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间人间]说谎的男孩与坏掉的女孩10 结束的结束是开始[台/简]堂堂完结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2-12-2 21:12 编辑


说谎的男孩与坏掉的女孩10 结束的结束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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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入间人间
插图:左
图源:五十岚みず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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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伊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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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拜。」
  ——这是我最后的谎言。
  小麻被杀人犯带走了。小麻从我的身边消失,笨蛋情侣传说也于焉告终。由于我受到长濑透杀人事件的冲击,浪费无益的时间与自己奋力争斗,所以才会使得小麻被拐走,真是一点也笑不出来啊。而且犯人那家伙不只长濑,还一一杀死了我的朋友。而现在犯人仍在逃亡中。只有这个事件,必须由我亲手将之了结。若就此放弃小麻,我将再也不是阿道。我得趁还能办到前,解决能办到之事。趁着「我」还没结束以前。好吧,那么各位,我要出发了。我去去好结局一趟就回来。


另一个开始「洄游与绑架」
重新前情提要「相隔太久,忘记如何说谎啦」
第六章「naked human-纯真限定-」
第七章「memories-时光机-」
第八章「please give me wing,但需为铜制品」
第九章「Ⅰ-Ⅹ-」
第十章「revival-说谎已过几多载-」
说谎的少年与坏掉的少女的故事
终章「从『迄今为止』到『从今尔后』」

图8
  玩乐过后,收拾残局的时刻紧接着到来。我上的幼稚园彻底实施这个教育。
  「那么开始收拾吧。」
  「阿道道~」
  「恶魔~?」
  「乐芙乐~芙~!」
  麻由笑嘻嘻地比出胜利手势。
  「好怀念啊——小麻还记得以前来山上远足 喔。」
  「喔~」我也记得。记得迷了路,连滚带爬 地下山。
  「然后,跟阿道吃了便当!跟小麻平分当作点心的橘子,一人一半。」
  「是那样没错。」
  「那时忘记把草莓型的容器带回家了——呣~到现在也还好伤心——」
  如果是跟我的妹妹一起来的话,不可能一人 一半,我肯定是负责撕掉白丝的人。
  「干嘛把这种东西藏起来——又不是宝物,一点也不有趣——而且小麻今天挖过地瓜,对挖东西已经厌烦了!」
  噗噗——麻由气鼓鼓地说着。
  「没办法喵——支援不可靠的阿道是老婆的职责嘛。」
  「给你添麻烦了,咳咳。」
  「真的添了麻烦呀——!」
  脸被乱抓一通了。我甘之如饴地接受惩罚,也忍耐伤口冒血了。
  「好,来掩埋吧。」
  把犯罪,把过去,以及大谎言埋起来。
  「你这混蛋!你这混蛋!」
  看着我这么做的麻由也开始模仿,「混蛋~混蛋~」开朗她歌唱起来。偶尔用力过猛还踢到我的脚。很痛耶。
  「混蛋~蛋~」
  「结束了——辛苦了,小麻。」
  麻由「耶嘿嘿~」地笑了,「下次来做大大的泥土丸子吧。」跟我约定要玩泥巴。
  「当然好啊~」我轻松地回答,与她牵手。


  我又要对你说谎了,
  为了让你获得无上的幸福。


  说谎的男孩与坏掉的女孩10
  结束的结束是开始



另一个开始「洄游与绑架」
  「阿道,还没来吗……」

  那一天,少女发现自己并没有在作梦。
  一般人作梦的时间比现实更短。但在少女的生活里,比起睁开眼睛,基本上眯着的时间更长。由此说来,对少女而言,现实更像是一场梦境。不作梦的少女,不管在哪个世界里,都等于失去了现实。
  九月下旬,陪伴蝉儿干燥脆硬的尸体躺在硬土上过了一夜的少女,于接近中午时醒来。太阳已然升至伸长手脚也构不着的高空之中,但在成了少女卧榻的神社里,枝析遮蔽了日光。苍苍郁郁的气氛与包覆天空的深绿,配上不知于何处响起的蝉鸣,如同「茧」包覆着少女。
  少女缓缓地睁开眼,撑起上半身,她身边摆着笔记本与铅笔。在拍去沾到头发的泥土前,少女赶忙抓起这两者到身边。但与优先顺序相反,她却毫不在意地捏扁了笔记本的书背。也许这般粗鲁的动作早经过好几回了,笔记本上有着无数抓痕。
  睁圆了眼的少女其容貌卓绝出众,很适合被冠上「绝世」之类的形容,但要受到周遭赞叹却尚称不足,因为她的表情仍缺了点人味。自然姣好的眼角,纤薄的嘴唇,略显清瘦的脸颊,不管切下哪里让任何人来监赏,肯定都能判别出这些部位来自于美女。可是,当这些零件集合成一个脸庞时,又是为什么会失去了人味呢?
  少女低下头,使得黑中掺点褐色的及肩灾发,遮蔽了搭配诸项完美趼生的「不完美造型」。少女维持这个姿势,开始掰起手指,回顾最后作梦的那一天。浏海掩盖了双眼,无法得知她是否看得见自己的手指。
  一、二……毫无迟滞地掰下的手指,是代表着日数,亦或是追溯到了年份呢?少女自己似乎也茫茫然地,眼神空虚,不带半点意识之光。
  不久,等手指数到「八」时,少女彷佛想拂去什么似地张开了手。
  她站起身,没有拍打沾满泥土的衣服与头发就走了出去。少女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想起,自己昨晚因为突然的冲动进而自伤,以及呕吐了一地,泪盈满眶的事情。少女限制自己必须优先记得的记忆,与这些痛苦无关。
  不知该算幸或不幸,或者说,对她而言只是不足挂齿的小事,当她走在两侧田地没结出多少作物的乡间小路时,迎面而来的风吹落了少女头发上的尘土。当尘土从发上积出一道轨迹洒落的瞬间,风也消逝了。就好像有某种意志无法容忍少女一身污秽,暗暗发生作用似地。但少女本身却只是直定定地望着前方,毫无涌出一丝感慨。  
  少女跨出脚步的方式欠缺安定感。与她本人的意识无关,脚步皆会偏左或偏右。就像是作为余兴,好几次当场回转一圈才跨出脚步般那样。少女的半规管异常。这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所造成。可能是因此,少女经常摔倒。
  就在刚刚,少女的脚又绊到人行道与马路间的石头,朝右前方摔倒了。身体摔出马路的少女没做出保护动作,被长袖包覆的手肘、腰部,与侧头部依序撞上柏油路面。少女的表情分毫不悦也没有,默然接受了疼痛。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仅伸手擦去因在九月下旬的炎热天气及身穿长袖而来的汗水。
  后方驶来的汽车驾驶被突然摔了出来的少女吓到。因为若是继续前进,轮胎恐怕就会辗过少女的上半身。驾驶慌忙地踩了刹车,在马路中间停下。幸亏后方没有来车,驾驶将车子开到路肩并下车,带着警戒靠近与其说仍倒在路上,更像是睡着了的少女。驾驶是名男性,也是名心地颇为善良的人,就算在马路上睡觉的是猫狗或乌鸦,他多半也会绕道避开吧。
  你没事吧?
  男人一面出声探询,一面蹲下身来,想观察少女的脸。倒地以来,少女此时才首次转动眼珠子。似乎不愿被男人窥探,她撑起身体,闪避男人伸出的手。
  我没事。
  少女的声音不具透明感且冰冷。冷峻的态度像是拿着刀子挥舞,拒人于千里之外。男人也很快就发现这点,后退一步。少女一起身,确认自己仍抓着笔记本与铅笔后,瞧也不瞧男人一眼,迳自离去。
  男人犹豫是否该出声唤住少女,向前伸出的手就道样僵在半空中。少女没有回头,朝左侧道路转弯。男人的视线仍追着少女,犹豫了一阵子后,可能是得到了应该无须操心的结论,回到车上。假如男人继续死缠烂打的话,说不定少女会拿起铅笔挖下男人的眼睛呢。不得不说,在此放弃这个结果对双方而言都是种幸运。
  少女走入神社附近的公园。这座公园基于提供居民游乐场所与运动场所的双重目的而建造,占地广大却鲜少有人运用。现在虽是白天,却听不见孩子们精神抖擞地来回奔跑的稚嫩呼喊。天气良好,又是假日白天,公园里竟只有少女一个人。如果是平时,这无疑是种异常状况,但在知道小镇目前状况的人们眼里,这种景象再正常不过了。虽然这对毫不关心世事的少女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就是了。
  少女在公园的单杠前停下脚步,再次徐徐翻开笔记,几乎要让手指瘀血般用力握紧铅笔,于上头书写。全新的页面上写着如下文字:
  「春假时一起去玩的公园单杠,不在了。」
  一阵风吹过,被掀起的其他页面之上,可以看见写满了类似内容。
  「十月的星期日一起去玩的公民馆,不在了。」
  「秋天时一起去挖地瓜的农业试验场,不在了。」
  「对我说料理实习时制作的糖果很好吃的小学家政科教室,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明确记录了少女的期盼的笔记本有一半左右,已被「不在了」所填满。
  少女用手指按住被风啪啦啪啦掀起的笔记本,写下追加的「不在了」。等完成这项工作,少女背对单杠,又满不在乎地粗暴抓起笔记本与铅笔。
  离开公园后,少女像一只洄游鱼,在假日的无声城镇里绕巡。少女去向的法则,由她心中某个回忆所控制。除了少女之外,任何人都无法预测。就连栖息于回忆中的「少年」,恐怕也无法完全掌握吧。
  没有人能正确描写出少女的心境。少女所追求的事情极为单纯而纯粹,但通往其所在的途径却又过于复杂,不由得使人放弃理解。
  少女突然止步,拾起头来,望了一眼行道树。接着左右观望,确认周遭没有其他人影后,又打开了笔记本,在方才公园记录过的文字底下写上新的「不在了」。
  「守护我不受掉落的蝉儿惊吓的树木与道路,不在了。」
  写毕,少女将铅笔插入树干,又刻又挖地写了起来。铅笔所留下的轨迹是少女所不停追寻的「少年」之名。等到写完时,铅笔的笔芯也折断,从尖端掉下了。少女将铅笔起毛的木质部分如同剥皮般撕开,让新的笔芯露出。在笔记本的边边试写变得丑陋的铅笔,虽然线条粗,轮廓又模糊,好歹能匀勒出黑线。少女确认铅笔能写字后,再度笔直迈出步伐。
  这就是少女度过假日的方式。不,或许该说,正因为少女热切期盼着总算能休息的那一瞬间到来,所以才牺牲假日,在镇上不停地绕呀绕地,直到两脚累得僵硬吧。不管经过几天、几年,少女依然故我地向前大步迈进。
  只不过,自八年前起,少女所朝向的「前方」却位在上空。
  少女朝着那儿倾注的思念成了「空想」。
  那里是光凭人的躯体,不管走多久也永远抵达不了的领域。
  由「迄今为止」到「从今尔后」,都是如此。
  黄昏时分,少女来到了住宅区前。彷佛叶子红过头开始变得枯萎似地,角度倾斜的夕阳替树木染上色彩。不管是黄色枝叶受到凉爽晚风吹拂摇曳,或是自己的头发被耍弄般地吹起,少女一点都不注意。
  并非没有兴趣,彷佛像是产生兴趣的机能本身被排除了。
  住宅区里不仅小孩子,也见不到大人的身影。不过,不只是住宅区,就连整个镇上也一片寂静。连续杀人——此一骇人听闻的事件震撼了小镇,即便是外出都成了一件难事。自白天就漫无目的地晃荡,直到黄昏光芒笼罩仍走在路上的少女,现在看来成了一种异质的存在。
  少女不停地追求,追求八年前失去的现实,追求所期望的世界的应有形式。延续少女生命、诅咒少女双脚的,正是回忆。为了它,不管会牺牲什么,会伤害谁,她也在所不惜。对少女而言,活在地球上的人类只要有自己和「另一个人」便已足够。因为欠缺另一个人,现实才成了梦境,使少女忘记了疲累。
  使得她不论天涯海角,都能无穷无尽地走下去。
  此时,少女发现了一对坐在墙边的小孩子。这好不容易吸引了少女的注意力。由他们相依偎的模样看来,男孩了似乎是哥哥,女孩子则是妹妹,两人坐在一起,神色不安地低着头。哥哥的模样看来大约是小学中年级,妹妹则是低年级,两人都带有一种小大人的味道。隔着一段距离,少女凝视着两名小孩,瞳孔收缩,滴溜溜地转动。平时已是很接近爬虫类的眼珠子,现在变得更加机械性,逐渐丧失了生物的情感。
  脸上挂着匀称美丽的木然表情,少女内心究竟在想着什么?但她的嘴巴、眼睛,一切部位都放弃了表达自我,所以任谁也无法理解。少女本身亦是同理。少女的身与心似乎发生时差似地分离。两者虽位在同一地点,使用同一规格的时钟,各自的指针却指示着不同时间。少女的不完全性即是起因于此。
  在少女之中,具有只属于她的一切。
  单单只是无法契合罢了,不管是与社会,与时间,还是自己的成长。
  心灵都没办法跟上。
  少女依然凝视着兄妹,眼皮眨也不眨地踏出了步伐。少女的阴影覆盖了这条两侧围墙显得老旧,整体略嫌脏乱的通往住宅地的狭小道路。影子上半身不自然地扭曲伸长,仿佛在模仿张开至极限的嘴巴一般。晃晃悠悠地,少女本身也如那不安定的轮廓一样摇荡。
  哥哥先发现了朝两人走来的少女,双眸颤抖地望着有时侧头部与围墙相擦撞,有时却又被吸引也似地倒向另一侧围墙的她。哥哥当然不认识这位年纪大了他们五、六岁的少女,但一眼就察觉少女所具备的危险性。
  相较于白天顶着一张臭脸走路,少女的气氛现在又有所不同了。但哥哥没有逃避,依旧用眼睛追着少女的动向,半无意识地握着妹妹的手。妹妹拾起头,对哥哥突然的举动瞪了一眼,随即发现了逼近的少女,表情僵硬起来。少女的脚步虚浮不安定,气氛与一般行人截然不同。眼神异质且坚硬,彷佛将要出现裂痕似地。
  接着,少女在兄妹面前停下,以没拿笔记本的手伸向哥哥,抓住他的小手。即使哥哥一脸疑惑,少女仍不踌躇,用手强行将他拉着站起。受力而逆向折弯的手肘疼痛,令哥哥皱起脸来,但少女一丝慈悲心肠也没有,手又接着伸向妹妹。妹妹紧急缩起上半身闪躲,但因手被哥哥握着,逃脱不了。少女仅用一只右手同时抓着兄妹俩,像行李般拖着走。
  「你…你想干什么……」哥哥困惑地询问少女。少女头也不回,拖着兄妹折回原路。兄妹的脏污鞋底与地面摩擦。妹妹半抱着哥哥,抬头瞪着少女。少女完全无视于两人。
  「请问,要去哪儿?呃……」由于少女过于唐突的登场与行动,哥哥搞不清楚自己该问什么。少女并不理会他,就只是试图将他们带离住宅区。很不可思议地,兄妹对此竟也不怎么抗拒。即使陷入被明显可疑的少女拖走的危机,两人显然不怎么惊慌,亦不哭叫。
  兄妹的家就位于转个头便能见到的位置上,但他们却连转头朝向那里的意愿也没有。少女正打算带走他们,两名孩子就只是眼睁睁地望着此一事实发生。
  其实这没什么好讶异。如同少女有所异常一般,孩子们也不正常。
  彷佛拒绝回家似地,孩子们对归途没什么眷恋。
  彷佛对向前延伸的窄道,与牵引至未知地点的冰冷的手有所寄托似地。
  兄妹相互凝视了好一段时间,点点头后,低着头被少女的手引导,开始以自我意志走动。少女像是察觉了两人的变化,首次微微回头望他们一眼。但紧紧闭起的嘴唇并没有张开,眼神里没半点怜悯与好奇,只是冷淡地俯视兄妹俩。
  抱着笔记本的少女一手抓着兄妹的手,并硬拉着走的样子很异乎寻常。
  但是连续杀人事件令小镇居民抱持着,即使假日也尽量减少外出的意识。
  儿童尽可能不要出外走动——学校的宣导造成了反效果。
  而兄妹俩似乎也抱着某种隐情,不想向周围求助。
  由于这三个因素,使得少女光明正大的绑架轻易地戍功了。
  就这样,少女带着两名孩子回到自己住的公寓。少女一进门,马上拿起彷佛鞋拔一样放置在玄关的铁鎚,往兄妹俩的额头敲下。即使只各敲了一记,已可充分让兄妹陷入无法行动的状态。虽还不至于昏厥过去,但少女毫不踌躇与无预警的攻击,使兄妹两人受到超乎疼痛的冲击,视野变得模糊起来。
  少女拖着兄妹上走廊。这里是高级公寓,居住空间对独居少女而言可说是十分宽广。穿过客厅,来到后方的和室,将孩子们抛了进去。在兄妹跌倒,与头部剧痛搏斗的期间,少女绕巡寝室一圈,完成了准备——「监禁」的准备。
  实际上,少女过去也曾干过类似的事情。虽然当时的记忆几乎失去了,但下意识的行动似乎活用了失败经验。少女带着两副细心到家地预先准备好的监禁用手铐,回到和室。
  和室里,兄妹仍蹲着抚摸额头。少女压制住他们,用手铐将他们的脚踝铐在室内的柱子上,限制两人的行动。当这项动作结束时,兄妹俩才因为另一层意义而显得面色铁青,不知道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少女接下来要对他们做出什么事。兄妹像是对自己轻率的决定感到后悔,偎靠在一起,眼神惊惧地望着少女。
  但是一反他们的想像,少女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她离开和室,关上纸门,将笔记本与铅笔抛到客厅墙壁上,走向窗边,站茌通往阳台的大型落地窗前,指尖贴在窗上支撑身体,与窗外的景色相对。从公寓三楼望见的,是在有如熊熊火焰的夕阳下,形形色色的事物被烧灼的景象。。而另一边,像是内出血似的黑紫色云朵则彷佛要抑制滚烫的红色般,在天空蔓延开来。带有对照色彩的天空,与冷清清、悄然无声的城镇正静谧地准备迎接夜晚。当然,少女一如往常地对这番景色一点也不在乎。少女虽然面对着窗户,对窗外却毫无所感。
  少女的眼睛所捕捉的,是自己倒映在窗上的脸。像一张能剧面具,没有反应的表情。具有爬虫类瞳孔形状的眼瞳,凝视着昏暗的室内。少女的手指,开始在玻璃窗上动了起来。
  讨厌,讨厌,讨厌。指甲写了无数次,嘴唇也随即受到感染。讨厌,讨厌,讨厌。少女以毫不浮现半点厌恶的表情,对着自己表示唾弃。
  「讨厌」环绕着少女周围,无声地逐渐将她束紧。不断在玻璃上画写的指甲开始由正中间凹陷,扭曲变形。少女眼眶里渐渐噙满泪水,但泪水并没有从眼角滑落,仅一点一滴地像是要使眼珠子溺水般淹没了眼眶。
  当「讨厌」结束后,少女破涕而笑。溶化似的柔和、什么疙瘩也没有的笑脸。少女今天第一次露出小女孩般的纯真一面。原本与其说僵硬,更接近冻土般的脸颊软化崩解,蓄积的泪水也彷佛失去了枷锁,倾泄而出。
  潸潸流下的眼泪沿着脸颊,在表面上画出好篾条线。眼泪选择的路线不安定,像在模仿少女坏掉的半规管,左右摇摆。有如雨水渗透干涸大地,干燥的脸颊吸收泪水,变得水嫩起来,彷佛一点也不怕因过剩的水分而腐烂一般,
  少女现在看见了什么?因笑容而闭紧的眼睛,似乎已完全忘记了倒映在玻璃窗上的自己。挥画的手指伸展,整个手掌贴上玻璃,宛如在对窗外的来访者挥手。
  少女几近要哭倒在地,膝盖颤抖发软,一头撞上玻璃,不客气地撞上的额头发出一道闷厚声响。少女的额头贴在窗户,配合弯曲的膝盖,身子渐渐滑下。但在中途停住,贴在玻璃上的手指用力撑着,将身体打直。
  少女抬起头,同样露出远比年龄更为稚嫩的笑脸,但这与面具般的木然表情一样,像是人工产物。因为感情太过完美,没有动摇余地。机械性地,同时又纯粹无比的心之表情,在玻璃上淡淡重现。受夕阳照耀的斜半边脸,看起来也像在流红眼泪。少女吸吸鼻水,颤动下唇。
  接着少女微笑了。流着盐分过高的泪水,苦苦等候。
  等候着不见踪影、失去现实的梦境「实现」。
  等候着少年握起少女的手的那一刻。
  「阿道,还没来吗……」

  不久,孩子们的消失成为失踪事件震撼了小镇,
  说谎的少年与坏掉的少女的故事开始被诉说,则是不久的后话。


  重新前情提要「相隔太久,忘记如何说谎啦」

  这般谎言没问题吗?
  不,我是认真的。毕竟时间相隔太久了,光我记得的范围内,《女仆咖啡厅》就看了四次。因此,说不定接下来要再次展开的故事中,将不会有任何谎言。毕竟就连禁烟,只要持之以恒,一年也就习惯了。
  虽说没抽过烟的我举这个例子,可能也没啥说服力。
  再来,有件事我必须先道歉,别说要我说谎,就连该怎么说明本故事的内容,对我来说其实也有困难。因为很令人惊奇的是,我完全忘记了。无论我曾经是个怎样的人,曾经多么悲伤过,都忘得一干二净。另外,我还忘了些什么事呢……不,或许该说我还想得起什么事吧?明明是很重要的事,我却只记得一点点。
  ……嗯,我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当作前情提要才不算说谎呢。多奇怪的烦恼啊。
  啊~呃~……算了,真的啥也想不起来。很遗憾地,这太困难了。
  反正过去的事我分毫都不记得,干脆放弃,改说今后的事比较好吧。
  嗯,就这么做,即便忘记上回的内容,应该还不要紧吧。
  咳咳……这从头到尾都不是个很难懂的故事。主角行使个人正义,守护自己的公主,击退敌人——内容就这么简单。顶多加点现代风味,我们是带着手机与小刀行动,如此罢了。
  而本次的故事是下篇,同时也是完绪篇,这么定义应该没问题吧?
  虽然也没有人告知我,什么事情会结束。
  事实上,就连「敌人」是否真的会登场我也不知道。因此,我无法大剌剌地定义故事类型,毕竟仍充分隐含着成为和平爱情故事的可能性啊,就连我自己也满心期待着真相揭晓呢。虽然再怎么说都不可能平安无事吧。
  因为不管是我或公主,性格与命运都不适合这样的故事啊。
  波澜壮阔、异想天开、跌跌撞撞……唉,讲到这些形容词,就让我想起我还记得一件事。比一切都更重要的事。一想到我可能有段时间竟然忘记了这件事,就让我心痛异常。明明这是无上单纯,却又无比重要的情感。
  那就是:我最喜欢小麻了。
  只有这件事总是在记忆与思念里不断更新。是真的。
  因此我再也不会忘记这股思念,开始诉说今后的故事。
  好了,故事总算可以延续下去了。不论有谁来阻挠,终究要是非分明了。
  这个故事的最后,将会成为「述说我的最后的故事」吗?
  我相信,迎接「结束的结束」的未来的我,一定能找到答案吧。


第六章「naked human-纯真限定-」

  于是他启程拯救了世界。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咦,这样就结束了?没错,茜,对我而言,那个人的故事到此就结束了。
  就算是我,也有选择想参与谁的故事的权利。
  要跟那么危险的故事扯上关系,对身为淑女的我实在无能为力呀。
  像我这样的小丑在故事的尾声之中,只要有一个就足够了。
  是的,以小丑为主角的嬉闹喜剧到此就结束了。
  所以让我们目送他离去就好。
  ……听好,茜,想变幸福的话,就别跟那种人交朋友喔。
  在我眼里,他正可说是「不幸者」的最佳典范呢。
  跟在倒霉的家伙身逢,就会被卷入危险中,所以一定要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呀。
  说得更白一点,你要好好锻链看男人的眼光喔,像我一样!(竖起拇指)
  ……你说什么?从小看爸爸跟哥哥跟洁长大,所以觉得那家伙不错了?
  ……呣呣呣,算了,即使是那种家伙,身边好歹也算有点朋友。
  嗯,是真的。
  那么,虽然还在下雨,我看还是悠哉地去买点东西好了,好了好了。

  上回一下子下了种种决心,一下子曲折离奇,一下子又碰上人生的悲欢离合,结果却彷佛「总之一切都没发生过!」似地,轻而易举和小麻重逢了。或者说,成功从该死的「那家伙」手中套回小麻,反倒令我感到很没劲。该怎么办嘛,这省略过头的唐突发展。人生事事顺利过头,反而会让人对明日运势感到有些不安呢。别看我这样,我很容易被晨间新闻没凭没据的星座占卜单元影响心情。事情进展快速到彷佛被腰斩的漫画,就算是我也会不安啊。
  小麻双眼紧闭地在睡觉。但她的睡眠与沉稳安眠相差甚远,而是给人一种靠着睡觉来保护自己的印象。我犹豫了一会儿是否要叫醒她,最后决定背走她。我判断还是尽早离开这间公寓比较好。要不了多久,「那家伙」恐怕就会回来了。我不想增添麻烦,于是想尽快离开房间。
  但是,在玄关穿鞋子的时候我想起一件事,又哒哒哒跑回房间。
  「还是先帮小麻准备一下换洗衣物好了。」
  空手出门的话,我得去买女生的衣物,这样不太好。虽然说,如果要我帮女朋友买袜子、内衣内裤之类的,我也能够毫不忌讳地、喜孜孜地细心挑选,拿在手中翻看,向店员小姐说「请帮我结帐」。倒不如说我很想这么做一次看看。但是不懂内情的世人,恐怕会对我的行为有所误解,以为我是为了情慜才这么做,而非是出自于爱情。明明这种行为不该被冤枉,而该被拍手喝采耶,真遗憾
  将寝室衣柜里几件小麻的衣物塞进包包里,并随手抓了几件内衣裤与袜子一起丢进去。刚才先让小麻躺回床上,完全没有醒来的徵候。
  我的脑中现在正想像着等她醒来后要跟她聊些什么,兴奋得鼻孔扩张。虽然没照镜子确认,我想应该没错。准备好行李后,我又再次背起小麻。不能小看睡死的人的重量,光要背起就花了我不少力气,所幸没有跌倒。
  粗鲁地套上鞋子,脚踵直接踩在鞋跟上,并把小麻的鞋子塞入口袋,这次确实走出了房间,来到走廊。我一边不断思考碰上邻居的话该怎么打招呼,搭上电梯。顺便大略考虑了一下,万一在电梯里或大厅刚好碰到要上楼的「那家伙」时的应付手段。
  「至少要当小麻的肉盾……唔,这种姿势必然是如此吗?」
  怎么想都觉得未来一点也不开朗啊,于是我放弃想像,按了电梯按钮。电梯发出声响,在重力作用下晃动起来,紧贴着电梯墙壁的侧头部也跟着一起震荡。
  搭电梯时,总觉得脑子深处有个核心或棒状物在振动,令我臼齿发麻。不知为何,我还满喜欢电梯这种抗拒重力的感觉。虽然在这么小的公寓里,只能享受一下下就结束了。走上大厅。可能因为背着小麻,脚步声很沉重。不响亮而是轰隆矗隆,有如岩石滚动。不过若是开心地将这个感想说出口,应该会被勒脖子呢。小麻好轻喔~跟病毒一样轻~脖子又要被勒了~
  来到马路,转头观察左右,思考该往哪里走。总觉得这一步很重要。小小的决定也可能彻廐颠覆未来的人生。迄今的人生痛切地告诉我这个道理。搞不好这是我唯一学到的道理。因为伴随着痛楚,理解更是深刻。
  「……那么,接着……」
  抬头望着快下雨的阴暗天空,打定主意。
  总之得在事情完全结束前,离开「那家伙」可能会出现的场所。
  但再怎么努力,终究无法避免与「那家伙」的对决吧。
  我与「那家伙」之间,有着近乎安藤与犬养(注:出自伊坂幸太郎原着,大须贺惠作昼的漫画《魔王JUVENILE REMIX》)的宿缘……嗯,大概是吧。
  那并非可爱,并非温柔,并非尊贵,也不是高洁的东西。
  而像是秒针每天必定会一秒、两秒地显示同一时刻一般。
  是一种任何人的人生当中,必定会发生一两次的、与彼此意志无关的冲突。

  「世界很不可思议。」
  一边在意干渴的喉咙,一边叨叨絮絮地嘟囔。觉得周遭充斥着不可思议的事物,时常令我感到恐惧。我不知道桌上电话的原理,也无法说明开着车灯,在马路上奔驰的汽车为何能移动得如此迅速。老觉得值被给予「如何利用」资讯的我们,像是「被人利用着」。
  我什么也不知道,但还是活在世上。
  但是,我却懂得什么是幸福,这是为什么呢?
  到了日期更迭的时刻,下起雨来。由商务旅馆窗户看见的夜景里逐渐充满声音,仿佛在倾盆而下的大雨之中水位不断飘涨似地,声音排山倒海而来。但这街景看来多么黑暗啊。
  到了夜晚,却不见照明的街景,难以相信这里位于车站前。但遗憾地,这里的确是车站前,可见这个地方真的很乡下。受到离奇杀人事件的影响,最近夜间在外行动的人、骑脚踏车的人一口气减少许多——我有这种感觉。我拉上窗帘。
  「旅馆啊……令人有点怀念,但又好像最近的回忆。」
  发现心中涌现类似感伤的情绪,我对它露出讨人厌的讽刺微笑。
  点亮床头灯,此时小麻总算醒了。这孩子也是十分不可思议啊。小麻揉揉眼,伸展了弯曲的膝盖两、三次,脚跟在床垫上唰唰滑动,此时,她总算转头望着我。
  被她凝望着,我多少松了口气。
  「嗨,小麻。」
  「阿道?」
  我轻轻向她挥手。睡眼惺忪的小麻「唔呣~」伸了伸懒腰,左右滚动起来。喂喂,你要滚到哪里去啊?一下子差点撞上墙壁,一下子又差点滚落地上。「喝啊~」用公主抱的方式将她抱起,一举防止两大灾难发生。「呣呼呼。」小麻怪异地笑了。
  「这个阿道真能干。」
  「能得到小麻大人的赞赏,小的深感光荣。那么,您的心情遗好吗?」
  「超级~好唷~」
  小麻的手臂绕过我的脖子,用力勾缠。「哇,等等!」我摇摇晃晃后退了几步。重心一口气转移,腰骨弯折,差点「呜叽——!」地大叫,但硬忍了下来,翻转身体,由背后朝床倒下。背部与床之间发出较轻盈的「澎」的声音,掀起了一阵风,但我身体感受的冲击绝不是「澎」地一声所能形容。
  「咩嘎嘎——」
  首先,小麻泰山压顶地以包含大腿的飞膝攻击袭向我,接着被手臂缠绕的脖子「喀啦」地感受到骨头与骨头相碰撞的痛楚,最后是亲吻降临到脸颊上。啊,最后的还不错。
  「呣咿~咿~」
  「喂喂,别吸啊。」
  从旁看来是一副和乐景象,但我似乎听见了皮肤和缓地发出了噗吱噗吱被撕裂的声音。脸颊究竟被多强大的力气所吸吮呢?我开始有点担心,但能够看到小麻就在眼前幸福地啾啾吸着的表请,决定不去管这件事。此时,原本笑得眯上眼的小麻突然睁开眼睛,似乎发现周遭环境不大相同。啾啵一声,嘴唇离开我的脸颊,左顾右盼地观察房间的装潢。
  「唔喔——这里是哪里啊——」
  「旅馆。因为发生了点状况,这一阵子没办法回公寓了,应该没关系吧?」
  「只要有阿道在,不管哪儿都是小麻公寓!」
  哈哈哈,她在讲啥鬼话啊,但我还是「对啊对啊」地认同了喔,真不可思议。
  停止左右观望的小麻接着又歪着头,由右侧凝望我。
  「怎么了?」
  「嗯,没事……」
  「……的啦~」由压在我身上的状态下飞扑过来。叭呜叭呜,咕嘿,咕嘿嘿~
  虽然膝盖时不时陷进肚子,痛得整个世界像是要翻转过来,但我精神还很好喔。
  床很软,小麻也在身边。
  最近身体状况糟透了,但今天应该能睡得很香甜吧。
  「跟小麻在一起——在一起——」
  ……只不过,恐怕要等到睡得饱饱,精神超好的小麻玩累了以后吧。

  翌日,我在中午前醒来,趁着小麻还在睡觉,出门处理一些杂事后,回到旅馆。身体被从昨晚开始下个不停的雨淋湿,头发整片黏在脸上。用手指随意将侧边头发梳理一下,坐上房间里的白色椅子,将回程顺便在超商买的三明治等午餐放到桌上后,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呜呜,好冷。」
  抱着湿透的肩膀,沿着背部流下的冰冷水珠令人发抖。手伸到墙壁上,打算打开暖气,但想到可能会害裹在棉被里睡觉的小麻不舒服,于是作罢。
  明天就得离开这问旅馆,没有那么多钱可以继续住下去。不知道小麻身上有没有钱。不记得她有带钱包出门,多半没钱吧。
  「接下来只好去公园,或者公寓……呃,公寓还是不太妙。」
  说到公寓,我才想起忘了上锁就出门了,下次要注意。而且最好不要有「下次」。不不,防盗意识或门窗忘记上锁的问题,现在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思考「那家伙」会怎么出招才对。不能一直放任他为所欲为,但是带着小麻的时候我不想跟「那家伙」正面对决。该怎么办呢?
  「……算了,总会有法子。」
  也许是小麻在我身边,胆子不自觉地大了起来;或者说,随便了起来。我搔搔鼻头想:「这样不行。」但或许是放心感依旧强调过担忧,我又打了个呵欠。可能是昨晚陪小麻玩到深夜,现在眼皮很沉重。特别是体温降低,更让人想睡。
  我该别勉强自己,先睡一觉才好?还是该强调自己振作精神,保持清醒呢?
  在我烦恼这件事时,我的头已开始不停钓鱼。我的梦之船这次会划向哪座岸上呢?

  打个盹忽然醒来后,发现自己的手脚被人捆绑……哎呀?一开始我还茫茫然地望着现况,试着摇晃,确认被绳子捆绑的手脚是否还能动,渐渐地我开始慌张起来。脑内陡然火热起来,涔涔汗水由发根处流下的感觉令人很不舒服。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维持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被绑住,就像即将要接受私刑一样。
  「啊,阿道起来了——」
  绑住我的犯人(多半)从浴室里探出头来。哎呀,好可爱喔。我首先赞叹映入眼中的现实,接着我开始疑惑现在是什么状况。「被小麻绑住了」写成文字看来似乎一点也不危险,或许我的脑袋有所缺陷吧,真伤脑筋。
  「小麻,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呶呼呼,阿道吓一跳跳。」
  「这是一定的啊。」
  小麻走到我身边,戳了一下我的额头。指甲有点长,待会儿得帮她剪一下。她手叉腰,摆出臭屁的姿势,得意洋洋地说:
  「根据小麻的名推理,阿道全身都湿透了。」
  「咦?嗯,是啊。」
  「就表示,阿道抛下小麻一人外出了——!喵呀——!」
  脸颊被啪哩啪哩乱抓一通,似乎成了磨爪用墙壁的替代品,我「嘎呀——」地发出惨叫。虽然墙壁并不会惨叫。想叫也叫不出来,请留心他们的哀号……哪来的广告啊。
  「因此,今天整整一天都变成了阿道日!」
  「……请问这个宣言是什么意思?」
  「就表示,阿道是整整一个!」
  只是把句子翻转过来而已嘛。而且我一直是完整的啊,又没被人切断。
  「吃饭,洗澡,刷牙……小麻全~部都会帮你打理好喔~」
  小麻心情绝佳地摸我的头。她粗暴地甩动我的头发,把剩余的水珠甩到地上。我眼睛追着水珠跑,顺便看了时钟,才刚过下午两点,没打盹多久。可能是意识到这点,又打了个呵欠。
  「可是啊,小麻,另外两个姑且不论,帮我洗澡实在……有点……」
  「有点怎样——?」
  小麻顶着满头刚刚睡醒的翘毛,一边哼着歌曲,边搜刮我买回来的午饭,窸窸窣窣地摇晃塑胶袋,倒出了平凡无奇的鲔鱼三明治。原来要我吃的东西是市售商品吗?太好了~只不过我这么放心真的好吗?基本上,事态可没悠哉到有时间被女朋友捆绑、当成小婴儿般照顾吧?
  「……嗯~」
  明明不是该做这种事的时候。
  一思考的瞬间,这些带有批判意味的想法在脑子角落闪现。为了看清那是多么深沉的想法,重新又眯上了眼睛……仅仅如此,如此可敬的想法就消失了。
  什么嘛,根本没啥大不了的。不论多么高尚的决心,也只能维持一、两天吗?
  唉,大概是要我活在当下吧。
  「来,阿道,张开嘴巴~」
  「……啊啊,唔!」
  嘴巴才张开一点点缝隙,立刻被三明治的前端塞进。即使被挡在门牙处,小麻还是不顾一切地用手硬塞,面包被挤得扁扁的。我决定张大嘴巴,全面接受三明治。于是面包开始肆无忌惮地涌入我的嘴里……
  「嗯嘎嘎嘎!」
  等三明治的侵略达到喉咙深处时,小麻的手才总算离开三明治。我一面对于足以使我陷入呼吸困难的口中巨量的物体感到讶异,还是试着嚼碎它。专心让下巴咬动,平时没机会咬合的臼齿喀叽喀叽作响。
  站在我面前的小麻看见我拚命的模样,脸上挂起嫣然笑容,眼神像是在欣赏令人莞尔的景象。害我有点伤脑筋,不知该采取什么反应才好。哈哈哈,真严苛啊——
  嚼到最后嫌麻烦了,便把剩下的三明治整个吞进去,接着当然是夸张地呛到了。鼻水流了一堆,眼眶也火热起来。但因为被绑着,身体无法前倾,总觉得真的成了俘虏咧。不,或许该说被绑架与监禁吧。我抬头看小麻,「哈哈哈」发出干笑。
  「等你吃完就帮你擦擦喔~」
  「咦?」
  小麻拿着旅馆里准备好的毛巾,盖到我的头与肩膀上,「抹抹~擦擦~」开始粗暴地胡乱擦拭一通。发根被扯到,猛烈地刺痛。隔着毛巾,小麻的手指捏了我的肩膀,拧了上臂,不断使得我的肌肉刺痛。
  「等……痛……好痛!」
  我试着提出抗议,不用说,并没有传进小麻耳里。她继续愉快地研磨我的皮肤。也许自以为成了我的母亲吧。想装大人,想装大姊姊,小麻这种想长大的心情令人会心一笑,所以不论受到多么残酷的对待,我也忍不住会原谅她,
  「下雨下雨阿道~湿湿答答擦擦~打起精神~来~」
  呃,我精神本来就很好了,好歹跟普通人一样,若以阿道作为标准,甚至可说略嫌过多了。只不过心中虽有微词,但我已经放弃辩驳与抵抗,把自己的身体全部交给小麻的手指与毛巾处置。当小麻的擦拭结束时,头发大概会像用肥皂清洗过一样干巴巴、皮肤也会产生擦伤的红色痕迹吧——我如此预测。
  几分钟后,我总算由小麻的「擦擦」当中解脱。全身失去水分,彷佛被硬塞入烘衣机里烘烤过一般。或许是由于好一段时间被擦个不停,耳朵似乎听见嗡嗡鸣响,什么也听不清楚,脸颊也又热又痒,痛死了。太悲惨啦。
  「这个跟这个,阿道喜欢哪个呢?小麻啊,现在要做好孩子宣言喔——要喂阿道吃喜欢的东西喔——」
  将毛巾丢在一边,小麻又开始搜刮起超商塑胶袋,取出两个调理面包。一个是鲜虾猪排卷,另一个是鸡蛋面包,不知道小麻比较喜欢哪个呢?
  与此一疑问截然无关地,我不经意地将睡前思考过的问题的后续说出口:
  「不知道被调理的虾子心情是怎样喔?」
  「嗯~?我才不知道呢~」
  小麻毫不迟疑地立刻回答,一副打从心底感到无所谓的样子,开始拆开鲜虾猪排卷的包装。看来她把我刚才的问题当作是关于喜好的回答了。其实对我来说,吃哪个都好。
  只不过我现在的心情,跟看到超市时常贩卖的、活跳跳的鲜虾被装在盒子里时的复杂感觉一样。虾子们被塞在狭窄不舒服的盒子里面,脚动个不停。它们在盒子里看着动弹不得的自己与同伴,心情究竟又是如何呢?
  见到同伴们一一失去活力,虾子们有何想法?它们会祈求希望?还是会堕入绝望?这世上果然还是有太多事情难以理解啊。别说虾子的心,我连人心也不懂呢。
  虽然在某种意义下,小麻算是很好懂。
  「阿道道,张开嘴巴,啊~」
  「啊嘎——」
  这次我打一开始就把嘴巴张得老大,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比起三明治,面包卷比较细长。果不其然,直接戳进我的喉咙里了。「咕嘎——」全部欣然接受。我闭上眼睛。
  喉咙深处被戳了好几下,忍耐着涌起的呕吐感,我把重心靠在椅背,在心中反覆唱诵着「我的兴趣是将细长物体塞进体内,这反而是种无上喜悦」之类有如自我催眠的台词,才总算熬了过去。嘴巴里塞得太满,品尝不出味道如何。
  边将好不容易全部塞入嘴里的面包卷咬碎,咀嚼着虾子尸体的聚合体,彷佛瞪着墙壁般眯细了眼。位于视野的角落,小麻正常地啃着鸡蛋面包。
  我一方面想着:「想着不是干这种事的时候。」
  一方面却也怀疑,有什么理想比沉浸于我与小麻的两人世界这件事更重要呢?若是像这样,大半时刻被小麻作弄,且每一次都能找出独自的乐趣,能够尽可能不与其他人发生关联地活下去的话,不就已经很让人心满意足了吗?
  就算曾经跟「那家伙」产生关联、战斗,并结束掉一切好了。
  我从这件事中所获得的东西是什么?是自我满足而已啊。既无法和小麻一起获得永恒生命,也不可能获得世人赞赏。这档事与财富、名誉,及寿命都截然无关。
  就只是结束罢了。事实上,就算跟小麻这样天天腻在一起而终此一生,这也是一种结束。不管过程如何,最后都只有一死,我深深了解这个道理。
  但是,关于怎么结束不也很重要吗?至少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可说并不会只看结果来评论他人的一生。比方说,某人「死于意外」和「被杀」,亲友对这两者气愤的程度可说截然不同,应该连失落感的形式也会有所变化呢。即使两者的结果完全一样,但人们还是会把目光焦点投向过程,将注意力放在是否正当、是否正确、是否感到后悔之上。
  学校老师告诉我们,人生并非只有结果,我想他们说得没错。过程就像是驾照。即使有「会开车」的结果,如果没有经历「有驾照」此一过程,就会被罚。
  打倒坏人了→如果没有描写这个被打倒的坏人有多么「坏」,正义使者还是会遭到激烈抨击吧。但是,不管过程有多么充实,一旦死了,就个人观点看来,终究还是结束了——也是有人抱持这种观点,对于活着这件事,逐渐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态度。
  唉,不懂的事又增加了。虽然了解不懂之事的瞬间确实令人愉快,但不懂的事太多,只会令人烦恼该先解决哪个好,徒增不耐烦罢了。
  「……现在手脚没办法行动,更让人不耐烦啊。」
  我将重心靠到椅背上,「喀咚喀咚」地抬起前脚。我怕会摔倒,所以也不敢夸张地倾倒,立刻将脚移回地上。我必须维持这种姿势多久呢?
  刚才好像是说今天一整天……所以到明天以前都得维持这副模样吗?
  ……上厕所又该怎么处理呢?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吃完面包的小麻开朗地击掌开口,我有非常不好的预感,脸颊抽动个不停。接下来是火刑还是水攻呢?我的心中做好觉悟,抬起头来,小麻带着开朗的笑容飞摸到我的大腿上。咦,飞了?砰——呜哈——呀——
  「咚——!」
  「噗呼。」
  飞越过半空的膝盖陷进大腿之中,拷问依然迟缓而甜蜜地继续着。天真无邪飞挨到我身上的小麻在我大腿上左摇右晃,心中虽想着:「别这样,会摔下去很危险。」但我没说出口。
  因为,小麻的话语在我开口前线传进我耳里了。
  「我说,阿道啊。」
  「嗯嗯?」
  乖顺地点头回应,并期待也许我扮个乖孩子的话,她会早点解放我。
  唔哇~比水洼上的薄冰更稀薄的期待哪。小麻一脚就会将之踩坏了吧?
  「小麻啊,很想去某个地方喔。明天一起去嘛,阿道。」
  「想去的……地方?」
  「嗯!是我的史威特美茉莉!」
  「史威特喔?嗯……」
  她是指什么,我完全没个头绪。
  只不过既然我现在是阿道,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但是,问题是……
  「……今天去不行吗?」
  「不行——今天是整整一天阿道日啊。」
  小麻将我抱得紧紧的。椅子向后歪倒,两个人一起倒下。
  「铿咚」一声,我的后脑勺或椅背撞上地板,我分不出是哪个发出声音。
  「阿道溜滑梯——」
  小麻也跟着滑溜倒下。我被夹在椅子舆小麻之间,痛苦地吐气。
  ……唉唉,当阿道果然很辛苦呢。或许是一条荆棘之路?
  但我相信受到荆棘藤蔓保护的背后,有着只存在于该处的美舅花朵盛开。


  「在雨中」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吁呼呼吁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第七章「memories-时光机-」

  跟汤女哥哥出门买东西——但是我叫她「哥哥」却被捏脸颊了——
  在两中,跟姊姊一起撑伞——心情愉快地哼薯歌曲,被她笑说好悠哉——
  她说,最近外面好像很多危险,很辛苦喔——可是俺其实都知道喔——
  据说镇上有个杀人魔——但是其实俺家也有喔——对吧?菜种——
  俺不小心说得太大声,让擦身而过的路人吓了一大跳——
  听说因为这件事,害得刚刚来公寓的那位大姊姊很辛苦——这真令人高兴——
  虽然俺什么也浚办法帮她——而且还要跟汤女姊姊一起去买东西——
  跟着去超市——不跟着去直一他地方——
  听说现在其实就连买东西也很危险呢——好奇怪的城镇喔——
  但是汤女姊姊一点也不慌张,总是笑咪咪——
  俺想,俺自己也一定没受到影响吧——
  俺经常被姊姊说是个运气很好的孩子——
  所以超市的摸彩老是中奖,也不会被卷入危险的事端——
  真伤脑筋——俺今后也想一直跟汤女姊姊在一起呢-——
  希望那位大姊姊能把事情三两下子解决得清洁溜溜呢——
  俺这么唱了后,又被汤女姊姊捏了一次脸颊———
  她说俺真的好悠哉唷——
  啊,看到刚才那位大姊姊了——
  我向她挥挥手——要她加油——

  我时常在脑中羡慕。羡慕着能够轻松超越时间与地点的空想源头。回忆是最贴近我们身边的时光机,人人都有一台,所以我们才能轻易背离现实。也许是为了保持心灵的均衡,不管是好是坏,适度的时间旅行都是必须的吧。至于心灵被破坏到什么程度,此一前提则暂且不论。
  梦也算是一种超越时间的现象吗?在我面前死亡的人们以一副理所当然的面貌出现,彷佛具有意志般行动、走动。很恐怖,却让我看得入迷。
  被绑在椅子上睡着了,梦见昨晚梦境的延续,内容记得如下:

  设定上——用这个词汇来形容也有点奇怪,总之在梦中我是个国中生。但作为判断依据的只是我身上穿着国中时代的制服,搞不好我其实维持着高中生身分也说不定。这些部分一点也不重要,总之身上穿着国中制服的我坐在像是学校教室的地方。那是个摆设与飘散在空气中的灰尘的味道很像教室,但大小只有一般教室四分之一的狭窄房间。桌子仅有一张,我就坐在那里。被隔离我是不怎么在乎,但身旁的空间不自然地空着,这点令我很不自在。我手肘抵在桌上,托起腮帮子,左右打量室内,发现有一扇窗户。但是那扇窗户似乎被埋进墙壁中间,玻璃很不透明。非常仔细地观察该处的话,可发现对面是另一个跟我所在的房间相同格局的空间,两个房间隔着这扇打不开的窗户,构成堆成的形状。
  是的,勉强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忏悔室一般的地方。想要更深入了解忏悔室是什么事物的话,请去阅读《岸边露伴按兵不动》,底下继续说明梦境。这个忏悔室般的场所并没有教室与走廊链接的门,喂喂,我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啊?对此不由得感到惊愣。这时,我察觉这应该是梦境,也许跟我的察觉有关系,墙壁角落与窗户开始变得歪斜扭曲,房间转瞬间似乎快崩塌。对于梦境即将结束多多少少感到可惜的我,马上举起双手「骗人的,骗人的。开玩笑的啦。我什么也没有察觉喔。」向不知名对象辩解,扭曲便又消逝了。
  这是啥啊?如获新玩具,我感觉很有趣。宛如闯进别人的梦境一般,我重新坐上椅子,端正姿势,清了清喉咙。
  我心想,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从窗户另一头过来呢?我静静等候另一名人物登场,由于这个世界是我的梦境,我的愿望当然马上就实现了,在我的对面出现一道坐着的人影。即使定睛凝视,也无法看清人影是谁,只见影子映在窗上,此外无论如何也看不见。
  基本上窗户本来就不透明,不管怎么瞧,打从一开始便无法知道窗户背后有什么。我露出苦笑,心想这个梦可真随便啊。总之试着与该人物对话。
  好了,我与另一头的某人,究竟哪个才是听人忏悔的神父角色呢?
  【你好,请问这里是哪里?而你又是谁呢?】
  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重破音,就像从挂在天花板附近的广播用喇叭中传出的声音。音质好差劲啊。如果是卡拉OK的话恐怕没办法计分吧?不,甚至该说,根本没办法被认定为歌声吧。我咬了咬下嘴唇。
  过了一会儿,喇叭又再次发出声音。这次是一个没听过的声音。彷佛人声与鸟鸣同时响起一般,声音断断绩续地凄惨无比,根本不像人的声音。
  『那件事不是现在你才有办法做出决定的吗?』
  而且这回答还有点臭屁。虽说这是我的梦境,事实上也的确必须由我来决定。
  【这个嘛,我想想……那就选个最保险的答案,把你当成金子好了。】
  他讲话的方式很男性化,就当他是金子好了。应该说,我也只想得到他。
  毕竟在我的故事之中男性角色很少嘛。原本还更多一点,可惜大多都死了。
  『喔~那我就是金子吧。所以,呃,我看看……等等,我看看大字报写了啥。』
  【慢慢来,没关系。】
  梦里没有时间,因为这个现象本身就是种时光机。只不过不由得想吐嘈,什么大字报嘛。既然是我的梦境,不知道内容不是很奇怪……会吗?不对,过去到现在,基本上我从来不曾看穿梦将如何发展。
  未来的事,即使是当下的神明也无法知道……吗?
  话说回来,这个与我隔着窗户而对面的金子,其实也不过就是「我」,至少应该在设定上表现出什么也不知道才行,否则一点也不又去,总之我现在慢慢等就对了吧。
  「好~我看完了。呃~你认为有所谓的「正确的杀人」吗?」
  【嗯?那啥问题啊?】
  『谁知道呢?应该是你平时经常思考的疑问吧?』
  【呃,其实我平时只会对小麻「呼……呼……」地发情耶……我开玩笑的。】
  『喔,真的是开玩笑吗?』
  这玩笑真微妙啊,我苦笑地想。喇叭的声音持续破音,搞得我脑子像装满了碳酸饮料,咻咻地冒泡。听觉、触觉都跟现实一样能够发挥作用,我不由得对精巧的梦境结构感到佩服。
  具备完整五感的梦境,与现实有何差别?只在于是否具有「没有选择余地的痛苦」吗?原来分隔现实与梦境的只是这件事啊。既然如此,那又有谁愿意选择现实呢?
  【当然是梦境啊。】
  我的话肯定选择这边,就连小麻也想继续作梦吧,就像现在这样。梦的度量宽广,就算矛盾也能一口吞下。在梦里,人们轻易地甩开重力,与外星人相会,无须氧气筒就能到无限分裂的世界深渊里一采究竟。唉,真羡慕啊,不必担心喘不过气来了。
  小麻便是个身处于现实,却想活在梦境的人啊。
  『喂喂,你在讲些什么嘛?你的回答跟我的问题无关吧?』
  【我对正义一点兴趣也没有。如果想知道答案,去问「那家伙」不就得了?】
  『我想那家伙也不会思考这个问题吧。虽然我跟他不怎么熟就是了。』
  那家伙的事我也不清楚啊,但现实中的金子跟他应该很熟吧。我跟金子有段时间没碰面了,不知道他是否平安无事。在我所知范围内,他应该还没变成尸体就是了。但是金子那家伙很不起眼啊~搞不好会被卷入与事件无关的交通事故,然后在不至于死亡的程度下退出舞台,这样最合乎那家伙的风格了。
  【至少谈点其他问题嘛,我不怎么擅长讨论善恶。】
  『那么,你喜欢什么话题呢?』
  【……面包。】
  『嗄?』
  【我喜欢讨论面包。】
  轻声地回答后,我发现这个房间里没有时钟。或许是因为这里没有时间概念吧。
  『面包?你是说有酵母菌的那个?』
  【会膨胀的那个。虽然我昨天被面包戳进喉咙里,去地狱走了一遭。】
  『可是,说要谈面包,这话题怎么扩张啊?』
  【当然是靠酵母菌罗。】
  一瞬间两人陷入沉默,只余我的冷笑话回荡……呃,总觉得很想打破墙壁逃走。
  『哇哈哈。』
  【哇哈哈哈。】
  即使在梦中,金子也是个十分会察言观色的家伙。虽然这家伙本来就是凭着我对本人印象创造出来的人物。
  【我时常在想,自己周去度过的时间,就像是在梦中一样。】
  『喔喔?怎么突然又回归严肃话题啦?』
  【因为我本来就很捉摸不定,这你也知道吧?】
  『当然罗,我活在你心中啊。』
  【是没错,所以跟你聊这些很蠢……你愿意听我说吗?】
  『想说就说,没问题。如果不是很沉重、很复杂的问题的话。』
  我轻轻吐了口气,心想:「这我可不敢保证咧。」而且我自己要说什么也还没整理好。我抬起头,天花板看起来不太像学校,反而更接近医院,拼凑得真随便啊。
  还是说,这是因为我长时间盯着医院天花板的缘故吗?
  【活在梦中与活在现实,为什么只有后者受到认同呢?】
  『这还不简单,在别人眼里看来,活在梦中世界的家伙只是在睡觉而已啊。人类这种生物,只要看见别人偷懒,就会觉得很不爽。特别是自己很努力工作的话更是如此。人类对于负面的事情总期望能平等啊。』
  金子得意洋洋地回答。与其说金子,其实这是我自己的感觉吧。
  『而且梦说起来,完全只是种自我满足嘛。「这事情不具生产性,所以不好」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但是活着只会添人麻烦的家伙,去睡觉不是反而更造福世人吗?】
  『嗅,就是那种「你想帮助社会大众吗?乖乖待在房里就好」的家伙吧。』
  【没错,就是那个。】
  『你也归属于这类人吗?』
  对于金子的质疑,我停顿一下,【嗯。】让喇叭振动了起来。
  【我有自觉,自己对于他人而言是一种无可救药的害虫。】
  再怎么说,到了这把已经懂得世事的年纪,不可能不晓得这种事情。
  所以我才想一直活在梦里。虽然我如此期望,但现实把我从梦中拖出,而且还拒绝着我。对这种状况,我有时感到很不愉快。
  虽然有个更应该生气的对象,但要一直保持生气很困难。
  【但是也没办法以此为理由一直躲在梦里,所以我今后还是会继续活下去吧。】
  『即使会对别人造成危害?』
  【总比造成自己麻烦好吧?】
  听到我的回答,金子笑了。声音呈现放射状,脸颊受到音波抚触,彷佛要产生纹路。
  『只以自我满足为生活目标的话,现实也跟梦境没两样了。』
  【前提是能够坚持到最后吧。】
  赞同金子的意见,我特地大声地笑了。我能够坚持到哪儿呢?
  带着小麻,在这严苛得不得了的现实之中,我能走到哪里?
  唉,真是的,一想到醒来又要累得半死就很没劲啊。我在梦中不停打呵欠,彷佛将要就此入睡。虽然实际上不可能这样。
  【我之前就觉得很不可思议,在梦中不会想睡耶。】
  『啊~?怎么又是个怪问题啊?』
  【我现在明明就在睡,可是在梦中却很有朝气,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在睡觉的话,梦中也应该睡着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不就等于一直醒着吗?如果梦中的我与现实中的我是不同人物的话,那倒是还能接受,如果不是的话我就想抗议了。
  【最近总觉得很累,也许就是因为有这层关系。】
  『不,你只是单纯睡眠不足罢了。』
  【我想也是。昨晚女友很激烈,不让我睡。】
  这个虽不算谎言,但也没把事情正确表达出来的说明,换得了一阵无聊的笑声。
  时间也差不多了,虽然我还想继续沉浸在梦的世界里一会儿。
  【似乎快要天亮了,我现在觉得不醒来不行了。身体逐渐发热,眼皮自行跳个不停。虽然小麻正在对我恶作剧的可能性也不是零。】
  『喔,是这样吗?那就先跟你说拜拜啦。』
  【「先」?你还打算登场喔?】
  『我想应该是你还会来这里。再会啦。只不过,届时的谈话对象多半不会是我。』
  【这可很难说,我也可以再呼唤你登场啊。】
  『你还想呼唤我喔?』
  【呃,不,有点厌烦了。下次我叫个讲话不那么懒洋洋的家伙好了。】
  我如此回答之后,金子的干笑声由喇叭中传出。梦境开始溶解,失去原貌,变得像是混浊的液体般由天花板上滴落。我试着回想现实中的金子是否是这种感觉,但很快地重新发现到,我对他其实并不怎么了解。
  金子也成为这世上的不可思议之一了,我想这辈子都没有解秘的一天吧。
  梦境结束了。这算是死亡吗?我每一次从水面醒来时,都杀死了梦吗?
  梦中的自己,与现实中的自己。如果记忆连接在一起的话,那么我在睡眠的期间,究竟存在于何方呢?
  虽然想着这个问题,伹以我刚睡醒的头脑,实在无法继续深入思索下去。
  ……接着……
  呼吸外在的空气,重新面对现实之后,我才又重新体会脑内时光机的魅力。
  或许可能实现的理想未来,以及虽不是全面更好,但至少比起现状更和平的过去,能自由操控两者、深具魅力的时光旅行。我踏在人生道路上拚命思考,难道就是在企求这种东西吗?明明如此美妙的现实,正温暖着我的手呢。我低头瞥了一眼所握着的小麻的手。
  「我说小麻啊,如果真的存在,你会想搭看看时光机吗?」
  小麻走在外头时,采取的是一脸严肃,仿佛在践踏平时的天真表情与幼稚个性的态度。她对于我的疑问,静静地点头同意。不是摇头,而是点头。「喔?」我小小地表示讶异。
  「你想去哪个时代呢?」
  「五秒前或十秒前。我要把很多很多阿道带过来。」
  我苦笑地想,原来如此啊。很有小麻风格的回答。这么说来,哆啦A梦好像也曾这样活用过时光机。记得是从未来把自己带回,让自己帮忙自己,结果等自己到了未来时,被迫得回过去帮忙……大致应该是如此。
  虽然只是在电视中凑巧看见的,但我喜欢这个故事。《哆啦A梦》的登场人物中,我最喜欢的也是哆啦A梦。这一集因为一个画面里出现很多哆啦A梦,所以很喜欢。除了这个理由,关于时间旅行的悖论也很令人感兴趣。
  只不过现在要思考这问题,脑筋似乎会纠结在一起,变得又臭又长。而且真要考察的话,也会牵扯到大人的理由,因此在此先割爱吧。
  小麻又是如何呢?有一堆阿道,一个个都呼唤着她。
  这就是她的愿望吧。但对她而言,为何同一个人却有好几个人存在却不算矛盾呢?
  也许这在她心中原本就并不算矛盾,因此容许这种情形发生。对于小麻而言的阿道定义是一团谜,我也无法更进一步深入剖析小麻的心。唉,谜团一直在增加。
  或许所谓的矛盾,说穿了就只是人心所无法容许的事物罢了,而世界很宽容,能容许乱七八糟的东西存在。所以说,小麻即是世界。
  「你真了不起啊,呜嘿嘿。」
  我突然抱起小麻。现在我们位在离车站前有些距离的没落银座,路上只见到刚上完夜班的警备员或特种行业的大姊、大哥们。但也许是临时抱着女友转圈圈的动作太招摇,浓妆艳抹的大姊看着我们,看来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我将面无表情的小麻放下,轻咳了一下。
  重新深深地将帽T的帽子戴上。小麻轻轻歪着头说:「我很了不起吗?」对于我刚才的赞赏感到疑问。「当然了不起啊。」我摸摸她的头。她表情显得有些高兴。
  ……唉,昨天小麻闹得太过分了,真希望她能体会别人一下啊。
  结果真的整整坐了一天,腰部和屁股痛死了,脖子似乎也有点落枕,不太能转向左边,原本恢复朝气的身体又回到糟透的状态,害我从一大清早就唉声叹气个不停。
  「话说,你想去哪里呢?」
  办完旅馆的退房手续后,我们两人信步走了出去,这还不打紧,重点是连个目的地都还没决定。顺便一提,今晚该在哪边下榻也没有着落,又不能回公寓……
  小麻抬头看我,轻声开口。她的态度真两极化耶。
  「挖地瓜。以前约好,到了秋天要跟阿道再去一趟。」
  「……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挖地瓜吗?好是好,不过……嗯——」
  作为高中生的约会地点,会不会太重视口腹之欲更胜浪漫气氛啊?而且这样衣服也会因为泥土而弄脏呢。
  手被小麻用力抓着,带有警告「你在反对啥?」的意味在。怀疑是我自己的错觉,便看了她的脸一眼,小麻的表情彷佛由坚硬的石材堆叠而成,没有变化。甚至觉得连眨眼的频率似乎都变少了,而担心起她的眼睛会不会过度干涩呢。
  忘了是小学几年级的事,记忆之中作为教学的一环,曾经去挖过地瓜,但地点是在哪里啊?我抬头看着阴晴不定的天空,试着回想出地点。持续下了好几天的雨虽停止,但晴天似乎还不会那么早到来。今天一早起气温就偏低,真怀念阳光啊。
  「……啊,我想起来了,是幼稚园附近吗?如果是,应该朝反方向呢。」
  斑马线走了一半,掉头往回走。小麻没有表示反对或赞成,只默默地让我牵着手。既然知道目的地在哪里,见我走错路就该提醒我嘛。但说不定是因为小麻不太熟悉车站前的地理位置。当我们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没什么必要来这里,所以她不熟悉也不奇怪。
  「不知道没预约能不能挖耶。」
  听我一说,小麻的表情看起来像是笼罩上一层阴霾。
  「管他行不行,我们还是照挖不误吧!」
  我故作开朗地附加这句话之后,小麻的表情也随之变得开朗起来。幸好幸好,感到放心的我挺起了胸膛。
  时值十月中旬,早上的电视新闻报导气温较往年更低。街上人数没多到能用「人来人往」来形容,只有车子三三两两来去,但这里曾经是镇上第一繁荣的地方。银座。现在虽然到处铁门深锁,整体感觉变得颇灰暗,就像照明老是不开的电影院。
  我们走在这条街上,把这股令人不由得垂头丧气的阴沉气氛,当作冷冽空气般由口鼻吸入,能不感到挫折全都多亏了与我牵着的小麻的手,关于这点我无条件赞成。
  但是,唉……
  我今天又得半放弃原本该做的要紧事,而去悠闲地挖地瓜吗?虽然我不想认为救出小麻是错误,也许该等全部都结束后才进行啊。
  唉,但是……小麻不在自己身边就放不下心也是事实,所以这样也好。
  虽然结果就是换来一身泥土,但觉得无奈还太早。
  说不定小麻除了地瓜以外,还打算挖掘回忆吧。
  一想像到有此可能,就失去了拒绝的理由。
  路上,行经与我小时候上的不同家幼稚园的时候,我脑中的时光机不经意地被启动了。记得曾经因为职场体验而来过这里一次。
  我的国中有个体验职场的惯例活动。学生们必须要在平日到各自被分派到的职场帮忙。虽然只有一天,能不用上课对我来说其实反而值得感激,但是工作内容是以幼稚园小孩为对象这点,实在让我心情愉快不起来。
  我很羡慕其他小组的同学能去制纸工厂或米果工厂帮忙。比起面对人类——特别是小孩子,面对机械更合我意。因为机械不会对我撒娇,反而落得轻松。
  虽然嘴里唠叨地抱怨不停,但毕竟是课业的一部分,无法避免。我迫不得已只好参加,骑着脚踏车来到这家有点远的幼稚园,踏入此一小孩子有如雨后春笋般挤满的空间……很困扰地,不知为何我异常受到小孩子喜欢。
  小孩子真没看人的眼光。顺便一提,把小孩子交付给我的大人,眼睛大概也瞎了。
  「……就职啊,真是令人头痛的问题。」
  像我这种家伙有谁要雇用啊?但是不工作就没有饭吃。恐怕会犯下强盗、小偷行为的家伙,就是像我这种走投无路,就只是体力充沛、个性莽撞的年轻人吧。我虚情假意地想着这些谈话节目里似乎会讲出的评论。结论就是:年轻人不行啦。
  老年人就是因为以为年轻人跟自己不同,有将来,有机会重来……所以才会单方面地责难年轻人吧。但实际上年轻人同样也活在每天无法重来的日子里。像我的情况,反而是无可挽回的人生更漫长呢。
  这么说来,虽然完全没有关系,小麻的职场体验又是如何呢?
  当时我与小麻没什么交集,所以完全没掌握到她是去哪个职场体验。说不定她从一开始就没参加,只是在公寓里睡大头觉呢。毕竟我并不是小麻的跟踪狂哪……虽然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了。嗯,或许没有吧。
  走着走着当中,时光机也结束了。
  「好,抵达毕业试验场了。」
  站在这座外观看来非常廉价,像是用保丽龙建造出来的白色建筑物面前,我喃喃自语。首先冒出的感想是:「居然还在咧。」因为平时很少经过这里,不是很清楚。
  基本上我连上街也不怎么积极啊,尤其是最近。
  「不好意思~请给我们地瓜。」
  敲敲试验场的门,我还真敢提出这么直接而且糟糕的要求啊。可能因为时间接近清晨,里面好像没人在。「我们自己进去挖吧。」「嗯。」不待长时间等候回应,早早得出此一结论。我们两人前往农业试验场后方的地瓜田。掩埋在——或者说,生长在耕耘过的泥土地里的,是满满的地瓜。耶~爱偷多少就多少。
  「可是周遭没啥遮蔽物,如此光明正大地拔出来真的好吗?」
  我立刻顾虑到现实。以前某个早上曾见过骑着脚踏车的异国人士偷田里萝卜回去的模样,跟那个相差无几吧。用眼角余光看着呆立着的我,蹲在田中央的小麻手指已经插入土里。早知道就该先准备手套,好歹不至于弄脏她美丽的手——当我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泥土已经塞入小麻的指甲缝里。小麻大把大把毫不顾忌地开始挖土。她手也不停地抬头看我,「是是,我立刻过去—」小跑步靠近,蹲在她身边。唔,这种时候跟她正面相对应该比较好,蹲着绕了过去。
  我左右张望寻找工具,但当然没找着,便也模仿小麻用手指挖土。指尖很久没有直接接触泥土了吧。我以为我早就从玩土玩泥巴的年纪毕业了咧。像这样接触泥土,那种冰冷给人一种独特的触感,很怀念。我忙碌地移动手指,掰开泥土柔软的部分。有蚯蚓钻出来了。用指头弹开蚯蚓身躯,蚯蚓辛苦地爬走了。这样就好。
  虫子的去向不值得我在意,我随即转头看别处。大把大把地挖起泥土,拔出还没完全成熟的地瓜。本犹豫是否要拍掉泥土,最后还是直接将之交给小麻。小麻面无表情地不知在思考什么,接受了地瓜,看着她的反应,我想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若是可以,我想尽早离开这里。
  被人看见很不妙啊,从各方面说来都……被「那家伙」目击到这种状况,不知道他会做何感想、会表现出什么反应。我相信他一定不会嘲笑我们,但肯定一脸受不了的表情吧。
  「阿道,再挖下一个。」
  小麻轻轻对我招手,着手开挖下一颗地瓜。这孩子想要几颗地瓜啊?但超市买来的地瓜也没有意义吧。对于持续活在梦境中的小麻而言,这就是时光机。使自己能沉浸在回忆里的、重要的现实逃避。
  我环顾四周,回瞪骑脚踏车通过幼稚园前的大叔的火热视线,下定决心。取出为防万一藏在腰部与裤子之间的小刀,插进土中,直接用小刀刀矣挖起泥土。动作快一点,总之就是要快。我咬紧牙关,用力握着小刀刀柄。即使中途切断了潜藏在土中的蚯蚓身躯,我也不管。很遗憾地,是躲在那里的蚯蚓不好。
  唰唰,泥土喷飞,挖出了地瓜。才挖没多久,整个背包已被汗水沾湿,「给你。」将地瓜交给小麻。仿佛在说「来啊,接着要我挖哪个?」似地,我重新将差点因手汗滑掉的小刀握好。小麻两手抓着满是泥土的细长地瓜,淡然宣布下个行动,但脸颊略显松弛。啊,这是笑脸吧。
  「要烤地瓜。」
  「要烤吗?火……火该怎么办咧?」
  我平时不抽烟,没随身携带火柴或打火机的习惯,也没有童子军的经验,没做过生火练习。说到这个,我想起以前曾听金子说他有加入童子军,参加过露营活动。不对,应该是听别人转速的吧?总之忘了。
  「去某处……不,去别人家里借个火……啊,一定要用营火烤才行吗?」
  小麻「嗯嗯。」短促点头。难度更高了。虽然在脑中、梦中一瞬间就能点燃火焰,一旦来到现实可就很困难了喔,小麻。况且也没有落叶咧。
  「总之为了点火……不得已。」
  离开田里。小麻也抱着地瓜咚咚咚地跟了上来。我确认了一眼,心想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嘛,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朝向远方道歉,试着将农业试验场的门踢破。一边半笑着担心,万一做这种无聊事而糟蹋了人生怎么办?另一方面又想,基本上我的人生早就结束了。自暴自弃的想法增添了脚底的力量。虽然重新粉刷成白色好几次,但建筑物的门毕竟只是木制的,而且老旧。
  很快地,木门开始叽叽嘎嘎响起,一部分断裂了。刚好从正中断掉,裂成锯齿状。我用小刀插入,让刀刃游走于上下左右,撑开缝隙。最后脱下鞋子,套在手上敲击,敲打了无数次后「喝!哈!好了!」粉碎完成。如果最初的一击就能完成这些步骤,我应该就能成为Z战士(注:出自动昼《七龙珠Z》系列)呢。很遗憾地,我似乎没那种才能。门仍旧锁着,但中央被挖开一个大洞。我缩着身体,进入里面,搜寻职员的桌子。以前曾稍微看过一次,与那时相比,东西的摆置并没有变化。这么说来,挖地瓜跟烤地瓜,哪里是教育的一环嘛。小学生也太神秘了吧~我嘟囔着,找到准备好让我们这些小鬼头烤地瓜的火柴,离开职员室。顺便踩着碎木板,让它碎得更彻底。唉,累了。用手臂擦擦额头汗水。
  「小麻,找到火柴了。」
  放在手掌上让她看,小麻眯起眼睛,样子不怎么高兴,反更像有点狐疑。为什么啊?我歪歪头。小麻似乎察觉了我的疑惑,摇头说:「没~事~」总觉得莫名其妙,但待会儿再说吧。
  干下偷地瓜加上非法入侵、毁损等坏勾当,我看很难被笑着原谅吧?
  那么,得继续收集可燃物才行。这个倒是简单了点。
  「被幼稚园的孜子看见的话也很麻烦,最好别在幼稚园附近烤。」
  我拉着小麻的手离开农业试验场,顺便也将小刀收起。毕竟这种东西可不能一直亮出来哪。「——」姑且确认一下刀刃是否有缺口。
  「唔哇。」比想像中更破烂。因为刚刚卯足了全力,尖端有所缺损,刀刃也歪掉了,基本上这把小刀算捡来的,原本已经很老旧了,果然还是没办法勉强吧。
  「搞不好厨房用的菜刀还更锐利咧……」
  我喃喃自语地收起小刀。此时顺着后方吹来的一阵风,我听见嘟囔声。
  「菜刀。」
  「咦?」
  回头。出自小麻口中。她看着我藏了小刀的地方,又嘟囔:
  「得带菜刀才行。」
  「你在说什么?」
  「我必须带菜刀才行,我要保护阿道。」
  小麻嫣然一笑,是种带有黏滞感的微笑,让人不寒而栗。「你不用担心。」我点点头,让小麻放心。小麻的确很可靠,但菜刀应该用在其他更适合之处吧?我真心如此期望。
  「我就当作——没听见——」
  哼起歌装傻,朝往不认识的附近人家。
  只要是能烧的什么都好,随便劈哩啪啦地折断别人家墙边的树枝,收集成堆。不小心也摇落了几颗柿子,但并没有捡。
  如果我身高再高一点,就用不着踮脚尖了——我为此低声咂了咂嘴。
  所幸没碰上雷公爷爷大发雷霆出来骂人,结束了树枝收集。接下来只要点燃这些,将地瓜烤熟就好。虽然还剩营火设置处的问题没解决。
  「你在找烤地瓜的地方吗?」
  「嗯。」
  「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说完,小麻拉着我的手走出。喔,自信满满耶。带着奇妙的佩服,我交由小麻带领。但适合设置营火的地方又是哪儿啊?
  小麻的目的地并不在附近,我们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程。一一经过若无其事地驾驶没有车牌的小货车在马路上奔驰的农家大婶,与在头上绑着做木工时会绑的毛巾的大叔们,不断赶路。抱着树枝的我和捧着地瓜的小麻,此一组合相当引人侧目。我又把脸深深地埋进兜帽里。
  中途也走过左右都是田地,视野良好,此外一无所有的国道。因为我对这里不熟,不敢多表示意见,只能乖乖地配合小麻的步伐。小麻如果没有牵着我的手的话,似乎就会左右摇晃,脚步虚浮。反正我会一直握着小麻的手,所以一点问题也没有。
  咕噜咕噜绕着漩涡似地来回行走,最终抵达的地方是座废弃工厂。就算在这个充斥着颓废色彩与粘滞臭味的工厂里生火,肯定也不会引人注意吧。而且附近也没有民家。
  「阿道~生火吧。」
  小麻露出有垫像个小女孩的语气,催促我生火。「是是。」我点头答应,总之先将树枝叠在工厂中央,取出一根火柴,点燃后「投入!」抛进去。
  小小的火苗落进有如鸟巢般尖锐的枝析堆里,一开始只闻到焦臭味,烟也没有立刻窜起。趁着这段时间,烦恼了一下该将地瓜摆在哪儿烤。
  「以前好像是包着铝箔还什么烤……对吗?」
  「不知道。全部都是阿道为我做的。」
  「……是耶。」
  算了,烤到某种程度应该就能吃。随便将地瓜塞进树枝缝隙,那里预定会是离火源中心有点距离的位置。逐渐地,烟雾开始弥漫起来,橘红色的火舌伸出。
  我在旁边蹲下窥探着。不知有多久没有在如此近距离下观看火的颜色了?近来也没去围观火灾,我身边也没人烧死。火对我来说很稀奇。
  「……哈哈,这跟动物好像啊。」
  不怕火的动物。例如,被豢养的猴子。被人用饲料养大的猴子,会对人类烤地瓜感到兴奋。小麻在我身边蹲下,我不自觉地搂着她的头轻轻抚摸,似乎有点痒,她眯起了眼。我们肩并肩,没去上学,而是在烤地瓜。
  「那时的地瓜很甜,很美味。」
  「嗯。」
  「不知道这次怎样,烤得很随便啊。」
  我加了一句言外之意是「不好吃可别生气喔」的回答,但小麻缓缓地摇头。
  「有阿道在一起,没关系。」
  「……嗯。」
  有我在身边就是烤地瓜好吃的小秘诀吗?原来如此,这就是传闻中的小麻理论啊。我不会说是哪里传闻的,但这种安定感真棒,我感动得不由自主地吹起口哨来了。
  「被人轻声细语这么说,还挺有感觉的嘛。」
  熊熊的火焰,配上啪叽啪叽的树枝火烤声,四散的火星不时被风吹上半空。火舌由树枝流窜到树枝,一一点燃。啪叽啪叽地,树枝们的垂死尖叫令人悦耳,比起秋天更让人联想到冬天。配上外观貌似鸟巢的营火,内部之中彷佛包藏着火焰之卵。
  「真怀念呢~」
  「是呀~」
  这种感觉轻轻柔柔的。小麻正在凝视火焰的侧脸,虽没在笑,表情却很天真。
  一直盯着瞧的话,仿佛会被吸入其中,连我也会被她带往过去似地。
  她或许也可算是另类的能蛊惑人心的妖女吧?
  「……一点也不配嘛。」
  我自己恶心地颤着肩膀笑了。但说奇怪,也真的很奇怪。就连我也感觉如此。
  我想当个梦之国度的居民,这股心情是事实。
  但如果跟小麻在一起的现在其实是种「梦境」的话,我会觉得颇伤脑筋啊。
  如此想来,现卖也并非全然是坏事嘛。假使能像今天这样,摆脱身边纠缠,一整天只要望着营火发呆的话。仅汲取现实的优点,高雅地盛放在盘子里,看起来当然好吃罗,但问题是剩下的难吃部分终有一天得入口。
  小麻的份,这次不由我来全部承担不行了。
  边用剩下的树枝滚动地瓜,我态度随便地暗自对这件事发誓:就交给我吧~
  十几分钟后,想说应该烤得差不多了,便用树枝戳了戳地瓜。能穿过皮插进里面,多半是好了吧。伸手要将地瓜拾起,手一碰,烫得不得了,反射性离开手指。
  「烤好罗。但先等等喔,还很烫。」
  「没关系~」
  小麻伸手抓起地瓜。「喂喂。」我讶异地睁大了眼,小麻却面不改色地用指甲撕下地瓜皮。这么说来,我想起我的母亲也不怕烫。记得母亲那时好像是说主妇的手皮比较厚。
  地瓜皮有点焦——应该说,非常焦。也许摆放得太接近火源了。我又用树枝勾着回收另一个地瓜,并仿佛进行手术般,用树枝将作为正餐小得可怜的地瓜皮剥下。这个意外地有趣,我热衷于将地瓜解体。
  「…………………………………………………………」
  哪天才能以同样方式解体「那家伙」呢?不,没有必要做这种事情。但是,或许会有期望做这件事情的一天到来。面对「那家伙」,我该怎么出招呢?
  连我自己也无法掌握。大致将皮剥完,咬了一口。
  「……嗯,没有味道。」
  几乎没有甜味,完全就是「the谷物」的味道,让人有在吃捏成细长状的豆块的感觉。品种改良前的地瓜应该是这种味道吧。唉,老实说真难吃耶。
  用门牙像只河狸快速地喀吱喀吱啃咬。当然,这么做并没有意义,味道不会因而有所变化。可是既然味道不足取,不让吃法有点乐趣不是更无聊吗?
  我开玩笑地想:「擅自挖人地瓜,还华丽地踹破了门,结果竟是如此无色无味啊。」但即使说这种笑话给小麻听,她大概也只会冷淡地回应「嗯」而已吧,所以还是留在心里好了。我侧眼看了小麻,她还在剥皮。
  看来她不完全剥干净不肯罢休,小麻也有一板一眼的地方呢~
  当我很失礼地对此感动的同时,小麻开口了,并非为了吃,而是为了说话。
  「好期待下午耶。」
  「……?为什么?……啊……」
  「难道说……」我边警戒边开口问:
  「你还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语毕,「嗯。」小麻毫不犹豫地点头。她用指甲俐落地剥着地瓜皮,一整片撕下来,若无其事地订定了接下来的计划。红润的脸颊里似乎隐含着兴奋。
  「下午要在公园里玩个痛快。」
  「……这也是约定,对吧?」
  「当然啊。」彷佛想如此说似地,小麻点点头,咬了一口地瓜前端。
  ……我到底跟小麻做过多~少~约定啊~?哇哈哈。

  于是就这样……
  后来——其实是极为接近的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这一天正是我的「命运之日」。
  在这个命运之日的下午,故事继续进行。


  「在光中」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第八章「please give me wing-但需为铜制品-」

  嗯~我看看……狞朦?窝苣?啊,是柠檬跟莴苣吧。
  字太有特色了,连购物清单也读不懂呢!真是太无能了!
  等侯红绿灯的时候,在两滴跟塑胶伞底下确认清单,呼出寒冷的气息。
  雨滴在伞上啪啦啪啦弹跳,穿着季节感全无的海滩鞋,赤裸的脚掌被雨水沾湿。
  在这个帮妈妈跑腿终于成了我的正职工作的季节里,您过得如何呢?
  不要偷揩找回来的钱啊……大混蛋——
  但虽然只是个跑腿工作,却不能轻忽喔。
  如同刚才擦身而过的运动夹克女孩大声呼叫一般,现在这座小镇似乎不太妙。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不认识的人们被一一杀掉了。
  ……浑身浴血的那孩子跟这件事似乎有所关连,我内心觉得很复杂。
  但是无视于我的担心,那孩子正在跟御园缠绵悱恻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下次碰面时,我一定要对他说教。
  一定还会跟那孩子碰面。
  因此,在那之前,我要以我自己的方式好好加油。帮妈妈跑腿。
  我转动着塑胶伞,以离典雅很遥逸的俗气动作取出手机。
  喂喂,小奈吗?是我。再过不久,我说不定就要结婚去罗。

  记得曾有人说过一句话:「偶尔有人误以为大人只知谈论现实,但并非如此。正确说来是,即使是虚幻的梦想,大人往往也必须将之变成现实。」这似乎出自某本小说的后记。大家都好辛苦耶,我想。
  「我想去买东西。」
  路上小麻如此提议,便走了一趟居家中心。宽广的停车场空荡荡的,大到似乎能让小孩子同时打棒球跟踢足球,真浪费土地啊。只不过现在是平日午间,会使用这种地方的人可能本来就很少,跟这点也有关吧。虽然我就算是假日也没机会来这种地方。
  椭外贩卖着各式长度的板子、泥土及植物。陈列架挂着绿色的布,似乎是想营造出对眼睛很温和的感觉吧?这是一座整体外观上绿色特别醒目的居家中心,因此更是增幅了这种感觉。
  「要买什么?」
  说是居家中心,但我根本不清楚里头是在贩卖什么商品,只模模糊糊抱有这里是「喜爱假日木工的老爹们的最爱」此一印象。
  对于搞不清楚状况的我,小麻简洁俐落地回答她所要买的东西:
  「菜刀。」
  喀叽,脖子歪向右边,直接就这样走进自动门。一进到里面,就闻到有一种独特的、略显清爽的淡淡甜味飘荡。有点类似清洁剂的气味。不,应该是香水吧?总之不会令人不愉快。
  「要买菜刀吗?」
  走了几步,我回答小麻。虽然也想诙谐地说:「原来居家中心也卖菜刀啊,感觉真的好居家呢。」但反正讲哪种,得到的反应都一样,便选了短的。
  小麻默默地点头。店内到处是宽广的通路,少了遮蔽视线的人潮,能一眼望到底。店里播放着莫名欢欣的歌曲,比营火的声音更令人不愉快。啊,附带一提,我们有确实好好地收拾营火了喔。虽然很辛苦,附近也没有水,等到该收拾的时候才发现这点,害我慌张了一下咧。小麻讨厌收拾,什么也不肯帮我。
  「那边。」小麻边说边拉着我的手,引导到菜刀贩卖区。冷静一想,这种满满都是刀具的地方也满恐怖的。天知道会不会有脑袋有问题的家伙装着一副和善面孔,突然拿起刀子砍人呢。在这个犯罪横行的年代里,不小心一点不行啊。
  但说起来,非常幸运的是,卖场里谁也没有,只看得到店员。小麻似乎很习惯来,笔直走向刀具卖场,拿起不锈钢菜刀,含税价198O圆。「请勿用在危险地方」的警告标语写了跟没写一样。「这是常识吧?」这么说的确如此,但凡事都仰赖常识有时很危险。
  特别是当常识的根本被人颠覆时,更是如此。
  「啊,对了,你有带钱吗?」
  「没有。」
  与台词的平淡相反,像是要表达「啊~我忘记了啦~」似地,小麻动作夸张地拍了一下手掌。唔,小麻抬头直定定地望着我,这不就是女生专用的买嘛买嘛光线吗?
  不过她缠着我要买的东西是菜刀,这个现实使得光线的效果减半了。
  「问题是,你为什么想要菜刀啊?公寓里有吧?」
  「我呀,要保护阿道啊。」
  彷佛幼稚园里制作的黏土工艺品般,小麻炫耀似地将仍然包在包装里的菜刀举起给我看。保护我……记得她刚才也说出类似的话。
  「保护?要保护我不受谁的攻击呢?」
  难道是「那家伙」吗?如果是的话倒很令人高兴,但应该是相反吧?应该是我来守护小麻,或者说……呃,对方积极地想抢夺回去,所以才需要守护也是事实。只不过曾经不小心被夺走一次,却意外地轻易夺回,这部分让我不知该说泄气还是什么才好。
  但是这么CUTE又POP的(这是某部电影的评论)状况,可能反而更合乎我们的气氛。一定不可能变得非常沉重吧,毕竟彼此都是笨蛋嘛。
  「很多,要从许多家伙们的手中保护阿道。」
  小麻的话语太抽象了,难以窥知她心中假想敌的真正面貌。在小麻的眼里,谁是敌人,谁又是同伴呢……无须多想,除了阿道以外都是敌人吧。
  也就是说地球是敌人,社会是邪恶.人类应该灭亡。要靠一把菜刀与这些为敌吗?
  在我发呆的期间,小麻捧着菜刀走向收银台。我一边想像跟我一起买菜刀的话,也许会被看成在新居开始新生活的情侣之类的梦话,亦步亦趋地追在后面。虽说—最近的高中女生危机意识强烈,就算带把菜刀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吧?虽然心底觉得这样真的好吗,脑中却想不出半句万一店员起疑时的藉口。
  取出两张千圆钞票交给明显没啥干劲的店员,菜刀购买完成。店员看我们买刀子,不仅没有责备的意思,也完全没有起疑心,只淡淡地完成分内工作,对客人兴趣缺缺。将找钱的两枚十圆硬币丢进不知道是啥的捐款箱里,用倦怠的声音说「谢啦~」。我也模仿店员的语气说了声「谢啦~」离开店内。
  「好了……接着是去公园吗?」
  「嗯嗯。」立刻破坏菜刀包装,将内容物取出的小麻点点头。「喂喂……」我不由得慌张了一下。别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取出菜刀啊。我握着小麻的手,「咩——」温和地叮咛她,让她将刀子收入包包里。毕竟你不是早期RPG的勇者啊。
  「这种东西很危险,得等敌人出现再装备喔。」
  边撩起她的头发用手指梳理边说服。小麻一副不太情愿的表情,瞪着我抚摸她头发的指尖,不悦地噘起嘴唇。但我还是强硬地用手可能会被刀刃割伤的力气,强迫她把刀子收进包包里,半自暴自弃地甩着手迈出步伐。公园……公园吗?在哪里?
  「请问公主殿下,您有常去的公园吗?」
  我语带诙谐地询问小麻的意见,她立刻回答:「跟阿道一起玩过的地方。」
  「呃~可是那里有点远,从这里走过去会浪费游玩时间,这样好吗?」
  故作徵询意见的模样,其实是想隐瞒我自己不太记得路程的事。小麻听我说完,可能是在思考,眼睛左右游移了一会儿。我们穿越了居家中心的停车场,来到大马路前,背靠在不熟悉的大楼墙壁上,等候小麻回答。
  在这有行人往来的潮流上,我们会航往哪个方向呢?一切都委由小麻做出选择。
  「那就附近的公园好了。」
  小麻做出的选择,是个重质不重量的结论。
  「了解,那就……呃……左手边吧。」
  大概是吧——凭藉不可靠的记忆,转舵朝向左方。握着小麻的手,两人在路上前进。在我们俩这种一成不变的形式当中,发现了放心与停滞后,我们低着头。
  一边走,一边思考着配合小麻走动而摇晃的包包里的东西。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手开始变得适合菜刀了?她的价值观确实地变质,维持着幼稚姿态而扭曲。并非像是巨大物体歪歪斜斜地扭曲变形的感觉,而像是小小的心零挤呀挤呀地被弯折、硬是凝聚收缩,成了坚固的团块。所以想修复也修复不来啊。
  ……我的情况也很类似,所以我们俩是天生一对啊。虽然脸颊有些抽搐。
  在这个命运之日的下午……
  为了跟阿道我——正确而言,是跟回忆——一起玩耍,我和小麻走向公园。
  不管前往的是哪个公园,也一定会飘荡着寂寥气氛。
  但正因如此,小麻期望着「只有我们的世界」会从这里诞生。
  最后果然如同我的想像,公园很寂寥,或者改称「荒废」也没关系。平日的午间本来就不可能有多少小孩,但这对我们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脚下的泥土很坚硬,到处是石头与杂草,踏起来的感觉很不平均。聊胜于无地设置着的自动贩卖机长了蜘蛛丝,板凳也像是好几年没重新粉刷的样子,涂装剥落,露出木质部分。这座公园是路上随便挑的,我跟小麻对此没有半点回忆。附近虽有马路,行经的汽车声稀稀落落。
  小麻把包包抛到长椅附近,脸颊动也不动地,以木然表情指着单杠说:「先玩那个。」玩单杠,要怎么玩啊?我也放下包包,并姑且将小刀带在身上以防万一,「了解——」回应。我有几年没碰过单杠了?
  小麻紧抓着连蓝色的支柱也完全生锈的单杠,开口要求:「阿道,转圈。」「呃,要我做向后回环上的动作吗?」「嗯。」小麻点头。好是好,问题是办得到吗?
  记得小学时不会做向后回环上的家伙,放学后会被叫去特训。现在想来,即使会做向后回环上,在生活中也没有半点机会能够活用。跟「分升」这个度量衡单位一样,派不上用场。我抱着这种感想,踏着地面转起圈子,轻易地抬起身体,不过单杠太低了,与地面问的空间狭窄,局促不已。手臂必须在中途弯折一下才能完成这个动作,很不舒服。
  看来我的身体已经跟公园的规格不相配了。虽然没啥感慨,还是吸了吸鼻子。接着以单杠为中心,让身体转动一圈,想让两脚回到地面时,我望了一眼小麻。
  她直直地由正面盯着我,害我不太敢直接把脚放下,维持头向下的姿势停住。单杠陷入下腹部,血液像是都集中在嘴唇上而变得火热,浏海受到风与引力的作用摇晃。
  「向后回环上的动作好俐落。」
  被冷淡地称赞了。「三Q~」我回答,身体歪向一边,小心不踢到小麻地回到地面。小麻伸出食指,比了「1」。
  「再做一次。」
  「好啊。」
  又转了一圈,小麻一样站在相同位置,我又弯着脚在地面着地。
  「再一次。」
  「……喔。」
  总觉得开始有不好的预感了。转呀转,耍帅地转了两圈。
  之后,小麻的「再一次」总共约有三十七次到来,特此明确记录。我转了许多次,脑子差点也开始倒转似地,受到地面与天空翻转过来的幻觉所苦,对于单杠的铁锈味渗透到手掌的感觉很不愉快,滴落地面的满头汗水不计其数。
  完全不考虑翻转半天而累得半死的我,小麻指向另一方,说接下来是「那个」。那是一种有着球状骨架,可坐在里面,别人在外面转动的游戏器具,正式名称并不清楚。小麻理所当然地坐在里面,而我则「呜呜呜呜啦啦啦啦啦啊啊啊啊啊啊!」地负责全力转动。这次换横向回转吗?我可不是在练习黄金回转喔。
  虽然运动量十足,但光是抓着转动一点也不有趣。可是如果抓着球体停下脚步,却又会被旋转牵着走,还没觉得愉快前先感受到危险,万一被卷入的话,说不定会被捣烂呢。
  基本上,连在里面咕噜咕噜好评旋转中的小麻也是一副臭脸,一点也不像感到有趣的样子。但我依然转动。即使眼珠子也快跟着转圈圈起来,我仍然惰性地反覆转动球体。
  即便如此,我依然回转着(注:改编自石黑正数的漫画《女仆咖啡厅》的日语原名)——这句话我在心中复诵了几次呢?
  等到横向回转告一段落后,接着一一进行跷跷板(在只有一边坐人的跷跷板上果敢地进行跷跷板运动,挑战屁股极限)、溜滑梯(理所当然般地从下面跑上去)、搭上去推着动的东西(以前发生过小孩子被卷入下方的事故,但仍没被撤走)、爬竿(以前有人摔下来,造成附近幼稚园一阵骚动)等,全部的游乐器具都玩了一轮。
  坦白讲,玩的人只有我,小麻只在异常接近的距离盯着我瞧而已。小麻光走路都会严重地左右摇晃,老实说她就算想勉强参加也让我放不下心,现在这样我反而也觉得「得救了」。
  「接下来玩那个。」
  模仿黑猩猩从一根竿子荡到另一根竿子的动作令我气喘吁吁。小麻拖着这样的我走到秋千前面。这次的指令似乎是要我荡秋千,小麻先在板上坐着。我脚踏上板子,开始叽叽摇晃。
  秋千的链子寂寞地——或许是嫌麻烦地——发出吱嘎声。虽然人少的公园的游乐器具不论哪个都是充满哀愁的物体,但我认为秋千最能表现这种气氛。
  「阿道,荡吧。」
  「好。」
  因为坐着的小麻请求了,我开始用脚底摇起秋千。握紧因两人份的体重而倾轧的锁链,像要抵抗重力似地,轰轰然逐渐增加摇晃幅度。
  「更大一点。」
  「没问题~」
  手掌一直无法习惯锁链的冰冷触感,很类似与手指冰冷的人握手的感觉,我手中的热度被一一夺去。叽叽,锁链与架子的连接处热闹地发出声音,随着晃动幅度增加,开始让人涌现不安。秋千的晃动幅度已经大得跟某个游乐园的海盗船一样。
  「再大一点。」
  「很危险耶。」
  「没关系。」
  小麻扯扯锁链催促我。如果小麻没一起搭着,要我摇多大也没问题,但我怕下不来,不敢贸然加速。见我没动作,小麻改扯起我的脚。不得已,我又踏着板子,使秋千加速晃动。虽然对于自己究竟为何必须采取在这种地方品尝神秘危险的行动方针感到疑问,但在近乎晕车的呕吐感掩盖下,身体愈来愈像支钟摆,不停摆荡。等到身体几乎要与水平线平行时,变得能清晰地望见天空了。今天是阴天,天空有一部分很明亮,太阳大概就在那个方向吧。
  「…………………………………………………………」
  想像着云层的另一头,秋千继续华丽地摇晃,我觉得也许有朝一日能触及那里吧。但那是不可能的,即使面向着天空,只要我还站在秋千上就飞不起来。我们的人生或许也像只是踩在秋千上摇荡。在不停反覆的每一天里,摇动的幅度不管增加多少,也无法造成根本性的改变。只靠挣扎没办法摆脱地球重力,我们就像被锁链所绑缚着。
  在锁链限制的活动范围里能与小麻相会,对此我心怀感激。
  我反向施力,抑制锁链与板子的动作。钟摆运动逐渐减缓,视野的大幅变化消失,内脏的不自然运动也停止,喉咙上的呕吐感亦渐渐消逝。
  「好,秋千结束了。」
  一听到我的宣言,小麻像个玩具被拿走的小孩子,很不愉快地抬头回望我。
  「还要。」
  「正确来说,我累了,让我休息一下吧。」
  刚才转动球体超费力的啊。我累得在秋千上蹲下,或许是受到此一冲击,秋千这次轻微地左右晃动。也许还颇满意这种感觉,小麻摇着上半身,增加秋千的晃荡。她面无表情让秋千锁链喀叽喀叽作响地摇晃的模样,彷佛一种会做出这般动作的电动玩具。只不过玩具不可能具有如此精巧的造型。小麻的美貌清新脱俗,一点也不像人类……嗯?
  既然如此,所以更接近玩具吗?该不该撤回刚刚的「不可能」,令我犹豫了半晌。
  「有趣吗?」
  「嗯。」
  小麻的表情坚硬,有如刚才购买的菜刀一般,轻轻地点了头。
  ……这样小麻算满足了吗?没有灿烂的笑脸,也没有愉悦的尖叫,带着略嫌阴冷的气氛,仅在公园里咕噜咕噜绕了一圈。
  这就是她期望的——或说现在也仍活在当中的——梦中风景吗?我实在无法置信。
  我所见到的风景,与小麻见到的风景。
  恐怕就连公园,在两人的眼里也截然不同吧。
  希望连我也能一起疯狂了。希望所见的公园能显得更热闹、更温暖,小麻并非忘了如何嬉闹的木然表情,而像是灌木丛附近盛开的一、两朵花。希望我所感受到的现实,才是颓废而闭塞的末日风景。
  我只能如此祈祷。
  「下一个,那个。」
  经过短暂的中场休息,小麻指着刚才横转的球体。
  ……她喜欢那个喔?

  就这样……
  差一步就要迈向成人式的我们,真的耗费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在公园里耽溺游戏。虽然感觉到充分享受了一番人生,但这样真的好吗?
  明明我该踏向那条虽不见得绝对正确,但至少足以信赖没有错误的道路啊。

  「命运之日」沉入了云之彼端,「命运之夜」到访。
  此时的我还无法察觉这件事情。因为我几乎没有机会抬头看天空。


  「在风中」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第九章「Ⅰ-Ⅹ-」

  明明是大白天却听到老朋友说梦话的现实令我头痛,我看着窗外。
  可惜外头在下着雨,原本就阴郁的气氛显得更沉问了。
  从老朋友口中听见「他」受伤的消息也成了打击,使我情绪消沉。
  我向来抱持薯即使发生于陌生场所的事件,也要将之解决的气魄。
  但现实却是连我自己熟悉的事情也应付不来。
  放弃工作的老朋友,和虽着手进行工作,却应付不来的我自己。
  承认我们两人之间其实没有差别,这算是一种放弃吗?
  ……不对,我应该认清事实后重新起步。
  仅能一一处理自己所办得到的事情,这跟别人所做之事没有差别。
  必须完成只有自己才能办到的事情,这样才对。
  就跟「他」一样。
  就像是不断不断地蒙骗下去。
  于是我停止观望窗外,不带伞地奔向外头。


  『看吧,果然来了。』
  感觉窗户对面的家伙在嘲笑我,眉头自然而然地皱了起来。
  【请别把我当成单纯的家伙好吗?】
  『但你真的算是十分单纯啊。你说,我是谁呢?』
  对方催促我快点决定。虽然我们看不到对方,但我伸出手来示意他等等。
  喇叭跟早上一样破音,着实令人不舒服。
  延续着清晨的梦境,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傍晚在公园里的事,意识很不明朗。那时我坐在秋千上,接着……我睡着了吧,大概。
  宛如学校教室的墙壁、桌子和地板,只有天花板像医院,这个随意拼凑产生的梦境舞台又再次呼唤我来。温度似乎比上次更寒冷,皮肤冒出一阵阵鸡皮疙瘩。
  【你是,呃……不是金子吗?】
  『这就得由您来决定罗。』
  语气有些装模作样,我认识这种人吗?没有人会称呼我为「您」,这种语气是受到什么影响呢?虽然想半天也想不到,总之得先决定这家伙是谁。算是这里的规矩。我觉得直接跟身分不明者对谈也满愉快,但感觉局促不安倒也是事实。因为我的事情被对方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我却对对方一点都不清楚,以梦境而言,这种关系太不对等了,令人很不愉快,不是吗?这不是我所期望的,因此我现在必须确定他的身分。
  我定睛凝神地望着人影,彷佛隐藏在绘画里的另一张图画逐渐浮现般,出现了某个影像。形象的构筑与观测。在我观测到的瞬间,在梦里就成了现实。
  这娇小的人影令我感到痛苦,不由得垂下眼帘。
  【长濑……透?】
  『咦?是这样吗?我看起来像长濑吗?阿道。』
  语气与声音一转,成了长濑的风格,后半的「阿道」似乎语带讥讽,除此之外都是长濑透本人的感觉。人影与发型也变化为长濑。就像用倍速观赏植物成长的影片一样,也像受到女巫之力而迅速茁壮的玫瑰荆棘一般,总之很神秘。
  【这次的谈话对象是长濑吗?该说这让我感觉罪孽深重,还是……】
  『啊咦咦?你好像讨厌我?』
  【我才想问你呢,你不讨厌跟我对话吗?】
  『嗯~该怎么说呢,这件事由阿道来决定就好啊。』
  倒不如说,她不是现实的长濑,所以才需要由我来决定吧。这感觉真讨厌啊,在有选择余地时被迫要不断做出决定。坦白说,我觉得麻烦死了。
  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双手下垂。连别人的心情都得由我来设定吗?这世界可真不方便。坐在窗户对面的家伙八成连脑子也不具备吧。
  【死后的世界怎样?有碰见逝世的知名人士吗?】
  我放弃决定,试着转成毫不相关的话题。长濑嘻嘻地笑了。
  虽然透过破音的喇叭听来,只像是噪音。
  『知道真相不会很无趣吗?死后的世界是种很美妙的谜团呀。』
  【对我而言,想知道的、想解决的事情多如牛毛,我不想再猜谜了。】
  『哈~尽量烦恼吧。』
  长濑得意地笑了。我「唔姆姆」发出摩擦牙齿的声音,像是咬牙切齿的失败版。
  【你果然很讨厌我吧?】
  『如果你那么认为,就会变成那样喔。』
  这个长濑比我认识的那个更聪明哪——她的回答让我有这种失礼的感想。
  【讨厌我也无妨,但我不会说是我错了喔。】
  『无所谓啦。倒不如说,会这么说的人我应该不会讨厌吧。』
  的确是——我肩膀颤动了一下。胡乱脱下脚上的鞋子,踢掉,手撑在额头中心,手掌遮蔽了眼前,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像是模仿金子一样,发出「啊~」的窝囊声音。觉得臼齿摇摇晃晃的,咬紧牙关,渗出苦涩汁液,牙龈仿佛腐烂了似地。
  『那么,你想跟我说些甚么呢?』
  【……界王大人那边的修行真的很辛苦吗?】
  『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啊!我死后还没经过半年啦。』
  也是,但如果长濑在我死前完成修行的话,我多半会被痛揍一顿吧。
  【如果阴间真的存在,我想害怕死亡的人应该会少一点吧。】
  『但也可能会造成在现实碰上瓶颈的人失去吓阻力而纷纷自杀喔。』
  【这也很伤脑筋。没有阴间比较好。】
  随口说着违心之论。毕竟有阴间才令人放心啊。
  『但是如果没有死后的世界的话,死了会如何呢?』
  【嗯~……长濑不是知道这点了?】
  『现实的长濑是知道,但是在这里的我并不知道啊。』
  【这样吗?真遗憾。世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啊,长濑。】
  『……阿道想跟死者见面吗?』
  【想见的人……不,我似乎到处惹了不少怨恨,可以的话我想避免会面。】
  差点掰指头计算,想想还是作罢。接下来彼此都没开口,度过一段倦怠的时间。说是时间,不过基本上这不存在于梦中吧。我踹了地板,连同椅子向后倒。种种物理法则似乎从现实输入至梦里,我匡啷匡啷地摔倒了,而且还很痛。
  但比起理应直接受到冲击的背上,不知为何反而是腰部与后颈部更痛。并非突发性,而是逐渐渗透般的疼痛。倒地的声音随即穿越我身边,蒸发似地消失了。我维持这个姿势静静地躺着,开始连自己是否躺着这件事也逐渐模糊,眼前逐渐发白。
  但是与视觉相反地,耳朵深处似乎传来一阵阵咚咚咚的跳动声,维系着我的知觉。我试着以眼睛追寻那股跳动声,呃,虽然实际上办不到,但我试图让眼珠子左右转动瞪视,就这样,脑子也开始活络起来,天花板再次变得明确,喇叭声也随之嘈杂刺耳。虽然声音依然不正确,但大体听得出在说什么了。
  对于喇叭放弃职责一事,我也勉强能露出苦笑了。
  【呐,至少告诉我一件事吧,阴间有重力吗?】
  将想到的问题直接说出口,『唔呣?』长濑的人影歪头不解。一倾斜,看起来就像是随时会崩解掉落,消失在地上。不明确的人影惶然不安地动个不停。
  【我在想,如果阴间没重力就好了,这样一来就能飞上天了。】
  『呃~……但是,那样真的算飞行吗?那只是自己浮起来而已吧?』
  【但总比掉落好吧?】
  『论点偏离了啦。』
  果然这个长濑比标准长濑更聪明,吐嘈很精准啊,我觉得有点有趣。
  【能在天空飞行的话,一定很多事都会变得很愉快吧。】
  『咦?难道说你每天都活得不怎么愉快吗?』
  【有小麻在,也算满愉快的。但我想要更多戏剧性的变化啊。】
  『满愉快还不够满足吗?你真是个奢侈鬼啦,奢侈是大敌啦。』
  你是哪个时代的人啊?被人宣导要节约,我反而很刻意地夸张大笑了。我的笑声经过喇叭传出,像是被切成一段段的,听起来非常聒噪。啊,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平常不笑比较能受女生欢迎吧,我发现了这个不太重要的事情。虽然是开玩笑的。
  【虽说,就算能飞……也离不开地下室吧。】
  原来如此。这个房间的宽阔程度,跟「那间」地下室或许有点相似。当时是在黑暗里所以不是很清楚,不过「那间」地下室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我的肇始之地。若是再加上窗户的另一头,尺寸应该就刚好相同。
  【原来如此,已经深入内心了吗?】
  那个空间在小时候的我看来,应该会觉得更宽广一点吧,但是却无路可逃。不管逃到哪里,都会被彷佛恶意的具体化身所压扁。唉,总觉得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又头痛起来,呕吐感也不断涌上,但是在梦中能吐吗?体内的微生物也会作梦吗?
  我现在真的是在作自己的梦吗?
  【……………………………………………………】
  不,这应该没有必要描写……总之算了。
  即使能在被围起来的世界飞行,也会瞬间就撞上天花板而结束。
  所以,为了要变得幸福,我真正需要的不是飞天的能力。
  而是打破又黑又硬的厚重墙壁的力量吧。
  ……不管是哪个能力,还不都得是Z战士才办得到吗?这个要求也太过分了吧。我握着拳头感到愤忾。
  『哎呀哎呀,你似乎也是烦恼多多嘛。』
  长濑对我开口。不,与其说长濑,更像一开始那个语气装模作样的家伙。
  『只不过,你所抱持的种种疑问,我想再过不久你就能知道答案了吧?』
  【为什么?】
  依然躺着的我抬起头来看窗户,长濑的影子彷佛溶解般逐渐变小,像蜡烛一样,只有头发的部分摇曳,其他愈来愈萎缩。仔细一看,连分隔两侧的墙壁也产生了裂痕,显而易见地向我宣告这个空间的结束。梦又将迈入尾声。
  眼见结束到来,逐渐崩坏的长濑对我露出嘲笑的神情。
  她的笑法实在……实在是很讨人厌啊。
  跟「那家伙」的笑法可说如出一辙。
  只有嘴巴被特别强调的小小人影,最后向我招手。
  因为啊,阿道你也很快就会来我这边罗——她说。

  「……很不幸地,距离那个时期还早得很哪。」
  我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反驳,接着硬将闭着的眼皮掀起。
  「即使那真的是你的期望也一样。」
  往前弯折的腰部与背部阵阵酸痛,果然是坐在秋千上睡着了,就我来说算很灵巧的睡法。「呜嘎!」脖子后面也很痛。
  对了,小麻呢?看了身边的秋千。叽叽地睡着了。正确而言,是小麻在秋千的老旧锁链发出叽叽声的左右微晃中,闭着眼睛睡着了。连呼吸也感觉不到,乍看就像一副尸体。困扰的是,不管看几次,说服力都未曾衰减。
  我离开秋千,试着确认小麻的安危。虽然肯定没事,但我需要心灵的安稳。手贴上口鼻,极微小的呼吸搔动手心,我才总算放心,垂下僵硬的肩膀。回到秋千,锁链又叽叽作响。
  浅紫色已盘据天空,椭圆形的紫色与彷佛云霞般奔流的夕阳掺杂糅合,厚如云层般的紫色背后,有着橙色熊熊燃烧,这般景色令人静不下心,就好像两边随时都可能吞没我一样。
  风变冷了。彷佛要将秋千的老旧涂装撕下似的冷气袭来,我不由得又用力握住锁链。夜晚即将到来了。就这样,一天又将结束了吗?我将上半身往前倾,对这事态感到傻眼。就算我再怎么悠哉,也该开始带点紧张咸与使命感行动了吧?
  「……这样子真的好吗?」
  可能得重新思考现在自己该做什么比较好了。但在这之前,我还是先从包包里取出上衣,披在小麻的肩膀上。小麻依然没有醒来的徵兆,从头到尾没有表情,但她应该只是玩游乐器具玩累了而已吧。的确,连肉体劳动负责人的我也累了哪,好像整整动了一年的身体。可是相较之下,这些欢乐却仅仅一天就会消失。也许效率很差,但所谓的幸福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也有人只为了几秒钟的幸福而活。是的,例如像我就是。
  摇动秋千,用力抓着好像快坏掉的锁链,让身体荡了起来,逐渐加大弧度,与重力相抗衡。呼轰……呼轰……气流扭曲的声音从我脸颊旁穿过。锁链吱嘎声严重,令我每一次在钟摆运动昀顶点瞬间停止时,都担心锁链会不会断了。特别是在站着全力摇晃时更是如此。像这种游戏器具是否考虑过大人游玩的问题?
  但同时我也期待着,如果当荡到最高的顶点时锁链断掉的话,我会不会朝向天空飞去呢?这种不瞻前顾后的期待,驱使着我不停摆荡。
  公园里只有我荡秋千的声音响着,旁边的道路上也几乎没有人通过。或许是受到连续杀人事件的影响吧,街上人烟稀少。在这个杀人事件正在发生的小镇上,我们这样悠闲地荡秋千真的好吗?该做什么才是正确的呢?
  答案只能靠自己获得。即使接受别人引导,也只能到达别人自己得出的正确解答。当然我并不是在说那是错的。甚至可以说,大体而言那多半是正确的。如果不是在只有自我满足的梦中世界,而是在与别人有所关联的现实中想要展开某种行动的话,比起自己,对他人更有意义的选择还比较有价值吧。
  但是比起他人,我更喜欢自己。我希望我的生活能随心所欲,所以我现在才会像这样,「我正在荡秋千喔——!」卯足全力用脚掌施力,甩荡身体。
  喀锵喀锵,像是巨大虫子的呜叫,锁链的哀号更严重了。摇动的幅度不停沿着相同轨道,愈来愈大。让我联想到去九州或是某地时搭乘的飞机起飞前的情况。之后,秋千有如游乐园的海盗船一样绕行世界。
  接着,「就是现在!」脑中彷佛有道光射入的瞬间,我尽全力伸长了手脚。
  我飞起来了。
  由秋千上跳起,放开锁链朝向紫色天空起飞。舍弃行李与小麻与目的与小镇与「那家伙」,舍弃了一切,陪伴着将要来临的夜空无尽翱翔。我如此期盼、祈祷。我的身体以像个特技表演者的姿势画出一道抛物线,坠落。
  由于在空中转了半圈,左肩胛骨与地面激烈冲撞。「咕,呃,呃!」身体分三阶段摩擦,在地面滑行。可能是中途撞上突起的石头,右脚剧烈刺痛。努力扭转身体,也无法抑制冲力,滚呀滚地,夸张地转了好几圈,最后撞上单杠支柱才总算停止了。不小心将漫天沙尘吃进嘴里,赶紧将它吐出去。
  笨死了——当我心里想着这句话,痛楚也总算开始退去时,时间已经过了几十秒。
  在这段时间,紫色吞没了橘红,微暗的夜晚悄然降临。
  吐气,无数次吐气。接着我回想着飞上空中的那一瞬间,什么也没有。跳跃至半空时的我的感觉,身体一点也记不得了,只留下作为愚蠢象征的疼痛仍然蔓延聚集,使我陷入呼吸困难。因为身体不由自主地想哭,且被人看见哭泣的模样会令我感到羞耻,我又把脸深深地藏入兜帽里。抓着帽檐,等候奔流向外头流窜离开。
  可能是衣服底下有好几处擦伤,皮肤像灼烧般火热。擦伤,我有多久没在身上留下这种痕迹了?万一「那家伙」现在出现在这里的话会怎么样呢?他会不犹豫地立刻剌杀我吗?还是会一脸受不了地伸出援手,搀扶我起身呢?不,后者绝不可能。
  不论命运怎么挣扎,我跟「那家伙」都不可能成为朋友。
  更像是「毙了你喔!」年轻人间常有的那种火爆气氛吧。
  ……不久,身体恢复到尚可活动的状态。疼痛与火热也都进入能够忍耐的领域。
  这时我立刻撑起身体,拍掉衣服上的泥土,靠着毅力忍耐疼痛,吸吸鼻子,抬起头来,回头见到秋千依然在不规则摆荡,隔壁的小麻也依然安稳地睡着,夜晚悄然从背后伸长了黑影。
  「叫小麻起来,去买晚餐好了。」
  这一定是现在的我所该做的事吧。只要我还是我。

  该做的事情虽然知道了,钱包里头却凄惨无比。「好空啊——」看着钱包,一边抱怨一边决定了今晚还是在超商解决食粮问题,好歹比地瓜好吧。
  「嗯……」
  小麻似乎还很爱困,揉揉眼睛,一副别扭的样子。脚几乎不动,是被我握着手拖曳的状态。沙沙,背后传来像是拖着尸体走路的声音。
  从都市搭电车回来的上班族与大学生从车站流入街道,贯穿小镇中央的马路与两侧人行道变得很热闹。我心想:「岂能输给这些人潮。」抬起下巴,眼神凶巴巴地走在路上。马路旁的水果店的照明照亮了我们两个人。在店内剪指甲的大叔瞪了我们一眼,自然地我也回瞪他,他立刻转头。什么跟什么嘛。
  「大人真是莫名其妙。」
  虽然我这个年纪,就算是好懂的大人也会觉得火大。
  来来去去的人们、擦身而过的人们、挺直腰杆的家伙、驼背的家伙、欢欣的家伙们、孤独的家伙们……人们脸上带着种种表情,但是只有少数人会留心走过身边的人的表情。如果是美丽的女孩子——不是我爱自夸,与睡眼惺忪的小麻擦身而过的男人们,不少人惊艳于她的容貌而频貊回头。在他们眼里,脏兮兮的我们看起来像什么?离家少年们?
  超商在哪里啊?我略显弯腰驼背地暗自抱怨。我对车站前的地理环境不怎么熟,平时也不是天天搭乘电车,民这里还到处施工,白痴也似地乱挖乱改地面一通。工程持续到晚上,电钻削切地面的巨响与震动阵阵传来。
  为了逃避正在指挥交通的红光,我随便找了条道路钻进去。管他三七二十一,总之先前进再说。忘了一路上留下面包屑,待会儿是否能回到刚才那座公园也有问题。
  唉,我有时做事不瞻前顾后的部分曝光了。嗄,我老是这样?少罗唆。
  漫无目的地继续走,开始让我觉得有点喘不过气,背也益发更驼了。陡然间我顿了一下,行李——更正,是小麻变重了。我试着拉扯,但她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小麻的脚主动想要留在现场,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停止。
  回头,「怎么了?」开口问的同时,绿色光芒闯进眼里。上面楼层全暗,唯一亮着的大楼一楼有一家书局在营业。彷佛有股霉味飘散过来似地。店内有个一脸疲倦的阿伯,拖着腮帮子边看电视边打盹。
  「这家书店怎么了吗?」
  我望着依然一副想睡模样的小麻,出言询问。小麻表情呆滞地指着书局脏兮兮的看板,噗嘶噗嘶乱七八糟地大口呼吸,向我央求。
  「要买图画书——阿道念给我听,呃……有约定过喔——很久以前——」
  唔,怎么听都像当场才冒出来的约定耶。
  「书吗?呃,不过没钱了。先解决晚饭比较重要吧?」
  我挥动双手,表示钱包空空如也。实际上也真的见底了。明天起该怎么办?
  ……虽说也早就打算好了,只要做跟之前一样的事即可。
  「小麻不要吃饭——想要图画书——」
  紧紧拉扯我上衣袖子。唔喔,小孩子的耍赖,而且也不像是会放弃。尤其她刚醒来,更是彻底任性起来。但是我也不想多浪费钱,既然如此……
  「……我知道了,你先在这里等一下。」
  费心从被拉扯的衣袖上扯下小麻手指。「唔唔——」打着哈欠,站在道路发愣的小麻令人不放心,引导她到书店的灯光下,让她在那里等候。
  「如果不认识的人要带你走,不可以跟着去喔——」
  小麻抢在前面,把我想叮咛的事情说出口。「是是。」我回答。
  基本上店内都是不认识的人吧?
  进入店内。店内有点冷,光量却很多,给人一种莫名不搭的印象。「欢迎光临……」阿伯没抬头,只含糊不清地打了声招呼,看来他比起买卖更重视睡眠。这倒恰好。我一直线地朝向图画书区去……喂喂,给好孩子看的图画书区竟然陈列着A书耶,搞啥啊。仔细一看,隔壁书架上也塞满了A书。
  「A书专门店?」
  这种黄色商店居然悄悄地存在于这个偏僻小镇上,差点受到冲击,但现在并不是对事态感到佩服的时刻。可恶,就算是放错也好,难道这么多A书里面,居然没夹带半本图画书吗?我由上而下逐册检视,总算在书架最底下找到了一本彷佛受到放逐的图画书。
  什么啊,果然还是有卖剩的图画书嘛。我弯下膝盖,抽出一本,若无其事地藏进上衣里。这笔钱我支付不起,但小麻又想要图画书,合理地思考后,我只能这么做了。如果还有其他选择,真希望有人来告诉我。不,还是算了。
  我不想后悔。
  但是如此轻易地干起坏事来,我脑子的螺丝八成也松掉了。
  唉,这也没办法。甚至事到如今才讲这个也太慢了,早上才刚踢破门呢。
  藏好书本,悠悠然地走向外面。「谢谢光临——」阿伯有气无力地打招呼,我向他点了个头致意,并在心中嘟囔:「对不起,如果我成了亿万富翁就回来还钱。」话说回来,要有多少钱才是亿万富翁的最低标准呢?不知道,那就没办法还罗。
  所以说,书店阿伯啊,只能请你放弃了。真遗憾。
  「……给你,图画书。」
  将弄到手的书交给小麻。封面以童话风格描绘着山羊与狼,一旁有个大声骚闹的少年。这大概就是俗称「狼来了」的童话吧。刚才随便拿了一本,没仔细挑选内容。接过图画书,原本睡呆了的小麻,眼睛也愉快地眯细了。
  「啊,这本图画书的故事小麻没看过。阿道眼光超古德——」
  小麻兴奋地称赞我,这感觉还不赖。应该说让我得意洋洋。碰上免费得来的满足感,偷书的罪恶感变得荡然无存,我意气风发地重新握着小麻的手,朝黑夜的大街而去。超商……超商……怪了,怎么都没有啊?豆腐店滚一边去吧。
  「嗯——?」
  将图画书很宝贝地捧在胸前走的小麻,又露骨地表示疑问。
  「这次呦矢奢摸素(又是什么事)?」
  我边模仿外国人语气边回头。下一个要求又来了吗?脸颊开始阵阵抽搐。但似乎并非如此。小麻频频歪着头,观察我与夜之街景。
  「嗯——哔——」
  「怎么了?」
  「没事,不用在意,别管这个了,阿道,读图画书给我听嘛,快点——」
  小麻缓缓摇头否定并催促我。看来当成下一个要求而心生警戒也不算错。我眼睛追逐奔驰离去的汽车尾灯,张开嘴唇。
  「吃过饭再读吧。肚子一饿,晚上睡不着啊。」
  虽然小麻应该不会有这种问题。如果放着这孩子不管,大有可能什么也不吃地一直睡到饿死吧。虽然说,她这种部分也很令人怜爱。
  「那就——快点——」
  「是是……啊,真是的,不是超商也无妨了。」
  随便找一问看起来就是以便宜为号召的大众餐厅进去算了,也许比在超商买一堆饭团、三明治更划算。沿着马路走在人行道,经过我们身边的警车让我胆颤心惊,在街上徘徊一阵子。
  结果,总算找到一家餐厅似乎符合妥协后的条件。金太郎发型的女孩子抱着大碗公盖饭的看板映入眼帘,停车场上胡乱停放着小货卡跟脚踏车。
  「我们吃这家好不好?」
  姑且还是向小麻确认。小麻「嗯」一声,短促地点点头,立刻拉着我的手要进去。看来她很想早早解决晚饭,开始图画书朗读。我尊重她的意志,走入入口处炫目的光芒之中。不同刚才的书店,入口是玻璃自动门。
  「欢迎光临——!」
  与书店不同的部分,由这个很有气势的招呼也看得出来。动作俐落的店员阿姨开朗地欢迎我们。这似乎是一家自助式的餐厅,入口附近堆着黄色餐盘。连同小麻的份,我拿了两个餐盘,在摆着美食佳肴的餐桌上回绕。
  为了省钱,我自己装了一大碗饭,只拿了一小碟炸花枝圈,这样足以填饱肚子了吧。小麻又会选什么呢?看了一下隔壁,她没挑选菜肴,而是高举着不知哪来的汤匙。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将之递给我。
  「给你,阿道用的汤匙。」
  小麻把塑胶汤匙放到我的餐盘上……我有筷子了耶。
  「我好像完拿被当成小孩子了?」
  我耸耸肩,小麻鼓起腮帮子。发现她可能是因为没被夸奖而不高兴,便摸摸她的头。「呣呣……」多少减轻了不满神情,但取而代之地,她又歪着头表示狐疑。
  「嗯?」
  我温柔地(不确定是否算是如此)凝视小麻的脸,想知道她的疑问是什么。遮蔽左右的兜帽在眼睛两端晃动。小麻像只猫一样眯起眼睛——
  「喵——」
  叫了。因为很可爱,光是这样我什么都能原谅。
  不管是我的罪恶或猪头脑袋或迷惘程度,在这一瞬间都有意义了。
  会如此确信,我想我说不定是最有可能获得幸福的人之一。
  在餐厅里大快朵颐了米饭,回程有点迷路而惹小麻生气,安抚她,又被痛打一顿,最后总算回到白天玩耍的公园时,时钟指针已经显示着八点半过后。公园里没有其他先来的人物,空旷萧瑟。我们可能是踏到了落叶上,脚步声沙沙作响。秋虫四处呜叫,东张西望,每一步都担心会不会有褐色昆虫飞舞。遗憾的是,飘浮在半空的,只有某种类似白色碎线的东西。
  我偶尔会看见这种东西,不知道是不是眼睛上的污渍?
  「快点朗读图画书啦——」
  「好好,我要读了,先坐下吧。」
  快步走向长椅,只有那里有街灯照耀。
  小麻「咚~!」滑溜地转一圈,坐上长椅,接着砰砰拍打,催促我快点坐下。我听从命令,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长椅的冰冷传到屁股上。想到今晚得在这里度过一夜的严酷事实,心情就有些低落。若只有我自己,要我打地铺也无妨,但我不忍心让小麻在外露宿。
  「当当~」
  小麻猛然掀开图画书,劲道太猛,两端传出撕裂般的恐怖声响,不过还是就这样把书递了过来。看来朗读人是我。我接过之后,阅读图画书第一页。「……唔。」
  这似乎是一篇改编自〈狼来了〉童话的创作图画书。作者是个日本人。我见识不广,没听过插画家的名字,但原案创作者的名字倒是有点印象。
  作者名为「Kai Shouko(注:指「甲斐抄子」,女大学生作家,为作者另一部作品的登场人物)」,可能因为是图画书,所以写平假名,不过她应该是一名女性作家。我只有读过她的出道作品,像是要藉着生涩难读的文笔来唬人的作品风格,并不是很合我胃口。个人认为故事还是像图画书这样简单易懂最好。
  「呃……我看看,首先是……还算满久以前……」
  于是我就在这夜晚的公园里朗读起图画书了。
  简洁说明故事的话,内容如下:
  某个村庄里有个说谎的少年,有羊群,但是没有狼,狼被人类猎杀殆尽了。只剩下和平度日的村人与羊,还有少年。
  少年觉得很无趣,因为不管他对村人撒什么谎,也没人会惊讶上当。少年以说谎为乐,但他苦心想出的谎言一个个均眨眼间就被村民识破。少年个性很单纯,也因此觉得骗人很有趣。
  少年心想:既然没办法骗人,那就骗羊吧。少年披上被猎杀的狼皮,跳进了畜养羊群的栅栏里。一开始,羊群吓得四处窜逃。
  少年很愉快,因为很久没有生物被他吓到了。少年开始得意忘形,三番两次披上腥臭的狼皮吓唬羊儿。村人发现了少年的恶作剧,对他警告,但少年当然不肯听劝,反而更加得意忘形地开玩笑地袭击村民,令村民感到很受不了。
  少年度过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日子。但是就如同狼被灭绝了一般,事物终究有结束的一天。羊群们开始对狼不以为意了,因为披着狼皮的少年并没有造成实际危害。
  少年再度感到无趣,既然羊儿不再害怕,继续披着腥臭的狼皮也很愚蠢,便将狼皮抛到森林里,不得已回到普通生活。
  少年这时还没有发现自己的错误。少年的工作是放羊,一大清早就要在冰冷天气下工作令他感到很厌烦。但是他也只有这项工作可做。
  作为吓唬村民的惩罚,他被迫接下这份苦差事。虽是自作自受,但少年其实没什么反省,比起不辛苦又不快乐,他宁可辛苦一点也要得到乐趣。
  愚蠢的少年至这时仍没有发现问题。等他去照顾羊时,羊群便一起做出了反应。一见到少年的身影,羊儿发出奇妙的嘶鸣。少年对于这种不自然的现象感到不可思议。但是却没发现因为自己每天都披着狼皮,皮的腥臭味已经渗透到身上了。少年现在成了一名身上充满了狼骚味的人,成了名符其实的狼少年。
  少年这时才总算发现了羊群惊怕与警戒的原因。当少年披着狼皮时,即使没造成实际危害,羊儿还是会害怕随便对大野狼动手会被吃掉。但现在,站在它们面前的是个脆弱、负责照顾它们的辛苦少年,身上却有狼骚味,这令羊群感到困惑,并产生了敌意。少年察觉羊群的敌意,想要逃跑,但已经太迟了。
  少年受到了羊群袭击。羊儿或许想替过去被狼吞食的同伴报仇,也可能出自于自我保护。不管动机如何,羊群集体攻击少年,把他推倒,从四面八方冲撞、踩扁他。少年全身染上羊骚味,拚命挣扎,不知呼喊了多少次救命,但村人仍然在梦乡中,没人发现。不,即使听见了,恐怕也没人相信少年的话吧。毕竟狼已经不在了。村子附近早已不存在会攻击少年的生物了。
  少年最后死于羊群的攻击之下。少年的尸体被羊群所推挤,拖扯到栅栏外,被带到了没有村民会发现的地方。后来,村民们当然发现爱说谎的少年不见了,但也只以为他又在恶作剧。
  可是又过了不久,原本被村民猎杀光了的狼从其他区域逃到村子附近。狼被少年尸体发出的血腥味与腐臭味所吸引,出现在村子里。当少年的尸体被啃蚀干净后,狼又在栅栏里发现了新的食粮,那就是变得见到狼的模样也不知立刻逃跑的羊群。光一副少年尸体还不足以填饱肚子,饥饿的野狼群起攻击羊儿,村子立刻陷入一片骚动之中,村民的尖声惊叫则是紧接在这之后。
  少年最后不仅唤来真正的野狼,还带来了惊惧与恐怖。于是,据说少年的「名字」就这样在村子里流传下来。
  「……故事到此结束。」
  「咦——结束了吗——?狼之后怎么了——?」
  小麻对刚朗读完毕的图画书结局表示不满,但图画书的书页已经到底了。
  「应该同样被杀死了吧?既然村子还继续存在的话。」
  「啥——」小麻扬起眉毛抗议。她似乎较喜欢狼群获胜繁荣的结局。
  「由专业图画书读者小麻看来,这个作品真是业余业余呀。」
  「是喔——早知道就选别的了。」
  我不会吐嘈说:「哪来的专业图画书读者啊」喔!
  还有,以图画书而言是否算是很稀奇我不知道,最后有后记。作者曰:「凡事中庸为上,豆沙饼的熟成也要适可而止,否则会食物中毒而住院喔。就像我一样,咕嘿——」
  底下画着一张风格逗趣、躺在病床上的女性图画。喂喂。
  「但是~阿道的朗读很高明,所以原谅。」
  小麻嘿嘿笑了。「承蒙喜爱,感激不尽。」我恭敬地低下头。
  小麻比出胜利手势,以彷佛要戳烂我眼睛般的气势伸了过来。
  「今天是整整一天阿道日帕特兔(part2)。」
  「是啊。所以也是整整一天小麻日。」
  「嗯嗯。」小麻满足地点头。彷佛连梦境也一起大块朵颐般,脸颊鼓鼓的。
  「希望明天也是这种日子呢。」
  「……………………………………………………」
  我今天度过的是只有两人的世界。只有小麻与我,度过了整整一天。
  我相信这一定就是她唯一期望的事情。这件写成算式的话,简单到不只小学生,恐怕连幼稚园生也能理解的超单纯之事,却是从本应复杂无比的人心中所生。
  不可思议的事情不断增加,但我并不觉得讨厌,就只是叹气。我从现在起,每天都要过着这样的生活吗?假使不用担心金钱问题,我的世界会变得只存在着小麻,每天互相凝视,以彼此为中心绕行吗?……这样真的行吗?
  即使考虑到现在是紧急时刻,没有多余时间谈论愉不愉快、辛不辛苦的问题,我也无法赞同这件事。虽然与昨天相比,今天的我确实已变得更平稳,我忘却了自己过去曾经做了什么,就只是让小麻牵着鼻子走。干脆明天也继续下去的话,我说不定会从种种藩篱中获得解放呢。
  果然不管到哪里,小麻对我而言恐怕都是种救赎啊。不,肯定是。
  但如果我把一切都放着不管,忘怀了所有事情的话,或许对小麻而言,阿道依然是阿道,但对我而言,我心中的阿道形象却再也无法维持。我想维持我的自我,留在小麻身边。
  我没办法放任「那家伙」不管,若无其事地活在这座小镇上。但是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跟小麻活在她所期望的两人世界里,倒也不坏。
  这是出自真诚、没有说谎的「阿道」的真心话。
  盖上图画书,暗中下定决心。唉,所谓的觉悟,就是当场产生,当场用掉就很够了。不管情绪在当下那一刻显得激昂或平静都好,我们只要追随着它行事即可。
  沉浸在这种老生常谈的结论里,我呆然望着公园深处。
  「但是,呣——」
  突然,小麻肆无忌惮地乱摸我身体一通。冰冷的指尖在我皮肤上滑动,很痒但也挺舒服。小麻依然抚摸个不停,很想问「我也能摸你吗?」却说不出口。总觉得小麻的眼皮有点沉重。
  「真的好奇怪啊——真是奇怪啊——」
  「咦,什么意思?在唱歌?」
  「诺(No)~」小麻喀啦喀啦地左右歪头否定我,一边甩着头发,动作非常激烈,害我脸色发青地担心她的头会不会因此断掉。就像是某种奇妙的舞蹈。
  我看着她,突然打了个冷颤,有种说不出所以然,却又不可思议地厌恶的预感。就好像背上有毛毛虫,不,是整个背部变成了毛毛虫与衣服摩擦的感触。腰间一带发热,彷佛随时会软脚。无法掌握位置的刺痒感在皮肤上疾驱。与课堂上,老师一一唱名叫同学起来拿回考卷,我完全没有自信,却即将轮到我的感觉相似。小麻带给我这般焦躁感与排斥感,使我冷汗狂冒。
  接着,小麻开口:
  「我说啊——」
  「嗯……」
  「为什么阿道从昨天起就一直用右手呢?」
  「……咦?」
  一瞬间搞不懂小麻问题的意思。右手?不是本来就在用吗?
  「最近的阿道啊,都是用左手跟我牵手喔——」
  小麻鼓起腮帮子,像是在抱怨「你真是不内行耶——」。接着「像这样啊,这样——」抓着我的左手用力挥动。我的注意力连同上下左右被甩动的左手一起被耍弄,令我烦恼眼睛该看哪里比较好,疑问的环圈一一转动。啊——呃……咦?咦?
  「叭叭——」
  彷佛说「错误回答」般,小麻发出独特的效果音。
  接着,笼罩公园的静谧气氛忽然被打破,一道影子规矩地由入口走进来。
  「呼呼……
  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咕哇!」
  倒下了。呼吸急促的「那家伙」抵达公园的瞬间,脚滑了一下,整个人侧翻摔倒。亲身研磨沙土的声音响彻了只有我们的公园。未做出保护动作,身体侧边狠狠撞上地面的那家伙边摇晃边起身,似乎喘不过气,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伸出左手,以手指拨弄地面,试着支撑彷佛随时会跌倒的身体。几乎可说是体无完肤,呼呼的喘息比变态更激烈,这家伙究竟是为了干啥而来啊?明明是我认识的脸孔,却充满了谜团。
  乱七八糟且污秽的头发,因为不断奔跑而变得凌乱的外套,与严重的黑眼圈。
  咬紧牙关,强忍着急促呼吸,以及布满血丝的混浊眼珠子。
  整体脏得就像浸泡过泥水一样,而且在黑夜中看起来就像浑身浴血。
  但是……
  「……原来如此。」
  看了他的模样,我理解了一件事。
  连滚带爬地跑进来的那家伙……
  「右手」很不自然地垂着。
  接着,他将握着某物的左手伸出。
  我彷佛从他伸出手的方式当中,见到了「长濑透」的左手。

  「总算找到好结局了。把麻由还给我,你这混蛋。」


  第十章「revival-说谎已过几多载-」

  自那天起,我的世界变得比镇上更狭隘了。
  正当造我已开始习惯这狭隘的世界时……
  在我忘了杀过的人的兴趣时……
  世界外的传闻又传进我的耳里。
  这则童话故事里的登场人物,个个都是我熟悉的名字。
  唉,原来世界之外男有世界,而且那些人们也依然存在吗?我觉得很可笑。
  一边幻想着只听了一半的童话故事会有怎样的结局……
  同时也对位于遥远世界,现在依然难看地战斗的美化委员发问。
  学长,即使一身污秽,你依然感到幸福吗?


  「街头采访,咚咚叭叭——!问我做了什么吗——?我一直在奔跑——!」
  挥动唯一动作的左手划过半空,凭着跑步的气势吼叫。由旁边看来,就像个打扰在公园幽会的情侣的可疑人物,基本上也算没错。但是乐芙的等级不同。
  啊,各位好,是我。枝濑×。天野×。主角总算登场罗,慢死了!
  「不论下雨还是刮风,都气喘吁吁地一路奔跑,总算被我追到了吧,你这家伙!」
  我愤怒叫喊。因为这两天一直跟某阿甘先生相同状态地拚命奔驰,也许是反动,声音好像无穷无尽,高昂的情绪轻易超越了平时的极限。
  牵着麻由的手,菅原道真眯细了眼睛望着我。自从一年前在神社遭遇以来就没见过他……不,前几天才刚被他在大白天里砍了右手。算了,随便啦。总之就是他。
  他看起来比以前更削瘦,面容也明显更神经质,身上穿着品味差到极点的帽T,用兜帽遮着脸,总之这家伙很邪恶。所谓真正的邪恶,就是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利用无知者……慢着,冷静一想,这不就是平时的我吗?糟了,自掘坟墓了。
  菅原开口。他的声音有如蚊虫的振翅声,刹那穿过我的耳际,消失于黑夜里。
  【没想到在警察到来前,竟是你先到。】
  「就说因为乐芙不同啊。乐芙能超越时间、物理法则与才能的隔阂哪。」
  骗你的。我偷偷地吐吐舌头。
  麻由面无表情,呆呆望着我。几日不见,依然美丽动人啊。虽然看起来有点爱困。
  我接近他们两人,左手指着菅原。
  「我才想问咧,你从哪里跑出来的?怎么不永远被隔离起来算了?」
  【这没什么,蝙蝠侠的坏蛋不也都是从医院逃离的吗?】
  「谁管你啊,我对西洋作品又没兴趣。算了,反正理由与动机我都不在乎。我的优点就是对于可能发生的事情,向来不一一探究过程。你人在这里,这才是当下的重要问题。这几天来麻烦你照顾麻由,我超感动的。所以快还我吧。你没看到我都在感谢你了吗,给我拿来!」
  有点像醉汉酒意正酣乱说话,讲得含糊不清,总之提出要求。
  【说「还我」还算正当,「给我拿来」听起来简直是坏人嘛。】
  菅原像个魔术师,不知不觉间变出一把小刀。相对地我手上只有捡来的石头。从汤女与茜的公寓出来后,一直到处奔跑,没时间准备武器。何况也不能带着那种凶器四处乱逛嘛。
  「喝呀——」
  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石子丢出去再说。因为是用左手丢的,石头朝着莫名奇妙的方向飞去,最后还立刻坠地咧。石子在地上滚呀滚的,消失于黑夜之中。沉默在悠然以眼光追寻石子的菅原与我之间降临,气氛变得很尴尬。总觉得我的英雄度好像大幅降低了。
  早知道就用垒球投法,好歹能丢到菅原那里吧。我感到一丝丝后悔。骗你的。
  【攻击结束了?】
  「不,听说茂野(注:出自满田拓也的漫画《棒球大联盟》)如果用不擅长的手,得花上一两个月训练才能正常投球呢。所以说这本来就很困难啊。」
  【在讲啥鬼啊……】
  我是很想去捡回来,而且由现场气氛看来,只要我肯开口拜托他,他也会答应,但我还是决定放弃了。
  毕竟要能正常丢石头,得花上好几个月训练,而且正常的家伙也不会对人丢石头。两者都不正常的我,该从何者改变起才好呢?
  「打起精神,重新再来——啊,我只是想说说看而已。」
  没有武器,右手也动不了。可能是不停歇地奔跑导致我伤口裂开,身体也开始发烧,确实感到脑子在咕噜咕噜打转,而头皮也痛得像要翻转过来,过度驱策的下半身也失去了感觉。
  即便如此,我依旧有必要站在这家伙与麻由面前。
  即使没有自信,也不具可能性,但我的身体仍然遵照义务行动。
  「你快结束吧。」
  没办发宣言说「你已经完了」,因为舌头打结了。菅原放开麻由的手。在菅原迈出步伐后,麻由似乎什么也没在想地,跟着他团团转。
  看着麻由的行动,我多多少少有些感触,另一方面思考握紧的左拳该怎么办。为了处理再过几秒就会袭击而来的菅原与他的刀子,什么才是最佳行动呢?不顾一切再去捡起石头来丢他吗?刚才也证明了,我不是左撇子,无法以左手精密控制。既然如此,只有直接殴打了。究竟该退步到多原始才行啊?虽说也没关系,回到原初之始,那里一定有着能够跨越这世上一切的不合理与法则的神明吧。帮帮我啊,神明。
  【呃,看你浑身上下都是破绽,我可以去刺了吗?】
  「啊?不,这可是个密斯特课(mistake)喔。」
  一个动作瞬间就逼近我的菅原一面感到困惑,一面刺出小刀。我为了回避攻击,扭转身体,但肩膀肉轻易地被削下一块。仅仅如此,就使我上半身摇晃,身体无防备地露出破绽。菅原更将小刀刺了过来,我瞬间挥出左拳,但他立刻冷静地改瞄准左手。「咕嘎!」这道单纯、缺乏延伸的惨叫声,与手臂中被四分五裂的肉片触感同步,我自认距离「abeshi」跟「tawaba」(注:出自《北斗之拳》,均是敌人被干掉时的惨叫声)还很遥远,但别人听来又是如何呢?
  我倒在地上,想按着出血部位。但我发现连这件事也办不到时,潸潸流着泪水,愤而抬起头来。多么不方便的身体啊。我无视于站在近距离的菅原与沾上血污的刀尖两者,抬头望着麻由。麻由依然眼神空虚,低头看着我。眼神与她相对了。仅仅如此,就令我感到小小幸福。
  同时,我也对麻由双手盘在背后一事有些在意。
  【真伤脑筋,我的预定是留到最后才杀你耶。】
  菅原摇头叹息,也像是对于计划出现差错感到失望。
  活该,被杀的顺序怎么能继续随你如意呢。
  【我说,你这个冒牌货来干嘛?还说什么「还我」或「拿来」,真厚脸皮。】
  「我来替长濑报仇。」
  【少骗人了。】
  「当然是骗你的。」
  别看我这样,我在某些怪地方也是想逃避责任,尽量诚实的咧,我不想拿她的遗志来胡扯。我想,即使是现在这一瞬间,长濑透也还是不希望报仇吧。
  因为长濑的遗言并不是「帮我报仇」,只是「快来救我」。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罗唆!我自己好罗唆!」
  在夜晚的公园里大叫,喷血的情况更严重了。菅原随意挥舞小刀,我变成一只活动性超强的蚯蚓在地上滚动,好回避他的攻击。沙沙作响地,后脑勺沾上一堆尘埃。在我转动的时候,我想起了和公园与菅原都无关的蓝白色湖泊。那是个位于昏暗的洞穴深处,彷佛地底湖般的场所。近似蓝色火炎般的水绵开始激烈摇晃,某人的手从水面浮出。
  那只手剧烈地上下挥动,既像是对我招手,亦像是在拒绝我。
  「唔!」在我回避当中,菅原似乎又再度挥刀,腰部附近被欢中。眼前闪出一道红色裂缝,湖泊消失了,只剩下地面向我夸耀着现实的坚硬度。
  【说真的,你为了什么而来,这很令我费解耶。】
  「放心,你用不着悲观,连我自己也搞不懂。」
  一边说着,菅原的小刀依旧唰唰落下,也许是为了能让我勉强闪躲吧,他还不打算攻击我的脚。上半身暴露在刀光剑影里,咻咻唰唰,身体被削砍下好几片肉。
  【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靠着那副破烂身躯能夺走麻由,迎向欢乐大团圆结局吧?】
  「当然不可能!不过,也不能说我并没有抱着一丝丝的淡淡期待啦。只要奇迹发生,我一定会……咕耶!」
  喉咙被踹了一脚,下巴也被人顺便以脚背挑起。我像只刚被钓上岸的鱼儿,在地面痛苦挣扎着。多么压倒性的最终头目战啊,主角太弱了吧?
  想限制自己用低等级攻略关卡无妨,但好歹该研拟一下对策吧?
  照这样下去,当个被虐狂主角体验游戏也不有趣。
  【嗯——】
  最终头目皱起眉头,似乎觉得很烦恼。他像是对于我的没用与打起来不过瘾感到困惑的样子。现在的菅原正亲身感受只有强者才拥有的奢侈烦恼。
  这姑且不论,我瞥了一眼他身边的麻由,好疗愈呀。那么回到与菅原的对话吧。
  【明明你貌似更重要的角色,结果该不会是个免洗的?】
  「不,我是本故事的主角啊。」
  又被戳了一刀。连在心中补上「骗你的」的时间都不给我,真不懂得看场合。
  【抱歉啦,主角。主角宝座你想要就让给你,高兴了吧,但是麻由是属于我的。有劳你替我照顾至今,我才想对你说声辛苦呢。】
  「……你啊,你记得自己在孩提时代对麻由做了什么吗?你凭什么说这句话?」
  有些恼火的情绪,令所剩不多的血气刚烈起来,令呼吸紊乱。咬紧最近少用的牙关,硬是让某物火热沸腾起来。十月的夜晚太冷了,想满腔怒火也有困难。自然而然地身体发抖,牙齿颤动合不拢。一如往常,出血很严重吧。
  「话说,你记忆恢复到哪边了?」
  【这种事自己哪晓得啊?但我还记得麻由是我的。还有就是我想起你老爸是个人渣,包括被他教导了很多的事也记得。】
  「……这不就几乎是全部了嘛。既然如此,我用不着犹豫是否要杀你了。」
  耍帅地宣言一下。刀子废了过来,但我已无心闪躲,肩膀被刺了一刀。
  「我啊,从小学时期就很讨厌你。」
  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貌似有深仇大恨的话,我边发言边惊讶。【嗄?】菅原也皱起脸来,眼神凶恶地质问我是什么意思……啊,愈想愈觉得火大。这么说来,我好像真的很孩子气地这么想过好几次。
  「因为你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还交了新朋友啊。你晓得吗?当你在跟金子踢足球的时候,我可是莫名其妙地被女生乱摸胸口一通,在泳池畔玩耍耶。」
  【听起来不是很令人羡慕吗?】
  「是如此没错,吵死了!不是这样啦。呃,关于是否真有怨恨嘛……其实没有,多半没有。但我就是讨厌你,理所当然吧。只不过另一方面,也觉得你并不重要。其实我应该做点什么才对吗?比起怨恨,更应该道歉吗?」
  代替父亲?
  别开玩笑,我哪有能力去代替那个父亲啊?
  【我觉得用不着对我道歉,因为我也会擅自对你复仇,所以算了。】
  「是『正在复仇』吧?是现在进行式啊,长濑。是长濑长濑长濑啊。这就是你从我身边夺走的事物。」
  「还我。」我伸出左手。被小刀轻易地割开,手指同时也被打掉,但我还是继续朝向菅原高高地伸出手来。可能是刚刚被踢了一脚,喉咙痉挛地跳个不停,令人担心是否还能正常发声。背上爬满冷汗与寒气,不住地颤抖,令人忍不住想乱抓一通。疯狂的寒颤令我无数次作呕。眼泪不停沾湿视野,伸出的手一动,就像在水中游泳。
  「所有一切都还我,你这个有神○病的家伙!」
  【谁要还你啊,白痴,麻由是属于我的。】
  喂,你这家伙真听不懂人话耶!叫你还我。如果你肯闭嘴乖乖地「还我的话……」
  「我说~」
  过于突如其来的悠哉声音打断了我的话。
  像是天真无邪地不断在弹簧垫上蹦个不停的圆滑声质,也像是轻柔柔地在空中飞舞的棉花,这样的声音飘到我与菅原之间。轻柔曼妙地,无视于音速的发言,花上了好几秒才传递到我们身上,连菅原的手也戛然止息。小刀上滴下的血液代替世界的秒针,滴答滴答湿濡了地面,这定期而确实的声音把我从发愣中带回来。
  是的,反正是什么用也没有的左手。
  「怎么了,小麻?」
  率先开口的是我。接着我将左手仲向她。
  既然跟菅原打架也赢不了的话,这么做还比较有意义吧。
  麻由嫣然一笑。明明是在外面,真稀奇啊——脑中闪过这个想法,连我也变得悠哉起来,接受了她的笑脸.虽然我无时无刻都很悠哉。
  接着……
  麻由将像捧着花束般藏在背后的右手抽出,暴露在外。
  她手上握着的是,除了做炒面之外的东西或坏孩子的用法,想不到其他用途的不锈钢菜刀。菅原对此并不惊愕,我想也是。他们这几天都在一起,当然也知道麻由身上带着菜刀吧。但他似乎也有点觉得不可思议。事实上,连我也感到困惑,甚至忘了自己正全身是血地颤抖着。
  为什么麻由会在这种状况下,炫耀也似地亮出刀子并发言呢?
  接下来,麻由的动作没有任何前置动作。不像不曾刺杀过人的外行,会先将刀子拉向后,做出彷佛助跑般的动作。她的行动毫无顾虑,所以很轻易、灵巧、没有段落地实行了。
  她以所握的菜刀,倏地……
  深深地……
  【……啊?】
  一边毫不留情地刺入了菅原的胸口,一边握住我伸出的手。
  「我比较喜欢这边的阿道。」
  仿佛吵着要买其他架上的玩具一般。
  麻由同时以嘴巴与手撕裂了菅原。菅原的嘴唇抖动,噗噜噗噜抖动。我也跟着抖动。彷佛有洪水在我体内奔流,脚下的一切喀啦喀啦地崩毁般爽快。
  明明应该是坐着,地面却好像倒向一边,地平线变得扭曲,常识也歪七扭八打起波浪。彷佛要将夜晚砍得七零八落似地,出处不明的闪亮光芒在眼睛里打转。在种种事物变得扭曲当中,只有麻由和她手上的菜刀显得直挺挺地,确实而肯定。
  菅原跪在地上,来回看着麻由与她手上贯穿自己胸口的菜刀,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似乎有某种因素使声音发不出来。发觉这点的瞬间,菅原眼神大变,握着小刀的右手手背爆出青筋。
  我慌忙丑陋地向前扑去,在菅原动作时夺走他右手上的小刀,来不及保护身子,啪地摔倒存地。握在手上的小刀刀尖叽叽叽地在地面画出凌乱的圆弧。我望着半圆的血痕,气喘吁吁,眼球抽动,抬头看天空。
  站在夜空底下的是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的麻由,裙子底下若隐若现。
  觉得即使在垂死紧迫的状况下,却还能注意到这种事情的我很值得尊敬。骗你的。
  「因为啊~他既温柔,又帅气~」
  在这段期间,麻由笑容可掬地露出纯真表情,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抓住菜刀柄扭转。菅原的胸中被胡乱翻搅一通。咕呸,菅原从伤口与鼻于喷出了混杂血液与内脏的液体。
  「最重要的是,他才是阿道啊!呀哈——!」
  带着爱作梦的少女表情,麻由靠蛮力将菅原体内杂七杂八的东西一一拉出并扯断。你太狂野了吧,小麻。
  但是比起菅原的死相,刚才麻由的话语更是深深撼动了我。我的脑子似乎也被她胡乱翻搅过一般,无法做出任何明确回应,什么具体意见也发不出来。但是在脑内打转的颜色是暖色系,拒绝感与厌恶感也不知飞往何方,脑中彷佛开满朵朵小花,静不下心来。脑细胞在跳动着,噗滋噗滋令人很舒服。
  啊啊,我好幸福啊~
  看着菅原连临死惨叫也喊不出来,内脏被挖成卍字型的模样,我反刍这股充实感。仅一句话就戏剧性地将我的人生翻转过来,我喃喃自语:「乐芙伊兹米拉寇(love is miracle)。」
  当不确定是否在描绘黄金长方形的刀子回转到极点时,啪叽,刀刃发出了断掉的声音。听起来很锐利,仿佛要在空中拉出一条白线般。麻由一听到声音,像是换下一个工作一样,手立刻把刀柄放开。菅原应该确定死了吧。
  把倒下的菅原与菜刀抛在一边,麻由在我身边蹲下,拉我起来。
  「阿道,该起床了喔——」
  哔咿~被强行抓着肩膀拉起来了。那里才刚被砍过而已耶。但这么抗议也只是愚蠢至极的行为,我流着眼泪甘之如饴。即使麻由的手指拉开我的伤口也忍住了。超~痛的啊,但是也多亏如此,开始昏厥的意识被研磨得很锐利,整个人清醒了。
  从菅原那里抢来的小刀不能随便乱丢,总之先刺在菅原的脚上,顺便也当成确认生死,他完全没有反应。
  「啊,这么说来小麻好像跟阿道约定过,不可以对人使用菜刀嘛~?」
  嗯,好像是有过这么一回事。小麻还记得耶,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这次不用在意,不用在意。」
  约定也先暂停一回,暂停一回。
  「好,那我就不在意了。」
  「哇——」小麻高兴地大叫。性格似乎已回到往常,我松了口气。
  勉强起身,以不安定的脚步踏着地面。感觉大地有如快松脱的牙齿在摇晃,但那一定是我的膝盖软啪啪无力的关系。低头看着立场相反,倒在地上的菅原。他维持着惊愕的表情僵直了。我不知道他是否正确理解自己为什么被杀,以及被谁所杀。没想到竟是被麻由……
  若要说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发展,其实是骗你的。
  但是她的动机,我却一点也无法预期。
  不过,虽然讲过很多次了,可是我还是要说,这些事一点也不重要。与菅原这名宿敌之间,我并没有感受到青春热血,也不具备对他的死流泪的绅士感性。菅原死了。
  正牌的阿道被小麻杀了。
  顶多如此罢了。
  而我与麻由像这样靠在一起,「阿道~道~」被拥抱。
  坏蛋死了,也夺回了公主殿下。
  呼哈哈哈。
  这不是很完美的好结局吗?
  「算是……达成宣言吧。」
  高举残破的左手,夸耀胜利。胜利的滋味有着由肩膀流出的血腥气息。
  我的血有种骚味。散发出与被妹妹撕裂的动物相同的骚味。这些血滴答滴答落在地面的图画书上,将梦幻的封面转变成惨剧的现场。
  「咿呀——哈哈——」
  一开始发音很平板。
  「咿呀哈哈……」
  接着是装摸作样。
  「咿咿咿咿咿咿呀呀呀呀呀呀呀哈——哈…呀…啥…哈…哈哈…哈!哈——啊哈——啊…嘎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后是痛快地。
  我笑个不停。
  直到变得疯狂,血液流个不停,笑声也没有停止。

  玩乐过后,收拾残局的时刻紧接着到来。我上的幼稚园彻底实施这个教育。
  「那么开始收拾吧。」
  笑过头喉咙好痛,从中渗出沙子与血的味道,仿佛咬到石头,声音变得沙哑低沉。
  「咦——小麻讨厌收拾——」
  踏了两次地面表示抗议。啊啊,这种态度,很耶死啊。我竖起大拇指。
  「抱歉啊,因为阿道现在全身是伤,快死了。」
  毕竟我全身有着无数刀伤,出血从刚才就几乎没有停止,彷佛提早体验了两个月后的冬天般冰冷,从皮肤上滑落的血液一点温度也没有,像冷水。
  「真是的——阿道最近完全不行,让人看不下去呢。」
  「的确是这样没错,是个废人啊。」
  所以不得已,才会请小麻帮忙弃尸啊。
  为了把菅原的尸体搬运到远离尘嚣的地方,两个人在黑夜的路上不停走着。虽然我们有刻意避开汽车经过的大马路,但一路上倒也真的没碰上其他人。小镇居民人人避免夜间外出,一定是曹原干下连续离奇杀人事件的影响吧。哎呀~真是帮了大忙。
  我们的目的地是位于某个有钱人宅第后方的私有财产的山中。我以前陪妹妹狩猎动物时,来过这里好几次。自学生时代就时常出入这座山的有钱人儿子,据说在好几个月前被某个善良市民揍得脸部不成原型,并被逮捕了,所以应该也是刚好吧。这座山没有人来整理的气息,除了那家伙以外似乎没有人会进出。
  「阿道道~」
  负责扛着菅原的脚,背后的麻由甜蜜地对我开口。
  「嗯~?」
  「乐芙乐~芙~!」
  麻由笑嘻嘻地比出胜利手势。从右肩到手臂,她身上被从菅原身上溅出的血沾上一大片,这样子不会不舒服吗?「回去之后要把衣服洗干净唷。」我如此回应,也回以胜利手势了。由于菅原的下巴挂在我的左手上,勉强举起,是个很拘束的胜利手势。
  「好怀念啊——小麻还记得以前来山上远足喔。」
  「喔~」我也记得。记得迷了路,连滚带爬地下山。
  「然后,跟阿道吃了便当!跟小麻平分当作点心的橘子,一人一半。」
  「是那样没错。」
  「那时忘记把草莓型的容器带回家了——呣~到现在也还好伤心——」
  如果是跟我的妹妹一起来的话,不可能一人一半,我肯定是负责撕掉白丝的人。
  登上山腰,穿过树林之间,进到了稍微深一点的地方。本来还在烦恼该埋在哪里好,但与其说嫌麻烦,不如说因为感到不加快脚步,连我都会死亡的气息,于是把菅原随便放下。
  「那么,就把这家伙埋在这里好了。」
  「这个?」
  麻由对菅原毫无所感地指着。「对。」我点点头,蹲到地上,竖起指头。
  「没有工具,应该很花时间。」
  不知道我的意识还能不能维持到结束啊,至少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干嘛把这种东西藏起来——又不是宝物,一点也不有趣——」
  噗噗——麻由气鼓鼓地说着,似乎没有帮忙的打算。嗯,该怎么办呢?一个人的话肯定来不及啊,虽然说一切早就都来不及了。
  只凭左手唰唰挖土,山中的泥土冰冷,像是拿起柔软的石头。融入夜晚的气氛里,像只饿肚子的动物般四肢着地的话,总有种错觉自己渐渐不再是人类。刺鼻的血气也是原因之一吗?
  此时,麻由隔着菅原蹲在我身边,「喵呀——」指甲插进土里。
  「咦?你愿意帮我吗?」
  「没办法喵——支援不可靠的阿道是老婆的职责嘛。」
  「给你添麻烦了,咳咳。」并不是演戏,而是真的咳嗽了。有某种东西涌了上来。啊,大概是胃液吧?
  「真的添了麻烦呀——!」
  脸被乱抓一通了。我甘之如饴地接受惩罚,也忍耐伤口冒血,呕吐物顺便也吞进去了。胃液酸溜溜又恶臭的味道充斥整个喉咙。啊,好难吃。
  好怀念小麻的亲手料理啊。话说,记忆之中我好像有好几天都没进食了。
  与麻由两人挖着菅原的坟墓。挖土声不知不觉变得与在地上拖着铁锹尖端的声音相似。彷佛包围我们而生的枝叶随风摇曳,虫儿像是在赞美秋天般歌唱。
  在带点靛蓝的夜色下,在这连月亮的光辉也照耀不到的山里,不论是距离其实很近的麻由的脸庞,或菅原的表情都难以看清。就如同不管多么接近,也完全看不清人心一般,既黑又暗,没有实体。我还得在这个世界里活几年呢?
  实际上,或许我是因为麻由最「容易理解」所以才对她乐芙的吧。
  「呐呐,阿道。」
  边进行挖掘,麻由开口说。我在脚边的石头上刮掉塞满左手指甲缝的泥土,之后抬起头。麻由用她近似爬虫类的瞳孔凝视我。
  「什么事?」
  「这个是谁啊?」
  我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打击了一下,耳根附近噗通噗通脉动不停。麻由似乎纯粹感到不可思议的样子,一直盯着菅原惊愕不止的脸。接着,头歪得更偏了。
  「小麻好像有看过他耶,阿道有看过吗?」
  「不晓得耶,应该是陌生人吧?」
  骗你的。
  「是喔?好吧。」
  如此回答的麻由哭了。与意识无关地,不伴随任何感情地流泪了,所以麻由对此也毫无所感,但泪水依然哗啦哗啦降临到菅原的遗体上。
  但泪水也很快就混进挖掘出来的废土之中,消失于夜晚的黑暗。我当作没看见她的眼泪,继续像个饿鬼追求食材一样,不断伸出手指挖土。
  不久,浑身是汗的我也像是流着眼泪,滴答滴答给予土地滋润时,我发现那其实是血,就顺便做出「这样应该够了」的判断,完成了墓穴。
  接着,只要将连续杀人犯的尸体藏进这里就好。
  「好,来掩埋吧。」
  把菅原,把阿道,把犯罪,把过去,以及大谎言埋起来。
  「你这混蛋!你这混蛋!」
  踢着被翻掘起来的土堆覆盖在菅原上。看着我这么做的麻由也开始模仿,「混蛋~混蛋~」开朗地歌唱起来。偶尔用力过猛还踢到我昀脚。很痛耶。
  「混蛋~蛋~」
  最后连我也被麻由的自创歌曲所感染,欢欣鼓舞地掩埋菅原。中途顺便将凶器小刀也抛了进去。扎实踏紧覆盖尸体的土,希望菅原即使复活也不要出来,我插了一根小树枝当墓碑。我一辈子也不会来扫墓,请你静静地睡吧。并回归尘土,成为肥料,滋养花朵吧。
  之后只祈祷不要有人来开发这座山就好。
  「结束了——辛苦了,小麻。」
  用沾满泥土的手指,擦擦麻由仍流个不停的眼泪。麻由「耶嘿嘿~」地笑了,「下次来做大大的泥土丸子吧。」跟我约定要玩泥巴。「当然好啊~」我轻松地回答,与她牵手。
  我左手牵着的麻由右手上,已经没有刀子。不客气地抓着手,两人一起下山。
  不知是否因衣服吸了太多血,过于沉重,一直都萌生不出「大功告成」的感慨来。
  等泡过澡,准备入睡时,一定会有感觉吧。
  就这样,我们下了山,走了一段路后,我突然感觉失去力量,砰地倒在路上。麻由的手也自然松开。我向前仆倒,砰。
  「哎呀,好突然。」
  我的嘴巴一开一闭评论自己。人啊,一虚脱就很突然,而且还是一口气失去全部力气,所以更是恶质啊。膝盖无力快倒到地上时,如果手臂可以帮忙撑一下不是很好吗?但就是一点力气也生不出来,下巴只好心甘情愿接受冲击了。砰,很痛,那个震动传到头上,撼动了脑子。呕呕,仿佛翻倒粥一样,缓缓地吐了。
  「阿道?不可以在这种地方睡睡喔。」
  「嗯,办得到的话……我也……想回去啊……」
  惨了,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每次呼吸,就全身火热。这大概是我感觉到血流出的瞬间的热度吧。刚刚还很冰冷的血液,现在却异常火热。
  可能是因为我的皮肤开始变得冰冷了。旁边有辆没开车灯的车子呼啸而过,噪音让我想塞住耳朵。但在塞住前,轮胎与马路摩擦的声音似乎遮蔽了耳朵周遭的感觉,使我什么也听不到。只能从肩膀的动作感觉紊乱的呼吸,陡然失去了现实威。身体的摇晃感觉像是接受大地摇晃,迅速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我会死在这里吗?俗话说「死人无口」,老实说这样也没关系。
  不再说谎也挺有魅力的呀。
  「……多半是骗你的。」
  周遭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与麻由的世界无限延伸至地平线尽头。
  所以,我把自己生命的未来全部托付给她了。
  小麻,能帮我叫救护车吗?


  说谎的少年与坏掉的少女的故事

  迎接好结局之后,登场人物们过得怎样?
  幸福的结局之后,有什么发展在等着?
  当我的故事将要迎接结束的结束之时……
  在那里并没有「开始」。
  然而我并不感到悲观,继续朝向结束前进。
  因为我是个大说谎家。
  要我谎称「有」开始,是件简单至极的事情。
  好,要结束罗。


  全身上下莫名其妙搞得像是伤口展示会似地,因此我住院了。
  听医师说明伤势,是在病床上恢复意识后的第三天。
  我从幼年期就是个重度的女医师控,所以住院对我来说是多多益善。骗你的。关于这句话里哪个部分是骗你的,主要是医院里其实没几个女医师这件事。当然这也是骗你的。
  只不过,就算我躺进普通医院里,也没有机会跟我喜欢的女医师碰面吧。
  ……不过,我还活着。这表示我最后的期望顺利传达给小麻了吧。
  唔唔。
  待在病床上生活太久,脚看起来明显变瘦了。在连走路都必须练习的不停住院下,我的身体总算恢复到尚可的状况。说这一年来,比整整国中三年还要猛操身体,应该不夸张吧?「我的高中生活真的超不妙的啦,比起国中时代,真的超不妙的啦~」真想摆出得意表情说这句话。
  「业余广播社真是个操死人的社团啊。」
  试着把责任推给社团活动。我国中时期是回家社,小学时期则是单轮车俱乐部。
  附带一提,全都是真的。特别是小学的时候,一一由单轮车→杂耍→百人一首(注:一种日本的游戏,纸牌分成上下诗句,出题者念上句,参加者比赛谁先抢到下句),辗转参加人少的社团。几乎是半强制地被塞进去的。结果而言,我变得会骑单轮车,也能同时耍玩三颗球,而百人一首的下句也大半记得了。
  但如果问我这些技能是否带来什么帮助,现在的我已经变得能眼里闪烁着灿烂光芒,回答:「人生变得更丰富了!」所以说,也不枉费参加这些社团罗。骗(以下略)。
  「……即使跟现在毫无关联也无所谓,不是吗?」
  想举起右手,但总是无法如意,与身体几乎没有连在一起的感觉。虽然我早就知道会如此,一旦冷静接受现实,却又感到有点寂寞。对右手并非没有依恋。有右手的话,就能骑单轮车,能玩抛球,能抢百人一首的纸牌啊,好处多多呢。唉,我的灰暗未来将会变得如何呢?
  但实际上,没有右手也能骑单轮车,也能玩抛球,也抢得到纸牌。虽然左手也被狠狠操了一顿,令人有点担心是不是还能动,但我至少还有左手啊。
  我还能跟世界上的朋友手牵手。
  真是的,这发展听起来还是很赞嘛。
  因此,我对今后的生活并不怎么绝望。附带一提,我完全没有预定跟其他朋友牵手。
  因为我左手的席位早在住院前就预约完毕了。
  「接下来……」
  该开始练习走路了,为了回到她的身边。
  本次事件中被菅原杀死的人有……呃呃,忘了有哪几个。
  可以肯定全部是我的熟人,但毕竟我跟他们最近很少碰面。
  因为每一个都是我小学时代的朋友。
  ……是的。那个猪头杀死了竹田同学、脇田同学……后者不确定,总之他是从这些朋友开始杀起。也多亏如此,最近较有来往的朋友除了某人以外都没死。
  那家伙的头脑有一半还停留在小学时代,可说是种幸运吧。
  当然,对于孩子被杀的家庭而言是不幸至极,即便如此,我还是幸福的,没办法。
  因为幸福向来总是以不幸为背景,不断地发光发热啊。
  偶尔让我有这种幸运不行吗?
  我的不幸仅只于失去长濑,这对本次的我而言有多么幸福啊……骗你的。
  ……总而言之,事情的前后经过大致是如此。只要等我恢复健康出院以后,一定所有事都能顺利解决吧。
  在这段三个礼拜或一个月的长期住院期间,我都仰赖婶婶照顾我。不得不重新感谢婶婶是个很可靠的人。假如在我身边的她是个已迈入四十大关,却还长得像妖怪般年轻貌美、爱恶作剧,又很孩子气、很不稳重的人的话,我住院中的操心程度势必会加速度攀升,压力很可能还会大到吐个一两次血呢。
  「虽然说,这种人不可能存在吧,哈哈哈。」
  一个人开朗地对着窗户大笑。只有嘴巴一张一阖,脸颊使不出力,笑声索然无味。同一病房的人一脸恶心地看着我,其实当中有一个还是我认识的人。那家伙脚吊得高高的,一整天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跟电视大眼瞪小眼。偶尔也会跟我聊个几句,「最近变冷了耶。」「嗯。」不过仅仅如此,对话就持续不了了。这名想必今后也仍会跟我保持这般微妙距离感的家伙,名字叫作「金男」。
  「居然在医院里碰面,啊,好倒霉啊。」
  搞错了,是金子。附带一提,刚才那段是我们在病房里碰面第一天的对话。这家伙在我浑然不觉间跟轻型机车正面冲突的结果,脚骨折住院了。
  但是也多亏了住院,从小学时代跟我与菅原都有交流的他得以避免被杀,怎么说都是个幸运的男人啊。只不过他似乎不太清楚这次的事件,只天天抱怨着「啊~好无聊啊」度日。
  只不过这样的金子,相较之下不甚重要。
  在我发现身上的绷带大多都已拆除,即使静静地坐在床边也不会感到呼吸困难的某个下午,很难得地有两名访客来到病房里。
  「你差不多该死了吧?工蚁。」
  「『这种住院生活没问题吗?』近来很想说说看这句话。」
  「……哎呀?」
  这个组合个别来不算特别稀奇,但同时露脸的情形或许可说是很宝贵。
  来到病房的是我的妹妹和我的恋日医生。有一个是骗你的。
  几乎同时来到的妹妹与医生一个抬头一个低头,以「这人是谁呀?」的怀疑眼神观察对方。这么说来,这两人似乎还没见过面耶。虽说我的妹妹是一名跟她见过的人数可用单边手指头数字的超害羞少女(请用更宏大的观点来看待!),而恋日医生则是个尼日医生。相信我没有必要再做进一步说明了吧?或者说,再说下去就会被揍了。
  金子眼睛离开电视,一副「又是探病的客人吗」的表情望着我们。
  妹妹打扮在身上的,是一件荷叶边有点引人注目,整体比平时更偏暖色系色调的服饰,给我一种洋娃娃般的印象,自然而然联想到「打扮」这个词。且她肩膀上还背着不知放了什么的沉重包包,令她不断地往左倾斜。
  这孩子会带在身上的行李,而且还很重……会是动物园的企鹅吗?或者是邻家的中型犬呢?真伤脑筋。
  医生则是穿着一如往常的款式——睡衣上披着白袍,另外还背着蔓草花纹的包袱。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有人把包袱像个小偷一样塞得鼓鼓地背着啊。但沉浸在感动的时间也只有短暂片刻,因为我的妹妹已经大步踹地走向我了。
  「呃呗。」
  这是她踹地的同时顺便把我踹飞时,我所发出的呻吟声。同病房的的人们瞠目结舌地望着突然被踹飞的我,与踹飞我的妹妹,连医生也「唔喔」略嫌麻烦地揉揉眼睛,不敢相信。
  还打呵欠,布满血丝的眼球看起来就很困的样子。昨天又尽情享受电玩了吗?
  「这家伙是什么?」
  妹妹回头,指着恋日医生,照样是一副不愉快的表情。究竟她活着有什么乐趣呢?对于这点我偶尔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踢我的时候跟把动物解体的时候,她似乎还算颇愉快,所以其实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这姑且不论,用「这家伙」太失礼了吧。
  「她不是『什么』,是尼日医生啊,快向她问好。」
  「尼日?外国人?」
  「谁是尼日呀?这孩子跟你又是……唔,我忘了绑架小女孩会触犯刑法第几条,等一下喔,我打电话问问当警察的朋友。」
  「等等,等等!这只是我的妹妹啊。」
  一边说「这只」,一边抱起她的身体在床上坐好。「你……什……!」妹妹咬着牙,以拚命忍耐的神情表示遗憾,回头瞪我一眼。但是当她被我放到大腿上时,即使仍然嘟着嘴唇,却变得有些乖巧。虽然我得意忘形地摸摸她的头时,手指被咬了一口。
  另一方面,医生对于我介绍中的神秘单字感到狐疑。
  「nimouto?炖煮(nimono)、uto、妮莫(nimo)、uto、二毛(nimo),加起来就是……nimouto吗(ka)!」
  「请问您在说啥?」
  「易位构词(anagram)游戏。ka-u-to-mo-no-ni……也就是明明是购买的!果然跟犯罪有关……」
  「医生,你昨天又热衷于什么推理冒险游戏吗?」
  「你好失礼唷,我昨天是看漫画啦。而且还是最基本的金田一。唉唉,真的打死我都不想上不动高中呢。」
  医生笑容可掬地诉说感想。我心想「我们镇上也差不多吧」,但没说出口。
  「所以说,这孩子究竟是谁呢?」
  「单纯就是我的妹妹啊。虽然同父异母。」
  我又不怕死地伸手摸头,这次妹妹没有咬我,而是直直地瞪着医生。
  「哇,你也有妹妹啊?我只知道你有个哥哥。」
  医生弯下腰,像在看诊般观察妹妹的脸,妹妹立刻转头。医生不在意她的反应,继续认真凝望她的侧脸。视线似乎令她很不自在,妹妹的眼角频频跳动。
  「这孩子有种跟我很相近的气氛呢。」
  「……嗯,虽不中亦不远矣。」
  即使年龄有差距,两者都是尼特族。而就算找到同伴,也不好得意地指出这件事。
  妹妹似乎很不服,反正她的表情大多很不满,我完全不知道什么事影响了她的心情。问她也只会用肉体语言回答,徒增多余的混乱。
  医生在病房里准备的折叠椅上坐下,妹妹坐在我的大腿上,三人开始聊了起来。
  「你的左手怎么挂了一大堆东西?护身符?」
  「啊,这个吗?是巨乳妖怪……更正,社团的朋友每次来探病时都会送我的。」
  另一个来探病的客人每次来都会用这个单字,不小心被传染了。一方面虽觉得「叫什么妖怪嘛」,但有种西瓜的品种叫妖怪西瓜,所以也好。虽然不好。
  附带一提,我跟我老婆……不对,巨乳妖怪……也不对,跟伏见有过这样的对话。
  「你不是叫作巨乳妖怪吗?妖怪能够碰到吗?可以试试能不能摸到你的胸部吗?」
  不,这种话我才说不出口咧。我白痴吗?虽然在心中想过三次左右,还是没说出口。
  「谢谢你的护身符……话说,这是在哪个神社买的啊?」
  伏见取出笔记本,还以为她要说什么。
  「这…这个!」
  用一辈子份的决心与觉悟,鼻尖与耳朵都染上朱红地指着本子上的文字。
  「……嗯。」
  「这个!」
  「也是。」
  伏见执着地指着「变」这个字(注:日文中有「奇怪」的意思)。差点说出:「我早有自知之明啦。」但柚柚到底想说什么,我难以理解。是指我的发型很奇怪吗?摸摸头,似乎也没翘起来。是脸歪了吗?摸摸脸确认,似乎也跟平时一样。
  当时被菅原切砍的伤口与汤女飞踢命中脸部的肿胀仍然很严重。
  回伏见柚柚同学的话题。此时我漫不经心地看了笔记,不小心发现。
  现在应该可以趁机调戏躲在笔记后面,满脸通红,眯着眼睛的伏见吧——这件事情虽也同时发现了,但暂且保留。其实我到现在还是感到可惜呢。
  我是想说,伏见谜般的指称说不定是她搞错位置,其实是想指隔壁的「恋」这个字吧?但如果将之说破,被她饶舌地「你误会了什么?你真的很恶心耶你这呕吐物,超好笑的。嗄?你这呕吐物说啥啊?你以为你是泡○史莱姆吗?自个儿黏糊糊去吧,反正你就黏糊糊地贴在地上就好,要不要我帮你盖抹布啊?帮你在那个窄窄的额头上贴上呕吐物吗?」乱骂一通的话,搞不好我会往糟糕的方向痛苦得打滚——或者说爽到不行——所以还是作罢。
  总之发生过这段小插曲。在柚柚的疗愈下,住院期间也缩短了。不用说,这当然是骗你的。但是她来探病我真的很高兴。真是个好人啊,真的。
  只是这护身符也缠太多了,手臂的血液快不通啦,而且全部都是学业成就咧。
  ……话说另一个来探病的是汤女仔,听说她开始工作了,是替人弹钢琴。老实讲很像在骗人,算了,并不重要。
  「话说,你们两个来有事吗?」
  找住院病患的事肯定是采病嘛,我试着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
  但是,两人的反应却也从既定的路线中大幅脱轨。
  「这还用说……」两人的回答重叠,一瞬四眼相对,立刻又接着说下去。
  首先是妹妹。
  「不是说要一起住吗?」
  哇呀~金子目瞪口呆,但程度还不算很夸张。
  「咦?不是说要结婚吗?」
  哇呀哇呀~上一回不慎太得意忘形,留下一个不得了的伏笔啦。
  「哇呀哇呀哇呀~」
  彷佛连金子也发出了跟我一样的惨叫声。实际上是惊讶得哑口无言。
  差点按下护士铃。但就算按了,又该说什么才好?说自己种下的种子急速成长,被藤蔓勒住脖子?不行,会被当成烫手山芋,在各大医院辗转徘徊。
  「呃,等…等等……糟糕,没有耶。」
  我努力回想是否有埋下当时的我,其实并不是我本人(咚锵!)的伏笔,但似乎没那回事。没办法使出变身脱逃术了。
  「什么,你开始干起结婚诈骗的勾当了吗?难得尼日医生我久违一个半月外出,而且还通知了奈月,要她来参加婚礼耶。」动作太快了吧~
  「……哥哥又说谎了。」
  「呃,不是,当时我没有说谎,只是集合起来就成了名为『谎言』的一幅画……」
  我在说啥啊?唉,该怎么办?
  「当然是老把戏的骗你的。」会被杀掉。
  「我没想到你们会当真。」会被吞掉。
  「什么时候举行婚礼?」会被刺死。
  我的人生正缓缓步入死胡同中。唔哇~早知如此,就不该那么拚命地奔跑了。
  骗你的。
  在这种危及存亡的状况下,如果要说还找得到救赎的话……
  「………………………………………………啊哈。」
  那就是幸亏「她」不在这里,对此我打从心底安心了。
  如果她在,这家医院将会有三张病床被徘徊生死之际的伤患所占去吧。

  深呼吸前,鼻子冻住了。结果就是鼻头半吊子地动了一半,想呼吸也没办法。
  收到今年同样送达的冬季赠礼,差点害准备出门的我打消主意。我有点怕冷。虽然我也不怎么能忍受天气热,春天的花粉症亦很恼人,秋天则是栗子过敏很严重。
  有三个是骗你的,但重要的一点是真的,所以很困扰。
  我决定先围上跟某人成对购买的鲜红围巾。
  同时被逼迫结婚与同居的那天后,又过了一个月左右,现在是十二月中旬。还没下初雪,却已经很冷。干燥的冷风吹来,光是如此,就可能会在皮肤与衣服之间产生静电。
  我的记忆之中,找不到关于妹妹与恋日医生来的那天的后绩发展。但既然我现在仍然活着,应该是想办法度过难关了吧。虽然我感觉又是玩拖延战术,把问题丢给未来了。管他的。尽情烦恼吧,未来的我。
  「果然,最重要的还是活在当下呀。」
  所以,我为了现在而踏出步伐,离开叔叔家,在平日的午间四处乱逛。由于出席日数致命地不足,今年我已经放弃了。该留级还是退学,我有些烦恼。
  「愈来愈困扰了吧,未来的我。哎呀~真不想去未来啊。」
  很想开发航时机,但没有能保管的仓库,放弃了。既然如此,也顺便梦想着哪一天拉出抽屉就变成时光机,但我也没有书桌,还是别期待了。
  外头的地面踏起来,比医院的地板还硬得多,我勉强挤出极端减少的体力,走在彷佛成了冻土的乡下柏油路上。围绕两侧的田地里没人清理的杂草枯萎变黑,还有一些被抛弃的宝特瓶与塑胶袋。远处可见并列于农业高中周边的塑胶布温室的屋顶被风吹破了个洞,通风性可谓绝佳。我暂时茫然地眺望着这副自从住在叔叔家后,每年都会看见的冬之景色,接着前往住宅区。鲜红色的围巾两端被风吹着,在空中飘扬。老实说,一点也不适合我啊。
  路上经过伏见柚柚家门前,我向曾经与我展开一段爱情罗曼史的围墙打声招呼。一段时间不见,她依然生得一副健壮体魄呢。想到从头到尾观赏那副光景的汤女仔,可以的话,我一辈子也不想再跟她见面。虽然说就算没有这个理由,彼此也不想见面吧。
  我想伏见应该上学去了,所以立刻就离开她家门口。出院后忘了去跟她问候,这个周末就来找她聊聊吧。希望在这之前,她能平安无事。
  绕道也绕够了,我转变方向,继续前进。虽然还有另一个场所想去,但我不管是去那里的理由,还是去那里该做什么,或心态该如何调整,我都还没有做出决定。
  该何时去替长濑透扫墓?我心中仍然没有想到半句该对她说的话。我想为了她流泪,但我的眼泪大致已经干了,恐怕很困难。
  等泪腺再多累积点泪水,再去见她吧。
  届时我就硬举起动不了的右手,去抚摸坟墓好了。
  心中做出决定,我缩着肩膀和脖子,慢吞吞地走着。若不幸被工作中的女警姊姊看见的话,恐怕会被叫去训一顿,我默默祈祷别发生这种事。万一见面的话,我预定赏J-COM奈月(不知为何,汤女这么称呼她)一记必杀技「请跟我结婚」。
  ……慢着慢着,干嘛让状况更混乱啊?
  「……咦?」
  偷跑穿越红灯的斑马线时,一瞬见到大量气球飞上天空的幻觉。无视于左右过来的汽车,我悠然地抬头望天空。飞舞的气球以这阴暗的天空、彷佛即将下雨或下雪的灰色风景作为背景,消失至异界似地烟消云散得无影无踪。
  试图理解幻觉是件愚蠢的事,对此我不多追究,但不可思议地心情还不错。
  略打起驼背的腰杆,小跑步赶往住宅区。

  欠缺品味的公寓配色,今天也仍一成不变。重新粉刷不是很好吗?
  「我今天预计要再来重新粉刷一遍咧。」我如此对着公寓独白。嗯,我疯了。难怪我身边带着一、两种幻觉上街也不意外。
  穿过自动门,进入公寓大厅。耸立的柱子发挥固态冷气的效力,使屋内保持一定的低温。每走一步,就被新鲜、冰凉沁舌的空气纠缠。一边甩开冷空气,走入电梯,目标是四楼。
  将身体寄托在长方形空间与抗拒重力的感觉之中,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我再过不久就要跟
  「她」见面了。如果认为有决定一切的神明存在的思想,或未来早已被命运所决定的思想并不正确的话,那么我出现在这里,就代表着我自己的意志。我将以我的意志,再次反覆。
  明明学习过了,却依然只做出相同选择。
  「真是笨哪。」
  抬起头看天花板,我喃喃地说,此时电梯也恰好抵达四楼。笨蛋离开电梯。走廊的空气冻结了背脊,为了拂去这种感觉,我拚命挺直身体,反覆深呼吸两次。
  或许是一路走到这里的关系,鼻头至鼻子深处也差不多完成解冻,能吸入空气了。进入的氧气们混进我心脏的跳动,咕噜咕噜在身体里徘徊。
  「呃,咳咳。」
  装模作样地清清喉咙。接着我对着自己,模仿旁白语气,以不流利的口条诉说:
  今后将要展开的是,我与她的幸福故事。虽然既不能拯救地球,未来也没有保障,肯定什么也解决不了,且直到我们死的瞬间,「可喜可贺,可喜可贺」的状况也绝对不会到来。我们无法想像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恶意等着我们。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平均每三天就会造访一次的危险生活,就在门的背后等着我。
  换句话说,除了我与她之外,没有人会变得幸福。
  会有人死去,也会有人被杀死,而我将为此哭泣、坏掉,忙到不行。说不定我也会在某些当下看不清幸福所在,而得到「不幸不幸」病,钻进了死胡同里。
  但是,我还是来到这里了,披着红围巾,耐着刺骨寒风。
  为了继续对她轻声诉说明明拙劣却很爱讲的谎言。
  问我为什么?
  感谢伟大前人的睿智,只需用短短一个字,就足以说明这个复杂的动机。
  「……当然是因为……嗯。就类似『用乐芙当作代价即可』的感觉吧?」
  我小声地、轻轻地,不让自己心中坏心眼的神明听清楚地嘟囔了「那个字」后——
  好,开始吧。
  站在她的房间前。
  使无机的门扉由遮蔽物变成连接物。
  深深吸了一口气。
  左手贴在嘴边,并为了接下来的大声喧哗,在心中向对邻近住户道歉。
  仿佛要将肚子翻转一圈过来似地大声喊叫。

  「小——麻——来——玩——吧——!」

  「阿——道——道!」
  「嗯嘎!」
  麻由立刻冲出来,被她打开的门撞上脸,眼前染上鲜红。
  我真的知道什么叫学习能力吗?不,还是要做到这个地步才叫王道?
  接着,毫无顾忌的冲撞随之袭击而来,使我摇摇晃晃,背部使劲地撞上墙壁,这时我才总算对于我怀中的重量感到安心,垂下肩膀。
  无论何时我们都无法重来。哪怕是一次、一秒、一瞬间,我们也无法将人生的时针拨往过去。所以每一次与你相遇,我又要对你说谎。
  为了让你获得无上幸福。
  「我的名字是阿道~」

  说谎的少年与坏掉的少女的谎言故事,今后又将述说下去。


  终章「从『迄今为止』到『从今尔后』」

  「您好,欢迎光临——」
  各自穿着不同制服的情侣(大概)穿过自动门,嘴巴下意识地如此打招呼。好几个月来,一直打算只做到一个段落就辞职,结果还是拖拖拉拉地持续下去的超商店员经验,让我学会了这个自动技能。身为店员的资质一天天提升了。
  「……嗯。」
  这样真的好吗?眼睛追逐制服客人,一如往常地烦恼。人到了几岁,生活方式就会固定而变得无法挽回呢?超过二十五岁的我仍没有固定职业,目前是个被马路另一头新开幕的竞争对手抢走客人、随时可能倒闭的商店的打工店员。与我相对地——不,一点也没相对,身穿制服的灿烂十来岁少年少女却在店里闲晃,彷佛为了打发时间而逛着。收银机前有别的客人等候结帐,我顺便将客人点的肉包放进纸袋里,感到郁郁寡欢。每次穿制服的客人来时,心情总是阴郁。
  「谢谢光临——」
  但嘴巴还是很自动。彷佛只有招呼的部分移植了机器,淡然而确实地进行。我想大概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没有被炒鱿鱼吧。
  可是啊,听到这种招呼,又有谁会高兴呢?就只是阴沉地嗫嚅开口而已,反而心情会更消沉吧?实际上,就连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也觉得很闷。或许由于平时老是嘴巴半开地发呆(别人经常这么说我),我时常被当成开朗夭真的家伙。我虽然很想反驳,却不曾表现出来。
  该怎么说呢,毕竟真的很麻烦嘛。让人理解自己是件困难的事,不善言语的我总是对于强烈的自我主张感到退缩。穿制服的女生强硬地拉着像是男朋友的男生的手,那种自我主张很强的部分一方面使我咸到羡慕,一方面却也觉得麻烦。
  有点在意漏雨,边抬头看天花板,边想:「但也不能一天到晚老是想着这种事啊~」即使是中午,依然照个不停的高照度灯光刺痛了我的双眼。由那里滴落的不只是雨滴,更像光的洪水。受光照射的额头陡然升温。我很怕待在这么明亮的地方。
  「嗯。」
  比刚才更用力一些嘟起嘴巴,并用手指确认一下眉头是否皱起,似乎仍很光滑没有皱摺。一方面为自己的柔嫩肤质感到高兴,一方面也对于自己无法装出更严肃的脸感到受不了。
  虽然我很不想思考这件事。
  再过五年,我也将迈入三十大关;而五年之内,这间超商也多半会倒闭。
  很显然地,年龄与职场等人生的截止日期已经逐渐逼近。
  差不多该停止发呆,来寻找一下人生目标之类的比较好吧。
  例如说……对了,若要从身边小事开始寻找目标的话……
  「称霸超商热狗或关东煮等熟食商品全种类……之类?」
  目标有点太小了吧。
  而且这件事在上周的菜单就干过了——我颓丧着肩膀这么想。

  我大约从五年前开始在公寓独居。当时还是个大学生,校园里处处听见工作不好找的话题,只有我还很悠闲,没感受到求职的辛苦。
  我不否认也曾经想过,凭我的条件就算认真去找,恐怕也没办法找到什么好工作这件事。想做的事没几项,只知拖拖拉拉,任由时间流逝,最后什么着落也没有地毕业了。找不到正职,便开始打工,但也没办法长久持续。
  我从儿时开始坚守的垃圾废柴路线未曾改变。究竟是我具有当废柴的才能,还是缺乏当普涌人的才能呢?但可能是因为俗话说:「愈没用的孩子愈得人疼爱」,双亲没有抛弃我,一直提供我一部分的生活资金。结果我就这样楞楞地接受好意,继续当了三年的飞特族。
  结束打工时间,跟夜班的人交接后,我摇摇晃晃地在马路旁的人行道上走。一月很冷。如果能充分形容一下情感或情景的话,或许还显得有点知性,但对我而言,只想得出「寒冷」二字来形容。现在既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雨,路上没有有趣的建筑,也没有吸引目光的高级车经过。这座小镇彻底维持往常的模样,陪伴我的归途的,是街道的小行道树、掉在地上的空宝特瓶、掉漆的看板,与倒闭宠物店的寂寞表情的狗狗图画,就这么多。
  而站在这里的,也是一如往常的我。不仅是后面骑来的自行车,连貌似刚结束社团活动,准备打道回府,低头走路的学生也轻易地追过我。咚咚咚——我觉得自己的脚步声比其他人更有气无力。这是因为我没有打起精神走路的缘故吗?吸吸鼻水,「呜咿~」像个大叔呻吟。空气过于冷冽,开始担心会不会连鼻子内侧都冻伤了。
  「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总比有问题还好吧。」
  在这座小镇上,光是能够走在和平的夜路上就谢天谢地了。
  呼气配上夜空显得很美丽,不禁反覆呼了好几次。我在颤抖之中欣赏星星。
  莫名像个迷路的小孩似地。
  镇上不知不觉问变和平了,但我自己却一点也没变。即使有正义使者,他也没办法改善每一个人的生活,恐怕也不想这么做。
  这似乎也是我的原点。
  昨天的我跟今天的我,有哪里不同?
  寿命?
  在我轻易地得出结论时,刚好也回到公寓。虽然房间里没人等我,但当我站在这个颜色令人烦躁不堪的建筑前,缠绕在肩膀上的沉重感便消失了。
  心中盘算着回去房间后,就窝在被炉里好好睡上十五个小时的节省能源的幸福计划,进入公寓,顺便找钥匙。记得小学时期我好像经常忘记钥匙收到哪里去,而吃了不少苦头?
  「咦?」
  房间门口摆了一个长方形的红色盒子。不,仔细看,也不是像盒子那么郑重的东西,红色是包装纸的颜色。酒红色里点缀着有如星辰般银色的小圆点,仿佛晚了一个月到来的圣诞礼物。
  「唔唔~」蹲在盒子前观察一番,顺便吸吸鼻水。我有近视,所以超乎必要地把脸靠近盒子。礼物箱是红色的,表示打开应该是饼干或汉堡,不然就是一根破烂球棒(注:出自电玩游戏《MOTHER》)。「嗯。」捏起包装上的缎带,不至于拉掉的程度,轻轻拉扯蝴蝶结。毕竟不确定是不是送给我的,我也不敢随便打开确认。重点是,我根本想不到有谁会送我礼物啊。
  「啊,上面写着『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并附注「新邻居赠」。好像是想送礼给我,但我刚好不在,便直接放在门口了。虽觉得他们大可以等之后再来就好,转念一想,也许是嫌麻烦吧。换作是我的话,应该也会基于嫌麻烦这个结论,而直接摆在门口吧。原来如此,那我就收下了。
  「搬家?」
  我抬起头来,看看旁边并排的房门。我附近有四刚房间,当中有两间透出光线。那两间都是之前就住在这里的人们,虽然与他们几乎没有碰面过。
  当我又因天冷而发起抖来时,听到公寓庭院有脚步声。伸直膝盖回头,有一对相依偎的人影走向我,时候不早了,我又近视眼,来者没很靠近就看不清长相。他们似乎找隔壁房有事。
  记得昨天以前隔壁还是空房,所以说,新邻居就是这两人吧?
  推理完毕,又仔细观察隔壁的人影。
  「啊。」
  是刚刚在超商的那对制服男女。男生似乎记得我的脸,也同样做出「啊」的反应。身边的女孩子默不作声,没有表情。两人在超商买了茶类饮料后离开,之后又去哪里闲逛了吗?
  男生的头发有点长,也许是因为夜晚,表情显得有点阴霾。鼻梁英挺,因寒冷变红,脸颊也好像被摩擦似地红润。长长的浏海覆盖在眼前,不会觉得很碍事吗?肩膀略嫌削瘦,身长显得比实际还高。似乎是个高中生。
  「你好,刚才本想跟你打声招呼,但你似乎不在。」
  男生还满有礼貌,向我点头致意。「啊,谢谢你的礼物。」我也慢吞吞地弯下腰,只不过有点像是软掉的豆芽菜弯曲的样子,令人很难想像是在打招呼。
  「你说打招呼……呃,你们刚搬来吗?」
  上面写着薄礼,不知道内容是什么?如果是食物还满令人高兴的。
  「是的,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给人柔和印象的男生推了女生背后一把,催促她快打招呼。
  女生眼神锐利,有着一副彷佛昭告天下「我就是感受性强」的青春期特有表情,整体而言相当尖锐,一点也不像是对眼前的我有好感。不仅如此,还彷佛在说「打从一见面起我就讨厌你」似地瞪着我,有点恐怖。
  女孩子最后还是顶着一张臭脸,几乎看不出动作地点头了。我本来就不是让人第一印象有好感的人,所以无所谓,但我还是很好奇,她究竟在生什么气?我自己很少生气。
  我也很少碰上会激怒我的事情,顶多是超商的客人过度吵闹时而已吧。
  「抱歉,她这个人很怕生。」
  男生帮她圆场,女生用脚跟踏了他的脚。唔哇,好像很痛。
  我很怕痛。应该说,痛的事情本来就很痛,哪有什么怕不怕的。
  姑且不论这个疑问,既然隔壁有人搬进去住,以后我就不能在小腿撞到桌脚时,哇呀哇呀地像个小婴孩一般哭叫滚动了,要小心点。必须像只虾子蜷曲身体,静静地忍耐惨叫。
  这就像是每天在外面当个没干劲的超商店员的我的写照啊。
  「不…不敢当。」
  这句话绝对用错地方了,但一时情急跑出来的就是这句话。害怕无讯可聊的难堪场合,我匆忙躲进房间里。外面与室内的气温一模一样。
  高中生男女合租一间公寓,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片刻思考了一下新邻居的事情,但因为太冷,一瞬间就停住了。
  大踏步地急忙脱下外出服,冲进寒冷的被炉房间里。
  将包包抛入黑暗中,点亮电灯,接着立刻钻进被炉,打开开关。呜呜呜,牙齿出声颤抖,把双手夹在大腿问,抖了一阵子。蓝色被炉的棉被里冰透了,彷佛是靠我的体温去暖和它。
  当我数着下巴以下籼脖子的交界处激烈脉动的次数时,被炉里渐渐暖和了起来。
  等温度达到适温后,我的沉重眼皮也睁不开了。

  肚子太饿了,吃了沙子……梦见这个梦。在肚子变饱以前因喉咙太乾,连口水也吞不下去,整个人乾掉了……的结局后,我醒来了。
  我似乎直接睡着了,热出一身汗。身体一直朝右躺着,肩膀酸痛。从被炉里徐徐爬出来,直接又趴着躺下。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发现自己又开始呼呼打鼾起来。但是在被炉外面睡着的话,即使现在很热,之后很快就会变冷而发起抖来吧。所以还是起来好了。「呜呜呜。」发出呻吟,抬起睡昏的脑袋瓜,睁开沉重的眼皮,站起身来,开始钝重地在房间里走动。没有意义,就只是等睡醒。
  在这个类似仪式的行动当中,身体完全冷掉了,连打盹的意识也为之冻结,嘴里喊着好冷好冷,又钻回被炉里,这次改成坐着,喀嚏喀嚏摇晃着腿。确认挂在墙上的黑色时钟,短针显示着
  「9」,是晚上吗?确认窗外,明显天亮了。哇喔,十点以后又要打工了耶。
  揉揉眼皮,内心挣扎,愈来愈不想睡了,而且现在也不是该继续睡的时候。重点是,原本心不甘情不愿的打工,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生活的重心。
  「嗯~……」
  早餐也在超商买买算了。于是我决定现在就出门。
  我出门的去处只有那里。此外顶多就是在假日时稍微出远门逛书店。公寓、超商、书店,有这三个地方,我的一个礼拜就能回转。有如华尔兹的人生,虽然没那么优雅。
  没有睡着时的记忆,所以感觉好像一回来马上又要出门。穿上外套,觉得不够,又加一件,手臂硬梆梆的很难活动。干脆卷着棉被出门还比较温暖呢。我不禁如此考虑。
  袜子也穿了两双。慢吞吞地走过昏暗的走廊,穿上鞋子。上衣穿太多了,连弯腰都很辛苦。重心再往前一点的话,似乎会就这么滚动起来。
  冷吱吱的门把令我蹙眉,打开门扉,外出。外头与冰冷空气相对照,炫亮的光芒迎接着我。被先照在脸颊上,好像有只光滑细腻的手在抚摸我。但是那只手的掌心就像冬天里的丝绢,虽然柔和,却很冰冷。
  上锁之后,发现隔壁的声音透出墙壁,传进我耳中。听见女生嬉闹的声音。虽然对我的态度凶巴巴,但对男友却是心揪揪(这个词太久没人用,说不定重新出生了呢)吧?这就是街头巷尾传说中的落差萌吗——又学到新知了——
  在学习过无处可用的冷知识后,我慢吞吞走到超商。在店里的,是和我交班前的大叔店员。他跟我一样没什么干劲,正在找客人要的香烟品睥。
  我悄悄进入店里,虽然有客人要结帐,大叔还是瞥了我一眼。平时跟他没什么话好聊,我轻轻点头致意后,直接走向后方的熟食区。晃来晃去。在这个其他客人还不多的时段,可以尽情乱逛。可是在我迷惘了好几分钟后,最后却摇摇晃晃地走向柜台,买了关东煮。身为同一家店里工作的人,要把钱交给同样是打工同伴的大叔,总觉得心情超微妙,不知为何还虚心地低着头。结帐之后,匆匆离开店里。
  来到店外,跟垃圾桶坐在一起,边啃着吸收不少汤汁的蒟蒻,边操作手机。
  发现半夜有新简讯传来。一打开,有附加图档,好像是电玩的画面还什么的。如资金、游玩时间之类,所有计数器都只由「9」所构成。
  觉得很无言,决定回信给对方,我哔哔啵披地按起按钮。
  就算是我也有朋友,虽然是尼友。啊,尼友是「尼特族的朋友」的简称。
  我跟她只靠简讯进行交流。她是个三十来岁的女性,似乎也是个尼特族。啊,说「也是」并不正确,因为我并不是尼特族。那个人家里似乎很富裕,她每天只要玩电玩,顶多有时出去跑腿就能过活。她叫什么名字我并不知道,总之很让人羡慕。附带一提,我曾经挣扎了三天,最后提起勇气送出「要不要见个面?」的简讯,却被「外出我怕怕~☆」地拒绝了。
  果然是正牌的尼特族。我将最后一口蒟蒻吞下。好吧,新的一天又将开始罗。
  看着隔壁的超商生意兴隆的光景,为了工作,我进入店里。

  「欢迎光临——」
  即使是这种快倒闭的超商,也是有熟客。例如刚刚进来的客人。
  她的长相还很娃娃脸,胸部却像是跟十年后的自己预借来的。整体看起来很娇小,不过只有那里,跟小孩禁入专区的杂志封面相比,毫不逊色地自我主张。所以就算是同性,也会不由得被那傲人的隆起所吸引啊。本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视线,不加掩饰地彰显出来……只不过,为什么胸部的尺寸会让人受伤或烦恼呢?
  因为如果不够大,会让人联想到人格不成熟之类的情况吗?我并没有烦恼过这个问题,所以不太能理解。这位新(NEW)女性(我自己想的同音笑话)(注:「NEW」与日语的「乳」同音)让人联想到小动物似地小跑步走向杂货类的陈到架,上上下下来回打量,确认品项。这位女性经常购买记事本与笔。我想像不到怎样的口常才有必要经常购买记事本,也许这他女性只是单纯的记事本收藏家。应该有这种人吧?没有吗?
  「啊。」
  女性似乎想拿取某个商品,却被棚架钩到衣服,而且为了解开,还把商品洒落地板。真是冒失啊~我向一脸倦怠地坐在店后方的阿姨店员说「结帐先拜托你了」,快步走向女性身边。
  我蹲在一脸惊讶的女性身边,捡拾商品。「啊,咦?」女性似乎打算对我说什么,但是立刻闭嘴。虽然两个人动作都慢吞吞的,给人再怎么恭维也说不出「敏捷」二字的印象,总算是把全部的东西都捡齐了。掉落的是活页笔记本的夹子与钉书机之类的文具。为什么她能如此多样化、夸张地弄倒呢?
  「啊,剩下的由我来整理就好,请继续选购。」
  向着想把商品一一放回架上的女性,我主动承担责任。这是店员的工作啊。其实很想说「你弄掉的,就你来做吧~」但毕竟不能那样。也想模仿没有店长的监视就偷懒的阿姨店员,但也觉得不妥而作罢。
  我没有其他可以做的工作,只好做这个工作。
  女性低着头,举起眼睛看我,她的眼神好像轻轻戳一下就会哭出来。女性从外套口袋里窸窸窣窣取出水蓝色记事本。是她前阵子刚买的那本。
  不知为何她要在这种状况下打开记事本,只见她手势熟稔地翻页,打开给我看,指着页面角落里的「谢谢」。嗯,嗯?在我还搞不清楚状况时,她什么也没买,逃也似地离开了店内。
  「嗯~……是因为感冒喉咙痛吗?」
  但也应该不至于说不出话吧?以前好像曾经听她说过话,记得声音超级沙哑的,与娃娃脸一点也不相配,让我很惊讶。也许是巨乳的魔咒吧,我略为这么猜测。
  拖泥带水地抱着商品放回商品架。明明没有客人,却得站在柜台前,令阿姨店员不太高兴。但是店长曾经说过,别让柜台空着。反正我装成没感觉到那张化妆超浓的脸上射出的视线,继续完成我的工作。一看我把商品摆好,阿姨店员立刻躲进后面。以前好像听她自我介绍过,但我忘记了。这几个月来,我跟阿姨店员只讲过「早安——」跟「辛苦了——」之类的招呼,我们的交情就这么多。
  「…………………………………………………………」
  没事可干啊~看着暖暖加温的肉包,在内心抱怨。我虽然不觉得眼神涣散地呆呆站着这件事很痛苦,可是一思考万一这里倒闭之后,接下来又该做什么工作时,心情就变得很黯淡。
  顺便也思考了关于在这个超商工作的事。
  该怎么说……例如刚才的熟客,她所购买的东西其他商店也一样买得到。
  我在想,我来这家超商当店员,是否具有什么伟大昀价值呢?诸如此类。
  例如说,我在工作中一点也不觉得幸福,反而是觉得不幸。
  因为很麻烦。
  但如果因为有我的麻烦成为助力或背景,而使得别人获得幸福的话,我的工作就有价值了。不幸本身将成为别人的价值。幸福从不幸中诞生。
  至今曾有过这种事情吗?
  当我仍很幸福的时候。
  光是回想起那个时代,嘴巴就不由得半张开来。
  而现在……
  我没有钱,也已失去男友,恐怖的是我一点未来性也没有。
  必须要有多少「不幸」,才能使这样的我感到幸福呢?

  静电霹哩霹哩地冒出火花,所以称不上「静」吧?「矮小(わいしよう)」与「解放(かいしよう)」发音只有一点点不同,可是一个像是窝在家里,一个像是向外开放,差别大得很。我在上班时间老是思考着这些怪问题。
  也觉得节拍器(metronome)与地下铁(metro)的名字很像有关联。但是手依然没停下来。说不定店员是我的天职呢。如果这家店倒了,就转去隔壁的超商好了。
  度过了一段几乎没开过口的时间,来到中午过后。当我开始怀疑隔壁的鹦鹉比我说过的话更多时,昨天刚搬来的隔壁邻居来了。这次只有男生来。他身穿便服,头发看起来一样很长,不禁很想帮他剪成短发.
  不知我心中想法的男生,眼神与我对上,轻轻向我点头。只花了三秒就决定买便当,直接拿到我这台收银机结帐。看来他跟花了十五分钟犹豫,最后居然选择关东煮的家伙不同人种。
  不知他是判断速度很快,还是对食物没什么兴趣呢,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午安。请多多指教……啊,这句话好像昨天说过了?」
  男生先开口。「啊,嗯……咳咳,是的。」因为长时间没使用喉咙,咳个几声清清喉咙后,我生硬地点头。与公寓的邻居该保持什么程度的距离感呢?我过去不曾烦恼过这个问题,虽然害我举动变得有点怪异,但双手还是自动完成了工作。再怎么说,我的超商店员技能也快修炼满了呀。干脆将来超商也导入机械店员,并且以我为蓝本不是很好吗?当我又开始得意忘形地胡思乱想,为了告知两个便当的价格而与男孩子面对面时,瞬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可能是想闪避他的视线,眼睛不自主地偏往右边。
  「那…那个女生呢?」
  总之能够当作话题的似乎只有这个了。男生「噢……」搔搔脸颊说:
  「现在还在睡觉。她昨天晚上没睡好。」
  「哇~……」
  是对睡了十个小时以上的我很遥远的事。这时我隐约发现,今天应该是平日吧?对男生为何没去上学感到疑问。但很快地,我的心思又被自己居然失去了日期感而担忧所覆盖过。
  「需要筷子吗?」
  「请给我两副。」
  快速放进去。男生把找的两圆零钱投进不知名的募款箱里。
  「谢谢光临——」
  低头目送男生。我平时不会这么答气,但对方毕竟算是认识的人。在那个男孩子离开后,立刻又有个像是在跟踪他,刚刚在杂志区里绕来绕去的男人尾随离开。呣呣呣,似乎暗藏着事件的味道喔,当我认定某些日子里甚至会看见十次以上的偶然其实是命运时,真正专门处理事件的人出现在柜台了。
  「午安,今天也很努力呢。」
  她笑咪咪地亲切对我说。是位实际上交情并没有那么好的美丽女性。
  我认识这个人。她是个刑警,是逮捕到好几年前那桩恐怖杀人事件的犯人的人。她已经三十好几了,外表却完全看不出来。仍然维持着十来岁的容貌。脸上挂着比我更像服务业的笑容,将猪排盖饭跟两个饭团跟感风蛋糕跟地瓜糕放在柜台上。我想这应该是她顺便帮朋友买的吧,将大量的午餐放进购物袋里。
  「你认识刚才走出去那个高中生吗?」
  「咦?」
  刑警小姐依然笑咪咪地问我,接着保持沉默,似乎在等我回答。
  「呃……他刚搬到隔壁。算是我的邻居吧……呃~就这么多。」
  将塞满食物的袋子交给她,收下两张千圆钞票。喀哒喀哒敲着收银机,找钱给刑警小姐。刑警小姐收下零钱,同时握着我的手。什么什么……怎么了?我讶异地望着她。
  仿佛在说「不放你走喔~」地握住,笑容也很温柔。但一想到被刑警抓着所代表的意义,不由得想像了一下自己所犯的罪……大胃王?
  「原来是邻居啊,今后也请你跟他们好好相处喔。」
  「唔……发生了什么事件吗?」
  「不,只是以前跟他们有点交情。另外我还想问,请问你今天打工到几点呢?」
  「咦?」
  超乎预期的问题让我感到狼狈。刑警小姐又是那副笑咪咪的面容。彷佛只要我不好好回答,她就没打算继续说下去。我抬头看了挂在背后墙壁上的圆形时钟。
  「大概六点左右就会结束。」
  「原来如此,六点。那么,到时会有一个人来这里,也请跟那个人好好相处喔。」
  「嗄?」
  她放开我的手,说声:「那么告辞了。」便快步离去了。什么跟什么嘛?看着关闭的自动门,我歪着头不解。刚刚去补充商品的店长责骂我别跟客人长时间讨论私事,于是我挺直背脊,十分钟左右闭上嘴巴茫然站立。
  之后八成又半张开嘴地茫然站立了。差别不大。
  等到了六点,真正有事找我的男人来了。就是中午过后,追着隔壁男生出去的那名男子。呣呣呣,我再次闻到事件的气息。当我皱起眉头时,咚,咚,年轻男子将两瓶宝矿力放到柜台,试探性地望着我的眼睛。
  「你听过吗?现在正在播放的歌曲。」
  青年指着天花板,面无表情地问我。我受到影响,也跟着抬头看天花板,集中注意力在广播歌曲上。是最近偶尔会听见的女歌手所演唱的歌曲。
  「……不清楚耶。」
  但我不知道歌名。当初开始一个人住,没有买电视,所以对社会上的消息不甚灵通。
  「这首歌不是有钢琴伴奏吗?那是我认识的人弹的喔。老实说,她是靠什么关系才获得这个工作让人很不可思议,说真的也很像骗人的。」
  「……是喔~」
  什么嘛,原来是在炫耀朋友啊。可是干嘛突然提这个?我用手拨开浏海,一脸狐疑。
  「所以说,现在我们一起去约会吧。」
  男子表情没特别高兴,缺乏前因后果地突然邀约我。
  跟不上他过于独特的对话节奏,觉得自己的动脉好像变得歪七扭八了。

  反正平时在工作结束后,也几乎每天烦恼该怎么消磨时间,我实在没有特别要做的事。而他又是那个刑警小姐认识的人,应该不至于是什么怪人。而且最重要的是……
  「我似乎见过你,对吧?」
  「有吗?啊,你在向我搭讪吗?在倒追我吗?」
  「唔哇~这个玩笑超无聊的耶。」
  身旁的青年动作夸张,还有点刻意地睁大眼睛。是的,因为似曾相识的关系,对他有种莫名的放心,才会大胆地跟着这个年轻男子去约会。虽然很缺乏危机感,但我总是如此。前男友曾经说我老是轻飘飘的。水母?
  「只不过一到六点,天色竟然变得这么黑,不愧是冬天啊。」
  青年露骨地改变话题了。的确,外面别说有点暗,连月亮都已经升起,星星在天上闪耀,冬日的夜晚环绕着我们。感觉不出地球是圆形的渺小的我,眼睛看着宽广天空,对于它的无边无际感动一番后,上半身又冷得发抖了。
  青年带领我来到的地点,是冬天时来约会心情会变得微妙的场所。这里是百货公司的楼上,管他夜景再美,身心都冷刭不行。若以正负来说,应该算是偏负吧。彷佛在嘲笑厚重衣服般,咻咻呼啸的冷风撕裂了脸颊。风中夹杂了无数令人疼痛的事物,就算说它会在皮肤上留下类似被猫抓过的痕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无形的某物会伤人,这跟言语也有点像。
  「对了,虽然说是约会,但我没准备话题来炒热场子。」
  边咕噜咕噜喝着超商买来的宝矿力,青年平淡地坦白说道。其实从事情前后发展看来,我也隐约知道他的目的并不在我。由白天的刑警小姐的态度就看得出来了。
  「你找我的邻居有事吗?」
  「是的。你住在那对孩子的隔壁嘛?」
  青年点点头,彷佛在说我一点就通,真是帮了大忙。青年跟那对孩子是什么关系呢?这么说来,他似乎也跟那位刑警小姐很熟,人脉真广呢。明明个性看来很阴沉。
  「那对孩子为了逃离父母身边,才会搬到这里。」
  「咦?小情侣私奔?」
  「不不,那对孩子是兄妹啊。」
  青年摇着左手连连否定。啊,原来是兄妹吗?什么嘛。
  两人有长得很像吗?本想对比看看,但脑中已经不太记得女孩子的脸了。
  似乎要谈起很严肃的话题了。很想说:「找我谈这么沉重的话题,究竟是什么意思嘛?」没人能跟我一起承担的话,不管是沉重的东西还是什么,我都支撑不了呀。
  「就连那间公寓,大概也是擅自偷住进去的。高中生与国中生,没有监护人不可能签订租赁契约……不过话说回来,我跟那问公寓可真有缘。」
  青年眼睛望着远方。在我正面,有着一道高高筑起、仿佛为了防止自杀而耸立的护栏。我茫然地望着护栏背后,对面大楼的光芒。大楼大大地张贴着手机广告。
  「你的意思是,要我别跟其他人讲这些事?」
  不知道刑警小姐知不知情。我想她应该知道,却不警告他们吗?真伤脑筋。
  就因为警察也很马虎,所以镇卜才会频频发生杀人事件……也不至于吗?
  「这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说,还有其他事罗?」
  「不,我只是想说说看这句话罢了,其实没别的事。」
  他的回答捉摸不定,与冬天的风相反,感觉不到质量。这男人的话语真轻浮。
  彷佛吐出的所有声音,都是虚假的似地。
  「那孩子们是刑警小姐或你的什么人吗?亲戚的孩子?」
  「这个嘛……曾经有一段时间跟他们住在一起。在那之后,多多少少有所来往……算是广而浅?或者继续?之类。」
  快速她随便搪塞了几个词语。总觉得他是不好意思表现关系亲密,才会故意说得不清不楚。我突然觉得他有点好笑,轻轻地笑了。
  但是我的笑容被黑暗与脸上的头发所遮蔽,没人能看见。
  「总之,如果他们是为了获得幸福而逃家,支援他们也没什么不好。」
  青年说完,又立刻喝起宝矿力,大概想掩饰害羞吧。这个人言语虽然很轻浮,态度却极端好理解。这种不平衡感,很像美丽的人偶却跳起奇怪的舞蹈一般,有种拼拼凑凑的印象。而且奇怪的舞蹈还是事后才追加的,更显得悲惨。
  「但是他们没办法一直住下去啊。如果有新住户来看房子,就会露馅了。如果被其他房间的人知道了,也可能去跟房东提喔。啊,就算我自己不会说也一样啦。」
  「这样也没办法,只好请他们放弃了。」
  青年耸肩,像在主张自己并没有对那些孩子认真。
  看到青年像个小孩死鸭子嘴硬的说谎模样,就好像在面对小弟弟一样。
  啊,其实我自己也有个弟弟啦。
  姑且不论这个,这名青年,一定很受到大姊姊们的欢迎吧。
  「你跟另一个邻居说过这件事了吗?」
  「什么?」
  「他们的隔壁不是还有另一间吗?」
  那对高中生他们并不是住在角落的房间。因为我才是角落。青年似乎没想到我会提出这个问题,眼睛睁得圆圆大大的。「啊~」用宝矿力的瓶盖转着太阳穴,好像现在才想到思考这问题。什么嘛,原来只打算跟我提吗?
  「嗯……不知道,这部分我也不太清楚。」
  被用好像在模仿什么的语气打马虎眼了。因为很麻烦,我也不想深究,装作没听见。
  「总之关于那对兄妹的事我了解了。我不会特别说什么,保持正常态度。」
  「谢谢,你的善解人意真令人高兴。」
  「所以说,你找我的事情结束了?」
  如果结束了,我想早点离开屋顶。就算是我,要在别人面前吸吸吸地擤鼻涕,我也会有点不好意思。如果被人用爸妈的语气讥讽我像小孩子的话,我会很泄气。
  「你在说什么,这是约会咧。接下来要不要一起共进晚餐啊?」
  青年说着违心之论。我用视线回应,青年为之语塞,露出困惑表情。他似乎比起我的态度,对我的脸更感到困惑的样子。这是什么意思嘛?
  「……啊~那你最近怎样?过得还好吗?」
  「没事问候我做什么?……嗯,呃—还不错。跟以前一样,还算健康。」
  被问却闷不吭声也有点奇怪,不小心就回答了。这种部分,跟身为超商店员昀自动作业几乎没两样。我与人交流的方式自然而然变成了这样。
  「这很捧啊。我则是不太好,最近右手痛得不得了。」
  「嗯?是喔?」
  「这个时期莫名地会痛呢,不知道为什么。」
  用宝矿力跟左手擦擦右手手背。我这时才注意到他从刚才起完全不用右手,原来是右手会痛的缘故。开宝矿力瓶盖时也是用双脚夹着,多费一道工夫地打开。其实拜托身边的我帮忙打开不就好了嘛。但是我也能理解他的心情,能理解那种说不出口的心情。
  「比起上次见到的时候,你的脸变得更成熟了呢。」
  「是这样吗?毕竟我有五六个老婆,不成熟也不行啊。哈哈哈。」
  男子面无表情地只动嘴巴笑了。虽是在开玩笑,但是脸上却透露出难以掩饰的疲劳。似乎在女性关系上吃过不少苦头,由他的侧脸多少可看出这点。
  「可恶,我真的没想到未来的我会这么辛苦啊。虽然来不及了,我对过去的自己如此没责任心感到火大。」
  好像开始责备起自己了。彷佛别人一样地批评过去的自己,真是个怪人。
  「只不过好冷喔。」
  青年抱着右手,喃喃地说。完全同意。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选择顶楼当作谈话地点啊?难以理解。也许是看出这样的我的疑问,青年又索然无味地「哎呀,哈哈哈」笑了。
  「因为我最喜欢高处了,我是个笨蛋啊。」
  「又在乱讲了。」
  「是真的啊。我从以前就一直在高处。」
  青年这么说,额头贴在护栏上,宛如要预先检视正下方似地窥视。为了什么要检视?当然是爬过这高高筑起的护栏,然后……
  「…………………………………………………………」
  想到这里,瞬间两脚发软,向后踉跄。青年歪着头,不知道对我的动作有什么看法。
  「要回去了吗?」
  「……也该回去了,鼻水好满。」
  忍耐不住了,我吸了几下鼻水。青年以黯淡眼神瞥了我一眼。
  没有光,但也不混浊,他的眼睛像是研磨过的夜晚一般。
  维持这样的眼神,青年像是伴随着深深感慨的样子,大方地开口。
  「只不过彼此也是……该怎么说呢……」
  「嗯嗯……」
  彼此也撑真久呢,竟然到现在还没死。他的言外之意如此称赞我。
  我与青年有些相似。特别是一听到顶楼,就联想到跳楼这点。
  我的人生在五六年前就结束了。即使结束了,却仍持续着。
  我想,只有这种人——
  才会执着于只诞生于「不幸」之中的幸福吧。
  才会想要「消极地」变得幸福吧。
  或许是我也变得多愁善感的缘故吧?
  我不禁问了眼前的青年一个问题。
  「你最近幸福吗?」
  青年有点像被戳中痛处一般,顿了一下,心脏噗通噗通地剧烈跳动。
  但立刻露出微笑,彷佛要说服自己般激烈地肯定。
  「这还用问吗?我家里有世界第一的老婆啊,还有比这个更幸福的事吗?」
  「唔哇——被人在眼前炫耀恩爱了——」
  太过夸张,反而显得很虚假。但我不质疑他的态度,只茫然地回想。
  回想跟这名青年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记得那是他正在旅馆女厕入口偷窥的时候……嗯,好像不太对?
  「……好了,今后也请健康地活下去喔。」
  「你也是,别自杀喔。」
  跟那时一样给他忠告,青年也跟当时相同,浮现似哭亦笑的表情。
  「再会了,Yamana(山名)小姐。」
  「……咦?」
  青年轻轻挥手,离开我身旁。
  彷佛被风以外的异物砰地敲打额头,他道别的那句话给了我这般感受。
  「能用不着跳下就离开这里,这是第一次呢,啊,真舒畅……」
  我用眼睛追寻着边自言自语边离开的青年打直腰杆的模样与背影,并反刍他刚才的话。寒风钻入嘴里,使我失去发声能力,只剩言语轻飘飘地,有如碎纸片般不可靠地在空中飘散。
  他说「Yamana小姐」……
  「……他果然是姊姊的朋友吧?」
  我不记得曾经告诉过他姓名,所以只剩下这个可能性。我的姊姊被家人当成疯子,被丢进医院里,最后自杀了。而我则是因男友被杀而想自杀,但却因为从旅馆窗户进入的大叔与其他种种迂回曲折,最后放弃的女人。
  「姊姊应该是从这种地方跳下的吧?」
  隔着护栏,低头看脚底延伸的街景。车灯变成一种生物在马路上奔驰,人与其他林林总总事物,都变得比我平时所见的更为渺小。姊姊一定也是。
  我一直抬头看的姊姊,在掉落的时候,不知变得有多么渺小啊。
  「落下速急。」
  果然,不管反过来念多少次,意思还是怪怪的。
  青年说他很幸福,就表示他使某人不幸了吧?相对地,我并不幸福,那么又是谁变得幸福了呢?当大家都很幸福的「大家」消失以后,我们仍旧无法只受幸福围绕,对于被赶出外围的不幸视而不见。将会被迫直视事实。
  以自己的双眼,亲眼见到当自己变得幸福的瞬间,对他人所撒下的不幸。
  「……………………………………………………」
  不管是有杀人犯的小镇……
  还是已不再有人被杀的小镇……
  男友被杀的我早已结束了。
  可是即便结束了,我仍然还有今天,也还有明天。
  原本幸福的「迄今为止」,要在「从今尔后」继续下去。
  而小镇亦是相同,不管有多少不幸的过去——
  就算有过阴惨的绑架事件,有过凄惨的杀人事件——
  一样也有迄今为止,也有从今尔后。
  我在顶楼看着这座小镇,认真想着跳楼的事,但我终究无法爬上这么高的护栏,只好作罢。所以,我也将与刚刚离开的青年一样,只能靠着自己的脚,而不是在空中飞行地走下楼。
  被延展开来的「结束」当中的每一天里绝对没有光芒。
  但是带着刺眼阳光的早晨却依然会到来。
  我想,小镇到了明天也不会有所改变。
  就如同「迄今为止」的我也是「从今尔后」的我一般。

  翌日我去打工时,难得店长对我说「今天也拜托你啦」。
  昨天阿姨店员辞职,我被人兜圈子地告知店铺在经营上终于产生困难的事。
  也就是说,这句话是在「必须辞退店员」这个内情下诞生的不幸话语。
  但是……
  吸入久违的他人的不幸,呼出幸福的我……
  难得活力充沛地大声回答:「是!」

  明天也一定不是个好日子。
  但就算如此,我也还是能过下去。


  后记
  即使经过十五年的光阴,奥兹大人还是一样很通情达理(注:出自1995年的游戏软体《皇家骑士团2》,2010年时发售重制版)啊。
  哎呀,我是在讲那片重制版游戏。
  我在写文章时,通常会感觉到触感。例如说,产生了削切岩盘或铁板表面的印象,并产生与之接触的触觉。在我觉得「这段文章写得真不赖啊~」的时候,将会涌出以蓝色为底,上头有着白色线条点缀的布的触觉印象。相反地,如果觉得写得断断绩绩、拼拼凑凑时,感觉就像碰到手指脱皮的部分般的触感。这种触感不是手指,而是靠眼睛深处感觉到,所以一定是脑中某处所产生的错觉。但是在写小说时,有时还是颇具有参考性。如果都只有蓝布触感的话,文章缺乏着手处也很伤脑筋啊。
  就像太过轻飘飘的话也很麻烦之类的感觉。
  底下是我在写完之后,整体感觉到的印象。

·谎坏→用手掌握着类似褐色木棒的东西的印象。
·电波女&青春男→抚摸正坐着的沙发扶手部分的印象。另外,还有脚底踏着有点刺刺的地毯的印象。
·多摩湖&黄鸡→用手指指尖接触莫名其妙的小小黑色四方形集合体的印象。颜色像是烤鱼焦掉的部分。
·花咲太郎→触摸衬衫侧边的印象。光滑细腻。
·仆の小规模な奇迹→抚摸塑胶伞表面的印象。
·六百六十円的实情→用方握着类似脚踏车握把的东西的印象。
·ハカが全裸でやつてくる→彷佛抚摸书衣上头的绿色石像的印象。
·ぼつち—ズ→秘密。只有这个浮现了截然不同的印象。

  我一直以为这种感觉任谁都有……但实际情况是怎样呢?
  不管如何,本系列到此结束了。感谢各位支持捧场至今。
  虽然新的一年才刚开始就结束了一个系列,今后我也会继续努力。

  对于从出道作至今,伴随我三年以上的读者们,与各位编辑、左老师,在此致上深深感谢。以及对于「真人版电影的工作人员名单中有些演出者的名字漏掉了」而感到愤忾的家父,与看着自己背影的画像,说「我想这个人是男的」的母亲也献上感谢。嗯,感谢。
  入间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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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心笑话 騎士
看到中间一度认为作者是个精神病,不过看来结尾还挺正常。

3 年前 1 回復

waox1234 王爵
好吧,我确实被这诡计性叙述骗了1次又1次,我真的以为结局会死很多人(出场过的人)
看到最后的结局真是最近看的小说中最感动的1个系列了,居然现在才补到实在是遗憾啊,昨天进入2天补完1-10+i合计11卷,我也是蛮厉害的23333

很多小说或者游戏男主就是方便代入的无面人,看见这种想喊出来你快点去做个人生赢家吧的男主实在是想点赞,爱这个名字取的一点都没错
当然也是个抖M就是了w
看完有点看哭了,剧情都比较紧凑(当然各种心理描写和废话真多w),有点不够过瘾,可以的话确实还想继续看这群深井冰能幸福的在某个曾经很多人遭遇不幸的小镇下生活

9 年前 0 回復

冰山守卫者 子爵
结局真赞,看了那么多卷只有结局最让人爽快……不过还是有点淡淡的遗憾,大概跟小麻最后也没恢复正常有关……其实一直以来看下去的时候都在期待着小麻恢复过来……

11 年前 0 回復

klsxf 王爵
怎么回事?这还是后宫END吗?

11 年前 0 回復

a987149989 平民
题目看得真真真饶脑。。。。阿门

11 年前 0 回復

gaoxy44 騎士
顶顶顶顶顶顶顶

11 年前 0 回復

佰俚屠苏 騎士
还没看,不过略看之后不得不吐槽这”呼“字也太多了吧,就算是感概也.....

11 年前 0 回復

缥缈晓风 騎士
终于完结了呢。。好不容易的说。。我最讨厌追文了= =

11 年前 0 回復

zk5120 勳爵
什么
就这样结束了吗
真希望能长久连载着呢
太好看了
好看到哭了

11 年前 0 回復

满怀歉意の枪 皇帝
这一卷等了好久终于 有人来汉化了 希望速度有下载资源更新上来 感谢楼主填坑

11 年前 0 回復

wangleishq 勳爵
这里面小麻的形象塑造的很清晰啊,真是一篇好文章啊

11 年前 0 回復

sayhall0 勳爵
啊。。。完结了,感觉好矛盾啊……希望能继续看下去~~

11 年前 0 回復

qop000 子爵
終於出了
總算有個好結局呢

11 年前 0 回復

心急推不倒学姐 子爵
感谢分享。。。

11 年前 0 回復

gaga200408 伯爵
本帖最后由 gaga200408 于 2012-12-18 00:08 编辑


完結了~~~YA~YA~

11 年前 0 回復

C298005227 騎士
喜欢谎坏的人原来也不少啊

11 年前 0 回復

huxing26 子爵
1394个呼啊,这可以破个什么记录了吧

11 年前 0 回復

requiascat 騎士
追了好久了,,,,由于看不懂日文,,,追台版追了3年了,,,,,,,,终于,,,终于,,,

11 年前 0 回復

忧郁の凉宫遥 平民
绝对是印象最深的轻小说  绝对是看过的最重口的轻小说  以上都没有之一  
...嘛于是阿道和小麻的故事也完结了 貌似这样也不错ww

11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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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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