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之药 第二卷 星之仗与晓之花[山本 瑶][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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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林丽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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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之药  第二卷

星之仗与晓之花
作者/山本 瑶  插图/香坂夕


  剧情介绍
在少女招凛花和倾心之人——少年方士寅仙共同生活后的第一个冬天,中了蛊毒的马神英招造访覆盖着霭霭白雪的白翼山,他因为莲州州侯开始扫荡妖魔而到此向承继龙王血脉的寅仙求救,可是,寅仙却断然拒绝了英招抱着必死觉悟的请求!凛花送英招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并且在心中暗自立下某种决心,可是……?
中国风奇幻爱情故事第二集登场!
 


  登场人物简介

寅仙
外表为十六、七岁的少年,实际年龄不详,住在白翼山,专为受伤的妖魔鬼怪开立处方,父亲为东海龙王,母亲为凡人,因为是由神仙抚养长大,所以会使用仙术亦会炼制仙丹。

招凛花
十五岁少女,虽然是名门招家的么女,却在乡村长大,个性率真善良、活泼大方。为了向寅仙告白而登上白翼山,如愿以尝地与他展开共同生活。

绮罗
长相甜美、四处表演的杂技团舞娘,身手不凡,擅长各式各样的特技。在莲州时主动接近凛花,但是……?

白耀
通称阿白,住在寅仙府邸内的天马,刀子口豆腐心,可随心所欲地变换人形及兽形。


  桃源之药 第二卷 星之仗与晓之花

序章
第一章 被称为神的野兽
第二章 舞姬
第三章 银露草
第四章 金丹
终章
后记


[ 本帖最后由 rose.chang 于 2008-5-18 01:46 编辑 ]


序 章
  手环沐浴在月光之下,闪闪发光。
  乳白色的玉制手环名为水玉环,只要照射到月光或者是吸收到水气,即可映照出分隔两地的人。
  凛花屏住呼吸,注视着水井。
  把那双原本就又圆又大的眼睛睁得比平时还要大,低头俯视水面。
  晚膳用毕之后,凛花在厨房收拾餐具时,突然感到心绪不宁,像是被一股奇妙的力量牵引般,步履蹒跚地来到后院的水井旁,然后,将平日收藏于怀中的手环拿了出来,并且套在手腕上。
  听闻这只手环原本为东海龙王所有,后来,龙王将此环赠与一位凡人女子。传说只要拥有此手环,即使相隔两地,女子还是能够随时窥见龙王的身影。
  天与地不可相交——这是天帝定下的戒律之一。
  东海龙王触犯了这个禁忌,不但与凡人女子交往,还产下一子,因此被天帝撤除王位,并且遭到监禁。
  尔后,水玉环辗转到了凛花的手上。
  凛花现年十五岁。
  本为东株国名门招家的么女,却决意离开都城的父亲家,在白翼山的深处住了下来。
  和一名方士及一只神兽住在一块儿。
  现在,她将水玉环套至手腕、低头俯视水井的水面,不断地揉着双眼,甚至还用力拧了拧自己的脸颊。
  因为水面上浮现出一张女子的容颜。
  并非作梦,亦非幻影。
  豆大的泪珠自凛花的脸上滚落。
  「你怎么啦?」
  这名白发少年或许是担心突然走出厨房的凛花,于是赶忙跟过来瞧瞧,他就是名为天马、背上长着翅膀的神兽,不过他比较常变身为少年的模样,同时也是凛花的至交,与她无话不谈。
  然而,这时的凛花连少年的脸都没瞧一眼。
  只是一心二意、泪眼汪汪地俯视井底,低声呼唤着。
  「娘……」
  映照在水面上的,是凛花已经过世的母亲容颜。

[ 本帖最后由 rose.chang 于 2008-5-12 01:33 编辑 ]


        第一章 被称为神的野兽
    1
  山上的冬日格外寒冷。
  这是凛花在白翼山迎接的第一个冬天。
  她再次深深地感受到住在深山里有多么艰辛。
  首都天苑虽然也会降雪,但是地面上很少出现积雪。
  而耸立在都城北方的白翼山因为高度不凡,所以情况当然大不相同。
  初冬时节,山顶上就已经妆点着霭霭白雪。现在冬季已经过了一大半,但是没有下雪的日子从未超过三天,天气固然会放晴,但是上一次降的雪尚未融化,下一场雪又纷飞而至;日复一日,雪白的结界只是持续增厚。
  更何况,这儿原本就是鲜少人攀爬的深山,就算狭窄的山路已经被白雪埋没、或是多变的阳光不时造成雪崩,也无人在意。
  唯有住在山顶上的府邸中的人家,才会因为每天必须铲雪和清除屋檐上的积雪而大感吃不消。
  身穿厚重棉袄的凛花把竹扫把夹在侧身,不断往掌心呵气,她的指尖被冻得通红,冷得连鼻子里都几近冻僵。
  细雪开始纷纷飘落。
  「凛花,别扫了,快进屋里去吧。」
  同样是在除雪的阿白抬起头来催促,他的手上拿的并非扫帚,而是俗称「雪铲」的笨重铲雪工具,白色的头发上已经积了一层湿透的薄雪。
  「每年都是咱负责铲雪。这次让你帮忙,寅仙会生气的。」
  天气明明这么冷,他的身上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粗布单衣,而且还兴高采烈地用舌头舔去沾在脸上的雪。
  「可是阿白一个人做太辛苦了,让我来帮忙的话,不就可以早点结束吗?」
  「哈哈哈。」
  阿白眯起金褐色眼眸望着凛花。
  「怎、怎么了?」
  「凛花,你是不是觉得无聊?」
  心事被一语道破,凛花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日子确实过得颇无聊。
  座落于白翼山的这座府邸时常有妖魔鬼怪造访,其中有受伤的九头狐狸、也有生病的巨大牛怪,它们会来到此地,都是为了请住在府邸里的方士炼制丹药或是治疗疾病。平时,凛花除了煮饭打扫之外,也会前往药房帮忙,但是近十天来,连只老鼠都没上门过。
  只有雪花不停地下、不断堆积,整座府邸仿佛被封闭在雪中世界一般,而乖乖待在房里并不符合凛花的个性,这么做很容易使她胡思乱想。
  话虽如此,凛花最希望能够陪伴自己的人,却一副季节与来访者的多寡皆与他无关的模样,一味地关在药房里炼制丹药,或是阅读一些看起来非常艰涩的书轴。
  「你没事吧?」
  阿白窥探似地望着凛花问道,凛花朝他微微一笑。
  「的确,我真的很想和阿白玩耍,要不要在院子里打打雪仗什么的?」
  「好啊!」
  阿白喜孜孜地附和着,眼睛闪闪发光。
  「不过,让小姑娘帮忙过后,咱才知道凡人的能力如此渺小,不过是打扫门前。天就快要黑了。」
  「阿白自己还不是一样!」
  凛花气嘟嘟地瞪着少年那双细瘦的手臂,只见阿白「嗯」地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嘿咻,就这么办吧。」
  紧接着。眼前突然卷起一阵浓烟,随即出现一匹躯体和雪一样洁白的白兽。
  是背上长着翅膀的大型犬兽——天马。
  凛花瞥了一眼恢复原形的阿白。
  「那副模样要怎么拿扫帚或雪铲呀?」
  『哪还需要那种小工具,咱只要这么做即可!』
  阿白得意地说着,并且拍动巨大的翅膀。
  周围的积雪马上被卷至空中飞舞,转瞬间就被强风刮跑了:那是一双强而有力、一摆动便可飞越山河的翅膀,工作效率固然好,问题是站在一旁的人根本受不了。凛花被厚厚的白雪覆盖住脸蛋,被吹到刚刚才铲完的雪堆上,头顶那棵高耸的楠木偏偏在此时落下一团雪,凛花的眼前突然一黑。
  『咦?凛花,你跑到哪儿去啦?』
  阿白担心的呼唤听起来好遥远、好模糊。「我在这儿呀!」尽管凛花想出声大叫,但是嘴巴却被雪堵住,她拚了老命想要爬出来,手上却只抓到冰冷的雪块。
  这下可惨了,没法子呼吸了……
  「凛花~~!」
  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把凛花从雪堆中拉了出来。
  那人猛力地帮她拍去脸上的雪花,凛花张眼一看,一张忧心忡忡、皱着眉的脸庞立即映入眼帘。
  「寅仙!」
  他是白翼山府邸之主,是从稀松平常的药丸至神奇的软膏,乃至梦幻秘药等各种妙药都可调配的天才方士。
  也是凛花倾心的男子。
  寅仙将凛花搂人怀中,并且将脸埋在凛花的肩头,这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朝着阿白冷冷地低声说道:
  「看你做的好事!白耀,回答啊。」
  当寅仙叫唤阿白的全名时,即表示他不是在说笑,而是真的动怒了,这种情形非常罕见,阿白茫然了半响,才终于回神靠了过去。
  『凛、凛花,咱做了什么事呀!对不起。咱……』
  阿白慌张地上下来回看着满身是雪的凛花。
  「没关系,我没事。」
  虽然凛花温柔地笑着安慰阿白,但是寅仙却板起面孔。
  「凛花是凡人,而且还是个小姑娘,又不是年轻力壮的男子,让她帮忙做这些粗活本来就是你不对!」
  『是咱不对。』


  看到阿白没像往常一样立刻顶嘴,只是愣愣地垂下头,凛花蹙起眉头。
  「喂,阿白,怎么不反驳呢?说你已经阻止过我,是我自己坚持要帮忙的。」
  『因为真的是咱不对。凛花,咱曾经说过,为了赎罪,咱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太小题大作了吧。」
  「凛花。」
  寅仙紧盯着凛花的双眼。
  「拜托你。乖乖待在屋子里,我知道你感到无趣,不过下雪的日子跑到外头来,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看你冻成这个样子,连头发和手指都冻僵了。」
  寅仙替凛花拍去头发上的积雪,像要帮凛花温热冻僵的手指似地,用双手包裹住凛花的小手。
  凛花的心跳加速、心头暖洋洋地,冷意早就跑到九霄云外。
  「我一直想问你,想不想搬去暖和一点的地方呢?不然在雪下得比较大时暂且和我离开此地也好。」
  寅仙悄声低语。
  「……可是,妖魔们该怎么办呢?」
  「若妖魔需要我的协助,无论我身在何处,他们都会找到我,到目前为止部是如此,所以没有必要一直待在这儿。你觉得兰城怎么样呢?」
  兰城是位于东株国西南方的一个颇负盛名的湖沼地带,西方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因其位处东株国与西域往来的贸易关口,所以城里随处充斥着异国风情,可轻易取得珍贵的外来品及食粮,一年四季气候温和宜人,还有漂亮的森林和湖泊,所以闻风来此游玩的人也非常多,城里城外并排交错着气派十足的客栈及富豪的别庄,连皇帝也在当地设置了一座离宫。
  寅仙握着凛花的手等待她的回答,凛花开口问道:
  「去兰城……看湖吗?」
  「去看湖。」
  「还有沙漠吗,」
  「还有沙漠。我们可以找间小屋子借住,一起度过冬日,静待春雪融化、原野染上绿意时再回来吧。」
  「两个人吗?」
  「两个人。」
  可是,我想带阿白一起去。凛花心里虽然这么想,却发现阿白早已不知去向。
  不知道他是否还介意着方才的事情,我正想以「你真傻」来取笑他一番呢,或许是他机伶地溜掉了吧?
  凛花一面抬头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黑色眼眸,一面思索。
  这么说来,他们一直从秋天忙到冬季,妖魔络绎不绝地前来求医,而且为了准备过冬,花了许多心力耕耘菜园,再加上进出府邸的人为数不少,自己和寅仙确实很少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好不容易找到独处的时机,又总是会被某些事情干扰。
  现在,四下寂静无声。
  雪无声无息地飘零而下、不断堆积。
  凛花的脑海中回忆起秋天时,寅仙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希望凛花能当我的新娘。」
  寅仙曾经这么说过。
  一想到他们或许会前往兰城小住一阵子、度过甜蜜的时光,凛花就觉得心神不宁、心跳加速。
  同时,内心也感到一丝丝不安,而且本来如同一滴小水珠似的不安,竟然在转瞬间扩散至身体的各个角落。
  脑海中浮现曾经映在井水上的母亲倒影。
  凛花赶紧阖上眼睛。
  寅仙的手抚摸着凛花的脸蛋,他的指尖滑过脸颊、绕到颈子后方,自然而然地偏着头贴近凛花的小脸,就在嘴唇即将烙印而下的那一刹那——
  寅仙突然抬起头来,环绕凛花背部的手稍稍放松力道,凛花莫名地觉得松了一口气,于是张开眼睛。
  「敢问您是哪位?」
  寅仙朝着面前那覆盖着白雪、像一堵白墙似的草丛问道。
  草丛傅来一阵晃动,上头的雪花散落至地面。
  凛花吃了一惊,只是注视着对方。
  那个人像从雪壁里浮出来似地走了出来。
  因为此人全身雪白,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无论是身上的长大衣,或是那张脸都是一片亮白,而长及脚踝的头发则为泛白的金发,两只眼睛也闪着金光。
  「我无意打扰你们。」
  对方微笑着说道,无论是站姿或笑容,都洋溢着优雅的气质。
  接着,来者维持笑容往前一倾,就这么倒卧在雪地上。
  凛花和寅仙互看一眼、赶忙跑了过去。
    2
  「是女人味不足呐。」
  沙哑的声调斩钉截铁地发出抱怨。
  在厨房里准备午膳的凛花惊讶地回过头来。
  不知何时,桌旁已经坐着一位姥姥,她弓着娇小的身躯,静静地端坐在椅子上。
  她的身上裹着看起来有些肮脏的茶色毛皮,缺乏光泽的灰色长发一直垂至地板,瞳孔已经褪色、呈现白浊状。
  原来是已经活了千年的狐狸精娥瑛。传说,许多狐狸精都会运用土遁之术移动,蛾瑛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仿佛在白翼山的府邸住下来一般,随时都有可能从房间的暗处或凛花的背后现身。
  现在也一样,她一面吃着尚未烫熟的豆子,一面开始说起自己想聊的话题。
  「问题大概是出在那套衣装吧,女孩子家才不会像你那样穿着高领上衣,至少该把胸前露出来吧!」
  「因为天气很冷嘛!」
  「喔,这是没有胸部的藉口吧,不然也至少穿得华丽一点啊!向皇子撒撒娇,叫他帮你买些丝绸衣裳。」
  娥瑛口中所指的皇子便是寅仙,寅仙乃东海龙王和凡人女子所生之子,身上继承了半人半龙的血统。
  话到底,在这栋大宅子里称呼寅仙为皇子的人也仅有蛾瑛。
  「没必要精心打扮呀,穿着长长的裙子擦地太碍手碍脚了、拖着长长的衣袖做饭也很不方便;况且,华丽的衣裳又挡不住寒气。」
  现在凛花的上半身穿的是领子扣得紧紧的上衣,外面则披着棉袄,下半身穿上裙子,看不到一个像样的装饰品。
  「你说不需要打扮?」
  姥姥从椅子上跳下来,长长的头发拖在背后,走到凛花身旁。
  然后,露出那口黄牙一边喷着豆渣,一边怒骂道:
  「笨丫头!就是因为你缺乏自觉,所以到现在还没跟皇子有肌肤之亲!」
  「为、为什么会扯到那里去?」
  凛花惊慌失措得连杓子都应声落地,她一面慌忙地拾起杓子,一面试着反驳。
  「又又又又、又没关系,我和寅仙总有一天会发展到那儿的。」
  「这可不好哦……」
  「为什么?」
  「老身是在为你担心呀。」
  娥瑛把声调放缓继续说着:
  「你要知道,龙本来就是一种感情丰富、很容易移情别恋的种族,况且,女孩子不是要被爱着才会幸福吗?半吊子的宠爱根本谈不上幸福,能够获得龙的宠爱固然好,不过若只是因为一时兴起,最后只能得到他微薄的爱的话,干脆不要被爱得好。这种事情老身最清楚了,因为老身已经看过好几起例子,看逼无数因为龙的多情善变而哭泣、最后孤独死去的女人。若想要得到男人的真爱,可不能付出全部的真心,要让心里保持一部分的冷静,并且奉上身子。」
  凛花歪着头。
  「心可以分成部分和全部吗?」
  「当然行,付出全部就注定要失败,因此绝对不可掉以轻心。更何况,懂得若即若离的人,才能成为一个可以让男人心荡神驰的完美女人。话说男人这种生物呀……」
  看来她的话题不会那么快结束,于是凛花漫不经心地转身朝向炉台,开始烹调饭菜,娥瑛仍然继续滔滔不绝。
  凛花站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娥瑛姥姥则跟在身旁打转,传授怎么做才能成为一个男人钟爱的女人。
  「……就是这么一回事,听懂了吗?凛花,绝对不可将自己的真心完全献给对方,相对地,必须努力让自己成为对方的一切、成为他独一无二的人。」
  「姥姥!您是真心希望我获得幸福吗?」
  「当然!」
  娥瑛笑了笑,或许是因为缺了牙,因此她总是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看似在盘算什么计谋之感。
  娥瑛总是怱然出现,自顾自地向凛花或寅仙攀谈,或是跑去厨厉和粮仓把豆子和蔬菜吃得乱七八糟,旋即又不知去向,她就是这样的妖怪。
  不知道娥瑛是怎么解读凛花的沉默。只见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那么,今晚就立刻潜入皇子的卧房吧。来,这个给你!」
  娥瑛从毛皮中掏出一个状似书册的东西,其封面已经泛黄,绑绳也断成好几截,想必持有者早已反覆熟读了无数次吧。
  「这是?」
  「房中术,拿去吧!」
  「……」
  房中术,乃讲授闺房男女阴阳之理的一门知识。
  凛花皱趄眉来,接过那本看似破旧的书册。
  「别害臊,一点也不难,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老身可以亲自教你。」
  「不、不用了。」
  凛花赶忙摇摇头,把书册摆放到桌上。
  「我们要在降雪的这段时节动身前往兰城。」
  「什么!?你们要去兰城?」
  娥瑛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凛花发现自己的双颊刷地红了起来,点头之后,姥姥马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原来如此,这么做对极了,兰城可是个好地方呀!」
  「嗯,所以,您不用替我们操心……」
  「可是下雪后才去来得及吗……?」
  娥瑛好像说溜嘴似地自书自语,凛花猜不透她话中的意思。
  「什么意思?」
  「唔,没事没事,兰城是个好地方,老身也曾和心爱的人在那里度过整个冬季哟!」
  「姥姥也有过恋人吗?」
  「你那是什么表情,别看老身现在这样又脏又丑,到哪儿都被嫌弃,老身年轻的时候,姿色可是比你好过千百倍呐!只要老身抛个媚眼,凡问的男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手到擒来,除了精气之外,连全部的身家财产都奉上了。
  娥瑛得意地笑着,嘴巴又嚼起豆子。
  「老身的美貌甚至被写成诗歌吟咏,还有许多画家抢着帮老身画画像,男人献给老身数不尽的礼物,让老身每天喝酒喝得好不过瘾,从来没有一天只穿同一件衣裳。」
  只见一只狐狸精躲在厨房的暗处,一边嚼着其硬无比的豆子,一边眯起眼睛,神采飞扬地诉说年轻时的风流韵事。
  看到她这副模样,反例惹人同情。
  凛花将刚煮好的豆子装进碗里,默默地摆在她的面前。
  娥瑛惊讶得闭上嘴,抬头看着凛花。凛花说道:
  「姥姥,煮过的豆子比较甜,比较好吃哟。」
  「你……」
  娥瑛不知为何有点为难地笑着。就在这个时候,庭院的方向传来男人大声说话的声音。
  「真没出息,这也能算是金龙的后裔吗!」
  站在庭院中央的男子正在大声嚷嚷。
  金龙足古时候从天界下凡到人间、帮助东株国建国的神兽,也就是东海龙王的父亲。
  雪已经停了,不过院子里这是一样寒冷。
  这名男子一大清早出现在大门前,因为昏倒而被寅仙和凛花合力拾进府邸。
  他应该躺在药房的床上歇息才对,已经醒来了吗?
  凛花对于男人的气色转变感到一惊。
  才经过半天而已,竟然起了这么大的变化!
  男人白皙的脸庞浮现出好几个淡紫色的圆形斑点,脸颊消瘦、眼窝暗沉下陷,早上见到他时,明明还是一张俊秀的脸呀!
  只有那双金黄色的眸子还炯炯有神地直盯着药房。
  寅仙就在里头。
  他双手交叉、摆在胸前站着,静默地承受男子的目光,身着简单素雅、织工细致无比的纯黑色袍子,无论是长发或是眼眸都是黑色的。
  至少,现在是这样。
  在雪中相互对峙的两人,让人产生一种周围的景色皆相形失色的错觉。
  「很抱歉,我实在帮不上忙。」
  寅仙用平淡无比的语气说道。男人的侧脸因此更僵硬了。
  「我再问一次,无论如何都请不动您吗?」
  连站在远处的凛花,都清楚看见对方不断颤抖的模样。
  寅仙抬高下巴,点了点头。
  「若只是帮你逼出侵蚀身体的东西我当然乐意,前提是你肯在这里待上数日。」
  「只救活我一条命又有何用!」
  男人忿恨地紧咬嘴唇,然后,还想说"么似地又张开了嘴,然而脱口而出的不是话语,而是鲜血。
  鲜血洒在纯白色的积雪上,鲜艳而夺目。
  男人跪了下来,抓起一把被鲜血染红的积雪。
  凛花小跑步地奔向对方,默默地把手伸向他。
  男人拾起头来讶异地看着凛花。
  那对眸子的金色是野兽特有的色泽,果然,他是妖怪。
  「……无须担心。」
  男人语气缓和地说道,并对凛花微微一笑。态度温和且坚决地拒绝了凛花的手。摇摇晃晃地自行起身。
  然后,对寅仙说了一句话:
  「我显然是找错地方了。」
  「的确。」
  寅仙回答的语气冷淡至极,每当这种时候,凛花的心总是难过得不得了。
  「寅仙。」
  凛花揪起眉望着寅仙,此刻身旁刮起一阵风。
  她惊讶地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野兽腾空而去的景象。
  凛花屏住呼吸。
  野兽状似体型庞大的白马,背上有着金黄色的老虎斑纹,薄得近乎透明的翅膀也同样是白色。
  此外,他还有一张人类的面孔,低头望向此处的眼睛是金色的,嘴巴四周则沾染着赤红血迹。
  肯定是刚才那名男子变身后的模样。
  野兽瞄了脚下一眼后凌空而去,随风撒落的血滴落在凛花的手背上。
  「等一下!」
  眼见凛花追了过去,寅仙赶忙出声阻止。
  「凛花,不用追他。」
  这句话是可想而知。
  凛花不予以理会,一面跑在通往大门的小径上,一面大叫着:
  「阿白!」
  不一会儿工夫,声音从天而降。
  『你想要做什么?』
  白兽沿着屋檐奔跑过来,是外观似狗的天马阿白。
  「载我去追他!」
  『寅仙不是要你别理他吗?』
  凛花正夺门而出,暂月停下脚步仰望屋檐。
  「你不是答应过我,什么事都愿意做吗?」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阿白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降落在凛花面前,好让她乘坐在自己的背上,然后用力往地面一蹬,再度腾跃至空中。
  因为阿白的本质跟狗十分相近,所以鼻子也异常灵敏。
  阿白面朝北方,一面缓缓地飞往逐渐转暗的山坡并降低高度,一面追赶野兽。
  『他是英招。』
  阿白一边眺望下空,一边说道,乘坐在其背的凛花点了点头。
  「我想也是。」
  英招,拥有人类面孔和老虎斑纹的马神,凛花依稀记得他曾出现在外婆说过的故事中。
  『只有这一回,咱赞成寅仙的做法。』
  「你的意思是不要理他比较好吗?」
  『咱知道英招是非常高傲的神兽,既然他自己选择离去,绝对不会再回头摇尾乞怜。』
  「他能够飞回故乡吗?不可能呀,因为他吐了那么多血,说不定飞到一半就会昏倒在路边。」
  『果真被你料中。』
  阿白开始朝着脚底下那片一望无际的森林降落。
  那是位于山的北侧、靠近半山腰的针叶林,即使承受着大雪与寒冬的侵袭,依旧覆盖在浓浓的绿意之下。
  凛花发现了雪地中那绵延不绝的斑驳血迹。
  降落至地面的阿白直接载着凛花往林子里奔去。
  跑了一小段路后才停下脚步放下凛花:
  在一棵大树底下,有一只蜷缩着身躯的巨大野兽。
  野兽的四周有如。大片血海,连白色的身躯和翅膀都被染红了,野兽用他那双无法聚焦的眼眸望着凛花。
  「请问……」
  凛花慢慢地走了过去,出声叫唤对方。
  『为何要追来?』
  他抬起头,语气异常平静地问道。
  凛花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心想要是回答「总不能见死不救」,对这只野兽似乎太过失礼。
  这头野兽确实散发出庄严神圣之感,虽然遭遇险境、满身鲜血,却好像散发出白光照亮四周,很显然不全然是白雪的反光。
  这只野兽果然是神仙吗?
  神仙和妖兽到底有何不同,凛花并不是很清楚。
  不过,凛花却发自内心地尊敬他们,相信他们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野兽的身体剧烈抖动、扭曲着脖子在地面上摩擦。
  他一定正在受苦,血泊无声无息地慢慢扩大。
  凛花深深理解到这头正在受苦的野兽已经离死期不远,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说道:
  「请回府邸吧,拜托,寅仙一定有妙药可以治好您。」
  野兽再度抬起头、挺起身。人面上清楚地浮现一抹微笑。
  『多此一举。』
  他依旧语气平静地说道。
  『我中了蛊毒。』
  「蛊毒,」
  阿白低声插嘴:
  『诅咒啦!而且非常恶毒。』
  英招点点头。
  『蛊毒无药可解,而且,我并下是为了苟延残喘才来见龙王之子。』
  「那您来这里的目的是?」
  为什么要拖着这样的身子跑来这里呢?
  他恐怕花了很长的时间飞跃寒冬的天空吧。
  『在莲州,人类开始扫荡妖魔了。』
  凛花相阿白都吓了一大跳。
  「怎么可能!」
  无论是妖魔或者是妖兽,都不是那么真实的存在,多数都被人们当作是只存在于故事中的传说。
  至少,在凛花生长的地方和都城的人都这么认为。
  所以当人类亲眼目睹妖魔时,必定会相当惊恐。
  人类主动扫荡妖魔未免太不寻常。
  『说得没错。但是,不知从何处跑来的仙人在州侯的庇护下,提出了从莲州开始扫荡魔物的建言,那个男人还跑到我们的山上,偷走了可说是银露山结界的重要石头,导致结界变弱,而且还抓走许乡守护那一带的妖魔、狩猎困在人类村落的妖怪。』
  「你也是被那个仙人所伤吗?」
  英招抬高下巴。
  『原本想说至少要守住我们的山,可惜能力不足,因此希望龙子能助我一臂之力,所以才特此前来拜话他。』
  「寅仙他……」
  凛花沉默下来。
  她想起两人方才在庭院里的对话,记得寅仙拒绝了对方。
  英招的喉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紧接着从嘴里吐出大量鲜血,但是野兽依旧气字轩昂,毫无倒地的迹象,睑上甚至还浮出淡淡的笑容。
  凛花的心里万分难过,终于伸出手。
  她只是想拍拍神兽的背,凛花很明白光是拍背根本不会有任何好转,尽管如此,她遗是伸出手轻抚他的背,这是凛花此刻唯一能为这只神兽做的事情。
  彷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英招、凛花以及阿白,任谁都没有开口说半句话。
  良久,英招喃喃地说着奇妙的话:
  『我觉得有一种令人非常怀念的感觉。啊……果然是你呀!』
  「您在说什么?」
  英招小声地唤了某个名字,听起来好像是「铃兰」。
  他的眼眸依然无法聚焦。
  凛花终于注意到了,英招的金色眸子恐怕早已失去视力,而且,他那双看不见东西的眼睛所映照的人并非凛花,而是某个人。
  『你一定很恨我吧?』
  英招用略带忧伤的神情喃喃自语,凛花能做的就是静静地聆听他的话。
  『希望你能谅解,我的身体和心灵必须随时与山同在,因为我是一个即使死去,这副躯体仍然要回归山林的存在。』
  他的嘴角不停流出鲜血,语气却十分平静地继续诉说:
  『无论去到哪儿,最后终将回归山林,因为我是那座山的魔物,所以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要回到山里。』
  凛花不知该如何是好,终于按奈不住地插嘴说道:
  「是呀,一定要回到山上。」
  听到这句话,英招的金色眼眸立即恢复光彩。
  『你能原谅我了吗?铃兰。』
  他的精神果然有些错乱,尽管凛花十分慌张,但是却无法否认。英招的眼睛闪耀着令人畏惧的光芒说着:
  『那么,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把我的身子埋葬在——的旁边,用你的双手。』
  凛花大吃一惊,紧盯着英招问道:
  「在什么东西的旁边,」
  『已遭蛊毒污染的这个身子,必须经过祓濯(在水边净身以洗掉身上的罪恶和污秽。)才能回归山林,若你愿意原谅我,并且用你的真心来为我埋葬的话,我一定可以得到救赎回到山里……』
  英招面露笑容,声音却越来越细小,凛花摇着他大声叫唤:
  「英招山主,振作一点!您到底是希望谁、又是为了什么事情而原谅您呢?」
  『你一定很憎恶我这个邪恶的男人吧,痛限我这不尽责的父亲吧!拜托你,铃兰,快说你愿意原谅我,请你原谅我……』
  睁开的眼睛溢出鲜血,有如悲痛的泪水,凛花毫不迟疑地将野兽的头拥入怀里说道:
  「当然,我原谅你,山上对吧……我会把你送回山里的。」
  野兽一惊,肩膀剧烈起伏。
  『好的,就这么说定了——』
  这就是他的最后一句话。
  英招再也不会动了,金色眼眸始终注视着天际。
  「找不信!」
  凛花用力地摇晃野兽。
  「快睁开眼睛,您不能死在这里呀!不是要回山上去吗?喂~~!」
  沙沙,凛花闻声吓得赶忙往后跳开。
  「阿、阿自!」
  『快来这里。』
  阿白叼起凛花的衣袖,用力地拉走她。
  英招的头突然崩毁了,凛花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事实上,崩坏的并不只有头部,连壮得像匹马似的身体也发出坍塌声响垮了下去、变得越来越小,然后冒出一阵白烟,瞬间融化了积雪。
  过了半晌,崩塌声响终于停止,白烟也顿时消失,野兽那巨大的身躯再也不复见。
  无论是雪花,或是斑斑血迹都已消失。
  似乎有什么不知名的黑色物体正在蠕动。
  凛花捣住嘴巴。
  是一只大蜈蚣。
  『可恶的家伙!』
  阿白啪地用前脚使劲地踩踏蜈蚣,蜈蚣被踩得发出令人作呕的声音,当场毙命。
  『原来是中了娱蚣的蛊毒呀!』
  阿白不断在雪地上抹着脚底。想擦掉黏在脚底的娱蚣体液。
  「什么是娱蚣蛊毒?」
  『就是蛊毒中毒性最强的毒种。将数只娱蚣、蟾蜍、蛇和蝗虫放入同一个瓶子里,让它们自相残杀就可以制成蛊毒,据说存活下来的最后一只毒虫毒性最强,而娱蚣的蛊毒可以溶入酒中,英招或许是喝到那种酒吧信。」
  凛花全身爬满鸡皮疙瘩,侧过脸想偷瞄已经被踩扁的蜈蚣死尸。
  但是,娱蚣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和英招的遗骸一样伴随着雪融化了。
  凛花惊讶地睁着大眼。
  茶褐色的泥土上留着一个白色物体。
  『那是什么东西呀?』
  阿白歪着脑袋瓜看着凛花拾起的东西,那是一个非常小、小到几乎可以被凛花握在掌心的物体,只见凛花先把脸凑近,然后又拉开距离,仔细地端详着它,许久后,归结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就是英招的骨骸。」
  这是她在脑海中唯一想得到的答案。
    3
  在房里褪去袍子的寅仙心里知道,这件衣袍远比自己想像中还脏。
  因为布料是黑色的,所以才看不太出来,不过,上面确实沾上许多血渍。
  是刚才那位英招所流的血。
  闻到了血的气味,寅仙轻皱起眉头。
  「蛊毒吗……」
  寅仙喃喃自语之际,有人说话了。
  「银露山好像发生什么大事罗。」
  黑暗之中有个身影摇摇晃晃。
  是娥瑛。
  「你偷听到什么风声吗?」
  「只听到一点点。」姥姥露出已经缺了好几颗的黄牙一笑。
  「不管老身想不想听,各个山头发生的骚动都会传人耳里,尤其像银露山这种有着茂密森林的深山里,老身的狐狸精同伴可多着呢!」
  没有颜色的眼瞳紧盯着寅仙。
  「你难道无动于衷吗?」
  寅仙并未作答,继续默默地换衣服,穿上新的黑袍正系上腰带时,娥瑛又开口说道:
  「就算你挑了多么不起眼的衣服穿,还是徒劳无功,像你这样器宇不凡的人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引人注目,人类终究会看穿你异于常人的身分,妖魔们则嗅得出你那高贵的血统,不管你躲到哪里,他们终将聚集过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接下权杖吧。」
  寅仙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不过,乌黑的眼眸像利箭一般瞥了姥姥一眼,然后迳自走出房外。
  姥姥跟上寅仙跑到走廊外,大声嚷嚷道:
  「这个国家会动荡不安,都是因你而起!」
  寅仙走到回廊一半的地方停下脚步,深深地发出叹息,但他只是站在回廊上,并未回过头来。接着,姥姥又继续开口说道:
  「一切起因都在你,都是因为不该诞生于世上的你来到了这个世界上,龙王才会被囚禁于天界,东海才会失去秩序,老身难道说错了吗?」
  娥瑛对着默不吭声的寅仙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劝:
  「所以呀,你必须肩负起平定地方叛乱之重责大任,快点前往银露山吧!接下权杖,平定动乱,登上龙王之玉座!」
  「简直荒唐。」
  寅仙再度往前迈步,但是娥瑛不容许他这么做。
  「没志气的家伙!就是因为你一直下不了决心,所以才不敢碰自己最心爱的女孩。」
  「你在胡说些什么?」
  寅仙转过头去。
  他脸上的表情异常冷静,不过,黑色的眼睛却紧紧瞪着娥瑛。
  娥瑛的脸上浮出惧色,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老身在说凛花的事情,想要人家当你的新娘,却让人家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心离去,等人家离开后,却又千里迢迢地把她接回山上,而且到现在还不敢把她搂进怀里。这都是因为你一直无法下定决心,一点也没有继承龙王玉座的气概,但是自尊心又不容许你就此做一个没没无闻的方士,你连自己的事情都下不了决心,更别论去爱人家姑娘家。」
  「闭嘴!」
  寅仙大步走向姥姥,紧紧抓住她的衣襟。
  好轻,野兽特有的臊味钻入鼻腔之中。
  「我问你,你是不是又对凛花胡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建议她要穿得更有女人味,然后多亲近你。」
  「小小的狐狸精,尽会耍些小聪明!」
  自从娥瑛出现以来,寅仙就已经隐约明白,娥瑛及其背后的妖魔们都很希望自己能登上龙王的玉座,因为让最了解、最熟悉妖魔之人登上宝座,对妖魔自身最具优势,因此才会如此费尽唇舌。
  虽然令人心烦,不过他本以为不多加理会倒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但是这种想法显然太天真了。
  娥瑛难道想把凛花扯进来,把她当成一颗驱动寅仙的棋子吗?
  难以言喻的怒火在胸中扩散开来,每当寅仙激动的时候,黑色瞳孔中就会泛出蓝色的火焰跳跃不已。
  「给我滚!」
  寅仙低声说道:
  「别再靠近凛花!」


  「如果老身拒绝呢?」
  寅仙眯起眼睛,眼中的蓝光更明显了,扯住衣襟的手更加使劲,姥姥的眼里显然露出害怕的神色,就在这个时候——
  「你在做什么呀!」
  一道细柔的声音响起,一双白嫩的手用力拉开姥姥。
  「放开她,你何必要这么粗暴呢!」
  娥瑛故作哀号,想博取凛花同情。
  「凛花呀,都是老身不好,冒犯了皇子殿下。」
  寅仙突然松手。
  凛花无法支撑娥瑛的体重,一屁股跌坐在地,娥瑛夹杂着啜泣声夸张地不停咳嗽,凛花将散发臊味的姥姥紧紧地抱在怀中,抬头瞪着寅仙。
  「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严重到要扭着她的脖子吗?」
  凛花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显然是在责备寅仙。
  「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于是寅仙移动脚步准备离开。
  「等等,寅仙!」
  结果在药房前被凛花追上了。
  「你想说娥瑛姥姥的事吗?」
  「不是,是早先那位神仙的事情。」
  寅仙俯视凛花。
  「神仙?」
  「英招啦,他刚刚离开了,我和阿白一直照顾他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凛花的衣服和手上满是斑驳血迹。
  「……是吗,」
  凛花皱起眉、睁大眼,默默地注视着寅仙。
  寅仙却三缄其口。
  又来了……
  每当凛花用这种表情望着自己,就是已经抱定某种主意的时候。
  而且不容他人推翻。
  绝对。
  「你有什么事?」
  即使不想多问,不过寅仙还是开口了,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果然还是应验了。
  「我必须去一趟银露山。」
  「为什么?你想要我这么问吧。」
  「英招死了,或许是中毒的关系,身体竟然融化了,还好最后有留下一小块骨头。他临终前说,即使死了也要回到银露山,必须要回归那块土地,并且希望我能亲手埋葬他的骨骸。」
  寅仙皱起眉头问道:
  「为什么他会要求你做这种事情,」
  「因为他错把我当成某人,希望我能原谅他某件事,还说即便是遭蛊毒入侵,但只要能得到我有如祓濯的谅解,就能无牵无挂地回到山上。」
  「你被误认成谁了吧。」
  「我知道。不过,我已经答应他了,答应会替他完成宿愿。」
  寅仙拿凛花没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凛花,银露山现在正在作乱。」
  「我已经知道了,寅仙拒绝英招请求的事情也听说了。」
  多么率直的眼神,不管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寅仙从没畏惧过,不过,现在却对凛花的视线感到无法招架,他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这样的自己。
  「你是在责怪我吗?」
  「我认为既然人家都舍命前来拜托,就应该要答应他的请求才对。」
  「你根本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来龙去脉?」
  寅仙重重地叹了口气。
  「银露山的山主要求我以龙王之子的身分协助他,并且接下星之杖……也就是东海龙王持有的权杖。」
  那是可以汇集群星之力,强化所有空间结界的权杖。
  一旦接下那把权杖,即可增强逐渐减弱的银露山结界,解救接二连三遭到云游仙人杀害的妖魔们。
  问题是,接下权杖就等于是接下龙王的玉座。
  「我只想平平静静地过日子。我不是在龙宫长大,而是由翠龙山的仙人扶养成人,可以的话,我想舍去龙的本性。」
  「所以你才不想和这件事有所牵扯吗?」
  「是的。当然,我也不希望凛花被卷入其中,你能明白吗?」
  没想到凛花率真地点点头,但是不一会儿,又斩钉截铁地说道:
  「寅仙你这样子不行,草率应付死者的心愿会遭到报应的。」
  还是老样子,寅仙总是无法预料她会说出什么话,他感到困惑而沉默不语。凛花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
  「过去,奶奶经常这么告诉我,人死后就会和敬爱的祖先灵魂一样前往同一个地方,所以为了避免遗祸人间,必须尽心尽力地帮助他们完成心愿,迗他们升天。」
  凛花口中的「奶奶」指的其实是外婆。
  凛花虽是名门招家中年纪最小的掌上明珠,但是在十岁以前是在嘉州的乡下长大,父亲除了正室之外,还有妾室及数名孩子,父亲于是在母亲的故乡买了一栋小房子,供她们母女俩住在那里生活。寅仙是从凛花口中得知这些事情的,凛花的外婆家虽穷,却是知书达理的人家。
  乡下地方特别崇敬祖先和重视服丧制度,凛花平常对任何事情皆无忧无虑、大而化之,但是一提到对死者的礼节,就会变得和乡下的外婆一样顽固。
  「无论是妖魔、神仙或人类都一样。」
  凛花用她那双深色的眼眸看着寅仙,说出一句大道理。
  「他不是撑着中毒的身子从遥远的深山赶了好几天的路来到这里、口吐鲜血求你帮忙了吗?你难道不想多少为他做点什么吗?」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只是在于你会不会做,或你想不想做罢了。」
  寅仙沉默以对,凛花则难过地揪起眉,接着别过头去。
  「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银露山呀!我虽不像寅仙那么厉害,但如果只是英招临终的遗言的话、应该还可以帮得上忙,我一定会帮他把尸骨埋在山上。」
  「你以为银露山的那些家伙会让你上山吗?你是凡人,他们一定会视你为敞,到最后你会落得被他们吃掉的下场。」
  寅仙吓唬凛花,却见她毫无反应、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别开玩笑了。
  「我不会让你去的。」
  听到寅仙的话语,凛花回过头去。
  「我会把门锁上。」
  「我会翻墙喔。」
  「山路已经被雪掩埋了,靠你的双脚是下不了山的。先提醒你,敢叫阿白帮忙的话,别怪我把阿白制成药材。」
  天马的肝脏可以用来炼制万能丹药,但是凛花这下却噗嗤一笑。
  「你明明就不会那么做。」
  「哦,这就难说了,劝你别太小看我,为了不让你潜入妖魔的巢穴,我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凛花、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凛花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眼。
  「我不明白。」
  「别这样,你不是答应要和我一起去兰城吗?」
  凛花的脸上微微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不行,和现在的寅仙一起去,一定不好玩。」
  真顽固。
  寅仙伸手推开药房的门扉。
  「算了,随你去吧。」
  说完,就迳自往房里走去,关门前还不忘提醒:
  「只不过,阿白的事情我是认真的,我也会把靠在围墙上的梯子都搬走。」
  「太过分了!」凛花大声抗议。
  「到底是为什么?寅仙,我可是自由的哟,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我要去我自己想去的地方。」
  寅仙一脸茫然地靠着桌子,然后拿起书本,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白发少年仰头望着寅仙。
  「你是说要把咱的肝脏制成丹药?」
  「不然你说,还有别的方法可以让她死心吗?」
  阿白唔地咕哝着,用手撑着下颚。
  「既然你都说了那些重话,咱想凛花是不会再拜托咱了。不过,那家伙会怎么做,你也很清楚吧?」
  寅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点点头。
  「嗯,我当然知道。」
    4
  深夜里。
  凛花将她那为数不多的行囊打包完毕后,便坐在床铺上。
  室内的暗处怱地响起娥瑛沙哑的声音。
  「真是不机灵呐,要是能用更好一点的方法,皇子就一定会带你去银露山。」
  「什么好一点的方法?」
  「就是用美·人·计呀!想要男人言听计从,女人就得这么做,老身已经告诉过你多少遍了。」
  哎呀呀,这位姥姥似乎很希望凛花和寅仙的感情能有更进一步的发展,简直就像一个多管闲事、一心只想要帮人家撮合姻缘的媒婆。
  凛花伸手拎起原本摆在膝盖上的包袱,里头包裹着英招的骨骸。
  「姥姥呀,英招说想回银露山呢,可是,我还来不及问出具体的地点,这个骨骸到底该埋在什么地方呢?」
  他好像说在什么东西的旁边。
  「嗯,这样听来,八成是游魂泉旁吧?」
  娥瑛接着说道:
  「游魂泉位于银露山的深山之中,那是一个被称为圣域的地方。不过老身并未亲眼见识过。听说在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有座小泉池,自古就不断冒出丰沛的泉水。」
  「圣域呀,所以那是非常珍贵的泉池罗?」
  「听说会涌出世界上最美味的泉水。」
  「那么,埋在泉池的附近就可以了吗,」
  娥瑛窸窸窣窣地从暗处爬了出来,低声问着凛花:
  「银露山的圣域凡人不得进入,这可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想也知道嘛,为何要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山神的请托做到这种地步呢?」
  凛花沉默不语。
  想了许久后,才突然开口说道:
  「因为,我在水井中看到了娘的容颜。」
  「哦!是水玉环的影响吗?」
  「嗯。她的表情……并不是很开心,看起来愁容满面。」
  「哎呀,原来是被玉迷惑了。」
  娥瑛用鼻子哼哼笑着,
  「玉看似坚硬,但它的本质却很柔软,所以又被称为软玉。玉会随着佩带者的心情、愿望产生变化,有时会成为妖魔力量的泉源,有时会在女人的喉头或手腕显现出光芒,让女人看起来更娇艳,而水玉环映照出你母亲的面容,恐怕就是在反映你内心深处的犹豫不决。」
  「是吗……」
  母亲在结识父亲并怀了凛花之后,一辈子都无法光明正大地过活,既不能以妾室的身分对外公开,父亲也未曾带母亲回过都城的家,她只能待在嘉州的小房子里,默默地等待父亲的到访。
  虽然一年也不见得能见上一次面,然而母亲为了怕父亲突然前来,每天都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也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父亲却几乎忘了她的存在,母亲抱病临终前,还交代自己——
  好好地谈场恋爱吧!
  因此,凛花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意,造访了住在白翼山的寅仙,表达自己的爱意,最后圆了两人共同生活的梦。
  「我无法理直气壮地指责寅仙对死者应有的礼节,因为,娘其实是希望我能和爹住在一起。」
  她临终前还一直叮嘱凛花,如果自己过世之后,父亲有意把凛花接回都城的话,一定要心存感激地搬过去,并且好好地孝顺父亲。
  凛花的母亲真的深爱着她的父亲,一直渴望能以妻子的身分和父亲同住,可惜未能达成心愿。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将梦想寄托在凛花身上吧。
  也可能是担心自己死后,宝贝女儿就会变得孤零零一人。
  「事到如今,我还是经常在想,我不仅没有好好孝顺爹,还形同背叛地离家出走,要是娘知道这件事,心里一定不好过。」
  父亲原本打算送凛花入宫当皇太子妃,然而就在入宫的那一日,她却跟随寅仙从父亲的家中逃了出来。
  因此,透过水玉环映照出母亲悲伤的模样,说不定正是真实的写照。
  「假使真是这样的话,你觉得依照双亲的期望过日子好吗?」
  听了娥瑛的问话,凛花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我对离家出走这件事从不曾后悔,不过,或许是因为娘去世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孩子吧。」
  娘离开前,自己还留有好多事情没能问清楚,若母亲还活着,就可以和她畅谈一番了,好多事情都还来不及问,娘就已经逝世了。
  关于人生、关于结婚,若能多听听娘的意见就好了。
  看到井底映照出母亲的容颜后,凛花的心里就一直感到很不安。
  每每和寅仙接触,檩花都很开心,相对地,也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心情总是无法平静。
  英招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凛花的面前,他在临死前,因精神错乱而错把凛花误认为某个人,还把自己的心愿托付给凛花。
  然后,凛花也答应要帮他一偿宿愿。
  「……我不会再把娘的事情放在心上,况臣,我也只见过那么一次而已。」
  凛花语气坚定地说完之后,拾起头来。
  「不过,我必定会帮死者完成心愿,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到登上山把英招的骨骸埋葬,以结果来看,这同时也是为了自己好。」
  「原来如此,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老身也就不吝惜出手相助罗。」
  娥瑛露出她特有的贼笑。
  「……那么,差不多该启程了。」
  说完,她将皱巴巴的手伸向凛花。
  「老身真的很想把你送到银露山,可惜年纪太大,没法子以土遁之术送你一程,顶多只能送你到白翼山的山脚下。」
  「已经很够了。」
  娥瑛打算以土遁之术带着凛花离开府邸。
  凛花将用布包好的英招骨骸放入行囊中。马上将之背在背上。
  然后,牵起娥瑛的手。
  野兽的臭味突然转浓。
  凝神注视室内的暗处,隐约可见一个阴暗的地道。
  利用黑暗及泥土移动,即为土遁之术。
  凛花紧张地咽下口水后,往前迈出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
  敲门声轻轻响起。
  「凛花,你还没睡吧?」
  娥瑛赶忙缩手,身影立即消失在黑暗中。
  凛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她轻轻地推开门扉,却因为太紧张而忘了将背上的行囊放下。
  「……哼!」
  站在门外的阿白用鼻子冷哼一声。
  「果然被咱料中。」
  「料料料、料中什么?」
  凛花慌忙放下行囊,不过已经为时已晚。
  「竟然不告而别,不愧是凛花,果然很像你会做的事。」
  「被、被发现了吗……」
  「当然会被发现!」
  「阻止我也没用,阿白是想向寅仙通风报信吗?」
  「嗯~~你想呢?」
  阿白不断搔着鼻头。
  「喏,凛花,干脆由咱一个人跑一趟银露山,两三下就帮你埋好骨骸吧!这么做难道不行吗?」
  凛花却摇了摇头。
  「阿白不是也听到了吗。英招说过,一定要用我的真心完成这件事呀!」
  「那算什么心意,连到底要原谅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说大话。」
  「话是没错,不过,我会拚命祈祷的。」
  为了让英招死也暝目。
  「真受不了,有些时候你还真是冥顽不通!」
  「事到如今何必说这些,我非去不可。」
  「是吗?嗯~~那么咱只好陪你去罗!」
  凛花咦地惊呼一声。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总不能让你自己一个人去吧,既然无法阻上你,只好陪你去罗。是吧,寅仙?」
  阿白转头望向旁边,凛花觉得心脏仿佛要冻结,因为房门完全敞开,寅仙正站在呆若木鸡的凛花面前。
  他紧绷着脸站在房门前。
  「寅仙……」
  「回房里去。」
  而且声音异常冰冷,凛花失望得低下头,没料到寅仙紧接着说道:
  「你难道疯了吗?竟然想半夜出发,等天亮再去莲州也不迟。」
  凛花抬起头来,寅仙早已定出房门,她追上前去,从背后紧紧抱住寅仙。
  「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寅仙。」
  「凛花。」
  寅仙轻抚凛花的手说道:
  「不过你得答应我,在完成心愿后必须马上回来,除了接送你平安来回以外,我不会帮你做其他事情,你懂我的意思吧?」
  凛花点点头。
  人总是有些地方无法完全让步。
  「既然这样、干脆让咱一人陪她去不就得了?」
  阿白问着。
  「这件事你是办不到的。」
  语毕,寅仙放开凛花的手,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阿白朝着寅仙的背后吐了吐舌,接着砰地用力拍了一下凛花的背。
  「嗯,这下你高兴了吧。」
  「嗯。」
  这么一来,既不用去找攀爬围墙的梯子,也不用藉由土遁之术那等未知的手段移动了。
  最令人高兴的是,可以无牵无挂地出发。
  凛花总算安下心来,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早已不见娥瑛的踪影和气息。

[ 本帖最后由 rose.chang 于 2008-5-12 01:46 编辑 ]


    第二章  舞姬

  在不见半个人影的路口卷起了小小的龙卷风。
  龙卷风转瞬间消失无踪,四周却扬起漫天黄沙。
  在黄沙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是一名女子,虽然身着丝绸华服、头上装饰着发簪,但是衣裳和头发却凌乱不堪,脸上的妆已经脱落,从破掉的衣服下摆露出的脚丫子和小腿肚沾满泥泞而显得又黑又脏。
  女子靠着墙,一双惊魂落魄的眼睛来回张望。
  然后哇地叫了一声,紧盯着某个地方。
  奸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尘土又再度扬起。
  伴随着第二个龙卷风,路口的正中央再度出现一人.
  是一名老人。
  是一位白发梳理得相当整齐,睑上的胡须也经过精心修剪且面目慈祥的老爷爷,身上穿着素雅但是质地非常好的深蓝色道袍。
  背后紧接着出现好几位身穿相同款式、但是用色较黑的道袍的男子,转眼间就把女子团团围住.
  男子的手上皆拿着一把大剑。
  数把剑尖同时对准女子的喉头.
  老人开口说道:
  「假扮妓女是妖魔一惯的手法,你以为用那种方法就能骗过老夫吗?」
  「你、你是……?」
  「原来如此,确实是美若天仙,不过,妖魔毕竟是妖魔,身上还是会释放出臭味,妖魔的臊味真刺鼻啊!」
  老人的衣袖发出声响,不,是藏在衣袖里的念珠发出的声音。
  「请、请等一下!」
  女子赶紧跪倒在老人的面前。
  「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靠近城镇了,五个孩子还等着我回去呀.」
  「哦,原来还有五个孩子,真教人同情.」
  女子松了一口气。
  「是的,如果我没有回去的话,他们都会饿死的,再怎么说,他们都还小……」
  「可隣的是或许会被那五只妖魔袭击的人类!」
  老人冷冷地打断对方的话,握着念珠的右手突然张开,往女子伸去。
  女子惊叫一声后,随即冒出一阵白烟。
  尽管她迅速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脸,却一点也发挥不了作用。
  她露出大大的狐狸耳朵和九条尾巴。
  原来是会食人的九尾狐狸。
  『……臭老头!』
  露出本性的魔物呲牙裂嘴地想咬老人,老人见状噘起了嘴,发出非常奇妙的声音。
  嘴里吹出一道长音。
  既像口哨却又不是,他一面利用舌头和牙齿控制吐气量.一面发出独特的哨音。
  女子的动作完全被封住了。
  想动却动弹不得,老人用手指示意背后的人动作。
  其中一名男子走上前去,高举着剑,硕大的刀刃毫不犹豫地往狐狸的脖子上一砍。
  狐狸的首级瞬间滚落至地面。
  老人用脚尖踢了狐狸的头一脚。
  「太厉害了,师父。」
  数名男子异口同声地发出赞叹,老人用双手擦了擦皱纹满布的睑,略显疲态地叹了口气,仰望着耸立在背后的山岭.
  「真是抓都抓不完……」
  那座岩山山头覆盖着霭霭积雪,险峻万分,银露山今天也一样,远远望去仍然是静谧且屹立不摇。
    1
  莲州位于东株圃东南方,地势起伏,其州都惠慧则是一个四面环山的盆地.
  在远离商道与大海的地方有一座大城市,利用自然地形作为要塞,成为大国之首都。
  目前由中央册封的一位诸侯担任州侯,负责治理州都政务,因为这里是历史悠久的城市,所以城内随处可见古老建筑。
  只有环绕城外的城墙还亮丽如新,大约五年多前,现任州侯走马上任之后。立刻推动整顿外围城墙的政策,并且加高城樯的高度。
  城门总数高达十扇,门前站着一整排武装卫兵,了望台上也随时驻守着目不转睛地盯哨的卫兵。
  不过,一踏入城门后,便察觉不到那股戒备森严之感。
  凛花和阿白一面参观城镇,一面并肩行走。
  快到晌午了,早市的商人却还未收摊。
  此地的市集和其他地方并无太大差异,正因为是内陆地区的市场,所以卖肉的摊贩显然多于鱼贩,其中混杂着卖蔬菜、水果或者是手工艺品的店铺。
  民众熙来攘往的情景和任何城镇都差不多,不过相较之下,还是以早市的交易状况最为热络,购买新鲜食材的人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喂。凛花!咱想买那个。」
  阿白剧烈地喘若气,明明已经变身为少年的姿态,却依然像只狗似地频频舔舌,吸引阿白的显然是卖油炸包子或是将糖果放在竹筒里贩卖的点心铺。
  「你不是说对凡人的食物没兴趣吗?」
  「糖果就另当别论!因为糖果和玉一样香甜。啊,那边那个插着竹棒的东西真不错,红红的,而且还闪闪发亮!」
  「阿白你真是的,我们又不是来这里玩的。」
  凛花嘴上数落着阿白,却不由自主地连同自己的份总共买了两枝糖葫芦,还一面舔着糖葫芦,一面逛起大街。

  好久没有上街买东西了,住在乡下的时候,娘经常牵着自己的手逛市集,自从被父亲接回都城的家中之后,就再也没有上街采购过。
  住在白翼山时,蔬菜都是自家菜园栽种的,并且极尽可能地食用山产,其他食材则是寅仙每个月下山卸药时顺道买回来的。
  「小姑娘,这可是非常美味的芜菁喔,就像你的肌肤一样又白又嫩.」
  听到菜贩老板的招呼声,凛花停下脚步,瞬间,老板已经把一颗小小的果实塞到自己的手中。
  「要不要看看我这儿的荔枝呢?拿一颗去尝尝看吧!」
  凛花笑嘻嘻地剥掉荔枝的外皮,放入嘴里品尝,香甜可口的汁液马上在嘴里化开。
  「这位大叔,惠慧真是个热闹的城镇呀!」
  「怎么?小姑娘不是本地人吗?」
  「嗯,没错。」
  「呵呵,这里确实是一个做生意的好地方,州侯大人非常体恤商人,税制上也有优惠,虽然盐和米由官方贩卖,不过其他农产价格这几年来都不曾降价过。」
  「治安方面呢,」
  阿白问道。
  「没发生过什么重大案件,你说哪个城市没有坏人。」
  「不,我不是指人类……」
  「哦!小兄弟,你是不是听到什么妖魔的传闻呢?」
  老板面露苦笑,直截了当地发问。
  「真的会出现妖魔鬼怪吗?」
  凛花想起山上的结界日渐减弱,妖魔倾巢而出跑到城里作乱的传闻。因而开口发问。
  「是呀,我也听过那样的传闻,但身边没人声称自己亲眼见过妖魔。别谈这些了,怎么样,要不要买些什么呀?」
  「唔……那么、给我根萝卜吧。」
  「谢谢惠顾!」
  阿白见到凛花带着一根萝卜离开菜贩时,惊讶地问道:
  「买那个要做什么?」
  的确,干嘛买这个呀?目前这个状况根本没法子做菜。
  凛花露出苦笑,打算和阿白继续逛大街.耳边却传来一声「小姑娘!」没想到又被人叫住,转过头去,刚才那位菜贩老板的脸上挂满揶揄的笑容说道:
  「妖魔的事情不过是传闻,不过晚上最好不要独自一人在街上溜达,还有,最好不要太靠近山地。」
  凛花暧昧地点了点头。
  隔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可以窥见云雾缭绕的山林。
  银露山,是已经离开人世的英招曾经居住过的山岭。
  凛花愣愣地抬头望着山顶许久,人潮毫不留情地将凛花和阿白的距离拉开,只见一颗白头蹦呀跳地不断向自己招手。「你愣在那里干嘛!」就在阿白大声说这句的时候……
  砰!不知是哪个冒失鬼竟然往凛花的背后一撞,把她撞得扑倒在地上。
  「站在街上发什么呆呀!」
  是位穷凶恶极的中年男子。
  「对、对不起!」
  凛花心想,茫然地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确实是自己的不对。道过歉之后,男人耸了耸肩离去了。
  接着,凛花闻到一股甘甜的花香.
  「你没事吧?明明是他先撞你的,真可恶。」
  一只手与温柔的声调同时出现。
  多么白皙修长的手指。凛花将视线往上移动,然后眨了眨眼睛。
  是一位年轻的小姑娘,年纪大约和凛花相仿,金黄色的长发分成对边垂在肩上,身上穿着剪裁合身的袍子,看起来非常朴素,不过,简单素雅的剪裁和色泽反而更加衬托出那头秀发之美。
  她或许有混到西域人的血统吧?凛花回忆起自己在都城的时候见过的西域舞娘。
  凛花握住少女伸出来的手站起身来,然而对方拉的力道过猛,害凛花一时重心不稳,好在对方及时扶住自己的肩膀。
  又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甘甜花香。
  「谢谢!」
  凛花道完谢后,少女灿然一笑,她站在凛花的面前,身高比凛花高出一个头,大概是因为她身材苗条,所以看起来不是那么高大,皮肤晶莹剔透、隐约可见血管。
  「路上小心!」
  少女眯起深绿色眸子说完后,便消失在杂沓的人群之中,凛花不禁惊叹。
  世界上竟然有如此漂亮的孩子。
  凛花准备继续往前走,不经意地用手摸了一下胸口。
  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到凛花身旁的阿白,马上就注意到凛花的脸色不对.
  「怎么啦?」
  「手环……不见了!」
  一直收在怀里的水玉环竟然不见了。
  「被扒走了吗?」
  「刚才那个男人!」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追了过去,一定是刚才那个恶行恶状的男人偷走的,肯定是他故意从凛花背后撞过来时……从背后?
  凛花又想起什么似地停下脚步。
  「阿白,不是他!」
  跑在前头的阿白听到叫声,迅速转过身来,凛花已经往反方向奔去,所幸街角的街头杂耍艺人已经开始表演,人们纷纷趋前看热闹,凛花他们的行进方向的民众随之减少。
  比预期早找到金发少女。
  「给我站住!」
  凛花大叫,少女回过头来,一见着凛花的脸就吓得拔腿就跑。「等等!」凛花想叫住对方,但是人家当然不可能停下来等她,少女不断奔跑、凛花则紧追在后。
  少女逃入狭窄的小巷弄里,狭小的巷子一直往前延伸,穿过小巷子后,好像就可以走到另一条大马路上,眼看金色的发束就要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给我停下来……!」
  凛花突然将手上的东西扔了过去。
  不愧是擅长用小石子打下树上的柿子等果实的凛花。
  丢过去的东西不偏不倚地命中少女的后脑杓。
  连吭都来不及吭一声,少女就往前跌在地上。
  凛花追上前去,一面喘着气,一面跪了下来。
  「……真不敢置信!」
  少女一面抱怨一面坐起身。
  「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被这种东西丢中,我不管,你把我的衣服都弄臭了!」
  「我也是生平第一次丢萝卜呀。」
  凛花手上拿着已经断成两半的萝卜说着。
  阿白终于赶到。
  「就是这位大姊?」
  凛花点点头,迅速把手伸向对方。
  「还给我!」
  少女避开视线。
  「还什么?」
  「水……手环呀!」
  那个眼神凶恶的男人是从背后撞凛花的,从那个角度不可能轻易把手伸入凛花的怀中偷走手环。
  若是这名少女的话就有可能,她只要利用使劲扶住凛花的时机就可以下手.
  「怎么可以偷人家的东西啊,快交出来!」
  阿白凶狠地吓唬对方,少女咋了咋舌,拖拖拉拉地把手伸入怀中。
  拿出来的果然是水玉环,凛花见到手环又回到自己的手上,才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开口问少女: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哼!都怪你不好,因为从你的表情就可以看出身上带着好东西。」
  「怪我?」
  「穿着打扮虽然不怎么样,不过教养似乎还不错,我马上就感觉到富家气息,先提醒你,即使我没下手,你穿越市集的时候也会被别人偷走的。」
  「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居然恶人先告状。」
  阿白大吼一声、呲牙裂嘴地露出犬齿威吓,从喉咙深处发出呜呜呜的低吼,少女讶异地望着阿白。
  糟糕!
  凛花慌忙把阿白蔽在身后。
  然后故意干咳清清嗓子后,对着少女说道:
  「你呀,赶快戒掉偷东西的坏习惯吧!」
  「就是有你这种人,老爱摆出一副好人的模样,见人就说教。哼,通常都是不知打哪儿来的糟老头,结果还不是冲着我的身体而来。」
  少女偎靠着凛花。
  没想到你却不大一样,该怎么说呢?是大小姐的同情心吗?你一定常随便同情在街头巧遇、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扒手吧,然后心想,啊~~我是多么善良的女孩之类的。」
  「我已经说了,我根本不是什么大小姐。」
  至少现在不是,直到十岁为止,我只能以麦饭和菜汤填饱肚子,一年只能做一次新衣,一次顶多做个一两件,过着极为平凡的生活。
  「是吗?不过,我想你从不曾为了求生存而出卖自己的身体吧?从不曾因为肚子饿而在路边翻找坑圾堆吧?」
  「是没有。」
  少女眯起眼睛,露出讥讽的表情笑了。
  「像你这种人在我所处的世界就叫做大小姐,你明白吗?懂了就::」
  刹那间,少女掏出某样东西抵在凛花的脖子上。
  「可恶!」
  阿白立刻想动手,但是:
  「不准动!」
  少女敏锐地牵制阿白的行动。
  「动的话,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少女的手上拿着一把形状奇特的凶器,半月形、表面扁平、没有刀柄,而且体积奇小无比,几乎可以握在手心,不过被划到必死无疑.
  这恐怕是被称为飞镖的武器吧。
  「这种凶器可以飞得很远,即使站在很远的地方,我也照样可以把它射向你的脑袋瓜,懂我的意思吧?在我走到大街上以前,绝对不准乱动……」
  「哼!」
  凛花却动了,不只阿白,连少女都大吃一惊.
  「放开我!」
  凛花握住眼前这位少女的手腕,用力将她手中的凶器挪到一边.阿白赶上去从背后扭住少女的手臂。
  「嘿嘿,这样一来你就动不了了。你身上的香水味未免太重了吧!」
  阿白的鼻子不断嗅着,此刻,凛花的心脏跳得比快要被斩断脖子的时候还要快,心想万一阿白暴露自己的身分该怎么办?
  「可恶!」少女懊恼似地撇过脸去。
  凛花对着眼前的少女说道:
  「我不出卖身体也不用饿肚子,但这并不代表我有错,同样地,就算你出卖肉体或饿肚子,也错不在你。」
  绿色的眼眸仅有一瞬间睁大。凛花蹙了蹙眉接着说道:
  「不过,要不要偷东西是自己的意志可以决定的,若一直怨叹着出身背景不好,就再也无法从黑暗中走出来了,每个人生来就具备了无限的可能性,何必要自暴自弃呢。」
  这是奶奶……外婆说过的话.
  即便是凛花,这十五年来的人生也未必就一帆风顺。
  她是妾室之女,而且是被父亲抛弃的孩子,背地里不知道被取笑过多少次.
  凛花很了解躲在黑暗中,心里反而会比较舒坦的感受。
  不过,一直躲在那里,将得不到任何新事物.
  「真是了不起呀!」
  哼!少女不屑地别过头去.
  「那你又能拿我怎样!想把我押到衙门去吗?」
  凛花想了想后说道:
  「我要你道歉.」
  「什么?」
  「这非常重要,而且是用钱也换不回来的东西。我一想到刚才的东西假使被你偷走了,心里就觉得很难过,就像失去了非常重要的回忆似地难过极了。所以,我要你道歉,现在就马上低头。」
  凛花紧盯着少女,少女沉默良久之后,意外地坦率低声说道。
  「对不起。」
  凛花点点头,决定就此原谅对方。
  「阿白,走吧。」
  她催促着阿白前进,准备回到市集。
  「喂!」
  少女赶紧大声叫住凛花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凛花。」
  凛花说出自己的名宇后莞尔一笑.
  「我叫做绮罗,希望还能再见到你。」
  凛花也跟着回了一个笑脸,当她步出小巷时回头望去,发现少女还站在那儿笑嘻嘻地挥着手,凛花也不由自主地朝着对方挥手。
  「奇怪的家伙!」
  阿白歪着头说道。
    2
  透过镶着玻璃的圆形大窗户,可以将河川尽收眼底,覆盖两岸的是微黑的树木,就树枝来看应该是梅花树,再过一些时间会呈现出更壮观的美景。
  凛花人在客栈里,这是一间距离市集不远的大客栈,投宿时可自由挑选面向庭院的房间或面向河川的房间,寅仙选了后者,因为其他房间仅用轻薄的壁板作区隔、房间与房间紧紧相连,只有这里是独立的空间。
  三间房间共区分为两间卧房及可悠闲用餐或休憩的客堂,室外辟建了一座可以俯瞰河川的小楼台,就房里的家具摆设之豪华程度来看,投宿一晚的价钱绝不便宜。
  凛花暗自心想,可不能长久住在这里.
  因为当初并没有打算要投宿客栈。
  「怎么样?」
  凛花一见到回到房里的寅仙就马上开口问道。
  寅仙摇了摇头,坐在椅子上。
  「不行,没找到。」
  凛花失望地坐在寅仙身旁的椅子上、阿白已经变回兽姿,随意躺在长椅上,先前阿白和凛花两人一直等着寅仙归来,等得都快要不耐烦了.
  寅仙单枪匹马地上了银露山。
  为了探察登山的路径。
  凛花他们一起乘坐在阿白的背上来到莲州,昨天傍晚,山空中直接飞往目的地——银露山山顶。
  没料到接近山地的时候,竟然出现了妨碍者。
  那是一只名叫酸与的妖鸟,头部如蛇、身上长着两对翅膀、性情凶残、专吃异物;而且一共出现了二十来只,一字排开阻挡了一行人的去路。
  当他们企图硬闯时,酸与马上用它那尖锐的鸟嘴攻击过来,寅仙因此放弃从空中入山,决定当天先在州都落脚。
  今日,寅仙决定先只身一人上山探路,他是担心冒然带着身为凡人的凛花一起去.可能会刺激到银露山的妖魔们,所以决定单枪匹马前往勘查,除了找出从山脚进入深山的路径之外,也想探探山上目前的状况。
  寅仙说他并没有找到上山的路径。
  『找不到路又没关系,伺机冲进去不就得了?』
  阿白说道,寅仙听了摇了摇头.
  「银露山的结界虽然越来越弱,但并不是完全消失,要是误闯山中,不管走多久都会在原地打转,根本无法越雷池一步。」
  「找到路就一定能爬到山顶吗?」
  「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场』吧,英招说过,位于结界要冲关键的石头已经被人盗走了、我想石头所在的那一带,大概就是正面的入口。」
  偷走结界石的,听说是一位云游仙人。
  「听说那个仙人被人称为朋斋或朋师父。」
  凛花一提出大街上听来的说法,寅仙便蹙起眉头。
  「凛花,你不是答应过我,当我不在客栈的时候,一定会乖乖待在客房里吗?」
  「我只不过是去附近的市集逛逛嘛。」
  「但四处打探风声,说不定会被意想不到的坏人盯上。阿白,你到底有没有负责看好她,」
  『唔……』
  阿白为难地看着凛花,凛花偷偷地对他使了个眼色,要他不准让寅仙知道,她虽然答应寅仙会待在客栈等他,但是却和阿白一起跑去市集溜达、逛大街、吃糖果,甚至还被扒走身上的东西。
  这些事情,当然还是不要说出来得好。
  「我有很小心不要引起人家的注意!」
  凛花一脸正经地回答,寅仙点点头.
  「那就好。还有,入夜后绝对不可以单独外出,难保城里不会出现远离山地、入侵城镇的妖魔。」
  菜贩老板也曾经半开玩笑地提醒过。
  不过,惠慧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危机四伏,就凛花白天所见,街上的人们皆容光焕发,绝不是受到魔物的威胁或身处不安的阴影下会有的表情。
  比起其他都城,这里的城墙确实比较高、比较宏伟,城门前的戒备的确森严,和大街上的悠闲气氛迥然不同,到底是为什么呢?
  虽然大家再三叮嘱凛花走夜路必定要当心,但是白天经过大街上时,却感觉不出有任何异样。
  是大家表面上隐藏得很好?抑或是……?
  「总之,明儿个我会再去找找入口。」
  寅仙说道。
  『要不要咱陪你去呢?咱的鼻子比较灵敏,只要是妖魔们出入的场所,咱都有自信能闻得出来。』
  「嗯,确实是那样,不过……」
  寅仙瞄了凛花一眼,阿白也斜眼看了看凛花。
  「怎、怎么啦,」
  凛花涨红了脸?
  「我是很想跟你们一起去,不过你不是说怕打草惊蛇吗?既然你今天早上已经叮咛过了,我当然明白啦。」
  「不只是这样。」
  看到两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凛花这下真的动怒了.
  「你不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对吧?这点我也有自知之明,我发誓不会到处问东问西。」
  「事实上,我是希望你甚至不要离开客栈。」
  一想到自己要一个人被关在房间里,凛花就毫不掩饰地摆出一副排斥的模样,寅仙轻叹了口气。
  「……果然不行呀。」
  「一直到不久之前,我都是在都城里生活的哟!无论是城市本身还是民众,我绝对比寅仙和阿白习惯,不过,如果能带我一起到上山,我当然比较开心。」
  凛花垂下头、抬眼看着寅仙,他却摇了摇头说道。
  「不行,我还是觉得城里比较安全,不过拜托你,千万不要单独跑出去乱逛……」
  阿白幸灾乐祸地发出笑声。
  『你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凡事都要操心的父亲啦?』
  寅仙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是呀,连我自己都开始讨厌自己了。」
  当天夜里。
  凛花隐约听到一阵低沉的呻吟声,于是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阿白吗?」
  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人,但是方才的呻吟声确实很像阿白发出来的。
  寅仙应该在隔着客厅的另一间房问里呀。
  凛花下了床,打着赤脚、蹑手蹑脚地推开通往客厅的门扉。
  即刻发现寅仙在客厅里,阿白也在他的身旁,凛花终于松了一口气,却马上察觉状况不太寻常。
  耳鸣?不,不是,有某种声音在整间房里回荡,有点像人吹出来的口哨声,仔细一听,似乎没那么简单,听来十分奇妙。
  而且令人感到相当不舒服,听了会令人精神错乱、头痛欲裂。
  凛花打算动身走到寅仙他们的身旁,却无法如愿。
  身体无法动弹.
  怎么回事?
  凛花发不出声音。
  仔细一看,连阿白也一样,不自然地抬高右前脚一动也不动.
  寅仙也是,始终双手交叉摆放在胸前。
  两个人纹风不动地紧盯着某个地方。
  那是通往走廊的门扉。
  门外好像有谁在那里.
  凛花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全员都静上不动,从天花板上突然掉下黑色块状物。
  凛花吓得想要大叫,但是却连这也做不到。
  是老鼠。
  有好几只小老鼠接二连三地掉了下来.
  地板上四处都是四脚朝天、身体因痉挛而颤抖不已、口吐白沫的小老鼠.
  阿白不知何时已经化身为兽姿,和小老鼠一样四脚朝天、痛苦地倒在地板上。
  凛花的心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着,手脚像冰块般越变越冰冷,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再也不能呼吸了。
  耳边怱地传来人声!!
  「醉月而下知吾天子……」
  那是一道无法辨别是男人还是女人的中性嗓音.
  「溺花而不顾吾之世。」
  寅仙像在呼应对方似地吟出了下联,看来只有嘴唇部位可以动作,结果,门的方向再度传来说话声。
  「很好,再见。」
  身体突然被松绑,凛花和阿白深深吸了一口气,纷纷跌坐在地。
  地板嘎吱作响,脚步声渐行渐远。
  寅仙用力地推开窗户。
  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寅仙弯下腰拾起那个东西。
  凛花想瞧瞧走回来的寅仙手上拿的东西,于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花?」
  一眼就可看出是手工制的假花,尖巧的花办和锯齿边缘切得很深的叶片是用乳白色的玉做的,叶片非常大,花小到可以藏在叶片底下,那朵小花里还包着用各种翡翠制成的珠子。
  「是银露草.」
  寅仙喃喃自语地说道,阿白也来到身旁,满腔疑惑地盯着花朵。
  『是假的吧?』
  「手工可真精巧呢。」
  『是这样啊。』阿白仔细观看珠子。
  「我是在说刚才的诗、那是『莱羊公』。」
  寅仙或许是在说自己和那个人吟咏的诗吧?
  「『醉月』什么的吗,是什么意思呀?」
  凛花根本听不懂。
  「从前,这附近住着一位人称莱羊公的男子,他生来就具有一身仙骨,具备方士之才能,四处兜售具有滋补养身等功效的药丸,于百岁之后成仙,隐居深山。」
  深夜的室内,凛花一面泡茶,一面倾听寅仙的话。
  寅仙讲述的似乎是东株国建国以前,这一带还是由某个王国治理的时候流传下来的银露山传说。
  「莱羊公完全不理会一切凡间俗事,只与妖魔为友,过着隐居的生活。一天,君王的使臣突然来访,表示君王梦想得到长生不老之药,希望莱羊公指导成仙之秘诀,并臣邀请莱羊公下山进城作客,还送给他非常多的礼品,没料到,莱羊公却断然拒绝了君王的邀约,吟唱出刚才那首诗。」
  醉月而不知吾天子,
  溺花而不顾吾之世。
  意思是,已经归隐山林成仙的自己不识君王或平民,无意再理会凡间俗事,您请回吧!在为数众多的礼品中也包含着国宝,然而莱羊公并未收下,最后只拿了其中一项礼物。
  就是晒干的枣子,当时的人视它为珍味。
  莱羊公兴高采烈地收下枣子,仅以一朵白花为谢礼让使臣带回,使臣将那朵花献给君王时,花不仅没有枯萎,每天早上还会滴下银色的露珠,君五喝下那种朝露,竟然和仙人一样长生不老,据说活到了三百多岁。
  从此,惠慧东方那座高耸的山岭便被命名为银露山.
  后来,莱羊公让使臣带回去的花成了人们口耳相传的长生不老梦幻花草。
  「你的意思是,刚才出现在门外的人是仙人或者是和仙人有关的人吗?」
  说到这个地方的仙人,不是只有一人吗?
  投身州侯麾下扫荡妖魔的老人——朋斋.
  不过,假设刚才施展法术的人是朋斋,那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寅仙和凛花才刚来到这个城镇。
  「或许是警告吧。」
  寅仙喃喃自语后,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第二天早晨,寅仙和阿白按照计划动身前往银露山.
  寅仙离开客栈前,亲手交给凛花一样东西。
  「把它藏在衣袖中,希望你能随时带在身上.」
  为了慎重起见,寅仙不忘再三叮咛。
    3
  凛花在中午以前一直乖乖地待在房间里,因为寅仙他们迟迟不归,于是她决定先去用个午膳而离开客栈.
  来到早市的街上时,才发现铺子几乎已经打烊了。
  凛花心想,既然这样就回客栈吧,因为自己已经答应寅仙不会跑到太远的地方……
  但是耳边响起的乐曲声让凛花不由得停下脚步,约在前方数来第二个路口的地方聚集着一群人,还不时发出欢呼声。
  可能是江湖艺人正在杂耍或表演吧?
  凛花再也按捺不住了,她自幼起就非常喜欢看热闹,不禁被那轻快的乐曲吸引,走上前去一探究竞。
  广场前早已围成一堵人墙,凛花站在人墙后方,蹦蹦跳跳了老半天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穿越人缝、不断地向前挤,凛花才好不容易挤到可以看到表演的位置,此时正好听见旁人发出赞叹。
  原来是舞娘正在翩翩起舞。
  薄纱迎风招展、轻飘飘地在空中舞动,每当舞娘起跳时,戴在手腕和脚踝的铃铛就会发出悦耳的铃声。
  天气这么冷,舞娘的身上却穿着极为清凉、露出肚子和上半截手臂的衣裳,头上和脸上则用布包裹着,只露出眼睛,她的肌肤雪白、身段苗条,全身散发出妩媚迷人的风采,站在凛花身旁的男子几乎部垂涎欲滴地紧盯若舞娘。
  站在场边的数位男女大概是她的伙伴,有的敲着大鼓,有的吹奏笛子,
  凛花对舞娘那轻盈曼妙的舞姿感佩不已。
  已经好久没看过这种表演了,凛花看得面露微笑,鼓声越发急促,舞蹈渐入佳境。
  就在这个时候,舞娘突然扯下包裹头部的布巾。
  凛花轻声惊叫道:
  「啊!那不是绮罗吗!」
  舞娘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发和一对绿色的眸子,没错!她正是企图从凛花身上扒走手环的绮罗.
  凛花惊讶地注视着绮罗,两人的视线正好交会,眼见绮罗灿然一笑,一面跳舞,一面从身旁的男人手中接过一个乌黑的东西。
  那是曾经威胁过凛花的小型凶器——飞镖。
  觊众们激动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援。
  凛花遗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发现远处的广场出现了一块大木板,一位和绮罗相同打扮的年轻姑娘已经以抬高双手的姿势被绑在那块木板上。
  绮罗则站在年轻姑娘的正面。
  想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凛花和周围的观众一样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着看接下来的表演。
  加油声越来越高亢,绮罗准备射出飞镖。
  距离相当远。
  尽管如此,锐利的月牙状凶器还是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轻松地飞向目标,正好掠过姑娘的腋下,插在木板上,
  欢声与掌声四起,绮罗优雅地向观众行了个礼,接二连三地从男人手上接过飞镖,所有的飞镖都惊险万分地射中目标。
  凛花已经完全沉浸在一般观众的气氛当中,哇哇地惊叹着,热烈地为绮罗鼓掌.
  另一方面,寅仙和阿白动身前往山林中探路。
  两人走在银露山山脚下的那片森林里,这座林子坡度极陡,阔叶树与针叶树各半。和白翼山一样,山坡附近没有积雪,只有泥土被冻得硬梆梆的。
  不久,两人来到杳无人烟的地带,阿白立刻变身为兽姿,用鼻子到处闻来闻去.
  『应该是这里吧。』
  夸口说自己的鼻子比狗还灵敏的他、抢先寅仙一步钻进茂密的树丛中,纵身越过草丛,不断地往前迈进。
  寅仙也一样身轻如燕,可以从这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从高处紧跟着阿白。
  过了许久,他们终于来到河边。
  妖魔的气味也因为水而消失,阿白暂且在河岸边绕来绕去、不断把鼻头凑到地面上寻找气味,然后沿着河岸开始往上游前进。
  「不会弄错吧,」
  『交给咱准没错!』
  沿着河岸走着走着,河道越变越窄,有时蛇行、有时钻入地底下,有时又突然从岩石下露出脸来。
  发觉针叶树数量大增时,阳光已经被遮挡住了,坡度也越来越惊险。
  接着,又来到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遇到的河川潜入地底之处。
  寅仙和阿白停下脚步。
  两块巨大的岩石前后并排在一块儿,像扇门似地挡住去路,岩石表面不但长满青苔,还爬满蔓藤。
  「做得好!」
  寅仙相当确信这里就是真正的出入口。
  环绕银露山的结界就是以这两块巨石为中心,因此,闲杂人等应该无法进出才对。
  只要妖魔们没有下山,人类也不会随意上山。
  但是这样的律法已经遭到破坏。
  穿过树叶间的阳光洒落地面美不胜收,远处传来悦耳的鸟啭,比起那天企图从空中入山而遭到攻击的骚动,现在林子里反而静得有点诡异。
  隐隐约约地可以感受到岩石的那一头,有无数只眼睛盯着这边。
  并非友善的目光.
  寅仙心想,没有让凛花跟来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定吧。」
  寅仙绕过前方的岩石,踏上两颗巨石之间的羊肠小径。
  然后,蹙起眉头。
  他发现第一块岩石的后方已经出现无数条裂痕,不只是一两条而已,而是呈现放射状、由岩石的中心往外扩散而去.
  裂痕的中央有一个圆形凹孔。
  「是那个吗?」
  这或许就是当初埋藏结界石的场所.
  寅仙继续往里走,阿白也紧跟在后。
  往内延伸的山路让人感到格外深不可测。
  而且因为阴暗,潮湿而显得加倍阴森,远处可以看到绿色的光芒,可能是阳光照射树木的反光吧。寅仙和阿白朝着那个方向继续走在羊肠小径上,没想到绿色的光却突然消失。
  刹那间,周围变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远处传来的鸟啭也倏然而止。
  耳里似乎听到什么人的呼吸声。
  以及移动的声音。
  接着传来一声咆哮.
  「阿白?」
  无人回答,阿白的气息已经远离自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陌生的野兽味窜入鼻腔。
  看不到任何东西,连影子仿佛都被黑暗吸收了.
  在这种状况下,即使张大眼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寅仙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好让视觉以外的知觉能更加灵敏。
  一个人、两个人,不对,应该是好几「只」。
  共有十只非人类的生物步步接近。
  这里到底设下了什么机关,路面越来越宽。不,我应该是落入异空间了,四面八方、上下左右,每个方位都可以感受到一股杀气。
  首先从左侧逼近。
  寅仙蹲低身体避开对方的攻击,就空气的爆裂声来判断,挥来的好像是锐利无比、状似长爪的东西,对方反覆发动攻击.
  倒退两步,跳向侧前方。
  正后方响起风声,从发梢呼啸而过。
  每当空气流动之际,寅仙便会往上跳、蹲低身子或是后退以避开攻击。
  寅仙心想,继续回避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因此打算一面闪躲对方的攻击,一面施展法术。
  随着「疾!」的一声,寅仙的手指同时往各方点去,低沉的呻吟声接二连三响起,不久终于回归平静,四周也恢复色彩.
  定睛一看,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回到那两颗巨石的正前方。
  阿白紧接着寅仙,也气喘吁吁地被弹了出来,胸前还染着鲜血.「你没事吧?」寅仙问道.『遗好!』阿白回答后,开始用舌头舔去身上的血。
  天马的肝脏不仅是炼制万能丹药的绝佳药材,受伤时的治愈力也高得惊人,和大多数的妖魔一样,只要脑袋瓜没被砍下就不至于毙命。
  四周有好多猿猴在地上打滚.
  这可不是普通的猿猴,体型壮硕如熊,脸部和皮毛带着鲜艳的青色,只有两只尖尖的耳朵为白色、长长的手臂前端还长着锐利如镰刀的爪子。
  那是人称猩猩的妖魔。
  躺在地上的猩猩们有的抱着手腕,有的身体仿佛被折断般痛苦呻吟.
  因为寅仙施展了点穴术法。
  不只是人类,只要是体内有血液流动的生物身上自然有气脉、血脉等维系生命的重要命脉.
  暂时阻断该命脉,即可封住对方的行动。
  继续阻断该命脉,就会致使体内的五脏六腑坏死,即使最后没有砍下首级也会一命呜呼;寅仙将手掌朝上,轻轻吐气。
  解开穴道后,猩猩们接二连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明明双脚不断颤抖,却还是伸出利爪准备攻击寅仙和阿白,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沙哑的声音阻止了猩猩们的动作。
  一只气宇不凡的白耳猩猩挺身挡在寅仙面前,颠然是拄往群中的头目。
  他以妖魔中最常见的金褐色眼眸紧盯着寅仙问道:
  『……你是白翼山的来者吗?』
  「是的。」
  猩猩们吓得倒退好几步,躲得远远的。
  只有猩猩群中的头目仍然留在原处,必恭必敬地向寅仙鞠躬,低头抬眼盯着寅仙。
  『敝山山主曾经登门造访吧?』
  「确实来过,不过已经命丧黄泉。」
  周围引起一阵骚动,头目闭起眼睛,瞬间又张开,或许是这句话带来的冲击太大了吧。
  张开眼睛后,他用异常冷静的口吻问道:
  『那么,您是受吾等已故的山主所托,为了解除银露山的危机而来到敝山的吗?』
  寅仙坚决地摇头说道:
  「关于那件事情,我早已拒绝了。」
  『既已拒绝,为何又闯入结界巨石之内?』
  「敝山的人带来了英招的遗骸,好像是受到贵山山主之托,希望她能亲自带着骨骸来到这座山埋葬.」
  『那个人是……?』
  「一介凡人女子。」
  现场的气氛刷地一触即发,猩猩们一边高喊着『凡人』二宇,一边开始埋怨.
  『凡人!?怎么可以让凡人入山呐!』
  『会被杀掉的,就像我们的主子、就像我们众多的同伴一样。』
  『不!杀了她,只要在我们被杀害之前杀了她就好。』
  『企图入山的凡人,即便是三岁小孩也耍杀掉。』
  『就是呀!』
  『一点也没错!』
  『安静!』头目拉高嗓门大喊,鸦雀无声般的宁静立即扩散开来,不过,仍有无数充满猜疑的眼神,像箭似地射在寅仙和阿白身上。
  『请恕他们无礼的冒犯。』
  头目继续说道:
  『不过,还请您体谅吾等的不安,现在结界已经减弱,凡人已经进入这一带大摇大摆,包括敝山山上在内的妖魔们纷纷遭到杀害,这座山的居民对凡人的怒火已经沸腾。』
  「我能理解。」
  『感谢之至。下过,倘若敝山山主的骨骸已经被蛊毒入侵,送回山上就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听说英招曾经表示,凡人女子的真心有如祓濯、可以消除蛊毒.」
  寅仙的话似乎又让猩猩陷入沉思。
  『原来如此!』许久后,他终于自言自语说着:
  『既然如此,就让那位女子为他埋葬吧,银露山山主就是银露山本身,无论是灵魂或是尸骨,都必须送回山上。』
  头目自顾自地说着,根本不加理会喧腾不已的抗议声,紧接着说道:
  『下过那名女子的性命,小的可就无法保证了。』
  『什么!』阿白呲牙裂嘴地发出低吼。
  『你、你们这些家伙要杀掉凛花吗?』
  『即使我下达禁令,山上的伙伴们尽是些心浮气躁的粗人,八成不会听进耳里。倘若敝山山主还健在的话,他们一定会乖乖听命,问题是敝山山主已经不在人世,况且,大部分的妖魔本来就非常喜爱年轻姑娘的血肉。』
  「嗯,确实如此。」
  寅仙同意了对方的说法,头目言之有理。
  「问题是,那个姑娘也相当顽固……」
  一想到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寅仙就觉得脑袋隐隐作痛,再想到回去报告探查结果的情景,寅仙便烦闷下已。
  没想到头目又吞吞吐吐地说道。
  『让姑娘入山又平安离去的方法也是有啦!』
  「什么方法?」
  『假使您愿意接下星之杖,帮忙修复灵气已经逐渐减弱的结界巨石的话。』
  『如何?只要结界复原,自然可以抚平妖魔们的不安,姑娘便可如愿以偿地上山埋葬骨骸,并且平平安安地下山。』
  头目露出牙齿干笑。
  他并没有忘记山主当初为何会拖着已经中了蛊毒的身子前往白翼山。
  寅仙却摇头拒绝。
  「那是不可能的。」
  『那就……』说着,猩猩指着森林的方向。
  『请回吧!从那里。』
  在猩猩们的目送之下,寅仙和阿白再度步入森林中。
  他们默默地朝山脚下走去,而阿白再也按捺不住性子咕哝道:
  『凛花一定会很失望吧。』
  「没辩法,只能劝她死了这条心。」
  寅仙默默地往前走。
  支撑结界巨石的石头被盗走了,而且和巨石具备同等法力、一直守护着这座山的神已经因蛊毒而死去。
  想必不出多久,那两颗岩石的法力就会完全消失。
  就算被责问自己难道一点也不同情人家吗?寅仙也只能沉默以对。
  应该收下星之杖的人并不是自己,更何况在这种形式下更是不可能。
  寅仙心中五味杂陈地走着,突然发现阿白没有跟上来,转过头去,发现阿自竟然还依依不舍地望着山上。
  「怎摩了?」
  『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咱真的很希望能顺利把凛花送上去。』
  「她虽然顽强,不过并不是不讲理的姑娘,英招的骨骸既然已经遭蛊毒汗染,就在自翼山为他埋葬吧。」
  『不是骨骸的问题啦!咱在说的是,银露山上不是有个清澈无比、人称游魂泉的泉池吗?只要到了那里的话,凛花或许就可以看清楚她母亲的容颜了吧?』
  「……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白惊觉自己说溜了嘴而眨着眼睛。
  「白耀!」
  寅仙低声问道: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
    4
  「好厉害呀~~!原来你这么有才华!」
  凛花毫无保留地夸奖对方,绮罗脸上褂着不可置否的笑容。
  「那个副业就别做了,靠这一项本业不就能讨生活了吗?」
  「副业?啊,你是说扒手吗?你这人真的很有趣耶。」
  绮罗坐在梳妆镜前,开始卸除华丽的舞娘妆,她透过镜子看着凛花,咯咯咯地笑着。
  她们身在远离大街的客栈里。
  绮罗是一个巡回各地表演的杂技团成员之一,她们的杂技团于三个月前来到莲州表演,仅管投宿的客栈看起来规模不大,却是一个相富雅致且住起来颇为舒适的地方.听说绮罗和另外两名少女同住在这个房间,现在只有凛花和绮罗两个人待在这儿。
  路边的表演结束后,观众各自散去,凛花正准备离去的时候,绮罗走来和凛花打招呼。
  我要回客栈换个衣服,之后要不要一起去喝杯茶呢?
  听到绮罗的邀约,凛花犹豫了一下,但是转念一想,只要在太阳下山前回到客栈不就好了,于是便跟着绮罗过来了。
  「事先声明,这不是我的本业喔!」
  已经卸好妆的绮罗出声强调,凛花坐在绮罗正后方那张狭窄的床上,双脚晃来晃去的,眼睛顿时发亮。
  「你是说,还有更厉害的本事吗?」
  「呵呵,你真的很有趣!」
  绮罗一直笑个不停,一笑鼻头就会皱起来,卸妆后的肌肤更加白皙,和皮肤一样雪白的牙齿宛如珍珠似地,她今天将头发放下,长及腰部的金色卷发是柔顺的大波浪,绮罗伸手拿起梳子,这时……
  「我来帮你梳。」
  凛花咚地跳下床,从绮罗的手上接过梳子,仔细地梳理那调皮色秀发,那是好比浓稠蜂蜜的色浑,或许该称之为柑橘色,金色秀发经过梳理后,越发绽放出美艳的光泽。
  不知何时,绮罗已经阖上眼睛。

  「你有一双温柔的手……」
  她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着。
  凛花突然开口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绮罗的出生地是哪里呢?」
  「兰城。」
  凛花吓了一跳,手上的梳子不小心掉到地上,绮罗回过头去,不解地看着凛花。
  「怎么啦?你的脸好红。」
  「没、没事。」
  兰城,那不正是凛花和寅仙本来要去游玩的湖泊地带吗?
  这个巧合让凛花心跳不已,不过她还是故作镇定地捡起掉在地上的梳子,继续帮绮罗梳理头发。
  她果然是西域出身,双亲之一或许是沙漠另一头的人吧?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加入那个杂技团的呢?」
  绮罗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仰起头来看着凛花问道:
  「你昨天曾经提过可能性的事吧。」
  「是的。」
  这是凛花的外婆曾经说过的话,每个人生来就具备着同样的可能性,无论是天子或是没有父亲的孩童,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绮罗一本正经地问道:
  「关于刚才提到的本业和副业,老实说,我现在并没有真的将全副精神投注在本业上,该怎么说呢?一直专心在某件事情上,就会觉得自己将不再是自己。」
  「绮罗想做还是不想做呢?」
  「还算有兴趣啦。」
  「那么就试试吧。」
  绮罗张大眼睛。
  「……你的答案真简单。」
  「因为,我们不是在谈可能性吗?不先把想做的事情全都做做看,还谈什么可能性嘛……不是吗?」
  凛花注视着镜子里的绮罗,发现她绿色的眼眸正目不转睛地回望自己。
  流露出不安神色的眼眸让凛花想起小时候捡到的那只小鸟,她曾经捡到一只可能是在山上被狐狸或是山猫弄伤翅膀而无法飞翔的小鸟回家照顾,经过两个月的悉心照料,伤好了、鸟儿得以继续飞翔,可是却一点也不想离开鸟笼。
  绮罗或许是在担心什么吧,她所说的本业到底是什么呢,凛花虽然不知道,不过……
  「一定没问题的!」
  凛花一边温柔地替她梳头发,一边继续说道:
  「因为你长得这么漂亮,而且,看起来这么健康、有本事,所以一定什么事都做得来。」
  霎时、凛花似乎想起什么。
  「啊!不过,别再当扒手了。」
  绮罗竟然厚着脸皮地笑着说道?
  「没错,我真的满漂亮的!」
  还以为她会出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没想到竟然握住了凛花的手腕.
  「来吧,我们来交换身分!」
  「交换身分?」
  「因为你的素质看起来还不坏,应该会想要多打扮打扮自己吧!头发也不要老是扎着马尾啦。」
  「可是,这样比较轻松……」
  「哎呀,不行不行,女孩子家不能这么偷懒。你总有喜欢的男人吧?」
  凛花脸红了。
  「哦~~果然被我猜中。」
  绮罗故意逗着凛花玩,接着笑着起身,用力按着凛花的肩膀,强迫她坐到椅子上。
  立场和刚才完全颠倒了,这次改由绮罗来为凛花梳头,她用那双灵巧无比的手开始编起发辫。
  梳好头后,紧接着是上妆,她将白粉扑在凛花的脸上、唇上抿上困脂,凛花不禁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因为,绮罗的表情很认真嘛!」
  「没有人会讨厌帮女孩子打扮吧。」
  已经好久没有和同年龄的女孩这么闹着玩了,或许是这个缘故吧,凛花高兴极了。
  不久,和绮罗同住的两位少女也回来了,两人马上加入玩乐的行列,互相替对方化妆、变换发型,试着换上演戏时才会穿的那些色彩鲜艳的衣裳。
  后来还泡了茶,四个人天南地北地聊着天,时光就在欢乐的气氛中溜走了。
  冬季的白昼特别短暂。
  西边的天空虽然还亮着,但是地上已经完全笼罩在浓浓的夜色下。
  离开那些江湖艺人投宿的客栈之后,凛花匆忙地赶路,因为绮罗说到前面的大马路比较容易招到马车,所以凛花打算这么做。
  寅仙和阿白或许早就回客栈了吧,刚才应该早点离开才对。
  这里距离大街比较远,因此往来的行人非常少,回头望去,只看到远处有一个人在路上行走,整条路上仅有这么一人。
  马路的右侧是长长的围墙,因为墙壁崩塌,所以植物恣意生长其上,看起来好像是一栋废弃的屋子。
  马路的左侧则是空地,长满了一个人高的芒草。
  凛花觉得这里距离招得到马车的大马路似乎相当远,自己该不会走错方向了吧?
  不对,不可能走错方向,前往绮罗她们住的客栈的时候,自己是搭着杂技团的马车去的,记得从这里开始都是走在同一条马路上,还以为距离不是很远,没想到竟然徒步走了这么久,或许是因为走路比较慢,才会觉得比较远吧?
  既然自己没有走错方向,为什么路上都没有人呢?凛花突然回过头去,想确认一下方才还在很远的地方走路的人影,好让自己安下心来。
  没料到,心脏却反而跳得更厉害。
  路上确实有个男子,或许是自己刚才遇到的那个人。
  令人意外的是,那个人已经站在自己的不远处.
  现在既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那个人却把宽边遮雨斗笠戴得非常低,所以凛花根本看不到对方的睑,此人身上穿着有点肮脏的衣服.脚上没穿袜子,只穿着草鞋。
  他和凛花之间的距离不到十步远。
  不知为何,凛花的背脊一阵发麻,转过身去快步向前疾走.
  好想干脆豁出去用跑的,然而她却不敢冒然行动,心脏越跳越快。
  好在并末听到紧追而来的脚步声,也感受不到那人有追来的迹象,凛花稍微松了一口气,再度回过头去。
  结果吓得几乎惊叫出来。
  男人已经来到凛花的背后,距离近到几乎快要贴到凛花的背。
  「你、你在……」
  凛花的声音在颤抖。
  男人把斗笠的边缘往上一推,凛花吓得全身打寒颤。
  苍白细长的脸庞上竟然没有眼睛,只有鼻子和异于常人的大嘴巴,嘴巴裂得开开地,不断窃笑。
  他的嘴裂到耳朵下方,露出与猛禽类相似的利齿。
  男人把双手搭在凛花的肩膀上,凛花只觉得肩膀好重,试图抵抗却力不从心,眼看男人的嘴越张越大,凛花终于受不了、只好闭上眼睛。
  奇怪的是过了许久,都没有受到自己想像中的冲击。
  凛花微微地张开眼睛。
  妖魔的手依旧搭在凛花的肩膀上,嘴里叽哩咕噜地下知道在说什么。
  奸像在犹豫该不该随意杀生。
  「……?」
  凛花感到十分不解.
  接着……
  耳边传来有点耳熟的奇妙声音.
  是有点像口哨的独特笛音。
  妖魔动也不动地愣在原地。
  就像昨天晚上的凛花一样被限制住一切行动,凛花也是想动却动弹不得,妖魔的双手还搭在自己的肩头,两人就这么对望着。
  一旁的草丛中有个东西随之晃动,于是凛花利用身上唯一可以活动的眼睛张望四周,正好看到一个老人从芒草中露出睑。
  老人用他那小小的眼睛紧盯妖魔、噘着嘴,奇妙的声音似乎就是从他的嘴里发出的。
  除了老人之外,还走出两名男子,他们都穿着相同样式的深蓝色道袍.
  穿着道袍的男子手上,皆拿着相当长的刀剑。
  一个绕到凛花的背后,悄悄地将凛花带离妖魔身旁。
  另一个则迅速地接近妖魔,瞄准对方的脖子,挥剑而下。
  斗笠飞走了。
  传来沉重的落地声,首级滚落到地面,那并非人类的首级,而是长相酷似绵羊的妖怪,头上还长着弯弯的犄角、对方果然没有眼睛,紧接着倒下去的躯体也没有长皮毛,有着略带青色的皮肤,两只前肢的根部甚至长有两颗闪闪发亮的眼睛.
  那两颗眼睛正默默地仰望着逐渐转暗的天空。
  奇妙的声音也止住了。
  「实在是太惊险了!」
  老人慢慢地走向凛花唤醒她,他有一双布满皱纹却异常滑嫩的手。
  「差一点就被狍鸮那家伙吞下肚。」
  「狍……鸮」」
  「妖魔啦,他偷偷从深山里溜了出来并混进村子里,是非常嘴馋的羊妖,据说专挑像你这种年轻姑娘的肝脏吃呀。」
  凛花全身不停颤抖,始终看着已经毙命的魔物,老人用他慈祥的声音继续说道:
  「热闹的大街上就算了,一个人时千万不能跑到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来呀,小姑娘。」
  「我还以为……天还没黑,所以应该没关系。」
  「你难道没有听过逢魔之时(指昼夜交替的特定时刻,一般指下午四、五点左右,或是破晓前的凌晨三点至五点。)吗?妖魔鬼怪最喜欢在这个时候跑出来做怪,因为天尚未完全转黑,人们因此较易放心,妖魔便可以趁虚而入。事实上,因为黄昏的关系,人们不容易看清楚周边的景物,你显然还不是很了解这个城市,妖魔这种生物绝对超乎你的想像。
  老人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站在老人背后、穿着道袍的男子突然开口说道:
  这全是师父的功劳,师父不眠不休地扫荡混入城里的妖魔鬼怪,总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危险发生,所以居民才得以安居乐业地在此生活。」
  「姑娘,这位可是州侯大人请来的朋斋师父喔!他可是州侯大人最尊敬的仙人,还不赶快谢谢人家救了你一命!」
  「朋斋?」
  这下子,凛花真的吓得当场愣住。
  不禁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对方。
  「唉!算了算了,不用客气。小姑娘,用不着那么惶恐不安!老夫只不过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人们驱除凶恶的妖怪罢了。」
  听到老人自我陶醉地说着话,穿着道袍的男子们……或许是他的弟子吧,七嘴八舌地说着「不愧是师父」、「无欲才是仙道」等奉承话.
  凛花的内心真是百感交集。
  英招死去、银露山秩序大乱都是这个老人害的,因为银露山山主死后,山中的结界越来越薄弱,所以原本住在深山里的妖魔才会混进城里。
  还说什么为了国家着想,事实上,这么做都是在为自己擦屁股罢了.
  凛花终于知道城里的人为什么会毫无危机意识,同时也理解到这座城里的治安确实令人担忧。
  老人看起来似乎很努力,实际上他根本无法防止妖魔入侵。
  凛花突然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
  深夜,袭击凛花、寅仙和阿白的显然就是这个老人。
  当时听到的奇妙声音像极了自己刚才听到的哨音。
  脑子里在想什么就会直接反映在表情上,这就是凛花的特色。
  朋斋注意到凛花脸上那怪异的表情,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我们好像不是第一次见面。」
  凛花试着开口,想要暗示对方昨夜发生的事情,但是老人却「啥」地歪着头.
  「老夫并不认识像你这样年轻的姑娘,因为老夫已经断绝一切尘世欲念了。」
  他是在装傻吗?
  还是,他根本不知道凛花当时也在现场。
  「师父,马车已经到了.」
  弟子大声通知,一辆罩着大大的车蓬,由两匹马拉的马车迅速地驶了过来,从马车上走下两名以上的男子。
  他们亦穿着相同样式的道袍,看来应该是其他弟子,这群男子迅速地将狍鸮的遗体装入大型的麻袋中,并且摆在马车约行李座上。
  朋斋对着凛花说道:
  「小姑娘呀!前面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路上小心!老夫很想送你一程,可惜还有其他妖魔鬼怪正等着老夫去收服。
  凛花点了点头,尽管心里很想说对方一顿,可是他救了自己一命也是事实。
  「……谢谢!」
  凛花轻轻抱拳,弯腰向对方行礼道谢,老人大方地点点头后准备踏上马车,但是却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又转过头来看了看凛花。
  说到刚才那只狍鸮,在老夫封住他的行动之前,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有异?」
  「有异?」
  「他的行动突然变迟钝了,当老夫看到他把手搭在小姑娘的肩膀上时,老实说,本来遗以为已经来不及了,没想到竟然还赶得上。」
  这么说来,当时狍鸮确实犹豫着要不要咬凛花。
  其中一名弟子插嘴道:
  「应该是察觉朋师父来了,吓得愣在那里吧。」
  「是吗?」
  「当然。快,咱们走吧!」
  朋斋或许也认为言之有理,于是没有多加留意就坐上马车,上车前,长长的衣袖随风飘曳,露出戴在右手腕的那串念珠。
  念珠上系着非常漂亮的穗子,穗子上垂挂着大颗的绿色宝石。
  莫非——
  「请留步!」
  凛花想叫住朋斋,马车却扬起一阵尘土,转瞬间就不知去向。
    5
  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热闹的大街上就算入夜依旧热闹,可是凛花却焦急得不得了。
  下车后,她快步跑进客栈.
  「凛花。」
  凛花被冷淡的声音叫住,回过头去。
  马上看到站在对面马路的寅仙。
  凛花吓了一大跳。
  是一如往常的平静表情。
  不过,感觉怒气冲冲。
  凛花提心吊胆地走到寅仙的身旁。
  「寅仙,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弄到这么晚,害你担心……」
  「我有话要说.」
  寅仙打断凛花的话。
  漆黑的水面上倒映着对岸人家的灯火。
  两人来到了客栈旁的小河边,靠近一看,遮蔽河岸的果然是梅花树。
  河边的风冷飕飕地吹着,凛花全身直打哆嗦,双手不停摩擦两只手臂,寅仙面向河川、背对着凛花。
  然后,开口问了凛花想都没想过的问题.
  「你为什么没有跟我说令堂的事呢?」
  凛花惊讶地睁大眼睛。
  「……娘的事情?」
  「听说水玉环映照出令堂的容颜,而且还愁容满面。」
  「那是……」
  凛花有些动摇,所以沉默不语。
  「阿白打算帮你,让你到游魂泉看看令堂。」
  「你是说圣域里头的泉池吗?为什么呢?」
  「因为传说那是世界上最清澈的泉池,因为其泉水非常透澈,所以可以藉此窥见天界或是冥界.也可以看到往生者落入冥界后的状况。」
  「真的吗?」
  泉池的事情是听娥瑛说的,不过,透过泉池就可以见到自己最想见的往生者这件事,凛花还是头一次听到。寅仙依然背对着凛花问道:
  「原来你不知道呀,那么,你真的只是为了埋葬英招的骨骸才想去银露山的吗?」
  「是的.不过,若真有那样的泉池,我倒是很想走一趟。」
  「为什么?」
  凛花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
  「……娥瑛姥姥说过,透过水玉环之玉的特质,可以映照出佩带者内心的犹豫不决.」
  「娥瑛她?」
  寅仙沉着脸回过头来.
  「连蛾瑛也知道这件事吗?你看到令堂容颜的事原来不只阿白知道,既然连那个狐狸精都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觉得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对我而言,这件事相当重要,比起银露山山主骨骸的事情重要多了。」
  「寅仙。」
  「……请站在我的立场设想吧,我说过希望迎娶你做我的新娘,对于怀抱着这种心情的我来说,这可是非常严重的背叛,凛花,」
  凛花倒抽了一口气,的确,站在对方的立场来看,确实会这么觉得.
  「……对不起!」
  「真的想跟我道歉的话,不妨先仔细想想吧,水玉环映照出令堂愁容满面的容颜,而你明明对此事耿耿于怀,却不肯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因为……」
  「你说……是玉的特性造成的。的确,它确实可以投射出佩带者的心境,你也已经察觉到了吧?自己的心里有所犹豫,你之所以不敢对我说,是因为那种困惑的思绪和你对我的感情有关,不是吗?」
  凛花眼眶一热,用颤抖的声音恳求寅仙。
  「寅仙,拜托,别用这种态度质问我。」
  「我拒绝。」
  寅仙却不肯停止。
  「回答我,你对和我交往一事是不是还有所犹豫?」
  「……不是的!」
  凛花大叫,然后拚命地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继续说道:
  「不是的,我真的很高兴寅仙需要我,不过不知为何,我想到了一些往事、想到了我生长的地方——嘉州,那儿有个风俗习惯,就是新娘子在结婚典礼穿的衣裳,必须由亲戚中的女性帮忙刺绣.其中包含娘、伯母、婶婶或奶奶她们期盼自己养大的女儿能够永远幸福快乐的心情,是发自内心的祝福。」
  凛花的母亲一辈子部未能穿上那样的衣裳,不过母亲总是笑着说,当凛花结婚的时候,一定要尽力为她绣一件比任何新娘子都漂亮的衣裳。
  可惜,她在凛花十岁那年的秋天去世了。
  「希望你能了解,我想要的不是衣裳,只是因为娘太早离开、所以我觉得很寂寞……」
  寅仙默默地点了点头,真挚地侧耳倾听。
  「娘对这件婚事是不是感到高兴呢?我想知道却无从问起,一想到这件事就倍感孤单,心里十分不安。」
  「你以为我无法了解那种不安的心情吗?」
  寅仙的声音非常温柔,凛花摇了摇头.
  「不是。只不过,是我自己跑到寅仙身边的,事到如今,总觉得自己实在太不识大体了,而且,我自己也明白,在脑中猜想死者的心情也于事无补。」
  「不过,对你而言那很重要吧,你一定很喜欢令堂.」
  凛花觉得寅仙真是说到自己的心坎里.
  他能够了解我。
  眼泪终于决堤,凛花用手心捣住眼睛,喃喃自语地说道:
  「对不起,没告诉你这件事。」
  「不,都怪我,我应该更关心你,应该注意到你那不安的心情。」
  同时,寅仙将凛花搂人怀中,像要温暖那冻僵的身体似地,温柔地拥抱着她。
  娥瑛曾经说过,谁先把整个心献给对方,谁就是输家。
  凛花呆呆地思索着。
  输又有什么关系呢?
  打从我独自登上白翼山、向寅仙告白时就决定了。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假不了的。
  对凛花而言,对自己诚实才是幸福。
  不久。寅仙在耳边悄声说道:
  「回白翼山吧,凛花。」
  多么温柔、甜蜜的声音.
  「不能继续待在这里,银露山的居民非常厌恶人类,只要回到白翼山,不管谁来山上找你,我都会保护你的。所以,一起回去吧!凛花……」
  他的声音有如仙乐般悦耳,可定……
  「等等!」
  靠在寅仙胸前的凛花突然抬起头。
  「你们找到入口、见过银露山的妖魔了吗?」
  「找到了,不过,对方说不准你上山,他们憎恨人类,还说假使我愿意帮忙他们修复结界,就不会攻击你。」
  「可是,寅仙并不打算那么做吧?」
  「不打算。」
  凛花闭上嘴,寅仙则忧心忡忡地蹙着眉。
  「凛花,这件事情早在离开白翼山之前,我就已经说过了.」
  「可是……寅仙,我见到了那个名叫朋斋的仙人哟!」
  「什么?」
  寅仙惊讶得目瞪口呆。
  「到底是怎么一回……」
  他突然中断对话,慢慢地伸出手来。
  「快拿出来看看。」
  「什么东西?」
  「今天早上交给你的符咒!」
  凛花这下才恍然大悟,寅仙递给自己的东西原来是符咒呀!于是她试着把手伸入衣袖。
  「咦~~?」凛花一边眨着眼睛,一边将东西取出。
  手上拿的是已经支离破碎的木片,符咒已经破裂了.
  「你被谁攻击过吧,是人类还是妖魔?」
  凛花频频点头,心想寅仙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这是辟兵法的一种,用朱笔把符咒画在桃木板并且带在身上,即可迫使冲着自己而来的恶意或攻击知难而退,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凛花一五一十地道出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以及绮罗在杂技团里的事情,说明自己和绮罗是几天前因为水玉环被偷走而相识的,自己就是因为在绮罗投宿的客栈玩耍,所以才会这么晚归;还说了被狍鸮攻击的事情,以及朋斋搭救自己的事情。
  寅仙用手按着额头。
  「你还好吧?」
  凛花歪着头问道,寅仙忿恨地看着她说:
  「近来头痛得厉害。」
  「真糟糕,寅仙,赶快替自己抓一帖药吧!」
  「……凛花,我们还是快点回白翼山吧!最好现在马上回去.」
  「咦!为什么这么急?」
  凛花吓了一跳,寅仙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我已经警告过你,叫你别太招摇免得招惹是非。朋斋所使用的可能是一种名叫「啸」的法术,昨天晚上,我们就是被施以那种法术。」
  「啸?」
  「这是术师或巫师使用的咒歌,若功力没有达到相当程度是发不出啸声的,还有,蛊毒、啸都不是仙人的法术;尤其是蛊毒,那是一种为图自身利益而加害他人的法术,不是仙术,比较类似妖术。」
  「你的意思是,那位老人不是仙人吗?果然是这样,我今天亲眼见到对方时,也觉得他不太像仙人。」
  「凛花,问题在于——」
  「寅仙,虽然朋斋说他扫荡妖魔是为了国家、为了民众,但我认为会对山神下毒的人不可能怀着那么神圣的目的,他一定是别有居心。」
  「不管对方是否别有居心都和我们无关。」
  「可是,假使那个朋斋真的是假仙人,我们更不能坐视不管!」
  「凛花,你来这里的目的不是埋葬英招的骨骸吗?」
  「所以,我们不能这样坐视不管呀!而目,我还没有为英招做任何事!」
  「等出事就来不及了,所以我现在才会找你商量。」
  「寅仙,现在怎么能说回去就回去呢!至少该调查一下朋斋的目的……」
  寅仙却摇摇头。
  「你是说,就算我回去你也要留在这里吗?」
  凛花咬着下唇,小声地回答道。
  「这也没办法啊.」
  「帮助那些来路不明的妖魔,比起你对我的感情还重要吗?」
  「就是因为喜欢寅仙,所以才要这么做。」
  「我实在不懂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寅仙又变回像刚才一样冷淡的声调、紧盯着凛花。凛花用尽最后一丝努力问道:
  「可是寅仙,你本来不是也想为英招做些什么吗?」
  寅仙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凛花,这是最后的警告,若你明天一大早不肯和我回白翼山的话,很抱歉,我们就永远别再见面了.」
  「寅仙……」
  「给你一个晚上好好想清楚。」
  语毕,寅仙离开了凛花的身边.
    6
  我已经开始动摇了,凛花心想。
  她害怕对方多变的心,只要越喜欢对方,就越害怕失去对方.
  要是不同意和寅先回白翼山的话,我们就真的要永别了吗?
  届时自己肯定会相当难过。
  凛花很想跪倒在寅仙的脚下道歉,很想对他说.就照你说的,我们一起回山上吧!不过前提是,她必须把英招的事、银露山妖魔的事等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我根本就无法忘怀。
  凛花不觉得就这样回白翼山自己就不会有所悔恨、能够恢复原本平静的生活.
  喜欢上一个人,就必须心甘情愿地接受怯懦的自己吗?
  不是的!
  凛花在床上翻来覆去,结果一整夜都没有阖眼,就这样迎接黎明的到来。
  她突然爬了起来,迅速换好衣服。
  无还没有亮,室内的光线非常昏暗。
  望了望梳妆镜中的自己,总觉得眼皮肿肿的.
  以女孩子家而言.绝对不是一张讨人喜欢的脸。
  尽管如此,凛花还是笑了。
  为了帮镜子里那个失魂落魄的自己打气似地笑了笑,接着仔细梳理因为在床上翻来覆去而弄乱的长发,把头发扎得高高的。
  然后,小心翼翼地避免发出声响,轻轻地推开通往客厅的门扉。
  客厅里四下无人,连寝室的门也没有被打开过的迹象。
  凛花蹑手蹑脚地来到走廊,慢慢地走下楼梯.
  接着,快步跑向清晨时分还笼罩在深蓝夜幕的大街。
  凛花蹦蹦跳跳地跑着。
  虽然有点远,凛花这是打算走一趟绮罗投宿的客栈,想说先寄宿一段时间,即使是当个杂役也没关系,她希望绮罗的杂技团能够雇用自己。
  只要留在这座城里,总有一天可以找到把英招的骨骸送回山上的方法,即使无法送回去,至少也可以帮他做点什么吧?
  喜欢上一个人,为什么就非得接受怯懦的自己呢?
  凛花不得已要离开寅仙,心里固然难过,不过,她想依照自己的信念去做些什么,所以必须把感情和理念分清楚。
  凛花打从心里这么想.
  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坚强。
  因为自己的座右铭是『积极面对人生』。
  凛花希望能像自己的名字一样……成为一朵凛然绽放的花朵。
  尚未完全脱离黑幕的城市显得非常寂静,街道还隐没在朝雾之中,路上没有行人,亦没有往来奔驰的马车,昨天傍晚被妖魇突袭的情景还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凛花鼓足了勇气卖力奔跑,坚信自己绝对可以在无法承受恐惧之前到达目的地,这时……
  「凛花呀。」
  耳边传来非常熟悉的嗓音,凛花停下脚步四下张望。
  接着,她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
  一只手从小巷子里伸了出来,朝着凛花招了招。
  皱巴巴的手、过长的指甲。
  自己确实见过这样的手。
  凛花就在那只手的招引下走进了小巷子里,突然,手不见了。
  这里既阴暗又狭窄,或许是空气不流通所致,一股强烈的潮湿霉味扑鼻而来。
  而且还夹杂着野兽的味道。
  凛花终于看到在小巷子底端缩成一团的灰色物体。
  「是姥姥吗?」
  凛花眯起眼睛询问,灰色的东西发出微微晃动.
  凛花的睑蛋顿时亮了起来,因为她在灰色长发中看到两颗眼睛。
  果然是娥瑛。
  「您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凛花因重逢而雀跃不已,慢慢地走近灰影、不知为何,娥瑛似乎显得闷闷不乐。
  「老身一直待在你的身边呀,一直观察着你的行动。」
  「是吗?L
  我一丁点也没有察觉。
  「看你迟迟末付诸行动,简直快把老身急死了。你也真是的,亏老身教了你那么好的方法,为什么不实际用看看呢?」
  「好方法?」
  娥瑛朝着紧皱眉头的凛花口沫横飞地嚷嚷道:
  「别装蒜,老身不是叫你用美人计,早一点让皇子成为你的俘虏吗,为何不用呢?」
  又来了,原来是这件事.
  「那是在银露山出事前提到的吧,现在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呀。」
  「哎呀呀,老身不是告诉过你,只要掳获皇于的身心,你想怎么做,他都会心甘情愿地为你付出的吗?」
  「我想怎么做是指?」
  「和朋斋交手,让皇子接下星之杖,帮助银露山设下牢不可破的结界呀!」
  「……我并没有要他做到那种程度,况且寅仙根本不想接下权杖。」
  凛花半眯着眼望着娥瑛,娥瑛装蒜似地不断搔着耳朵。
  「难道是老身弄错了吗?不过,只要你好好地完成老身说的事,也不是不可能。总之,老身已经把秘传房中术书册交给你了。」
  「我把那本书留在白翼山了。」
  「什、什么?」
  姥姥惊呼。
  「为什么要辜负老身的一番好意……照着上面去做,即使是身为龙子的男人,也可能成为你的俘虏呀!」
  姥姥失望地垂下头,凛花实在不懂,总之,先试着安慰安慰她吧,于是凛花轻轻拍着姥姥的肩膀。
  「姥姥,别难过。」
  「为什么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啊!你就是这个样子,才会被皇子嫌弃的。」
  原来她都知道了!
  「辜负您的期望、真是对不起。」
  凛花道歉时,姥姥恶作剧似地缩了缩颈子,突然……
  「喂,前面的两位。」
  背后传来某人的声音.
  凛花因此回过头去。
  打招呼的人就站在小巷子的入口附近。
  在朝雾的妨碍之下,看不太清楚对方的脸,凛花姑且先应了对方。
  「什么事?」
  她如此说道。
  结果,对方以宏亮的嗓门说道:
  「好舒服的早晨啊!」
  「咦?是呀。」
  「像这样早起到外面散散步真不错!」
  这对话好奇怪,凛花沉默不语,发现对方好像噗嗤地笑了出来。
  「不过,站在那么暗的地方,不就和走夜路一样危险吗?小姑娘你到底和什么人在一起呢?」
  「啊!」凛花终于知道来者是谁了.
  是朋斋。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糟糕!」娥瑛暗自叫苦,赶忙蹲低身子,准备遁入黑暗中。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娥瑛被缚住行动,只能趴卧在地。
  传来震动耳膜般,听起来令人不舒服的声音。
  是啸声。
  娥瑛浑浊的眼睛张得老大,两只手的手指发出微微颤抖。
  「姥、姥姥!」
  凛花虽然想把娥瑛抱起来,但是自己也被第三次响起的啸声缚住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朋斋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凛花止住啸声,用非常温和的语气问道:
  「快过来这边,接下来,老夫要收拾那肮脏的妖魔。」
  「你、你在说什么呀?」
  凛花吓出一身冷汗,脑海中立即浮现狍鸮被砍掉脑袋瓜时的情景,也想起英招吐血身亡的那幕。
  绝对不可以让他得逞!不过,我该怎么做才好?啸声已经停上,娥瑛还是动弹不得.
  「快过来,小姑娘,别让老夫等太久,年纪越大,不知为何就越沉不住气。」
  「……不要。」
  凛花坚定地摇了摇头,马上听到朋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就恕老夫无礼了.绮罗,把小姑娘带到这里来。」
  凛花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朋斋刚才唤的是谁呢?
  听到呼唤声后,即刻露脸的是位金发少女,无庸置疑是绮罗本人。
  「绮罗!」
  凛花挺身而出,像是要保护倒在地上的娥瑛似地站到前方。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绮罗语气平淡地回答道:
  「因为我正准备要去迎接凛花。」
  「和朋斋?」
  「和朋师父。」
  「一大清早?」
  「原本打算天亮前到达,但因为联络师父乡花了一点时间才这么晚到,师父是一个非常繁忙的人。不过你可起得真早,我还以为你在睡大头觉。」
  「绮罗,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呀!」
  从刚才起,凛花就一直听不懂她的话。朋斋赶忙接着说道:
  「绮罗真是个好孩子,在城里耳闻妖魔的消息或是发现可疑分子都会通报老夫。」
  骗人!这么说来,绮罗是专为朋斋通风报信的人罗?
  「你所说的本业,就是指这种工作吗?」
  「……是你推了我一把,所以找才终于鼓起勇气走上这一条路。」
  绮罗低声说着,紧接着冷淡地开口:
  「凛花,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是和妖魔在一起对吧,对方虽然化为少年的姿态,却差一点就露出尾巴来.」
  「你是说阿白?他确实不是人类……不过他很善——」
  「而且,你身上还带着非常奇怪的饰品,那个用三块玉组合起来的镯子,怎么看都不像普通人做得出来的东西。」
  「那是……」
  「无论你如何辩解都为时已晚,因为现在大家已经亲眼目睹你和妖魔混在一起。凛花,在这座城里有一则发现妖魔就必须将之除掉的规定,包庇或隐匿妖魔的人也会被兴师问罪。」
  凛花偷偷地瞄了娥瑛一眼,发现她依旧动弹不得。
  「可是,这位姥姥又不是这里的妖魔,她只是外出旅游的过客。」

  「妖魔就是妖魔,哪里还分什么出生地,既然会躲在暗巷里,肯定是对人不安好心的妖魔同伙。」
  「你为何要袒护妖怪?」
  朋斋插嘴说道:
  「竟然和妖魔说话、袒护他们,难道小姑娘身上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魔性吗?」
  「她不一样,师父,她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姑娘。」
  绮罗代替凛花回答,朋斋接着说道:
  「既然如此,就走出来让老夫看看,不到亮一点的地方可是很难判断的呀!」
  他的声音非常慈祥,语中却充满不容反抗的意味.
  凛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挪动脚步,走到朝阳照得到的地方,因为阳光太耀眼而眯起眼睛。
  「来,再靠过来一点。」
  朋斋想把凛花叫到更亮的地方,巷子外除了绮罗之外,尚有数名朋斋的弟子。
  每个人都在等着凛花,看来一走到巷子外必定会被对方逮捕,凛花踌躇不决,突然发现背后的空气产生微微流动。
  「可恶的狐狸,别想逃!」
  朋斋突然张大了眼,从长长的衣袖中伸出手,露出闪着光芒的石头。
  是那串系着翡翠的念珠.
  糟了!凛花出于反射,瞬间抓住朋斋的手腕。
  一道绿色的光朝趴在小巷里的娥瑛射去,不过因为方向稍微偏掉,正好掠过娥瑛的灰色头发旁。
  转瞬问,姥姥的身影从现场消失了。
  像融入黑暗般地消失了。
  凛花松了一口气,却马上发现自己的处境不太乐观。
  「小姑娘,做了这种事情,你以为老夫能够轻易放过你吗?」
  朋斋甩开凛花的手,歪着头想了想后问道。
  心平气和的声音听起来反而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你到底是何等人物?这下我们不得不详加调查了。」
  他的脸上挂着懊恼的神情,转过身去背对凛花.
  「自作自受。」
  绮罗冷冷地说完后,双手用力按住凛花的肩膀,左右两旁站满其他弟子,凛花被弟子们押着背部推着往前走。

[ 本帖最后由 rose.chang 于 2008-5-17 02:30 编辑 ]


        第三章  银露草
    1
  这是一个细雪纷飞、天寒地冻的日子。
  时值黄昏时分。
  惠慧的大街上不见一丝人影,绮罗孤零零地走在唯一一条通往客栈的路上。
  她不时在民宅的墙壁与墙壁之间的细缝或树木下等较为阴暗的地方停下脚步,并且发着牢骚。
  「累死人了!」
  接着又继续向前走,走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住她。
  「呦!」
  回过头去,马上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
  虽然想转过身去却未能如愿。
  「咱找你有何目的,想必你也心里有数吧!」
  拥有一头白色乱发的少年阿白,突然从背后扭住绮罗。
  「干、干嘛,没头没脑的,你可别乱来哦!」
  「少装蒜了,有人想向你请教一些问题。」
  从民宅的围墙后方走出一道人影。
  他穿着黑色的袍子、有着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眸,是个身材高挑的少年。
  「你把凛花藏到哪儿去了?」
  对方连声招呼都没打,劈头就问凛花的去处,绮罗立刻确认自己和对方正确的距离,背后的白发少年不难应付,不过,这个家伙就不妙了。
  「我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最好从实招来,否则……」黑色眼眸闪闪发光,他又往前逼近两步。
  「凛花才刚来到这座城镇就和你扯上关系,未免太巧了吧,打从一开始,你就是想接近凛花以偷走水玉环吧,你到底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蓝色的火焰在黑色眼眸中跳跃,绮罗泰然地回答。
  「如果我说不知道呢?」
  刹那间,扭住绮罗脖子的力道加重了,少年在同时一跃而起,跳到一般人绝对办不到的高度,刷地站在绮罗面前。
  他的手上未持武器,也没有摆出欲使用任何仙术的架势。
  只是悠然地站在她的面前。
  而且充满杀气。
  绮罗语气平静地问道:
  「你想杀我吗。」
  「有必要的话。」
  绮罗淡淡地笑着。
  「原来如此,你身上的确流着龙血。」
  阿白倒抽一口气,然而黑发少年只是诧异地皱了一下眉头。
  绮罗紧接着说道:
  「人类也好,妖魔也罢,最不讲理的就是天界之人,除了自己和心中认定的极少数人的性命之外,根本不会把其他事情放在心上,那些人连蝼蚁还不如,因此,你才能断然拒绝英招濒死的请求,平常当当妖魔的药师只不过足在欺骗自己罢了!真正的你,根本是一个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的下流胚子!」
  在连珠炮似的侮蔑言词攻击下,少年依然面不改色,只是默默地站着,反而是阿白帮腔说道:
  「哦,你还真了解寅仙!喂,寅仙,原来你已经臭名远播到莲州来了!可是,你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早在你们刚到这座城的时候就打过招呼了。」
  绮罗轻笑着,隔了许久,黑发少年寅仙才进出一句「是吗?」
  「原来是莱羊公的……白色人造花就是你的杰作?」
  「不会吧!」阿白自言自语。
  「还喜欢吗?」
  「吹出啸声的也是你吗?」
  「是的。你应该要感谢我,这个城里的仙人用的部是远比蛊毒恐怖千百倍的法术,我早就警告过你,真的重视那位姑娘和你的狗,就必须小心一点。」
  「是朋斋将啸传授给你的吗?」
  「那个男人怎么可能教别人法术,我是偷学的。偷窃从以前开始就是我的拿手绝活。哼,我偷的东西比那个臭老头从山上盗来的东西可爱多了。」
  「你不打算说出你真正的身分吗?」
  绮罗耸了耸肩。
  「我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舞者,因为现在缺钱用,所以只好答应朋斋那个臭男人做做他的情报商,赚点零用钱花。」
  「骗子!」
  阿白的手臂更加用力了。
  「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哪可能会使用啸这种恶心的法术啊!而且……」
  阿白突然闭上嘴,把鼻子凑了过去,嗅着绮罗头发上的味道。
  「你是……!原来如此,咱上次因为受到香水干扰而没有闻出来,这个味道咱好像在哪里  闻过。」
  「别碰我,混帐!」
  绮罗的手肘猛力地击向阿白的腹部、阿白呻吟一声后松开手,绮罗顺势低下身子,用脚扫向阿白,然后纵身跃向后方。
  她翻了个跟斗,从倒在地面的阿自身上跳过去,又继续翻着跟斗,最后停在民宅外那高耸的围墙上。
  寅仙纹风不动,静静地站在阿白的身旁。
  不过,他的手指已经指向绮罗的头部。
  这下不妙!
  绮罗大声放话:
  「想救那个姑娘的话,请再去银露山一趟。」
  对,无论如何都必须请他再去一趟。
  寅仙讶异地放下手。
  「为何?」
  「都已经到莲州来了。我绝对不容许你回避银露山所面临的问题,快到山上去吧!然后,再拜会拜会『长老』。」
  绮罗顿了一下,稍微思考过后又接着说道:
  「再给你一天的时间,只是一天的话,我会想办法帮你保住凛花。」
  抛下这句话后,绮罗便腾跃而起,跳向围墙的另一侧。
    2
  冬日午后的阳光照耀着宽广的庭园、五层楼台被飞檐装饰得美轮美奂,有大有小的池子、花木、小径巧妙地融为一体,衬托出自然且无与伦比的美景。
  然而士兵们身穿铠甲、手持长枪穿梭其中,让人感到美中不足。
  他们是守护城池的士兵们。
  这里是莲州的州都——惠慧城。
  住在这里的州侯于五年前走马上任,自州侯大人上任以来,惠慧城的警戒一年比一年森严,州侯的私人住宅大约每走十步就可见一名士兵。
  凛花长吁一声,从窗帘的细缝中把脸缩回。
  她身处华美家具用品一应俱全的房间里,上了黑色螺钿的木桌搭配外地输入的猫脚椅,随处妆饰着金银珠宝,墙上还挂着栩栩如生的山水画。
  和庭园一样,最令人感到美中不足的是天气明明这么好,房间却大门紧闭,窗子也被厚重的窗帘遮住。
  「不可以太靠近窗户,卜卦的先生说今天东南方出现了不吉利的卦象。」
  对方轻声说道。
  凛花转过头去,望着说话的人。
  一回头就发现那人似乎真的很担忧,竟然一脸苍白,不过他平日还更严重。
  他就是莲州的州侯——宋秀成。
  听说他年届不惑,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老个二十来岁,一头白发加上没有光泽的侧睑,骨瘦如柴的身上穿着织工精致的袍子。
  「来,快回到这里吧。」
  听到宋秀成的话,凛花听话地点点头说声「是」后,赶紧回到对方为自己准备的座椅。
  凛花身穿桃红色的丝绸衣裳,头上缀满花饰与发簪,耳垂上戴着沉重的耳环,一走起路来就不停地摇来晃去。
  眼前摆放着描绘花朵图样的茶具,里头的茶水不断地散发出香气,凛花呆望窗外之际,侍女们已经为她沏好茶,旁边还摆放着五花八门的糕点,一看到当中有自己最喜欢的油炸点心时,凛花的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正要把手伸出去的时候……
  「啊~~果然很像。」
  宋秀成专注地看着凛花有感而发。
  看起来颇为神经质的黑色眼眸中漾满泪水。
  凛花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把伸向油炸点心的于缩了回来,宋秀成则偷偷用衣袖拭泪。
  「玉枝也是一位非常适合穿桃红衣裳的孩子……」
  玉枝是宋秀成独生女的名字,五年前甫到此地时逝世了。宋秀成的妻子死得很早,他和爱妾亦未生下子嗣,所以对他而言,玉枝是他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听说玉枝是和宋秀成一起去银露山山脚下的森林游玩时,被妖魔杀死的,似乎是遭到一只长着两对翅膀的妖鸟攻击,八成是酸与所为。
  而宋秀成与数名家丁擭救,好不容易才回到城里。
  从此,州侯宋秀成不断加强城池的戒备,并找来了朋斋,命令他扫荡妖魔。
  「她是一个非常乖巧的孩子,每天都会为我沏茶,她沏的茶有如本人一般温润无比,圆圆的眼睛非常像你,嗓音的话,那孩子稍微高一些吧……」
  看宋秀成泪流满面,不断对坐在对面座位的凛花诉说自己的女儿有多可爱、多乖巧,自己花了多少心血来养育女儿。
  然后,他突然满脸惊恐地继续说道:
  「……她是个好孩于,不该被那可恶的妖魔吃掉。」
  说着,便掀开右手的农袖,听说他当时也受了伤,妖魔还在手臂上留下清晰的伤痕。
  「旧伤一入冬就经常痛得要命,右手臂抽筋、甚至发烧都下足为奇,朋师父说这是因为妖魔留下的毒没有完全去除才引起的。」
  凛花苦恼着该怎么安慰他才好,后来还是开口提出心中最纳闷的疑问。
  「请问,银露山的妖魔为什么会攻击大小姐呢?」
  据闻过去并没有发生过类似事件,凛花很难想像原本应该居住在深山里的妖魔会突然下山、跑到人们居住的村落袭击人类。
  「谁知道,大概是肚子饿了吧?」
  宋秀成不高兴地将眉皱成一团,侍女正好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老爷,吃药的时间到了。」
  大大小小的茶壶和纸包等,在托盘上堆得像座小山。
  「那、那些全都要吞下肚吗?」
  凛花讶异地问道,宋秀成却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我因为受伤的关系生病了,头痛一年比一年严重,气温骤降就会咳个不停,关节总是隐隐作痛,不但视力衰退,口臭也非常严重,碰到一点小事就会心悸或是胃痛……还有肩膀、腰部……」
  他喋喋不休地述说着不舒服的部位后,表情严肃地说道:
  「所以我需要能有效治疗各种症状的药剂,朋师父甚至还特别为我调制了珍贵的丹药。」
  他一边说,一边在凛花面前把托盘上的药饮尽,吞下药丸、丹药、药粉,接着又吃了药丸,让看他吃药的人都快要生病了。
  宋秀成或许是注意到凛花的眼神吧,于是无力地苦笑着说道:
  「你一定觉得我很虚弱吧?」
  「不会……」
  凛花摇摇头。一想到对方经历过那么多折磨,也就不得不对那戒备森严到有点可笑的做法寄予同情了,一想到他遇过那么恐怖的遭遇,就不难理解他为什么只是罹患一点小病,就如此仰赖药物的心情。
  不只是药物,他也很依赖占卜,靠朋斋的兽骨卜卦来占卜好像是古时候盛行的方法,特别是在乡下地方,不过现在几乎没有人使用了。宋秀成异常迷信占卜,一听到日子不好就会取消当天的外出行程。一听到北方是吉位就会命令官员变更会议及裁决的场所。
  自己到底能为这个人做些什么呢,凛花陷入思索。
  他手中的茶水似乎已经完全凉掉了。
  「要不要再重新泡一壶呢?」
  这是现在的凛花唯一能做的事。
  宋秀成露出打从心底愉快的神情。
  品茗时间结束后,凛花被送回自己的房间。
  为凛花准备的房间事实上是一间牢房。
  由冰冷的石材铺成地板和墙壁、设有粗粗的铁栏,还摆放着粗糙的木床和小桌子。
  凛花是如假包换的囚犯。
  她从舒适的州侯房间被带回这里,姑且不论喜不喜欢,凛花已经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处环境了。
  幸好房里还摆着火盆,不过石室里还是非常寒冷,尽管如此,凛花还是换了衣服,褪去那身桃红色袍子、五彩缤纷的刺绣背心和贴身衣物等一整套的绢制衣物,等脱掉那身衣物之后,又摘下宝石饰品,换上原来的棉衣,更加感到寒风刺骨。
  连肚子都不争气地开始咕咕叫,早知道就把那个油炸点心吃掉,凛花正在后悔之际,朋斋已经出现在她的眼前。
  「喔,难得像个公主似地穿得漂亮亮,为什么又马上换回那套破旧的衣裳?」
  他故意装得十分惊讶,一踏进入房内就一屁股坐到唯一的椅子上。
  「茶会进行得很愉决吧?」
  凛花老实地摇了摇头,紧接着,朋斋和蔼地露出微笑。
  「你还真坦率,而且又善良,见到现在的宋大人有没有觉得很心疼呀?」
  「我很同情他。」
  「没错。既然这样,想不想帮帮忙,好让老夫早一天解决那个人的问题呢?」
  原来如此,果然又提到这件事了。
  凛花两天前被带到这里,原以为会被关入大牢中,没想到马上就被命令更衣,带去拜见州侯。
  赐予华丽的衣裳、美味的糕点,再加上暖和的房间。
  原来他是打算收买凛花。
  「只要你愿意老实说出你所知道的事,老夫可以在宋大人面前帮你求情,让你做真正的大小姐,也就是请州侯收你为养女。」
  「怎么样?」朋斋满陵期待地望着凛花。
  每天都有漂亮的衣服可穿,不用再穿棉麻粗布,可以穿上丝绸衣裳,身边还有一大群侍女服侍,即便是高昂的宝石也是应有尽有。」
  「我的父亲还活着,根本不想当别人家的女儿。」
  「反正八成是贫穷的农夫或商人吧?看你的穿着打扮就知道。」
  朋斋同情地说着。
  「想得到高贵的身分之前,还有两个会引发事端的东西要先解决。」
  朋斋把那些东西摆在桌上。
  乳白色的镯子在桌面上打转并且发出碰撞声。
  是水玉环。
  凛花寸步不离,贴身携带的东西。
  另一个则是木片。
  是那个用过一次就失去效力的辟兵符。凛花觉得丢了可惜,所以一直带在身上。
  刚被带来这里的时候,凛花的衣服和随身物品马上遭到搜查、结果,水玉环和裂开的符咒被拿走了。
  英招的骨骸也是,凛花还以为会被对方百般追问,不过或许是因为外观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最后又回到凛花的手上。
  朋斋一边用手指触碰水玉环一边说道:
  「这绝对不是凡人的东西。」
  睑上虽然浮出柔和的笑容,不过,那对藏在皱纹底下的小眼睛看不出一丝笑意。
  「绮罗或许是因为当过扒手,所以颇为识货,听说这种高贵的玉只有灵山才开采得到;即使开采到了,凡人也无法做出如此细致的雕工,这比较像天界之人会拥有的东西。此物的材质为玉,玉是能够让妖魔发挥力量的软石,妖魔通常会将玉吞下或是带在身上,老夫还听说拥有如此高贵的宝玉的妖魔,其道行不容小颅,就手环这种东西的形状来判断,应该是可以维持人形的妖魔吧,更何况,你曾经在城里的小巷和形迹可疑的妖魔说过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唔~~你说呢?」
  凛花歪着头。
  「我想你应该与银露山的山主关系匪浅,或者是和法力高强的妖魔有所往来。遗有,你是为了某件事才来到惠慧的不是吗?」
  坦率是凛花的优点,同时也是缺点,大概是因为凛花把答案都显露在脸上,惹来朋斋放聋大笑。
  「果然被老夫料中了,像你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一定被妖魔骗了,不过令老夫最难以理解的是这个符咒。」
  老人的手指这次改指着木片。
  「用朱笔在桃木板上画符具有相当的法力,怪不得你没有遭到狍鸮攻击,假使不是相当擅于仙术的人,应该画不出这种东西吧。」
  凛花紧闭双唇,不高兴地撇过头去。
  才不是妖魔,更不是仙人!
  他是方士!
  凛花虽然想大声反驳,却无法这么做。
  假使让他知道寅仙的事情,还有银露山山主曾到白翼山请托的事情,这个朋斋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来,无论如何,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小姑娘呀!记得老夫已经跟你提过,老夫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朋斋的手指咚咚地敲响桌子。
  「因为绮罗说过,还没有查出手环的出处前不能对你下手、必须好好对待你,所以老夫才没对你施以严刑拷问,不过……」
  「绮罗说的!?」
  凛花惊讶地瞪大眼睛。
  「当然,老夫也不想折腾年纪轻轻的姑娘,不过,这里的拷问工具相当齐全,当然也可以使用效果强劲的药物逼你就范,但是看你还这么年轻,假使失去手脚或一只眼睛,下半辈子未免太可怜了;若因为药物而变成废人更是可悲。」
  凛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外婆总是教诲自己对长辈必须有礼貌,不过面对朋斋这种人,实在光看就反胃,这才是凛花真正的感想。
  「我一直都在说真话呀!那位姥姥名叫娥瑛,不是银露山的妖魔,我们曾经一起住在某一座山上,不过她之前到底住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小姑娘,一介凡人女子应该不会和妖魔住在一起吧!」
  说着,朋斋又把他那对小眼睛睁得老大——凛花这么觉得。
  她突然愣住了。
  他的眼睛好像人偶,两颗小眼珠又黑又圆……不对,凛花看到的是无数颗眼球。
  到底是为什么呢?老人的脸看起来格外年轻。
  肌肤紧绷光滑、没有半点皱纹,胡须和头发也是黑色的,还有,他的眼神为什么如此黯淡呢?
  他被附身了。
  而且受到监视。
  「师父。」
  凛花突然回过神来,发现朋斋的弟子出现在牢房的出入口,他已经从椅子上起身。
  「什么事?」
  「绮罗到了,急着求见师父。」
  「叫她等一等。」
  「她说发现一位和银露山关系匪浅的大人物。」
  朋斋对这句话似乎相当感兴趣。
  「好好想想吧!小姑娘。」
  他和颜悦色地说着,再度将水玉环收起便匆匆离开牢房。
  凛花重重地跌坐在床铺上。
  全身抖个不停。
  朋斋才离去不久,牢房前又山现另一人。
  凛花坐在床铺上左思右想时,突然啊地叫出声来。
  「你这卑鄙小人!」
  「凛花,你还肯跟我说话呀。」
  站在铁栏外的绮罗怯弱地垂下眉。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罢了。不过我确实对不起你,所以才会专程过来探望。」
  「我没事,不需要你来探望。」
  「不过,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有精神,有点闷闷不乐的?」
  「嗯,有点闷。」
  凛花毫不隐瞒地点点头。
  老实说,凛花到现在才真正见识到朋斋的可伯,开始感到害怕。
  在这座城里绝对不能太过招摇,凛花终于承认寅仙说的话是对的。
  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那个站在河边责备凛花的少年脸庞。
  吵架后,两个人就分道扬镳了。
  我当时为什么下多听听寅仙的话,为什么没有试着站在他的立场设想呢!
  寅仙已经说过好几回,希望能过着平静的生活;自己最喜欢的人是那么地期盼,自己却只顾着感情用事、莽撞行事。
  「比起绮罗,我才是个大坏蛋。」
  「哦?」
  绮罗隔着铁栏说道。
  「看你一副连虫子也不敢杀的模样,又会做了什么坏事?」
  「我的心里摆着一件无论如何都要完成的事,但我却因为这件事,给自己最重要的人添了麻烦。」
  凛花并未确切说明,不过,绮罗似乎没打算继续追问。
  「你认为那件事无论如何都必须完成吗?」
  「是的。」
  在雪中吐血身亡的英招把凛花误认为名叫『钤兰』的人,将后事托付给凛花。
  从那个时候起,凛花就经常思案。
  英招当时真的有精神错乱吗?说不定他根本就知道凛花不是『铃兰』。
  就是因为知道,才把事情交付给自己吗,
  他想把凛花当作『铃兰』。
  是多么地想要得到『钤兰』的谅解。
  是多么想回到山上。
  凛花低头喃喃自语。
  「……无论如何都必须这么做。」
  「既然如此,你做的事就是对的。」
  绮罗温柔地说着。
  「违背自身的信念就等于丧失了自我,我觉得那个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一定也会希望你贯彻自己的信念,最后带着笑容结束。」
  的确,尽管寅仙百般不愿,还是把自己带来莲州。
  对自己做出最大的让步。
  不忘尊重凛花的心情。
  绮罗低声说道:
  「你现在必须做的,是让自己已经开始做的事在事后绝不后悔,将自己的力量发挥到极限、努力贯彻始终,这么一来,无论是对自己,或是以结果而论,对你身边的人都有好处,不是吗?」
  「绮罗!」
  凛花抬起头、走下床,来到绮罗的身旁。
  「太厉害了!绮罗,你好像什么事都知道。」
  「呃……不,我哪有。」
  凛花紧盯着铁栏外的金发少女。
  「干、干嘛?」
  绮罗不自在地缩起肩膀。
  「你真的是朋斋的同伙吗?」
  被直当了断地这么一问,绮罗瞬间沉默了。
  「为什么这么问?」
  「我觉得你不像人家的弟子或是任人差遣的人,是什么原因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绮罗愣了一会儿后,语气平静地说道:
  「成为长生不老的仙人是人人的梦想,更何况在这座城里朋斋的势力远大于官员,做他的跟班绝对不会吃亏,现在待在他身旁摇尾乞怜,想沾点好处的人比比皆是。」
  「可是,我还是觉得绮罗不像是一个会帮忙扫荡妖魔的人。」
  凛花又思考了一下,紧接着说道:
  「绮罗很像我认识的某个人,嗯~~不过我一时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凛花突然发现绮罗正默默地板着脸盯着自己。
  绮罗绿色的眼眸看起来比平常更为黯淡。
  「……绮罗?」
  绮罗赶忙放松表情说道:
  「你好漂亮。」
  「怎、怎么了,突然说这种话。」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凛花不由自主地红通了脸。
  「绮罗才是大美人呢!」
  「不,你无论是穿着粗布麻衣,或是像公主一样的丝绸衣裳,一定都不会改变,因为你已经掌握了自我,所以,即使是被关在牢里,看起来还是那么闪耀动人。」
  「……谢谢。」
  凛花不好意思地道谢,绮罗摇了摇头。
  「很遗憾,我没办法放凛花出去,同时,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
  「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拿去。」
  绮罗脱下身上那件铺着厚厚棉花的背心,从铁栏缝隙问递给凛花。
  「很冷吧?我已经收买了狱卒,请他们帮你添加炉火。」
  语毕,绮罗便转过身去,无声无息地离开牢房。
    3
  在薄暮之中,阿白那身纯白的鬃毛仍然非常醒目,即使如此,寅仙依然大胆地坐在阿白的背上往森林的上空飞去。
  穿过了森林,慢慢飞上山坡。
  『那些家伙也在努力啊……』
  阿白甩甩头一人独语,黑夜逐渐笼罩下方的森林,只见无数红色光点不断闪烁。
  是猩猩们的眼睛。
  它们正紧盯着在天空中飞翔的寅仙他们。
  寅仙已经可以看到前方不远处、以两颗石头交错设置的银露山入口。
  许多貌似蝙蝠的黑色生物在空中盘旋不已,一靠近入口,便可以清楚地看出那是体型庞大的巨鸟。
  身体像蛇、背上长有两对翅膀、三只脚、六只眼睛,是酸与。
  凶猛、贪吃,只要能填饱肚子,无论是尸肉或同伴的肉都不在乎。酸与一发现寅仙和阿白后。便发出怪叫朝着两人飞扑过来。
  『可恶,那群家伙光看就令人厌恶!』
  阿白更加使劲地挥动翅膀,顿时狂风大作,骨瘦如柴的酸与们被接二连三地吹跑了。
  「阿白有时候还是派得上用场嘛。」
  听到寅仙的话,阿白更加粗暴地上下用力拍动翅膀。
  『你这个懒惰鬼,明明自己也会飞,别一直叫咱做这些耗费体力的工作好不好?』
  「我很久没摄取宝玉了。」
  玉是妖力的精神来源,也是神通力的源头。
  在凛花来到白翼山之前,寅仙几乎不曾食用人类的食物,几天吞一颗上等宝玉就可以维持神通力。
  寅仙的体内一直都有两种生命在相互抗衡。
  当龙之生命战胜时,只要一吃到人类的食物身体就会不舒服,相反地,当人之生命占上风时,摄取宝玉就会出现类似中毒的症状。
  最后一次吞王是刚认识凛花的时候,那已经是半年多前的事情了。
  寅仙觉得自己属于龙的神通力一日不如一日,如同阿白所言,连变身都觉得越来越困难,过去明明就像呼吸一样可以轻松变身的。
  寅仙有时候会想起师父说过的话。
  这是个瞬息万变的世界,没有任何事物会一成不变,因此,能够与世隔绝、闭上眼睛或捣住耳朵不去理会宇宙间的所有变化之人才属仙人,因为那种生活永远都无法满足发自体内的渴望。
  「所以,你就下翠龙山吧!」师父对寅仙如此说道。
  试着去亲身接触人类,感受变幻莫测的世界吧!
  师父从此便与寅仙断绝师徒关系,寅仙因此离开养育他长大成人的师尊,融入市井生活。
  但是,即使将异形的身分隐藏起来,人类还是过于敏感。
  寅仙数度被迫离开城街,五年前才得以落脚至目前居住的白冀山。
  他隐居山中,偶尔才会下山,寅仙也认为比起生活在人类的身边,这么做更加符合自己的个性,并且渴望着从今以后能够平静度日,但是万万没想到后来竟然会比任何人都想将名为凛花的女孩留在身边……实在是太讽刺了。
  『寅仙!』
  阿白紧张的语气把寅仙拉回现实。
  『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劲。』
  酸与发出怪叫往两颗巨石的方向飞了回去。
  岩石底下群众着猩猩和其他妖魔,分成好几群,个个噤若寒蝉。
  「降落吧!」
  阿白遵照寅仙的指示开始下降,发现酸与以及驻守地上等候的妖魔们部没有对外来者发动攻击的迹象。
  即便如此,山里还是充满剑拔弩张的气息。
  除了猩猩以外,遗包括体型有如大山猫的猫鬼、长相酷似单眼狐狸的獾、看似残暴的牛獓因等各式各样的妖魔鬼怪。
  寅仙一下阿白的背,上次和他说过话的猩猩头目马上靠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
  『巨石不太对劲!』
  猩猩神经质地蹭了蹭鼻子。
  『情况不太妙,和上次很像……』
  寅仙抬头望着进出丑陋裂痕的巨石。
  周围的妖魔显得极度不安而抬头仰望天空或岩石,酸与则试着停在岩石的边缘,但是三只脚却一直悬在半空中。
  寅仙屏住了气息。
  就在此时,似乎传来了一道长音。
  『寅仙!』
  阿白张大眼睛窥视四周,「别动。」寅仙小声地下达指示。
  四周的妖魔们个个都失去自由地定在原地。
  应该在天空中盘旋的酸与也接二连三地掉落,不但翅膀失去自由,还掹力撞向地面、折断脖子,一动也不动地应声倒地。
  这是啸造成的结果。
  寅仙的身体像是背负着什么重物般沉重不已,但是并非不能动,阿白也一样,若想动的话,应该还能勉强移动。
  咚,是重物坠落的声响,咚咚咚,令人匪夷所思的声音陆续传来,即使没有回头,也可以马上知道原因,因为猩猩的头颅已经滚落到寅仙的脚旁,寅仙只能转动眼珠子确认状况,发现原本站在自己身旁的年轻猩猩,现在只剩下身体还伫立在地,喷洒而出的鲜血已经溅到寅仙的脸和衣服上。
  寅仙冷静地思考着。
  使用啸的目的,难道是想把现场的妖魔们一网打尽?
  看不到暗杀者的身影。
  对方使用了啸和隐形术,显然是实力相当坚强的施术者,而且绝对不只一个人,至少有两个人以上。
  不过,若单纯只是想杀掉妖魔的话,根本无须如此大费周章。
  原来如此,寅仙看了看面前的岩石。
  踩踏枯叶的脚步声混杂着啸声来到两块岩石前便停止了。
  啸声似乎比刚才大了许多。
  现场立即一阵天摇地动,两块岩石上的裂缝越裂越深,还发出嘎吱声响,碎片不断掉落下来。
  岩石旁的空气随之流动。
  寅仙阖上双眼,应该站在自己斜前方的阿白已经变成一团白影,浮现在眼底。
  寅仙看到一道乌黑的身影悄悄地往那道白影靠了过去,把手高高举起。
  寅仙闭着眼睛展开行动,给黑影送上一记回旋踢。
  黑影发出呻吟倒了下去。
  啸声骤然停止。
  寅仙张开眼睛,看到身穿道袍的男子倒在地上,手上还握着剑。
  啸声停止之后,妖魔们的身体应该要重获自由才对,然而不知为何。无人有任何动作,因为大部分的妖魔都已经因断头而绝命,没有成为剑下亡魂的妖魔都戒慎恐惧地不敢乱动,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同时也清楚地看到了暗杀者们的真面目。
  他们皆是身穿相同样式的深蓝色道袍的男子。
  「原来如此,和银露山有关的大人物原来是指你呀。」
  对方的声音听来相当慈祥。
  在两块岩石的前方站着一位长相和声音都十分和蔼的老人。
  「老夫对在场的人都发出啸声攻击,为何只有你和那只白兽丝毫不受影响?」
  寅仙依旧默不作声,迳自从袍子的衣袖中取出碎成好几片的木片。
  朋斋看得目瞪口呆。
  「是辟兵之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此符和前几日凛花身上带的符咒属于同一种,同样在桃板上画着北斗之星和日月的图案,只要带在身上,无论面对妖魔或施展法术之人,都可以化解对自己施展的种种咒力。
  阿白也将相同的符咒包在和毛皮一样雪白的白布中,挂在脖子上。

  「既然会使用那种符咒,想必是哪个洞府的高人吧?」
  换言之,对方是想套出寅仙是否为仙人,寅仙机灵地摇了摇头。
  「我不过是一介方士。」
  「方士?就是那些尽调配一些乱七八糟的药假称为仙丹,再卖给富商的人吗?」
  「专干这种勾当的你才是谎称仙人,朋道人。」
  寅业毫不客气地回了对方一句。
  老人——朋斋微微揪起眉。
  「小伙子,你难道不懂得敬老尊贤吗?」
  「我当然懂,不过,对于一个不值得我尊敬的人,根本不需要以礼相待。」
  寅仙明白地继续说道:
  「你根本不是仙人。」
  惊讶的神色在朋斋弟子们的脸上扩散开来。
  「是仙人的话,根本不会使用蛊毒或长啸之术,尤其是在山村人家代代相传的蛊毒,其家族被称为放蛊之家,在漫漫历史之中,一直都是被人们疏远的一群。况目,你还投效当权者,简直卑鄙至极,人世间虽不乏维持人性的地仙,可是,我却从你身上深深感受到为仙者不该有的欲望。」
  那是对权力和金钱的欲望。
  朋斋不断地眨着埋在皱纹中的眼睛。
  「万万没料到,竟然有人胆敢在人称莱羊公再世的老夫面前谈为仙之道啊!」
  「的确,不管你是仙人还是谎称仙人的巫师都与我无关,不过,你已经对银露山的居民造成了莫大困扰。」
  「那是因为妖魔危害人类,老夫当然不能让危害他人者逍遥法外,这都是为了治安着想。」
  寅仙却摇摇头。
  「偷偷溜到城里吃人的家伙就算了,怎么可以连循规蹈矩在深山中过生活的妖魔们都一并扫荡呢!你破坏了结界的核心、导致妖魔误入城里,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你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即使老夫没有破坏结界,近年来各地的界线本来就越来越不明确,人类和妖魔接触的机会也与日俱增,人类已经逐渐了解到数年前为止还被认为是存在于想像中的魔物,实际上是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恐惧终将导致世界大乱,因此,不如及早破除结界,将魔物一网打尽。」
  『说谎!』
  猩猩的头目插嘴咆哮,看来是他运气好而免于一死。
  『你才是唯恐天下不乱!而且,竟然想从我们这里偷走东西,那颗结界石甚至无法满足你的欲望。』
  朋斋扶着手腕,轻蔑地望着猩猩。
  「放肆的妖孽!」
  大声斥喝后,又再度面向寅仙。
  今儿个老夫等人暂且离去,伹不久之后,州侯大军必定前来,他可是一位打从心里相信老夫的大人。」
  「对了!」老人家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话。
  「那个小姑娘好像叫做凛花吧,画符给她的人就是你?」
  朋斋又像一个温和的老人似地笑了笑,和侥幸存活下来的少数弟子一同离去,而四周的妖魔们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唯有一只猫鬼张牙舞爪地跳了出来。
  朋斋迅速转身,伸出戴着念珠的手。
  「疾!」
  猫鬼立即全身被火包围,烧成黑炭倒在地上,朋斋瞄都没有瞄猫鬼的死尸一眼,若无其事地走进林子里。
  「长老。」
  寅仙对猩猩的头目发问。
  「可否请教到底是什么东西被盗走了?」
  猩猩一直注视着寅仙,良久才开口说道:
  『我来为您带路吧。』
  明月高挂天际。
  点点繁星犹如打翻的百宝箱,在空中一明一灭。
  和天空一样,地面上也是美不胜收。
  银露山山顶附近和白翼山相同,覆盖着霭霭白雪。
  雪中有清澈的小清泉流过,和满天星斗的天空相互辉映。
  滚滚涌出的泉水溢出泉池形成湿地,流经沼泽和瀑布形成河川之后,往山下奔流而去。
  寅仙呼出的气息化作白色雾气。
  泉池旁的湿地已经被染成一片雪白。
  只有一处没有积雪,花朵正在其中恣意绽放。
  『这就是银露草!』
  长老,也就是猩猩的头目说道。寅仙蹲下身子,抚摸纤细的花瓣。
  「原来如此,州侯和朋斋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要将银露山的妖魔一网打尽,而是为了这种花。」
  现在时值三更,银露花的花瓣已经阖上,据说只要饮用早晨初绽时滴下的露水即可让人长生不老,可谓梦幻之花。
  『率先打破平衡的是人类。』
  长老低吟道。
  『若不是人类踏入吾等领域,妖魔是绝对不会袭击人类、吃掉对方的。」
  长老道出酸与攻击州侯女儿的经过,听说当时对方跑到结界的两块巨石旁,明明知道不可以接近,还一直在附近徘徊,因此被啄出内脏。
  那是州侯甫到莲州时发生的事,那时他根本不相信妖魔的存在,或许是对莱羊公的传说和梦幻之花感兴趣,于是怀着游山玩水的心情来到了巨岩附近。
  很遗憾,酸与当然不会多加斟酌。
  妖魔乃结界之守护者,就算酸与没有出手,猩猩们也会攻击州侯跟州侯的女儿吧。
  对妖魔而言,这是正当防卫,很不幸地,竟然因此引来更残忍的人类。
  州侯请来了朋斋,他诱出银露山山主,用蛊毒杀了他。
  『眼看银露山就要不保了。』
  长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结界遭毁,贪婪的人类一日入山,山上的物资大概会被搜括殆尽,不过,假使您能下定决心,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无数只妖魔的眼睛直盯着寅仙。
  『龙王之子,假使您能接下权杖的话,就可以拯救这座山林。』
  「为什么非我不可,若是大哥的话,一定会高高兴兴地接下权杖吧。」
  长老摇摇头。
  『山主曾经说过,您才是会替妖魔着想的人,况且,我们也不认为其他的龙王愿意倾听我们的心声,银露山这么微不足道的结界问题,一定会被他们抛诸脑后。』
  寅仙没有作答,只是注视着明月照耀下的泉池和花田。
    4
  「你知道这种花吗?」
  宋秀成从抽屉中取出花朵,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
  那是一朵手工非常精巧的花,上面还附有利用玉和翡翠制成的尖细花办,是外型非常可爱的纯白小花。
  凛花觉得非常眼熟。
  这不是几天前,在客栈里发出啸声的那个人留下的物品吗?
  「叫做银露草什么的。」
  「正是!」
  宋秀成忧伤的睑上浮出一丝丝笑意。
  银露草是过去的莱羊公收下枣子后献给君王的植物,每日清晨都会滴下银色露珠,君王因为把那种露珠含在口中得以活到三百岁。
  「很快就可以取得真正的银露草了。」
  宋秀成自信满满地说着。
  「……可是,银露草不是只会在银露山的深山中绽放吗?」
  宋秀成闭着嘴巴哼哼笑着。
  「朋斋正在努力寻找,我的莱羊公正勇敢地闯入凶恶的妖魔群聚的山中,就快要帮我采回这种植物。一朵就足够了,因为听说银露草绝对不会枯萎,采回银露草后,就可以将藏在山中的妖魔们一网打尽。」
  凛花的心整个揪了起来。
  「什么时候?」
  「很快,很快就要……」
  宋秀成睁着无神的双眼,自言自语地碎碎念,大概是对妖魔的恨意或是对梦幻之药的执着造成的。
  「得到真正的银露草后,我就不用一天到晚吞下那些堆积如山的药,即使遭妖魔攻击而受伤也可以马上复原,噢,对了!说不定还可以在天上飞呢……」
  房里的空气令人难受不已,宋秀成的身旁放着一根又黑又长的烟管。
  是鸦片。
  宋秀成并没有直视凛花,而躲进了幻想世界中。凛花头痛欲裂,强忍着恶心呕吐的感觉回到牢旁。
  夜深了,牢房内一如往常寒冷至极。
  尽管绮罗贿赂狱卒为自己添加柴火,牢房里还是非常冷。
  凛花一面颤抖,一面披上绮罗借给自己的背心。
  把手穿过袖子立即传来一股暖意,凛花在无意间触摸到背心的前方,突然张大了眼。
  她试着把手伸入夹层中,接着传来一股熟悉的触感。
  凛花的嘴角露出笑意。
  赶忙拿出来瞧瞧,白色的玉反射着从牢房的窗户照进来的月光。
  再粗的铁窗也遮挡不住满月的月光。
  水玉环为何会回到自己的手上呢?这个问题得等以后再想了。
  凛花把装着水、摆在牢房角落上的水桶提到小窗户边。
  戴上手环,小声地试着呼唤自己最思念的人的名字。
  三连环随之转动,反射着月光。
  看到寅仙的身影映照在水面的刹那,凛花当下语塞。
  内心很激动,却只能注视着寅仙。
  寅仙,我喜欢你。
  才离别数日,这种感觉却在不知不觉之中越来越强烈。
  『凛花。』
  低沉的嗓音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凛花赶忙朝着对方点头示意。
  寅仙忧心冲忡地问道:
  『你没有受到什么委屈吧?』
  凛花频频摇着头,然后,终于将自己非说不可的话脱口而出。
  「寅仙,州侯不久之后就会闯入银露山,似乎是想盗取银露草。」
  『什么时候?』
  「不清楚,不过应该是最近,朋斋真正的目的是找出梦幻之花,他殷切期盼着自己能够长生不老。」
  寅仙沉默不语,映照在水桶里的影像产生剧烈晃动,薄云开始遮蔽月光。
  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
  「把你卷入这么麻烦的事件当中,真的很对不起。」
  凛花压低音量道歉。
  「不过,我真的只能这么做,即使会被寅仙讨厌,我还是没有办法坐视不管……」
  声音越来越小,凛花终于垂下头。
  许久后,耳边又传来说话声。
  『银露山的家伙说,希望我能接下星之杖。』
  凛花突然抬起头来。
  寅仙才一张开嘴,却又马上闭上。
  透过清水,凛花也感受得到他踌躇的心情。
  大家都希望寅仙能接下星之杖,凛花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说不定也是这么期望着。
  寅仙都已经说了,希望能以方士的身分平静度日,为什么大家还要强求他呢?
  凛花想起了绮罗的鼓舞。
  既然有非做不可的事,就该尽力去做。
  「就算不接下星之杖,也可以以方士的身分略尽一己之力呀。」
  凛花说出这番话后,寅仙大吃一惊。
  『方士能做的事?』
  凛花不断点头。
  「宋大人自从女儿在五年前遭妖魔杀害以来,对死亡就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感,认为自己罹患非常多难缠的疾病,深怕自己会突然死掉,早中晚都要吞下堆积如山的药。假使朋斋真的是伟大的仙人的话。至少可以帮他调配吞下一颗便可治好疾病的仙丹吧?很遗憾,他调配不出来,所以,我认为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仙人什么的。」
  仙人不可能有那么黯淡的眼睛。
  凛花想起朋斋紧盯着自己时的情景,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
  『凛花。』
  寅仙耳语似地呼唤凛花。
  两人互望良久。
  不久后,寅仙突然露出微笑。
  『你到底想在那里待到什么时候?』
  凛花想了想后回答道:
  「我正打算要出去了。」
  『明白了。』
  寅仙说着。
  『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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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金丹
  仙人和方士炼制的仙药共分三种。
  分别为上药、中药、下药.下药用于治病,中药可以提升本来的体能,而能让人在空中飞翔、延年益寿、获得超越人类固有能力的药就称之为上药。
  另外,堪称上药中之上药的便是金丹。
  并非颜色为金者就叫做金丹,金丹是指其价值与黄金相当的丹药。
  金丹尚可细分为丹华、神符、神丹、还丹、饵丹、链丹、柔丹、伏丹、寒丹九种。
  各种金丹在功效上皆有极其微妙的差异,不过,无论服用哪种都可成仙。
  成仙后,除了延年益寿之外,尚可施展仙术、操控鬼神、驱使骇人的妖魔鬼怪,人类对于这样的传说深信不疑。
    1
  英招家住银露山圣域附近的岩洞中。
  岩洞非常深,里面除了大大小小的岔路之外,还有几个可称为单人房的空间,房里有如普通住家,家具用品一应俱全。
  寅仙把桌子搬到岩洞外,直接在外头炼起丹药。
  有时候会一直忙到天明。
  只凭着烛光阅读书籍。
  譬如,从白翼山带来的仙丹纲目书.
  写在老旧竹简上的仙丹纲目书是翠龙山的仙人将寅仙逐出师门时,送给寅仙的饯别礼。
  书中除了记载着前述的金丹炼制法外,还写着具有各式各样功效的丹药炼制法.
  不过,并不是拥有这本书就能炼制出所有的丹药。
  炼丹必须依靠相当纯熟的技巧,些微的温度或湿度变化都可能影响成果。
  尤其是炼制金丹,有时候还需要用上极为奇特的药料。
  例如——
  寅仙将仙丹纲目书暂且搁在身旁,站在桌前。
  桌上除了自己带来的炼丹必备工具外,还有刚采回来的白色花朵。
  「喂~~!寅仙,还没好吗?」
  已经化为少年姿态的阿白来到寅仙身边。
  「还没。」
  寅仙利用天秤分别秤过铜类的粉末、五色药草的粉末、云母、明矾等原料后,分别倒入捣药钵中。
  接着再把那些原料放至火炉上炼制,阿白边搔着头,边在他身旁晃来晃去。
  「咱很担心耶!担心得要命,那个叫做朋斋的家伙是个大坏蛋,咱最清楚了……而且,那家伙已经知道凛花是和咱们有关的姑娘。唉~~既然已经被知道了,那家伙难保不会对凛花怎么样,像凛花那么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一个人绝对敌不过……不!她确实非常可爱,肝脏也非常肥美,所以……」
  「阿白,能不能麻烦你安静一点。」
  阿白姑且闭上嘴,下过马上又抱怨似地看着寅仙。
  「天亮的时候要是还没做好,咱就自己闯进去。」
  语毕,便消失在矮树丛中。
  他到底在胡说什么,寅仙心想。事实上,他自己也急得不得了。
  毕竟,天不亮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寅仙……!」
  刚刚离开的阿白脸色发白地跑了回来.
  「朋斋来了!」
  「什么?」
  朋斋撂下狠话离去不过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呀,于是寅仙跟着阿白跑去一探究竟。
  霎时被强烈的光线剌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那是?」
  前方的圣域附近被绿色光芒逐渐笼罩。
  寅仙咋了咋舌,凛花不是说对方近日内才会行动吗?怎么会这么快。
  长老慌慌张张地来到寅仙身边.
  『他好像用了结界石的力量。』
  那是被朋斋偷走、当作自己的念珠随身携带的翡翠。
  朋斋显然已经等不及了,结界石被盗走后,巨石慢慢失去作用,他一直在等待可以随意进出圣域的那一天到来。
  满月,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长老含糊地说着。
  『不能让他进来!』
  对方将原本用来保护这座山的石头区隔出一个小空间,连寅仙都没有破解之术。
  只能和银露山的妖魔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人类自由自在地出入圣域。
  朋斋一行人待了半个时晨俊,由数人扛着一个装衣物的大箱子得意洋洋地下山去了.
  绿色的结界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朝阳开始照耀山头.
  阳光突显出已经完全改观的圣域。
  『完了……』
  长老茫然地喃喃自语.
  银露山的圣域原本应该是白花处处绽放的地方,现在却被人类践踏得凌乱不堪、花草被连根拔除,连一片白色花瓣部没留下。
  泥土被翻开,任由冷风吹袭。
  这里已经光秃秃了。
  妖魔们似乎连叹息的力气都丧失了,只是静静地呆望着。
  寅仙背对着他们独自一人返回英招的洞穴。
  他看着那朵插在桌上花瓶里的花,觉得相当讽刺.
  这下变成这座山上硕果仅存的银露草。
  在薄阳的照射下,原本阖上的花办慢慢绽放。
  寅仙把小钵摆在那朵花的下方。
  闪耀着银色光芒的朝露一滴、两滴地滴入小钵中。
  寅仙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却对紧接着出现的变化紧蹙眉头。
  『这是……」
    2
  黎明时分,凛花还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昨天晚上,她一直担心着银露山的事情而迟迟无法入眠,再加上天还没亮外头就闹哄哄地,因而影响睡眠。
  太阳出来了,牢房内微微亮起,外面好像还是吵闹不已。
  「起床!」沙哑的叫声在耳边响起。
  凛花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狱卒已经站在铁栏之外,他看见凛花不断揉着眼睛,于是大声说道:
  「州侯大人传唤你过去,快换上平常穿的衣袍到外面来。」
  这么早?
  仅管凛花百思不解,不过还是依照狱卒的吩咐起身更衣。
  被带到州侯房间的凛花惊讶万分。
  因为房间里已经坐着一位令她意想不到的客人。
  朋斋和宋秀成隔着桌子相对而坐。
  双方都默不作声,而且还一副大失所望的模样。
  宽广的桌面上摆放着一个有盖子的大箱子,大约和用来装衣物的箱子差不多大,旁边则摆着茶具,壶中的热茶连动都还没动就已经凉掉了。
  宋秀成的鬓角冒出青筋、嘴唇不断抖动,从长长的衣袖中稍稍露出的手一样抖个不停。
  尽管如此,当他看到凛花时,表情还是柔和许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凛花什么都不知道,包括自己被叫到这里的理由,以及宋秀成生气的原因。
  宋秀成突然开口说道:
  「朋斋他骗了我。」
  凛花惊讶得不得了.
  朋斋却摇摇头。
  「老夫真的没有说谎。」
  「你不是说银露草真的存在吗?只要解决掉城里或躲在深山中的妖魔,就可以得到那些神奇的花不是吗?」
  「我已经按照约定为您除去许多妖魔、痛击银露山山主、削弱山上的结界,花也帮您带回来了呀!」
  「可是你带回来的是枯萎的花.」
  宋秀成双手撑着桌面起身,打翻了用来装衣物的箱子。
  「你看!」
  他对着凛花忿忿不平地说着。
  『这就是每天早上会滴下长生不老露水的花.」
  凛花默默地聆听着。
  摆在箱子里的全都是已经枯萎的花、花、花,而且白色花办已经逐渐变色。
  「……不是说银露草绝对不会枯萎的吗?」
  凛花吞吞吐吐地寻问,宋秀成紧绷着脸说道。
  「朋斋欺骗了我,尽说些敷衍我的话,害我抱持着那么大的期望,不然就是他打从一开始就是在说谎,到底是哪边!?」
  宋秀成狠狠地瞪着朋斋。
  「城里甚至有人指控你是假的仙人。」
  朋斋依然表情平静地回答道:
  「大人切勿听信谣言,银露草确实存在.可能是某人设下圈套,害老身误采假货。」
  「所以我才问你,那个人到底是谁?」
  州侯大吼。
  长生不老之梦破灭的男人拚了老命地兴师问罪,相对地,朋斋仍旧一派冷静,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那就必须问这位姑娘了。」
  朋斋站起身,走到凛花身旁。
  「这位姑娘身上带着只有法力高强的仙人才会画的符咒,前几天,老夫才见过那个可能把符咒交给姑娘的人,他的气息果然异于常人。虽然外表看起来……唔~~还是个孩子,不过他自称是方士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州侯将那双满是疑惑的眼神移到凛花身上。
  「若他是方士的话,对银露草有兴趣也就不足为奇,是他勾结银露山的妖魔,将真正的银露草藏起来了。」
  凛花终于了解自己被叫来这里的主因。
  朋斋表面上装得风平浪静,其实内心却着急不已,他自身或许还对银露草不会枯萎的说法深信不疑,而且认为它每天早上都会滴下长生不老之露.
  可惜,银露草已枯,一旦失去州侯的信赖,朋斋将失去身在莲州的威信。
  他因为心里着急,所以打算将所有的罪过都推到寅仙身上,企图强迫凛花为自己作证。
  「才不是呢,寅仙他……」
  凛花嘴巴虽然张着,却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朋斋见状,立刻有所行动。
  他看着凛花的眼睛,企图入侵凛花的意识中,并且输入声音。
  快顺从我!
  凛花就像把头探出水面的鲤鱼似地张着大口,即使闭上双眼,还是会看到朋斋的眼睛,那既像蛇又像人偶般细小的眼睛一直瞪着她。
  凛花觉得头痛欲裂,血管扩张得仿佛要迸开,嘴巴不听使唤地张开,眼看就要说出自己想都没想过的话。
  「寅仙他……」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妖魔啊!」有人大喊。「呜哇~~!」州侯吓得从喉咙迸出哀鸣.快速躲到桌子底下,朋斋则匆忙往庭院跑去,凛花也追了上去。
  晴空万里无云。
  白兽越过高耸的灰色城墙,往庭院飞奔而来。
  摆动那又大又强壮的翅膀,悠然地在空中翱翔,并且朝这边飞来。
  同时也看到了乘坐在白兽背上的黑发少年身影.
  凛花用力挥挥手,将双手非常使劲地在空中挥舞。
  数名士兵已经搭好弓箭,不过白兽的飞行速度非常之快,转瞬间,就降落在凛花面前。
  他用两只前脚抱住凛花的脖子,同时,不知道谁突然大叫着:「小心被吃掉!」
  凛花知道不可能会有那种事情的。
  「阿白……」
  凛花主动抱住阿白、任由白兽舔着自己的脸龎,实在是太高兴了,凛花不禁按握着阿白的肉球。

  「我也在哦。」
  有点闹脾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当然知道,凛花的视线落在阿白后方,笑盈盈地看着寅仙,寅仙也紧紧盯着凛花那无忧无虑的笑睑.
  「真是的。」
  语中带着一抹苦笑.
  「真是拿你没办法。」
  然而,现在还不是沉浸在重逢喜悦中的时候。
  四周的气氛一触即发。
  突然冒出一只很明显是妖魔的野兽,还有一个无法分辨是否为人类的男子坐在其背,  夹杂着恐惧厌恶的情绪正持续酝酿,凛花也深深感受到了。
  宋秀成布下的士兵都手持兵器,紧张万分地注视着这边。
  等待着上级下达指示。
  另一方面,朋斋仍是一派轻松地来到寅仙跟前,阿白剑拔弩张地望着对方,现场的紧张气氛立即升高。朋斋好像在说「没问题啦」似地举起双手,脸上挂着笑容说道:
  「你把该交给老夫的东西送来了吧?」
  寅仙回答道:
  「不是给你的,我带来的东西是要请这里的州侯大人过目。」
  朋斋皱起眉头,寅仙站在他的背后,对着建筑物大声说道。
  「莲州侯宋大人.」
  帐子微微晃动,州侯似乎透过布幔的缝隙窥视着庭院里的一举一动。
  寅仙说道:
  「虽然大人过去的作为牺牲了许多性命,但我想这样还是无法抚平大人您的心头之恨吧,现在在这里议论谁是谁非并非良策,因为双方期盼的东西已经显而易见.」
  面对强而有力的发言,现场没人敢插嘴.
  「只要能顺利取回守护结界之石,银露山的妖魔就不会再对人类出手了,然后,为了对过去的鲁莽行径表达真挚的歉意以感谢您归还结界石,我希望能献上礼物。」
  「你是说礼物吗?」
  朋斋越发紧皱眉头,寅仙微微偏着头看着对方说道:
  「莱羊公的传说想必大人您也略有耳闻,因为实在太有名了,不过,故事往往在口耳相传之间失去真实性,变得相当滑稽、具有戏剧性,而且浅显易懂.实际上,莱羊公收下枣子后回赠君王的并非银露草,无论花中潜藏多么了不起的功效,花毕竟是花,世界上不可能有不会枯萎的花吧!」
  寅仙从怀里取出花朵.那已经逐渐枯萎、变色的不知名的花瓣和方才凛花看过的花一模一样。
  「莱羊公献给君王的是丹蘖,因为他是一位炼丹高手,懂得利用银露草炼制金丹,那是吃了就可让人长生不老成仙的丹药。」
  「让人成仙的丹药……?」
  朋斋顿时脸色大变.
  「就在这里。」
  寅仙再度将手伸入怀中,然后取出药袋。
  再次朝着躲在窗帘后方的人物说道:
  「这就是利用银露草的朝露炼制而成的金丹,是要献给您的礼物,州侯大人。」
  四周鸦雀无声,在场的每个人都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寅仙以及帐子后的人物接下来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不久后,他终于露出一张面无血色的脸来偷窥。
  凛花松了一口气,没料到……
  「不可能!那是假的。」
  朋斋失控地大叫,一点也不像平时冷静的他,怒气冲冲地绕到寅仙面前。
  「你说那是金丹,原来如此,就算老夫承认你真是位方士,问题是号称方士或仙人的人未必都会炼制金丹吧?听说要修练到此境界必须经过严苛、甚至令人失去意志的漫长修行,才能体会个中奥妙,绝非你这种毛头小子说炼就能炼成.」
  「哦~~」寅仙故意露出讶异的神色逼问:
  「你的意思是说你目己做不出来吗?」
  老人的脸上刷地染红,突然……
  「我明白了。」
  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宋秀成终于肯现身,他一面胆怯地看着阿白,一面用极为迟缓的脚步走了出来。
  然后,在距离寅仙和阿白相当远的地方停下,在场的每个人都静静地等着看州侯接下来到底会说出什么话。
  「凛花。」
  州侯口中说出一个令人大感意外的名字。「是!」凛花应声走上前去。
  「我不想问别人,我只想问你,你认为这位方士带来的是真的金丹吗?」
  凛花用力点点头回答道:
  「是的。」
  「……那么我应该收下,并且服下金丹罗?这样就可以治愈侵蚀我身体的任何病痛,得以长生不老。」
  凛花这次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稍微思考过后,才将自己一直在想的事说出口.
  「我认为,最重要的并不是可以活多久,而是怎么活下去。」
  爽朗而怡然自得的声音回荡在房里.
  「我认为,折磨着宋大人的并非肉体上的病痛,而是心病,这种病说不定连金丹也治不好。」
  在场者无不露出惊讶的神色,这句话恐怕是大家心里都想过却不敢说出来的事实。
  「宋大人,世界上固然有非常多可怕的事物,不过也有许多美好、快乐的事情呀!世界上充满非常多喜悦,娘都是这样告诉我的.」
  宋秀成阖上双眼。
  「……是的,过去,小女也经常这么告诉我。」
  小时候,任何人对于看不见的事物都会感到恐惧不安,连晃动的树影或黑夜也害怕不已,其实,只要试着走出门外,就会发现世界有多么美丽,并不是真的那么糟糕。
  州侯张开眼睛,茫茫然地抬头仰望天空。
  「没错,倘若小女还活着的话,不知道会怎么数落我啊!」
  「令千金不会回来了。」
  凛花斩钉截铁地说着,又有好多人惊讶得瞪大眼睛,凛花用她甜美的音调继续说道:
  「不过,假使我是她的话,就会这么说吧。爹,快振作起来呀!」
  川侯仰望天际,眼睛睁得大大的。
  怱地、眼泪从眼眶滴落。
  对了。
  凛花想起透过水玉环映照在水面上的母亲容颜。
  当时,她觉得母亲看起来愁容满睑,于是,凛花深怕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母亲是否在替现在的凛花担忧。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死者期望的,不就是生者能幸福快乐地活下去吗?绝对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为她报仇以消心头之恨吧.
  绝对不会。
  凛花很幸福,她对自己选择的人生一点也不后悔,即使哭泣,也能马上破涕为笑……只要能这样度日,娘一定会打从心里为自己高兴。
  她就是这样的母亲。
  自己现在终于了解了。
  水玉环果然映照出凛花旁徨的心境。
  清楚地映照出「我虽然喜欢寅仙,但是就这样结婚真的好吗?」的犹豫。
  一定是的.
  凛花摇了摇头,把手伸向寅仙。
  「把金丹给我。」
  宋秀成不收下金丹的话,朋斋就不会归还结界石,寅仙点头。把药袋摆在凛花的手心.
  凛花将左手摆在拿着药袋的右手上,非常小心地捧着药袋,准备走到宋秀成的面前.
  没想到……
  「那个东西如果真是金丹,当然不能交给州侯罗!」
  酷似口哨且细长的声音响起。
  凛花以双手向前伸的姿势定在当场。
  没有任何人移动,不,是根本动下了.
  唯一可以自由活动的是朋斋。
  他得意地大笑着并且站到凛花眼前。
  凛花张大眼瞪视对方.
  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目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打算自行服下金丹,果然是个假仙人,所以才会想要抢走金丹,好成为一个真正的仙人。
  冰冷的手碰触到凛花的手,她吓得背脊发麻,朋斋想要扳开她的手、抢走手上的药袋。
  不过或许是被对方的法术定住,凛花的手指用力地抓着药袋.一点也没有放松的迹象。
  朋斋这下可急了,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从站在自己附近、身体也被定住的士兵身上拔出刀。
  紧接着,一面发出啸声,一面像要展示刀刃给凛花看似地绕了回来。
  (他打算砍断我的手臂……!)
  凛花害伯得不得了,只见朋斋高举刀刃,毫不犹豫且更加使劲地准备挥刀。
  凛花害怕得想闭上眼却无法如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刃往自己的手腕一砍。
  风忽然开始流动.
  飞奔而来的黑影张开双手紧紧抱住凛花,迅速地往前方滚去。
  仰头倒下的凛花知道,救自己的人是寅仙,紧接着看到了另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弓起身子,从屋顶上飞扑而下。
  不知名的物体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当发现那是飞镖时,人影已经站在朋斋的背后,凶器也横扫而过。
  鲜血喷了出来。
  朋斋的喉咙一边发出怪声,一边往前倾倒。
  他早先施展的法术于同时被解开,所有人都恢复自由。
  但是,现场没有一个人敢动作。
  全员皆止住了呼吸,紧盯着一名少女的身影。
  少女拢了拢长长的金发,甩掉飞镖上的鲜血。
  「绮、绮罗……」
  凛花恍惚地叫着对方的名字。
  没错,是绮罗,她和凛花四目相交时,微微地牵动嘴角笑了笑.
  然后,转身面对州侯屈膝跪下。
  州侯吓得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你、你不是朋斋的……」
  「小的名唤绮罗,下过,这是养父母为我取的名字,家母为兰州城的贫穷村姑,名叫铃兰,已经因病亡故,而家父终于放弃多年来的坚持,好不容易盼到团圆的日子,没想到却遭到您和您雇用的男子杀害.」
  宋秀成的嘴巴不停地颤抖着问道:
  「你的……父亲是?」
  「统领银露山之人面马神,人们称他为英招。」
  「骗人……」凛花不由得叫出声来.
  然后,脑海中立即回忆起英招临终前,像在说梦话似地含糊说出的话。
  (铃兰,快说你愿意原谅我。)
  (你一定很憎恶我这个邪恶的男人吧,痛恨我这不尽责的父亲吧!)
  「怎么会这样……」宋秀成也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你不是朋斋的情报贩子吗?既然同是银露山的居民,为何又要出卖自己人?」
  「假借结界松懈之由靠近村落寻找猎物的家伙早就不是我的同伴,至少银露山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州侯低声叹息,用细如蚊蚋的声音问道:
  「你、你想杀了我吗?」
  绮罗默默地摇摇头。
  「当初,小的是想取回朋斋从山上偷走的石头、设法复原结界,后来发觉假使这么做,朋斋还是会反覆犯下同样的错误。小的是可以尽早解决朋斋,问题是只要身为州侯的您心态不改,肯定还会再次雇用类似的人,所以只好静待时机成熟,等大人您看清朋斋真面目的日子到来。」
  绮罗指着已经躺在地上的朋斋的睑。
  大人请看,那才是朋斋的真面目。
  在场的人无不吓得目瞪口呆。
  那张脸并不是大家熟识的脸孔,他有一头黑色的头发和浅黑色的皮肤,看起来还很年轻,大约才三十五、六岁吧。
  「朋斋乃出生于南方放蛊之家的咒术师,梦想成仙,却因缺乏仙骨而无法实现,在此地却得到有如仙人般德高望重的尊崇,于是将容貌变得更像仙人,并且运用自己的咒术骗取大人的信任。」
  「如今,小的杀了朋斋,大人您会逮捕小的、判下重罪、然后派兵攻打银露山吗?」
  宋秀成的视线难得没有避开绮罗的绿色眼眸.
  不过,状似疲惫地叹了口气说道:
  「不会。」
  「那么,这个就请您还给小的吧。」
  绮罗挨近朋斋的遗体,把手伸到深蓝色的衣袖里取出念珠。
  她微微皱起眉,用飞镖割下串在装饰绳上的翡翠。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凛花心想。
  绮罗所说的本业、并不是当朋斋的情报贩子什么的。
  而是继承银露山前山主之志业统治银露山,然后,肩负起山主之重责大任,修复已经变弱的结界。
  目前,结界石已经回到嫡系主人的手上,绮罗没有其他要事了,转身预备离开。
  「我们也该走了.」
  寅仙拍拍凛花的背,她让寅仙拉着自己的手站起身来,然后走到宋秀成的身旁。
  「这个给宋大人。」
  她把装着金丹的药袋悄悄塞在宋秀成的手上,然后用双手包裹住他那冰冷的双手说道:
  「请多保重!」
  宋秀成什么话都没说,用依依不舍的眼神注视着凛花,凛花笑嘻嘻地,双手在胸前抱拳,深深地鞠躬作揖。
  阿白让寅仙和凛花坐在背上,准备离开州城。
  众人目送着往天际飞奔而去的野兽。
  那是一头背上长着白色翅膀,酷似大狗的天马。
  后面则跟着一头在马的身躯上长有老虎斑纹,背上也长着翅膀的野兽。
  无庸置疑,那是继承英招血脉的绮罗变身后的姿态。
    3
  这里是银露山的山顶上。
  若要说这个荒芜凄凉的地方是圣域,也太教人心寒了。
  因为朋斋的关系,梦幻之花已经消失无踪,裸露的泥土地只留下无数人类脚印。
  凛花蹲在狭窄的圣域中央地带,赤手空拳地开始挖掘泥土。
  守护着这个娇小身躯的是两个人和一只巨犬.
  「……你想继承衣钵吗?」
  寅仙问道,绮罗耸了耸肩.
  「我曾经是那么怨恨一时起了凡心和凡人女子私定终身后,又抛弃母子的野兽。我身上显然继承较乡父亲的血脉,因此,置身于众望所归的场所显然是比较明智的抉择吧。况且……」
  绮罗斜眼瞄了一下寅仙。
  「过去,我对自己的出身可是百般怨叹呀!不过,我老早就对此有所觉悟,不像某人。」
  阿白哈哈大笑  他化为兽姿舒舒服服地趴在地上,抬起头来看着寅仙。
  『遭当头棒喝啦!寅仙。一点也没错,你确实是太固执了,咱最了解你了……』
  寅仙继续面向绮罗,不忘举起拳头往白兽的头上敲了下去,根本不理会大声叫痛的阿白,再度开口问着:
  「死去的英招早就知道自己有后继者的事吧?」
  「他来到兰城见我和娘仅只一回,娘很生气,把他赶了出去,因为她比我更憎恨家父。」
  绮罗露出冷笑。
  「娘过世后,他便经常出现在我的面前,要我来山上,我却一直拖延到现在。我几乎没和他说过什么话,虽然对自己的出身早有觉悟,不过突然面对自己的父亲,不可能一下子就感情融洽吧;当然,我也觉得自己绝对不能忘掉娘一直恨着家父的那种心情.」
  「这些事我完全没听他提起过.」
  「是他故意瞒着你的啦,因为一旦告诉你自己后继有人,就很难拉拢你呀,如果没有装出被逼得走投无略的样子,你哪会答应接下权杖!」
  「结果,我也没有接下权杖。」
  「因为那个姑娘的关系吧。」
  「想拖我下水安排得可是真周到,我好像嗅到了狐狸精的味道。」
  「不清楚,很遗憾,我的鼻子并不灵敏。」
  绮罗又再次耸了耸肩,然后,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各个山中期待你登上东海龙王玉座的人与日俱增,这可是不容抹灭的事实,无论你再怎么排斥,妖魔还上相当死心眼。」
  寅仙揪起眉头。
  绮罗眯起眼睛注视着凛花的背影,又接着说道:
  「竟然想独占这么好的女孩,太狡猾了吧。」
  『是啊!』阿白笑着。
  『你也一样,想办法变成像凛花那样可爱的姑娘吧,否则会嫁不出去的!』
  「咦?难道你还在误会吗?」
  绮罗夸张地摆出惊讶无比的表情。
  『怎么回事?』
  阿白问着,绮罗看着寅仙暗自窃笑。
  「你早就知道了吧?」
  「是的。」
  寅仙爽快地回答.『什么事,什么事?』阿白微微地抽动耳朵。
  绮罗说道。
  「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女性。」
  『什、什么~~!?』
  「当然,我也还不是男性。」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啦?』
  「英招家代代都是双性,也就是说,我可以依照自己喜欢的对象选择性别。对了!当个男性也不错,我早就说过了,我很擅长偷东西。」
  绮罗看着凛花的背影,话中有话似地笑着,寅仙默不作声,阿白懊恼地发出抱怨。
  凛花回头看着两个人和一只巨犬。
  「洞挖这么大可以吗?」
  寅仙他们来到凛花的身旁,凛花已经挖好一个足够埋葬骨骸的洞穴。
  「我想够了吧.」
  寅仙回答,凛花点点头,从自己带来的行囊中拿出布包。
  「这就是英招的骨骸吗?」
  「是的。」
  当初,凛花和寅仙就是为了埋葬这个骨骸才来到银露山.
  凛花打开布包、取出骨骸,没想到里面的竞然不是骨骸。
  「凛花,那是……」
  绮罗大叫,并且紧盯着凛花手上的东西。
  的确,看起来不太像骨骸。
  根本是晒干的小萝卜乾嘛!
  那个白白皱皱的细长物体是……
  「是球根.」
  寅仙说道。
  「球……根?」
  凛花把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大.
  「可、可是,英招真的说过,希望我能为他埋葬骨骸,埋在银露山的……大概是……圣域吧……」
  圣域是银露草恣意绽放的洼地。
  凛花突然环顾四周,地上不见半朵花,到处都是尘土,凛花蹲跪在地,将白色的球根埋入刚刚挖好的洞穴中。
  然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寅仙想起凛花曾经说过要用真心埋葬。
  她在祈祷什么呢?
  看起来是那么地认真,天气如此寒冷,额头上却冒出汗珠,时而皱眉,时而微笑。
  独自一人,表情变幻莫测地持续祈祷。
  『喔~~?』
  阿白最先发觉异样,把鼻子凑近地面不断地闻来闻去,刹那间,凛花的脚下长出两片白色的叶片,紧接着钻出蔓藤,一起往四面八方生长扩散。
  『太、太厉害了!咱从来没见过这种事……』
  凛花兴高采烈地站起身来。
  洼地已经被白色的叶片、蔓藤以及白色花朵覆盖,不知不觉中,猩猩们也都聚集过来,长老神情肃穆地说道:
  『所以我早就说过了,山主的灵魂就是银露山本身,所以才不可思议、不可侵犯,是永恒的象征。』
  「嗯~~」绮罗陷入思考之中。
  「原来英招是银露山的化身呀,我似乎听过这样的说法,不过,实际看到之后还是感到非常震撼!」
  阿白百思不解地望着凛花.
  『可是,他不是连骨骸都遭到蛊毒侵蚀吗?是不是凛花做了什么相当于祓濯的事呢?』
  长老高深莫测地笑着。
  『这都是托真心的福。』
  连寅仙也想不透为什么。绮罗再度面向凛花问道:
  「你只是个普通的姑娘吧,我也不觉得你有特别做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罗,我只是用铃兰夫人的心情祈祷而已。」
  绮罗紧皱着眉头。
  「娘的心情?」
  「虽然有点冒昧,不过,这都是因为英招似乎很想把我当作铃兰夫人,所以我试着猜想假使是铃兰夫人的话,她现在会说什么话,于是试着对英招说了那些话而已。」
  「什么?」
  「我还告诉他,绮罗回来了哟!」
  「……我?」
  「是的。说我们的孩子绮罗做过各式各样的副业,虽然曾经迷失方向、恐惧不安,不过现在已经决定成为银露山的山主了,虽然我曾经怨恨你,不过身为一个母亲……」
  凛花暂时中断自己的话,露出温柔的微笑,用那坚定无比、闪闪发光的眼眸看着绮罗后,接着看向寅仙.
  「孩子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勇敢地往前迈进,这让我感到相当欣慰,除了孩子的幸福之外,我再也别无祈求,你似乎对无法善尽父亲之责一事感到很懊悔,不过请你看看吧,你和我一起带到人世间的生命已经长大成人,为了帮你完成遗愿回到这座山上来了……」
  绮罗默不作声。猩猩、獓因、九尾狐狸、獾等众多妖魔也都鸦雀无声地倾听着。
  原来如此,寅仙心想.
  银露草就是因为这座山回应了热爱山林的仙人.莱羊公的心,而蒙上神秘的面纱。
  现在,完全没有仙术或妖术的一个姑娘家付出了真心诚意的祈祷,只是这么做,就能释放出净化骇人蛊毒的能量。
  每个人都细细地品味着现在的恬静气氛。
  不久,绮罗皱了皱鼻头似地笑了,把脸背对凛花.
  「你果然是个好女孩。」
  绮罗喃喃自语着,眼眶中噙着泪。

  『喏,骨骸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凛花,接下来轮到你了。』
  阿白边摇着尾巴,边叼着凛花的衣袖提醒她。
  「轮到我?」
  「就是游魂泉,是那里吧。」
  花朵再度恣意绽放的圣域一隅有一座被积雪围绕的小小泉池,碧绿的清水潺潺流过。
  「游魂泉……」
  凛花按着胸口,表情严肃地独自一人慢慢往小小的泉池走去.
  她站在泉池前方,静静地探头望着水面。
  这段期间,她的背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看到终于回过头来的凛花,寅仙皱了皱眉。
  「怎么了?」
  凛花哭了。
  静静地掉下眼泪,无声地哭泣着。
  「没见到令堂吗,」
  凛花摇摇头。
  「……她笑了。」
  凛花边用手指拭去泪水边说道:
  「她只是一直笑着,虽然听不到声音,不过,她温柔地对我笑了……是我最喜欢的笑脸。」
  寅仙的心情再也无法像平时一样无动于衷,突然觉得胸门的情绪持续高涨,不由自主地想将凛花拥入怀中.
  脑海中想起前几天绮罗对自己说的话。
  的确,自己对于极少数人以外的事情或许真的是漠不关心,比起人类或妖魔的生死、比超由宝石制成的那枝拥有即可掌握辽阔东海之大权的权仗……
  一名少女的笑靥或一滴眼泪,对他来说更加珍贵。
  绮罗和阿白已经往下走到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
  「彼此都辛苦啦!」
  『别把咱和你混为一谈!』
  ……两人你来我往地斗起嘴来。

[ 本帖最后由 rose.chang 于 2008-5-18 01:25 编辑 ]


  终  章

  凛花正在厨房后面的菜园把好久之前收成、贮藏在积雪下的蔬菜挖出来的时候,眼尾余光突然瞄到白色的花朵。
  尽管那只是普通的雪割草,却让凛花回想起远方山头的圣地和泉池。
  啊~~!春天的脚步近了,凛花逐渐沉浸在春暖花开的气氛当中。
  仔细倾听,雪崩的声音由远而近,不绝于耳,潺潺流水声好像也越来越响。
  梅花树从近在咫尺的崖边探出头来,远远地就可以瞧见花蕾已经含苞待放。
  凛花不禁满怀期待,抱着两根大萝卜回到厨房。
  闻了闻甘甜的花香之后,手上的萝卜砰地掉到地板上。
  凛花突然大吃一惊。
  因为阿白方才明明还在厨房里,独自一人吃着凛花今天做的胡桃馅包子呀!
  然而现在厨房里却有三个人,而且还是罕见的来客,他们和乐融融地喝着茶。
  「真是的,只要当上东海龙王,所有的梦想都可实现呐!老身好意帮他安排得那么周到,竟然被断然拒绝。」
  「他是喜欢和这些脏兮兮的妖魔混在一块儿吧。而且,那个男人的脾气还挺拗的!」
  「哦~~你果然和咱一样,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唉~~拜托你别再喷那种香水了,臭死了。还有姥姥呀,你还没有死心吗?」
  「当然罗!你以为老身为什么还要再次露脸,明明知道必须冒着被皇子杀掉的风险……因为老身已经下定决心,为了达成使命不惜赔上这条老命。」
  「接下来用一些比较单纯的方法吧,交给我来,关他个三天我自有办法可以让他投降,我其中一个副业就有运用到拷问的技巧。」
  「喂~~有必要这做到这样吗?」
  「对不起!」
  凛花终于忍不过出声问道:
  「绮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绮罗背对着凛花坐在椅子上,闻声回过头来,一派轻松地回答道:
  「嗨!凛花,怎么又抱着萝卜呀,拿这个要做什么?」
  「做萝卜糕呀。」
  「这么说来,我是来对日子了,那可是我的最爱,好高兴喔!」
  「真是太好了……我不是说这个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山上现在怎么样了?」
  「喔,我暂且当上银露山山主了,不过,找还是觉得自己太年轻,必须多增广见闻。至于山上的情形嘛……结界石已经顺利归位,因此我决定来这附近晃晃,总之,增广见闻还是以都城周边最适当,况且这座山上还有凛花在。」
  绮罗眯起一只眼睛,对凛花扮鬼脸,阿白兴趣缺缺地一边捏下包子吃,一边说道:
  「哼!要是被寅仙发现的话,你说不定会比姥姥更早被消灭。」
  「是吗?」
  「当然,咱最清楚了,因为龙是蛇的亲戚,个性非常固执,忌妒心也非常强烈。凛花,你最好还是当心点,这家伙对你有意思。」
  关于绮罗的性别,凛花已经听过阿白的说明,当阿白说出绮罗对自己有意思时,凛花吓了一大跳,看到绮罗却像在对别人说请多指教似地挥了挥手,她不禁皱起眉头。
  「我觉得绮罗还是当女生比较好。」
  「凛花,那就太无趣了。」
  「才不无趣,我们一起化过妆,不是很愉快吗,而日绮罗这么漂亮.」
  仔细想想,凛花还在绮罗面前更衣过,不过不可思议的是,凛花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害臊,一定是因为凛花将这个金发半妖当作女孩子看待吧。
  不愧是绮罗、对凛花的提议似乎也不是那么排斥。
  「这……嗯,说得也是,我是比一般的女人还漂亮,让凛花帮自己打扮好像也不错!到底该选哪边呢?」
  「怎、怎么能用这种方式决定性别呀!」
  「一群笨蛋。」
  蛾瑛轻蔑地冷哼一声,然后把手伸向包子。凛花对娥瑛说道:
  「我还以回您不回来了呢。」
  「呵呵,很遗憾吧?」
  「好高兴哟!」
  凛花绽放笑颜,娥瑛默默地喝了口茶。
  凛花没有继续追问娥瑛任何事情。
  「今天,让我来好好烧一大桌菜吧!」
  凛花兴高采烈地说着,充满干劲地开始削起萝卜皮。
  傍晚时分站在府邸后方的楼台观赏落日,已经成了凛花每天必做的事,只要不是雪下得太大的日子,她都会在这里待上一小段时间。
  寅仙偶尔也会来到此处。
  今天也可以看到他伫立在楼台的身影。
  楼台的桌上摆着银水盘,寅仙似乎正低头俯视着它。
  现在,水盘并没有装满水。
  所以,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雕刻在水盘底部的图样。
  「寅仙。」
  凛花叫着,然后走到寅先身旁,和他一起探头俯看水盘底部.
  雕刻在银盘底部的是一种非常奇妙的生物,看似是一条大鱼,身上却长着翅膀,四周则描绘着菊花蔓草和蝙蝠图案,此乃瑞兽,像条龙似地散发出非凡气质。
  但是那个生物却不是龙。
  尽管它一直想成为龙,身上也已经生出翅膀,依旧是一条不会飞的鱼。
  人类和龙的混血之子是不完全的存在,被住在天界的人称之为鱼.那就是寅仙。
  凛花开口说道:
  「娥瑛姥姥回来了.」
  「我知道。」
  「可是……她为什么没有被你赶出去呢?」
  凛花怀着惊讶和放心参半的心情发问,寅仙却淡淡地笑着。
  「老实说,她既麻烦又头痛,不过,只要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不用怕受到他人千扰了……你曾经告诉我这个道理。」
  黑色的眼眸低头俯视凛花,他叠上凛花的手指,然后轻轻地抱住她。
  无论是有时会转变成蓝色的那双眼睛,抑或是雕刻在水盘底下的那条形状奇特的鱼。
  都和这双温柔的臂膀一样,都是凛花的至宝。
  寅仙的嘴唇轻啜凛花的眼皮、脸颊和嘴唇.
  凛花闭上眼睛,心中暗暗地呼唤着:「娘.」
  现在,我是多么地幸福。
  在银露山的泉池发生的奇迹并未降临在自己身上.
  即便如此也无妨。
  黄昏时分,风儿轻拂山头,梅花的枝头随风摇曳、发出歌唱,远处传来融雪声……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心旷神怡,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凛花反覆低语,觉得万物仿佛都在耳边如此祝福自己.

[ 本帖最后由 rose.chang 于 2008-5-18 01:25 编辑 ]


  后  记

  大家好,我是山本瑶。
  为您送上『桃源之药』第二卷。
  恭喜上一集的男女主角两情相悦,不过,现在当然还不能写出完美的结局,因为故事还要继续发展下去,就算两情相悦,还是难免要面对自己与对方的热度差异、世界的不同等问题、恋爱可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呢。
  凛花才十五岁,而寅仙虽然已经活了一百多年,却还是留有青涩的一面。基本上,寅仙是一个体贴的男孩,不过或许是因为整天关在房里调配丹药吧……说好听一点,他还是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年,说难听一点,他或许是一个阴险、心胸狭窄、嫉妒心强的人(笑),反而是凛花还比较成热,懂得面对现实。
  希望大家能默默地守护着故事中的两人。
  撰写中国风故事时,手边总是会增加一些奇奇怪怪的资料,像妖怪辞典、妖怪列传、妖怪全集之类的,听说成为一个奇幻作家必定会经历一些灵异事件,可是当妖怪出现时,我说不定会吓得昏死过去。不过,妖怪没有幽灵可怕,我万万没想到资料上的插图竟然那么可爱,我总是一边斟酌着什么样的场景要让哪种妖怪登场,一边翻阅资料,这已经成了我的家常便饭,常常想着「不行!这家伙怎么可能吃人。」或是「这家伙应该是更具攻击力,更残忍的家伙呀。」之类的,总觉得……我把妖怪和人类弄混了?
  其次,这本书将成为我在Cobalt文库中非常值得纪念的第十本书。
  已经出道三年了,才出这么一点书呀?读者们说不定会这么认为吧,以下是让本人感慨良深的事情。
  我的笔名中有个瑶(you)字,这个汉字拥有美丽宝珠的意思!呵呵呵,不过,还请各位不要太在意我的长相和这个名字相不相配,我想说的是,当我在取笔名时,好像早就预测到会出『桃源之药』这本书似地。因为这是一本书中经常会出现玉呀、珠呀之类的故事,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虽然我说过不(不会)写中国风故事。
  总之,这是第十本书,无论是从笔者出道时期就开始阅读我的书的读者,或是从这个系列开始接触的读者,我都由衷地感谢你们;尤其是寄来温馨信件的读者们,我实在很想当面向各位敬礼致意。因为,每当笔者陷入低潮时,这些信件都给了我莫大的鼓励,真的非常感谢各位。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下一集的场景就是原本在这一集要去渡蜜月的湖泊地带——兰城……当然不是罗!尽管他们已经两情相悦,渡蜜月还是稍嫌早了点,如此一来故事就会立刻结束的。
  所以我会在下集先让凛花稍微进一下后宫,绮罗也会登场,寅仙会吃点苦头,故事将稍微脱离妖魔,加入一些东株国的内情,责编也曾径叮咛过我:「可别让故事变成妖怪大战!」
  所以接下来要写的是后宫的故事。
  老实说,我也很想让凛花好好地打扮打扮……让她的头上插满发簪,耳朵和脖子上戴满亮晶晶的饰品,穿上一件衣服就要价平民百姓一整年的生活费的华服。
  这回,凛花在州侯府邸时已经做过公主般的打扮。
  年轻的女孩子总不能一直躲在深山里煮饭,未来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呢?我准备在书中加入凛花穿着打扮的场面,这是平常不太注重打扮的作者的愿望……不不不,当然是因为香坂小姐特地为我们画了那么漂亮的插图,插图表现出的桃源之药世界也相当欢乐呢。
  本书出版的时候,下一本书的原稿已经完成了……吧?
  接着,新的一年即将开始,祝福各位读者都能拥有幸幅快乐的一年,尽情享受各种乐趣、阅读各类好书、畅快地大玩特玩、也好好地谈一场浪漫恋曲吧!
  我也会好好加油的,凡事都会否极泰来,即将挥别因为停车失误而刮伤新车、电脑被水溅到而坏掉、割到手指而缝了好几针的日子。
  期待再次与您见面,拜拜。
       二○○六年二月       山本 瑶
             ※本书纯属虚构,与实际人物、团体、事件等一律无关。

[ 本帖最后由 rose.chang 于 2008-5-18 01:2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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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6

10000
Darco_emp 子爵
看得很不錯但第三本没有啊...
在国外买不到轻小说 T.T

15 年前 0 回復

卋界樹の葉 平民
颇有爱的新作啊~~(算是新作吧?)
期待第三本[隨著春風起舞的後宮之花]ing~

15 年前 0 回復

chikongkit 王爵
不錯不錯,個人認為都算不錯小說,但插圖不太好看,希望快點看到下一卷

15 年前 0 回復

碎叶 伯爵
把第二卷看完了……
之前看到论坛的推荐,看着人设不错,而且剧情比较轻松(我现在看小说的主要目的就是消遣),所以自然就去找来看了。

评价啥的就不说了,因为我觉得这本书所对应的人群有限。

首先,我自己主观认定的适合阅读的人群:
1.这是本挺少女向的小说,所以自然是女生比较适合。
2.感觉上更适合中学生年龄已降的人阅读,但如果是像我这样以消遣为主要目的的,那这本书还值得一看。
3.像我这样上学到学校要乘一个小时地铁的人。

其次,关于人物。女主角的性格我还是很喜欢的,乐观向上,生活态度积极,富有行动力,做事情很果断,虽然有时会让我觉得有一点没大脑但是绝对不脑残,也很有勇气。生活在父亲家的某几段描写还让我有点感动的。
男主角,很典型的外冷内热的角色吧。但有的时候,男主角的性格转变会很突然,比如第一本中段,还是一副对女主角爱理不理的“死”样子,在后半段,女主角要启程去找仁某之前,忽然就像被附身了似的对女主角做出了一副亲密的举动,说真的,看到那里的时候,我还以为那个不是男主角(某某某变得),或者是男主角故意使出这样的姿态吓跑女主角……结果貌似不是的,可能作者是想表现男主角心中对女主角的感情吧。
关于第一卷中的仁方(希望名字没有记错),感觉……很俗套的配角。
第二卷中的绮罗身份的那个伏笔埋得还不错。


第三,故事背景。我的确切的感受是架空的东方幻想世界,中国风,妖怪啥的不少用得都是山海经里的。这样的世界观设定我还是比较喜欢的……


第四,剧情,就那样吧。虽然这几个字很那啥,但是我脑中就是这个印象。
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也没什么惊雷,在那个类型的小说里算是中规中矩的。
总体风格很清新,没啥乱七八糟的东西,剧情的节奏偏慢。

总之,比较适合消遣、放松、纯粹打发时间,能接受少女向故事的人看。

[ 本帖最后由 碎叶 于 2008-12-2 17:24 编辑 ]...

15 年前 0 回復

紙鳶 平民
貌似第三卷已经出了,但愿能快些看到。加油啊~!期待在这里看到第三卷

16 年前 0 回復

紙鳶 平民
很好看啊,请继续录入吧

16 年前 0 回復

深红祭典 伯爵
看一的时候感觉十分的想睡……与看教科书的感觉相似……

16 年前 0 回復

tiana528 伯爵
一口气看完了,感觉还不错。

16 年前 0 回復

youyinganliu1 子爵
看完第一卷了,再看见第二卷,很是犹豫……

16 年前 0 回復

vanny 子爵
太好了,录入组的大大们真是越来越速度了.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2了.但是接下来可能就没这么快了吧.虽然日文原版的已经完结了,但是目前台版的只出到2吧,日文的资源我也没有找到过的说.希望翻译组的大大们能够多费点心了.

16 年前 0 回復

蓝祈 王爵
……看了这个我怀疑作者是不是常常上起点看修真……

16 年前 0 回復

风之火 侯爵
看了第1卷以后觉得很不错的说支持LZ录入

16 年前 0 回復

深红祭典 伯爵
第一本下了还没看,第二本就出来了。这不会是大长篇吧?

16 年前 0 回復

kin_828 子爵
刚刚看完了第一卷,就看到第二卷的录入了
效率真是很高
谢谢楼主了

16 年前 0 回復

光翔 公爵
比起上次的兩篇,今次是一本連貫到底的故事呢,這兩人的戀愛真不曉得該說是轟烈還是純潔...(看著中間穿插的一群人XD)

16 年前 0 回復

sky_south 侯爵
还是冲着插图来了,,图片很美,设定很美,就是情节平淡了点。。最近黑化看多了,换点平淡的看看也不错。。

16 年前 0 回復

rose.chang 侯爵
伱要記得..吥論莪們隔多遠..╲   莪都隻離伱.壹個轉身啲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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