口闪身进来,低声说道:「有人过这边来了!」
伏见咂了咂舌,关闭了显示着安娜个人信息的页面,然后强行切断了电脑电源。
四人猫到了桌子的阴影处,几乎与此同时,房间的门开了。
门咔嚓一声打开,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走了进来。
「唔?是谁,不收拾一下就走了。」
白衣男子叫道,声音中透露着怀疑。他向这边走来,尽管电脑关了,但桌子上的几个文件夹还是打开着的。
八田从办公桌的阴影处看着那名男子走来,同时心想。
就这样爬着逃跑吗。——不过,四个男人一起行动到底还是会被发现吧。
只能动用武力了。
揍他一顿让他闭嘴好了,八田下定决心正要起身,就在这时十束抢先察觉到他的意图,制止了他。『干什么啊!?』『冷静点!』两人在无声的状态下进行着这样的交流,而十束在按住八田的同时,单手向伏见做出拜托的动作。
伏见轻轻地叹了口气,爬过去,在白衣男子来到办公桌的瞬间,迅速起身,并绕到男子身后。
伏见以手刀打在男子的后颈上。
虽然在他是很轻松的动作,但白衣男却就此倒下,一声也没不吭。
八田一脸不满地回头看向制止了自己的十束。
「为什么你要阻止我,却让猿比古来做。」
「因为八田,你老是想打架啊?我说过的吧,要是惹起骚动就糟了。」
听了十束的话,八田怄气般地扭过脸去。
的确如他所说,对方一声都没吭,但这却让八田感到伏见比自己更受信任,为此他很不爽。
「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入侵的事早晚就要败露了。」
十束不理会闹别扭的八田,他双手交叠,这样说道。
「说说看之后想要调查的地方吧……」
十束看着伏见。伏见带着无聊的表情说道:
「那当然就是实际收容超能力者的地方了。」
他们根据伏见黑来的中心缩略图来到了那个地方,然而这里却出乎意料地,一派祥和。
与其说是收容设施,感觉更像是学校的宿舍,貌似超能力者的人们很平常地徘徊着。
潜入这里后,感觉八田他们四个人比在医院那边更不显眼了。
徘徊在这里的超能力者们都打扮随意,身在此中,八田他们也不必再躲躲藏藏了,意外地自然便融入进来。
「出乎意料,这里似乎很自由嘛。我还以为感觉会更像监狱一些呢。」
镰本忙碌地四下张望着,同时说道。八田用一只手按住镰本的脑袋。
「别东张西望的!会令人起疑啊!」
「你也很吵哦。」
伏见白了一眼八田,说道。然后他看向手上的终端,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这里之所以会如此开放,仅仅是因为这里没有能力强大的超能力者吧。更加重要的、拥有危险能力的家伙都被好好隔离起来了。……仅看这个,那些人大概是在地下吧。」
伏见斜眼看着十束。
「怎么办。如果想要潜入那边的话,不引起骚动……我想是不可能的。」
伏见说得并不热心,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此十束悠闲地笑道:
「这可不妙啊。真的不能再往前走了呢。这回不得不将行动限制在尽量不引起麻烦的范围中了。」
在不继续前进的情况下要如何尽可能收集情报呢,他们所能做的是——
八田双手抱胸思考起来,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轻快的声音。
「嗯?我没见过你们几个啊。是新来的吗?」
和他搭话的是一名看上去很老实的超能力者少年,年龄大概在十七、八岁左右。
来得正好。
八田露出了笑容。他以显而易见的爽朗表情朝那名同自己搭话的超能力者少年走去,然后像对亲密朋友那样,一下子用胳膊环住他的肩膀。
「抱歉啊,稍微问你点事行吗?」
面对八田那紧贴过来的笑脸,超能力者少年不禁表情抽搐。
「所以说,我们是来调查你们有没有遭到什么不合理对待的。懂了吗?」
超能力者少年被带到一段人迹罕至的走廊里,八田依旧搂着他的肩膀,威吓般地劝说他道。
乍一看,这简直就像是不良少年在恐吓人。
八田完全像个小流氓一样假惺惺地同他搭话,而拥有一副巨躯的镰本则从旁施加着无言的威压感,伏见懒散地靠在窗边,一副不知在想什么的样子眺望着窗外,以及同样不知在思考什么、笑嘻嘻的十束。
超能力者少年完全被吓到了。
「……诶、不……没有什么不合理的事……。而且饭菜意外地可口……」
「肯定有的吧!比如说宣称是检查却被进行残酷的人体实验,被当做家畜般对待,稍有一点反抗就会遭到毒打等等!」
「不……没有那样的事……」
少年露出困惑至极的表情,他的目光游移,似乎在寻找着逃跑路线,同时他用食指挠着下巴道:
「不如说如果配合检查还会得到一点谢礼呢,以此为目标甚至也有人会像定期检查一样经常到中心里来……说起来我也是这样哦……」
「啊?」
诽谤中心的说词似乎怎么也行不通,这种趋势使八田不觉发出了恐吓的声音。
好奇怪啊。明明昨晚在安娜面前出现的蓝服的确透露着险恶的氛围啊。
「就算你是这样,但对待更强的超能力者时,他们是怎样做的你就不知道了吧?」
十束笑着问道。
「不知道……不过,的确有许多奇怪传闻啦。」
超能力者少年嘟嘟哝哝地说道,八田一听马上来了精神,扑过去问他:
「是什么是什么,你这不是知道吗!快说来听听。」
「哎呀,那都是些毫无根据的传言啦。……据说在这里的地下,有被捕的超能力者罪犯,那些人接受秘密实验成了人类兵器一样的东西……」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八田情绪高涨双眼冒光。而和他对话的超能力者少年则成反比,显出扫兴的样子。
「……那真的只是传言而已。几乎没有人当真啦。」
「不,他们肯定在拿超能力者做实验。我的直觉是这样告诉我的。」
八田交叠起手臂,一个人在那里不住点头。
「此外还有什么别的怪事吗?」
十束问,对此超能力者少年困惑地歪起头来。
「就算你这么说,但这里真没有什么怪事,倒是有些事情变得不奇怪了……。那个令人感觉很诡异的“兔子”的大巡诊,一开始让我有些慌张,不过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
「兔子的大巡诊?」
对这个听上去很奇怪的词,八田不禁皱起眉头。
「你不知道“兔子”吗?就是戴着奇怪面具的那帮人。他们戴着像是长了兔耳一样的阴森面具,穿着和服一样的衣服……。那帮家伙定期会到这个中心里来巡视。那场面令人感觉很不舒服。因为那帮家伙全都戴着面具穿着和服,打扮奇怪,而且完全无法分辨谁是谁。与其说是人类,感觉更像是某种其他生物……」
「——是御前的亲卫队。」
十束道。
「那是一些身份不明、决不露出脸来的家伙。他们侍奉在黄金王左右,只要接受密令什么都会做。……据说,异能之王们之所以能不受世间太大侵扰地存在下去,也是因为在“兔子”中的情报管制部队每当由于异能而要引发社会混乱时,就会消除那些与危险的东西扯上关系的人们的记忆。……而这个大巡诊,会不会是来检查这家中心运营是否得当的呢。」
十束一边回想着一边两眼望天地说道,对此伏见轻哼一声。
「亲卫队的检查竟然搞得这么夸张,看来这家中心虽是黄金王属下的设施,但似乎并不怎么受王信任啊。」
对于伏见的这种语带讽刺的说法,十束也表示赞同。
而八田在听到伏见和十束的对话后,则用鼻子发出了一声有些愚蠢的声音。
「自己的同伴都无法信任,黄金王大人也真够不容易的了。」
这在吠舞罗是无法想象的事,八田心想。
然后不知何故,八田突然感到伏见正以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
十束苦笑着过来劝解。
「嘛,黄金氏族规模庞大,是其他氏族无法比拟的,和我们那边完全不是一回事。」
「你们,是赤色族人……吗。」
超能力者少年依次看着八田他们道。这时镰本突然上前一步,威胁般地逼近少年。
「我们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哦?……那么,刚才说到的是“兔子”的大巡诊?当他们来时,你看这里的人有没有要隐藏什么的样子?」
听了镰本语带威胁的话,少年露出拼命思考的样子。
「啊——……嘛……中心里的人在“兔子”来之前会变得很慌张。如此说来,御槌也——」
正当少年话说到一半时,八田突然感到脖子上一阵恶寒。
在看清状况之前,八田受本能驱使,将正在说话的少年推开,自己也从那里跳向一旁。
而八田和少年刚才所在的地方,则伴随着撕裂空气般的锐利声音闪过一道银光。
八田感到脸颊一阵刺痛。
八田回过身来。瞥见站在旁边的伏见正从怀中掏出数把小刀摆出架势。
站在八田他们背后的,是手提出鞘佩刀的蓝服。他有着薄薄的嘴唇,一双细眼由长长的黑色刘海下窥视过来。他那雪白的面颊给人以平板的印象。
「你这家伙……」
八田瞪视着蓝服的脸。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流了血。大概是被割破了一点皮吧。对方一声不吭地就这么从他身后砍来。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蓝服道,他那如能乐面具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他正是昨晚八田和镰本所接触过的那名青色族人。
「我应该说过,如果判断你们会妨碍到我们的任务,下次就会杀了你们。」
从黑发的蓝服身后又出现了一名黄色头发、脸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蓝服,这个人尽管以平板的声音说着,但其中却透露出愉悦。
「……八田。」
「这两个人就是我们昨晚遇到的那对令人恶心的双胞胎。」
八田没有将目光从蓝服双胞胎身上移开,就这样回答了十束冷静提出的问题。
八田背后渗出了讨厌的汗水。他身为族人的经历虽然还浅,但力量强大。可就是这样,直到蓝服砍过来的瞬间,他——看样子恐怕连伏见也是——都完全没有觉察到对方的气息。
「哈哈。」
黑发的蓝服笑了。
「呵呵。」
黄头发的蓝服也笑了。
「你们就是入侵者吧?」
「对我们来说,就是要排除的对象咯?」
十束终于露出了看上去有些焦急的笑容,他交互看着正在说话的蓝服双胞胎。
「……要是我们老实投降,你们能答应和我们进行谈话吗?」
「没用的,十束哥。你还是快退到后面去吧。」
八田将滑板放到脚下,一只脚踩在上面,摆开架势。
这两个家伙怎么看都不是能稳妥谈话的对象。从刚才起两人身上就一直带着杀气。
十束老实地向后退了几步。
「我接受你的忠告,但现状是我们不对,所以你不要乱来。目标是从这里撤离。」
「可能的话,我一定照做。」
伏见小声嘟哝道。
黄头发的蓝服慢慢拔出佩刀,两人一起摆出中段架势(注:即指将剑尖对准对方的眼睛)。
「我是Scepter 4的湊速人。」
「我是同为Scepter 4的湊秋人。」
「以剑制剑。」
「不辱没吾等大义。」
蓝服双胞胎以毫无感情的声音轮流说道。
「……那个,为做日后参考,我想问一下,你们的『大义』是指什么?」
面对十束的问题,两人嘴角上扬。
「就是对违反规则者进行制裁。」
双胞胎齐声说道。
八田和伏见走上前去与双胞胎对峙,十束和镰本则站在后面。
如果不摆出这种阵型,恐怕第一个受袭的就是十束了。
黑发的蓝服——速人动了。他向八田这边冲来。面对从头上挥下的剑,八田踩着滑板滑向一边躲开了。同时,八田在右拳上蓄力。聚集在拳头上的力量发出红光,八田将之打向刚挥下剑来的速人肋腹。
然而就在这时,他感到背后出现了一丝气息。
黄头发的蓝服——秋人不知何时移动到了八田身后。八田被速人的攻击吸引了注意,于是秋人便悄么声地挥刀砍向他的后背。
——糟了。
这帮家伙是要以二对一。
这点,他在昨晚便已领教过了。八田正要为自己的疏忽咂舌,就在这时带着红色灵光的小刀飞了过来。
秋人那本该劈向八田后背的佩刀立刻改变轨道,将飞来的小刀弹开。
叮的一声,响起了刀刃与刀刃碰撞的声音。
是伏见。伏见拿着沾染了自身力量、闪着红光的小刀。他以专注的眼神恶狠狠地看着那对双胞胎,完全不同于平时那种没精打采的样子。
「……两人一起先打倒较弱的一方,这就是你们的风格吗?」
听了伏见的话,八田突然生起气来。虽然由过去的经验来看他们决不会一对一地正面决胜负,但他无法认同『先倒打较弱的一方』的说法。
然而,双胞胎却笑着肯定了伏见的话。
「对啊。」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说我比猿比古弱吗!」
「十束哥。」
不理会大喊大叫的八田,伏见冷静地叫了十束一声。
「要保护你太麻烦了。」
伏见直截了当地说道,对此十束马上点头。虽然被说成是累赘,但十束能够理解,他拉着被八田推倒、坐在地上的超能力者少年的手,让他站起来,然后两人一起逃离了这里。
「小猴子、八田,目标是?」
尽管已从瞬间化为战场的地方跑远,但十束还是这样问了一句。伏见不耐烦地答道:
「就是从这里逃走啊。」
「没错。别被干掉了!」
「你快走吧。」
听到伏见不悦地说道,十束苦笑着跑走了。
「镰本,你也跟上!」
八田斜眼看着镰本,说道。
「八田哥……」
镰本以担心的眼神交互看着与蓝服二人组对峙的八田他们以及跑远的十束,他迷茫了。
「可能还有别的蓝服在。你去追十束哥吧!」
「哦、是!」
听了八田的话,镰本终于下定决心,朝已经跑远的十束追去。
「那么。」
八田的头上冒着青筋,双眼瞪着蓝服双胞胎。
「我算是再次领教你们这种卑鄙的战法了。很好,你们就一起攻过来吧!」
一脚踩在滑板上,八田全身流淌般地喷出了可视的红色灵光。红色的灵光拥有热度,使室温瞬间升高。在握拳的右手上,灵光具现出火焰的形状。火舌打着卷儿,发出吱吱的声音。
焦躁,以及面对战斗时的亢奋情绪相成相辅,八田目光炯炯地看着蓝服双胞胎。
「别在那一个人耍帅了。明明刚才是我救了你。」
「吵死了!别说得好像我欠你似的!我一个人也能避开!」
「哼。……嘛,你要这么说也可以。因为美咲一个人的话,负担似乎太重,所以我就来帮帮你吧。」
「跟你说多少遍,不要叫我的名字!我才是不得已同你并肩战斗的呢!」
看着八田和伏见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双胞胎一起歪起了头。
「你俩谈妥了吗?」
八田和伏见重新面向双胞胎这边,同时蹬地而起。
发现镰本正从后面追来,十束边跑边回头。
「啊,镰本过这边来啦。」
听到这悠闲的声音,镰本无奈地叫了一声「你真是的!」
「八田哥说,可能还有别的穿蓝衣服的战斗员,所以叫我到十束哥这边来!」
「是吗,让他担心了呢。谢谢你。……不过,我接下来要特意去个危险的地方,你行吗?」
「哈!?」
十束看着半是被自己硬拉着跑的超能力者少年。
「你刚才说的『御槌先生』,是这个中心的负责人吗?」
面对十束的问题,超能力者少年虽然依旧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直翻白眼,但他点了点头。
「是倒是……」
「那么,你能带我去到那位御槌先生所在的地方吗?」
「十束哥!?」
镰本惊叫一声。
「不是要逃跑吗!」
「是啊。」
「现在不是说『是啊』的时候!」
看到镰本一脸着急的样子,十束笑道:
「镰本,要不你先跑吧?」
「不要!」
在十束说明理由之前,镰本首先皱起眉头大叫。十束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笑道:
「……我想,那对双胞胎和伏见八田的实力是相当的。但考虑到两人的性格……特别是八田的性格,对上那种敌人后,他大概就不会再想着逃跑了。不过,战斗拖得一久,别的战斗员就会赶来。那样的话,就算伏见和八田再强,也早晚会被抓到。」
「所以说,你要和这里的老大直接对话?」
镰本阴沉着脸道,对此十束带着爽朗的笑容回答他说:
「没那么夸张。我只是想去看看对方的态度。……不过,就算对方想要攻击我也不打算反抗,所以也就不用你来保护我了……这样的话你还不想先跑吗?」
镰本撅起嘴来,露出闹别扭的表情。
「听你这么说完就满口答应,然后抛下同伴一个人跑掉,你觉得这是吠舞罗的做法吗。」
十束看着跑在旁边的镰本,不由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隔了两秒左右,十束终于开口道:
「抱歉。」
一边这样说着,他们三人一起穿过走廊跑上楼梯,来到了最顶层。
给他们带路的超能力少年虽然至今仍是一脸混乱,但却没有要抛开两人逃跑的样子。
「抱歉,把你也给卷进来了。」
十束这样一说,超能力者少年才一下子回过神来。
「真是的!为什么我要这么老实地给你们带路啊!」
「啊哈哈,抱歉抱歉。等出了中心你就到『HOMRA』酒吧来吧。我请你喝酒。」
「我是未成年人!」
「『HOMRA』的咖啡也很好喝哦。」
「总觉得不划算啊!」
一边进行着与现状不符的对话,超能力者少年指着走廊前方的拐角,道:
「在那前面就是中心的工作人员聚集的房间了。虽然我不知道御槌先生是不是也在那里……」
他正说着,十束他们已经来到了走廊的拐角。
拐弯。
突然,一道蓝影跃入眼帘。
是蓝服。
在意识到这点的同时,十束的身体飞了起来。
直到他被摔在地上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轻轻地抓着胳膊扔出去的。
摔在地上的身体立刻被人拉起来,他以双膝跪地的姿势被人将右臂绞至身后。
「十束哥!」
镰本叫道。
十束在一只手被封住的状态下,费力地抬起头来。
他看到了一脸焦急的镰本。转过头去,又看到了两只穿着黑皮靴的脚。
就这样抬起视线,他逐一看到黑色的长裤、一尘不染的白大衣,从脖子上垂下来的金色名牌项链,以及,一张三十来岁、轮廓很深的男人的脸。
「我接到报告说这里有入侵者。」
那名男子露出沉静的笑容这样说道。他的口气很温和,但在这温柔之后,是令人感到冰冷彻骨的寒意。
「主谋是谁。」
面对这个问题,依旧被按着跪在地上的十束笑着回答:
「姑且算是我吧?」
白衣男子依旧带着柔和的表情,傲然说道:
「报上名来。」
「我是第三王权者周防尊的族人,十束多多良。」
做出一副温柔表情的男子,脸上划过一丝轻蔑。
「……啊啊,我听过这个名字。似乎,尽管是最早的族人,但能力却明显很低下……」
「哈哈,你这种记法真令人讨厌啊。」
十束苦笑了一下,然后表情一变。由往常的笑容变成了一本正经的样子。
「那么您就是御槌先生咯?」
男人眯起眼睛。因为他的脸部轮廓很深,眼睛周围落下了阴影。
「正是。我就是这个中心的所长,第二王权者国常路大觉的族人,御槌高志。」
御槌在自报姓名之后,瞥了一眼超能力者少年。被按在地上的十束尽管看不到超能力者少年的样子,但他能感到少年呼吸混乱,他现在非常不安。
「那边的超能力者是受了我们的威胁才带我们到这里来的。」
十束说道,然后御槌轻轻地扬了扬下巴。
「你走吧。」
在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后,响起了奔跑而去的脚步声。
「然后呢?你要有什么想辩解的话现在就说吧。」
「你知道栉名安娜这孩子吧?」
十束单刀直入地问道,对此御槌的眉毛微微跳了一下。
「……她怎么了。」
「那孩子对我们来说可不是外人。……昨晚,似乎是在监视那孩子的青色族人和我们的成员发生了冲突。」
「报告我已经听过了。不过那又怎样?将有危险的年幼超能力者暂时放回社会后,派人监视以便在出事时能够加以应对,这是理所当然的危机管理机制吧。」
「但我们对此感到怀疑。」
一瞬间,四周沉默下来。
御槌依旧像往常一样露出淡淡的微笑,仿佛在说这就是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带着这样的表情,御槌向十束身后看了一眼。他大概是在看那个拧着十束胳膊的人吧。
「……昨天负责监视栉名君的是湊兄弟吧。」
「是的。」
十束身后的人简短地答道。十束在拐角与之相撞并被扔出去的时候几乎只看到了蓝色制服,并没有对对方的样貌加以确认,不过仅从声音来看,那人似乎并不年轻。
虽然声音铿锵有力,但却干干巴巴的毫无锐气。
御槌听这名按着十束的蓝服说完,点了一下头,道:
「这么说吧,昨天和你们族人接触的,是些性格上有些问题的家伙。你们大概就是因此而感到不快的吧。……不过,就因为这样便怀疑这家中心,那可是大错特错了。没理由因为所雇的警备员性格恶劣就来怀疑其雇主的工作吧?」
按着十束的那个人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十束心里也有同感。身为族人,却被其他氏族的人贬低并当做警备员对待,这是无法心平气和的。
「——我们红色氏族想要收留那孩子。」
听到十束断言说出的这句话,御槌愣了。
「……什么?」
「如果我这样说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御槌轻蔑地笑了。
「怎么可能。她是名很难对付的超能力者。不应该由以暴力为信条的赤色氏族来教导她。她的未来,要由我来守护。」
「但,如果那孩子选择了我们,您那边是没权利加以阻止的吧?」
「她是不会选择你们的。」
御槌口气坚决,对此十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说起来,你们是侵犯了其他王权者属地的罪人。与其说那种戏言,应该要多担心一下自身吧。」
背后传来镰本咽唾沫的声音。感受到镰本的紧张后,十束反而舒了口气。
「你要制裁我们吗?」
十束故意用柔和的声音问道,对此御槌似乎一瞬间打不出话来。
「……应该那样做的吧。」
听了他的回答,十束慢慢地点了点头。
「很好。」
十束面向御槌,露出了一如往常的笑脸。
「要制裁别的王的族人,需要相应手续。……我想知道的是,你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能不能问心无愧。」
御槌的太阳穴微微地抽搐了一下。
十束哥,镰本压低声音责备般地冲他叫道。
就这样沉默了一小会儿。
御槌微微叹了口气,对抓着十束的蓝服男子使了个眼色。
下一瞬间。
将十束的手臂扭至身后的蓝服,手上加重了力道。
体内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面对肩膀上窜动的激痛十束忍住了不禁就要发出的叫声。他紧咬嘴唇,一股血腥味在口腔内扩散开来。
「十束哥!」
十束以那只没有被抓住的手制止了即将跑向这边的镰本。
关节继续嘎吱嘎吱地响着。肩膀受到绞拧,歪向奇怪的方向。受不了被施加于其上的力量,肩膀的骨头和肌腱发出了悲鸣。
对方在力道的把握上十分精准,以不落段韧带为前提不断施力,由此所引起的疼痛以及步步逼近的恐惧感使十束冒出油汗,但他依然忍者疼痛抬头看着御槌。
御槌以没有感情、仿佛在看计量器的刻度般的眼神观察着十束。他脸上虽贴付着貌似和蔼的笑容,然而眼中却透露出寒意。
制裁别的王的族人,需要手续。
原则上,这的确是经过协议而决定下来的事实。但实际上,因当事人的心情,怎么处理的都有(说起来,他们吠舞罗就绝对不会搞那种七方会谈的麻烦事,直接就按自己的规则报复对方了)。
不过,黄金氏族就其性质,则必须成为七王的模范。他们应该有义务比其他任何地方更切实地遵守协议。
正因如此,对方才会这样无言地施加痛苦,等着十束认错求救,好以此来抓他们的把柄。
十束做好了牺牲掉一边肩膀的觉悟,继续沉默不语。
就像是在比耐性一样,四周流淌着令人难耐的沉默,只有关系发出的嘎吱声不断传来。游走于肩膀和臂肘的激痛正在变得麻痹。
在这样沉默下去的话,不是十束的韧带和骨头断裂,就是镰本的忍耐突破极限。
然而,先开口的确实御槌。
「……我身为最大最强的黄金王的族人,是不可能会问心有愧的。而这家中心也在“兔子”的监督下正常地运营着。」
御槌单手一挥,正在破坏十束肩膀的蓝服以此为信号,立刻放开了他。
关键时刻被从痛苦中解放出来的十束,吐出了一直憋着的那口气,然后按住肩膀。激痛转为钝痛,配合着心跳声,肩膀一阵一阵地疼着。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会这么怀疑我们,但是我们完全没有要被人怀疑的理由。……不过,要处决赤色族人的话,多少会烦扰到我王。对于这种琐事,那样的结果并不理想。」
御槌以鄙视十束的眼神看着他说道,然后转身离开了。
「走吧。」
目送完御槌的背影后,十束深深地叹了口气。镰本跑了过来,在旁边跪下。
「十束哥!请你不要再这样乱来了!」
「没事没事,总有办法的。」
「话说,你的肩膀刚才差点被扭断了吧!」
「比起这个,我们必须去把八田和伏见找回来……」
十束抬起头来,只见刚才一直扭着他胳膊的蓝服正用内线电话下达指示。
「湊速人,湊秋人,停战。通知你们不要再与侵入者交战,让他们出去。重复……」
十束依旧跪在地上,眺望着那名差点破坏掉自己肩膀的蓝服。
就这样他第一次从正面看到那名蓝服男子,此人看上去大概四十多岁。比声音听来要年轻得多。在他只能从背后听到对方的声音时候,十束还以为他是个更接近于老人的男人呢。
「……你是青色族人把?」
蓝服男子没有回答,只是瞥了十束一眼。虽然他的目光中似乎不带任何感情,但这与御槌的冷彻不同,他是将感情“扼杀了”。在他那疲惫的眼神深处,能感觉到某种强忍着惭愧心情的动摇。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盐津元。」
十束感到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对方大概就是青色氏族现在的头领。
「你……」
「闭嘴。」
盐津决绝地说道。
「我不想再跟你交谈了。走吧。没有下次了。」
看到十束他们回来,周防不禁皱起眉头。
「啊哈哈……」
十束姑且试着用笑容加以蒙混。
四个人都浑身是伤。特别是和拔出刀剑的对手战斗过的八田和伏见,衣服全都破了,身上净是浅浅的刀口。
周防向十束勾了勾手指。
十束嘿嘿笑着向周防走去。
当他来到近前时,周防抬起胳膊抓住了十束的右侧肩膀。
「痛……!」
之前一直加以掩饰的钝痛转化为激痛,十束不由得叫出声来。
周防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在那傻笑什么。你这韧带不是断了吗。」
「诶、真的假的!?」
八田一脸惊讶地探过身来。八田和伏见身上的刀伤虽然不深但却很明显,而十束则与他们不同,看上去就像没受伤似的。
十束用那只好手轻轻地挥了挥。
「不不,肌腱并没有断哦。在这方面对方也是很专业的。你看,比起我来八田和小猴子都成那样了。必须先让他们用楼上的淋浴洗洗身子和伤口啊。」
八田迷惑地与伏见对望了一眼。伏见一动没动,和平时一样,带着有些不悦的表情扬了扬下巴。
「你先去吧。」
听了伏见的话,八田迷惑地看着十束和周防,战战兢兢地说道:「但、楼上是……」
酒吧二楼是周防呆的地方。八田感到有些顾虑,对此周防敷衍地说道:「好啦你去用吧。」
「是!那我就不客气了!」
八田急忙低头行了一礼,尽管他以担心的目光看向十束,但还是上了楼。
「小安娜在楼上睡觉呢,你别把她吵醒了!」
草薙冲着走上楼去的八田叫道。然后草薙一边叹气一边从吧台里走出来。
「十束,伏见,坐那边去。我给你们做一下应急处理。」
草薙取出急救箱,然后让十束和伏见坐到椅子上。
「那个……对不起了。」
镰本顾虑重重地走到十束身旁,突然低下头来。十束一愣:
「诶?怎么了?」
镰本非常惭愧地低着头,他看着脚底下说道:
「我明明跟你在一起,却还是让你受了伤……」
十束又花了数秒时间,不解其意地眨了眨眼,然后终于明白了镰本在说什么,于是他眉梢低垂,露出了没出息的苦笑。
「不不不……快别那么说了……。真是的,没有保护好自己完全是我的责任嘛。」
「但是……」
面对这种状况十束感到无地自容,他露出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搔了搔头。
明明身在“吠舞罗”却“不战斗”。
十束基本上是个粗线条的人,一般不会感到特别自卑,但此时此刻到底还是会有些不好受。
「没事没事。这家伙虽然很弱,但意外地耐打,你就别在意了。」
草薙给他们双方都打了圆场。
十束也顺着他的话,点头道:「没错没错。」
伏见一脸扫兴地望着镰本和十束,就在这时二楼突然传来了一声要用裂帛来形容还稍嫌太粗的尖叫声。
「咿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一道男人的声音。说得更坦率些,是八田的声音。
他用早已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声音,发出了像女孩子一般的「咿啊啊啊」的惨叫。
十束首先和面向自己的镰本对看了一眼。彼此眼中都充满了疑问。
然后,十束看向坐在旁边的伏见。
伏见也是一脸惊讶,他皱着眉,抬头看向二楼。
「怎么回事……?」
草薙正要打开急救箱,此时也停了手,一脸莫名其妙地同周防对视了一下。
虽然谁都不觉得有必要立刻赶去,但放着不管又很在意,最后伏见不耐烦地首先站了起来。然后,十束、镰本、草薙和周防也都相继起身。
上了楼梯,来到浴室门口。
五人眼中首先看到的,是打开了更衣室的门、伫立在那里的小女孩的背影。
再往里看,便见八田面红耳赤、一丝不挂地站在冒着热气的更衣室里。他似乎只简单地洗了个淋浴,洗完后便马上出来了。八田全身湿漉漉的,头发也都紧贴在头上,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看上去就像淋雨后身形变得小了一圈的小狗一样。
大家一同理解了事态。
「什……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八田以错位的声音和奇怪的说法向安娜问道。
安娜则以完美的面无表情看着八田的裸体,她似乎漠不关心,而且不见一丝动摇,甚至到了让八田觉得可悲的地步。
「我来洗手。」
她说。
她大概是刚上完厕所吧。之后想要洗手便打开了盥洗室兼更衣室的门,然后便和刚洗完澡的八田撞了个正着。
「等……诶诶!?」
但八田似乎依然非常混乱,他甚至没有想到要去遮掩关键部位,而只是一味地发出毫无意义的叫声,同时好像在跳奇怪的舞蹈一样乱挥着胳膊。
「……就算你要宣称自己是童贞也该有个限度吧。」
伏见说道,他露出一脸腻烦的样子,仿佛是在说自己看到的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
「可、可是,突然有女人闯进来……!」
「那不是女人吧。只是个小孩而已。」
「对、对教育不好!」
「那你就快把对教育不好的猥亵物收起来啊。」
在伏见和八田这样说话的时候,十束用自己没有受伤的手将安娜的身体转过来,让她背对八田。
「哈—虽然我就觉得会是件无聊的事,但没想到竟无聊到这个地步。」
草薙叹了口气,转了转肩膀走出了更衣室。至于周防则未发一语,好像是没看到这等无聊事一样,转身离开了。
「八田哥……」
只有镰本带着同情的目光,悄悄向八田递了条浴巾。
八田光着身子在更衣室里接受镰本的治疗,伏见则在他之后去洗了淋浴,这期间十束待在关门后的酒吧里让草薙处理他右肩上的伤。
肩关节似乎发生了内出血,右肩周围红肿得很厉害。
草薙给他敷上毛巾,然后将装有冰水的袋子放在发热的肩膀上进行冷却,这期间十束则在和安娜闲聊。关于在中心里发生的事,十束在出来后便立刻打电话向草薙进行了汇报,所以他现在完全不打算在安娜面前说那些事。
「白天都干什么了?」
「……睡觉。」
「啊,是午睡吗,真好呀。你睡得怎么样吗?」
「梦到尊了。」
「诶,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之间的距离什么时候已经缩短到那种地步了!?而且还是直呼其名!?」
「……多多良。」
「呜、糟糕,刚才竟然有些心动了。明明小安娜的年龄并不在我的守备范围内啊。」
「你啊,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要在穗波老师面前说那种话哦。要是让她觉得有人盯上了小安娜的身体,那我可就为难了。」
「不,老师太大大咧咧了,我倒觉得她应该对各种事情再稍微有些危机感才好。」
对于十束的问题,安娜马上就回答了,没有像初次见面时那样顽固,而在听到十束和草薙的玩笑话后,她尽管没笑却也没有对他们加以提防。
这样很好,他想。
十束也从草薙那里听说了白天时在周防和安娜之间所发生的意想不到的事态,不过这或许反而是件好事,在安娜心中,她对以周防为首的吠舞罗的成员似乎也不再有那么深的隔阂了。
而且——
十束偷偷看了一眼周防。
他最近变得越来越阴沉了,不过今天看上去却似乎很高兴。
在安娜和周防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共有的东西。
这要是能稍微抚慰一下彼此就好了,十束悄悄地祈祷着。
敷过冰的肩膀变得凉丝丝的,草薙又在上面贴了湿毛巾,并用绷带加以固定。
「好了,姑且就先将就着处理一下吧。不过你这多半是韧带拉伤,得去医院哦。」
「谢了。哎呀,没事。这么放着就能好了。」
「你啊。要是长歪了我可不管哦。」
治疗结束后,十束正要穿衣服,这时突然发现安娜正盯着自己的后背。
「那个。」
安娜看着十束的后背说:
「那个,是什么?」
寻着安娜的视线,十束也转过头来看向背后。但那个位置自己很难看到。不过他马上就明白安娜是在说什么。
在十束后背——即左肩甲骨上,有着吠舞罗的“标志”。这是身为赤王周防尊的族人的证据。
「美咲身上也有。」
她大概是在更衣室的骚动时看到的吧。十束笑了,为了能让安娜看清“标志”,他在她面前蹲下,然后背对着她道:
「这是我们身为周防尊的族人的证明。」
安娜面无表情地偏过头来。
「所谓族人,就是由王授予力量后,伴随在王左右的存在。」
十束看着安娜那犹如玻璃球般的眼睛。
「……你要成为族人吗?」
话一说完,他突然被人从后面打了一下脑袋。啪,伴随这一道令人愉快的声音,十束抱住了自己的头。
「好痛——」
「别在那里说这种无聊的话。」
周防一脸无奈地低头看着十束。
「赶快把衣服穿上。」
十束一边套上衬衣袖子,一边悄悄将脸凑近安娜。
安娜依旧面无表情,十束像对她说悄悄话一样耳语道:
「刚才的那些话,我是认真在说的哦?」
安娜抬头看了一眼十束的脸,然后迅速低下头去。
「果然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穗波不知所措地环视着房间。
「没关系没关系。比起那个,房间这么脏真是抱歉啊。」
「哪里的话,房间很棒,布局又简单。……不过,这里原本是周防君在住吧?」
「您别介意。还有别的房间呢,这家伙会到那边去睡。比如说仓库那边。」
看到穗波站在周防的房间门口,有些犹疑地歪着头,草薙笑道。听了这话,周防不禁露出微妙的表情,但他没有抱怨,只是靠着走廊的墙壁抽起烟来。
穗波望着床上的崭新被单,然后回头看向周防。
「周防君也在这间房里睡吧?」
穗波以认真至极的表情这样提议道。
周防望着穗波,显出难看的表情。
「胡扯什么。会袭击你哦。」
周防粗暴地说道,然后走进了对面那间化为仓库的房间。
看着双眼圆睁的穗波,草薙苦笑起来。
「请你不要这样诳骗年轻男子哦~
「讨厌啦,我哪有啊。」
穗波笑道。她并不是在装糊涂,而是因为信任,因为安娜也在一起所以才会这么随便。然而无论如何,对周防来说这都是非常讨厌的。
自从穗波下班后来到酒吧,安娜就一直紧紧地靠在她身旁。
现在也还拉着她的手,半躲在她大腿之后。
虽然安娜对吠舞罗的人也不像之前那样筑起高墙,但她还是在穗波身边时最安心。这样一来,安娜看上去就跟向父母撒娇的普通小孩没什么两样了。
「那么,今晚十束也会呆在这里,你们要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或不便的地方就请尽管说。因为尊那个人在这方面很迟钝嘛。」
草薙半开玩笑地说道,对此穗波露出柔和的笑容。然而那笑容却在温柔之外,还透露出一丝虚幻,这让草薙感到有些不安。
「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我明明是老师,却老要你们帮忙。」
「……没那回事。」
草薙尽管这样回答,但却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穗波为难的样子。
对于草薙来说,穗波从高中时代起便一直是个很不靠谱、难以琢磨,但又绝对不会动摇的人。
她敢训斥周防,天然又糊涂,然而胸怀宽广且坚强。穗波就是这样的人。
就算是现在,这点大概也没有变。
不过,草薙心想,这个人可能也是有些不安吧。
在哥嫂死后,她独身一人且要上班,然后突然就成了一个患有疑难病症的七岁小女孩的保护人,面对这种情况谁都会感到不安。
不过,他想,穗波对安娜的关爱一定是千真万确的。
安娜的能力是“看”,从她会和穗波如此亲近,便可证实这一点。
但是正因为有爱,穗波才会对保护和养育安娜感到胆怯。
「……穗波老师。」
草薙出声叫道,于是穗波那在瞬间流露出的虚幻消失了,她又恢复成平时那种有包容力的笑容,然后偏过头来。
「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事,您就尽管说。」
穗波听了很高兴,并向他道谢。
这时,跟在穗波身后的安娜轻轻地拉了拉她的手。
「啊,对不起安娜。你困了吧?」
穗波为了配合安娜的视线,弯下身来。安娜看着穗波的眼睛说:
「读书。」
她的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板,但在安娜说这话时,身上却流露出了和普通小孩一样的撒娇气氛。
听到安娜的要求,穗波笑着答应下来。她从大大的书包里拿出了几本书。
安娜从穗波递过来的书中选了一册绘本。穗波拿着它来到床边。
两人一起并坐在床上,穗波为了方便安娜看画,将绘本放在安娜腿上,然后开始读起来。
穗波的声音如流水般柔和。
草薙突然想起了上学时的事。穗波是英语老师。她朗读英语的声音非常悦耳,就算是讨厌英语的学生也都喜欢听穗波朗读课文。
她的声音就像唱歌一样。
绘本的内容是很常见的奇幻类,讲述公主被魔王抓走的故事。
安娜悄悄将身体靠向穗波,一脸天真地听着穗波朗读。此时在安娜脸上显出的,不再是平时那种与他人筑起高墙的人偶般的僵硬表情,而是小孩子常有的表情。
看着在床上靠在一起读书的女性和少女,草薙不由得感到一种仿佛在窥视他人的罪恶感,他为了不妨碍穗波朗读,小声说了句「晚安」便离开了房间。
酒吧关门后,草薙和十束隔着吧台讨论起今天发生的事及以后的方针。
十束面前放着一杯这次店里即将推出的原创新品鸡尾酒。虽然有问到他感想,但十束基本上只会说「好喝」因此一点参考价值也没有,所以草薙也只能无奈地作罢了。
「在你们去中心时,我也找情报贩子调查了一下,嘛,虽然不好的传闻很多,但都不超出谣言的范畴。」
「那么,我们这边基本上也是一样……」
草薙站在吧台内侧,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然后他将漂亮的琥珀色液体含了一大口在嘴里,同时轻轻地靠上了吧台。
「御槌高志。黄金族人,超能力者研究设施的所长……」
草薙嘟哝着,而十束则像喝果汁一样喝着鸡尾酒,然后他抬眼问了一句。
「关于那位所长,你知道什么吗?」
「也没什么,只听说了简单的个人经历。御槌大概是在十年前成为黄金族人的。在此之前他是医师——似乎在搞医学研究。……你知道黄金氏族的“就职礼(Installation)”吗?」
“就职礼”。这是由王授予力量,从而成为其族人的仪式。
在吠舞罗几乎不会使用这个词,只是简单称之为“测试(Test)”,吠舞罗的做法是握住周防寄宿了火焰的手,如果能将那火焰接受至体内,就能成为族人。赤色族人大多数都会得到火焰之力和高强的体能——以及“标志”。
「黄金……是引导出『才能』吧?」
「是的。我听说黄金的“就职礼”会让人所具有的才能达到极限。战后,就是因为这些被黄金王催化了『才能』的人的活跃,才有了今天的日本。」
草薙一边说着一边取出香烟,用ZIPPO点火。烟的前端发出嘶嘶的声音,点着了一点小红火。
「……也正因为如此,黄金氏族虽然强大,但其中拥有战斗能力的却只有一少部分人,说起来也有许多族人并非拥有所谓的『异能』,而只是拥有世间一般而言的『才能』而已。」
「所以,中心才会将Scepter 4那些人像警备员一样使用吗。……那么中心的所长呢?」
「他好像有异能。是恢复和再生的能力。嘛那家中心附设有治疗与异能事件有关的患者的医院,作为那里的所长,这种能力很相宜嘛。」
「只听这些的话,感觉他的能力很温和。……如果说由黄金王所催化的『才能』是治愈人的力量,那他似乎也不是坏人嘛。」
十束说着,晃了晃酒杯,杯中的冰块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草薙看着十束的眼睛,道:
「你对他的印象如何。」
面对草薙的问题,十束带着一如往常的笑容回答:
「嫌疑不小。」
「是吗。那好,就当做是这样来应对吧。」
「就以我的一点印象来做决定,这样好吗?」
草薙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这让十束不禁苦笑起来。
「没问题。你觉得不行的人基本上就真的不行了。因为如果只是稍微有些废材的人,你一般都能和他成为朋友。」
「诶诶……。我对人也是有偏好的。」
「所以说,如果连你都讨厌的话,那他也就真到那份儿上了。」
大概草薙是真的很信任自己吧。十束心情复杂地笑了笑。
「不过,我感觉应该再和那边谈一次。……就是那个青色族人。」
「你是说和八田他们交战的双胞胎吗?」
「不是,是那个差点弄断我肩膀的人。盐津元先生。」
「啊啊……」
草薙寻思般地转动着视线。
「那是青色氏族代司令的名字吧。」
「是啊。」
两人之间出现了一段微妙的沉默。
「失去了王之后,虽说是代理却不得不坐上那个空位,这人也真够呛啊。」
「嗯。……而且,还被黄金族人当做警备员对待。」
草薙叹了口气,将目光落回到吧台上。
「青王过世,也有十年了啊。」
没有王的氏族,已经存在十年了。
一想到这么长的岁月,他不禁感到有些难受。
而十束则到现在才突然发觉这点,他抬起头来,道:
「啊,如此说来,青王明明是在十年前死的,可那对双胞胎却非常年轻啊。」
「大概有多大。」
「应该比我稍大一点吧。我在迦具都撞击坑事件时才九岁啊。」
也就是说,先代的青王选了十岁左右的孩子做族人。
「嗯。……不过,你也没资格说别人吧。你不也说赤色氏族要接收小安娜吗。」
「啊哈哈。总之我那时只是想看看对方的反应而已……不过,要真是那样的话,你怎么看?」
「……你想要小安娜加入吠舞罗吗。」
草薙说着,向他投去了带有些许责难的视线,对此十束笑了笑,然后为难地搔起脸颊。
「嘛,这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吧。」
「你啊,是想要那么小的孩子学坏吗。你以后还有什么脸去见穗波老师。」
「但是如果加入吠舞罗的话,就算是黄金族人也没法再向她出手了吧。对方不是一直在骗穗波老师说她是因病住院,然后将小安娜关在中心里吗。」
「话是那么说,但小安娜自己也主张要回中心吧。说起来我们也没有信心保证自己能比超能力者教育设施更切实地引导那孩子啊。」
「但是那座设施很可疑……」
「十束。」
草薙以责备的口吻叫了他一声。十束马上住了口。
「别跟我说那种场面话,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十束一瞬间说不出话来,然后苦笑着表示认输。
「……不过我是真的很担心小安娜。但也确实觉得如果那孩子能到我们这里来就好了。」
那孩子若能待在周防身边就好了。虽然嘴上说是为安娜着想,可心里却是这样考虑的,草薙让十束意识到自己的自私,十束不禁难为情地搔起头来。
草薙叹了口气。然后慢慢从胸前口袋里取出香烟,衔起一根。
「……在能够认定成为尊的族人是那孩子最好的选择时,我会去和尊商量。所以在此之前,你不能去诱骗那孩子。」
「我知道了。」
十束点头道。
「然后就是。」
草薙眯起眼睛看着十束的肩膀。
「你不要再乱来了。虽然你自己那么说,但你基本上是保护不了自己的吧。」
再次被戳了痛处,十束苦笑得更厉害了。
「啊……你说得对……」
十束一边叹气一边说道,然后一下子趴到了吧台上。刚才镰本向他道歉的事,现在还让他有些伤心。
「怎么,你不高兴了。不知道生气和低落可是你的优点啊。」
草薙的声音有些无奈,对此十束侧头趴在吧台上,撅着嘴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也会有想心事的时候啊。」
「快别那样。你一消沉的话,总觉得连我也会跟着消沉。」
「什么嘛。」
十束苦笑道。如此说来,他以前好像也说过这种话,十束心想。
十束朝店里的吊灯举起手来。透过光线,可以看到手的轮廓微微散发着红光。
「……明明我也和大家一样被王授予了力量,但战斗中却几乎派不上用场。」
十束不止力量小,体能也几乎和作为普通人时没有变化。可以说他只是个会使用火和热稍微变点戏法的一般人。
「或许你真的不适合待在吠舞罗(我们这里)。」
听到对方这样干脆的说法,十束垂下眉梢,露出了一副可怜相。
「草薙哥,果然这话还是挺伤人的啊。」
「不,我没有恶意。」
草薙笑道,同时隔着吧台伸过手来。
「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你。」
草薙用手胡乱地摸着十束的头。十束苦笑着躲开了他的手。
最初相遇时——那时的十束是比现在的八田他们还小的中学生——感觉草薙就经常会这样对他。在那时的十束看来草薙就是大人,但随着吠舞罗的诞生,越来越多的少年加入到这里,不觉间十束也被和草薙一样归到了「大人」这一边。
「总之,你今天就住这里吧。因为明天早晨我不来,酒吧就临时停业一天了。」
「……你要去哪?」
「这你就别管了。」
草薙轻轻地吐出一缕烟,然后对十束露出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
「十束,你明天有空的话就带小安娜,再拉上尊去找个地方玩一玩吧。」
「诶?」
草薙从吧台后面探过身来,与十束咬起耳朵。
做了个溺水的梦。
这样下去就没法呼吸了,周防心想,同时睁开双眼。睡醒的同时窒息感便消失了,他又能正常呼吸了。
这个噩梦好像和平时的有点不一样,他冷静地判断到,这个梦并没有令他感到焦躁。
但是,他在睁开眼睛后所看到的景象却令他感到有些焦躁。
「……喂。」
周防睡在二楼作为仓库的房间里。
在因堆满了架子和瓦楞纸而变得狭窄的空间一角,放着一张破破烂烂露着棉花的沙发,周防就睡在那上面,但不知为何现在在他肚子上却趴着原本应该和穗波睡在一起的安娜。
「喂。……你这是干什么啊。」
而且,她还在不停颤抖。小幅度地、剧烈地颤抖着。
周防紧蹙眉头,他抓住安娜的肩膀硬将她的脸扬起来。
安娜脸色苍白。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不停地打颤。
「……安娜。」
周防试着叫了声她的名字。然后安娜慢慢将眼睛转向周防。
被她这样以依赖的眼神看着,周防感到不知所措。
安娜似乎随时都会出现抽搐症状,对此周防别无他法,只能将她抱在胸前。
然后他感觉到了安娜那异常快速的心跳声。不过,这剧烈的心跳声逐渐与周防的心跳融合,最后终于平静下来。
她那冰冷的身体也因沾染了周防的体温而暖和起来。颤抖也不像之前那么厉害了。
「你是做恶梦了吗。」
安娜将脸埋在周防胸前,同时点了点头。
「是因为我吗。」
因为与周防“连接”,安娜倒下了。之后甚至和他做了同样的恶梦。
虽然周防担心这是之前那次的影响,但安娜埋首在他胸前,这次却摇了摇头。
「尊的梦,没事。」
「那你这是怎么回事。」
「…………」
安娜没有说话。
这使周防变得更加不知所措了。他不晓得要怎样安慰被噩梦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孩。
总之是将她抱起来了,但就算这样能使她恢复平静,周防依旧感到不知所措。
周防怀着完全不同与这几年来所感到的困惑,将安娜夹在腋下站了起来。
既然她特意跑到这边来,那想必是不希望被带到穗波那里去了。周防像搬东西一样抱着安娜来到楼下。
室内虽然很暗,但屋外的天空似乎已经开始发白了,酒吧内的陈设也都能看得清。然后周防在沙发上发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白毛毯。
他走过去,将安娜放到毛毯上。
「呜咕!毛毯发出声音。」
接着白色团块蠕动起来,然后十束从中露出脸来。
「诶、怎么了……?」
他一脸惺忪地环顾周围,在看到安娜坐在自己身上后,他不禁睁大眼睛。
「小安娜?这是怎么回事。」
「快起来。给我想想办法。」
被强加了这样的工作后,十束困倦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他看着周防,然后一边注意着不让安娜掉下来一边慢慢起身。
「睡不着了吗?」
十束漫不经心地问道,然后伸手去碰安娜的肩膀。就在这时,十束的手指好像碰到了什么烫人的东西一样,一下子缩了回来。
「呜……」
十束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他将手从安娜身上拿开,手指就像被火烫了一样变得红红的。
周防不禁皱起眉头。
安娜看着十束的手指,脸色又变得像刚才一样苍白了。
十束的反应很快。
他紧紧抱住一脸恐惧的安娜,仿佛是在安慰她没有什么好怕的。
「啊,没关系没关系。我想刚才那大概是力量泄露了,常有的事啦。小安娜竟然还害怕真是太可爱了。」
力量泄露。或许真是那样吧。
但是,即便如此还是很奇怪。吠舞罗的同伴作为身上寄宿着火焰的赤色族人,在控制不好力量时有可能发生像刚才那样的情况。
但安娜的能力是在感应方面。为什么还会将十束「烫伤」呢?
十束似乎也怀有同样的疑问。他抱着安娜,和周防交换了一下眼色。
十束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抱着安娜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终端。终端显示现在的时间为凌晨四点半。虽然有点太早了,但姑且还算是在早晨的范围内。
「小安娜,要再睡一觉吗?」
十束问,对此安娜摇了摇头。
「那么,虽然有点早但就这样都起来吧。早晨你想吃什么?」
十束将安娜放到地上,笑着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十束对待安娜的态度特别明快,而在他身后,周防则静静地注视着安娜。
做梦了。
那大概是恶梦吧。
但这不像周防做的梦那样投射出不安,而是一个忠实地描绘出现实中所发生之事的梦。
她想自己不能呆在穗波旁边。
但如果是那个人的话,或许就没事了。
那个有着非常漂亮的红色的人。
那个有着安娜唯一能够正确认知的颜色的人。
安娜静静地垂下眼睛。
——不行。不能怀抱期待。不能伸出手去。
安娜能够“看到”广阔的世界。
但安娜能够“接触”的世界却非常狭小。
安娜抬头看着将面包放入烤面包器里的十束。他有着细长的手指。刚才,他的手指触碰了自己。虽然十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他的手指已经开始红肿起来了。
这里的人都好温暖。
不能让这些人触及自己的体内之物。
安娜闭上眼睛。
静静地集中意识,将自己体内的世界封闭在心中。
为了不让自己体内的东西伤害他人。
为了不发出声音。
间章
挂断电话后,草薙露出为难的表情,见此十束也跟着皱起眉头。
「草薙哥?」
「……十束,最近别一个人去僻静的地方溜达了。」
听了草薙的话,十束脸色一沉。
「又出事了吗?」
「下面的几个兄弟遭到袭击,似乎已经送往医院了。一会儿我要过去看看。你也来吗?」
「嗯。」
十束老实地点点头,然后看向窗外。
外面正下着雨。雨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店内响起。或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大街上的人很少,天阴沉沉的,让人觉得仿佛空气也停滞了一样。
「……最近,治安很差啊。」
「是啊。」
「来投靠草薙哥的人,也增加了呢。」
「为什么都到我们这来啊。明明什么都有没做。」
「草薙哥,你虽然那么说,但不还是放不下他们过去帮忙了吗。而且你还是情报通,又有人脉。并且——」
「还有尊在。」
草薙接过十束的话头说道,然后面露苦笑。
现在,称周防为『王』的人不再只有十束自己了。
许多人不带一丝嘲弄,一心一意地称呼周防为王。
对于被社会淘汰生活在大街上的不良少年来说,最近的镇目町治安混乱,常常要与危险为邻。
他们寻求着能够保护自己的人。于是他们看到了名为周防尊这个艰巨强大实力和领袖气质的男人。
如今,不顾周防的个人意志,人们半自然地以周防为中心形成了一支队伍。
「王、吗……」
十束拄着脸颊眺望着屋外的雨,同时自言自语道。
那个人就连国王也能当得上。
十束曾这样说过。
他是真心这样认为才说的,尽管让对方为难却总是跟在他后面打转。
他不认为如今这种状况是自己造成的。他没有那么自负。
但是,尽管如此,看到周防无关乎个人意志地被推上国王宝座,他还是会感到一种类似于罪恶感的心痛。
突然,草薙用手轻敲了一下十束的头。抬头一看,草薙正露出为难的苦笑。
「你不要这样消沉啊。你一消沉的话,总觉得连我也会跟着消沉。」
「抱歉。」
虽然不记得他们有自报过家门,但以周防为中心形成的队伍被冠以这间酒吧的名字,似乎被人们称之为TEAM HOMRA
HOMRA』酒吧在原来的所有人,也就是草薙的叔叔死后,被草薙继承,不过现在这里与其说是酒吧,到更像是吠舞罗的聚会所。
由于周防这个有着强大向心力的王,和草薙的智谋,以及能将在耀眼的同伴中混杂着的乱七八糟的成员聚集到一起的、堪称人际关系润滑剂的十束,吠舞罗总算是保持住队伍的形式。
「就目前来说,我们应该很容易被人盯上。要小心啊。」
「嗯。……那王呢?」
他这样一问,草薙便露出了难看的表情。
「我姑且是忠告他了……但我觉得他不会听。」
草薙夸张地叹了口气。这让十束微微发笑。于是草薙用手戳了下他的鼻尖。
「十束。你就在那不负责任地笑吧。你才是最气定神闲的呢。」
正像他说的那样,十束带着一如往常的乐天的笑容,说出了一如往常的话。
「没事没事,总会有办法的。」
草薙也回以笑容,并道:
「是啊。」



本帖最后由 二里头 于 2013-1-21 09:28 编辑


3 虹色之梦
东京法务局户籍科第四分室。
看到这个牌子,草薙不觉失笑。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名称很奇怪。
而在这一本正经的政府机构的掩盖下,这里实际上是青色氏族——Scepter 4的驻地。
他们之所以自称为户籍科,原因似乎在于他们是「办理特殊外国人户籍的部门」,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
所谓「特殊外国人」,实际上是个隐喻。他们所要处理的对象,并非是国籍不同的人,而是能力不同的人——也就是异能者。
其中,特别以并非由王授予力量、不属于任何氏族的自然产生的超能力者居多。因为没有所属组织也不遵从任何王的超能力者,往往会使用自身力量进行犯罪。
Scepter 4在发现未登记的超能力者后,会立即对其加以保护,他们负有将超能力者送往黄金王管辖的超能力者教育·研究设施——“中心”的义务。
因为这层关系,原本黄金氏族和青色氏族间的联系非常紧密。
话虽如此——
「现在,一边的王不在了,要继续保持对等关系肯定是不可能了。」
虽然不知道以前是什么样子,但至少现在的青色氏族对于黄金氏族来说只不过是使用方便的警备雇员而已。
「……真是悲惨啊。这些失去了王的臣子。」
草薙自言自语道,同时走进了第四分室的大门。
草薙一边承受着身穿蓝色制服的Scepter 4成员们那险恶到疼痛的视线,一边被带入到里面的接待室中。
虽然不似从前那般正直,但Scepter 4应该还是一个以守护异能者之中的「法」为理念的组织。嘛不会有事吧,他虽然这样心想,但如果对方意图在这里干掉赤色氏族的干部的话,那自己一人真能生还吗,草薙不禁带着半分游戏性质地思考起来。不过这里的敌人毕竟太多,局面大概会变得很严峻吧。
坐在接待室里的旧沙发上,他等了一会儿,正好是可以慢慢抽完一支烟的功夫。
这时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门开了。
草薙将变短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按灭,同时起身。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名年过四十的男人。虽然从容貌上看能够推测出他大概是这个岁数,但浮现在之上的那种超越疲惫的空虚表情,以及那懒得动一步的态度,使他看上去要更苍老得多,简直像个老头。而那身量身订做的蓝色制服,也似乎因为难以入手而被穿得皱巴巴的。
「……是你吗。赤色氏族的参谋,草薙出云。」
男人以沉重、倦怠的口吻说道。对此,草薙露出笑容。
「哎呀,什么参谋啊,太夸张啦。……那么您就是Scepter 4的代司令,盐津元先生咯。」
听了草薙的话,不知何故,盐津露出了不屑的嘲笑。
「你说代司令啊。」
「……不对吗?」
「没不对。抱歉啊,现在我们这儿就只有这种破烂货了。」
代司令不悦地说道,然后隔着矮桌,在对面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噗嗤,旧沙发发出一声愚蠢的声音,它漏气了。
「要茶吗?」
「不了。」
「也是。怎么能随便喝下在敌阵里被端出的东西呢。」
「哎呀,这里对我来说是敌阵吗。」
「不是吗?」
盐津懒散地靠坐在沙发上,从下面抬眼瞪着草薙。
草薙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向他回以笑容。
「……今天,我是来给您道歉的。昨天,我家孩子似乎给您添麻烦了。」
盐津没有马上回答。他噤口不语,只以倦怠的目光抬头看着草薙。
「侵犯其他氏族的领地,是违反协议的。对此给予相应处置是Scepter 4的职责。」
盐津以干巴巴的口吻说道。于是草薙点了点头。
「我知道。」
「……不过,没有好好确认状况就砍过去,我的部下也有不对的地方。而且,御槌所长似乎不想把这事闹大。你没必要向我道歉。如果你来找我就是为这个的话,那你可以回去了。」
草薙默默地望了一会儿盐津脸上的表情,然后从口袋里取出香烟。
「可以吸烟吗?」
「……我说过叫你回去了吧。」
盐津尽管说得很不耐烦,但还是扬了扬下巴准许了。
草薙从盒里取出一根香烟叼起,并以ZIPPO点火。小小的火光在香烟前嘶地一声燃烧起来,继而飘出一缕青烟。
「昨天,那对和我家孩子起争执的双胞胎,似乎非常年轻啊。比我还小,是不是。」
「是又如何。」
「哎呀,只不过……自先代青王死后,已经过去十年了吧。然而你们却有这么年轻的族人,也就是说他们在成为族人时还是小孩咯,我只是对这点稍微有些兴趣而已。」
盐津轻轻地咂了咂舌,自己也从口袋里取出香烟。草薙适时地为他点火,盐津一瞬间停了一下,然后懒洋洋地从靠背上起身,探过身子接受了草薙借他的火。
「特例啦。」
盐津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香烟,皱着眉吸了一口,同时说道。
「那两个人的父母都是Scepter 4的成员,而且因为某起事件同时殉职。被留下来的二人当时只有十二岁。因为没有别的亲戚,于是Scepter 4的大伙一起照顾他们……然而那两个人却逼着先代让他们加入Scepter 4。他们声称要继承父母的遗志。」
只有在提到先代青王时,这名疲惫的代司令眼中才闪烁出光芒。从那眼神可以感觉到,他在先王活着的时候,也是一个满怀希望的队员。
「然后……」
「先代屈服了。他让那对当时还是小孩子的兄弟作了自己的族人。当然那时他肯定是不打算让他们作为队员工作的。只是尊重他们的想法,想要长期抚养他们罢了。」
他没有以肯定的语气述说这些,也就是说事情最终未能实现。
草薙也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他却明知故问:
「然后,怎么了。」
「……那两个人在成为青色族人后两个星期,发生了迦具都事件。」
迦具都事件。这是十年前所发生的、改变了日本地貌的事件。
对于那片被一瞬间挖空的圆形区域,知情者以身为爆炸源的男人的名字命名,称其为“迦具都撞击坑”。
草薙轻叹了口气。
「似乎,先代青王在迦具都事件时死了。」
听了草薙的话,懒散地深陷在沙发之中的盐津微微绷紧身体。他皱起眉头,简短地答道:
「是啊。」
「这对那两个刚刚成为青色族人的小兄弟来说可是个不小的打击吧。继承了父母的遗志,决定了应该跟随的人,然而这时一切却消失了。」
盐津抬头瞪了草薙一眼。
「……用不着你来同情。」
「是是。」
「你想说什么?」
草薙露出了在酒吧里面对顾客时的笑容,道:
「十年前的事或许的确是个悲剧,然而,你们最初所怀抱的那份正义感,如今都跑到哪里去了呢,我在想的就是这个。」
盐津依旧懒散地靠坐在沙发上,姿势未变。只是眼瞳中闪烁出了危险的光芒。
「……你是想挑拨我吗?」
「我知道这很失礼。但是,据我所知,你们那对和我家孩子起争执的双胞胎兄弟,似乎并不看重正义或大义之类。」
「你不说你自己同伴的不是,反倒非难起我来。」
「我想说的是——」
草薙加重声音说道。他眯起眼睛盯着盐津。
「你们能向自己的王发誓对于自己的行为问心无愧吗。」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草薙从眼前这个坐姿懒散的男人身上,清楚地感觉到了杀气。
草薙将意识转向指尖夹着的香烟,以防在对方有「那个想法」时能够立即应对。烟头上的火星不断燃烧着,静静地呼应着摆开架势的草薙的想法,摇曳起来。
「……怎么了,一时答不上来吗?」
「我们已经没有王了。」
草薙小小地叹了口气。
「这就是回答吗。」
盐津露出淡淡的嘲弄般的笑容,但眼中依然闪烁着杀气。
「现在的我们,已经没有一个能向王发誓问心无愧的人了。……在迦具都事件时我们没能侍奉在王身侧,只不过是一群窝囊废罢了。」
听到他粗鲁地抛来的这些话,草薙轻轻地皱起眉头。
「你那样自嘲,真是太逊了。」
「用不着你说。」
「你虽然很逊,但或许人还不坏。」
说着,草薙将变短的香烟按在烟灰缸里。烟头发出嘶的一声熄了火。
草薙端正姿势,直面看向露出一副怄气模样的盐津。
「你那些自嘲的话,在我听来就是警告我不要相信你。你应该知道我们所担心的事。可是你却对此不做任何辩解。……既然你不想拥护自己所保卫的人,那也就是说你不认为你们如今的工作是正当的。」
盐津没有回答,只是不悦地瞥了草薙一眼。草薙微笑道:
「你似乎已经自暴自弃了,但你难道不想取回尊严吗?我们不相信这家中心和御槌所长,若是围绕那名少女发生争执的话,我们打算与之对抗。……就算这样,你还是要和我们为敌吗。」
「这是我们的工作。」
他低声说道,似乎正抑制着自己的感情。现在,在他身上甚至连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不悦气氛都没了,只生出一道隔绝一切的墙。
草薙判断现在是时候了。
「……那我告辞了。明明只是来给您道歉的,结果不知不觉却说了这么久。」
草薙向他行了一礼,然后站起身来向房门走去,就在这时,盐津出声叫道:
「姑且不说Scepter 4(我们),但我奉劝你们不要对黄金氏族采取敌对行动。」
「您的忠告令我不胜惶恐。」
「你。」
盐津叫道,声音中一瞬间有了热情。草薙不由得转身面向盐津。盐津依旧靠坐在沙发上,那头混杂着白发的后脑勺正对着他。
「——你对迦具都的事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你觉得那是和你毫不相干的事吗?」
瞬间,草薙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然后,他在心中对自己的失态轻轻咂舌。
「你敢发誓说,你的王,周防尊,就肯定不会像先代赤王迦具都玄示那样吗。」
——他问了件讨厌的事。
草薙露出混合着焦躁与苦笑的复杂表情。
不过,他们都向对方问了讨厌的事,也算彼此彼此。不过草薙可不想像盐津那样出言讽刺自己。
「不一样。我们的王和他不同。」
对此,盐津轻哼一声。
「我讨厌赤王。他们作为王的性质实在是太过危险了。……周防尊也会因为某个微小的契机而变成迦具都那样。」
「……什么契机?」
「什么都有可能。精神的动摇,对于力量的沉迷,与其他王的强烈接触——特别是杀王。」
这最后一句话突然让草薙想起了以前听说的事。
「先代青王是为了阻止迦具都的暴走而死的啊。」
「……是啊。本来先代应该在迦具都变成那样之前杀掉他的。但就算他能那么做,也只不过是让撞击坑的名字由迦具都撞击坑变成先代的名……羽张撞击坑而已。先代被即将暴走的迦具都拖累,使自身的威斯曼偏差值紊乱。如果杀了迦具都的话,那这次就该是先代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了。」
房间中弥漫着一股烟味。这里真是静得出奇,草薙没头没脑地想到。他突然特别怀念起自己那间吵闹的酒吧来。
「即便如此,如果王发生万一的话,必须有王加以制止。现在已经没有青王了。……你觉得你能在自己的王崩溃时履行职责吗?」
草薙没有回答。他只以平板的声音说了句失陪,便离开了房间。
「我们今天想去游乐园。」
听到十束的宣言后,周防皱起眉头。
在十束身后,安娜半掩着身体盯盯地朝这边看来。她虽然毫不客气地直视着这边,但感觉却好像是躲在十束身后窥视自己一样,总觉得有些讨厌。
「我们今天想去游乐园。」
可能是因为周防没有回答,十束又重复了一遍相同的话。
「啊,是吗。」
周防很无所谓地只回答了这么一句,于是十束嘻嘻地笑起来。
「太好了小安娜!王没有反对!」
「啊?」
「那就走吧!王,现在能出发吗?」
周防一把抓住十束的脸。由于脸颊受到挤压,他那原本端正的容貌变得扭曲起来,显出一副蠢相,不过十束毫不介意,即便被人抓着脸他依然面带微笑。
「谁说要和你们一起去了?」
「讨厌啦王,你是想背叛年幼少女的纯洁期待吗?」
十束蠕动着嘴巴说道,因为脸颊被抓,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安娜盯盯地、盯盯地一直注视着周防的脸。那仿佛有所期待的眼神使周防最终将手从十束脸上拿开,然后心情不悦地别过视线。
「小安娜说,她没有去过游乐园。」
「是吗。」
「所以说,她想去看看。」
「那就去。」
周防不耐烦地说道,然而安娜目光中的压力却在默默地增强。她那玻璃球般的大眼睛专心致志地看向周防。
而另一边的十束则满脸笑容,仿佛确信周防会输给安娜的眼睛,这一点也很令人生气。
「之前。」
安娜独自开口道。
「爸爸和妈妈曾说过要带我去游乐园。……但是却没去成。」
安娜的双亲死于交通事故。但她没去成的理由到底是不是因为双亲的死就不得而知了。
安娜只是在陈述事实,应该并不是要引起周防的同情。但如果这时周防依然拒绝的话,十束这边就准备好要骂他不是人了。
然后,安娜尽管面无表情,但目光中却充满热切,不断地注视着周防。
今天真是点背,周防在心中暗自咂舌。
一行人走在回荡着欢声笑语和轻快音乐的园内。
「尊哥尊哥!要坐坐云霄飞车吗!?」
欢蹦乱跳的八田回头对周防说道。
「啊?」
周防以无比不悦的声音说道,同时用几乎能射杀对方的眼光看向八田。
八田马上给他敬礼,并说:「对不起了!」
「王,你这可不是到游乐园来玩的人该有的表情啊!」
「还不是被你硬拉来的。」
周防以低沉瘆人的声音说道,并瞪了他一眼,然而这些都被十束一笑带过。
同时在八田旁边的伏见则一边走一边嘟哝着:「怎么连我也给拉来了。」
镰本似乎已经完全和安娜打成一片了,两人一起啃着可丽饼。安娜的可丽饼里包的是草莓,镰本的是巧克力和香蕉,镰本对安娜说:「吃不了的话我替你吃」,也不知他这是天性温柔还是因为贪吃而已。
「游乐园什么的,我小时候常来的!」
八田似乎高兴得手舞足蹈,见此十束也回以微笑。
「我是第一次来哦。」
「真的吗?以前一次都没来过?」
「没有机会啊。」
结果,五个大男人就这样打着安娜的旗号一同走在游乐园的园区中,形成了一道奇特的景象。
周防很不高兴地走在最后,他刚一来到吸烟处的长椅前,就一屁股坐下。
「怎么这样啊,王。」
「少罗嗦,你们随便去玩吧。」
周防不耐烦地说道,同时点起了一根烟,对此十束露出苦笑。
「不可以先回去哦?」
十束说着,伸手指向周防。
然后就这样带着安娜向加演节目那边走去。
八田有些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周防,但还是追着十束他们走了。
周防将两手搭在长椅的靠背上,仰头望天。
天空一片蔚蓝,万里无云。周防叼着的香烟冒出一缕细烟,向着那里扶摇直上。
天气真好。
如此说来,感觉像这样望天也似乎很久没有过了。
最近也没有去关注天气。因为他已经将自己同外界隔离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自从那个小鬼来之后,我就老是被他们拿各种理由硬拉出来。
那个缺乏表情、如人偶般的少女。她无意间触及到自己的内心后倒下,可是明明都倒下了却还一脸满不在乎地说「尊的梦不要紧」。
「真无聊。」
当他发觉自己快要对她产生感情时,周防不禁自嘲起来。
今天并非节假日,但天气晴朗舒适,在游乐园里,当带孩子来的家长从旁经过时,他们都害怕地一眼一眼瞥着这个傲慢地仰靠在长椅上的不良男子。
真是的,太无聊了。
安娜很喜欢死命旋转的咖啡杯。
在坐上红色的杯子后,镰本使足力气让它极限地猛转起来。
下来之后,一群男人都转得头晕眼花,但安娜却依旧面无表情,只有双眼闪烁出非常不易觉察到的喜悦的光芒。
一直给人一种如人偶般印象的安娜,这次似乎是真的很高兴。
在乘坐云霄飞车时,安娜也是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有眼睛在发光。
在她接连不断地坐上了各种极具挑战的游乐设施后,现在时间已临近黄昏,他们让玩累了的安娜坐下来休息,八田则和镰本一起去买饮料。回来后,他们看到安娜正轻轻地坐在喷水池的边上。那件以蓝色为主、有着大量花边的裙摆轻轻地摊开,安娜将手放在膝上老实地坐着,那副模样就像被谁遗忘了的人偶。
十束站在安娜面前,难得地收起了笑容,似乎在警戒着周围的什么。
「十束哥?」
八田出声叫道,于是十束显出一副突然回过神来的样子。
「你怎么了。」
「没什么,抱歉啊,谢谢。」
十束笑着,接过了八田递给他的果汁。
「你看哦。」
镰本将血橙汁递给安娜。那是像番茄汁一样的红色橙汁。
「诶,猿比古呢?」
八田环视周围寻找着这名不见踪影的友人。
「他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似乎一不留神就不见了。八田无奈地咂了咂舌。
「那家伙,不知道一个人又跑哪去了。」
虽然自相遇时起他就常常只安自己的步调做事,不爱配合别人,但最近感觉他这种倾向一下子变严重了。
「八田和小猴子也是一对很不可思议的组合啊。」
十束叼着果汁的吸管笑道。
「是吗?」
「嗯。虽然这种看上去不相称的地方让我感觉很有意思。你们是从初中开始就交好的吧?」
八田吱噜吱噜地喝着可乐,同时回想起自己和伏见初次见面时的事。
「啊,嘛他确实是在班级中一般来说很难交好的类型。但是总觉得……他那种并非特别针对什么的不悦气氛,那种烦闷的感觉跟我一样……」
回想起自己那时所怀抱的无处发泄的不快心情,八田却无法好好说明,只能这样含含糊糊地加以解释,然后他突然抬起头来,看到十束正带着温柔的表情守望般地看着自己。
十束的这种表情令八田不由得感到心情不悦。
在和他们一起犯傻时,十束会显得非常孩子气,完全感觉不到年龄差,但他有时也会露出这种令人觉得比实际年龄还要更成熟得多的表情。八田对这种时候的十束感到稍微有些棘手。
「……怎么了。」
他露出闹别扭的样子说道,对此十束不禁偏过头来问:「嗯?」
「你刚才的表情,很奇怪啊。」
「奇怪,你这种说法太过份啦。……我只是在想,这样的感觉,现在还会有吗。」
现在还会有吗?八田偏过头来思考,然后立刻摇了摇头。
「自从加入吠舞罗以后,就再也没有那样了。大家一起犯傻欢笑,无论什么事都会齐心协力将对方打倒。而且呆在尊哥旁边,根本没有空去觉得烦闷什么的。」
「在这一点上,小猴子也和你一样吗?」
听到这句意外的反问让八田不禁眨巴了几下眼睛。
「诶?」
「和八田一样感到不痛快的小猴子,也和八田一样被吠舞罗(我们)拯救了吗?」
这个问题他从没考虑过。虽然没考虑过,但想想看,八田还是得出了一个简单的答案。
「不知道,但应该是这样吧?」
呆在周防身边,没有人会不感到心动、不感到热血沸腾的,八田单纯地想道。
十束对八田给出的答案并没有加以评论,只回了句「是吗」,便又露出那种仿佛在遥望远方的表情。
「话说回来十束哥,你从刚才起就老是心不在焉的哦?你是在担心什么吧。」
「嗯?没有,什么都没有。……差不多该走了吧。」
十束的眼睛依旧看着远方,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将喝完的饮料杯扔进垃圾桶里。
「小安娜,镰本,差不多……诶、呜哇!」
十束回头朝安娜他们看去,然后不禁微微一怔。八田也跟着狂叫道:「哈?」
「……你们这是在干嘛啊?」
十束偏过头来问道。
镰本仰面躺在喷水池的边上,而安娜则像小猫一样卷缩着身体爬在他的大圆肚子上。
「哎呀,因为小安娜对我的肚子很感兴趣嘛。」
「这有什么可得意的,瞧你乐的!」
「啊,八田哥也要上来吗?」
「上你个头啊!」
镰本的样子就像一只倦怠的海象,就在他和八田争吵时,十束冲着将这只海象的肚子当床睡的安娜笑道:
「镰本的肚子感觉怎么样啊?」
「……好软。」
「太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办呢?你是要在稍微休息一会儿呢?还是继续去玩?现在已经是傍晚了,累了的话我们慢慢回去……」
「……去玩。」
安娜说着,从镰本的肚子上爬了起来。
安娜今天似乎真的很放松,玩得很高兴。
十束微笑着同她商量着接下来去做什么。
八田不由得望着他们,然后注意到安娜的裙子后面粘了灰。大概是她在喷水池边坐着时蹭脏的吧。
「喂,你屁股脏了。」
「等下,八田哥!你就不能找个更好点的说法吗!」
安娜扭着脖子看向自己的裙子后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起嘴来,然后啪嗒啪嗒地拍了拍裙子。但她拍的不是地方,完全没碰到那一圈围着她的屁股沾上的灰。
对了,这孩子看不到红色以外的颜色,八田回想起来。要是灰色的东西上沾了灰色的污渍,那八田也没法看到。
十束若无其事地伸出手来,帮安娜把裙子上的灰掸掉。这不禁让八田大吃一惊。
「等等,你为什么要摸她的屁股啊!」
「诶,不这样做就没法掸掉灰了吧!?」
「八田哥……你看,小安娜都吓得躲到十束哥身后了啦。」
「诶!?怎么搞得我才像个萝莉控似的啊!」
八田红着脸瞪着十束和镰本,然后撅着嘴低头看向安娜。
「比起这个,你为什么要穿蓝色的衣服呢?」
既然只能看到红色,那就该穿红衣服嘛,八田单纯地想到。穿着看不到颜色的衣服,就连粘了脏东西自己都无法知道。
安娜抬头看着八田。面对年幼少女的直视,八田不由得有些退缩。
「……中心给的。」
八田对那个“中心”只有怀疑和反感,一听到这个词就让他不由得皱起眉头。他看向十束和镰本,这两个人也是一脸微妙地看着安娜。
「是所长给你的吗?」
十束轻轻问道,安娜点了点头。
「这是礼物。……穗波也说衣服很可爱。」
尽管安娜这样说,但她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僵硬起来,不再像刚才那么高兴放松。因为她的表情很少所以只有认真观察才能发现,但因为他们今天一整天都一直陪着安娜,所以就连八田都注意到了这种变化。
是吗。十束轻快地说道。虽然八田感到说不明道不白地窝火,但十束却没有露出一丝负面感情。
「那么小安娜,下一个要坐什么?差不多要到关门的时间了,我想下一个坐完就得回去了……」
「那个。」
安娜毫不犹豫地指向斜上方的天空。
「我想从那里看夕阳。」
游乐园的空气强调出一种明快的感觉,这让伏见感觉很累,甚至有些难受,他找了个机会离开了安娜他们。
似乎快要到关门的时间了,游客们都开始一点一点地往回走了。自己也这么跟着回去吧,伏见虽然这样考虑,但眼下他发现了一张空着的长椅,便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懒散地坐在长椅上呆望着逐渐被染成深红色的天空,这时旁边突然有人重重地坐下。
往那边一看,伏见不禁大吃一惊。
是周防。
周防拆开一盒新烟的包装,从中取出一根点上火。
糟了,伏见很不痛快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但到了这份上再走会更加难堪。
「……那帮家伙们怎么样。」
周防没有看伏见,只以一种无所谓的口气说道。
「应该……是在什么地方休息吧……」
他含糊地说道,对此周防只无所谓地哼了一声。对于自己擅自离开的事,周防完全未加评论,也没有责备他(虽然从一开始就完全不想陪他们来的周防也没资格责备伏见),只是无聊地吐着烟。
两人被沉默笼罩。
——真不自在。
伏见对园内播放的轻快音乐毫无道理地感到焦躁,同时满脑子都在想要怎样找个借口若无其事地离开这里。
周防完全没有把这样的伏见放在心上,他一个人泰然自若地仰靠在长椅上,就好像伏见不存在似的。
「……尊哥,真亏你能陪他们到这种地方来。」
伏见自暴自弃地开口道,对此周防轻哼一声笑了。
「你不也是一样吗。」
「……因为上级有命令,我也是没办法。」
不觉间就像小孩一样顶了嘴,这样说完后伏见不禁在心中咂舌。被命令去游乐园玩,世上真没有比这更逊的事了。
在说,十束也没有命令他。十束只是像平常一样笑嘻嘻地说了句「小猴子也一起来吧」。尽管那笑容人畜无害,但却又不由分说。那个人的这一点真令人讨厌,他想。
「伏见。」
周防一边掸落烟灰一边叫他。伏见抬起头来看向坐在旁边的周防。
「你发现了吗?」
「诶?」
你在说什么,虽然他很想这么问,但碍于面子终没有说出口。
周防依旧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甚至没有看伏见一眼。
伏见噤口不语,注意着周围。他在眼镜后眯起一只眼睛,专著地将意识集中在周围的空气中,然后他骤然发现到——
「啊,王,小猴子。」
同时,一道声音传来。转头看去,只见十束他们从道路那边走来。
安娜小跑着奔过来,布满花边的蓝衣服随风飘动。
安娜来到长椅旁边,突然停下来。她紧贴着长椅站着,一脸严肃地凝视着周防,这让刚才一直泰然自若的周防微妙地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
追过来的十束笑嘻嘻地看着周防。
「最后一个了,你也过来陪陪吧。」
游乐园快关门了。如果还想玩的话,这次大概就是最后一个了。
周防不耐烦地站了起来,然后八田带着那种狗摇尾巴时的表情凑了过去。看到他那副样子伏见隐隐感到焦躁,他轻轻地咋了咂舌,也跟着站起身来。
伏见抓住八田的后脖领,将他拉走。
「呜哇,猴子你干什么啊!」
「稍微过来一下。」
他拉着八田从周防他们身边离开。十束歪着头看着他俩。
「怎么了?」
「怎么也没怎么。」
伏见半转过头去瞪了十束一眼。十束露出敷衍的笑容,仿佛是在说被看穿了吗。
镰本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来回看着周防他们和伏见那边,最后还是追着被拖走的八田去了伏见那边。
观览车前挂着『今日停运』的牌子,这让安娜微微垂下了肩膀。
大概,安娜一直默默期待着从观览车上看晚霞的那一刻吧。
安娜几乎从不会说想做什么或想要什么,而现在她这唯一的期望却未能实现,对此十束稍许困惑地挠起脸颊。
「嗯,要怎么办呢。」
「……算了吧,不要紧。」
安娜很理解地摇了摇头。
看着她那强忍着失望的模样,十束环视周围,希望至少能再找到一个看夕阳的好地方。
站在不远处的周防无聊地打着哈气,并轻叹一声。
然后他伸出胳膊将安娜抱在身侧。
「王?」
十束歪着头,于是周防又用另一只手像搬米袋一样将十束也扛了起来。
「诶、等……」
然后,周防的脚朝地面一蹬。
身体轻轻上浮。周围的景象如瀑布般一泻而下。周防以宛如猫科类猛兽般的优美动作,抱着安娜和十束毫无声息地跳上了半空,然后落在观览车中段的一个吊篮上,停留片刻,接着又朝上跳去。
在不到两秒钟的时间里,十束他们便来到了游乐园中最高的观览车的尽顶上。
周防刚一着地,便将十束粗鲁地扔在了吊篮的棚顶。
「好痛……呜哇。」
十束一屁股撞在吊篮的棚上,然后周防又将安娜放到他身上。
「啊……小安娜,你不要紧吧?」
十束说道,同时为避免失手让她掉下去,而将安娜抱在腿上。安娜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态搞得张大嘴巴。见此十束不禁露出苦笑。
「你也不事先说一声。小安娜都被吓到了吧。」
安娜一脸惊讶地反复眨了好几次眼,然后才慢慢转动起她那双大眼睛来。
好高。
就算是和云霄飞车那样巨大的游乐设施相比,这个观览车也要高出许多。周围没有任何遮蔽物,能够一览无遗地看到远方。
有围绕在游乐园周围的树木和对面的建筑群。
夕阳即将沉入那边。
太阳红红的,轮廓处有些发虚,它将街道染为一片赤红。
天空一片朱红,颜色非常漂亮,地上也满溢着柔和的红光。
安娜专著地看着这番景象。她盯着火烧云一动不动,只有头发被吹来的风轻轻带起。
「十束。」
听到这声呼唤十束抬起头来,只见周防两手插兜站在吊篮上,眺望着与夕阳不同的方向。周防微微眯起眼睛,四下转动着确认园内各处的状况。
「拉我出来就是因为这个吗。」
十束马上明白了周防的意思,他苦笑起来。
「不过提议这样做的是草薙哥。」
「他们,今天似乎一直在跟着我们啊。」
「因为王和我们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我还在想对方会不会有所行动……他们真是意外地谨慎啊。」
听着两人的对话,安娜抬起头来。十束与她四目相接,并笑了笑,但却未加说明,然后便将视线转回到周防身上。
「人数,不少啊。」
「……的确,要是就你们几个的话,就算有八田和伏见在或许也会被这个数目切断。」
「嗯。所以才让王来给我们加一道保险。抱歉啦。」
这时周防总算将视线转向十束和安娜这边。他的眼睛遇上安娜的视线。
「那帮家伙,是在警戒我会不会将这个小鬼变成族人吧。」
「大概是这样。」
十束点头道,于是安娜露出动摇之色。
虽然表情几乎未变,但她那双大眼睛却明显地透露出困惑与动摇。
「一旦这家伙被抢走的话他们就会难办了吧。」
周防在吊篮的棚顶上向前踏出一步。他来到了棚顶的边缘,脚尖眼看就要踏空。
「怎么办。」
「驱散他们。你也是想让我这么做吧。」
周防带着些许责备和无奈的眼神回头看去,这让十束不禁露出苦笑。
关于安娜,他感到对方想要隐瞒什么。而将安娜置于赤色氏族中,这样的现状大概会使对方深感焦躁吧。
受到焦躁驱使,对方或许会显露出意图强行夺取安娜的举动,这样一来便能堂堂正正加以迎击了。
虽然没能得到那种程度的口实,但被这么多人包围,仅此一项便已十分异常。对于吠舞罗来说,这是向对方找碴打架的好机会。
「你们在这里呆着。」
扔下这句话,周防正要跳下去,就在这时安娜的手动了。安娜紧紧抓住了周防的衣摆。
「尊。」
语调一如往常,声音也还是那样安静细弱,但其中却渗透着强烈的不安。
安娜抬头看着周防,然后左右摇头。
周防皱起眉来。
「……马上就能搞定。」
周防难得地说出了安抚的话语,但安娜那种依赖的眼神却依旧未变。
「穗波。」
在说出姑姑的名字后,安娜再次缄口。
「你在担心她吗。不必担心,那帮家伙不会对一般人出手。因为有协议。」
即便周防这样说,安娜的表情依旧没有放松。周防看着她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大大地咂了咂舌。
周防轻轻地抓住安娜的小手,但马上便露出不知该怎样把握力道的样子(他是真的不知道要使几分力才不至于把她弄坏)放开了她的手。
安娜一脸胆怯地抬头看着周防。
周防再没说什么,只和十束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便跳了下去。
周防落至地面。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就连大地也为之震动。
周防轻轻舒展了一下弯曲的身体,然后环视周围。
似乎在观览车上时游乐园便已关门。所见之处完全没有一般游客的身影。
或者,也可能是蓝服们驱走了一般人。
总之,这正好随了周防的心意,可以毫无拘束地料理他们了。
关闭感觉。关闭平时作为人活着时的感觉,开启更深处的场所。
世界的空气为之一变。
他直接去感受自己那平时被封闭在体内、尽可能不去注意的作为王的力量。
胸口深处有一股宛如冒着烟的熔岩般的火焰气息。
那火焰涌动着,冒着烟,似乎马上就要充溢出来。
解开限制,想要释放体内的火焰,他不断抑制着这般令人着迷的诱惑。
因为遭到抑制,胸口中的火焰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太阳穴开始痛起来。
然而周防却微微露出笑容。
他的瞳孔放大,红色光芒自体内奔流而出。
周防头顶上空的空间发生扭曲,似乎受到他的力量的召唤,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发光体。
那个发光体最初不过是一点红光。它闪耀着,令人目眩,然后爆发性地膨胀起来。
光激烈地炸开,从中出现了一柄巨剑。
——达摩克利斯之剑。
那是王的证明,同时也有制裁王的责任。
「什么嘛。你们都不出来吗?」
一直跟着安娜的青色族人现在全都藏了起来,面对周防的挑衅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当然了。在见识过王的力量后,哪还有人能满不在乎地在其面前现身。
但是,唯有气息清楚地传来。激烈的动摇,以及不知是否该跑的犹疑。
周防哼了一声,从体内释放出如奔流般的红色力量。
咚,大地震动了,以周防为中心,红光成圆形如波纹般迸散开来。
安娜从观览车上目瞪口呆地抬头望着出现在眼前的巨剑。
「那是达摩克利斯之剑哦。」
十束道。
安娜睁大眼睛始终注视着达摩克利斯之剑。周防的剑的光芒映照在安娜眼中,一闪一闪地发着红光。
「剑上有伤。」
听了安娜的话,十束面露苦笑。
正如安娜所言,周防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形状并不完整。剑形的能量体到处都有缺口。
据说达摩克利斯之剑的状态即为该王的“威斯曼偏差值”的状态。
所谓威斯曼偏差值,就是表示该王力量的安定性的数值。
周防的威斯曼偏差值总是不稳定。
「王的情况,或许就像是在自己的体内饲养了一只饥饿的野兽一样吧。」
十束嘟哝着说道,他的皮肤感受到了达摩克利斯之剑所发出的热量。
「那只野兽想要跑到外面来作乱。它渴求着血与肉。但是,王不想让它那样。……这支达摩克利斯之剑上的伤,或许就是与其作战时所留下的痕迹吧。」
安娜将视线从剑上转到十束这边。十束微微笑了一下,然后低头看向下方。
「不过再怎么说,我也不懂那种事。」
除了王之外,谁也不懂。
眼下,周防正释放出红色的力量。
那是拥有热度的、红色灵光的漩涡。它从周防身上喷出,以惊人的气势扩散开来。
虽然外表很华丽,但却几乎没有攻击力。这仅仅是威吓而已。
然而,这却立即使包围他们的青色族人产生了动摇。
仅仅接触了王这一点点力量,就让久已失去王的青色族人四下逃窜。之前那些巧妙的隐藏全都暴露无遗,有的人在被周防的红色灵光吞没后瘫倒在地,有的人则为躲避涌上来的灵光而到处乱跑。
敌人甚至没有摆出任何攻击架势,仅仅因为周防这一声威吓般的低吼便全散了。
安娜一边注视着这些,一边自言自语道:
「成为王,会很痛苦吗?」
听到安娜的问题,十束凝视着她的脸。
「小安娜?」
安娜依旧以那副读不出感情、宛如没有灵魂的人偶般的表情,淡淡地说道:
「我,将成为青王。」
「被包围了?」
听了伏见的话,八田不禁皱起眉头。
他立即环视周围寻找这一带的气息,然后他咂了咂舌。
「是那帮盯着安娜的蓝服吗。」
八田一脸厌恶地说道。伏见不禁点头。
「多半是。」
「真的吗,要打了吗。」
镰本一边说一边转动他那两条大胳膊作起准备运动来。
「谁知道了呢。不过,既然特地将我们引到这里来,想必一定是为这个缘故吧。」
伏见说道,他没有去看镰本,而八田则用力握紧了两只拳头。
「好嘞!去和他们一决胜负!」
「你别自己先跑了啊。」
尽管向他投去了无奈的目光,但伏见其实为了能够随时应战,早已将身体调整到了临战态势。
恐怕,十束拉他们来,就是打算在离开周防的这段时间里让他们充当安娜的保镖。与周防拉开距离露出破绽,如果运气好的话就让对方来袭击自己然后再加以还击,他应该是这样筹措的。
真讨厌,伏见暗暗咂舌。
那样的话,一早说出来不就好了。
嘛,不过像八田那样的单细胞,如果被告知这些的话大概就无法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了吧。
(啊啊,还是说,是那个吗。)
猜想到十束的想法后,伏见不禁哼了一声。
虽然的确有企图,但与之无关,那个人或许只是天真地想要让安娜玩得高兴。
无聊。
伏见感到一种不必要的焦躁,他用手指轻轻抵住太阳穴。
下一刻。
他突然感到全身一阵颤抖。
伏见睁大眼睛,身体僵直。
袭向他的,是近似于物理性压迫感的强大压力。仿佛被巨大的野兽从极近距离瞪视一般,那是一种直接诉诸本能的恐惧。
紧接着,被晚霞映红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束光。
伴随着红光,空间开始扭曲,从中出现了剑形的发光体。
「达摩克利斯之……剑……」
伏见以嘶哑的声音说道。
同时,从达摩克利斯之剑下面,生出了一股莫大的能量。如龙卷风般惊人的能量化为红色光柱伸向天空,其余波化为红色的光波扩散开,席卷了整个游乐园。
红色的灵光之波迫近至伏见眼前。
伏见没有动。他被包含热量的红光之波吞没,身体受到炙烤,下一刻他跪倒下来。
回过神时,伏见已瘫软地跪到了板油路上。
身体在小幅颤抖。
这时红色的灵光之波已经消失。它其实毫无攻击力,只是示威而已。这是在虚张声势。然而虽然明白这点——
伏见的身体却与其意志和思考相反,完全畏怯了。
周防不过是为了驱散四下乱串的老鼠而吼了一声。然而,伏见却和那些老鼠一起被这吼声震慑,跪了下来。
「好……厉害。」
呆立在那里的八田用狂热的声音说道。
「好厉害!果然厉害啊,尊哥!刚才这些,对尊哥来说,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只是稍微威胁一下罢了?可是……仅仅这样……」
八田涨红了脸颊,他急不可待地寻找着词语,同时一把抓住自己的胸口。
「便能,震撼心魂。」
伏见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八田。
啊啊,如此说来八田就站得好好的,他那变得非常迟钝的大脑这样想到。自己明明都已经这样难看地跪下了,可八田却还双眼发亮地站在那里。
「你没事吧?」
镰本说道,为了帮他站起来,向他伸出手去。
这只伸来的手让伏见感到无比屈辱。
这个胖子明明管八田叫「八田哥」还一直追随在他身后,但对和八田一起加入吠舞罗的伏见却能像这样从上面伸出手来。
明明一直都是自己在引导愚蠢而鲁莽、总是瞎忙活的八田。
为什么现在却是八田站着,而自己则这样难看地跪在地上,还被人伸出援手呢。
伏见没去理镰本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我、将成为青王。
听了安娜的自白,十束不禁睁大眼睛。
「你说什么?」
在周防的示威行动之后,达摩克利斯之剑消失了。
现在只有染映着西方的将沉夕阳的红色和染映着东方的夜之深蓝,在混杂着两种颜色的天空之下,十束与安娜四目相望。
安娜的蓝裙子被高出吹过的风掀动。
蓝色。这是安娜说无法感知的颜色。
现在,没有青王。那个王座是空的。
然后,超能力者是被称之为“没能成为王”的存在。
但是,安娜为什么会期待那种事呢?
「你为什么想要做王?」
「……因为我能看到“石盘”。」
“石盘”正是能够选择“王”的器物。
这件包裹着谜样面纱的物体,据说是在德累斯顿被人发现,并在战后被带入日本。
选王的机制,至今仍不清楚。但如果安娜的感应能力——也就是能“看到”各种各样东西的能力,能够与“石盘”连接的话,那么要成为王或许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
「这是你希望的吗?」
安娜没有回答。
十束脑中如电影快进般闪现出周防在成为王之前,以及成为王时的种种身影。
「……不行啊,小安娜。」
十束慢慢地摇了摇头。
「如果你不希望的话,是成不了王的。」
十束自己说出口的这句话却静静地刺痛了他的心。
安娜盯盯地看着十束。十束也坚定地回视着那双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睛。
咯噔一声,观览车动了起来。往下一看,只见八田、伏见和镰本已经来到了观览车下面。让观览车动起来的似乎是镰本。而驱散了青色族人的周防则靠在观览车乘坐处的栅栏上,抽着烟。
抱着安娜坐在吊篮的棚顶上,在慢慢转动逐渐下降的景色中,十束开口道:
「小安娜那天是要离家出走吧。你是想要逃吧?」
就是八田和镰本第一次与那对青色氏族的双胞胎接触时事。安娜背着行李一个人在夜晚走出了穗波家。
安娜好像被人训斥一般低下了头。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你那时的做法没有错。既然想逃的话,就应该逃。」
「不能逃的。」
安娜摇了摇头。在那小小的身体中,他感到一种毫无办法的纠葛正在盘旋。
「为什么?」
他轻轻一问,安娜便又沉默下来。
就像第一次在酒吧里相遇的那天一样,即便同她搭话她也不回答,安娜似乎又回到了那种用高墙将自己圈起的状态。
十束回想起安娜刚才挽留周防时说的话。
于是,他慢慢地开口问道:
「不回中心的话,穗波老师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安娜的眼睛显露出动摇。
「小安娜。」
他稍微加重语气叫了她一声,于是安娜仰起脸来。她绷紧嘴唇,目光坚定地看向十束的眼睛,然后说道:
「我要保护穗波。」
本应受到保护的年幼少女此刻却露出了毅然决然的表情。
安娜的小手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蓝裙。
「今天,我玩得很高兴。」
说着,安娜微微地——简直让人以为是看错一样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所以,不要紧的。」
什么『所以』。什么『不要紧』。
就算想问,但安娜的这句话已经完全拒绝了十束他们将要伸出的援手。
直到吊篮降到下面为止,无论十束说什么,安娜都没有再开口。
当十束和安娜所坐的吊篮降下来后,镰本便停住了观览车。十束单手抱起安娜,从吊篮的棚顶上将她交给站在下面的镰本。镰本接过安娜,小心地将她放到地上。
十束从棚顶上跳下来,这时周防正好在接电话。「啊」「我知道了」,就这样简短地符合了几句后,周防挂断了电话。
「是草薙哥吗?」
十束问道,周防轻轻地点了下头。
「他似乎正好要到那边去,暂且就先让他保护一下。」
虽然没有提到保护的是谁,但十束马上就明白了这是在说穗波。
「穗波老师,没事吧?」
「啊。」
周防一边说着,一边朝被镰本和八田围绕的安娜看去。安娜受到镰本搭话,于是简短地回答了一句什么。趁着这个间隙,安娜的眼睛看向周防这边。
周防与安娜四目相接,然后微微地点了下头。
这样简短的动作甚至称不上是暗号,但安娜却放心地舒了口气。
「……刚才啊,你问我就是为这个而拉你出来的吗。」
看着安娜,十束压低声音说道。周防微微挑起半边眉毛,斜眼看着十束。
「嘛虽然的确是那样……但就算没有这种打算,我也会拉你来的。」
看到周防露出惊讶的表情,十束嘻嘻地笑起来。
「因为小安娜真的很想跟王一起来玩啊。」
「……什么啊。有你不就行了吗。」
「我不行的。」
十束笑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触碰安娜时所受的烫伤在手指上还微微残留着一丝痕迹。
「那孩子,喜欢强大的人。」
「……这是什么话。」
「因为你绝对不会因为她的缘故而受伤。」
安娜尽管受到周防的强烈吸引,但却又不愿靠近他,这会不会是因为周防的强大会让她常常想要去依赖呢,十束心想。
看上去,安娜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依赖和依靠任何人了。
她压抑着想要逃的心情,抱持着悲壮的决意。
——我,将成为青王。
想到自己在观览车吊篮上时听到的安娜的声音,十束立刻严肃起来。
他压低声音,以安娜听不到的音量说道:
「王。那孩子想要当王。」
听完报告,盐津松了口气。
「是吗。算了。既然赤王出现了那就没办法了。不过,还要继续监视。……啊啊,我会向御槌先生传达的。」
挂断电话,盐津深深地叹了口气。
似乎无论到那里都只是一群窝囊废。
想到部下们被王威胁、夹着尾巴逃跑的样子,盐津不禁露出苦笑。
必须跟御槌联系,他尽管这样想,但身体却怎么也不肯行动。
『没有了青王,Scepter 4已经无法在继续维持下去了吧?』
回想起御槌说这话时的声音,盐津不禁面容扭曲。
那正好是一年前吧。盐津突然被御槌叫到中心,然后听他说了一些毫无道理的话。
『……所以说,你是当真要让那个小孩当下一任的青王咯?』
听到盐津饱含责难的反问,御槌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御槌的笑容就好像面具一样,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面对什么事,微笑从没有离开过他的脸上。无论是有所企图的时候,还是别无用心的时候,甚至是当他感到生气的时候。
和御槌交往不深的人基本上都认为御槌是个和蔼的绅士。
但在盐津看来,御槌的笑容却微微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像她那样拥有高度感应能力的超能力者我从没见过。……据说现在的无色王三轮一言拥有预知能力,但仅就感应力这一点来说,她的力量大概都能匹敌那位王了。』
『……那孩子的力量,难道是预知能力。』
『不是。她的力量并非如此狭义的东西。她的感应能力能够“看到”世界上的一切,并使其与自己“同调”。——这样一来,如果将她的力量使用到“石盘”上的话你觉得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以老师提问学生时的口吻说道。盐津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御槌。
『通过她的感应能力“看到”石盘,继而与石盘“同调”。这不就意味着被加冕为王了吗。石盘选王的机制,至今依旧充满谜团,但是据说王在被石盘选中时,会感到自己与石盘成为了一体,并能获取石盘的意志和记忆。这样的话,就不必茫然地等着石盘挑选出下任青王,而可以通过我方的影响来与石盘沟通,甚至有可能摘取王座。你不这样认为吗?』
御槌越说越激动。然而盐津却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那么,也就是说,你要用那种方法制造出一个青王,然后送给我们做礼物吗。』
『你这种说法真可怕。不过,事情正是如此。失去了王的青色氏族已经没有前途了。为了你们能继续作为族人残存,就只有去获得新的王了。』
『因此,就要逼迫一个小孩吗?』
听到这话,御槌再次加深笑容。他微笑着看着盐津,眼中浮现出怜悯之色。
『感情用事的话是什么都做不成的。你吃饭的时候,并不会想到被烹饪的生物而落泪了吧。正直的人应该是对那些食物表示感谢然后全部吃掉。你该做的,并不是同情她,而是在她成为王时感谢她,并诚心诚意地侍奉她。』
他们的话有些谈不拢。说起来,想要和御槌谈论伦理道德本身就很荒唐。且不说他对安娜所做的事,这个人甚至还对几名犯下重罪的超能力者进行过更加惨无人道的实验,而这些盐津也都是知道的。
对于御槌来说,没有什么比围绕“石盘”所进行的探索更加重要的了。
盐津抹去一切表情,只问了一件事。
『御槌先生的梦想,没有违背御前的意志吧。』
『……啊,你是在担心我瞒着“兔子”对她进行实验这件事吗。』
御槌讽刺地扬起眉毛。
『的确,我作为中心的所长,有义务基于人道的角度来对超能力者进行调查和研究。但这只是场面话而已。如果能有助于简明石盘之谜的话,御前无疑也会感到高兴。……但是,不能让他知道这些过程,因为那样就会有损御前的威名。御前什么都不知道。要制造出这种情况呈现出来也是我的责任。』
盐津再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反正,盐津也无权拒绝。盐津和御槌并不是分属于不同氏族的族人——他们的关系并不对等。盐津所率领的青色氏族的残骸,已经成为了如同被御槌雇佣的临时工一样的存在。
抛开一切隐退吧,虽然他也有过几次这样的冲动,但却一直没有加以实行。拖拖拉拉地过了十年,全都是因为王死后尚且残留于身上的、被王授予的青色力量,以及一点点责任感。
——责任感?
对于自己这样的想法,盐津不禁笑了。
这如残渣般的人生,却被卷入了他人的野心之中。
还被交付了逼迫小孩的工作。
不断逼迫那孩子,而不久她将作为自己这帮人的救命稻草领导他们。
盐津从喉咙里发出笑声,然后拿起电话。
为了向御槌报告部下们没能夺回安娜,并受到赤王的威胁难看地四下逃散的始末。
一边拿起听筒,盐津突然幻想着在眼下这一刻,并非那种可怜的小孩,而是真正适合作青王的王诞生于世的场面。
如果幻想成真的话,那么已经失去了大义的盐津他们大概马上就会被新王处决吧。
但盐津那干枯的心仍希望这一幻想能够实现。
安娜似乎想当青王。
听完十束的话,草薙不由得叹了口气。
草薙和周防他们现在正置身于穗波所在的学校里。天已经全黑了,夜晚的校舍沉浸在可怕的黑暗之底。
穗波似乎在加班,眼下依然在教员室里工作着。安娜应该也正呆在她的旁边看书。
草薙在接到周防的联络后,立即赶到穗波所在的学校,然而在她周围并没有发现可疑的气息。
草薙一边警戒着周围,一边等周防他们过来一起汇合,因为怕安娜一个人寂寞……他编了这么个理由,于是一群人便统统拥到了穗波那里。
「话说回来,真的不要紧吗。让我们这样的人进到学校里来,被人知道的话穗波老师会被开除吧?」
十束笑着说道,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在担心。而且尽管嘴上这么说,他却厚颜无耻地坐到了某个同学的座位上。
草薙他们身在夜晚的教室中,草薙在十束面前的桌子上坐下。
周防轻轻地靠着窗框站着,而八田、伏见和镰本则分散地站在教室中,一个一个都深锁眉头。
「青王……吗。」
草薙小声嘟哝道。
「小安娜在中心……大概是被当成了接近“石盘”的实验材料吧。」
怎么也不觉得安娜会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而想当青王的。考虑到她曾多次为穗波担心,自然而然就会想到中心可能是以穗波的人身安全做要挟强迫她协助实验的。
那样的话,问题就不是不让安娜回中心就能简单解决的了。
「……或许只能闹大了。」
草薙叹了口气,从胸前口袋里取出一根香烟,叼了起来。他正要用ZIPPO点火,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里是学校嘛。
收起ZIPPO,他以嘴角无聊地上下摆动着没有点火的香烟,然后思考起来。
「那孩子的父母,或许是被中心杀害的吧。」
突然,一直沉默不语的伏见冷冷地抛出了这么一句话。
「喂!」
八田踢开椅子站了起来。他扬起眉毛,责备地瞪着伏见。
伏见则故意用冰冷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一开始,那孩子不是讨厌去中心吗。她的父母也对中心抱有怀疑,不想再把她送到那里去了。对于中心来说,这等于是失去了大好的实验材料。……所以,他们就将碍事的父母杀掉,并伪装成事故的样子。」
「你别瞎说,那都是你想出来的!」
面对怒不可遏的八田,伏见轻哼一声。
「……草薙哥,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吧?」
八田猛地回头看向草薙这边。
草薙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没点着火的香烟从嘴上拿开。
「我觉得那种可能性不低。」
听了草薙的话,八田露出倍受打击的表情。
伏见一脸扫兴地来回看着草薙和八田。
「那孩子自己或许也已经觉察到了。正因为有父母的前例在,她才会当真地为姑姑的安危担忧。…………不。」
有点不对,伏见自言自语道。镜片之后的双眼,冰冷地眯了起来。
「她或许早已觉察到了这种可能,但却假装没有看到。」
突然,他感到走廊那边微微传来了一点动静。
草薙皱起眉头,从坐着的桌子上下来,向门边走去。他打开门探出头来,但昏暗的走廊里却不见一丝人影。
「草薙哥?你怎么了。」
镰本不可思议地问道。对此,草薙摇了摇头,说: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好像听到了一点动静。」
草薙重新转身面向教室这边,然后与挥舞着拳头的八田四目相接。
「如果……如果事情就像猴子说的那样,那我决饶不了他们!」
如果安娜真的对父母死亡的真相有所觉察但却一直假装视而不见的话。
草薙想了想,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对安娜来说,「假装没有看到」的意义与常人不同。
因为安娜不论是否愿意都能「看到」。要从那里移开目光,无疑于否定现实。
他试着想象安娜是怎样看待世界和现实的……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就算去想,这也不是草薙所能明白的。就好像王——周防所看到的世界到底怎样,他就算去想也无法真正理解一样。
(啊、不行呀。不能一直这样拖延下去啊。)
回想起白天时和盐津的对话,草薙烦躁地搔起头来。
「怎么办,尊。」
他问靠着窗户的周防,于是对方慢慢地抬起头来。
「眼下的局面,正如十束所言,让小安娜成为你的族人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周防表情复杂地皱起眉头,然后歪着嘴说:
「…………我无法让不想来的人成为族人。」
「那我试着劝劝她?」
十束歪着头说道,然后周防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起来,他看向一旁道:
「……不能让小孩学坏。」
这话说得实在不像他,对此十束苦笑道:
「也是啊。」
周防望着窗外昏暗的校园,说道:「比起这个倒不如——」
「灭了他们吧。」
他这句漫不经心地说出的话,让八田举起了紧握的拳头。
「就是啊!走吧,尊哥!咱们只有将那种可恶的设施一举摧毁了!而且我也有仇要报!」
望着情绪高涨的八田,草薙长长地叹了口气。
「总之,后面的话等我回来再说。……我先去看看穗波老师和小安娜的情况。」
一想到事态可能变得麻烦起来,草薙便感到头痛,他来到昏暗的走廊里,并向走廊那边点着灯的教员室走去,这时他听到有脚步声从后面追来,于是便转过头去。
「十束。怎么了。」
「没什么。我也想和你一起过去。」
十束笑着,与草薙并肩而行。
「草薙哥,你今天去Scepter 4了吧。」
十束一边走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
「嗯。」
「发生了什么讨厌的事吗?」
他问得那么直接,竟让草薙一时答不上来。
草薙停住脚步朝旁边一看,只见十束正带着不可思议的笑容窥视着这边。
「总觉得,你看上去有点累啊。」
真是个敏锐的家伙,草薙心情复杂地想到,他尽管感到讨厌但也不由得佩服起来。
「……没那回事。只不过因为说的都是些不太令人愉快的事,所以让我有些感伤而已。」
「能让草薙哥感到感伤,那真是不得了啊。」
十束带着一副耍人的表情,明快地笑道,这让草薙在感到生气的同时,心情也不自觉地舒畅起来。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事到如今草薙依然这样觉得。
他还想再往前走,但脚步却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草薙向教员室望去,同时开口道:
「对我们来说,完全无法理解尊所看到的世界啊。」
「嗯。」
「小安娜所看到的世界,我们也不是很理解。」
「是呀。」
「但是……在那两个人之间,或多或少,可能有些共通之处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
十束露出澄澈的笑容点头道。
草薙感到自己现在能够理解十束一直想让安娜加入吠舞罗的心情了。
封闭自己,为了不让自己心中的某种东西泛滥至外界。
这就是那两个人的共通之处吧。
他们对自己所怀有的东西束手无策。
而草薙他们所能做的,仅仅是给予瞬间的抚慰,不停地把即将被内心吞没的他们拉向这边。
草薙斜眼看着十束,再次迈开步伐。
「有你在真好。」
「……怎么了草薙哥。突然变得这么深沉?」
「罗嗦。」
草薙打开教员室的门,正赶上穗波在做回家的准备。穗波一边整理文件一边朝草薙他们看去,并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啊,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工作刚做完。马上就能走了……」
「那个,穗波老师,小安娜呢?」
朝教员室望去,十束没有看到那个如人偶般的小身影,于是便这样问道。
这时,原本面带笑容的穗波一下子不安起来。
「诶?安娜不是去你们那边了吗?她说要去周防君他们那里,刚刚才走……」
一听这话,草薙顿时面无血色。他反射性地看向旁边,只见十束也是一脸苍白。
安娜去了他们坐着聊天的教室。
而那时候,他们又是在说什么呢?
「我去找找。」
十束说着,迅速转身。
草薙安慰着惊慌失措的穗波,说会再去教室那边看看,于是便跑回了周防他们所在的教室。
——那孩子的父母,或许是被中心杀害的吧。
——我觉得那种可能性不低。
——她或许早已觉察到了这种可能,但却假装没有看到。
如果那些对话被安娜听到的话。
草薙一边诅咒着他们的疏忽,一边跑过走廊。
我是知道的。
实际上,我是知道的。
安娜跑在夜晚的走道上。
心似乎要满溢出来。
至今为止安娜一直紧紧地关闭在心中的世界——那个缺乏现实感……不,应该说是咬杀了现实感的黑白世界,即将泛滥而出。
不行。
安娜拼命想要抑制住自己,但她的心已变得纷乱无比,就算想要聚拢起来之后也会从另一边散落。
『安娜。』
回想起母亲温柔的声音。她温柔地抚摸自己头发时触感。拥抱时传来的体温。柔和的笑声。
『安娜!』
父亲一边喊她,一边将她一口气扛在肩上。安娜回想起自己那时所看到的、不同与以往的高高的视野。
这些已逝的、不会再回来的关于那温暖处所的记忆,从内测动摇着安娜。她的身体颤抖不止。
父母,因交通事故丧生了。
就在安娜所讨厌去中心,并跟父母约好再也不去那里之后发生的。
——她或许早就觉察到了这种可能,但却假装没有看到。
从教室里听到的这句话一下子刺痛了安娜。
安娜一直拼命从眼前那时隐时现的现实上移开视线。父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被杀的,如果承认了这样的现实,那么安娜的容器大概就会坏掉吧。
实际上,安娜的容器现在已经濒临崩溃。
收容在体内的东西,已经满溢出来。
安娜想起周防来。
那个体内饲养着美丽的——同时也是凶猛异常的红色野兽的人。
那个人也和安娜一样。
为了不让自己体内的东西跑到外面去,将内外隔离,以此而活。
但是现在的安娜已经做不到这点了。
溢出。
混合。
感应。
安娜狭窄的世界与外面宽广的世界成为一体。
「……救救我……」
安娜微弱的声音消融在夜晚的黑暗之中。
——世界满溢而出。
间章
十束很随意地抱着单膝坐在酒吧的沙发上,默默地听着草薙和周防争吵。
草薙用手抓住周防的前襟,狠狠地将他推到了墙上。
周防没有反抗,任由他将自己逼入墙角。
「你……!」
草薙吐血般地叫道,他抛开平时那种悠然的气氛,吊起了总是垂着的眼角紧瞪周防。但是,他很快便紧咬牙关说不下去了。
此时的周防,满身疮痍。
虽然经过了处理,但依然有许多伤口没有堵住,渗出的鲜血染红了绷带。
但是周防的眼神却与身体状况相反,显得生气勃勃——或者说这种饱满的生命力甚至让人感到恐惧。
仿佛是抛下肉身,只有灵魂在不断前行。
草薙虽然揪着浑身是伤的周防,但十束却没有加以阻止。
十束也痛切地感受到了和草薙一样的心情。
「你想死吗,尊。」
看着草薙那有别于平常、愤怒到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模样,周防有些为难地露出了苦笑。
这与平时的情况正好相反。
平时,都是周防做出任性的行为,随随便便就将麻烦事推给比自己年长的草薙,这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在向他撒娇也不为过。
然而现在,情绪失控的却是草薙,而周防则露出仿佛是在从远方守望着他的表情。
这一点也使草薙感到焦躁。
「不,我不想死。」
周防这样说道,看着他的脸,草薙表情扭曲地放开了他的衣襟。
「草薙。」
周防叫道,但草薙却没有回答,他焦躁地背过脸去。
周防露出苦笑,显出有些担心的表情——然而就连这点恐怕也让草薙感到不祥——看着草薙的脸,周防轻轻地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便走出了酒吧。
空荡荡的酒吧中只剩下草薙和十束,无法言说的难耐的沉默在二人间降临。
在草薙和周防争吵的时候,十束没有插嘴,甚至没有去看他们,只是默默地坐着。
而在周防离开后,十束依然没有改变姿势,有一会儿他有些不知所措。最后,他依然没有去看草薙,直接便问:
「……你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吗?」
「不要。」
草薙也没有去看十束,只是摇了摇头。
「你就呆在那里吧。」
「嗯。」
十束点了点头,再次闭上嘴巴。他默默地看向别处,只是与草薙共享着同一片空间而已。
镇目町的治安日益恶化。斗争已成家常便饭,周防作为自发组建起的TEAM·HOMRA的头领战斗着。
而令人担心的是,周防正渐渐沉迷于这种对抗。
就算在对抗中丧命也在所不惜——不光如此,感觉他甚至被这种燃尽生命的行为深深吸引。
「今天你怎么没说那句话呢。」
草薙自言自语道。十束不禁抬头朝他看去。
「就是那句『总会有办法』啊。」
「……我觉得,现在说的话肯定会惹你生气。」
十束说完,草薙不禁露出苦笑。望着他那疲惫的脸庞,十束开口道:
「……喂,草薙哥。你知道赤王的传说吗?」
草薙惊讶地皱起眉头。
「如此说来,你以前就说尊是『能成为国王的人』。……你难道指的是赤王吗。」
「不是。我那时只是更……模糊地认为他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而已。我想要在近处观看他所看到的东西。」
想想看,自己大概也算是电波系的孩子了。而因为那种电波系的直觉而被他纠缠不休的周防,想必也是非常困扰吧。
但是现在,周防却真的成为了被人称之为『王』的身份。
然后十束在心中某处坚信他还会『更进一步』。
「……那是拥有非人之力的王。他是力量的象征,火焰的化身。过去,存在着那样一个男人,他作为在暴力中生活的人们的王,成为了里社会的抑制力。」
「没错。那个人被称为赤王。他的力量……甚至不讲理到能够制造出那个撞击坑。」
草薙无奈地叹了口气。
「都是传说啦。不过,关于那个撞击坑形成的真相一直谜团重重,怎么说的都有。而其中那个赤王的故事则是都市传说中最离奇的。」
「王也是这么说的。他还无奈地说我是小鬼。」
「你跟尊也说了吗……」
草薙露出无奈的表情看过来,但十束依旧一脸严肃。
那或许的确是无聊的、骗小孩的都市传说。
「不过,如果真有『赤王』的话……我觉得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
十束目视远方,说道,对此草薙露出困惑的表情。
而就在这之后不久,周防便被“石盘”选中了。



本帖最后由 二里头 于 2013-2-20 18:22 编辑


4 黑白现实
酒吧内,气氛凝重。
「那些真的都是小安娜做的吗?」
镰本看着草薙。草薙点燃香烟,点头道:多半是。
昨晚在安娜消失后,附近十字路口发生了多人同时因呼吸困难而昏倒的事件。那些人在被送入医院后,似乎异口同声地说:「自己突然被关进了水里」。也就是说,他们是在同一时间看到了同样的幻觉而昏倒的。
然后在距离这起事件所发生的十字路口几十米远的一处没有任何明火的地方,出现了数人遭受严重烫伤的事件。
据说他们突然感到皮肤疼痛,紧接着就被烧红至皮开肉绽,灼热似乎来自身体内侧。
两起事件的受害者已被送入七釜户的医院,正在接受治疗。
「今天早晨,我从Scepter 4的代司令那里接到了通知。」
草薙说道,同时重重地叹了口气。盐津特意给酒吧打来电话,回想起他淡淡宣告的话语,草薙复述道:
「『按照特异现象管理法规定,我们将保护伤害了普通人的超能力者栉名安娜。在能够判断其已完全没有危险之前,将予以隔离处置。』」
草薙抬头望着飘向酒吧天花板的细细烟雾。
「他说,这是负责管理超能力者的Scepter 4的责任。……虽然原本是想等他们出差子的,结果却反而给了对方正当的理由。」
穗波接到中心的联络,是在安娜消失后两个小时。
安娜被急救车送走。因为病情严重到需要紧急住院,院方现在还不允许她与安娜会面。
接到通知后,穗波虽然想要赶到中心那里去,但却被草薙他们制止了。虽然很难想象中心那些人会在眼下这种时候加害穗波,但考虑到安娜父母的事,究竟会发生什么依然不得而知。所以不能让她暴露在危险之中。
「……说什么『危险度高的超能力者』,原本还以为是拘禁那孩子的借口,想不到还真有这回事。」
伏见坐在角落的位置上,一边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边嘟哝道。
他不满地皱着眉头,那种不与任何人对视的态度看起来就像在闹别扭一样,但出乎意料地,他似乎也有些受不了,那双时而游移着显示出不安的眼睛暴露了这一点。
「但是……我无法相信小安娜会做那种事。」
镰本皱着眉头说道。当时出去寻找安娜的镰本也看到了那些昏倒路旁的人被急救车送走的情景。而在完全没有火源的地方,却运出了数名身受烫伤的人,这番景象也着实离奇。
怎么也无法想象这些都是那个沉默寡言、看起来只会拿着弹珠玩的小女孩做的。
十束突然在镰本面前举起手来。
在他的指头上,还残留着一点烧伤的痕迹。
「这是我在碰了因为晚上做恶梦而惊醒的小安娜后出现的烫伤。那孩子因为恶梦而感到不安,所以能力失控了……这便是力量泄露的结果。」
十束垂下手,轻轻捻动起还残留着烫伤痕迹的手指。
「当时我就感到怀疑。小安娜的力量是感应能力。但为什么在她力量泄露后,我会被烫伤呢。」
十束的眼睛慢慢转动着,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但这的确是感应能力的失控。」
「……这是怎么回事。」
镰本歪着头。十束盯着镰本的眼睛,道:
「看到并感知世界上的一切。将外部世界收入自己体内。这便是那孩子的感应能力。但是反过来,将自己体内的东西发放到外界——这也同样是她的能力。」
「也就是说。」
草薙接过十束的话,继续道:
「在那孩子心中,有着烧伤和溺水的记忆。由于精神上的动摇,这些便通过她的感应能力溢到外面来了。」
镰本盘起粗大的胳膊,嘟哝道:
「小安娜原来还有过遭受严重烫伤和溺水的经历啊……」
镰本只是纯粹觉得她可怜才这样说的。然而,草薙和十束却感到真实情况要比那更悲惨得多,他们不由得对视一眼,然后在一瞬间以眼神展开交战,互相推诿着由谁去说这件讨厌的事,最后还是草薙沉重地开了口:
「大概,那并不是单纯的烫伤,或者因意外导致的溺水。……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我想这些应该都是在中心遭遇的。」
镰本听后顿时哑口无言。
如污泥般的沉默降临至大家头上。
在这种时候最会激动的八田,不知为何今天却很安静。他靠在吧台上,尽管目光炯炯,但却没有生气地大喊大叫,一直都沉默着。
「……如果御槌当真要让小安娜接触『石盘』的话,一般是不会有这种事的。但为了发挥小安娜的力量,他不折手段。……所以如果通过疼痛和痛苦能够更大地发挥出她的力量,那么——」
没听他说完,周防便动了。
他从一直靠着的墙上起身,同时向前迈出一步。
「灭了他们。」
没有争斗的意思,也不见丝毫愤怒,他只是粗鲁地抛出了这样一句话。
但是,听到王的这句话,大家都绷紧面孔。
All right。」
草薙轻轻应道。
这个决意使成员们都显得杀气腾腾,唯独伏见依旧一脸闹别扭的表情。他就这样什么也不说地想要离开酒吧。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八田向他追上两步,叫道:
「猿比古!」
伏见在酒吧门前停了下来,向八田转过半边脸。
「那不是你的错。」
八田直视着伏见。伏见惊讶地微微转动了一下身体。一瞬间目光不安地晃动了一下,但是他没有答话,只是轻轻地咂了咂舌,随即走出了酒吧。
恐怕正是伏见说的那句话让安娜偷听到了,这成了扰乱她的内心、造成她力量失控的导火索。
「十束。」
每到这种时候草薙常常会小声呼唤十束的名字,但这次十束却摇了摇头。
「小猴子多半不喜欢我的援助。」
十束交互看着伏见刚刚走出的酒吧大门,以及八田叉腰瞪视着他的侧脸。
「小猴子不要紧。……至少现在没事。」
十束表情复杂地轻声说道。


听到敲门声,穗波抬起头来。
她从前天和安娜两人一起睡过的床上起身,前去开门。
但在穗波还没走到门口之前,门变成外面打开了。
「周防君。」
从门外现身的是这间屋子原来的主人。周防带着与往常一样的表情进入房间后,随手关上了门。
周防将房门堵住,对此穗波笔直地瞪着他。
「……你这样把我关起来,是想干什么。」
自从安娜不见之后,周防他们就决不让想要四下寻找的穗波一个人行动。总有人跟在她身旁,即便在得知安娜已被送入中心之后,他们也不让穗波去那里。
他们半强迫地将穗波带到酒吧来,幽禁般地扔到了这间屋子里。
就算他们叫她休息,穗波也睡不着。
她思考了一晚。
毫无疑问,关于安娜他们知道些穗波不知道的事。而且还瞒着穗波,似乎将要采取什么行动。
「我是安娜的保护人。」
穗波挺直腰板,盯盯地看着比自己高出很多的周防的眼睛,这样说道。
高中时,她曾训斥过几次这个曾经的问题儿。然而现在阻挡在她眼前的却是一个颇具威慑力的大人,这与几年前穗波负责教育的少年截然不同。
但就算如此,穗波也没有胆怯。在作为一名弱女子、作为一名老师之前,穗波首先是代替父母保护安娜这名少女的监护人。
「喂,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
「安娜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
「你们要把安娜怎么样?」
「…………」
无论问什么,周防都没有回答。
穗波用手抵住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不想回答我的话,那就算了。周防君,请你让开。」
周防没有动。他不悦地皱起眉头,然后从穗波身上移开视线,叹了口气。
「……我虽然一直都非常讨厌你对我的信赖……但唯独这一次,请你相信我。」
周防抬起目光看着穗波。
「我会把那个小鬼带回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
穗波发出困惑的声音,就在这时周防身上的气氛突然变了。
至今为止,就算听说周防在镇目町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但对穗波来说他依然只是比一个不听管教的少年再出格一点罢了。她觉得就本质而然,周防与从前没有任何变化。
尽管他总是阴沉着脸,但周防却会为穗波担心,并受到草薙和十束的信赖,身后追随着一群善良的少年,是个很有人望的人,她一直只看到了周防阳光的一面。
而现在,穗波从周防身上感到一种压倒性的威慑力。
仿佛是撞见了一头大型食肉动物般、感觉动一步就有可能会被吃掉,穗波心中升起一种本能的恐惧。
——为什么我要害怕周防君呢。
穗波用心压制住身体所感到的恐惧,想要笑一笑。
然而下一瞬间,她感到周防的眼睛泛起了红光。
同时,某种看不见的巨大且强大的力量从周防体内溢出,感觉正在向穗波涌来。
那或许就是被称为威慑力或压力之类的东西吧。
然而这却对穗波发挥出了物理性的作用。
穗波被周防那股膨胀起来的气息吞没,她腰腿发软,顿时瘫坐在地上。
她的腿违反其意志,完全使不上力。她身体发抖。牙齿打颤。
穗波的身体完全被对于周防所产生的恐惧感支配了。
她的眼中涌出泪水。这既是因为过度恐惧而致,也是由于自己竟然会对怀有好意的人感到莫名恐惧的这种情况所产生的混乱。
「为什么……」
颤抖不止的穗波嘟哝着,这时周防的气息缓和下来。
那种要将穗波压垮的威慑力消失了,穗波吐出了在不觉间憋住的那口气。
周防露出困惑的苦笑,低头看着穗波。至今为止,穗波几乎从未见过周防露出那种表情。
「对你来说,我就是怪物。」
周防说道。
「你的侄女也是,要说属于哪边的话,她应该算是这边的人。」
穗波晃动着肩膀。仰头看着周防甚至到了脖子发痛的程度,她拼命转动还在发抖的舌头,问道:
「你是说,安娜是怪物吗。」
「也有会那么说的人吧。」
安娜的确不是普通的孩子。
她会看到某些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这一点令她的父母非常担心,而实际上她也被宣告大脑有病。
但是——
穗波突然抬头看向周防。
「安娜其实并没有生病,是吗?」
「是啊。」
「那么,安娜被送到中心是因为……」
穗波看着周防那平静的双眼,身踢渐渐感到不安。
「安娜怎么了?……那家中心到底是干什么的?」



「有问题的话你就直接去问那个小鬼吧。所以,你现在不要行动。」
「周防君!」
周防将手轻轻放在穗波头上。
这一不加思索的举动使穗波不禁瞠目结舌地抬头望向周防。
「那小鬼最担心的就是你的人身安全了。」
听了周防的话,穗波不禁睁大眼睛。
「所以为了那小鬼,你不可以从这里出去。我会带她回来的。」
「周防君。」
穗波叫了声周防的名字。
「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防露出有些自暴自弃的、自嘲般的笑容,说道:
「类似国王那种吧。」
安娜身在中心地下最底层的某个房间里。
她蜷缩着身体蹲坐在椅子上,将自己的世界封闭于体内。
安娜的世界溢出后,伤害了周围的人。
感觉泛滥。
安娜的疼痛与痛苦,仿佛碎玻璃胡乱折射光线一样飞散在周围,吞没了那些无关的人。
安娜无法抑制失控的感应能力,她来回奔跑,同时散布着疼痛与痛苦,不久便失去了意识。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运到这里的了。只是一觉醒来便已被关在了这间熟悉到腻烦的房间里。
「你知道了吧。」
御槌说道。这名身着白衣、尽管面带微笑但眼中却不含一丝感情的男人,此刻正隔着桌子站在安娜对面。
御槌绕着桌子慢慢走来,最后在安娜身后站定。安娜所坐的单人沙发,似乎是深蓝色的。但安娜无法看到那种颜色。
对安娜来说,这间房间就只有黑白两色。
唯独散在桌子上的红色弹珠,是安娜唯一能够辨认的颜色。
安娜抱着双膝,慢慢抬起视线。
她想起了“那个人”所拥有的美丽红色。
从那个人体内溢出的鲜明红色,一瞬间便更改了安娜那一直沉浸于黑白之中的世界。
安娜回想起在游乐园时的事。
她有多久没有像那样不做任何思考、只是快乐地欢度时光了呢。
在安娜去中心之前,她曾和父母以及来玩的穗波四人一起去野餐。母亲拿着做好的便当,父亲将她扛在肩上。时间是春季,好多花都开了。穗波一一告诉她各种花的名字。有个花坛里开着好多红色的银莲花,安娜不厌其烦地一直看着这片红花。
在回家的路上,大家约好下次要去游乐园玩。
然而约定却没能履行,因为安娜进了中心,然后父母死了。
安娜的色彩感觉异常,加之似乎从小时候起就常有一些奇怪的言行举止。
她被当作是看到了幻觉——而那实际上是透视、过去视和预知——并且她还无法区分他人的疼痛与自己的疼痛。
安娜的父母为此很是担心,带她去到医院。在经过种种检查后,安娜被转入到这家中心里。
中心对安娜的父母说「她大脑有障碍」,而告诉安娜的却是:「你有特殊能力」。
御槌所说的「特殊能力」到底是何时具备的呢,安娜自己也不清楚。
御槌对安娜说,不可以让一般人知道她的力量,甚至包括她的父母。你的力量应该被隐藏起来,如果被人知道的话就会让那个人身处危险,御槌是这么说的。
那时,安娜还没有像现在这样被进行残酷的实验。但对她来说,在离开父母身边后遭到监禁,并要接受莫名其妙的检查,还被迫使用能力,这样的生活非常痛苦。
所以,在获准暂时出院回家时,安娜抓着母亲,这样说道:
『我再也不要去中心了。』
母亲露出为难的表情,并与父亲面面相觑,然后她抚摸着安娜的头发温柔地劝说道:
『但是,安娜。住院生活虽然可能很难受……但那也是为了治好你的病啊。』
『我才没病呢。』
安娜说。她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中心的人说我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净对我做些奇怪的实验。……我再也不要去那里了。』
安娜告诉了父母那些御槌禁止她说的事。比起御槌那些威胁的话,想要逃出那里的心情,以及对父母的信赖感要更胜一筹,她相信父母一定会有办法。
那晚,她的父母一直谈了很久。
然后第二天早晨,两人便对安娜说她可以不用再去那里了。
那天是星期天。两人将安娜托付给穗波后,便驱车前往中心。
他们大概在那里直接就安娜的事进行了谈判。
两人遭遇车祸身亡,则是在回来的路上。
听闻父母的死讯后,安娜闭上了眼睛。
明明看不到世界的颜色,却净会看到多余的东西,所以她闭上了眼,也封闭了心灵。
安娜掩盖起她不想看到的事实,装作没有发生的样子。
是自己逼死了父母,然而她却始终不去正视这一事实。
——卑怯的人。
「你知道了吧。」
御槌的声音从身后降下。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你是个危险人物。现在的你只要存在,就会危害到周围的人。」
安娜静静地听着御槌的话。但已不再为此感到伤心。
早在父母死的时候安娜就已闭上眼睛和心灵,她抹消了感情,化为如人偶般的存在。
可她明明已经变成了人偶,但不觉地却又会感到高兴,然后她动摇了,甚至令封闭的心灵敞开,紧锁的世界泛滥而出。
安娜闭上眼睛,再一次郑重地将自己的心和自己的世界收入体内,关上大门。
「请你告诉我一件事。」
安娜说。
「我的爸爸妈妈,是你杀的吗?」
安娜问了那个自己一直假装看不到的事实。
一阵令耳朵倍感压迫的沉默降临在没有颜色的房间里。
不过,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
御槌呼地轻轻叹了口气。那是一种不含任何重量的、甚至带有一点无奈的叹息。
然后御槌以装傻的笑容说道:
「不是那样的吧。」
他的语调太过轻佻,甚至无意于隐藏语言背后的真实。
安娜回想起父母死后自己再度住进中心里时,御槌对她所说的话。
『你是王的容器,你要依赖一般人的话,就只会给那个人带来不幸。』
他暗示着自己会拿安娜的保护人穗波做人质。他在恐吓安娜,你不想让姑妈重蹈双亲的覆辙吧。
对方都已说到了这个地步,自己竟然还能不去正视父母死亡的真相,如今想来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不会再从这里出去了。所以,你不要对穗波出手。」
安娜以平板的声音说道,对此御槌露出了充满怜悯的表情。
「你不用做出那么悲壮的决意。如果你能够控制好自己的力量,能够通过那种力量抵达“石盘”的话——如果你能成为王的话,你就没必要再关在这里了。你要到太阳下,作为王堂堂正正地君临世界。」
御槌用手触碰安娜的头发。
「现在在“七王”中,第四王权者,青王的宝座还空着。虽然考虑到你的色彩感觉障碍,本来赤王才是最适合你的,但偏偏那个位置最近被人占了。你要是能再早点到这家中心的话——」
「别说了。」
安娜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当青王就行了。」
听了安娜的回答,御槌露出满意的表情。
御槌从安娜所坐的椅子旁离开,他将手搁在上面放着地图和弹珠的桌子上。
「那么,就开始吧。」
回应着他的这句话,安娜将意识集中到了桌上的弹珠中。
弹珠感应到安娜的意念,动了起来。这些弹珠在地图上来回滚动,然后集中在某一点上。弹珠彼此碰撞,发出咔啦咔啦的硬质声音。
弹珠集中的地方正是位在黄金王统治的都市七釜户中心点上的御柱塔。
御槌歪着嘴笑了。
「那么,你能看到什么呢?」
安娜背脊一颤。
在地图上的那个地方,有着安娜「必须去看」的东西。
安娜闭上眼。关闭现实中的视野,同时张开了另一只眼。
安娜的精神浮出了肉体。
首先将意识注入到桌上那些接收了自己力量的弹珠身上——然后再注入到弹珠所对应的对象中。
安娜的精神脱离了肉体,飞跃空间,前往那个地方。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整个精神去“看”。
最初安娜“看到”的是在建筑群中赫然出现的一大片广阔空间,以及伫立于中心、仿佛巨大城楼般的不可思议的建筑。仰望着那令人联想到巨大城楼的建筑物,它的上部化为高高地突破天际的巨大建筑耸立在那里。
安娜进入了那栋建筑中,迅速向上前进。
一股沉重的压迫感包围着安娜的精神。
冲击比和周防“连接”时更加剧烈,它动摇着安娜的精神。
在和周防的精神接触时,安娜虽然受到剧烈动摇,但那并不是在拒绝她。“连接”过一次后,周防的内心对安娜来说甚至是个愉快的地方。
但这次却不同。如今包围和压迫安娜的东西是想要将她弹开。
这是“石盘”的意志——以及,守护它的黄金王的戒备。
安娜一边设法维持住即将消失的意识,一边将精神转向她所要寻求的东西。
意识受到撼动,什么都看不见了。周围满是白光。
就在她以为接下来会被弹回去时,她“看到了”。
那是一个天花板很高、有如宽敞的大厅般的地方。
周围很暗,漂荡着凝重的氛围,那沉重的压迫感甚至令人怀疑空气已经变成了果冻。
房间深处是有着华丽花纹的隔扇,它使这片空旷的地方增添了异样的奢华感。
地上镶着一整面玻璃。
在那透明的地板下,能够看到一块巨大的板状岩石。在凹凸不平的岩石表面中,随着给人以奇妙机械感的花纹的走向,露出了一个圆形物体。
德累斯顿石盘。
她还是第一次成功接触到这个地步。
安娜注视着“石盘”。她低头看着这个有穗波家寝室那么大的物体,同时让心情平静下来。
她感到“石盘”是活的。它在跳动。
而它的跳动,巨大沉重且深邃,甚至让人觉得那就是世界的鼓动。
安娜让自己的心贴近它的鼓动。
安娜要让它与自己的心跳同调,让“石盘”与自己化为一体。
对于安娜的接触,“石盘”起了反应,它开始发光。刻在“石盘”表面上那如圆形迷宫般的纹路亮起了一点微光,接着便沿纹路迅速移动起来。
那一瞬间,安娜心中涌入了某种巨大物体。
安娜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无数影像与声音盘旋着袭来,它们超出了安娜的承受力,将她整个吞没——
醒来后,安娜正倒在地上。
她似乎因为失去意识而从沙发上跌了下来。
安娜慢慢起身。原本聚集在地图上一点的弹珠如今已滚在地上,分散至各处。
「失败了吗。」
御槌劈头便问。
「……不过,碰到了“石盘”。」
安娜回答,这让御槌扬起了嘴角。
「是吗。这不是进步了很多吗。」
御槌跪在地上,抓起安娜的一缕头发。
「果然你在承受了痛苦之后会变得更敏锐。」
安娜漠然地听着御槌的话。
「但是,没时间了。……多亏你和那个赤色氏族扯上关系,现在事态很可能会变得有些麻烦。」
听完这话,安娜没有任何感觉地绷紧身体,垂下眼睛。
伏见身在酒吧附近的公园里。
他弓身坐在一个有棚的凉亭中的长椅上。
八田从稍远的地方望着他,然后慢慢朝他走近。
「哟。」
八田走过来轻轻地扬了扬手,伏见瞥了他一眼。伏见怄气般地露出一脸无聊的样子和八田对看了一下,然后马上就别开了视线。
「……哟。」
不过伏见还是回了话,他将气氛缓和下来,允许八田的接近。
如此说来这家伙从相遇之初便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甚至让人感到在他周围存在着物理性的阻隔。
而当伏见允许他人靠近时,那种感觉也意外地好懂。
在包围着伏见的墙上有一扇小门,每当那种时候门锁就会发出微弱的声音打开。门不能从外面打开。但是它却会送出小小的信号,仿佛是在说:想进来的话就进来吧。
如此说来,自从加入吠舞罗之后就没有再和他这样两个人好好说过话了呢,八田心想。
吠舞罗总是吵吵闹闹的,这与中学时那种只有两个人的日子不同,八田不再那么在意伏见的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感到最近无法理解伏见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之后我们就要进军中心了。」
在伏见身旁坐下后,八田说道,对此伏见轻哼一声。
「弄不好的话,有可能会和黄金氏族爆发战争哦。」
「求之不得。」
「……你到底懂不懂啊?」
伏见从眼镜后冷冷地看着八田。
「万一真要和黄金王对立的话,你最重要的吠舞罗很可能会毁掉哦。」
这话令八田感到生气,他不由得站起身来。
「猴子,你是想说吠舞罗会输给黄金那帮人吗!」
「氏族的规模不同。冷静想想傻子都能明白。」
对于这种挑衅般的说辞,八田差点没跟他喊起来,但他最终却紧握拳头没有说话。这一举动令伏见感到很意外,他不由得扬起眉毛。
「……你啊,怎么能说『你最重要的吠舞罗』呢。你不也是吠舞罗的成员吗。」
伏见一瞬间愣住了,然后他皱起眉头别过脸去。
「猴子……」
「啰嗦。」
伏见不悦地说道,同时站起身来。
「我就是那么一说。就我们上次侵入中心时的感觉来看,那里似乎并不被黄金王信赖。我只是因为你那样傻乐傻乐的所以才追问你的。」
伏见以冰冷的声音说道,然后他吸了口气。
「……尊哥并不是万能的。」
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挑衅的意味。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吧,换作平时这话本该会激怒八田,但今天他却没有生气。
他只是不由得像看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那样望着伏见。
「走吧,猿比古也来。去跟他们拼了。」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中学时在回家的路上邀对方去游戏中心玩一样,这让伏见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同时轻声咂了咂舌。
「我会去啦。」
「你不用在意那孩子的事。」
「……这话我可要事先说明哦,我什么也没有在意,而且也没理由非得去在意。」
「什、话说还不都是因为你这家伙说了那些没神经的话,结果那孩子才会受伤的吧!」
「喂你刚才还叫我别在意,怎么转头又数叨起我来。」
「咕……你这家伙还真是性格恶劣啊!」
他们一边吵着,之后八田还搡了伏见一下,尽管如此他却感到自己和最近变得疏远起来的伏见又稍微找回了些从前的感觉,于是不觉放心下来。
草薙和十束面对面地坐在酒吧最里面的座位上,中间隔着一张中心的缩略图。
一旁,周防坐在沙发里,慵懒地靠着靠背。
其他成员都在做着进攻的准备,他们相互联络,备至武器,匆忙地在酒吧里进进出出。
「还得有人来保护穗波老师。这里应该留几个人。」
草薙说道。十束一边望着缩略图一边轻轻盘起胳膊。
「根据上次侵入中心时的感觉,我认为小安娜多半不会呆在地上设施里。我们上次潜入的那个地方感觉意外地开放,重要的超能力者可能都被投入到地下了吧。」
「从缩略图上是找不到前往地下的路径的。到时候只能直接找个人来问了。」
草薙从缩略图上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向他们那位没有来参加作战会议的王。
「尊。这回可不要太乱来了哦。」
周防没有动,他只微微地转了一下眼睛,瞥了草薙一眼。
「因为我们走的可是座险桥啊。偏偏是和黄金氏族打架,而且旁边就是聚集着许多普通民众的医院。可不能贸然出手哦。」
「嗯。」
周防随口附和道,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听。
草薙叹了口气,从胸前口袋里取出烟盒,衔起一根。
「总之,道路由我们来开。除非万不得已,你不要出手。」
「嗯。」
周防仰靠在沙发上抬头望天,依旧只是随便地应了一声。
草薙和十束面面相觑。
「十束。」
周防懒散地深陷在沙发里,叫道。
「啊?」
「你跟我来。」
十束轻轻地睁大了眼睛。
「哎呀,我还以为自己会被留下来看家呢。既然王这么说了那我当然要去,不过我明显只会碍手碍脚吧?」
「你这样碍手碍脚正好,因为我必须得让他们几分。」
「嘛那倒也是。」
然后呢?十束用眼神加以询问,于是周防重重地哼了一声。
「那个小鬼,看到我的脸大概会被吓跑吧。不过她对你倒是相当亲近嘛。」
看着周防不悦地说着,十束不觉露出苦笑。
「我觉得没有那回事哦。」
「总之,我讨厌小鬼。你去照顾她吧。」
周防漫不经心地说道,然后由那懒散的姿态一口气起身走向酒吧大门。「准备好了叫我」他撇下这么一句便走了。
「……那个,没想到他真扛下来了。」
草薙苦笑道,十束听后不禁轻轻地睁大眼睛。
「穗波老师那方面,他就算做出半威胁的姿态也要阻止。……不过我没想到那家伙会那么笨拙。」
「啊啊……」
十束苦笑着,望着周防刚刚走过的酒吧大门。
「嘛,其实就算他不说出来,我也打算让你陪他一起去的。」
听了草薙的话,十束不禁偏过头来。
「因为你是制动器啊。」
他一边吐烟一边说道,突然想起十束之前曾难得地带着有些消沉的表情说话。
「……你之前曾说自己没有力量吧。」
「啊、嗯。」
「那时,我好像说你不该呆在吠舞罗(这里)。不过实际上这话有点不对。我觉得,吠舞罗(这里)大概是需要“无能力者”的。」
十束听后,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因为对于我们的队伍来说,力量似乎就是存在意义了。而且,聚集的同伴又都是些容易头脑发热的家伙。其中,需要一个不会让人沉迷于力量——以不依靠力量的方式聚集同伴的人。」
草薙把烟灰缸拉到身边,将烟灰掸在里边。
「而最需要抑制的,就是王了。」
草薙苦笑着道,他回想起在Scepter 4的驻地中与盐津的谈话。
(你觉得你能在自己的王崩溃时做到这件事吗?)
那句刺耳的话又在脑中复苏,草薙郁闷地皱起眉头。
根本就什么都做不到。
而且努力维持着不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才是他们——特别是这家伙的职责。
草薙不由得想起了以前的事。
这家伙从以前便很擅长回避周防的焦躁和不悦。
他笑嘻嘻地化解了恶意,让人觉得自己为此焦躁反而显得愚蠢。
如此说来,草薙想起自己最初见到他时是在医院。
初中生的十束老是围着周防打转,那天被怀恨周防的人毒打了一通送进医院。人脉很广的草薙从目击者那里得知了此事,便和周防一起去了医院。
十束虽然浑身是伤但却满不在乎地笑着。在被问及打他的人是谁时,他也傻笑着岔开了话,然后等回过神来时他已擅自同加害者和解了。他决不允许周防因为自己而生气。
然后,在周防成为王之后,十束也依旧保持着笑容。
他用笑容扭转了即将被力量——被破灭的诱惑驱使的周防。
「你这人真是自由得让人生气啊,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不过要不是这样的话,这份责任也真是太难熬了。」
就算是他,应该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想。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在吞下了全部负面感情之后,发自内心地笑着说出:「总会有办法的」——然后,让听者也觉得或许真的会有办法——如果他没有这份不可思议的强大,那也就站不到现在这个位置了。
「草薙哥?」
十束盯着草薙,偏过头来。
「有时我真羡慕你那缺根弦儿的大脑构造。」
「这算啥,你不是在夸我吧?」
「没有夸你。总之,尊的事就由你来负责了。」
草薙就这样随意地将这一重任抛给了他,然后再次将目光转向缩略图。
在中心的警备室里,湊速人和湊秋人面向盐津站着。
「赤色氏族,」
「攻过来了?」
速人和秋人分说着这句话,同时歪起了头。
盐津无奈地点了点头。
「多半是这样。我姑且警告了他们,但以那个氏族的脾气,我不认为他们会老实听从。」
今天早晨,盐津给赤色氏族的参谋草薙出云打电话,告诉了他自己这边基于特异现象管理法对安娜进行了保护处置的事。草薙漠然地听着他的通告,但却没有要放弃撤退的意思。
回想起那个爱耍嘴皮子的年轻人,盐津不觉轻哼一声。
「事情变麻烦了啊……」
伴随着郁闷的叹息,他同时吐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一切都已变得麻烦而绝望。
但是与盐津的想法相反,在双胞胎那细细的眼中却寄宿着兴奋的光芒。
「他们竟敢向黄金氏族的领地出手。」
「真是不要命了。」
双胞胎那如能乐面具般平板而无表情的脸上微微浮现出一丝红晕,盐津漠然地看着他们。
这对双胞胎的实力很强,但性格却异常幼稚。虽说他们今年已二十二岁了,但盐津却觉得他们同十年前刚成为青色族人时并没有本质变化。
——这是我的责任吗。
盐津自嘲般地扬起嘴角。
在这对双胞胎的父母殉职后,先代青王使他们成为族人,接着只过了两个星期,先王便死了。
那之后,抚育这对双胞胎的实际上是盐津。虽说是抚育,但他并没有对他们进行过教育。养育他们的钱都是从Scepter 4的资金里匀出来的,食宿的地方就在驻地内,然后就是给他们分配工作。
盐津在失去王之后,负责管理残存下来的青色氏族,他倍感无力,尽管如此却又不得不忙里忙外,因此他几乎对这对双胞胎少年毫无兴趣。
老实说,盐津甚至不知道这对双胞胎的性格是在何时扭曲的。
觉察到时,这两个纯粹敬仰着先代青王并立志成为像父母那样的族人的少年,已经变成了靠着以「大义」为借口来行使力量找乐子的、非常孩子气的大人。
「那些人是来夺回那名少女的吗?」
「御槌先生也真是的,为什么要拘泥于那孩子呢?」
速人和秋人轮流说道。他们并不知道御槌想要让安娜成为青王,也不知道御槌为此对安娜所进行的残酷实验。
不过就算知道,他们大概也不会动心。而且如果得到青王后能加强自己的立场的话,他们没准还会很高兴呢。
并且他们也不理解自己现在到底处于怎样危险的状况。他们只是因为有机会以大义之名挥剑,便像小孩一样兴致勃勃起来。
盐津虽然想着这些讨厌的事,但却无力去责备谁,他甚至无意于对迫近而来的危机向这对双胞胎进行说明。
「招集全员,组织阵型。为战斗之际做准备,排除一般民众。」
「知道了。」
双胞胎齐声答道。
出了酒吧,便见武装好的同伴们聚集在那里。
「不可以给周围的百姓添麻烦哦。」
草薙以慵懒的语调说道。而过往行人看到这些手持球棒和铁管的不良少年后都害怕地退避到一旁。也有人在中途便绕到而行。
草薙双手抱胸环视周围。
「看来不必通报也可以了。」
草薙看了一圈同伴们的脸。进军的成员基本都到齐了。
但其中却少了一个人,草薙向正在和成员们说话的十束喊道:
「十束,伏见还没有回来吗。」
十束抬起头来,向刚才说话的同伴轻轻地扬了扬手便朝草薙这边走来。
「八田去找小猴子了。我想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是吗。」
草薙说道,同时想起那个别扭的少年。当同伴们出了什么事时,十束便会负责帮助他,然而对于伏见十束却说他讨厌自己的支援并不予出手。
「那个……要怎么办啊。」
「你说什么?」
「就是伏见啊。……本来,你和新加入的人很快就能打成一片,但这回却似乎很棘手啊。」
十束双手抱胸,偏过头来。
「小猴子可能是不行了!」
他一说完,草薙便露出非常吃惊的表情。
「你……别突然做出这么不得了的否定啊!吓我一跳!」
「啊,抱歉抱歉。我不是说小猴子本身不行。……我只是觉得他很难融入这里。」
「融入?」
「该说是那孩子的兴趣吗——他太执着了,太过集中于一点。」
草薙思考了两秒钟,然后露出了不知所措的暧昧表情。
「……什么嘛,你也会说这种顾虑重重的话啊。」
十束苦笑着,遥望远方般地眯起眼睛。
「我不是顾虑……我只是觉得如果能有个可以执着到那种地步的东西不也挺好吗。」
「诶?」
草薙歪起头来,发出了介乎于理解和提问之间的声音,于是十束便将苦笑换成了平时那种无忧无虑的笑容,同时看着草薙。
「嘛,不过就算这样,因为小猴子是个有趣的人,所以我想在不让他讨厌的情况下和他好好相处!」
各方面都好麻烦啊,草薙在叹息的同时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正好在这时,就仿佛是知道有人在谈论自己一样,伏见和八田一起从道路那边走了过来。十束轻轻扬了扬手表示欢迎。
「对不起来晚了!已经出发了吗?」
八田朝这边跑过来,气喘嘘嘘地说道。草薙点点头。
「是啊。之后就等大将回来——」
「都到齐了吗。」
身后响起一道沉重且低沉的声音。
回头一看。
只见周防正站在离吠舞罗这群人不远的地方。
他就像一只细长的狮子,尽管动作灵敏但却有着沉重的威压感。
从他的身上流露出微微红光,仿佛是升腾起的力量从体内渗出,。
周防踏出一步,向他们走进。就在周防的脚与地面接触时,地面低低地发出吱的一声爆出了火花。
「干劲十足嘛。」
草薙开玩笑般地说道,对此周防轻哼一声。
吠舞罗全员闭上了嘴,注视着周防的下一个举动。无数双眼睛看向周防,其中满怀期待、激动、作为吠舞罗的骄傲以及对于敌人的愤怒,他们的眼睛都闪耀着光芒。
「走吧。」
周防低声宣告。
回应他的是全体吠舞罗的呐喊。
间章
噗咚,心脏发出巨大的鸣响。
周防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和什么东西共鸣着。
是和什么呢?
周防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自己与外界的界限变模糊了。
刚才所感到的疼痛,以及那在置身于紧张的搏命中时所感到的刺痛皮肤的旺盛生命力消失了,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溶入了世界之中,就像溶入海中的水母的尸体般。
——王?
——尊?
十束和草薙的惊呼声听上去也十分遥远。
现在可不是愣神的时候。周防他们如今已被逼进了死胡同里。一旦发呆,等着他的就只有死亡而已。
他姑且转动大脑进行思考,然而他虽能做出这样的判断,但认知世界的感觉却始终分散着,聚不回来。
我疯了吗?
大脑在与意识相背离的地方转动着,冷静得出奇。
噗咚。心跳声再次响起。
心跳连上了。刻画出相同的鼓动。
是和什么呢?
(是和“石盘”)
对于自己无意识所作出的回答,周防不禁皱起眉头。“石盘”是什么,正当他那依旧和感觉分离的大脑这样思考时,地面从周防脚下消失了。
周防漂浮在一片黑暗之中。
那是如宇宙般上下左右都没有尽头的黑暗。
这就是死了吧,周防心想。
这就是所谓的那个世界吗,或者说这是临死时所做的梦——即人们所谓的濒死体验,他思考着自己的状况到底属于哪一个。
心里平静得出奇,在只能认为自己是死了或快要死了的情况下,他却不可思议地一点也不焦躁。
就在这时,周防脚下出现了一块板状岩石。
那是一块表面刻着如圆形迷宫般的奇妙花纹、有六块榻榻米那么大的平整岩石。
噗咚。周防的心脏发出声音。似乎被他的心跳带动,“石盘”的花纹一瞬间闪耀出光芒。
噗咚。“石盘”刻画出与周防的心脏同样的鼓动。
两者同步了。
随着反复跳动,刻在“石盘”上的花纹所发出的光芒不断增强。它越来越强,越来越剧烈。
噗咚,噗咚,噗咚噗咚噗咚。
当周防剧烈的心跳达到极限时,花纹的光芒突然消失了。
但是下一瞬间,“石盘”中心却闪烁出更加强烈的光芒,光似乎从那里溢出一样沿着花纹疾驰。仿佛将大量的水一股脑浇灌到狭窄的水路中一样,红光一口气在花纹上冲开,剧烈地闪耀着。
红光吞没了周防的身体。
周防感到自己同“石盘”化为了一体。
在周防体内,熔岩沸腾而起。那样炙热,那样剧烈,只能以此来形容。
剧烈的力量奔流无比炙热,灼烧着身体,周防的意识于其中化为一片空白。在空白的意识上,流进了各种各样的信息。
那应该就是所谓“石盘”的记忆了。
“石盘”的力量,“石盘”的记忆,“石盘”的意志。
周防的灵魂与“石盘”连接——周防被选中了。
在周防睁开眼的同时,他头顶上空的空间扭曲了。
光芒炸裂,从中出现了一个巨剑形状的发光体。
「嘎……!」
被体内狂暴的力量翻搅着,周防不觉发出呻吟。随后,带着红光的力量从周防体内溢出,并扩散开来。
从周防体内溢出的红光化为火焰,舔舐般地燃烧着周围。
然而即便如此,周防体内那剧烈的炙热依然没有平息,而且似乎马上就要咬破他的身体。无可抑制的力量使周防脚下出现龟裂,裂纹成放射状扩散开来。
他想要抑制这溢出的能量,但脑袋却突然感到一阵剧痛。
——因为你想要抑制它,所以才会这么辛苦啊。
周防突然感到一种诱惑。
就这样将体内的熔岩释放出来不是会无比舒畅吗。
那是甜美的诱惑。
正当他快要被这甜美打动时,一道呼喊声突然传入他的耳中。
「王!」
是十束的声音。那个总是按照自己的步调傻笑着的家伙,现在正在拼命地呼喊着他。
周防轻轻地咂了咂舌。
——啊啊,什么王嘛。还不都是因为你用这种愚蠢的称呼叫我,如今才会变成这样。
周防的力量慢慢收束起来。
只剩下了从体内渗出的红光,周防慢慢转过身来。
以周防为中心,深深的龟裂在板油路上成放射状展开,周围的建筑都被烧焦,此刻正在冒烟。
十束和草薙呆呆地站在这片狼籍中。看上去,两人似乎都没有受太大的伤。
周防露出自暴自弃的笑容。
「……一会儿,我得和你们说件可能有点荒唐的事哦?」
他带着难以形容的笑容很随意地说道,而草薙则依旧是那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只勉强扯动嘴角笑了一下。
「哎呀~……目前的状况就已经够荒唐的了……」
草薙竖起指头指向上空。
「在你头上出现了一把剑。」
草薙以有些僵硬的口吻打趣道,对此周防噗嗤一声笑了。
「是说……赤王什么的吗……?」
草薙当然知道赤王的传说。周防也从十束那里听说过。不过十束到底对这个传说有几分当真,就不得而知了。但是他曾一本正经地说过,如果真有赤王存在的话那周防或许能当上。
周防思考着对于那些被“石盘”授予的知识和力量要从何说起,但很快他便因为麻烦而作罢了。
周防闭上眼睛,两手轻轻握拳后举起。
他将意识集中于两拳之上。
灵魂与“石盘”连接,他被授予了力量,周防以那时的感觉让两手生出与体内那如熔岩般的力量相连的火焰。
他慢慢张开拳头。手中生出的火焰完全包裹了周防的手掌。
草薙和十束屏息看着这番景象。
周防将缠绕着火焰的双手轻轻伸向二人。
他带着讽刺的笑容,没有做任何说明,只道:
「如何?敢抓住我的手吗。」
在这样莫名其妙的状况下,两人都没有迷茫。他们几乎是毫不犹豫。
左手和右手都寄宿着周防的火焰。
草薙抓住了右手,十束抓住了左手。
草薙得到了强大的力量,而十束尽管体内寄宿着火焰但却几乎没有得到力量。
对于周防来说草薙成了他的理性之剑,而十束则化为了在他即将被力量拉走时维系住他的锁。
而这究竟是因为草薙和十束的资质差异,还是因为周防的有意无意,便不得而知了。
赤王与他的两名族人。
这便是赤色氏族最初的模样。



本帖最后由 二里头 于 2013-3-17 19:50 编辑


5 赤王
七釜户是这个国家的中枢。
巨大的建筑物整齐地排列着,街道上以精确的平衡性设置着规划整齐的绿地。
一群身缠红光的人走在这里。
那是第三王权者周防尊所率领的赤色氏族——吠舞罗。
走在最前面的,是宛如狮子一般的男人。
身穿西装的过往行人都惊愕地看着他们,匆忙为之让路。
但是,随着他们离目的地越来越近,那样的行人也逐渐消失了。在午后的七釜户,鲜少会这样空寂——这甚至可说是种异状。
大概是他们已经知道周防正带领族人前往中心吧。这一切都是对方特意准备好的。
自命为管理者的黄金氏族不允许与‘王’和‘石盘’无关的世人卷入其中。
在整洁的白色建筑物前,周防他们停下脚步。
七釜户化学疗法研究中心,大门上挂着这样的牌子,其内侧有十几名青色族人正站在那里保护着身后的建筑。
这些失去了王的臣子们身穿蓝色制服,腰挎佩刀。
他们在建筑物周围张设结界,将带有蓝光的能量编织在一起,制作出一道如铁丝网般的墙壁。
中心正面,是有许多普通人滞留其间的医院。结界与其说是防止吠舞罗的入侵,不如说是为了保护医院在战斗时不受波及。
周防站在中心门前,一看便知他这副样子已使把守正面的青色族人倍感紧张。
“站、站住!”
在青色族人中,有一人出声叫道。但他已经完全畏缩了,声音也变得十分尖细。
吠舞罗一行在他这样说之前便已停住。刚才发出尖叫的青色族人面对自己无法应对的王与其军队,似乎已经完全乱了阵脚。
周防轻哼一声,一脚踏进了中心的敷地。
“再往前走就是黄金氏族的领地了!赤王!你这种行为是违反一二零协议的!”
刚才的那名蓝服拼命呼喊着,然而周防却充耳不闻,继续前行。
他没有朝医院入口看,径自走向中庭。在正面待机的青色族人人数严重不足,由此可见对方也不大认为周防他们会从医院这边进行正面突破。
他们直接向中心的中枢——超能力者的研究设施进军。
医院这边,主要是治疗被能力者弄伤以及身患某种疾病的人(如果那种疾病很罕见,他们同时也会进行研究)。恐怕,昨晚因安娜的力量外泄而受伤的人现在也都在这里接受治疗。他们被漂亮地消除伤痕,如有必要还会请‘兔子’来模糊他们的记忆。
另外,中心所收容的超能力者有时可能会有家属,于是医院便发挥了掩人耳目的作用。一直以来,穗波在探望安娜时应该也都是在医院这边同她会面的。
而今,他们没必要去那种的“表侧”。
周防他们的目标是“里侧”。
当他们踏入“表侧”与“里侧”的边境——中庭时,那里的青色族人便排开了阵势。
最前面的是那对蓝色的双胞胎。
八田咂了咂舌,同时将抱在身上的滑板放到脚下踩住,他轻轻地以球棒敲打自己的肩膀,仿佛是在安抚那即将爆发的斗争心。
双胞胎即便面对赤王,那副令人扫兴的表情也依然未变。
“赤王,以及赤色族人。最后再奉劝你们一次。”
双胞胎中的一方,黑发的凑速人说道。
“就算是王,也不允许不按程序侵入其他氏族的领地。所以请你们回去。”
双胞胎中的另一个,黄头发的湊秋人说道。
听了双胞胎这番冷淡的劝告,周防瞥了他们一眼,然后不耐烦地开口道:
“……我们是来领自己人回家的。”
“你说的是栉名安娜吗。”
速人问。周防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速人继续道。
“她是个无法控制能力、伤害了许多平民的超能力者。保护和教育栉名安娜是这家中心的义务。”
“虽然你说她是自己人,但栉名安娜应该不是赤色族人。所有现在轮不着尊驾来出面。”
双胞胎说话的声音很高,但依旧那么平板。
八田稍微有点佩服他们了。虽然他们依旧是自己想要马上打到的讨厌鬼,但身为小人物竟能在周防面前毫不畏怯地说话,仅此一项便很了不起了。
“尊哥,可以了吗?”
八田一边抑制住高涨的情绪,一边抬头看向周防。周防嘴边露出一丝笑意。仅仅这样一个细微却目中无人的笑容,便让八田体内的火焰顿时膨胀起来。
“嗯。”
周防这声短短的许可令八田露出好战而灿烂的笑容,他瞪着双胞胎。热量传至八田手中的球棒,并为其裹上了一层火焰。
“废话少说,赶快开始吧!”
八田的话中满含着急不可待的热切,对此双胞胎轻哼一声。而在八田旁边,伏见则拔出了用于近战的小刀。
双胞胎同时将手搭到了佩剑的柄上。两双细细的眼睛紧盯着吠舞罗,他们齐声高喊:
“全员,拔刀!”
站在双胞胎身后的青色族人一齐拔出佩剑。剑与鞘摩擦的硬质声音响彻中庭。
这时周防低声说道:
“烧了他们。”
最先响应他的便是八田,他朝着天空举起拳头。紧接着,其他赤色成员也高举起拳头。
No blood! No bone! No ash!
吠舞罗们的声音整齐划一。
以此为信号,战斗打响,八田踢地而起。
他的滑板高高地飞在空中。
从周防那里获得的力量,作为吠舞罗的证明,带着红光的滑板轮子缠绕着火焰,火焰缭绕着描画出长长的轨迹。
在青色族人的头顶上,描绘在滑板底部的TEAM吠舞罗的印记背对太阳闪耀着。
八田的滑板一跃杀进了青色氏族的队列中。
挡下他的,是双胞胎中的湊速人。
速人的剑抵挡住八田的滑板,将其弹开。
早猜到会是这样。他扬起嘴角露出目中无人的笑容,然后身体在空中一拧,眼光迅速扫了一圈这帮组成队列的青色族人。
八田凭嗅觉感到,现在在这里的青色族人中能打的也就只有这对双胞胎而已。那么,对付他们就是自己的任务了。
八田挥动了一下球棒,以试身手,然后他将球棒大大举过头顶。
红色的力量闪耀着,从八田手上转移至球棒。速人躲过了他挥下的球棒,并向八田挥来一刀,八田用球棒将之弹开。
这时,另一股杀气从后面刺向八田。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八田对此没有一丝惊慌。他甚至没有回头,只叫了声:
“猿比古!”
八田身后传来金属碰撞的硬质声音,以及大大的咂舌声。
伏见用小刀挡下了双胞胎中的另一人,秋人的佩剑。伏见一脸焦躁地又咂了声舌,并让小刀在对手的刃下划过。红与蓝的灵光互相抗拒,发生激烈摩擦后弹开。
伏见一个不稳,向后踏空了一步,撞上了八田的后背。这使他第三次咂舌。
“……别命令我,美咲。”
“我说过要你别用名字叫我!我没有命令你,我只是在呼喊同伴而已。”
同伴,伏见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八田没有在意,他把后背交给伏见,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眼前的速人身上,同时朝镰本那边叫道:
“这两个家伙我们来对付!”
镰本马上领会了八田的意图。
“冲啊!开路!”
镰本边说边跑,并用两腕同时锁住两名青色族人。那两个人从正面吃了镰本这一记,于是便如同被收割的稻草般一下子被撂倒在地。
吠舞罗的成员们回应镰本的声音发出呐喊,同时跟进。他们将攻击集中于一点,试图在那些为了保护中心而组成队列的青色族人中间开个洞。
八田躲开了速人迅速挥下的这一剑,并用球棒弹开了攻击,他灵活地踩着滑板跳到空中,诱使速人脱离青色氏族的队列。伏见也一样——或者说是双胞胎们不愿意将彼此的距离拉得太开——将秋人从队列中心引开。
“湊兄弟!保持队形!”
一名年长的青色族人一边与吠舞罗交战,一边用半是求救的语气命令道,然而双胞胎根本连头都没回一下。
双胞胎的表情虽然冷淡,但眼睛与之相反一闪一闪地放射出灼热的光芒。杀气从他们身上溢出,两人带着如同热衷于踩蚂蚁的孩子般的纯粹而残酷的眼神挥舞着佩剑,同时紧追八田和伏见的每一个动作。
八田的滑板飞舞着,他从空中使劲浑身力气挥下球棒。速人接住了这一击,他弯下腰来,有些艰难地叉开双腿站定,然后将他的球棒搪向一边。在被八田压住的那一瞬间,速人的眼中闪烁出了光芒。
“你是叫八田吧。”
速人道。
“哦!我是吠舞罗的八田——通称,八田鸦!”
叮的一声,八田的球棒和速人的剑激烈地碰撞在了一起。
几乎同时,吠舞罗的成员们从中间切开了青色氏族的阵型。
尽管战况混乱,但在中央,他们开出了一条从中庭通往中心研究所的路。
这时,一直无聊地将两手插在兜里站着的周防动了。
他向前迈出一步。
仅仅这样,便牵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对于吠舞罗的人来说,自己的王终于展开行动令他们感到非常激动,而为之守护前进道路则是他们的骄傲。
而对于青色族人来说,则是无可企及的敌人开始了行动,这令他们在恐惧的同时也为自己没能完成任务而焦急。
周防完全不把两边人的动摇放在心上,他只是悠然地前进着,身后跟着草薙和十束。
“重、重组队形!守住中央!”
“不许贼人入侵!”
“啰嗦!”
“不能让你们阻碍了尊哥的步伐!”
红蓝两边的怒吼声混杂在一起,混战越演越烈。
而身处其中同八田和伏见对峙的双胞胎,却不见丝毫动摇和焦躁。
他们没有去理睬开始行动的赤王,只沉迷于眼前的战斗。
数度交手后,湊兄弟分别与八田、伏见展开激战,为了拉开距离两人同时跳向后方,并在着路后重又站到了一起。
“……你们不管自己的工作行吗。”
一脚踩着地面,一脚踏着滑板,八田垂下了拿球棒的右手,皱着眉头说道。
伏见右手拿着一把稍微大一点的刀,左手夹着两柄投掷用的细刀,站在八田旁边。
Scepter 4的任务应该是阻止吠舞罗进入中心。但这对双胞胎却似乎对此毫无兴趣。
“斩杀眼前的敌人,”
“就是我们的工作。”
双胞胎分说着这样的台词。
眼下,在这里的人中最强的大概就是这对双胞胎了,他们本来应该指挥作战——或者听从擅长指挥者的命令打头阵,进行Scepter 4所得意的行动统一的防卫战或围困战。
然而这对双胞胎却只顾着自己面前的战斗。
很好。八田轻哼一声。
“好啊,那就一干到底吧!”
“别被热血冲昏头了。”
伏见冷冷地向高叫着的八田泼起冷水,几乎就在这时,伴随着巨响,中心的入口被突破了。
“第三王权者周防尊入侵到中心里了!”
这一消息令御槌那经常挂在脸上的微笑一瞬间僵住了。
他虽然早已做过心理准备,但还是感到心急如火。
御槌默默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接受了自己的心情。
不过,他并没有收手的意思。他不想放弃这个‘可能性’。
——没错,就是‘可能性’。它有着与破灭一起放到天平上的价值。
御槌慢慢睁开眼睛,并将视线转到安娜身上。这个如人偶般的少女正扬着铁青的面孔看着他。
“你觉得自己是等着被救的公主吗?”
听了御槌的话,安娜奋力摇头。
“我没想过要被救。”
听了安娜的话,御槌加深了他那经常贴在脸上的淡淡笑容。
“对于你的姑姑。”
安娜的肩膀轻轻颤动了一下。
“你会保护她吧?”
安娜那如玻璃球般的眼中划过一丝畏怯之色,她仰头看着御槌,点了点头。
“那么,你就必须抓紧点了。只有王才能阻止王。”
必须抓紧点了。安娜必须尽快成为青王。
御槌轻轻地抚摸着安娜的头发。那是像水一样冰冷且松散的头发。
“心灵的痛苦,以及肉体的痛苦——被逼得越紧就越能增长你的力量。现在的你一定能够到达‘石盘’。”
再试一次。御槌耳语般地说道。
“争取时间吧。不过,能阻止赤王的就只有你了。……你别忘了,你不是等着被救的公主。你是要守护你重要的姑母的骑士,是拥有王的才干的人。”
这是场赌博,御槌心想。
无论是赤王来到这里,还是‘兔子’们在此之前介入,都会导致御槌毁灭。
但就算冒着这种风险,御槌也不想放弃安娜和‘石盘’。
御槌成为黄金族人已有十余年的时间了。
黄金王能够挖掘出沉眠于人心之中的‘黄金’——也就是说他有发现人的‘才能’的眼睛。
在成为黄金族人的‘就职礼’上,那份‘才能’会被最大限度地引导出来,继而开花结果。
御槌在成为黄金族人的‘就职礼’上获得了异能。那是恢复和再生的能力。
当能力觉醒时,此前一直从事研究医学的御槌意识到治疗他人便是自己的天职。然而这仅仅是最初的想法。
御槌在黄金旗下的医院工作,很快便感到不满。这真的就是自己的全部了吗,一种无处发泄的不快情绪在持续膨胀着。
自身‘才能’得以最大限度地开花结果——这也即是说自己的极限被显示出来,否定了一切‘可能性’。
黄金王是‘命运’的象征,一位氏族同伴曾这样说过。
那个人对黄金王从自己身上引导出的‘才能’感到满足,并决心使用其‘才能’为黄金氏族,以及这个国家鞠躬尽瘁,那真是个天真的家伙。
御槌无法赞同他。
他感到自己的命运和生活方式被黄金王擅自决定,他感到那种模糊地描画出的梦想和野心遭到了全盘否认,不快情绪在御槌心中静静地积累起来。
就在这时,发生了迦具都撞击坑事件。
御槌在勉强算是安全范围内的位置上观看了当时的赤王——迦具都玄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
真是惊人。
红光炸裂后,随即涌来一股非比寻常的热浪,烧毁了广大的土地。
御槌一时间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花了点时间才弄清楚那是王的力量的暴走——是威斯曼偏差值超出极限所导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
他最先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憧憬。
仅仅在一个人身上便寄宿了如此巨大的力量,这一事实使他感到憧憬,不禁全身发抖。
对于名为‘石盘’、隐藏着惊人力量的神秘物体,御槌抱有极端的兴趣,并为之着魔。
德累斯顿石盘。
产生出王的‘石盘’。它拥有着改变人类历史的力量。
御槌始终念念不忘着‘石盘’,同时作为黄金族人不辞辛劳地工作,终于爬上了中心所长的位置。
通过研究‘石盘’经由某种作用而产生出的超能力者,能够进一步接近‘石盘’之谜。
不过‘石盘’为黄金王亲自守护。就算是黄金族人,也没什么机会能亲眼目睹‘石盘’。
但现在,御槌手上有了拥有高度感应能力的超能力者。
以她的力量,或许就能接触到‘石盘’了。甚至可能‘制造出王’。
御槌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答案。
而现在,他正处在进退两难的状况。
他瞒着‘兔子’利用中心所长的身份进行非人道实验,这件事如果被揭露出来,御槌免不了要遭受处分。
但是,如果安娜能够成为王的话,御槌便能接近‘石盘’的秘密了。然后就这样成为青色族人也不错。如果在黄金之力外再能加上青色之力的话,那么就算黄金王也无法再将他作为自己的族人来处分了。之后,只要在成为青王的安娜背后操纵她就好。
总之,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刻。
御槌命令安娜再次尝试与‘石盘’建立感应,并吩咐研究员们监视安娜,如有必要再‘帮她一把’,然后御槌便离开了安娜专用的实验室。
盐津静候在屋外。他依旧很无趣地绷着脸,原本笔挺的蓝色制服也被穿得皱皱巴巴,邋里邋遢。
这个男人,很难说他态度有礼,积极性也不高,但他却会尽力做好吩咐下来的工作,而且很有本事。作为警备员来说实在非常宝贵。
“盐津君。一起来吧。”
御槌这样一说,盐津便懒洋洋地跟了过来。他应该才只有四十来岁,但感觉却像个老年人。
“去哪?”
盐津毫无干劲地问道。
“隔离B层。”
御槌简短地答道,盐津听后不禁眉毛一抖。
隔离B层。收容在那一楼层的都是危险度高、且染指于凶恶犯罪因而被拘禁起来的超能力者。
以前,负责收容犯罪的超能力者的是Scepter 4的拘留所,然而由于青王不在,Scepter 4日趋弱化,御槌便以其难负此任为由,将那些超能力者全部接收到了中心。
犯下凶恶罪行的超能力者,往往保有强大的力量。他们虽不像安娜那么另御槌感兴趣,但也是他很好的研究对象。
这家中心的研究所,比外面看到的要大得多。
地面上有普通的实验室,以及供那些没有问题的超能力者们在检查期间滞留的住宿设施。
不过中心的地下也极为深邃。而且地下与地上设施完全隔离。
安娜的实验室位在最底层。在它上面一层便是隔离B层。
“你到底想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拖住赤王而做准备啊。”
御槌快步走在走廊上,同时说道。他在脑中模拟起今后应采取的种种行动,早已不再理会身旁的盐津。
盐津心情烦躁地跟在御槌半步之后。
这个人因为自己的兴趣和私欲而逼迫孩子,这回又要使用犯下重罪的超能力者。
他恐怕是想向那些人提出交易。御槌大概会说如果你们能打到之后来到这里的男人,就可以获得自由,他可能是打算和赤王硬碰硬。
这个男人正在走向毁灭。
盐津望着御槌的侧脸,这样心想。
——不对,他是应该毁灭。
如果这个男人的野望得以实现,让那可怜的孩子成了王,最终保住了他以及Scepter 4,那么这一定是出令人惨不忍睹的悲剧。
然而盐津尽管这样认为,但他却没有要去阻止他的气概。
不违抗,不思考,只按吩咐行动。自己到底是从何时养出了这种习惯的呢。
一瞬间他这样想到,但马上便停止了思考,盐津用力皱起那深刻在眉间的皱纹,闭上了眼睛。
双胞胎不再分头作战,他们又回到了原来那种二打一的战法,一时间实力大增。
双胞胎执拗地紧盯着八田,而对伏见,则仅止于化解其攻击。
黑发的速人瞄准八田的腹部猛地挥下佩剑。八田以球棒架开速人的攻击,而这时黄头发的秋人则盯住这一动作所造成的死角,朝八田的脖子挥下佩剑。尽管脖子和肩膀的皮肤被切出了浅浅的伤口,但八田勉强算是躲过了这一刀,他转而展开反击,而这时速人又朝他的后背砍来。
伏见挥舞着带有红色力量的小刀,弹开了速人那袭向八田身后的佩剑,同时以飞刀进行牵制。
速人虽花了点时间用佩剑弹开了飞来的小刀,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仍在八田身上。
“这帮家伙……真的是蓝服吗。”
八田大口喘息着,同时瞪向蓝服双胞胎。他身上有多处浅伤都在渗血,并且斯斯啦啦地作痛,令人很不舒服。
呼呼,双胞胎不由得笑出声来,那样心醉神迷的笑容简直可以用妖艳来形容,这与他们那平板的容貌极不相称。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
“我们当然是Scepter 4咯。”
“制裁违法之人。”
“是大义之下的看门人。”
呸,八田不由得啜了一口。
装模作样。无聊透顶。
当然,八田知道他们是青色族人。
不过他们却并非像自己宣称的那样,是因大义而行动的人。
不,认真说来,就这种意义而言此刻在这里的几乎所有青色族人心中都没有‘大义’那种了不起的东西。
只要看看那些在与吠舞罗交战的青色族人的眼睛便知道了。他们眼中完全没有热情。
他们驱使着长于防御和操控的青色之力,在周围张设起蓝色结界,一边保护自己免受火焰和打击的伤害一边压制对手。但那只是机械的、如规则手册般的战斗。他们毫无干劲。目光黯淡。说好听了是行动统一,实际上就连八田都能看出他们只是出于对工作的责任感才战斗的。
虽然眼下看来吠舞罗和Scepter 4的战斗还是势均力敌,对方的剑很利,而且技术稍微高明些,但吠舞罗却完全没有要输的迹象。
而在此之中,这对站在八田和伏见面前的双胞胎无疑与众不同。
驱使双胞胎的不是大义,但也不是对于工作的责任感。
而是玩,这样形容或许是最贴切的。
他们目光炯炯,瞄准八田的佩剑并非以压制为目的。他们将自己的力量像玩具一样挥舞着,加以炫耀,就像小孩似的。不过恶质的是,他们挥舞的是异常凶恶的玩具。
八田尽管遭到他们两人的攻击,但并没有受到致命伤。然而小伤不断累积,这也在慢慢消耗着他。
从脖子到锁骨,血搔痒般地慢慢流下,这使八田不禁烦躁地擦了一把。
这个位置的伤如果再深些就会攸关性命。刚刚成为族人的八田战斗经验还很少,当他再次确认这一事实后,不禁心底一凉。胳膊上也微微起了鸡皮疙瘩。
“怎么了?”
“你还有闲工夫想着想那吗?”
双胞胎轮流说道,并同时跳了起来。
下一刻,速人便降落至八田眼前,挥出一剑。八田退开一步勉强躲了过去,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叮的一声。
在他们中的一个从正面攻击时,另一个就会瞄准八田的后背,而这时伏见则会妨碍他的攻击,这些事八田仅靠气息便能查知。
八田深深地弯曲膝盖,间不容发地跳开,并将火焰之力注入到金属球棒中,瞄准速人的侧脸奋力挥去。
对手在挥空那一剑后会生出一丝空隙。而另一边的秋人还在为伏见阻挠,来不及上前支援。
不过速人的反应也非比寻常。他瞬间收回了大力挥出的佩剑,以护手接住了八田的球棒。
金属声再次响起。
用没有刀刃和护手的球棒与对方的佩剑进行决斗很不明智,为了回避这种状况,八田一口气压了上去,并利用反作用力瞬间跳向后方。
速人佩服地扬起嘴角。脸上露出夸赞的表情,似乎在说‘你这不也有两把刷子嘛’。八田一看他那副样子,立刻感到怒火中烧。
——这家伙是坚信自己会赢咯。
速人的表情中即没有焦躁也没有恐惧。不如说他看上去非常高兴,就像在猎物面前舔着舌头的野兽般看着八田。
“八田。”
伏见叫道。
他没有用八田讨厌的名字喊他。而是以认真的口吻说出了这一正式的称呼。
“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我们也以二对一吧。”
对于他压低声音说出的话,八田不禁瞪起了眼。
“开什么玩笑!怎么能做那么卑鄙的事呢!”
面对八田的极力反驳,伏见一脸焦躁地瞪视着他。
“从刚才开始我就只能在一旁保护你。这真把我急死了。”
伏见这样说道,尽管他的声音平板,但其中却带着凶恶的气氛。甚至一瞬间让八田感到害怕起来。伏见真的很焦急。
八田不再乱叫,他一下子绷紧了表情。
“……就算这样,我也不要使用那种卑鄙的战法。”
伏见狠狠地瞪着八田。八田从正面与其对峙,然后看向双胞胎那边。
“我啊,猴子。对于那种毫无自尊心的家伙,如果不从正面打垮他们就会感到不甘心。”
八田故意提高音量让那对双胞胎也能听到。
双胞胎的眉毛抽动了一下。
“没有自尊心?你什么意思。”
“你是因为赢不了就找借口说我们战斗方式卑鄙吗?”
八田轻蔑地哈哈一笑。
“才不是呢。我没心情对你们的做法说三道四。”
八田眯起他那对三白眼,紧盯着双胞胎。
他从最初和这对双胞胎相遇之后便一直感到焦躁。
就算是他们,应该也是受到王的吸引,被选中后获得了力量,然而现在却在被其他王的族人使唤。而且,他们在这种情况中,还能像显摆玩具一样滥用着曾经的王给他们的力量。
八田的力量是周防给的。这份力量使八田感到自豪,他会将之为周防使用。
八田狠狠地瞪着双胞胎。
“只不过,你们那样毫无尊严地、游戏般地大肆挥舞王授予的力量让我觉得很恶心!”
“你懂什么。”
秋人发出了与他那冷漠的脸不符的、野兽沉吟般的声音。
黑头发的湊数人和黄头发的湊秋人,他们长得非常相似,只能靠发色来分别,而现在从他们那包裹着Scepter 4的制服的身体中,蓝色的光芒如热气般剧烈地上升着。
这是族人让力量高涨时所产生的现象。现在这对双胞胎看上去就仿佛置身在蓝色火焰中。
“后背就交给你了。”
八田盯着双胞胎,同时这样对伏见说道。伏见虽然看上去还想说点什么,但八田未加理睬,他摊开双手,让力量在体内升华。
寄宿在体内的火焰,八田使其进一步燃烧起来,但这并不是让力量胡乱溢出,而是在想象中编织起火焰的长枪,将力量集中于一处,不断拉长锐化。斗志昂扬的八田身上,也和双胞胎们一样,具有王的色彩的光芒正激烈地沸腾而起。
八田的光,是周防的红色。
刻在他左侧锁骨上的吠舞罗之证,他作为周防族人的‘标志’,那是八田的骄傲,此刻他感受到了其中所包含的热量。
伏见皱起眉头,他感到头痛得好像被人紧紧地勒住了太阳穴一样。心情焦躁。他奋力咬紧大牙。
双胞胎的剑术擅长于架开目标之外的攻击,他们悉数挡下了伏见的攻击,将注意力完全集中于八田那边。因为没能将双胞胎的注意力进一步吸引到自己身上,伏见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或许因为是双胞胎所以能心心相通,或者因为二人长年并肩作战所以能完全把握住那种节奏,总之他们俩人之间有着伏见和八田完全无法比拟的完美合作。
不止是长得像。他们与普通的双胞胎不同。虽然不知道曾发生过什么,但他们既然是在先代青王生前成为的族人,那么也就是从很小的时候就拥有了力量。恐怕他们一直在一起,并肩作战,俩人共有着许多东西。
他们的世界,只有俩人便已足够。
那种装模作样的合作完全敌不过他们。
伏见责备着自己,在伴随着疼痛的焦躁中似乎还含有一点羡慕,觉察到这点时他不禁感到想吐。
他们分毫不差地共有着彼此的世界。他们的快乐、不快、矜持、想法、回忆——都在彼此之间共有。没有一丝差错,确确实实。
——所以说那又如何。
八田所说的那些对于王所授予的力量的自豪,对于王的心醉,在伏见看来就跟那对挥舞着力量而喜悦的双胞胎的自我陶醉差不多一样遥远。他甚至觉得他们都半斤八两。
不理会伏见那无处发泄的焦躁,八田笔直地瞪向双胞胎,体内充满了力量。
火红火红的,这是那个人所授予的力量的颜色,它包裹住了八田全身。
八田猛地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了吠舞罗的‘标志’。
“赌上吠舞罗的骄傲,我要将你们打到!”
——啊啊,真令人焦躁。
八田左脚猛踢地面,滑板笔直地冲向双胞胎那里。
包裹着八田身区的红光打着旋,变成了火焰。
化为火球的八田踩着滑板一跃而起。缠绕八田的火焰缭绕着,撕破空气。
飘摇着的火焰看起来恰似一枚羽翼。八田变成了一只飞舞在空中的单羽大乌鸦,甚至让人觉得这和他给自己取的那个无聊的外号,八田鸦很相称。
双胞胎虽然也和八田一样将力量提升至极限使其充满体内,但他们却不敢正面迎战那样的八田。
他们避开跳入中间的八田,向左右闪去。
八田着地后,滑板的轮子铲过地面,接着他身体一转,向速人追去。
秋人盯住八田的后背。伏见尽管咂舌,却为了保护八田接下了秋人的剑。
伏见的小刀和秋人的佩剑撞击在一起,红与蓝的光芒相互抗衡。伏见手腕一扭架开了佩剑,他在跳向后方的同时掷出了飞刀。
他虽然想要乘胜追击,但秋人反手用剑弹开了飞刀。
“呜、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伴随着由丹田发出的呐喊声,化为一颗火球的八田冲向速人。速人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焦躁之色。
他勉强躲过八田挥下的球棒。那从他周身溢出的蓝色光芒,作为力量的证明,此刻被包裹着八田的火焰的球棒剜下去了一块。不是相互抵消,而是被剜下去了。八田的力量胜过了速人。
秋人脸色大变,想要前去支援速人。此时八田的后背正毫无防备地暴露在秋人面前,秋人朝他跑去,将佩剑高举过头。
伏见再次试图掷出小刀——但他却大大地咋了声舌。
藏在身上的飞刀,刚才都用完了。
八田的球棒与速人的佩剑相互撞击着。八田的力量更胜一筹。速人的蓝色光芒受到压迫而变小。然而这时秋人却瞄准了八田的后背。
一瞬间,伏见拼命转动眼睛和大脑进行计算。
之前不该和秋人拉开距离。现在就算追,秋人也会在伏见抓住他之前先砍到八田的后背。而且,看秋人那副不顾一切的样子,他无疑是想一刀砍断八田的脖子。
可是八田却只看着与自己对战的速人。他明明知道双胞胎的战斗方式,也了解那两人一起盯着自己,但却完全不去注意秋人那边。
(后背就交给你了。)
他曾说过那样的话,也不问问别人的意见,就这样毫无防备、毫无顾忌地相信着自己。
完全不考虑伏见有可能失败,有可能保护不了他。
伏见感到焦躁,而且头痛欲裂。
伏见高高举起右手握着的近战小刀。
如果把它扔出去伏见就赤手空拳了,不过应该能在秋人弹开小刀的时候缩短距离。以赤手空拳对战佩剑非常不妙,但也不得不那样做。
承载着伏见的力量的小刀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声音飞出。
但是,秋人却没有为了打落它而回身,甚至没有躲避。
咕地一声,伏见的小刀刺中了秋人的右肩。
他应该不是没有察觉到飞来的小刀。但事实却是秋人肩膀中刀,他虽然一瞬间趔趄了一下,但并没有用手捂住负伤处。
他因为右肩中刀便用左手来支持握剑的手,他以两手拼尽全力挥起佩剑。
那带着蓝色光芒的刀刃,瞄准的正式八田那毫无防备的后背。
伏见浑身一凉。
突然,他注意到那刺在秋人肩上的小刀。小刀身上还带着一丝伏见的力量,此刻正闪着微弱的红光。
伏见还和那把小刀连接着。
伏见将寄宿在自己体内作为周防君族人的力量拼命注入到那把已经沾染了力量的小刀。
他集中精力将力量注入其中,甚至到了眼睛里面发痛的地步,刺在秋人肩上的小刀被力量灼烧,散发出红光。
即便如此,为了救速人,秋人直到最后也没有放弃攻击。但是,由于伏见的力量在刺中他的肩膀后炸裂开来,使他最终支持不住,佩剑从两手中掉落下来。
就在秋人倒下时,与八田数度交战后,速人的力量被大大削弱,他踉踉跄跄露出了破绽,就在这时被八田的球棒打中双手。
速人正面接下了八田这住满力量的一击,被打飞出去。
八田也因为毫不马虎地使出了全力而艰难地喘息着。包裹全身的火焰缓和下来,作为力量证明的红光也变弱了。
被打飞出去倒在地上的速人,一看到右肩受伤扑倒在地的秋人,不禁脸色大变。
“啊、啊……”
他发出呻吟声,同时睁大了那双细眼,以仿佛能咒杀他人的目光瞪着八田。
面对蹒跚着站起身来的速人,八田也气喘嘘嘘地架起球棒,并将脚踩在滑板上,以便能够随时冲出。
然而在两人再度交战之前,咻地飞来两道红光,两把刀一起刺中了速人右手。速人忍不住再次倒下。
“……猿比古!”
八田发出责备的声音。
刚刚的刀是伏见投的,他回收了先前被秋人打落的飞刀。
“这家伙是我的对手啊!”
“吵死了!”
伏见激动地吼道。
听到他在平时绝对不会发出的激动声音,八田惊讶得瞪大眼睛。
伏见将两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他紧咬牙关,拼命忍住焦躁。头又痛得好像被人勒住一样。
恼火。恼火。恼火。
八田那种战斗方式,是对伏见——不,是对同伴予以百分百信赖,并毫无防备地将后背暴露给敌人。
伏见走近尽管倒地呻吟但却还抓着佩剑挣扎着试图站起来的速人,一脚踩住他的手。并将那把从他手上掉下来的佩剑远远地踢到一边。
恼火。恼火。恼火。
尽管生命受到威胁,但八田却对此毫无在意只注视着前方,因而使自己一个人感到心惊胆战。
一切的一切,都让伏见感到恼火。
“猿比古。”
八田又大声叫了伏见一次。伏见咋了咂舌,硬是压下了自己心中的焦躁,将视线转向仍在交战中的吠舞罗和Scepter 4
“……去压制剩下的敌人吧。”
“哦,嗯。”
看着伏见的样子,八田露出迷惑的表情,他似乎已经忘了刚才的焦躁。
那份单纯与坦率,令伏见咬牙切齿。
草薙用拇指弹开ZIPPO的翻盖。
沙地一声,出现了一只水滴状的小火苗,下一瞬间火苗急速膨胀起来。
火焰忠实地按着草薙的想法分裂成数个火球,飞散开去。


被火球打中的地方纷纷响起惨叫声。守护中心内部的数名青色族人均被烧伤,几个人以挥起的佩剑为中心展开结界,勉强防住了火球。
而草薙则间不容发地将拿着ZIPPO的手向旁边一甩。ZIPPO的火焰因这个动作而被拉长。
如鞭子般的火焰燃烧着空气,在散发出热量的同时变得锐不可挡,袭向那些刚刚抵御住火球的青色族人。青色族人被吓了一跳,他们试图用带有力量、闪着蓝光的佩剑抵挡火焰之鞭。
但是在此之前,草薙的手腕一扭,改变了火焰之鞭的轨迹。
如灼热的蛇一般的火焰,哧溜一声躲过青色族人的佩剑,猛地刺入他们怀中,咬住他们的身体。身体被灼烧的青色族人叫喊着,倒了下来。
火焰之鞭异常迅速,而且能在对方决定好是挡是躲的瞬间,悠闲地作出不规则的动作,并摆动着逐一捕捉剩下的青色族人。
不久火焰之鞭离开了草薙的手,咬住了最后一人。最后那名青色族人就仿佛被巨蟒吞噬的猎物般扑倒在地,然后火焰之鞭也随之安静下来,并消失。
草薙叼起一根香烟,用恢复正常的ZIPPO 点火,然后深吸一口。
站在草薙身后的周防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在他旁边的十束则一边用终端将中心缩略图投影到空中,一边望着那群在一瞬间被打到的敌人。
“很久没有看到草薙哥战斗了。”
听到十束那悠闲的声音,草薙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环顾那些倒在地上呻吟的青色族人。
“诶,突然攻过来真是失礼~。我们只是来接一个在这里遭受虐待的女孩。可能的话我们不想做无谓的战斗。为了不让大家毫无意义地受伤,今后请你们尽量不要来袭击我们。”
草薙悠然地说道,并回头看向身后的十束。
“怎么样了。”
“我想小安娜果然还是在地下,而且不出所料那里似乎很难进入。……或许找个人来问一下会比较快。”
嗯——草薙沉思般地抬头望向天花板。
就在这时,从草薙的斜后方——在一扇开着的房门后面,出现了另一名青色族人,他高举出鞘的佩剑从背后袭向草薙。他的动作非常迅速。那人跳起一步缩短距离,佩剑的刀刃眼看就要切开草薙的肩膀。
而草薙这边则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用手指将抽了一半的香烟弹向身后。点着了火的香烟飞到举剑砍来的青色族人眼前,下一刻,那一点火星急速膨胀起来,将那名族人吞没。敌人无声地倒下了。
烟还有很长一节呢,草薙小声抱怨着,同时将目光转向刚才袭击他的青色族人所在的房间。
他与在房间里窥视屋外情况的疑似研究员的白衣男子四目相接,对方不禁肩头一颤。
草薙迈出长腿,毫不客气地大步走进房间。白衣男子跳向一旁摆开架势,他一看到追来的草薙便仿佛豁出去般地采取了战斗体势。
草薙在白衣男子展开行动前与他拉近距离,他以适度的力道朝对方的心口使出一记膝踢。
白衣男子呻吟了一声,同时向前弯下身子。草薙将蹲坐在地的男子的手腕强行弯向背后,并用从他脖子上解下的领带绑住了他的手。
然后他就这样抓着呻吟的白衣男子的衣领,将他拖到了屋外。
“十束,你好好问问他吧。”
他将白衣男子扔出去,让他靠到墙壁上,然后对十束说道,并从十束手中取来终端。
草薙一边看着终端投影在空中的中心缩略图,一边在脑中对潜入前所考虑的状况和实际情况进行对比。
十束困惑地偏了偏头,然后无可奈何地在白衣男子面前蹲下。
“我们在找一个叫栉名安娜的孩子。她是被关在这家中心里吧?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们要怎样才能到达那孩子所在的地方呢?”
十束笑嘻嘻地问道,对此男子只轻蔑地咂了声舌,他别过脸去不看十束,什么也没有回答。
十束搔了搔头。
“你不回答的话,就没办法了。……抱歉,虽然我很弱,但我的能力很适合拷问。”
“………………哈?”
听了十束的话,男子的表情抽搐起来。
“虽然我们觉得她大概是在地下的收容设施中,但我们不知道要怎么去那里。你能告诉我们吗?”
刚才只咂了声舌的研究员这回脸色大变。十束冲他微笑,他却反而冒出了一身冷汗。
无聊地等在后面的周防,似乎已经厌倦这样闲待着了,他搔了搔耳朵,并用下巴指了指脚下。
“就在地下吧?直接在地上开个洞过去不就得了。”
面对这样粗暴的提议,十束苦笑道:
“草薙哥说过王不能乱来的。要开洞的话也该先在那个人身上试试啊。”
“……开洞?”
研究员战战兢兢地问道,对此十束向他露出了讨人喜欢的笑容。
“嗯。”
十束迅速眯起眼睛盯盯地注视着研究员头边的墙壁。
过了一小会儿,伴随着吱的一声,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小黑洞。洞里冒着烟。
“咿。”
研究员发出短促的叫声,他身体后仰躲避着头边墙壁上的那个洞。
“我就是这样开洞的。因为是烧出来的,所以不会流太多血。因此,如果选好地方我想就算开许多洞也不会轻易死掉……”
十束笑着偏过头来。
“如何?要开洞吗?”
从早上开始,中心的状况就很奇怪。
职员们都格外慌张,还聚来了空前数量的蓝服,他们不停地在中心内来回走动。
而且中心还发出了奇怪的通知,说:“今天绝对不能走出自己的房间。”
是出事了吧,正当滞留在中心的超能力者们心怀不安时,外面传来了怒吼声。
接着是摇撼中心大楼的破坏声。
超能力者少年听到了破坏声,他慌忙跑向屋外。
但房间却被锁上了。在中心内接受检查和教育的超能力者们,只要不引起事端基本上都允许在中心内部自由活动,但为了应对紧急状况,中心那边也能对每个人的房间进行上锁解锁。
少年咂了咂舌,离开了房门。
他回想起之前遇到的那几个赤色族人。最初,他以为那是新来的超能力者便同他们打招呼,然而却被那些人带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并威胁叫他说出有关中心的事。
他们似乎坚信中心在做什么坏事。
但少年本身却一次都没有那样想过。虽然最初被带到中心里时,他有一点害怕,担心会被怎么样,但实际上就只是让他填写文件进行超能力者登记之类,并要求他背下适用于超能力者的法律规定,然后便是能力调查,检查他到底能精确控制到什么地步。
从中心出来之后,如果定期来做检查,还能得到协助检查的酬金,所以他经常到这里来。今天,他也是到这里来做检查的。
少年本身,直到遇到那些赤色族人之前,都从没对中心产生过怀疑。
但是,他也曾几次听到过不好的传闻。
据说,他们在这家中心的地下幽禁能力强大的超能力者,并对其进行人体实验。
据说,他们改造了犯下罪行的超能力者,将其制成强大的人类兵器。
诸如此类。
不过,如果是这种设施的话自然会传出那样的谣言,对此少年从未在意。
但少年以前曾偶然听到御槌在‘兔子’大巡诊前紧张地要求中心职员隐瞒什么。
‘快点处理了。不然要被 ‘兔子’责难的。’
当时,少年并没有特别怀疑。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他只是想着,作为中心所长总是一脸从容的御槌先生居然也会做出那种像是听说了要检查随身物品因而慌忙处理跟朋友借来的黄书的中学生一样的举动。
不过,现在想来——
咚,又有声音从某处传来。在中心外依旧能够听到众人的怒吼声。
赤色氏族攻入了中心。
只能这样认为了。
少年回想起那几个潜入中心的赤色族人。
虽然有点可怕,并且给他添了很多麻烦,但他却不觉得那些家伙是坏人。当御槌瞪着自己时,他们还庇护他说:“是我们威胁这家伙他才带我们到这里来的。”
少年心中涌起一种难耐的不安。
现在是出什么事了?
就这样按照职员说的,安静地待在这里真的好吗?
说起来,这家中心真的不要紧吗?
——出去吧。
他异常干脆地决定下来。
虽然房间被上了锁,但他们可是超能力者。如果不考虑之后可能受到的惩罚,只要他们真心想出去,那要离开这间房间其实很容易。
这里大概不妙。
从刚才起就不断传来破坏声和危险的怒吼声,还有他身为能力者所感受到那种漂荡在中心内部的纷乱气息,对此少年怀着犹如决心逃离沉船的老鼠般的心情做出了决断。

电梯通过生物认证后启动,周防、草薙和十束三人一起坐上去前往地下。而为了启动电梯所使用的“生物特征”,当然就是之前那个白衣男子提供的咯。
“草薙哥,能不能别把那种讨厌的工作都推给我啊。”
十束刚才差点被迫采取拷问手段,这让他眯起眼睛看着草薙。草薙若无其事地避开他的视线。
“只不过干了那么一点活而已。而且跟人问话可是你的强项。”
“但感觉上可有些暴力哦?”
“这已经够和平的了。结果,我们没有再使用强硬手段,便获得了前往地下的方法。”
不过提供协助的白衣男子的生物特征似乎还无法让他们一直去到最底层。说起来,设在地上的电梯好像就没有直通那里的。越往下走,收容的超能力者就越危险,而且还有犯下重罪的人,因此为了前往那里要在地下换乘其他电梯,所以似乎也就需要拥有更高权限的人的生物特征了。
他们现在前往的,是稍微有点机密性的试验室所在的楼层。
载着三人的电梯门缓缓打开。
草薙估计对面一定会有敌人严阵以待,他轻轻地摆开架势。
果然有敌人。
不过,对方并没有在电梯门打开的同时袭来。
草薙看着那个人,不禁露出苦笑。
他走出电梯,目视前方,同时对身后的二人说道:
“……抱歉。你们能不能先走一步?”
“草薙哥?”
十束怀疑地叫了一声。草薙笑着轻轻耸了耸肩。
“那个人是我朋友。我要跟他说几句话,所以你们先去迎接小安娜吧。”
十束看着周防。周防则寻思般地稍微望了一会儿草薙和挡在面前的敌人。
那名男子身穿皱巴巴的老旧蓝制服。头发中混有许多白发。
他是Scepter 4的代司令,盐津元。
十束看着盐津的脸,继而又有些担心地望向草薙。
“草薙哥。”
“不用担心我。你要看住尊别让他乱来啊。”
草薙以玩笑般的口吻说道,那副样子就好像是在将看孩子的活硬推给十束一样,对此周防很无奈地皱了皱眉。
周防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迈开步伐。他从草薙身边走过,并从他的胸前口袋里抽出烟盒。
他一边走一边取出香烟叼在嘴里,然后将剩下的烟盒很随意地丢向身后。
草薙一脸无奈地接住丢来的烟盒。
“你自己的呢。”
“忘在酒吧里了。”
周防粗鲁地说道,同时手指一弹,给擅自借来的香烟点上了火。
周防在从盐津身旁走过时,完全没有理睬他。
就好像立在那里的不过是根柱子一样,他以散步般的悠闲步伐从青色代司令盐津的身旁穿过,甚至没有瞥他一眼。
十束尽管对草薙、盐津和周防分别投去了担心的目光,但最后还是追着周防离开了。
盐津在周防和十束从自己身边经过时,一动也没有动。
他没有为了阻止周防前进而砍他,也没有拦在路前,他甚至连视线都几乎没有移动,只是如木偶般呆立在那里。
草薙一边望着周防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一边从周防丢回来的烟盒里为自己取出一根,点上火。
无机质的中心走廊里,漂荡着一股烟味。细烟袅袅升起。
“如此果断地将他们放行,你真了不起。”
草薙苦笑般地说道,对此盐津轻哼一声。
“我可没打算要主动殉职。”
“哈哈,那不如就赶快回家睡觉吧。”
“我也想那样啊。”
“你那些在上面的部下,也有不少人因为这个荒唐的命令而受伤啊。”
“所幸旁边就是黄金氏族开的医院。一定能把他们完全治好的。”
盐津扔下这样的话,他的说法总让人觉得有点自暴自弃的意味。
而对于其中所包含的东西,草薙也是心知肚明。
而且在心中的某处,草薙跟这名男子有很多共鸣,并且十分同情他。
“别干了吧。……作为没有王的氏族的主人,就只有吃力不讨好而已。”
“王的话,御槌先生似乎能给我。”
盐津鄙夷地说道。草薙听后表情变得险恶起来。
“……你说的是小安娜吧。你们真觉得这样做合适吗。逼迫那么小的孩子硬让她当青王,就这样你们青色族人也觉得无所谓吗。”
“当然不好啊。”
在盐津那毫无干劲、没精打采的声音中,透露出被过分压抑而扭曲的焦躁。之前一直隐藏着的个人感情被暴露无疑。那声音就好像是年老负伤的野兽在低吟。
只听那声音,草薙便明白了盐津的心情,他闭上嘴。
盐津板起满是皱纹的面孔,同时用手握住剑柄。
咔嚓,伴随着硬质的声音,泛着寒光的刀刃出现在眼前。
盐津垂直地握着拔出的佩剑。作为力量证明的蓝色光芒从他体内渗出。
盐津以沉重的声音斩钉截铁般地说道:
“以剑制剑,不辱没吾等大义。”
“一派胡言。”
草薙苦笑道。
“你们的大义早就被辱没了。你明明比谁都清楚,亏你还能说出这么假惺惺的话。”
盐津什么也没有说。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示愤怒。只是以空虚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草薙。
剑尖,也没有抖。
草薙呼地叹了口气。
“……嘛,即便如此那也是你的工作吧,公务员。”
“正是。”
盐津以坚如磐石的声音答道。那是如老人般的声音,感觉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苍老。
“排除你们这样的危险分子就是Scepter4的职责。我不打算跟你讨论有关我的大义的问题。”
草薙扬起嘴角笑了。他水平伸开拿着ZIPPO的手,摆出架势。
“也就是……不和我争论了吗?”
“正是。……尽管杀过来吧,年轻人。”
盐津的佩剑发出了蓝光。
无论被火烧,还是被水淹,都能马上治好。
在你身上不会留下伤痕。也不会有后遗症。当然也不会死。我们现在不过是在给予你必要的刺激而已。你的能力在受到逼迫时会变得敏锐。
御槌带着那一如既往、仿佛贴在脸上的笑容这样说道。
他说得太过理所当然,让人相信忍耐这些都是应该的。
安娜缓缓睁开眼。此刻她正呆在一个圆柱形的水槽中。那是一个安娜自己勉强能够站立的细长柱般的水槽。她的衣摆正在水中轻轻飘动。
水量在安娜的脸勉强能够露出水面的程度。而直到刚才为止水一直漫过安娜的头顶,夺去了她的呼吸。安娜为了逃离肉体的苦痛,让意识与感觉脱离身体,前往御柱塔的‘石盘’。
安娜身上贴着许多电极。电极连着电线,安娜的生存状况信息受到逐一检查。
被连了好几根电线的安娜,就像落入蜘蛛巢穴的猎物一样。
“意识水平处于正常值。”
“生物波动表,安定。”
“怎么样了,与‘石盘’的链接进行到哪里了?”
水槽外传来研究员们的声音。安娜慢慢仰起脸来。
透过水槽那弯曲的玻璃表面,安娜看到几个白衣人。他们一边和机器大眼瞪小眼,一边向看东西一样观察着安娜。
“……和刚才一样。能听到‘石盘’的鼓动。但之后,就被弹开了。”
听到安娜的回答,研究员们窃窃私语地商量起什么。
“到了这一步,再用痛苦来锐化感应能力就不太见效了吗……”
“现在,她的能力值正在膨胀。还是不要胡乱加以刺激,让她集中精力与‘石盘’链接,将注意力全部投向与‘石盘’的同步上更好……”
当这些人在与安娜毫无关系的地方讨论了一番后,他们开始从能够装下安娜的水槽中排水。
似乎她已被从水淹的试验中解放出来了。
随着水槽中的水不断排出,原本如水草般漂浮在水中的头发便贴到了安娜的身上来。
她感到刚才一直被灌满了水的肺部还在咕噜咕噜地响。但是,这很快就会被治好,遭受折磨的痕迹完全不会残留在安娜身上。
安娜闭上眼睛。
就这样关闭视野后,她在眼睛里面看到了正在移动的红色,她鲜明地感到了那股自己想要从意识中排出的气息。
那个人,来了。
炙热,强烈,是那美丽红色气息。
那个已经来到了附近。
心脏激动地狂跳着,安娜拼命抑制住心跳。
如果混入了情感,就会变得无法控制力量了。
不应该心怀期待。现在自己应该抱有危机感才对。因为安娜要在那个人来之前,与‘石盘’成功建立感应,继而成为青王。
尽管她这样劝说自己,但依然无法抑制动摇的心。
希望他们来救我。
不希望他们来。
在两种相反的感情之间,安娜摇摆不定。
“穗波。”
如同咒语般,安娜叫出了那个自己应该守护之人的名字。
善良而温暖,那个有着美丽声音的人。无论何时都会包容安娜。在父母死后,安娜之所以没有坏掉,都是因为有穗波在。
她要保护穗波。绝对不让她重蹈父母的覆辙。
——希望他们来救我。
——不希望他们来。
穗波猛然抬起头来。
“安娜?”
她感到安娜刚才在呼唤自己。
此时,穗波正坐在酒吧里周防房间的沙发上。周防叫她不要动,于是她就在软禁状态下,在不知道该期待着什么的状态下一味地持续等待着。
那些身为周防伙伴的少年们都呆在楼下的酒吧里。他们虽然很为穗波操心,但似乎因为周防的命令,他们决不让穗波外出。
(对你来说,我就是怪物。)
(你的侄女也是,要说属于哪边的话,她应该算是这边的人。)
周防的话回荡在脑中。
穗波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虽然不懂,但穗波很清楚那些重要的事情自己一个也不知道。
穗波用双手捂着脸低下了头。黑发从肩头滑落到了前方。
她想起之前将安娜领回家时的事。
在安娜的父母——也就是穗波的哥嫂因事故去世时,安娜就像人偶一样面无表情,缄口不语。
小小年纪便突然失去了双亲。穗波相信这便是原因所在,并且希望自己能够稍微治愈一些安娜的心伤。
然而,如果安娜封闭心灵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失去父母这样单纯的事情呢。
如果说穗波其实完全不了解安娜的事情呢。
穗波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满怀焦躁。
穗波不知道在安娜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但安娜现在正处于某种危险状况下,这点是确凿无疑的。
穗波看向窗户。
屋外一片晴朗。穗波向窗边走近,并将那扇小小的格子窗推了上去。微风轻柔地从敞开的窗外缓缓吹来。
春风吹动着穗波的头发,她回想起了过去的往事。
“你真适合当老师。”
周防在高中生时曾一脸无奈地对穗波说了这样的话。
虽然她已经忘了当时的状况,但恐怕是在周防引起什么问题时,自己没有追究或者是庇护了他才被这样说的。
“是吗?但如果有人真的做了坏事我也会认真动怒的啊。”
穗波偏着头说道,对此周防的表情变得更加无奈。
“……没想到你还是个我行我素的人。”
听到这种不常被说的评价,穗波饶有兴趣地看向周防。周防斜眼瞥了穗波一眼,很无奈地说道:
“你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
或许吧,此刻,穗波望着敞开的窗户心想。
她不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
并非不相信周防。既然他认真地让穗波留在这里,那么恐怕一定有着相应的理由。
但是他既然没有告诉自己那个理由,那穗波就无法在慢慢等下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
但却清楚想要做什么。
如果安娜正深处险境,如果她感到痛苦的话,那么穗波就想要现在马上赶去。
她将身体探出窗户,轻轻地跨上窗框。
这里是二楼。穗波慎重地将脚落在窗下的屋檐——店铺那狭窄的房檐上,整个人来到了屋外。
她紧紧抓住砖造的窗框和墙壁,在狭窄的屋檐上横向移动。风吹来,使穗波的头发随之飘舞。
走到这座建筑的尽头后,穗波慢慢移向邻近的小时装店。能落脚的房檐变得更加狭窄,踮起脚来才能勉强站住。
成功移动到隔壁后,穗波紧贴着墙壁由踮脚站在房檐上的状态,慢慢向时装店的遮棚落脚。
脚下感觉到了遮棚那厚实的布料的触感。穗波从勉强支撑住自己体重的遮棚上,嗨哟一声跳向路面。
受到从高处跳下的冲击,她的双腿被震得发麻。
她站起身来,时装店的店员正目瞪口呆地盯盯看着从自家店的遮棚上掉下来的穗波。
“对不起,失礼了。”
穗波朝店员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跑走了。
她背对酒吧,跑上了缓坡。
她要前去迎接安娜。
尽管她是个甚至连安娜心中所怀抱的东西都看不透的不成熟的人,但穗波现在是安娜的保护人——是她的亲人。
草薙从ZIPPO中释放出的火球,如野兽般向着盐津猛扑而来。
在被飞来的火焰吞没前,缠在盐津佩剑上的蓝光提升了力量,为了斩断袭来的火球,盐津大力挥下佩剑。
赤红燃烧的火球与夹带蓝光的刀刃撞在一起,相互抵消。
盐津在抵御火球的同时,大大地向前踏出一步斩来。空中拖拽出一道蓝色轨迹。
草薙轻轻向后移动一步躲开了这一刀,然后他朝盐津那敞开的身躯踢去。
然而盐津却扭转身体,反手一刀由下朝斜上方将佩剑高高挑起。
草薙身体后仰勉强躲过刀刃。他一边感受着吹起前发的剑风,一边吐出嘴上叼着的香烟朝盐津跳去。
点着了火的香烟飞至盐津眼前,瞬间膨胀成一颗大火球,吞没了盐津。
尽管被自己生出的火焰燎到,但草薙以上半身后仰的姿势用手撑住了地板,他以一记空翻退至后方。
——成功了吗。
在他感到击中的瞬间,盐津从将他吞没的火球中笔直冲向草薙。
他不是为了从火焰中逃跑。盐津尽管身体被草薙的火焰灼烧,但他依旧只看着草薙,只想着挥舞佩剑。
这出乎了草薙的意料,使他的反应慢了一拍。
在蓝色制服着了火、皮肤被烧伤的情况下,盐津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他大力挥下佩剑。
剑尖瞬间切开了草薙想要进行防御的手臂,鲜血飞溅。
草薙皱起脸来向后跳了一大步,拉开距离。
而身体还被火烧着的盐津没有马上跟进,他加强了缠绕周身的蓝光的幅度。
咻的一声,盐津用带有控制与秩序之力的青色族人的结界,使那燃烧着他的蓝色制服的火焰消失了。他大概是让青之结界包住了自己的身体,以此来扑灭赤色族人的火焰的。
但即便如此,那从草薙的烟火中生出的火球还是结结实实地打中了盐津。
蓝色制服被烧得焦黑,露出的皮肤上也出现了赤黑的烧伤。
然而即便如此,盐津还是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无精打采、一脸厌烦地架起佩剑。
草薙抽动着半边脸颊,露出了痉挛般的苦笑。
“哎呀……因为你似乎即失去了大义也没什么干劲,我还以为一下~就能搞定呢……真没想到,你会使用这样不得了的战法。”
“因为我拿工资了嘛。”
盐津依旧用毫无干劲的慵懒声音说道。
“拿多少钱干多少活,这算是……职业素养吗?”
说着,草薙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不是吧。你只是已经懒得思考了啊。”
盐津的眉毛抽动了一下。
“你已经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了,就这样停止思考,带着惰性拖拖拉拉地过了十年,对不对。”
回过神来时他已变成了挑衅的口吻。对此草薙自己也很意外。挑衅对手的时候,草薙从来都是算计好了才做的。
像这样不知不觉说出口可不是他的风格。
但草薙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你打从心底对这件工作感到腻烦吧。心想着开什么玩笑啊,但却将这些想法和感情抹杀,只是单纯地驱动身体。这和机器人有什么两样。”
“真是个饶舌的男人,直到战斗最紧张的时刻还这么能说。”
盐津憎恶地眯起眼睛瞪着草薙。草薙也回瞪着他。
“依附着王,依靠着王,所以当王真的消失时你连用自己的脑袋思考都不会去做了吗!”
在他说完这句嘲讽的瞬间,与盐津之间那本该很长的距离被一下子缩短。盐津的佩剑笔直地刺向草薙。
这一击不同于刚才那种毫无感情、宛如应付差事般的攻击,这一击透露着愤怒。
草薙扭身躲过了这一击,将ZIPPO指向盐津。火球以子弹般的速度射出,然而盐津的佩剑巧妙地阻挡了他。草薙又射出第二发第三发,而第四发则如火焰喷射器般生出了拖拽着长长火舌的火焰。
盐津竖起佩剑,以刀刃为中心展开了青色力场。佩剑如分开川流的岩石般切开了火焰。
但是草薙那拿着早已化成了火焰喷射器的ZIPPO的手横向一甩,从ZIPPO中生出的火焰奔流便化成了细长柔韧的火蛇。被盐津的佩剑分成两半的火蛇脱离了ZIPPO,好像是自身拥有意识的生物般,试图缠住盐津的身体。
盐津翻手收回佩剑,如抚摸般地斩向其中一条火蛇,将其抵消。
但另一条火蛇却以不规则的方式蠕动着,戏弄般地躲过了盐津的剑,并朝着盐津的身体袭去。
盐津专注于斩杀这条无处捕捉、来回蠕动的火蛇。不过,他与火蛇的格斗也仅只有几秒钟罢了。
然而就在盐津的佩剑捉到了火蛇,其持有的青色力量与蛇状火焰碰撞后火焰消失的那一瞬间,如子弹般的火球朝毫无防备的盐津袭来。
火力比刚才更强。盐津一声没坑就倒下了。
“……这回再起不来了吧。”
草薙痛苦地说道,低头看着被烧黑后扑倒在地的盐津。
“你就按工资的钱数干活吧。我们不是来和你们战斗的。所以,你就别再碍事了。”
呼呼,脚下传来了低沉的笑声。
草薙皱起眉头,看向声音的主人——身体被烧得破破烂烂地扑倒在那里的盐津。
盐津抬起头来。
在他那宛如老人般、表情随意的脸上,浮现出凄惨的笑容。他只有眼睛异常明亮,紧紧地盯着草薙。
“啊啊,这样的疼痛真是久违了。……十年前,我或许应该好好体会一下这个痛楚。”
“忏悔的话到别处说去。”
草薙冷冷地回击道,对此盐津吊起嘴角,露出了挑衅般的笑容。
“你很害怕吧。”
这句意想不到的话使草薙惊讶地皱起了脸。
“……你在说什么啊。”
“你很怕自己哪天也变成我这样吧。”
草薙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很想骂自己怎么做出了这种好像被人指出了心事般的反应。
草薙一直将那件事埋藏在心中。
‘那好像是先代赤王的力量造成的。’
他回想起自己和周防谈论迦具都撞击坑时的事。迦具都撞击坑是由于先代赤王力量的失控以及达摩克利斯之剑所进行的肃清而产生的。
‘嗯。’
周防兴趣所言地随声附和道。
然而草薙却发现在他的目光深处却似乎带着某种憧憬遥望远方。
——你想去到那一侧吗。
草薙并没有将这郁积在胸口的想法说出来。
他是想要爆炸的炸弹。
自从周防成为王之后,草薙便对他产生了这种印象。
在只是一个普通人时,草薙会对因为太过乱来而受伤的周防生气。大概在那时所感到的愤怒中应该也混杂着那种类似于从结果上来说和十束一起将他推上被称为王的位置上的罪恶感一样的东西。
那时,周防苦笑着,看着生气的草薙。
草薙已经不会再认真对周防生气了。
蓝光一闪。
当他回过神来时,跳将起来的盐津一刀砍向他的肩膀。
完全大意的草薙被这一剑深深切入。
游走在肩膀上的剧痛使草薙紧咬大牙。慢了一拍后血流了出来。
火辣辣的疼痛不知为何反而使他的大脑冷静下来。
草薙没有捂住伤口,没有拉开距离,他只咋了声舌,然后猛的挥起脚来。
草薙的脚尖击中了盐津握着佩剑的手腕。接着传来骨头碎裂的触感。佩剑从盐津手中飞出。然后,草薙就这样将挥起的腿朝侧边一扫,脚踵击中了盐津的太阳穴。
草薙将脚踏在仰面倒下的盐津胸前,然后把ZIPPO当成手枪那样指向盐津的头。
同时,从盐津手中飞落的佩剑咚地一声扎进了墙壁上。
从肩膀流出的血慢慢染红了草薙衬衫。
草薙和盐津都大口喘着粗气。
两人一边忍受着火辣辣地扩散着的疼痛,一边默默地瞪着彼此。
不久,盐津的眼中失去了险恶气氛。他让身体松弛下来,以示自己再无战意。
草薙低头看着他那副样子,同时痛苦地扭曲着面孔,平静地回答了盐津刚才的挑衅。
“……料想出最坏的情况便是参谋的工作。”
“真了不起。”
盐津说道,那口气让人难以分辨是讽刺还是出于真心。
“放心吧。……你不会变成我这样。”
盐津眯起眼睛,抬头望着草薙。
盐津从身上削去了杀气。毫无干劲的他,看上去倍受岁月侵蚀,苍老不堪,然而他那双倦怠的眼睛,却似乎在忍耐疼痛的同时,放松下来。
“是我输了。”
周防和十束在找到了继续深入地下的电梯后坐了上去,前往下层的电梯驱动密码依旧是由抓来的职员提供。
周防沉默不语,将两手插在衣兜里,以闲散的姿势站着,让人完全想象不到此刻的他正身处敌阵。
“草薙哥,不会有事吧。”
十束想着留在上层的草薙,说道。
“不用担心。”
周防悠闲地答道,仿佛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对此十束苦笑道:
“你真信任他啊。”
当然,十束也很信赖草薙。只不过,想到草薙在前去Scepter 4的驻地与盐津谈判后便显得有些疲惫,这点令他稍微有点介意。
电梯慢慢抵达了目的地。
伴随着机械停止的沉重声音,电梯的门开了。
咚,从开启的门缝间,爆炸声和热浪如浊流般涌入。
十束不由得眯起眼睛,而周防则依旧保持着那种懒散的姿势,只轻轻从体内释放出红色力量阻挡热浪,并将之抵消。
周防的力量与热浪相互撞击,发出的巨响震撼了整座中心,楼层里的地板和墙壁均被烧焦。里面冒出了滚滚烟雾。
“嗯?”
在被强大的能量块偷袭的情况下,周防只歪着头,发出了一声听起来有些困倦的声音。
刚才的那一击,并不是青色族人的力量。
第一,很难想像Scepter4中现在还存有拥有如此实力的人。
不过周防并没有深入思考,他就这样踏入了这个楼层。
十束也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就在二人从电梯间走出,踏上了这个楼层的地板时,从另一个方向袭来了一道猛烈地撕开空气的斩击。锐利的刀刃从烟雾的笼罩中刺来。
周防斜眼瞥了它一眼,单手接下了攻击。他用承载着赤色之力的拳头使刀刃轻轻弹起 ——说起来以徒手挑战刀具这种事一般想来是很缺乏常识的,然而周防的拳头却好像忘记了那种常识般理所当然地、轻轻地弹开了砍来的刀刃,然后就那样自然地伸出手掌,试图抓住持刀袭击者的手腕。
但是就在周防的手即将抓住袭击者的瞬间,袭击者的动作却发生了变质。
他的动作骤然加速,甚至令人产生了仿佛在观看快进录像的错觉。
他从本来完全可以抓住他的周防手中哧溜一下消失。袭击者在空中扭转身体重新站稳,仅在一瞬间着地后便再度踢地而起,如蚂蚱一般跳跃着。他一度贴上墙壁,然后又立刻向更远的后方跳去,拉开了长长的距离。
用时仅为0.5秒左右。
笼罩这一楼层的烟雾慢慢散开。
“好险好险。差点就被扭死。”
那名有如蚂蚱般跳动的持刀袭击者呼地吸了口气,同时说道。
“即便如此,你也太乱来了。”
一名矮个男子站在持刀袭击者对面,说道。他在手上孕育出高压能量块,它们闪着光,仿佛马上就要爆炸一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恐怕在周防他们打开电梯门的时候发起攻击的就是这个男人。
“早就知道要乱来了。……连我们的罪行都说能给免除,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玩的事。”
持刀袭击者说道。
咕咚、咕咚,伴随着沉重坚硬的脚步声,从正面,烟雾还未散尽的深处慢慢走来另一个高大的男人。
“……你们是为了从这里出去才和赤王战斗的吗。”
走近前来的大汉这样说道。他比周防还高一头,身上覆盖着如盔甲般的坚实肌肉。然而,唯独他那双蓝眼睛却奇妙地闪烁着幼稚的光。
“当然的了。不然谁会走这步险棋。”
持刀袭击者无奈地说道,然后像看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瞥了大汉一眼。
“我就不同了。我现在——”
大汉笑着。尽管从他那副拥有着引以为傲的铁骨钢筋的身上吹起了一阵不祥的杀气,但他的笑脸却格外天真。
“心潮澎湃。”
大汉用力踢地,巨躯如一根箭矢般笔直飞来。响起一道破空之声。下一刻,男人已站在周防眼前。
男人将揉入浑身力道的拳头由正面刺向周防。
这一记猛拳与周防面前展开的红色结界相抗衡。
“嘿。”
周防不动一步便抵御住了男人的拳头,他有些高兴地扬起了嘴角。
周防抬起胳膊,以轻松的动作拨开了男人那即将突破红色结界的手臂。
男人的拳头偏离了攻击对象,打在周防旁边的墙上。那一拳,在墙上打穿了个洞。
要说这洞是被拳头打出的,那着实很奇怪。洞有男人的脸那么大,是个漂亮的正圆。
“你们是超能力者吗。”
周防环视着包围他们的这群人,说道。
环视整层楼,便会看到这里有长长的走廊,以及如迷宫般数不尽的转角,还稀稀拉拉地有些看似单间的房间。
“……收容在这里的,都是犯下重罪的超能力者吧。”
十束偏过头来说道。
“听他们的话,似乎如果打到赤王就能重获自由。”
御槌也真是不讲究。
从正面袭击周防并在墙上开了个漂亮圆洞的男人,如今悠然地站起身来。
“我不一样。的确对方向我提出了交易,但我站在这里,是因为能和赤王战斗本身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赞美。”
大汉如此说道,双眼如小孩般闪闪发光。
“这家伙人称‘穿孔机’。”
持刀袭击者说道。
“罪名是杀人。他还有个‘超能力者杀手’的绰号。是个只乐于同有能力的人战斗的变态。”
‘穿孔机’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这与其外貌以及刚才的介绍非常不符。
他的胳膊带着源源不断的能力,显然他已将力量再次注入到架起的拳头中。
矮个男人的手上充满了如炸弹般火花四溅的白色能量体,他瞥了‘穿孔机’一眼。
“别一个人冲哦,‘穿孔机’。虽不情愿但在这里我们只能联手了。”
“正如‘火花师’所言。”
持刀袭击者踢地而起。如弹簧般高高跳跃。刀光一闪,从周防头上直劈下来。
周防以粗暴的动作挥出右臂横扫过去。缠绕在周防胳膊上的红光化为火焰,眼看就要将持刀袭击者吞没。
但那家伙却再次加速。持刀袭击者以常人看来仿佛突然消失般的速度在空中一拧身躲开了火球,他如蚂蚱般贴在墙上,然后再次像弹簧一样跳起,冲入周防怀中。
其速度几乎等于瞬间移动,周防只能任由持刀袭击者踏入间隔范围,并挥下刀刃。
不过,周防的胳膊轻松地接下了这一刀。
就仿佛刀与刀碰撞在一起般,持刀袭击者的刀刃打在了周防的手腕下。
一般来说他的手腕肯定会被砍掉。但周防却毫发无伤地接住了他这一刀。而刀刃则在承受了周防的力量后变得红热起来。
“让开!‘Grasshopper’!”
被称为‘Grasshopper’的持刀袭击者,在听到那声音的同时将刀压了过来,并借势再次如弹簧般高高跳起。其速度果然如瞬间移动般迅速。
在‘Grasshopper’以如同突然消失般的速度高高跃起时,白炙的能量体迫近至周防眼前。那是刚才被称为‘花火师’的矮个男子放出的能量。
周防单手弹开了那如炸弹般噼里啪啦火花四溅的能量体。
在弹开的瞬间,能量体释放出强烈的光芒并不断扩散。一瞬间,烧灼了周防的双眼。
就在他眼花的那一瞬,‘穿孔机’由迸开的强烈光芒中冲来。
注满力量的右手打了过来,为了能在周防身上开出一个大洞。
周防以手掌接住这一拳。
他接住了‘穿孔机’那无论在什么上都能打出圆洞的拳头。
周防的手掌在接下这一拳之后,感到一丝刺痛。‘穿孔机’的猛冲之势使周防那踏着地面的双脚微微向后滑动了一些。
周防大力挥开那只被自己接下的拳头。
‘穿孔机’旋转着被打飞出去,不过他灵敏地在空中重整体势后着地。
周防低头看着自己那接下了‘穿孔机’拳头的手。
手掌的皮肤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擦伤。
周防歪起嘴角笑了。
他有点高兴。
“喂。”
周防一边望着那三个超能力者,一边向身后的十束问道:
“可以吗?”
听到他那带着些许愉悦的声音,十束耸了耸肩。
“……之后就等着一起被草薙哥教训吧?”
他以无奈的声音说道,然后周防轻笑一声。
下一刻,力量从周防体内迸发而出。
镰本用胳膊将最后一个青色族人提起,并丢向远处。
保卫中心的青色族人已全部被吠舞罗打倒,溃逃至各处。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是追着王他们进入中心吗——
镰本决定还是去跟八田商量一下,正当他重新转向那边时,只见零零散散有人从中心里逃出。
是增援吗,他虽然摆开架势,但很快便意识到事情似乎并非如此。
跑出来的那些人脸上,全都带着不明所以的怀疑表情,他们很焦躁,虽然不知所措,但却模糊地感到危险临近因而想要逃跑。
他们恐怕是待在中心里的超能力者。
镰本在其中发现了一个熟人。
“啊,是你!”
那是之前他们潜入中心时找来问话的少年。少年似乎也记起了镰本,他停下来指着镰本“啊!”地叫了一声。
“果然是你们吗!”
少年的脸上带着些许责备的表情,他看准镰本,朝这边跑了过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赤色族人吧。怎么攻到中心里来了?”
“我们只是来救一个小女孩的。”
镰本说着挺起胸膛,大肚子也跟着挺了起来。
“你们是擅自跑出来的吧?”
“因为……总觉得似乎发生了不好的事,想了许多后,也就没心情再相信中心老实待着了……”
正当少年这样说时,在中心大楼的上空迸射出一道红光。
从火花四溅的光芒中出现了一个剑形的发光体。
同时,一股对镰本他们来说非常亲切而又慑人心魂的强大气息,在剑下膨胀起来。
——是尊哥。
镰本全身汗毛倒竖。兴奋得直起鸡皮疙瘩。下腹中涌起一阵高亢的感绪,镰本恣意地朝天举起拳头。
“No blood! Nobone! No ash!”
他丹田使力发出呐喊,周围的成员们也跟着他高举拳头一起大喊。
吠舞罗的喊声如同胜利的欢呼,响彻中心的中庭。
镰本浑身颤抖,兴奋得想要狂跑,超能力者少年呆呆地望着他,然后——
“啊。”
突然,少年看着另一个方向发出惊叫。镰本觉得他这样好像是在给自己亢奋的心情泼冷水,于是很不耐烦地追着少年的视线看去。
“啊!”
镰本的叫声比少年还要大得多,而且声音中充满了动摇之色。
在从中心正面通往中庭的道路那头,呆立着一名女子。
她似乎是跑来的,此时正大口喘着粗气,雪白的皮肤上浮现出汗水。
“大姐!”
是穗波。
“大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镰本一边朝穗波跑去一边发出责备的声音。
穗波几乎没有去看镰本,她只是呆呆地站着,注视着中心中庭里的惨状。
“到底……发生了什么……”
全副武装的吠舞罗正在发出胜利的欢声,而青色族人们则被打倒在地。超能力者们纷纷出逃。并且上空还漂浮着一柄巨剑。
穗波愕然地眺望着这番景象。
“大姐,对不起。事情之后我再说明,你……”
镰本很是焦急,正当他设法将穗波带往安全的地方时,突然从他们头上落下数道人影。
穗波似乎也发现了,她抬头看向影子的主人。
然后,就那样惊呆了。
镰本也浑身发抖。这既是因为那群人的怪异模样,也是因为直到对方逼近至这般地步自己竟然都没发觉。
那是一群个子很高的人。身穿奇怪的和服,鼻子以上的部分均被面具遮住。
那面具令人毛骨悚然。没有表情,除了眼部以外均刻着花纹。而且最重要的是,在那面具上还带有一对长长的耳朵。
那耳朵,就好像是——
镰本突然回想起来。
“你们,是‘兔子’吗——”
安娜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接着她扬起脸来。
安娜正在尝试与‘石盘’进行接触,这时却被附近迸发出的强大力量的气息拉回了意识。
周围的研究者们也在不安地吵嚷着。
安娜回想起她在游乐园时从缆车顶上所看到的周防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以及那美丽的红色。
她仿佛受到诱惑般,拿起了滚到手边的红色弹珠。
她用食指和拇指夹起这颗小小的玻璃球,然后将左眼轻轻地凑了过去。
好想再看一次,安娜心中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而且,曾和周防‘连接过’的经验也使安娜的意识透过红色弹珠轻易地连接上了周防。
安娜的眼睛在弹珠对面看到了周防。
周防正带着可怕的笑容。从他身上散发出红光,那在他体内泛滥的力量似乎满溢而出,打着旋扩散开来。
安娜的眼睛和意识继续深入到周防心中。
前往由周防身上溢出的红光的源头。
她看到了燃烧沸腾的红色熔岩。
狰狞的赤色之海。
熔岩咕噜咕噜地沸腾着,如同遭受风暴的海洋般不停翻滚。
只要轻触一下便会在瞬间溶化于无形,这里便是如此可怕的红色世界。
“……好漂亮……”
但是,从安娜口中冒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那可怕的红色世界,存在于周防体内的世界,将安娜迷住了。
她回想起自己和周防‘连接’时的事,安娜被这火红之海吞没,被弄得不成样子。
但是她在那时所感到的决不只是恐惧,还有奇妙的安心感。
她真切地感到,自己心中那个为了不泄露到外面而封闭起来的世界在这里完全不值一提。被强大的力量拥抱入怀的感觉使安娜体会到一种至今不曾有过的平静。
红色的熔岩之海,刻画出咚咚的、仿佛在重重摇撼大地的鼓动。
那与安娜反复多次进行连接的‘石盘’的鼓动十分相似。
不过,不同与拒绝安娜并将之弹开的‘石盘’,这种鼓动对安娜来说十分舒适。
安娜一边感受着红色熔岩的鼓动,一边感到自己的世界也在慢慢溢出。
不过这和她在被迫认清父母的死亡真相后无法控制自己因而导致力量暴走的时候不同。她很奇怪地感觉到一种舒适的解放感。
——尊。
在她委身于那种轻轻上浮的、温柔的解放感的下一个瞬间,安娜从周防体内回到了现实。
与此同时,以安娜为媒介,她刚才所看到的世界充溢而出。
强大的赤色之力,从安娜刚才窥视过的弹珠中溢出。
包含着巨大能量的红光,从作为红色的小小一点的弹珠中绽开,并一口气在房间里扩散。
周围的研究员们被光芒吞没,发出悲鸣。
他们小幅痉挛着,纷纷倒下。
那样子就和安娜初次与周防‘连接’时一样。
安娜呆呆地站在突然失去了监视者的房间中。
现在只有安娜自己了。已经没人再会看着她、命令她了。
现在想跑就能跑了。
这一事实使安娜心生动摇。
被独自残留在房间里的安娜,一时间没有动弹。
“要与‘石盘’建立感应。”
安娜用御槌所下的命令反复劝说着自己。
“要成为青王。”
但是她的心却在不断远离着自己该做且不得不做的事。
明明不该抱有愿望和期待,但周防那从附近传来的强大气息却动摇了安娜的心。
安娜后退一步。
她转头看向身后。
那里有一扇沉重的金属大门。是安娜绝不可能打开的门。
安娜被诱惑着向门边走去。
她伸手碰到了门,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她抓住门把往前一推。
门毫无抵抗地打开了。
安娜呆呆地注视着敞开的大门对面。
门槛对面是她不能走出、不允许走出的,然而此刻她却呆立在那边延伸而去的长长的走廊上。
要与‘石盘’建立感应。
要成为青王。
虽然她的心已远离这件必须完成的使命,但脑中却浮现出穗波温柔的笑容,这又将她的心拉了回来。
——希望他们来救我。
——不希望他们来。
这时从安娜口中流露出一丝倍受压抑的声音。
“……尊。”
那是连她自己都难以听到的微弱声音。
下一刻,在走廊尽头的天花板上,出现了带着红光的爆炸。
周防突然停了下来,朝地面看去。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时,别名‘穿孔机’的超能力者再次挥拳打来。直到前一刻,周防都还摆出要从正面迎接的架势,但此时他却好像突然改变了心意似的忽然用胳膊弹开了攻击,然后抓住对方的衣襟将他扔了出去。
比周防还大两圈、有着如钢铁一般的重量感的男人,就这样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被扔出去的‘穿孔机’对似乎心不在焉的周防露出诧异的表情,他在空中翻转身体后着地。
“瞅哪儿呢,赤王。”
穿孔机发出责备的声音,对此周防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脚下。
“十束。”
尽管身在战斗之中,周防却以轻快的口气叫着十束。
“是。”
周防没有回头看十束,他用手指轻轻地朝自己这边指了指,示意他过来。十束尽管不解地歪着头,但依旧走了过去。
“准备好咯。”
“哈?”
他将十束叫到身边,没做任何说明只讲了这一句,然后便朝自己的正下方释放力量。
包含着红色光芒的力量从周防脚下溢出,冲击着地面。
“呜、哇……!”
十束不由得叫了起来。地板在承受了周防的力量后,如同巧克力一样脆弱地崩塌了。
地板以周防为中心开了个大洞,瓦砾掉入下面的楼层。周防和十束连同之前的地板一起掉了下去。
周防轻飘飘地在下面的楼层中着地,而十束则借助周防张设的小小的红色结界勉强落地。
他一抬头便看到呆立在走廊尽头的安娜。
安娜呆呆地注视着突然塌下来的天花板和随之出现的周防他们。
“果然在地上开洞来得快,是吧。”
周防以听来有些得意的声音说道,对此十束露出无奈的表情。
“不,所以说……算了吧,真是的。”
安娜一声不吭地注视着周防和十束在那里悠闲地拌嘴。
不过她的表情却不是平时那种像人偶一样的表情。此时在她脸上,清晰地浮现出了惊讶、困惑和迷茫。
她想要依赖周防。但是不能依赖。
这两种相反的想法显然正在安娜心中盘旋。
周防和十束从瓦砾堆上朝安娜走去。
这时,一道沉重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边响起。
“退下,赤王。”
声音中包含着强烈的憎恶。
回头一看,只见一名白衣男子浑身渗透着金光,那仿佛是他愤怒心情的流露。此人正是御槌。
“使用那个小鬼做着愚蠢考虑的人就是你吗。”
相对地,周防则丝毫没有露出显见的愤怒。他用游刃有余的声音说着,这令御槌不禁挥起拳头。
“尊驾有想过自己到底是从哪里获得的力量吗。”
听了御槌的话,周防依旧不动心。御槌在狂怒之上又渗出一丝轻蔑的表情。
“什么也不考虑,只是享受着力量。……尊驾仅此便可心满意足吧。破坏之王,暴力之王,如随风舞动的火焰般的王。”
御槌说道,声音中暴露出愤怒和嘲笑。
“不过,别来碍我的事。尊驾只会乱用得来的力量,虽然你是不会明白的,但那个‘石盘’隐藏着能够改变人类未来的力量。我接近‘石盘’,并阐明其力量。……由栉名君提供协助所进行的这项实验,是它的第一步。这关系着人类的飞跃!”
御槌低吟般地吐露出这些,而周防则在一旁严肃地看着他。十束抬头斜眼看了周防一眼,说道:
“你刚才没在听那人说话吧?”
“……我的耳朵可听不进那种废话。”
“真好真方便。”
面对不以为然的周防和悠闲地笑着说话的十束,御槌不禁挥起拳头。愤怒已经使他的脸完全黑了下来。
“栉名君,你是理解我的吧?”
听了御槌的话,安娜的肩膀晃动了一下。
“……请你回房间里去。你应该还有工作要做。”
安娜差点就要回去了,而周防为了将她留住,以目光直视着她。
“安娜。”
周防叫道。
不要来。
这句不得不说的话却在喉咙中哽住了。
站在安娜眼前的人,不是她这一句话就能阻止得了的。
那是安娜至今未曾见过的、美丽的红色力量的聚合。
体内还残留着刚才与周防建立感应时所造成的影响。为了潜入周防的内心,她在建立连接后感受到了他体内的红色熔岩。安娜的灵魂因此而颤抖。
就像对着天灾大喊不要过来是无意义的行为一样,面对周防那压倒性的力量,安娜觉得自己的任何想法和语言都是没有意义的。
隔着弹珠所看到的那个有着鲜明红色的人,现在就在眼前。
在安娜的世界中只能映照出红色,而周防那有力且强烈的红色则显得分外美丽,并且有着安娜至今未曾感受过的、确实的存在感。
“安娜。”
周防叫道。安娜仿佛被迷住般看着周防的眼睛。
“过来。”
周防简短地命令道。
下一瞬间,在大脑进行思考之前,身体便先动了起来。
她跑了过去。
将加注在自己身上的义务、不安、恐惧和一切的一切全都抛开,安娜一个劲地向着填满了她的世界的红色跑去。
安娜一边跑一边感到眼前不知为何而模糊起来,她很困惑。
好奇怪啊,眼睛看不清了。
好容易眼前出现了漂亮的红色。
安娜跑过来后,因为余劲儿整个人撞到了周防身上。脸碰上了周防的腿。
周防将安娜紧紧抱住。
“……小鬼就不要做那种无谓的努力了嘛。”
周防用似乎在闹别扭一样的声音说道,他以自己那温度很高的大手粗鲁地轻拍了一下安娜的后脑勺,然后立即抓着她的衣领将她从自己身上剥下。
在被拉开时,安娜发现在周防裤腿上,自己刚才将脸埋起的那个地方有一点湿。
安娜像小猫一样被揪着衣领推向十束。
“交给你了。”
被十束用胳膊庇护般地抱起的安娜,抬头看着周防那包裹着红色的背影。
那些超能力者从周防开出的大洞上跳了下来。
他们如同保护御槌般,挡在了周防面前。
“我是知道的,赤王。尊驾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然而因为那份力量太过强大,所以当有不能伤害的东西在时,就会遭到极大的限制。”
御槌用嘲笑的声音说道。
“而且尊驾很不擅长与那种强大的力量相互妥协。就和先代一样。……真是个笨拙的男人。”
这时周防露出目中无人的笑容。
那笑容虽然可怕但却满含愉悦。
十束苦笑着抬头看向周防。周防没有看他,只说:
“到时要阻止我哦。”
“是。”
周防说得很轻松,就好像在小睡前拜托别人在三十分钟后叫醒自己一样,而十束也以与那份轻松相符的若无其事的态度答应了他。
周防向前踏出一步。火花在他脚下四散开来。红光仿佛蒸汽一样从周防身上升腾溢出。
周防的眼中带着红光,嘴角笑着,露出白色的犬齿。
“我要一点不剩地烧尽你们的血肉、骨头,还有灰。”
咚的一声,建筑物晃动着,孕育出炙热的红光从周防全身溢出,令人联想到太阳的红色火球包裹了他的全身。




本帖最后由 二里头 于 2013-4-22 11:46 编辑


超能力者们一起摆开架势,分别作出反应。
被称为‘Grasshopper’的持刀超能力者向后跳开一步。他以仿佛脚上按了弹簧般的动作,只一跳便跳到了遥远的后方。正如‘Grasshopper’之名,他如蚂蚱般压低身体紧贴地面,一手撑地,一手架着剑。
而被称为‘花火师’、双手寄宿着高压能量体的超能力者则一边警戒着周防的攻击,一边像是保护自己一样举着两手。白色的能量体火花威吓般地格外强烈地炸开,而‘花火师’的脚则在一步步后退。
与那两人相对,‘穿孔机’虽然也摆开架势,但那不是为了回避和防御,而是为了随时都能够从正面全力与对手相撞。
‘穿孔机’的双眼闪闪发光,他让紧握的拳头充满力量。
“好厉害……”
看到‘穿孔机’甚至发出了欢喜的声音,周防轻轻地哼笑一声,然后向前踏出了一步。
以此为契机,包裹着周防的红色火球仿佛生物般动了起来。
咣,火焰激烈地吞噬着氧气,旺盛地燃烧着,同时发出巨响,这颗大火球从周防身上脱离后如野兽般跳出来,紧紧地抓住‘穿孔机’的身体不放。
即便如此也不见‘穿孔机’做出回避动作。
那只能在任何物体上开洞的拳头被注入力量,他挥拳打向火焰的中心。
那被揉进‘穿孔机’的拳头中的力量,在火球上开了个洞。
但也只不过比拳头稍大了一小圈而已。接着,‘穿孔机’的身体便被火球一下子吞没。
即便如此,‘穿孔机’的身体仍然笔直地从火焰中穿过,之后金色之光包裹住了他的身体。
从正面闯入火球之中的‘穿孔机’的身体的确被烧得焦黑。不过烧伤的皮肤在一点点吸入金色之光后,便眼看着恢复成了原来的褐色皮肤。
周防不由得皱起眉头,‘穿孔机’在突破火焰后拳头的势头没有削减分毫,继续进行攻击,于是周防便从下面以上勾拳的要领正确地击中了他的拳头。
虽然这一击幅度不大而且很轻,但还是击碎了‘穿孔机’的拳头,使其扭向后方。
揉入力量的拳头尽管被打向正上方,但他的身体却因惯性依旧向着周防冲去。周防踢出一脚,以脚掌将其推开。
‘穿孔机’的身体飞向后方,并在地板上弹了起来。
但是,那倒在地上如小山般的身躯却被金色之光再次包围,眨眼功夫‘穿孔机’便向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蓦地做起身来。
本该碎掉的右拳,一开始虽然扭曲变形,但随着黄金之光被吸入拳中,它啪嗒一声便恢复了原状。‘穿孔机’以若无其事的表情,为了确认状况来回握了握刚被周防破坏掉的手掌。
周防将目光移向‘穿孔机’的身后。
“……是你吗。”
周防看着站在超能力者们后面的御槌。
御槌身上散发着金色的光辉,这与缠绕‘穿孔机’身体的光一样。
御槌以闪着金光的眼睛盯着周防。
“我被黄金王引发出的‘才能’是回复与再生。”
御槌以低沉的声音宣告道,他看向‘穿孔机’,眼神就像看东西一样。
“不过,也别太指望我的力量了。你要控制点,别让身体白白受伤。”
“我什么都没指望。”
‘穿孔机’说道,他没有去看御槌。他只盯着周防,那双蓝色的眼睛熠熠生辉。
“我是‘穿孔机’。我的工作就是笔直地开出漂亮的洞孔。”
御槌微微露出一丝焦躁的表情,就好像是担心机器会出现误操作一样,然后他以动作和简短的语言对剩下的两名超能力者下达了某种指示。
周防以冰冷的目光瞥了御槌一眼。御槌敏感地觉察到在他那目光中所包含的轻蔑。
“你觉得我很卑怯吗?但他们是我的武器。是我做出来的、属于我的力量!”
御槌提高嗓门叫嚷道,但超能力者们却没有做出反应。他们犯了罪,被囚禁在这里,已经不再被允许作为人类生存。
恐怕,他们都被御槌做过‘研究’,或者‘改造’。
周防环视这三名超能力者。以‘穿孔机’为首,他们全都是力量强大的超能力者。
但在那份强大中却显示出某种扭曲。
“为了提高能力有各种各样固定的做法。即有人靠药物发挥效力,也有人以外科手术被增强了战斗力。而身在此处的他们,则是成果最惊人的精锐!”
御槌的双眼布满了血丝。
“而且……在他们身上,还有能够超过规定值、最大限度接受我的力量的工艺。”
御槌狂热地说道,然后将视线慢慢转向安娜。
“‘可能性’是无限的。没错,力量没有界限。只要有‘石盘’。……是这样吧,栉名君。”
周防的手瞬间抖动了一下。但御槌没有察觉这点,他继续道:
“再有一点……再有一点。栉名君,你应该也真切地感觉到了吧。你接触过‘石盘’。再有一点——你就到达‘那端’了。”
“乱七八糟的事情就等以后再说吧。”
‘穿孔机’说道。他有些焦躁地摇晃着身体。
“我要与赤王战斗。杀了赤王。这点没错吧?”
周防像看什么珍奇动物一样望着‘穿孔机’。他知道周防是‘赤王’,恐怕还是在正确了解了他的力量强度之后才说的那些话。至今为止没有像他这样的傻瓜。这家伙无疑是个傻瓜,但应该还没迟钝、无力到搞不清实力差的程度。
‘穿孔机’再度踢地。他将力量揉入被御槌‘再生’后拳头,同时朝周防打来。
那是单调、愚直的攻击。完全没有从刚才的反击中学到教训。
但是揉入手臂之中的力量却暴涨了许多。
力量的余波从‘穿孔机’全身升腾而起,空气如热气般摇曳。
稍微有些来劲儿了。
尽管受到那样的反击,但他不光没有气馁甚至双眼还闪耀出狂喜之色。
在‘穿孔机’的拳头打到周防之前,‘花火师’释放出的白色闪光瞄准周防飞了过来。
周防用胳膊搪飞了那闪闪发光的能量体。如炸弹般的白色能量体撞到墙壁上,散发出灼烧人眼的光芒和风暴。
‘穿孔机’从那光芒与风暴中飞出,向着刚刚弹开‘花火师’的攻击的周防怀中挥出一拳。
周防用手掌接住了那只拳头。
揉入拳中的力量的确比刚才又强了许多。手掌上所承受的负荷和热量煽动着周防体内的火焰,使其增强了力量。
或许是因为松开了环箍,周防有些亢奋,这种心情由此化为力量充溢而出。周防接住了那只拳头的手掌上燃起火焰,吞没了‘穿孔机’的手臂。一般来说这样会使他的胳膊在一瞬间化为灰炭,但‘穿孔机’的胳膊中揉入了力量,承受住了周防的火焰。继而由于御槌的能力,他的胳膊在燃烧的同时便开始再生。一点一点被火烧着后再生,忍受着那如地狱之刑般的疼痛,‘穿孔机’睁大了眼睛,尽管身上冒出油汗但嘴上却在笑。
从‘穿孔机’的巨躯后,‘Grasshopper’突然出现。他跳过‘穿孔机’的头顶,从接近天花板的位置发起攻击。‘Grasshopper’所拿的刀映着周防的火焰闪烁出红光。
周防保持着以右手接下‘穿孔机’拳头的状态,挥起左手想要将‘Grasshopper’打落。他已经知道了这家伙能够做出变幻莫测的加速动作,然而虽然预测到了这一动向,但对方却展现出了比之前更快的加速。就在周防以为自己碰到了他的瞬间,‘Grasshopper’以常人的眼睛决无法追上的速度用手在‘穿孔机’的头上撑了一下,改变方向,躲到了他身后。
就在他从眼前的‘穿孔机’那副巨躯的阴影处再度现身时,周防使出力量将‘穿孔机’的拳头顶了回去。紧抓着‘穿孔机’的手臂不放的火焰剧烈地膨胀起来,覆盖了他的全身,他那被火包裹的身体向后飞去。但是,这时‘Grasshopper’已经从‘穿孔机’的阴影后跳出,来到了周防头上。
本以为刀会被从头上挥下,但‘Grasshopper’却向着他的后面从周防头上飞过。
站在那里的,是安娜和十束。
他是想抓住安娜逃跑吧,或者是要将他们作为人质。
对此周防没有一丝动摇,他轻轻向后跳去。‘Grasshopper’开始加速,他身体一扭一时间紧紧贴到了墙壁上,并试图从周防的腋下钻过。
他放缓动作进行佯攻,然后进一步加速,笔直地奔向安娜他们。
然而周防的手却像突然抓住虫子一样简单地捕捉到‘Grasshopper’的脑袋。
周防抓着‘Grasshopper’的脑袋在空中轮了一圈,然后将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到了墙壁上。
‘Grasshopper’一声不吭地趴下了。周防轻轻着地。然后托起他那倒下的身躯,恨恨地向着御槌那边扔去。
御槌勉强躲开飞来的‘Grasshopper’。
猛然发现只剩下了自己一个,‘花火师’不禁露出焦躁的表情,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将两手生出的带着白色火花的力量之块扔了出去。周防将之弹开。它们落在墙壁上,爆出了光芒、风暴和大量烟雾。‘花火师‘的力量团块接连飞来。周防将之悉数打回去。他的每一击都力量十足,令他心情愉快。
仿佛是花火大会的高潮般,能量体被接连投出,最后‘花火师’的力量也终于用尽了,在那弹幕中断后烟雾慢慢散开,出现了全身被汗水浸湿、正在大口喘息的‘花火师’。他歪下身子,原本就矮小的身体变得更加矮小了,他以绝望的表情看着周防。
后面还有被御槌治好的‘Grasshopper’,但他已明显地失去了战意。
其中,只有‘穿孔机’毫不气馁。
不光如此,从他体内流出的沸腾的斗志甚至比刚才还要强烈。
“好强啊。”
‘穿孔机’以陶醉般的声音说道。
‘穿孔机’的蓝眼睛带着妖异的光芒。那是将全部现实抛诸脑后,只盯着“结局”的眼神。
只盯着“结局”,那是沉醉于超出极限、奔向彼岸的愉悦之中的眼神。
周防一边承受着那双炙热的眼瞳,一边轻轻地笑了。
安娜的精神变得非常敏感。
在场所有人的感情向她涌来,触及安娜的皮肤,使她知晓那些感情的触感。
‘Grasshopper’的胆怯,‘花火师’的焦躁,御槌那走投无路的混乱,和即便如此仍执着于安娜、想要得到她的心情——
以及,‘穿孔机’那奔向破灭的愉悦。
安娜觉得‘穿孔机’的想法很可怕。并非是对‘穿孔机’本人的恐惧。而是对他心中那种奔向破灭、将自己置于岌岌可危的状态下的愉悦。并且在这点上,周防也和他一样。安娜了解这些,此刻事实正鲜明地逼迫她的心。
‘穿孔机’对于同周防的战斗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就算赢不了,就算可能会死,他却丝毫没有那样的不安,只是沉浸在战栗中,同时让身心为那以命相搏的喜悦而颤抖。
‘穿孔机’的攻击被周防弹开,轻轻闪过,并予以反击。
尽管那时‘穿孔机’被打倒但经由御槌的力量他却得以数次复原,并重新站起来。
然后再次挥起的拳头会比倒下前强而有力。每每被打倒,每每生命受到威胁,‘穿孔机’的力量似乎就会变得更加强大。
周防也跟着玩了起来。他享受着与每次站起后都会变得更加强大的‘穿孔机’的战斗。看上去他似乎被勾起了兴趣,不知道对方到底会变强到什么地步,并且也好像对‘穿孔机’心中的愉悦产生了共鸣,受到他的带动。
‘穿孔机’挥舞着拳头,他手臂上的皮肤破裂开来,喷出鲜血。超过极限了。‘穿孔机’施展出的力量超出了肉体的强度。安娜知道这些作为实验材料的超能力者们到底收到怎样的对待。
她知道与他们相比,那些研究员对待自己时确是彬彬有礼。
犯下重罪的超能力者除了‘兔子’的检查,基本不会与外界进行接触。
安娜知道有些超能力者和自己一样被迫进行实验,通过感应能力,她‘看到了’在附近进行的实验情况。
她获取是想寻求安慰:并不只有自己如此痛苦。
但是安娜所‘看到’的事情却深深地伤害了她。
那真的是以人类为材料制作兵器的工程。
犯下重罪的超能力者们被迫舍弃作为人类的名字,而是由其能力的特征被赋予各种代号,人们只为能力识别他们。并且为了使他们的力量更上一层楼,研究者们对其进行各种实验。
不仅如此。
他们还被当做最大地引导出御槌能力的试验台。
恢复与修复。最大限度地使用这一能力。
他们首先被赐予御槌的血液。输血后御槌的一部分进入他们体内,在这种状况下最容易接受御槌的力量,然后便开始破坏他们的肉体。
通过安娜的能力传来的那份疼痛使她颤抖,甚至稍微吐了一些。
他们被破坏的身体经由御槌的力量得以复原。最初是缓慢的,只是一点一点地修复损伤。
但是,在身体复原后,马上又间不容发地将其破坏,然后再一次注入御槌的力量重新修复。于是,这次的恢复便比刚才稍微快了一些。
肉体习惯了了御槌的力量,并记住了接受御槌的力量进行修复这件事。
而他们的肉体到底反复被破坏和修复了多少次才使恢复力达到了转瞬之间的程度呢,对此安娜也不清楚。
只是,不存在丝毫憎恨、只是由于单纯的探索之心而无情地反复展开的这幅地狱之相,使那对御槌的恐惧深植进安娜心中。
‘提升力量。’
在安娜接触‘石盘’失败时,御槌温柔地劝说道。
‘我会引发出所有超能力者的力量。最重要的是要找到摆脱力量极限的关键。’
御槌一边说着,一边将手盖在安娜那为了刺激感应能力而被火烧伤的手腕上。安娜溃烂的皮肤被金色之光缠绕住,在皮肤将那光吸入的同时疼痛消退了。结了赤黑血痂的皮肤又变成了原本那洁白而光滑的模样。
‘我对自身的力量也进行了常年的研究。……据说,第一王权者白银王的属性是‘不变’。如果能将我的力量提高到究极状态,那我也能达到那种程度吧?无限的回复。那已经等同于‘不变’了。’
御槌俯视着张开的双手,睁大了眼睛,他似乎在说服自己一样喃喃说道:
‘这里没有什么界限。‘可能性’无论何时都应该是处在开放状态的。就算到了这个地步,我也要找出办法超常规地引发出我的这份力量并加以使用。这并不是一切。还能走得更远。更远、更远、更远……!’
御槌向着自己的两只手掌述说道然后突然抬起头来。他环视周围,然后向着安娜露出了那仿佛是贴在脸上的微笑。
‘一切都要从阐明‘石盘’之谜开始。而你握有最初且最重要的关键,栉名君。’
“栉名君!”
记忆中御槌的话语和现实里御槌叫嚷般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安娜一下子抬起头来。
御槌全身冒汗,一边颤抖着一边盯着安娜。
‘穿孔机’的肉体无论被破坏多少次他都不知停留,这样的斗争心驱使着他与周防奋战,而持续使‘穿孔机’的肉体再生的御槌,似乎也迎来了极限。
御槌尽管散发着金光,但那光芒却好像快要坏掉的电灯一样时明时暗。他大口地喘息着,身体不停颤抖,眼窝塌陷,头发蓬乱,看上去老了十岁、二十岁。而他那平时所露出的微笑也如谎言般变成了令人害怕的神色,只有那事到如今还不放手的执着熠熠生辉,他凝视着安娜。
“不要背叛我!你要成为王。我会是你的第一个臣子!我会为你效力,支持你,引导你,早晚要取代黄金王,将你推上‘石盘’管理者的地位!”
安娜静静地注视着御槌。
在从周防体内溢出的红色的热浪之海中,御槌那摇摇晃晃战栗的身影看上去就像恶鬼一样。
“为了栉名穗波,你不是已经决定当王了吗!”
在御槌喊出穗波的名字时,十束那护着安娜的手臂微微加重了力道。
“不要动摇。”
十束以与状况不符的温柔声音对安娜说道。安娜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
感情的风暴在此处盘旋着,其中只有十束的感情非常平和。靠近他,也使安娜的心安定下来。
安娜注视着如同跳舞一般战斗的周防和‘穿孔机’。
‘穿孔机’的亢奋和愉悦传到了安娜那里。承受不住自己所注入的力量,他的皮肤破裂了,筋肉变成奇怪的形状,‘穿孔机’的身体行将崩溃,但他却舍弃了那样的肉体,从而使心灵得到升华,只追求着与周防以命相搏。他的力量与心灵相连不断增强,逼迫着周防。
另外两名超能力者表情抽搐地注视着‘穿孔机’的背影。他们已经不想再加入到战斗中来了。
‘穿孔机’的前方只有毁灭。
但他那受到长期囚禁的力量和心灵却在此刻得到解放,可以尽情地展翅飞翔。这场战斗对他来说不是为了获得自由的试炼。此时此刻对他来说就是‘自由’。
并且周防现在也对那样的‘穿孔机’感到羡慕。
——尊的世界正在溢出。
安娜的双眼‘看到了’周防体内的世界。
周防心中的红色熔岩之海正激烈地起伏着,不断变形,最终化为一头巨大而优美的野兽。那头野兽被冲向自己的敌人刺激,异常兴奋地露出了獠牙。
随时都可能会被解放的红色野兽的美丽姿态——让人能够毫不犹豫地称之为世界上最美丽的生物,安娜正是被周防心中的这头野兽夺去了心魂。
血的气味使他亢奋。
一度松开力量的箍咒使他溶化在从内测沸腾而起的火焰的诱惑中。
大脑麻痹般地兴奋。自从成为王之后一直压抑着的力量终于得以释放,这使他产生一种无比的快感。
‘穿孔机’也在笑。他的内脏被无数次地击溃和恢复。期间他吐出大量鲜血,粘糊糊的血将他的嘴和胸口弄脏,但他依然歪曲嘴角做出笑容,目光如少年般熠熠生辉。
他的皮肤被数度烧伤和修复。他尽管因灼热和疼痛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但从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锐气却丝毫不减,那几近愚直地数次从正面袭来的拳头也依旧生龙活虎。
正是个疯狂的家伙,周防心想。
但他也觉得应该回报一下那种疯狂举动。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穿孔机’狂叫着。他以早已不似人声的声音仿佛从肚子里吐出生命一样狂叫着,向着周防跳了过来。
周防挥起充满了红色之力的拳头。
至今为止,对于周防来说,不存在能与其单独抗衡的对手。
周防是王。
周防作为王,甚至只是拥有那份巨大的力量站在那里便会万事大吉。
哪里都找不到周防应该战斗的对手——不存在周防能够使出全力应战的对手。
这个超能力者并不是那种对手。但他在知道周防的力量后依然向他冲来,是个奇怪的家伙,而在这个男人体内如今即将燃尽的东西,正是周防一直所期盼的。



周防的拳头与‘穿孔机’那能打穿一切物体的拳头笔直地撞击在一起。
咚,钝重的声音响起,冲击波在周围散开。
这是巨大的能量间的冲撞。从周防与‘穿孔机’那撞击在一起的拳面中释放出的冲击波,使得周围的墙壁、地面和天花板一口气产生龟裂。
虽然周防没有看到,但那龟裂从周防他们所在的最底层,如奔向天空的巨龙般,爬上了上一层的墙壁,继而突破地面,甚至继续向上抵达了中心的最顶层。
‘穿孔机’的拳头能够在打到的东西上开出漂亮的圆洞。那并非自然的破坏力,它具有千锤百炼后被大力提升的能量。然而,‘穿孔机’在与周防的拳头相撞时作为武器的右手,却在下一瞬间被崩飞。
‘穿孔机’发出惨叫。
但是即便如此,在他眼中的光芒依旧没有消失。他用那双孩童般闪闪发亮的蓝眼睛盯着周防。金色之光包裹着他那被崩断的右手,已经开始了再生。
‘穿孔机’不等手臂再生完便握起了左拳。他将力量注入到左手中来,同时不断提升那爆炸性的破坏之力,将之强化到钻头那般程度。
不过打出这一拳也只不过是让他失去了左手而已。但是‘穿孔机’却似乎对那种事毫不在意。他要使尽自己所拥有的全部力量。他燃尽全部思考,使大脑变得一片空白,然后将一切解放、用尽。‘穿孔机’那与块头不符的、如少年般的蓝眼睛,只能看到在那彼方的光景。
或许是被他那眼神和对于疯狂战斗的陶醉所牵引。
周防自己也微微解放了一点那被长久压抑的力量,因而变得分外有干劲。
在周防体内被封印意志的力量奔流从松懈下来的环箍间一点点溢出。
任凭力量溢出的感觉真好,它温柔地融化了大脑,诱惑着他。
包裹周防身体的红色之光变成了拥有物理性力量的赤色火焰。楼层中充满了周防的火焰,化为了一片红色之海。
惊人的高温使墙壁炭化,铁门被溶解。天花板被烧塌,瓦砾纷纷落下。
‘穿孔机’仿佛被迷住一般眺望着这番景象,而另外两名超能力者则在大吃一惊后开始逃跑。
踢着化为灼热地狱的楼层地面,他们从崩塌的天花板的洞孔跳上上层。
御槌表情抽搐地注视着周防,叫道:
“你想破坏一切吗,赤王!你自身也会破灭的!”
破灭。
周防微微笑了。
这时,一个凉丝丝的物体贴到了他的后背正中。
“王。”
那是十束的手掌。
即便在这种状况下,他依旧以平静的声音呼唤着周防。
那是因为十束的手太凉呢,还是因为周防的体温上升的过高,亦或两方面都有。
总之,因为那手的触感和温度,之前高亢、狂暴的体内之力得以平息。
受到他那火焰之色的吸引。
一边注视着楼层中满溢而出的火焰,十束脑中响起了周防和草薙的话。
——要阻止我哦。
——你是制动器。
对于在吠舞罗中几乎没有战斗力的自己而然,那大概就是他的任务了吧。
但有时,他也会在一瞬间想到,如果不是这样挽留周防,而是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不也是件幸福的事吗。
十束微微露出苦笑,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用胳膊护着的安娜。火光映在安娜雪白的肌肤上,摇曳着。她那反射着火焰光辉的大眼睛因此而发亮。
安娜凝视着从周防身上溢出的力量洪流,她陶醉地叹了口气。
“好漂亮。”
“嗯。”
“……但是。”
“我知道。”
十束笑了笑,松开了抱着安娜的手臂。
“不要离开我。”
安娜抬头看着十束,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老实地靠到了十束身后。
十束和安娜受到周防的结界保护,不过周防的火焰本来就不会烧到十束。
十束几乎没有战斗力。能量也出奇的少。但是,他却懂得“巧妙”使用力量的方法。
他比谁都弱,但另一方面也比谁都更擅长与同伴的火焰同调。
十束绝不会被周防以及由他赐予力量的吠舞罗们的火焰伤害。
十束注视着从周防体内溢出的狂暴的力量奔流,同时慢慢朝周防身后走去。
一步。两步。
如果是毫无防备的普通人在这里的话,那热浪大概会让其浑身血液在一瞬间沸腾后死掉吧,然而十束却在朝着热浪的中心走去。
热浪一接触到十束的身体便失去了攻击力,化为柔和的暖风。
十束一边靠近周防的身后,一边将意识转向自己体内那颗小小的火种。
它又小又弱。但确实是从周防那里获得的火焰。
第三王权者——赤王,拥有狂暴的火焰之王的性质。赤色族人们所拥有的力量也必然是狂暴之力——如果走错一步那就会轻易地使人喜欢上暴力、沉溺于力量,它就是有着这样的性质。
像草薙就会将那的力量完全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他虽然有着强大的力量但却会一脸不以为然地做到这点,那是他的矜持。对于草薙来说,他是知道那种劝人沉溺于力量的诱惑的。
但十束却不知道。
如果说寄宿在其他吠舞罗成员体内的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的话,那么十束的火焰也就相当于烛火那般。对于拥有力量的快感和所背负的重担,十束都无法产生共鸣。
他所能做的,就只有从外侧呼喊而已。
十束的手触到了周防的后背。
好热。周防自身的体温和从他体内散发出的火焰的热气交织在一起。
十束让自己体内的小小火苗与周防那如瀑布般的火焰同调。它们原本就是相同的火焰。
十束当然无法控制周防的火焰。但能够传达到那里。
“王。”
十束呼喊周防。
同时,从周防体内汹涌而出的热浪和盘旋在楼层内的火焰之海慢慢地平息下来,然后消失。
周防干脆地收起了原本以为可能会毁掉一切的凶恶火焰。
十束将手从周防背上移开。
直到刚才为止,周防制造出入炼狱般的景象,即将要唤来破灭,而他现在则像刚睡醒一样,动作慵懒地拢起头发,长叹了口气。
站在周防面前的,是已经满身疮痍的 ‘穿孔机’。
他那被弹飞的右臂还没有复原,全身均被火烧烂,能够站着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金色之光缓缓地缠上了‘穿孔机’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向后看去,只见身上发出金色之光的御槌正拼命将力量注入到‘穿孔机’身上。直到刚才为止,要在狂暴的火焰与热浪中保护自身便已需拼尽全力,他似乎没能腾出手来给‘穿孔机’复原。
但是,现在那要使‘穿孔机’复原的光芒实在太过微弱,似乎已经没什么力量了。
即便如此,御槌依然唾沫乱飞地大叫道:
“战斗啊!战斗就是你的存在意义了吧?亲手结果了数名超能力者的杀人犯,是我让身为超能力者的你活到现在,并加以照料将你变成了强大的兵器。你是我的武器。武器的意义只存在于战场!来啊,战斗啊!”
虽然似乎并非是因为御槌的鼓舞,但‘穿孔机’确实还有战意。他抬起左手,将已经所剩无几的力量揉入其中。
“……你要怎么做。”
周防粗鲁地说道。
‘穿孔机’那双蓝眼睛事到如今依旧如少年般闪耀着纯粹的光芒。看上去甚至很幸福。
“决定了。我要战到最后。”
‘穿孔机’所说的“最后”到底是哪里呢,对此周防似乎正确理解了。
周防踩着散漫的步伐走近,‘穿孔机’。
咚的一声,周防的拳头轻轻地打在了‘穿孔机’的心脏上。
“No blood, Nobone, No ash”
周防以稍微有些嘶哑且带着些许慈爱的低沉声音嘟哝道。那听起来就像是吊唁一样。
下一瞬间,‘穿孔机’的慢慢倾斜。然后,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倒下了。
从周防的拳头中释放出的火焰之力在‘穿孔机’的体内烧毁了他的心脏。
沉溺于战斗之中的超能力者屠杀了好几个人,然后被逮捕并制成兵器,最终抵达了战斗的“终点”。……事情便是如此而已。
被烧焦的瓦砾从天花板上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
周防尽管已经收起了力量的洪流,但之前承受了他的力量差点崩溃的中心大楼,此刻似乎已经迎来了极限。
墙上出现巨大的龟裂,它发出危险的声音,似乎已经难以承受自身的重量了,转移到墙壁和天花板上的火焰正平静而确着地燃烧着大楼。
在这之中,周防看向御槌。
宛如被猛兽瞪着一般,御槌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僵在那里。
“……尊驾……尊驾不想知道自己那巨大力量的来源吗?”
御槌一步步后退着,同时说道。
周防已经收起了破坏之力,他仅仅是松松垮垮地站在那里。然而御槌依旧全身喷出油汗,双腿发抖。
“你知道超能力者被人说是‘没能成为王’的存在吧?我研究超能力者,通过接近王来追击‘石盘’之谜。这是对真理的探索!”
看着御槌拼命挣扎的模样,周防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他缓缓地向御槌走去。
“一个孩子的自由难道就那么重要,甚至可以与真理相提并论吗!?我没有威胁她的性命,也不打算那样!我用坏的,就只有本来就没有生存价值的超能力者罪犯而已!我……”
“够了,你不用再说了。”
周防低声打断了吼叫着越说越生气的御槌。
周防的右手上充满了闪着红光的力量。御槌吓了一跳,轻轻地发出咿的一声——
他身体突然浮至半空。
“什……?”
御槌在空中手舞足蹈。周防皱着眉抬头看去,只见御槌那被吊至半空的身体,又被猛地摔向地面。
御槌没吭一声便失去了意识。
周防转过身来,抬头看向那将御槌摔向地面的犯人。
他们站在天花板上开出的那个大洞的边缘。
这些人身穿以神官服为基础改制的奇怪装束,用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具遮挡了脸的上半部。在那面具上还生着如动物般的长耳。
周防无趣地哼了一声。
“……是‘兔子’吗。”
那是黄金王的亲卫队。
在黄金族人中,‘兔子’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黄金氏族的‘就职礼’能引导出每个人的‘才能’。通过它既有获得了异能的人,也有未获得‘异能’、只是被最大限度地提升了世间一般所谓的‘才能’的人。另外,其中还有几乎没有获得力量,只是被凸显出自己的无能的人。
‘兔子’是在那些族人中,聚集了持有顶尖异能者的集团。
这一群人用奇怪的兔子面具遮住脸,身着相同的装束,完全无法分辨谁是谁,而其中的战斗部队据说更是强得连其他氏族中战斗力很高的族人都难以匹敌。‘兔子’到底有多少人,他们的真面目又是如何,真正知道这些据说只有黄金王。
‘兔子’们从天花板上开出的大洞飘然降至瓦砾堆上。说跳下来或许并不正确。他们悠然地漂浮在空中,轻轻地降落下来。
似乎有人能以力量来使自己的身体和其他对象自由漂浮在空中。刚才使御槌浮起来并用力摔至地面的,一定也是‘兔子’中的某人的力量。
‘兔子’一共有三人。他们全都个子很高。虽然能感觉到他们体内隐藏着强大的力量,但他们的气息却很安静。
“这些人好像是来善后的。”
上面转来一道耳熟的声音。仔细一看,在‘兔子’的后面,草薙正站在洞边俯视着下层。
“哟,辛苦了。”
草薙从洞上面向周防举起一只手。肩膀和手臂的伤虽然都做了应急处理,但他的衬衫却已经完全被血染红了。
周防看着草薙受伤的样子皱起了眉。
“怎么搞成那副样子。”
“……在这种状况下就不要一上来就吐槽那里啦。放过我吧,这事太丢脸了。”
草薙以无地自容的表情说道,然后他看见倒在周防面前的御槌,苦笑起来。
“倒在那里的中心所长,已经完了。你就不要再跟他打了。交给‘兔子’吧。”
周防没有回答,但也没有要阻止慢慢动起来的‘兔子’们。‘兔子’从周防身旁穿过,包围了倒在地上的御槌。
草薙从大洞里跳到瓦砾堆上。
十束拉着安娜的手,向草薙跑去。
“没事吧?我从没看过草薙哥受这么重的伤。真的,这到底是怎么弄的。”
“……所以说就不要吐槽那里了……”
草薙难为情地说道,然后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分别瞪了十束和周防一眼。
“比起那个,我说过叫你们不要乱来的吧?怎么还搞成这副样子。”
中心的大楼上蔓延着几条巨大的龟裂,由于延烧着慢慢扩散的火焰,大楼眼看就要崩塌了。就这样,现在还有细小的瓦砾从头上落下,危险的嘎吱嘎吱声如崩塌的预兆般不断鸣响。
十束笑着打起马虎眼。
“啊哈哈……不赶快出去的话,我们也要被活埋在这里了。”
“真是的……。那些在地面上的超能力者们都已经擅自逃走了。现在,Scepter 4的代司令正在指示残留在中心里的研究员和蓝服们避难。”
草薙这样说道,表情看上去很复杂。
周防默默地盯着那样的草薙,然后将目光轻轻转向天花板那边。
“……刚才,有两个超能力者逃走了。”
“他们已经被别的‘兔子’抓走了。被隔离在地下的超能力者们现在应该也都被‘兔子’带走了。”
我们也出去吧,草薙道,然后将目光落在和十束牵着手的安娜身上。
“你也和我们一起来吧?”
草薙对安娜说道,那口气不是在对孩子而是对一个同等对象说话。安娜用力点了点头。
十束轻轻拽了拽那只拉着自己的手,然后将手放开,催促她到周防那里去。
安娜迷惑地抬头看了周防几秒,她的眼睛显示出动摇,然后——她轻轻地抓住了周防的衣摆。
“啊,尊哥!”
龟裂在墙上迅速蔓延,当八田看到周防一行从燃烧的中心里走出来时,他的表情一下子明朗起来,同时出声叫道。
听了八田的喊声,伏见也抬头向那边看去。
周防、草薙和十束,以及走在周防身后、用小手紧抓着他衣角的安娜。
安娜的那身蓝装已经破破烂烂、满是脏污了,但她本人似乎还没事。伏见不觉松了口气。
在周防他们走出来后,身后的中心大楼终于崩塌了。
决定性的崩塌一旦开始,建筑物就会像沙堡一样简单垮掉。
伴随轰隆一声巨响建筑物沉入地下,连接医院和研究所的走廊也跟着掉了下来。研究所这部分的中心大楼在崩塌后化为瓦砾,被大火吞没。
吠舞罗的人,以及正在收容伤者的Scepter 4们、中心的职员们、逃出来的超能力者们,大家都呆呆地望着那副景象。
其中只有八田一人完全没有理睬崩塌的中心,而是满脸欢喜地朝周防跑去。
伏见看着八田的背影,轻轻地咋了咂舌。
十束跟跑来的八田说了些什么,然后朝八田身后看去,将目光停留在伏见身上。十束笑嘻嘻地朝伏见这边走来。
伏见再次咂舌。
“辛苦了。”
“……哦。”
面对笑着向他打招呼的十束,伏见只是像闹别扭一样代答不理地应了声。
“小安娜没事。”
“……干嘛跟我说这个。”
十束微微耸了耸肩。伏见斜眼看着十束。
“……结果怎么样。”
“中心的所长御槌被‘兔子’带走了。大概会被黄金那边处分吧。……大楼也成了这副样子,中心暂且算是完了。”
超能力者的教育和研究设施大概还会再新建吧。但那都是这场骚动之后的事了。今后他们对于不幸的事情肯定会变得很敏感。
伏见望着正在冒烟的瓦砾之山,嘟哝道:
“‘兔子’来得可真迟啊。”
“是呀。”
“他们是打算运气好的话要一直看到御槌搞完这项轻率的实验吧。”
他以无所谓的语气说道,对此十束苦笑着回答说:“有可能。”
所谓‘石盘’到底是什么。想要寻求真相的,应该不止御槌自己吧。
十束和伏见并排站着,茫然地望着燃烧的瓦砾之山,这时几个吠舞罗成员向十束走来并同他打招呼。十束快活地回答他们,并下达了几个撤退的指示。吠舞罗的成员们老实地接受下来,并遵从十束的指示做出行动。
伏见斜眼看着这一切,不觉感到有些扫兴。
“差不多该走了。小猴子,我们也——”
“你明明那么弱,为什么会是吠舞罗的干部呢。”
这句一直想问但总是没能说出口的话,今天也因为数次感到的压力,终于被说了出来。
十束睁大了眼睛。
到底是被激怒了吗,伏见这样想到,但也觉得总是嘿嘿傻笑的这个人在被伤及自尊心后所展现出的愤怒模样可能让自己有些害怕。
不过十束再对这句唐突的问话感到惊讶之后,又露出了一如往常的笑容说道:
“顺其自然吧!”
他的口气真的很快活,对此伏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说起来虽然很露骨,但我从王还是高中生时就一直在那个人周围转悠。在他成为王的那个时候,也是草薙哥和我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嘛,感觉自然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就算一开始是那样。但在这个强大就可说是等于一切的队伍中,十束却能一直坐在那个位置不受任何人怀疑,甚至还得到了众人的敬仰。
那大概就是十束的特性吧。
“……你这不是意外地适合当王吗。”
伏见讽刺地说道,对此十束不禁睁大了眼睛道:“哈?”
“即使不以力量让他人遵从,人们也会遵从你。……这种特性真是划算啊。”
“别瞎说。”
十束以含笑的声音认真说道。
伏见惊讶地皱起眉头看着十束。十束虽然在笑,但这与平时那种讨人喜欢的笑容略有不同,看上去带着几分残酷。
“对什么有所执着的家伙才当不上王呢。”
他格外认真地直视着伏见说道,然后伏见感到心情很差。虽然那应该是在说十束,但他却不由得感到如坐针毡。
伏见沉默了数秒思考着该怎样回话,结果却只是一边咂舌一边别开了视线。
“我不懂你说的。”
伏见嘟嘟哝哝地说道,对此十束爽朗地笑了。他的脸上又露出了那一如往常的天真笑容,而这点则令伏见感到越发生气。
“我讨厌你。”
“是吗?我倒是非常喜欢你哦,小猴子。”
“…………请不要用那种方式叫我。”
他不由得以孩子般的口气说道,这样十束一瞬间惊讶地扬起眉毛,然后他便露出了有点坏心眼的、高兴的笑容。
“……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伏见。”
伏见正张口想说什么,这时突然从后面传来了吠舞罗成员们的吵闹声。
八田在远处听到了吠舞罗成员的吵闹声,他回头朝那边看去。
“镰本哥!?”
他听到一名吠舞罗用焦躁的声音这样喊道,八田表情紧张地朝那边跑去。
医院大楼远离吠舞罗与Scepter4作为战场的中庭,八田在其阴影处看到了镰本那倒在地上的巨躯,以及坐在他旁边的一个有些眼熟的超能力者少年和包围了他们的吠舞罗成员。
“镰本!”
八田在旁边跪下摇晃起他的身体,接着镰本发出一声困倦的声音,然后睁开了眼。八田猛地揪住镰本的衣襟,将他的脸拉近到自己的鼻尖。
“喂!怎么搞的!?”
“哎呀……八田哥。”
“说什么八田哥!你怎么会倒在这种地方!是被干掉了吗!?”
镰本不明所以地坐起身来,然后不可思议地环视着周围。
“不,我哪都没……话说回来,我刚才是在做什么了……”
“我哪知道!你是被打到头了吗!”
镰本疑惑地歪起头来,同时摸着自己的脑袋,然后突然表情大变,啊地叫了一声。
“对了!栉名大姐……!”
镰本的发言令八田的表情为之一变。
“大姐怎么了!?”
他不由得大声反问道,这时中庭里的视线一起集中到了这边。
周防和安娜来到了八田身后。
听到穗波的名字,安娜的眼睛不安地动摇起来。
她那抓着周防衣摆的手一下子加重了力道,小小的拳头都跟着变白了。
安娜盯着镰本,睫毛在颤动着。
“……出了什么事。”
周防代替安娜,低声问道。
镰本慌忙地交互看着周防和安娜,他那肥厚的脸颊颤抖着,说道:
“栉名大姐她……”
间章
客观看来,十束的成长经历并不怎么幸福。
他不记得自己亲生父母的长相。他们似乎在十束三岁时便叮嘱他“要在这里呆着哦”然后将他丢弃在了公园里。
那时他虽然被第一对向他打招呼的没孩子的夫妇领养了,但丈夫这边却是个无药可救的赌徒,妻子最终因为嫌弃他而离家出走。那时候,她没有将十束一块带走,而是把他和没用的养父一起抛弃了。
知道这些事之后,大部分人都会露出非常过意不去的表情。
但是他们错了。
十束对于自己似乎被亲生父母抛弃一事并没抱有特别的感想。他并不恨抛弃自己的父母,也没有特别想见他们。这不是因为看破红尘,他只是感慨人生正式多姿多彩,极其自然地接受了这种状况。
这只是成长中的一点小麻烦,还不到感觉不幸的程度,对十束来说这个世界还充满了许多令他感兴趣的东西。
对什么都有兴趣的十束,对于那些不花钱的游戏知道得比谁都多。他用家里那支破烂般的口琴能吹出各种曲子,也很擅长捉独角仙。家里虽然只有四个半榻榻米大,但秘密基地却有一个根据地和三所别庄。他热衷于用一个球能展开的各种游戏,并和附近的孩子们一起来回跑着玩。
好赌成性的养父虽然作为丈夫和父亲确实无用,但如果把他当成一个损友到还不错。有时,他会悄然离家一连几个星期不回来,每到这个时候十束总会很理解地想到:“他又被旅行的风给诱走了。”然后当养父回来时,他会给十束带些便宜的礼物,然后仿佛在赎罪一样带他去玩。目的地大多是附近的山。登山成了小时候的十束最大的乐趣。
因为实在没钱,他们常常被断电断煤气。一度还曾被停过水,甚至连全部生活设施都被掐断了。
“对不起了啊。”
每到这种时候,就连养父也会无精打采地低下头来谢罪。实际上或许应该让他再多反省一下才对,但是十束总会不由得笑着鼓励他:
“没事没事,总会有办法的!”
而当没有吃的东西时,十束就会一边看野草图谱一边采摘能吃的草来做饭。小时候的十束,生活充满了奇思妙想。
“你这人真薄情。”
那大约是在十束刚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天养父带着闹别扭的表情这样说道。
“抛弃你的父母,现在一定也在某处为抛弃你这件事而感到难过不已吧,可你却一点不在意那些,满不在乎地生活着。就连我,因为自己这么没用而真心觉得很对不起你,但因为你那副样子,所以我总是没法重新做人。”
“不,这事也不能赖别人。”
养父虽然说得很无奈,但最后还是老实地向他道歉:“对不起了。”
“但是你果然还是很薄情。”
“嗯,是吗。”
“你对什么都感兴趣,但对什么都不执着。”
那就叫薄情了吗,对此十束并不是很明白,但没有执着的事这点,倒的确如他所说。
在十束眼中世界充满了令人感兴趣的东西,但同时他也不会害怕失去那些,他也几乎从没有为失去的东西感觉到可惜。
“如果你也能有一个让你为之执着的重要的东西就好了。”
然后,十束遇见了周防。
养父葬礼那天,周防和草薙来了。
草薙认真地穿着丧服,而周防则穿着平时的衣服在葬礼结束时飘然而至。
“我啊,曾被那个人评价说‘很薄情’。”
简单的仪式办完了,在处理完各种杂事后,十束和周防两人聊了起来。十束一如往常,面带笑容。
“那时我虽然在想这算什么啊,不过我或许真的很薄情。”
周防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那里,看他的表情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在听。
“那个人,老实说是个废物,老婆也跑了,日子过得超穷,但他一辈子都只做喜欢的事,我觉得他的人生也不坏。……比起悲伤,我却在想这种事,我果然很薄情吧。”
十束喜欢养父。虽然那不是对“父亲”所抱有的思慕,但作为一个非常令人愉快的同居人,十束确实很喜欢他。
然而在他死了,十束却哭不出来。
周防突然用手一把抓住十束的头。
“啊疼。”
他的脑袋立刻被放开了。面对这一粗暴的行为,十束按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呆住了。
“来吧。”
周防说着,迅速转身走去。
“你想看到我成为王的样子吧。”
十束笑了。
他笑着,追上周防。
那天晚上,十束一如往常是在‘HOMRA’酒吧度过的。
关门后,十束要到吧台里面帮忙收拾,但草薙却叫他休息,大概是有些担心他刚刚送走亲人吧。不过十束却对这种关照觉得有点无地自容,他以玩笑般的语气说着“闲得无聊嘛”便开始帮忙。
一时间,昏暗的酒吧里只响起洗杯子的水声和叠放餐具的声音。
周防已经到二楼去睡觉了。十束一边用抹布擦拭盘子,一边注意听着楼上的动静。
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王在做怎样的梦呢,十束静静地幻想着。
“王后悔了吧。”
十束微微笑着,自言自语道。
草薙停下手来,惊讶地看向十束。
“后悔什么。”
“就是成为王这件事啊。”
十束虽然露出淡淡的笑容,但那却是一直秘密地郁积在他心中的想法。
草薙困惑地皱起眉头。
“……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他是被‘石盘’强行选中的,对此他也没办法啊。”
也是,十束正要点头,然而在此之前,草薙却改口说道:
“是你后悔了吧。”
十束微微睁大眼睛看向草薙。草薙露出比平时更为成熟的表情苦笑道:
“你总是叫他‘王’什么的。你是希望他成为王吧。”
十束没能马上回答。
几乎重不会语塞的十束不由得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他终于露出了无力的笑容。
“……那个啊,草薙哥。不是,后悔。”
他又回想起养父闹别扭似地说着‘你真是个薄情的家伙’时的声音。
——就算有了不肯舍弃的重要的东西,但结局我还是薄情又任性。
“其实那也没什么。”
草薙说着,轻声笑起来。
“第一,并不是你,还有我使他成为王的。所以就不要自作多情了。”
草薙以玩笑般的口气说道,于是十束也快活地打起诨来。
“但是你看,不是还有所谓言灵吗?就因为我执拗地一直说那个人是王,所以‘石盘’也开始注意起他来,这种事情也是可能的。”
“你是白痴啊。”
“……我就是白痴哦。”
十束笑着,撅起嘴吧说道。
毫无意义地迷茫到此便结束了,十束心想。
周防,成为了王。
这是十束从相遇之初便一直模糊地想要看到的姿态。
今后,十束将一直在身后支持着作为王的周防。
一边全身心地守护着以周防为中心诞生出的这个地方以及将周防连接在这里的线,一边不断在身后支持他。



本帖最后由 二里头 于 2013-4-22 11:48 编辑


6 红衣少女
睁开眼睛,草薙呆呆地望了一会儿白色的天花板。
因为他是在沙发上睡的这一宿,所以后背有点疼。
为什么要在沙发上睡呢,他才刚睡醒,混沌的大脑稍微思考了一下,马上便了想起来。
草薙一边忍住哈欠,一边把伸出沙发的双腿搬到地上,站了起来。
他朝卧室走去。轻轻地开了一条门缝,看到那两个人正睡在床上。
周防侧卧着,而安娜则紧贴在他身后。
他们睡得很好,能够听到安稳的呼吸声。
草薙苦笑着轻轻关上了门。
他们将位在‘HOMRA’酒吧二楼的这间仓库收拾了一下,稍微进行了一番改造后,便成为了安娜的房间。
现在房间仍在装修中,于是,安娜便被送到了草薙的公寓大楼里——但安娜却紧紧抓着送她到这里来的周防的衣摆,因为她不肯放手,所以便使得周防也跟着在这里住了下来。
想到发生在安娜身上的种种,草薙和周防都无法对她的想法弃之不理。
虽然本来是想让安娜一个人睡床的,但到了这里安娜依旧紧握着周防的衣摆。
……虽然觉得如果养成这种习惯真的很成问题,但今天姑且就依着她吧,草薙在这样判断之后,便将表情复杂的周防和安娜一起赶进了卧室。
而且对于草薙来说,看着周防尽管厌烦却还是接受了安娜的要求的样子,也是件难得的快事。
草薙轻轻地洗完淋浴后,暂且只穿着裤子,对肩膀和胳膊上的伤作起了包扎。他用嘴咬住绷带一端,迅速将它缠在伤口上。
包扎完后,他一边用毛巾擦拭湿淋淋的头发一边拿起终端。
他拔了个电话,铃音响过几声后对方有了回答。
‘喂喂。早上好。’
“早啊。十束你今天几点来?”
‘马上来吧?’
不知为何十束说得很不确定,而且在他身后能听到车声和喧闹声。
“你现在在外面吗。已经往这边来了啊。”
‘嗯。估计再有十分钟就能到了。’
“吃早饭了吗。”
‘嗯。啊,我给安娜买了草莓软糖和血橙汁。就当早餐甜点了。’
“哦。鸡蛋的话,你觉得是做煎蛋卷好还是培根鸡蛋好?”
‘安娜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吧。’
“她还在睡呢。要等早餐做好她才会起来。”
‘那就煎蛋卷吧。’
草薙一边聊着这些琐碎的事,一边穿起衬衫。
中途,他突然留意到自己在镜中的背影,然后停了下来。
在草薙右侧的肩胛骨上,有着身为周防族人的‘标志’。
看着它,草薙想到了安娜,不觉露出苦笑。
安娜现在已经是周防的族人了。
镰本倒在中庭外的背荫处,他在睁开眼后说的那些话,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简单说来,就是穗波好像到中心来了。
然后,‘兔子’出现在了那里。
而镰本的记忆似乎在这时中断。
讲述情况的,是从中心里逃出来的超能力者少年,他看到了事情的部分经过。
据他所说,镰本看到穗波后便跑了过去,而这时一群‘兔子’来到他们那里,并用手遮住了镰本的脸。下一瞬间,镰本便仰面倒下了。
穗波脸色大变正要去查看镰本的状况,这时‘兔子’又在穗波面前挥了一下手。‘兔子’那由长袖中露出的手指在穗波眼前一晃,穗波的身体便像断了线似的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兔子’抱住倒下的穗波,然后就这样将她带走了。
之后,由于那一群‘兔子’在中庭现身,使得几乎已经结束战斗、慢慢沉静下来的吠舞罗和Scepter 4又变得慌乱起来。
骚动中,超能力者少年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便跑到了倒地的镰本身旁,围着他转了几圈后便在旁边坐下,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听完这些后,安娜那原本便很苍白的皮肤变得更白了。
她表情紧绷,从口袋里取出弹珠,她一度闭上眼睛,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并能集中精神,然后她猛然睁开眼,乞求般地凝视着弹珠。
安娜凝视着弹珠,盯盯地看着某处,就这样大约过了三十秒。
然而这段时间对于在旁边看着她的人来说,却长得出奇。
在安娜凝视着弹珠的另一边时,站在周围的人都没有出声,他们一动不动。气氛紧张得让他们无法动弹。
不久,安娜慢慢地放松下来。
身体由极度的紧张中舒缓过来,她垂下了拿着弹珠的手。
从安娜的表情中判断不出她放松身体是因为安心还是受了刺激。
“穗波,没事。”
安娜用难以窥知感情的声音说道。
尽管她说没事,但那僵硬的表情中依旧带着不安,草薙凝视着她的脸,问道:
“……平安无事吗?”
“平安无事。”
安娜略微低着头,简短地说道。
“没有任何问题。”
草薙看着周防。周防皱起眉头,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向安娜。
他让刚过来的十束帮忙,一起准备早餐。
“无论什么时候来,你这房间都那么漂亮,简直让人生气。”
十束将西红柿切成丁,同时环视房间内部。开放式厨房即使两个人一起干活也不觉得挤,而宽敞的起居室的采光也很好,太阳从大大的落地窗中柔和地照射进来。
“充实的人生就需要有充实的衣食和住所。”
草薙装糊涂地说道,同时倾斜平锅并将软煎蛋卷折叠。下在蛋里的芝士溶化了,发出小小的嗤嗤声。
似乎受到香味吸引,安娜从卧室里探出头来。十束冲安娜笑道:
“早上好,安娜。王呢?”
“还在睡。”
“早餐做好了,去叫他起来。”
听了草薙的话,安娜老实地点点头,再度返回卧室。那个睡醒后总是情绪很差的男人真的能被这名寡言的少女稍微摇一下就会起来吗,草薙不由得有些担心,虽然这件事是他自己拜托的。
“安娜今天穿的衣服要怎么办啊?”
她昨天穿的蓝衣在骚乱中被弄脏了,还粘了火星,变得破破烂烂的。而且,如果可能的话他们也不太想再让她穿那件衣服了。
“我的衬衫不行吗。安娜穿的话一定要是连衣裙那种的吗?”
“或许是那样……不过感觉有些讨厌啊,不是吗?”
“…………会感觉讨厌啊。”
这样说时,安娜再度现身。并且好好地将周防带在身后,她到底是怎么把他弄起来的呢。
周防困倦地露出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他一边搔着头一边走出卧室,然后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
草薙苦笑着,将泡好的咖啡从壶中慢慢倒进杯子里。
今天他们预定要去给安娜买东西。
吃过早饭后,他们勉强给安娜准备了出行的衣服。
他们问安娜是要昨天装过的那件破烂的蓝衣还是要草薙的衬衫,结果安娜选择了草薙的衬衫。
十束尽量将肩部收束起来并以安全别针固定,然后用布条充当缎带在腰部打了个蝴蝶结。他把过长的袖子挽起来,并以从肩膀穿过的绳子打结固定。
布啊别针啊绳子啊都被强行聚集到一块,肩膀一带变得乱糟糟的,于是他就用围巾轻轻地盖在上头遮住了这一切,使衣服看上去意外地别致、可爱。
走在街上,安娜抓着周防的衣摆,困惑地东张西望,环顾四周,显得有些不安。这时十束从后面出言道:
“哪家店都可以进,随便挑你喜欢的吧。”
大街两旁排列着许多服装店,然而安娜却只是在店铺外困惑地看着,然后匆匆走过。
“虽然说什么都可以,但这反而让她感到为难吧。”
看着安娜有些打蔫,十束偏过头来。
“你喜欢什么款式的衣服呢?”
草薙问道,对此安娜依旧十分困惑,目光在四下游移。
“太过普通的童装不太好。她果然比较适合那种礼服一样的缀满花边的衣服吧?”
“但那是那个中心所长的趣味啊。”
“嗯,也是……”
十束和草薙歪着头说道,这时安娜抬头看着两人道:
“我喜欢,那种服装的款式。……穗波也说过那很可爱。”
话题转到了穗波身上令草薙他们产生了一丝罪恶感,不过安娜表现得却很平静。
“快点挑吧。”
周防回头瞥了安娜一眼,不耐烦地说道。明明还一家店都没有进呢,但他的声音听上去却已经腻烦透顶。
安娜并没有对看上去很不高兴的周防感到胆怯,她反而稍微冷静下来,环视周围。
突然,安娜的目光锁定了一家店铺的橱窗。
安娜似乎通过自身能力透过红色弹珠看到了什么,她宣告穗波平安无事。于是周防在离开中心后带着安娜前往穗波的公寓。
他稍微有些后悔。
穗波从酒吧里出来——而且还是在酒吧里留了几名吠舞罗成员的情况下,也就是说她恐怕是以有几分乱来的方式逃出酒吧的——而她之所以会到中心里来,多半是因为周防没有好好说明事情原委。
那不是件能让人简单认同的事,而且周防也不擅长解释和劝说。尽管如此他却不想将事情交给草薙和十束,于是便用了几乎可说是威胁一般的做法。
但是那种威胁结果却似乎对穗波不起作用。他早该知道那个女人在关键时刻会变得特别顽固的。
安娜一句话也没说。即使来到穗波的公寓,上了楼梯,她也依旧不发一语,她甚至看上去也不着急,只是抓着周防的衣摆慢慢地走着。
安娜拥有强大的感应能力,她确信穗波平安无事。所以事实大概确实如此。
尽管心里这样想,但周防在按响穗波家门铃时还是有一些担心。
然而,对方立刻就有了回应。从房间里传来啪嗒啪嗒的奔跑声,接着门开了。
“哎呀,是周防君。”
穗波开门后看到周防,露出了满脸笑容。
但那笑容太过天真无邪,使周防不禁惊讶地皱起眉头。
突然,穗波注意到周防身旁的安娜。不过她并没有为安娜的平安而高兴,只是惊讶地偏过头来。
“……这是周防君的妹妹吗?”
——是这么回事啊。
周防默默地忍住痛苦。
他当然也想到了穗波会被‘兔子’封印记忆的可能性。‘兔子’特意将穗波带走,理由不可能是别的。
如果让她忘记今天在中心所看到的一切的话,虽然心情有些复杂,但也算随了周防的意。
但是。
周防低头看向安娜。安娜没有露出一丝动摇的样子,她盯盯地抬头看着穗波。
在使用感应能力找到穗波的时候,安娜大概就知道她是这种状况了吧。
在穗波的记忆中自己的存在已经被削去,安娜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并且独自一人默默接受了这些。
——明明哭出来会比较好。
周防望着安娜那如人偶般的表情,心想。
哭吧,如果你撒娇说要她想起自己,那么就算无法解开‘兔子’的术式,穗波也肯定会心生动摇。虽然对穗波来说现在的安娜只是一个没见过的小孩,但只要安娜哭着求她,穗波就会接受她。穗波就是这样的女人。
但是,安娜却没有流一滴泪。
“不要紧。”
安娜面向穗波,同时以清晰的声音对周防说道。就好像看穿了周防的心思一样。
穗波发出困惑的声音:
“……周防君。……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听到她这断断续续的声音,周防不禁朝她的脸上看去。然后大皱眉头。
“……你才是怎么了啊。”
穗波哭了。
她睁大眼睛,泪珠从中噼里啪啦地落下。
在混乱中,她用手掌接住落下的泪水。
穗波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眼泪,而周防则在一旁无能为力地望着她。
突然安娜动了。她用小手抓住穗波那沾满泪水的手。
安娜仿佛是要安慰她一样,紧紧地抓住穗波雪白的手,然后表情也在慢慢改变。
那种如人偶般的僵硬表情消失了,紧绷面孔也随之放松下来。
她露出了就连周防也会感到无奈的笨拙笑容。
“不要哭。”
安娜露出笨拙的笑容,温柔地对穗波说道。
“已经没事了。”
穗波眨了眨眼。泪水被她那长长的睫毛弹开。
“你是……”
穗波不可思议地、难受地、焦急地注视着安娜,对此周防轻轻地长叹了口气。
“抱歉,直到最后我都不是名好学生。”
周防说着,用手掌粗暴地擦了一把穗波脸颊上的眼泪。
“你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
周防微微露出苦笑。
“什么都没有。”
周防转身背对穗波。他尽管听到穗波用困惑的声音叫着:“周防君?”但他却没有再回头。
隔了一小会儿,安娜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跑着从后面追来。
周防一边听着追来的脚步声,一边默默地向前走着。
离开穗波的公寓后,他穿过街对面的那座公园。
两人没有交谈,并且一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周防心情不悦地皱起眉头,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他放缓脚步,以便安娜能够跟上。
在来到公园出口时,追在后面的安娜突然停了下来。
周防又往前稍微走了几步,然后停下脚步,转身看去。
只见安娜正以单纯的表情凝视着周防。
这里是座人烟稀少的公园。周防虽然不知道,但之前草薙和十束就是在这里尝试说服安娜并失败的。
“尊。”
安娜以平静的声音唤道,仿佛在寻求什么一样张开双手向周防伸去。
“我想要尊的红色。”
听到这直白相告的话语,周防的内心不禁感到些许畏缩。
安娜是个幼小且危险的超能力者。就像御槌执着于她一样,安娜的能力很容易被他人盯上。而‘兔子’之所以会夺走穗波的记忆,也是因为他们觉得继续将安娜放在普通人的穗波身边会很危险吧。虽说如此,那也是这回的骚乱之后的事了。黄金那边所做的处理,赤色氏族并不认同。可以说,将安娜托付给周防,便是黄金氏族与赤色氏族“复交”的证明。
你要负起责任,周防只是照对方说的去做而已。
但事到如今他却依旧感到迷茫。
——我在害怕吗。因为要承担这个小鬼的一生。
每当同伴增加时他都会感到沉重。周防作为王要承担他人的性命和理想,有时他会感到极其心烦。这有些类似于恐惧感。
“我不是想抛弃你。……不过,我什么也保证不了。”
“没事。”
周防虽然说得很狡猾,但安娜却立即回答道:
“我是因为自己想这样才跟随尊的。”
安娜的眼神非常坚决。
“尊什么也不必约定。”
周防感到自己完全败给了安娜,他扬起嘴角露出苦笑。
接着他慢慢将一只手伸向安娜。
在安娜眼前,周防的手被红色火焰包围。
火光映在安娜白皙的脸颊上,摇曳着。安娜的眼睛只能看到红色,她盯盯地看着周防的红色火焰。
“你敢握住这只手吗?”
周防说道,语气中还残留着些许迷茫,然而安娜却没有一丝犹豫。
她用双手抓住周防那寄宿着火焰的手,就这样像对待至宝一样,将它搂在胸前。
火焰从周防手上转移至安娜全身。
那是决不会烧伤安娜的、加护的火焰。
解散Scepter 4。
关于这件事,盐津第一个告诉的人不是自己的部下,而是曾经的伙伴。
“虽然磨磨蹭蹭过了十年……但实际上,早在十年前就该这么做了。……像你一样。”
电话那头的人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回答。他从来不对多余的事情插嘴,只做该做的事,然后决定自己的道路。
“你在先代死后立刻离开了Scepter4,那时我感到被你抛弃,很恨你……不过你的决定总是那么正确。”
代司令这个包袱对于盐津来说太过沉重。他出于惰性一直抱着这个重得拿不走的东西不放,难看而凄惨地输掉了重要之物,扭曲了意志。
“如果不是我,而是你来做代理,肯定就会有所不同吧。——善条。”
过去,身为青王左手右臂的男人,对于盐津的抱怨依旧没有说什么。面对这种向着终端自言自语的状况,盐津不禁苦笑道:
“总之就当是报告了。或许你已经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了。”
‘盐津。’
善条唤道。他那低沉的声音通过终端敲击着盐津的耳朵。
‘对不起了。’
对方语气平淡地向他谢罪道。不过盐津在那短短的一句话中感受到了其中所包含的许多意味,他苦笑道: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
早晚还会诞生新的青王吧。
但盐津已经没有资格侍奉新王了。
盐津闭上眼睛,在脑中描绘出新王的身姿。
结束了与老朋友的通话后,盐津终于发现了站在房间前面的人。
他看见湊速人和湊秋人这对双胞胎兄弟正站在办公室门前。
“Scepter 4,解散了?”
双胞胎中的哥哥,黑发的湊速人茫然地问道。
这对双胞胎平时总是一副面具般的表情,此刻脸上却现出了动摇。
“是啊。”
“Scepter 4也和中心一起被解散了吗?”
双胞胎中的弟弟,黄头发的湊秋人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
盐津那张刻满皱纹的脸,变得稍微和悦了些。
“……是啊。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个机会啊。”
盐津望着双胞胎的脸,心中产生出一种罪恶感。
这对双胞胎在年幼时便成为族人,之后不久王死了,“大义”便成了他们的核心。然而那份大义却随着双胞胎不断长大、变强,而开始变得扭曲。“规则”就是一切,触犯规则者就会被他们以大义之名加以裁决。
但那种大义到最后只不过是为了行使“特殊能力”的借口而已。
“对不起啊。”
盐津平静地说道。
这两个人一直都很孩子气,只有体力成长了,心灵却未成熟,造成这种扭曲的责任都在自己。
他回想起十年前那对年幼的双胞胎坚持要做族人的样子,以及先代那困扰地笑着应许下来的表情。
“……新的青王一定还会诞生。……如果到时候想要侍奉他的话,你们大概就不得不有所改变了。”
听了盐津的话,双胞胎皱起眉头。
“……才不想要,”
“侍奉新王呢。”
看着双胞胎分说着这句话,盐津不禁苦笑起来。
他回想起这对双胞胎曾经满怀敬仰地望着先代青王时的眼神。
“是啊。”
对于盐津来说,也是只有一个王。
是啊,他又嘟哝了一遍,然后为了放松身体长叹了口气,同时静静地闭上了双眼。
那是一件饰满蕾丝花边的深红色礼服。
轻轻膨起的衣袖舒展开来,长度刚过膝盖的裙摆也同样地展开。
头发上斜戴着一顶小红帽。接在帽子上的红色缎带在另一边的耳朵上打了个结,将其固定住。
鞋也是铮亮的漆皮,闪着红光。
穿上这身衣服的安娜,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为了看清后面的样子,她扭转身体转起了圈。
也不知道她是在奇怪自己所穿的衣服,还是为他们送的这件新衣感到高兴,总之,她的表情依旧是那么让人琢磨不透。
但是,缠绕于安娜周身的气氛很柔和。
回到‘HOMRA’酒吧的安娜一行受到了吠舞罗成员的欢迎。
安娜成了周防的族人,大家得知这件事后,尽管对不曾有过的年幼女孩做同伴感到困惑,但还是很欢迎她的加入。
“你果然是穿红衣服比较好看哪?”
八田难得夸奖女孩子的衣服,但他的心意却似乎完全没有传达过来,只见安娜迷惑地歪起了头。
镰本拿来一大堆点心放到桌上。
“快看,这些随便你吃。”
而伏见则依旧从稍远的地方,像扫兴的孩子看着猴山的猴一样,注视着围在安娜身边起哄的吠舞罗们。
周防在安娜旁边深深地坐进沙发里,慵懒地望着安娜和周围的伙伴。
草薙则在为夜间营业的酒吧做开店准备。十束也来到柜台里面帮忙。
“尊那家伙,虽然总好像对安娜很没辙的样子,不过一旦下定决心的话,似乎意外地合得来啊。”
草薙从柜台里面望着安娜他们说道。十束笑着点头。
“不过就是没什么交流。”
十束一边检查食材,同时突然想到。
“如果安娜真当上王的话……会是什么样的王呢。”
正因为安娜平安无事所以才能说这种假设。草薙也笑着附和道:
“因为她是个聪明的孩子,或许意外地会是个比尊更能干的王呢。”
草薙以玩笑般的口吻说道,对此十束轻声笑起来。
“那样一来的话,她和那个人同样作为王,或许会很合得来吧。”
草薙一边给镰本准备好的料理润饰,一边沉思般地微微垂下眼睛。
“……说起来,‘王’到底是……什么啊。”
御槌曾沉迷于对‘石盘’的探索,最终招致毁灭。
虽然完全无法理解他,但草薙大概也想知道选出了‘王’并赐予其惊人力量的‘石盘’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对于尊来说,王座什么的,只不过是枷锁而已。”
草薙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他很清楚。
十束、草薙以及其他同伴,全都是束缚周防的枷锁。
十束对此很有自觉,而且他觉得作为周防的枷锁便是自己最重要的任务。
然后,现在又有了一个崭新无垢的枷锁套在了周防身上。
“不过,我可不会说那个人很不幸。”
十束微笑着对草薙说道。
他无法真正理解郁积在周防心中的不快,和他所背负的重担。
但在这个以王为中心聚集起来的名为吠舞罗的居所中,十束不认为周防没有感到过一丝平静。
“没事没事,总会有办法的!”
十束说道,尽量笑得没心没肺,于是草薙也似乎受到他的感染,露出了笑容。
“是啊。”
安娜的左眼中,深藏着一丝温暖。
那是她从周防那里获得的火焰之证。
在安娜的皮肤上,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出现‘标志’。
虽然有些失望,但如果照镜子细看的话,在她的左眼里有时会浮现出‘标志’。
在酒吧的沙发上,安娜被大家围在中间,她轻轻将手置于胸前。
在这之中,有着从他那里获得的红色。
呆在周防身边,安娜体内的红色就会发热变暖。
安娜悄悄地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周防。
周防一脸困倦地发着呆。他的身姿给安娜那灰色的世界增添了一抹亮丽的颜色。
周防身上总是有着鲜明激烈而且无比美丽的红光,而现在它正微微朝自己靠近。
安娜如同盯着宝物般,小心翼翼地将周防的身影烙印在眼中。
她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尊的红色,是最漂亮的红色。

78
0

請選擇投幣數量

0

全部評論 182

  • 1
  • 2
  • 3
  • 4
  • 5
  • 6
  • 9
前往
10000
897578329 平民
动画的打斗动作没亮点,不过听说要出第二季

10 年前 0 回復

ander0212 王爵
很喜歡這位作者啊
可惜出書速度慢了點

11 年前 0 回復

zycai 王爵
十束果然是周防的制动器,TV中一开始领便当,周防就为他报仇而领便当了。

11 年前 0 回復

qwerxyq 子爵
K的小说。。。。。。。翻译菌辛苦了。。。。。还有。腐女你们赢了OTL

11 年前 0 回復

blackbirdbplus 騎士
樓主翻譯辛苦了,謝謝分享!
吠舞羅的故事真的好溫馨……看完這小說再重看動畫就更覺得最終話的送別之紅叫人好感動>< 尊哥一路走好……
穗波最後竟然失憶了。我是該慶幸她生命安全?畢竟在動畫沒出場就知道她最後和安娜不是生離就是死別。黃金也真狠,一個小小小女孩的家庭就這麼給你們碎得一片不留(雖然得到了名為吠舞羅的新家族,但失去肉親的精神創傷可以非常深刻的耶……
接下來就是期待動畫二期。希望繼續有赤組出場~

11 年前 0 回復

yiyou2013 騎士
很久没看到这么好的小说了

11 年前 0 回復

zppmax 騎士
额 K竟然有小说么。。  感谢翻译大大

11 年前 0 回復

柚子君。 平民
居然不是沙发!啊啊赤组好温馨!

11 年前 0 回復

bdz007 伯爵
' 脆稚仔 发表于 2012-11-24 16:21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感觉很欢乐的样子,这是像神奏那样在一个世界观下的多个分支吗?动画基情四射但是还不错呢!只不过这7王分别 ... '


不像神奏那样的啊。神奏是同一个世界观下,有的是同时代不同人的故事偶有交点,也有没有交点的不同时代的故事。这个就是个外传吧。

11 年前 0 回復

rdnature 王爵
是K啊,真的是K,居然出小说了啊,超期待的哦。最萌安娜和猫了,希望看到K的动画第二季啊,在今年有消息就好了,加油!

11 年前 0 回復

沢田@纲吉 王爵
什么情况这个居然有小说了!!说好的续作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怨念
感谢楼主的翻译,辛苦了

11 年前 0 回復

阿拉登神丁 騎士
恭喜填坑完毕!!!太太辛苦了!!!

赤组小说到这里就结束了,总觉得心里莫名空虚……
真的非常喜欢粉战士这种温暖又细腻的文笔,与蓝战士从高处下笔冷静理智地描写青王的感觉不同,赤王和赤组更让我有种愿意亲近的家的温暖呢。

11 年前 0 回復

dorisywm 平民
辛苦二里头大大~!恭喜完坑~!
赤组三巨头的相处果然各种棒~!安娜的到来是尊哥崭新无垢的枷锁,但安娜能够从出云和多多良之外的角度和方式去和尊哥沟通,去理解尊哥,这一定也是一份增加的平静和温暖。

11 年前 0 回復

wind004 伯爵
恭喜LZ完坑~

雖然櫛名那裡有點可惜

我過我想會締結出新的羈絆的~

11 年前 0 回復

asano 伯爵
谢谢二里头大大的辛勤翻译——!><
_(:з」∠)_来乐零好久不见来这么一部,有点让我受到惊吓。
但是还是相当喜欢这一本的笔调的><出云prpr(喂

11 年前 0 回復

  • 1
  • 2
  • 3
  • 4
  • 5
  • 6
  • 9
前往
二里头 王爵
期待非日常的电波系女子
3 粉絲
2 關注
42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