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雅也][庞克基德的冒渎][台/简]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2-12-3 19:54 编辑


庞克基德的冒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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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山口雅也
译者:张秋明
图源:fujibaya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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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收录了聪明伶俐又忧郁、可称作‘庞克族地府冥王’的基德、皮斯托(和性喜调皮捣蛋的苹可?贝拉多娜)碰上的四个事件。
在进入故事之前我得先声明:基德和苹可身处的世界和正在翻阅本书的读者身处的世界是不同的。他们所处的世界和读者的世界其实是互为表里、并行存在,两者十分相像,彼此的关系就像是镜内与镜外的影像。然而,镜子总是会有些扭曲,反映出的影像和原物有出入;同样的,那对庞克族亚达夏娃居住的平行世界,和读者生活的世界也有些许不同,这就像是某种规则一样。
为了让读者能够更加好深入理解书中的世界,以下将整理本作舞台——‘平行世界’的基本概括,代替序言。小说中也会大略介绍这个世界,读者若不喜欢阅读唠唠叨叨的解说,也可跳过此序言进入本文。即使不阅读本概说,还是可以顺利参与基德和苹可的推理冒险故事。


平行世界英国概论
时间是二十世纪末,地点在平行世界英国。
且从‘猫’开始说起吧。一九二七年,震撼世界的物理学者海森堡(werner karl heiscnberg,一九零一-一九七六,德国物理学家)提出了‘测不准原理’、薜丁格(erwin rudolf fosef alexander,奥地利物理学家)紧接在后,提出了《箱子里的猫》。
这本小书并非物理学的启蒙书,我不想端出长篇大论讨论难解的量子力学,使读者扫兴。读者原本就不多了,我不会笨到再去吓跑他们。我在这里只是想简单说明,这充满魅力的唯物理论是如何出人意表地在不同领域的诗人和梦想家眼中大放异彩。
以下简要说明《薜丁格的猫》这个假想实验内容。将一只猫放进密室,让反射性物质的波函数衰变几率来决定它的生死。观测者在进行观测之前无法预知猫的生死,而在观测的瞬间,宇宙将一分为二:其中一个宇宙的观测者会看见生存的猫,为之欣喜,另一个宇宙的观测者得面对死去的猫,为之悲伤。换句话说,每当一个电子要跳到另一个能量层却跳不过时,一个新的宇宙就会被创造出来。
这个划时代的学说除了让科学界人士为之惊叹外,也让某些可说是梦想家的人们狂喜不已,尽管他们不一定真的懂这个理论。
梦想诗人们面对现代科学时,原本是抬不起头的。如今,科学竟然说他们描绘的幻想世界(不在此处的某个世界)不止存在于他们心中,而是真的存在。因为在现代尖端知识领域的学者认为,世界经常孕育着分歧状态的可能性,‘和我们居住的世界并行存在的世界’的确有可能存在,这无法否定。
至于该世界是因为悲观观测者出现的,还是因为乐观观测者出现的呢?这没有定论。总之接下来要叙述的故事舞台并非我们所在的世界,而是另一个分歧并列的世界——平行世界的英国,这点一定要先让读者明白,因为平行世界英国的历史也好,科学技术的发达程度、文化、风俗、市民生活也好,都像是我们这个世界的镜像。
那个英国虽然和我们的英国相像,但还是有差异,读者可以想成是‘镜面的扭曲’造成的。
以文学为例好了。(录入:……你妹,有完没完后面的列子的字密密麻麻的)在这个世界里,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就被当成喜剧发表(因为观众十分喜欢和睦雷特和丑角约力克骷髅之间相声般的对话场面)。相反地,在我们这个世界倍受欢迎的轻松喜剧《第十二夜》则被写成以身份认同为主题的严肃悲剧。
时代继续推移,柯南?道尔发表了第五本长篇小说《福尔摩斯的冒渎》描述那位伟大侦探的晚年生活。
查尔斯?道奇森也写了《拼图王国的爱丽丝》,呈现爱丽丝进入青春期后的故事,漂亮地为三部曲划下句点。
在音乐方面,约翰?蓝侬不知为何选择留在英国,继续忍受苛税,没有搬去美国,因此也没有找到暗杀。至今还是动不动就引起社会骚动,受世人喜爱。
取而代之(虽然这样说有点不太好)的是保罗?麦卡尼:他在进行大规模世界公演,而来到某东洋岛国时,竟遭到被崩塌的巨大舞台压死的厄运。此外,在我们的世界已死的吉米(注1)和珍尼丝(注2)则……
注1:jimi hendrix,知名吉他手。
注2:janis jophin,六零年代最受注目的摇滚女歌手。
算了,说也说不完,总之在文化方面,只能说那世界的某些情况比我们这里要好吧。
除了令人高兴的话题外,也该关心一下其他深刻严重的‘现实’社会状况。
平行世界英国长期经济不景气,失业率居高不下,民众躁动不安的情况比我们的世界更严重。只知抱怨工党福利政策不彰的怠惰民众有增无减,保守党的新税提案则引起下层阶级的暴动,简而言之,不管是哪一个政党执政,都无法挽救英国病入膏盲的困境。
平行世界英国的重大犯罪也比我们更凶残、更巧妙、更频繁,这或许反映了社会有多不安定吧!
犯罪情况已经够遭了,取缔犯罪的警察机构却一样腐败,公权力荡然无存,曾以悠久传统和办案能力叱咤一世的英国警察机构,如今已渐渐失去影响力,滥权、贿赂等行径如家常便饭。
对此状况束手无策的政府打算一举解决犯罪率增加、警察的无能,和失业率高等问题,便推出了‘帽子戏法政策’——放宽刑警的采用标准以求大幅增员。
然而,这政策出现了反效果:除了失业者之外,连庞克族和有前科记录的人都被录用了,更加速了警察权势的凋零。
另一方面,民间的私家侦探和堕落的警察相比之下,更受到国民信赖。在我们的世界属于虚构人物的‘名侦探’确实存在与平行世界英国,而且还十分活跃。
这些侦探们组成了‘侦探大师协会’,英王甚至把终身的贵族身份和‘侦探大师’称号,赐予隶属该协会的侦探们,大大加以礼遇,确保了他们不可动摇的社会地位。
迫于情势的市民不在求助粗暴、雾冷,又会若无其事拷打嫌疑犯的苏格兰警场刑警,转而拜托侦探大师进行犯罪搜查。
因此,平行世界英国有一句脍炙人口的俗谚:“有钱上门去,没钱上场去。”其中,‘门’指的就是伦敦西北侧诺丁丘山门,因为侦探大师大多在哪里开业。议会后来又通过爱德华法案,使侦探大师享有优先于检察官和警察的七十二小时侦办权,苏格兰警场实际上已沦为‘侦探大师协会’的下级组织。
一般认为,这项特殊法案会通过,要归功于当代德高望重的名侦探大师克里斯多佛?布朗宁。他解决了事关国家机密和皇室丑闻的‘卡廖斯特罗之棺’疑案,对议会造成重大影响。但更细心的历史学家在论及‘民间侦探和警察关系倒错’的起源时,应该还会提到另一位出身高贵的名人才对。
这位名人正是众所皆知的爱德华七世。国王爱德华七世继承了永世繁荣的维多利亚王朝,虽然在位的期间很短,但他从王太子时代就忙于公务,为维持欧洲和平而努力奔走。其政治手腕相当高明,甚至连激进社会主义者都给与好评,各国正要更敬称他为‘调停专家爱德华’(peace maker edward)。
他愿意和全国不同阶层的国名亲近,自己也对运动等竞技展现热情,在历代国王中,算是赢得莫大群众支持的一位。
爱德华七世在平行英国的形象,与我们的世界没有太大的差异,但毕竟是因为不同选项而成立的世界,还是会有一些有趣的差异。
生活在平行世界英国的‘调停者爱德华’对另一个‘peace maker’——左轮手枪的用途表现出相当大的兴趣。换句话说,除了‘猎狐之外’,寻找方案凶手的‘侦探事物’在这个世界也算是英国君主典雅的休闲活动。
后世历史学家提及了爱德华七世作为业余侦探的表现,当我么没有时间和空间讨论。必要提起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多年后确立该国司法体系基础的重要制度,其实是在国王加持下成立的。
平行世界英国的爱德华七世和我们这个世界的爱德华七世一样,并没有违逆时代潮流去提倡君权神授,也不像乔治三世那样力图支配亦会。议会和国王之间的关系安定品味。但他是一进入感兴趣的领域,就会迷失自我的君主。
平行世界英国的爱德华七世多活了一年,因此得以见证一九一一年有名的议院法通过,使下议院的职权高过上议院的历史时刻。于是,他联合了与自己互通声气的两院议员,在议会中提出‘顾问侦探制度’,作为民主法案的交换条件,并成功令议会通过。
所谓的顾问侦探制度是指:当警方搜查遇到挫折时,应该要向特定民间侦探咨询。爱德华七世深受当时大名鼎鼎的福尔摩斯影响,而福尔摩斯自称‘顾问侦探’,才以此为制定命名。
就这样,爱德华七世在他短暂的在位期间,致力于提升民间侦探的地位。到了一九六零年代,议会又通过了以这个顾问侦探制度为基础、更具特权意味的‘侦探大师’法案。该法案并没有冠上起草者蓝道夫?梅森之名,而是以半个世纪前的君王之名命名,世称爱德华法,这是为了要歌颂侦探国王在英国史上的赫赫功绩。
于是‘侦探大师’制度于诞生,而侦探大师中立于顶点者,便是‘侦探皇帝’。‘侦探皇帝’每三年选一次,由上议院司法贵族组成的委员会从破案分数高的侦探大师中推举,再由国王任命。
‘侦探皇帝’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实际上掌管‘侦探大师协会’、司法与警察机构,因此成为所有侦探大师梦寐以求的地位。
但事实上,‘侦探大师’本身就已拥有各种生活保障和特权,是苏格兰警察下层刑警羡慕的对象,大部分人认为,他们表面上服从侦探大师的指挥,私下一定对他们怀抱着憎恨的情感。
平行世界英国可说是个侦探王国。
基德?皮斯托和苹可?贝拉多娜是生活其中的两名庞克族刑警,他们的言行和外表放荡不羁,却拥有令人难以想象的办案能力,因此深受许多侦探大师看重,常被选为初期阶段的助手。
他们曾多次展露高明的办案手腕,让‘侦探优于警官’的倒错关系再度逆转成‘警官优于侦探。’
基德和苹可在苏格兰警场中的办公室采光极差,经常让来人误以为是厕所。这办公室还有一个可笑的名称,叫做‘哪有这种事’(nuts)调查组。(NUTS)其实是‘全国特异事件调查组‘的简称。
据说会如此命名,是因为艾勒里?昆恩曾经发下这样的豪语:“我写出来的故意,绝对可以让布朗神父发出‘nuts‘以外的惊叹!”因此警察署长才加以应用,当做专门受理怪事的庞克刑警单位名称——这其实是穿凿附会的传言。
实际上,‘nuts’的庞克刑警手里的案件在受常识束缚之人来看,都是无聊、愚蠢的事件,但这些事件有一个重大特征。
不知为何,英国自古流传的‘鹅妈妈故事’中的某一小节,总是会反复出现在一段段由因果关系谱成的交响诗篇中,像某种主题旋律一样缠绕不绝。
以下要交代基德和苹可处理的四个事件,里头当然都有‘鹅妈妈故事’的主题,几起事件和出场人物的因果关系都笼罩在其阴影之下。
在每篇故事开头都会提供童谣的详细解说,此外,本书卷尾收录了《睡傻了知更鸟?》
一文,提供‘鹅妈妈故事’的基础知识和相关事件的考察资料,衷心希望读者对照阅读。



‘狼吞虎咽、吃吃喝喝’杀人事件



有个老太婆
你猜怎么着
整天无所事事只知道吃吃喝喝
吃的是每天吃的食物,喝的是每天喝的饮料
这讨厌的老太婆永远不会安静下来



鹅妈妈童谣之中有许多以‘有个老太婆/老爷爷’开头的歌,哈利威尔(james orchard halliwell)编著的《英格兰口传童谣》中,甚至还特地独立出‘老爷爷、老婆婆’这个项目。
‘老婆婆’类的童谣中有几篇风格独特的杰作,推理小说迷最熟悉的莫若于艾勒里•昆恩在《从前有个老女人》提到的‘住在鞋子里的老婆婆’吧。
而庞克基德事件薄第一个故事采用的‘大吃大喝老婆婆’。也是独特程度不亚于;住在鞋子里的老婆婆‘的愉快童谣。
这童谣的属性应该可以说是‘无厘头‘吧,基本上,鹅妈妈童谣中无厘头也分好几种:有的作品会歌颂非日常的幻想世界,像是‘母牛跳上月/汤匙和盘子一起逃跑’;有的作品会煞有介事地点出显而易见的主题,像本作第四局:‘吃的是每天吃的食物,喝的是每天喝的饮料’就是一个例子。拿显而易见之事出来讲,难道不会无趣吗?就是因为不会,所以才奇妙。明明是理所当然之事,偏要一本正经地去强调,藉此制造出诡异的错置感——迂回的无厘头手法就是会带给读者奇妙的感受,这或许就是所谓的英式幽默吧?这类稍微玩弄初级理论的童谣,在英国的确很多,真不愧是孕育出路易斯•卡洛的国家,推理小说的大本营啊!



1

“五十年来都没有走出家门一步,真是个奇怪的被害人呢。“女人原本要将饼干送进嘴里,结果她停下了手,如此说道。
她吃惊地睁大眼睛,所以涂成蛛网状的眼线和眼影跟着扭曲了。她的脸前一秒还给人‘小鼻子的猫在笑’的感觉,此刻却变得有点呆滞。
“唉!我的头好痛。”男人边摇头、边叹气,像是在闹别扭的小朋友。染成七色,立在他头上的鸡冠头随着她的动作摇摆着,看上去就像棕榈叶一样。
要比发型诡异程度的话,女人也毫不逊色。蓬松如狮鬃的刘海垂挂在嘴唇上方,整头头发分别染出三个色块(颜色视当天心情而定)。
两人都穿着别有安全别针的破烂T恤和黑色皮夹克,夹克的上袖口和下摆都钉着铆钉。手臂明明没受伤,却毫无意义地缠着绷带。如果要形容他们外表,或许‘出车祸后变成僵尸的庞克族男女’是最贴切的吧。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像是大麻的纸卷烟后,眯起似乎有着东洋血统的狭长眼睛,开始抱怨:“可恶!送来我们这里的都是住在扭曲房子里的扭曲男人才能解决的事件嘛……”
他们的对话是在苏格兰警场中采光最差的房间中进行的,常常有人误以为是厕所就走进去。
要说房间里会散发出公家单位气息的东西嘛,就只有伤痕累累的破书桌,和每次打开就发出鬼叫的文件柜了。其余物件,像是喷漆写在墙上的‘fuck’字眼、垂挂在天花板下的故障镜球、代替踏垫放在地上的女王肖像(两眼都被涂黑了)。都和苏格兰警场的办公室完全不搭轨。
不过,哪的的确确是刑警办公室,两名庞克族男女——基德•皮斯托和苹可•贝拉多娜也都是现役的在职的刑警。
读过基德和苹可之前的冒险记录(十几名侦探大师纷纷遇害的离奇事件,即《第13位名侦探》的读者应该知道,他们其实住在平行世界英国,哪世界和我们的世界分属不同次元。
平行世界英国的历史、文化、科学和风俗,都和我们世界的英国相似,彼此就像镜像一样。但镜面总是有扭曲的,所以两者多少还是有些差异。
平行世界英国也和我们的世界一样陷入长期的经济不景气,慢性失业率居高不下,民众躁动不安。工党的高福利政策造就更多只知怠惰和怨天尤人的民众,保守党的新税法案则引起下阶民众的暴动。不管是哪一个政党得权,都无法挽救英国病入膏盲的命运。尤其在首都,重大凶案频仍,偏偏取缔犯罪的警察机构又极其腐败。对此状况束手无策的政府打算一举解决犯罪率增加、警察的无影响力,和失业率高的问题,便决定放宽刑警的采用标准,大幅增员。然而,这政策出现了反效果:除了失业者之外,连庞克族和有前科记录的人都被录用了,这反而更加加速警察权势的凋零。
从日益堕落的警察那里赢来国民信赖的,是民间私家侦探。在我们世界属于虚拟人物的‘名侦探们’,在平行世界英国里都是存在的,而且还很活跃。他们甚至组织了‘侦探大师协会’,成功解决疑难事件、获得高积分的侦探会员经过国家委员会的审查后,会被授予‘侦探大师’称号,并享有各种特权和奖金,备受礼遇。市民不再求助无能又粗暴的刑警。转而委托侦探大师进行事件搜查。爱德华法案通过后,侦探大师可优先七十二小时行使侦办权,所以苏格兰警场实际上已变成‘侦探大师协会’的下级组织。
这咋看之下本末倒置的制度其实早有历史先例,这么说可能会让某些读者震惊吧。
一八三九年制定的警视厅法准许民间团体或个人以私人目的的雇佣警察,只要全额负担必要经费即可。柯南•道尔记录了一些知名事件,如‘勃斯克姆溪谷之谜’、‘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其中莱斯垂德警长会出马也因为有此一条款存在。
所以说咯,在这天下午,两名庞克刑警讨论的正是‘侦探大师协会’要求他们协助调查的事件。
苹可一边抓着染成三色的蓬乱头发,一边说:“老是受理奇怪事件也没办法啊,谁叫我们是‘哪有这种事调查组’呢!”
基德生气地反驳:“什么哪有这种事!是‘全国特异事件调查组’才对。”基德每次听到同事嘲笑自己所属单位的名称时,都会大骂‘你去吃屎吧’。
苹可无视基德怒目相向,继续说:“生别人气之前,不如先改变一下自己的用词吧!话说回来,你说五十年来都没有走出家门一步的被害者是谁呀?”
基德不发一语,将一本杂志丢向苹可。那是一本八卦杂志,苹可一翻开就看到书质粗糙的偷拍照片映入眼帘。照片拍得是某住宅的窗口特写,从紧闭的窗帘缝隙似乎可窥见人影。附在照片上的标题是:“她的现在——梦幻女明星的隐秘生活”。
“伊莉莎白•斯金纳(skinny)。你大概不知道吧,她是以前的大明星。”
“怎么?她很瘦(skinny)吗?”
“不,斯金纳是她的姓,而且她一点都不瘦,体重有四百磅哩!”
“四百磅!”苹可被刚放进嘴巴的零食噎到了。“那她岂不是跟摔跤选手一样了吗?怎么会胖成那样?”
“听说五十年来都没有踏出家门一步,也不见人,只知道拼命吃东西。那本杂志上的八卦文章说,她是因为年轻时的情人战死了,为了排遣寂寞才……”
苹可似乎很能体会:“她的心情我懂,我也有过那种时候。”她调整一下心情后,再度开口:“后来,她吃的是每天吃的食物,喝的是每天喝的饮料,成了讨人厌的老太婆。”
“你在念什么?”
“咦?怪了,刚才提到‘扭曲的男人’,我才想起这首古老的童谣呀!就是‘鹅妈妈故事’里的童谣。”
基德耸耸肩膀:“我现在那有空学童谣啊!侦探大师福尔摩斯在现场,催我快去帮忙,你也赶紧做好出门的准备吧!”
苹可连忙将饼干盒塞进文件柜,不知为何,开始对镜子搽起绿色口红,恶趣味十足。
基德皱起眉头问:“喂,干嘛嘴唇要搽上那种半鱼人的颜色?”
苹可压低声音回答:“算命书上有写呀,说我今天可能会遇到危险。今天的幸运色是绿色,所以我想涂上它会安全些吧……”
“绿色会带给你安全的话,你今天就到海德公园的草地上露营一整天吧!”基德边说、便起身。
苹可赶紧追上正要走到门外的基德,一面发出畏怯的低语:“真讨厌,希望大英帝国就算在今天毁灭,我也能平安无事……”

伊莉莎白•斯金纳的住处位于伦敦西侧的瑞奇莫德公园(richmond park)旁。她的房子不大,不过安女王式风格(注1)着实令人感受到岁月风霜,也颇能呼应查尔斯一世时代,这里曾是皇家猎鹿场的土地传说。
苹可站在斯金纳宅邸的玄关前,映照在四月阳光下的巴洛克式拱门让她看得入迷,早忘了今天不吉利的运势。
不过,几秒钟之后的状况让她不得不想起这点。就在苹可的手要触碰玄关的门环时,眼前的门扉随着巨响晃动了一下,房屋旁边同时传来惊叫声。
“危险!是恐怖行动!有炸弹!”
率先做出敏捷反应的是基德,他用身体护住苹可,两人一同滚进玄关旁的灌木丛里。
爆炸并没有发生,不过门越震越厉害,令人发毛。最后门轴松开了,门应声倒下。两名手拿铁锤的男人出现在门口,趴在地上颤抖不已的苹可一看到那两个男人便失控大叫。
“搞什么嘛,原来是斯诺宝和祖特呀!”
身穿微赃白袍、一脸胡子没刮的验尸官是史诺宝:另一个穿凯迪拉克风长外套(附有夸张的垫肩)的高大黑人则是祖特刑警,两人都是和基德、苹可很熟的同事。
祖特认出两人后,嬉皮笑脸说:“哟,这不是基德和苹可吗?怎么一大早就在那里卿卿我我呀、夏洛克先生正在等你们呢。”
脸红的苹可站挺身子,立刻发出抗议:“哪有人在卿卿我我,是有人乱喊有炸弹!我们才吓到……话说回来,你们来这里干嘛?”
史诺宝抢先回答:“我们想要把尸体运回去解剖验尸,可是尸体实在太过庞大了,根本无法从玄关搬出来,所以打算用铁锤把门框敲掉……”
注:按女王式风格(queen anne)为一八九零年代盛行的维多利亚建筑风格。
“开什么玩笑!”第三个人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伊莉莎白又不是印度象!你们不比那样搞破坏,应该也有办法把她从玄关运出去的。”
门口出现一位戴着深度眼镜的矮小老人,老人一看到基德和苹可的打扮,边面露嫌恶地说:“虽然你们打扮成这样,但也是这些人的同伴吧?这表示你们也是警场的刑警咯?哼,简直是世界末日,大英帝国也撑不久了,对了,刚才你们在吵什么吵呀?”
苹可重复了刚才的说明:“因为有人喊有炸弹,害我们吓一跳……”
“有炸弹?”老人先是挑高一边的眉毛反问,接着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哈!又是琼斯那家伙!”
老人转身面对苹可刚才倒卧处对面的草丛,放声怒吼:“喂,琼斯。歪等了,伊莉莎白是不会出来的,难道你希望我告你非法入侵和侵犯隐私吗?”
怒骂声刚停,灌木丛立刻开始晃动,一个背相机的人影跑了出来。他的动作太快,还来不及看清他的长相,就背对大家往大门的方向冲出去。
老人瞪着男人的背影,恶狠狠地说:“山姆•琼斯,他就是八卦杂志《焦点》的摄影师。”
“上个礼拜就是他拍下斯金纳女士的照片吗?”基德问。
“没错,最近他常常埋伏在门口像刚刚那样乱喊,想等受惊吓的伊莉莎白冲出大门。真是个烂人!上个礼拜他还大喊失火了,然后手拿相机等在那里,只不过伊莉莎白是不会开门的,就算英国即将沉没也一样。”
老人向大家自我介绍,说他是伊莉莎白•斯金纳的律师詹姆士•韩佛利、所有人都报上姓名后,一同走进屋里,发现福尔摩斯二世已经出现在里面的房间了。
就像先前说的,平行世界英国的私家侦探享有优先于警察的侦办权,经常和基德等人联手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二世当然也是私家侦探——侦探大师(M•D)。他自称是伟大的名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退休后,和萨塞克斯的渔夫之女所生的小孩。不过基德心存怀疑,因为他已听过至少三个人自称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二世’了,其中一个说他是福尔摩斯与华沙皇家歌剧院首席女伶之子。这就是跟很多人爱说自己是摇滚明星私生子一样,都是为了引起骚动。在平行世界英国,自称是名侦探的子孙就能享有莫大的社会利益。
老侦探头戴猎鹿帽,身穿披肩斗篷大衣,打扮相当有旧时代氛围。他一边搔着引以为傲的鹰钩鼻,一边说:“嗯,是基德和苹可呀,你们也来太晚了吧!被害人都等不耐烦了。”
福尔摩斯二世指着大厅通往屋内房间的走廊,哪里有一大叶灌木。不,哪里怎么可能会有灌木呢?基德和苹可可看到的是过气女明星包裹在绿色衣服里的尸体,繁复的百褶裙让她的体格更显庞大。
尸体仰躺着,双脚朝走廊的方向,脸看起来像一块油脂似的,根本跟不清哪里是喉咙和下巴,上面还画着符合女明星身份的浓妆。只可惜那精心打扮被死者的凄惨表情(双眼和嘴巴朝天花板张得开开的)彻底破坏了。
史诺宝开始说明:“服毒身亡,是氰酸钾,口中散发出杏仁果的味道。”
“只凭那些就能知道是氰酸钾中毒吗?”基德问。
“当然不是,鉴识科的人早就行动了。我验尸后发现了疑点,所以先让鉴识课的人将被害人昨晚的晚餐样本带回去了,我怀疑晚餐当中有氰酸钾化合物,检查后果然没错,只有主菜的盘子被人动过,食物吃得干干静静,盘子上的酱料中验出了氰酸钾,这是刚才得到的报告,我也很想尽快解剖验尸,问题是这尸体简直跟大象一样,我已经跟警场申请大型车支援,但是搬运很费时!”
“尸体是谁发现的?”
韩佛利律师回答:“伊莉莎白的贴身女仆夏洛蒂•帕斯可在今天早上八点发现的。一向会关上的门开着,她感觉不对走进去一看,发现伊莉莎白倒卧在大厅角落。她吓了一跳,赶紧跟我联络,我抵达现场后认为情况非比寻常,才联络福尔摩斯先生。”
这时,福尔摩斯二世先生仿佛意识到自己该上场了,他开口说:“踏上走廊后,最先到的地方是餐厅,寝室隔着走廊与餐厅相对,斯金纳女士几乎只会使用这两个房间。看刚才鉴识的报告就知道,她应该是在餐厅吃下食物中的毒药后,一路挣扎到这里才断气的吧。”
基德侧头问道:“服下氰酸钾不是会当场死亡吗?”
史诺宝接话了,他的发言十分有专家风范:“氰酸钾化合物是毒药之王,毒发速度的确很快,但还是会因人而异,从餐厅到这里只有几步路,所以福尔摩斯先生的判断有可能是对的。大家要不要先去餐厅看看?鉴识课只带走晚餐样本,所有餐具应该还维持在当时的状态才对。”
史诺宝似乎是在复活区兼差帮做堕胎手术的大夫,也不知道有没有医生执照,不过基德还是相信他,点头表示同意。
一行人听从史诺宝之言踏入餐厅,百叶窗是开着的,灯光始终亮着,看起来像晚餐时间从昨晚延续到现在了,实在是好久好久的一顿饭啊。
餐厅里的餐桌有黄金雕饰,看起来像国王才会用的。这华丽的桌子的确和主人很匹配,毕竟主人是将吃吃喝喝当成人生唯一乐趣的‘狼吞虎咽老太婆’啊!昨夜的晚餐餐具就排在餐桌的一端,餐桌上还有盛着前菜的小碟子,斟有白酒的酒杯、酒瓶,装了黄色皮状物体的银碗,装满面包的篮子,还有茶壶和茶杯,摆放在正中央的大盘中只剩乳白色的酱汁,看来果真是唯一被人动过的菜肴。都已经排这么多碗盘出来了,还是只能占据桌面的一角。基德心想这屋子的女主人有帝王级的美食坏绕,但她的生活其实很寂寞。
他不经意地靠开口问道:“斯金纳女士喜欢把这么多菜一字排开来吃吗?”
福尔摩斯二世先生回答:“关于这一点,你可以问问斯金纳女士的贴身女仆,从料理到所有生活起居的照料都是由她负责的,我已经让她在隔壁房间等着了,待会儿再仔细问清楚吧。”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纳闷……”
基德话说到一半,就被史诺宝打断:“喂!先帮我把尸体搬出去再说吧!这么重的尸体我还是头一次遇到,不管我和祖特怎么用力拉,不动就是不动,看来还需要两个人帮忙。基德和苹可,你们两个年轻人得帮忙才行!”
韩佛利很受不了验尸官目中无人的态度,但他还是忍住脾气,没有发飙,基德和苹可只好叹了一口气,听从蛮横验尸官的指示,帮忙搬运尸体。
四个人又推又拉,好不容易才把尸体放到固定在一起的两个担架上(看起来像双体船一样),抬了起来,一行人摇摇晃晃地往门口等候的汽车移动时,基德发现有只猫在他们脚底下穿梭徘徊。那只猫是青灰色的,品种似乎是英国短毛猫,主人大概和它分享过不少美食吧,它才会一边动作缓慢地晃着肥胖身躯,一边抬头看着担架,不断发出依依不舍的哀鸣。
基德看着这寂寞的送葬者,心情郁闷了起来,不如基德感性的苹可却想着不识相到了极点的事:该如何将尸体耳垂上的祖母绿耳环纳为己有呢?


2


尸体运送完毕后,福尔摩斯二世、基德和苹可三人回到死者的寝室,继续听取韩佛利律师的报告。
死者的寝室似乎是用客厅改装而成,里头摆放着饰有典型巴洛克风格木雕的隔板和贝壳圆顶橱柜等古典家具,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附有豪华天蓬的大床,华蓋四角有四根火焰装饰的柱子支撑,被单和布幔都是由织有金线的豪华布料制成,酝酿出公主寝宫的高贵氛围。另一方面,床头却又摆着两张和豪华床具风格不符的边桌,其中一张上面放着小型电视和几本书和杂志。
走上前检查的基德拿起书本和杂志翻阅,那些书都是廉价小说,书名都带有言情味,像是《避暑胜地的热情》、《骑白马而来的恋情》等等,杂志也都是算命类和八卦类的通俗小报。基德还发现杂志里有散落的零食碎片,这让人再次想到,老太婆果然除了吃喝以外,对其他事都提不起劲。
检查床铺一圈后,基德走向另一头的红砖造火炉,哪里有老太婆往昔美梦的痕迹:壁炉架上,古典瓷偶的两旁有为数众多的照片,有张照片拍的大概是舞台上的某个场面吧。她身穿附有大蓬裙的上衣,衣领还是用铁丝支撑的扇形百褶裙,以古装剧造型站在聚光灯下;在另一张沙龙照中,年轻的她纤瘦无比,眼神透出知性光芒,和今日判若两人;在宴会时一手拿着酒杯,巧笑倩兮的照片;在拍片场和其他影星等……每张拍的都是伊莉莎白•斯金纳充满青春光彩的身影。
基德拿起其中一张问韩佛利:“跟伊莉莎白一起拍照的人是费雯丽和克拉克•蓋博吗?”
韩佛利点头说:“没错,那是在电影‘乱世佳人’大卖座后隔年的米高梅片场拍的,当时伊莉莎白正在那里拍摄第一部主演电影,‘睡美人’。”
“‘睡美人’?”
“是的,佩罗写了那个童话故事不是吗?不过电影剧本是当时的流行作家汤玛士•齐顿受到该作品启发灵感,另外该写出来的,和迪士尼的版本不一样。整个版本的‘睡美人’和‘乱世佳人’一样,将舞台设在美国南方。制作人塞尔兹尼克希望复制之前的成功,所以将脑筋动到了英国的戏剧界……”
福尔摩斯二世说话时目光迷离,像是看着远方某处:“没错,伊莉莎白•斯金纳是费雯丽和她当时男友劳伦斯•奥利佛的后进,也是当时英国戏剧界备受期待的新星。”
天真无邪的苹可插话了:“啊!我知道,我上次看了一部恐怖片,奥利佛就在里头演一个虐待狂父亲,他打烂了达斯汀•霍夫曼的牙齿,进行拷问……”
福尔摩斯二世情绪激昂地反驳:“你在说什么!奥利佛爵士是英国首屈一指,也是全世界最棒的莎士比亚演员。伊莉莎白•斯金纳当时也不过才二十出头,还不成气候,她在大使剧院演出‘仲夏夜之梦’,以缇坦妮雅仙后角色登台,之后在克林波罗城演出‘哈姆雷特’,诠释欧菲莉亚的角色,才大获好评的。”
“她是我们憧憬的对象。”韩佛利重新抢回发言权:‘她的美貌和演技真是没有话说,不只是这样,连高傲的程度都赢过费雯丽也说不定。费雯丽因为无法认同角色而对导演有微词时,导演回她一句:“那你就把剧本塞进你高尚的屁眼里去吧”……”
“导演真的对她这么说过吗?”福尔摩斯二世惊讶地反问。
“我是这么听说的啦,不过换成伊莉莎白的话,肯定是她对导演说那种话,她个性就是这么激烈。”
福尔摩斯二世露出赞同的神色:“嗯,能够被那么美丽又聪明的女人说那种话,反而是一种荣幸呀。”
“正因为她高傲,所以遭遇挫折时更容易变得脆弱……”
“‘睡美人’失败了吗?”基德问。
“是呀,故事内容描写南方大家族的破败,算是炒‘乱世佳人’的冷饭,内容对当时的人来说又有点难懂。电影的后半部居然安排女主角摔下马车变成意识不明的植物人,那场面的手法太过着重梦境的心理分析,太过艺术了。那电影太早推出了,至少早了十年。尽管宣传做得很大,但当时的观众并不能接受,因为战争就要开打了,他们寻求的是轻松的娱乐。电影的票房创了新低,就连奥斯卡也只得了美术奖,备受屈辱,伊莉莎白只能失意地回到英国……”福尔摩斯二世露出遗憾的神情,接着说:“之后还有更大的不幸降临到她身上。”
“没错,和好莱坞诀别的她重新在英国剧坛复出,开始在舞台上露面,但另一个悲剧又发生了,让她连舞台都不像站上去。”
“就是让世人为她流下同情之泪的事件吗?”基德抢先反问。
“是的,那是电影史上的杯具——她的情人丧生了。伊莉莎白在开往英国的客船上认识一名男子,他是欧洲小国斯拉维亚的皇太子,两人立刻陷入热恋,传言还说他们最终可能会订婚。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对情侣来说,可说是最残酷的时代。他们认识三个月后,皇太子搭乘的飞机遭德国燕式喷射战斗机击落,他就再也无法回到伊莉莎白身边了。”
“太过分了!”苹可歪着脸说:“不过这个故事要是拍成电影应该会大卖吧!”她表达同情的方式真是有点微妙。
“不,现实人生比电影更加残酷,之后有别的男人主动靠近伤心欲绝的伊莉莎白,他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蹩脚剧作家,但多少还是抚慰了她的心,没想到……”
“他也战死了吗?”苹可再度皱起眉头。
“不,更糟糕!被别的女人抢走了,而且还是容貌、教养都远不如她的堂妹——布兰妲•斯金纳。这个事件成了压垮伊莉莎白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深刻痛悟:在巨大的不幸面前,任何美貌、知性和才能都派不上用场!生性高傲的她无法接受,不对,应该说是高傲的个性压垮了她。”
“她堂妹和堂妹的剧作家丈夫现在人在那里?过得怎样呢?”基德问。
“剧作家结婚两年后病故了,之后布兰妲和东区某个小印刷厂的老板再婚,如今她先生也死了,有个儿子继承家业。”
“简单说,这美丽的女明星遭遇各种打击后,就变成狼吞虎咽、吃吃喝喝,又安静不下来的老太婆了。”苹可的话语中透露出感慨。
韩佛利的语气也充满感伤:“伊莉莎白个性高傲,不肯接受不合理命运所支配的现实。从那之后的五十年,她都过着远离外界,把自己关在躯壳里的生活。”
“喂!你在干什么?”福尔摩斯二世突然大叫,话题因此中断。他指责的人是苹可,苹可刚刚就打开床边那个巴洛克风格的矮脚衣柜了,她一面翻东翻西,一面听大家说话。
在众目睽睽之下,苹可吞吞吐吐地解释:“没,没有啦,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想看看这位杯具女星是如何生活在梦一般的世界啊!不信你们看,抽屉里面塞满了许多运势签,上面还写着:今天会有妖精来亲吻你!可见这五十年来,她的内心想法始终和我一样天真烂漫,真叫人同情呀……”
“不要骗人了!”福尔摩斯二世先生冷冷地说:“我明明看到你一直在摸抽屉里的珍珠项链,还不交出来!办死亡案件时还得办窃盗案件的话,我可受不了。”
偶博客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项链后,试图转移指责的矛头:“这个女明星悲剧故事可能会让《明星之友》见猎心喜呢,我们也听够了,现在该处理的是这个奇怪的死亡事件。对了,各位从刚才开始就认定这个他杀案件,为什么不可能是她自己服毒身亡呢?”
韩佛利立刻回答:“因为没有自杀的可能吧,也没有发现遗书。事实上,她原本打算在下个礼拜立遗书的,所以说在遗书立好之前就自杀很奇怪。”
“预定要立的遗书内容是什么?”基德问。
“继承人方面并没有问题,她打算将所有财产捐赠给莎士比亚纪念财团。她的父母成功企业家,光股票和不动产加起来就是一笔相当大的财产了,她不打算留给任何人。”
“她没有亲戚吗?”
“有一个,不过就算打死她,她也不会想把遗产留给那个人。”
“为什么?”
“因为那个唯一的亲戚就是抢走伊莉莎白第二任男友的女人——堂妹布兰妲。”
“原来如此。”基德吹了一声口哨。
“厚颜无耻的布兰妲上个月还来找我询问遗书的内容。我对她说:伊莉莎白把遗产全部留给歇洛克也比留给你好。”
“什么?夏洛克?”苹可反问:‘为什么是福尔摩斯大叔呢?“
“谁说是夏洛克,是歇洛克啦。好歹也知道‘威尼斯商人’吧?总之,布兰妲的儿子事业失败,她需要钱用。”
“各位请准备好记事本,第一号嫌疑犯上场了。”苹可兴奋地宣布。
韩佛利皱起眉头说:“很难说吧,至少我不那么认为。”
“为什么?”基德问。
“嗯,布兰妲想下毒的话,也得先进到屋子里才行,但那是不可能的。我刚才说过了伊莉莎白五十年来没有走出家门一步,也没让任何人进屋里。几乎与世隔绝的她总是把百叶窗放下、大门上锁,还上了坚固的铁之门闩。”
“也就是说,即便像刚才一样有人在外面喊‘失火了’,她也绝对不会打开门。”
“没错。”韩佛利回答得斩钉截铁。
“但她不就让你进去了吗?”
韩佛利露出惊讶的表情:“没、没错,因为我在她开始离群索居前,就和她有交情了,但你们没有道理怀疑我……”
基德抢先提出质问:“能够进来这屋子的人,也就是她信任的人还有谁呢?”
“这个嘛……包含我有三人,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以前伊莉莎白的主治医生也能够进出这屋子,不过两个月前因心脏麻痹过世了。所以除了我之外,就只剩下贴身女仆帕斯可小姐,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准我和帕斯可小姐在夜间造访……”
“帕斯可小姐是法国人吗?”
“她有法国血统,但是在英国出生、长大,她母亲过去是伊丽莎白的贴身女仆,而她是伦敦大学第一名毕业的才女,母亲在十年前过世后,才接下贴身女仆的工作。”
“为什么头脑那么好的人要当贴身女仆?”苹可问。
“应该是薪水超乎常理的优渥吧!她本人很想以作家身份闯出一番名堂,但光靠写作还是无法糊口。总之,伊莉莎白不会让其他人进入家里,尤其是布兰妲,更是完全不列入考虑,就算地球毁灭只剩她们两人,伊莉莎白也不会打开门吧。”
基德低喃:“伊莉莎白•斯金纳该不会是疯了吧?”
韩佛利露出疲惫的神情回应:“如果你非得要用哪种说法形容封闭内心、自困于梦幻世界的人,或许算是吧……不过我肯定她不是自杀的。她为什么要活到现在才自杀?我实在想不出可能的理由。不是吗?她把自己关在这屋子里时,就已经跟死去没什么两样了呀!”
短暂的沉默支配了失去主人的寝室,一直抢不到询问主导权的福尔摩斯二世发现此时正是说出惊人之言的最好时机,于是他赶紧开口:“哦,得了心病的大明星吗?星星一旦感觉不安,就会立刻消失……”
“啊,那是乌拉努丝•铃木说过的话!”苹可高兴地指出。
“谁呀?”
“现在最热门的占星术师,他对星相学知舞不晓,在电视上也活跃……”
福尔摩斯二世隐藏住心中的不悦。
“你又在鬼扯了。引用威廉•布雷克的名言跟你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算了,我们应该去找那个才女兼贴身女仆问话了吧?”
“在那之前,韩佛利律师。”基德说:“请问你今晚做了些什么?”
“这是形式上的提问吧?”韩佛利慎重回答:“我在皮卡迪里的办公室加班到半夜,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吗?”
“没错,我一个人。”


3

三名搜查人员张大嘴巴望着眼前的人。
他们共同的想法是:过去询问过那么多人,从没遇过这种调调的。三人紧盯着眼前之人——帕斯可小姐的怪异举动。她在干什么呢?她就像马拉松跑者一样在一群刑警面前原地踏步,双手一下子摇来晃去,一下子又往头上举起,动个没停。
福尔摩斯二世小心翼翼地询问:“不、不好意思,我们想请教有关你前雇主斯金纳小姐的事。”
“请说。”帕斯可小姐一边转动手臂,一边用坚定的态度说明:“现在是我做‘随处体操’的时间。不好意思,我得边运动、边回答,因为我坚守今日事今日毕的原则,有什么问题请说吧!”
“‘随处体操’?”
“是的,这是一种减肥方法,是随处都能做的体操,我做这个体操已经一个礼拜,确实
减轻了一磅的体重。”
福尔摩斯二世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请原谅我的失礼,可是我看你现在的样子明明很苗条呀……”
与其用‘苗条’来形容帕斯可小姐的体型,还不如用‘憔悴’更恰当。
她听到福尔摩斯的话,脸颊抽动了一下:“千万不可以松懈!稍稍一不小心,马上又会胖回来的,我的最佳体重是八十磅前后,必须努力保持才行,做不好自我管理的人,就不配为知性的菁英分子!”
福尔摩斯二世露出无力招架的神情说:“随便你啦,那就请你继续做吧。对了,关于你从事的贴身女仆工作……”
“什么贴身女仆!请用秘书工作来称呼。”
“好,你的秘书工作是……”
“早上八点做到晚上八点,扣掉中午休息的两个小时,一共是十个小时。负责照顾斯金纳女士的一切生活,包含清扫、洗衣服、用餐,到买东西、付各种账款,还要陪她聊天。”
“原来这些就是秘书的工作呀。”苹可插嘴。
帕斯可无视她,继续说下去:“我每天早上八点来上班时,斯金纳女士会卸下大门的门闩……”
“斯金纳女士自己一个人有办法走路吗?”基德问。
“可以,虽然走路像婴儿一样不稳,但还是可以自己一个人走到玄关前厅,早晚的门闩开关都是斯金纳女士亲自动手的。”
“昨天晚上也是吗?你确定门闩有插上吗?”
帕斯可小姐挑起单边的眉毛,露出‘为什么要的接受这个庞克族男人问话’的表情,但最后还是不太情愿地回答:“是的,出去的时候,我有听到门闩插上的声音,我有确认的习惯。”
“早上,她有办法自己一个人起床吗?”
“那张床的床篷上不是挂了滑轮吗?抓住那个,她就能自己起床。还有,她担心躺平的话喉咙会被自己的脂肪塞住、导致窒息,所以加了好几层枕头,让自己睡觉时可以依靠在床头板上。”
“窒息?那要是从床上跌下来的话该如何处理?”
“我会去找约翰逊医生,也就是前不久过世的主治医生就她。”
“去找他?难道没有电话吗?”
“是的,这里的对外联络方式只有写信和直接去找对方。”
“今天早上是如何联络到韩佛利律师的呢?”
“走五分钟后向邻居借用电话联络的,韩佛利律师八点半赶来,他的判断是:与其找医生不如先找侦探大师过来。”
“信件……私人信件你也会过目吗?最近这里有没有收到私人信件?”
“是的,一个月前她的堂妹有来信……”帕斯可小姐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一封要借钱的信,不过我已经听从斯金纳女士的命令撕掉了。”
福尔摩斯二世似乎觉得自己的主导权被夺走了,他赶紧插嘴问:“斯金纳女士仍然恨她的堂妹吗?”
“当然恨,她的堂妹也经常缠着我问东问西,探听斯金纳女士的事。昨天早上籍故说要庆祝斯金纳女士生日,特地送她爱吃的饼干和花束过来,结果斯金纳女士还是没有见她。这也是当然的咯,谁叫她是斯金纳女士全世界最不想看到的人咧,为什么事到如今还想示好?我是听家母说才知道斯金纳女士为何会走到闭门不出这一步,将来打算写成文章……”
“你是因为自己文学上的野心,才来这里工作的吗?”基德语带讽刺地问。
帕斯可小姐的嘴角露出明显皱纹和冷冷的笑容,她说:“你要这么解释也无所谓。总之,表面上该做的服务我都有做,斯金纳女士很满意才付给我薪水的。”
主导权又被夺走的福尔摩斯二世走到帕斯可小姐面前,用尖锐的语气质问:“昨天晚餐也是你做的吧?”
帕斯可小姐突然将水平伸向身体两侧的双手并拢在胸前,并用力摆动。福尔摩斯二世吓了一跳,连忙跳开。这位老侦探发现自己简直像在陪对方做体操,不禁感到疲倦。
帕斯可小姐尽情摇摆双手后才回答:“没错,三餐都是由我管理的。”
“你说管理,那怎没有建议她减肥呢?”这次换苹可酸人了。
帕斯可小姐面不改色地回答:“我不会建议她呀,我说过了,我只提供表面服务,斯金纳女士希望什么服务,我就提供什么服务。”
“喔……那昨天的晚餐是什么菜色?”
帕斯可小姐动作一变,开始做腿部屈伸。她一会儿蹲下去,一会儿站起来,嘴里边回答:“吐留特•梭蒙涅•安•味希•松•非由帖•多•列久姆。”
苹可看到奥斯克小姐激烈的动作,自己的双膝也不自觉地开始一弯一弯了。
她问道:“拜托,我只看得懂汉堡连锁店的菜单,那个什么列久姆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请你用我懂的话来解释吧。”
“鳟鱼膀胱包佐蔬菜。”
“什么!膀胱?”苹可大吃一惊。“你说的膀胱就是装尿的……”
“没错,挑选好的味希,用醋和盐加水洗干净,然后用剪刀剪出一个开口,将内侧整个翻出来……”
“慢点慢点,你说的味希又是什么……”跟着帕斯可小姐弯腿的苹可问。
“喔,就是猪的膀胱呀!味希内侧会有尿液的味道,所以一定要完全翻开来清洗,这就是窍门所在。”
“好恶!”苹可吐出舌头。
“清洗干净后,灌进少许肉汤,并塞进片好的鳟鱼,然后将开口用绳子绑好……”
“天啊,我的头好痛,真是受不了那种莫名其妙的美食,我还是比较习惯摊贩卖的炸鱼薯条。”
基德代替垂头丧气的苹可发问:“那个盛放在银碗里的黄色皮状物就是膀胱——你所谓的味希吗?”
“没错,膨胀的味希里面充满香气,所以要在客人面前打开封口,提供完香气的服务后才盛盘,这点是很重要的。”
基德点头说:“原来如此,我还注意到一点,斯金纳女士用餐时是否习惯一次上完所有菜色呢?”
帕斯可小姐用力摇头,但在她开口之前没有人知道那代表否定,还是体操的动作之一。
“没有,平常都是按照顺序一道一道上菜,不过昨天她交代全部一起上桌,她要随兴地吃,所以我上完全部的菜后,比平常早一个小时下班,七点便离开了。”
这时帕斯可小姐露出不解的神情反问:“你们刚才开始就问了我许多和用餐有关的事,请问出了什么问题吗?”
回答的人是老侦探:“嗯……会问这些,是因为装着膀胱包的盘子上面验出氰酸钾了。”无法将询问主导权从庞克族手中抢回来的福尔摩斯二世,终于忍不住将不该多嘴的事情抖了出来。
帕斯可听到福尔摩斯二世这么说,嘴里吐出一句‘哎呀’,突然就停下手脚动作,踉跄地跌坐在附近的沙发上。
跟着做体操的苹可也在床上坐下,嘴里喊着:“哇,好累哟!”
稍事休息后,帕斯可小姐说:“不好意思,因为减肥计划的关系,我从昨天起就没有进食,现在有些晕眩……你的意思是说,斯金纳是中毒身亡的吗?”
“没错,我总觉得她应该是被人毒杀的,毒药有没有可能是在烹煮过程中混进去的呢?”
帕斯可小姐稍微想了一下,然后回答:“没有,因为全部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不可能有人下毒……酱汁做好的时候,我也确实尝过味道了……”
“材料方面怎么样呢?”
“鳟鱼是我直接到鱼市场买回来的,至于其他食材的管理,我也自认相当妥善。昨天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进出这个屋子,应该不可能有人会下毒。”
“可是今天早上你来上班时,门是开着的。”基德插嘴:“有没有可能是你昨天晚上回去后有人来访,并且下毒呢?”
“不,我在餐桌上斯金纳女士的面前切开味希,将鳟鱼取出,盛放在大餐盘上,并淋上酱汁。她即将开始用餐的时候我才退出餐厅,所以很难想象有人趁机潜入,在斯金纳女士面前的盘子里下毒,何况她的警戒心很高,几乎可说是病态了,再加上……”
“再加上?”
“斯金纳女士跟一般人不太一样的地方,各位应该不是很清楚吧。不管谁来,斯金纳女士都不会打开门的,五十年来都是这样,我完全无法想象她会打开门让谁进来。”
“那自杀的可能性呢?”问话的苹可显得很不耐烦。
“哪也不可能,我服侍斯金纳女士已经十年了,所以很清楚。她的心早在五十年前就死了,没有理由活到现在才结束自己的生命,而且昨天晚上我离去时,她还交代我隔天上班时要买蓝莓冰淇淋过来。”
“原来如此。”苹可耸耸肩膀,露出服了你的样子。“冰淇林呀……那就不可能是自杀了。”
基德改变话题:“对了,你有注意到其他不寻常吗?什么都可以,像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苹可连忙问:“哪……那串珍珠项链,应该还在吧?”
帕斯可小姐想了一下,回答:“刚刚我检查过房间一遍了,宝石等贵重物品没有遗失,不过床头桌上的篮子不见了。”
“篮子?”
“是的,除了要供应三餐给斯金纳女士之外,我在篮子里还放了点心——像是杏仁巧克力、饼干和洋芋片之类的零食,以应付她嘴馋的时候。”
“明明是自己生日,却只能一个人狼吞虎咽、吃吃喝喝,真是寂寞呀。”苹可发出叹息。
听到苹可这么说,帕斯可小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说:“说到生日,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基德探出身体问。
“就是斯金纳女士的衣服,她不喜欢那件衣服的颜色,还交代我隔天拿去丢掉……”
“既然不喜欢怎么会有那件衣服呢?”
“那是韩佛利律师送的礼物,律师因为生日当天不能来,所以前天来时留下了那件衣服。”
福尔摩斯二世充满好奇地询问:“哦?看来,韩佛利律师从以前开始就是斯金纳女士的爱慕者,但女方好像不怎么喜欢他吧?”
“是的。”帕斯可小姐直言无畏。“因为斯金纳女士很重视外貌。”
福尔摩斯二世笑了起来,似乎是因为得到想要的答案很满意。
最后基德发问:“请让我在形式上问这个问题,请问你昨天晚上在做什么?”
“我租的房间距离这里约二十分钟的公车路程,我在房间里翻译但丁的《神曲》。”
“《神曲》呀……一个人吗?”
“翻译工作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
问完后,帕斯可小姐就获准告退了,房内只剩下搜查人员,于是福尔摩斯二世开口了:“看来自杀这条线是不可能的,所以问题只剩谁在大餐盘内下毒,又是如何下的了……”
“慢着!”基德发出制止:“我从刚刚开始就想不透,无法想象凶手在大餐盘里下毒,杀死斯金纳小姐的情况。”
“为什么?明明是剩余酱汁中验出氰酸钾了呀。”
“嗯,问题是,氰酸钾属于即效性的毒药,如果真的掺进了菜肴里,斯金纳小姐应该吃一、两口就会死了,大餐盘里的菜却一点都没有剩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凶手可能是为了掩饰下毒的行径,将剩余的食物都带走了吧?”
“既然那样,为什么不将酱汁都洗干净呢?再说,只要验尸解剖,菜里有毒的事实还是会被揭穿,不是吗?”
“会不会是因为大吃大喝老太婆的胃很强健,她把有毒的食物全都吃进肚子里了?”苹可天真无邪地发言。
“别蠢了。”基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苹可吐了一下舌头,开始唱起怪歌,心情丝毫不受影响。


有个瘦皮猴
你猜怎么着
整天无所事事只知道做体操
减肥是她每天的日课
她和老太婆就合不来了


“你在唱什么?”
“《大吃大喝老太婆》童谣的第二段呀。”
“真的有那种歌词吗?”
“嘻嘻,是我乱编的啦,我是在唱那个帕斯可小姐。”
“真正的第二段歌词是什么内容?”
“我想想……大吃大喝老太婆出去买面包回家后,发现她已经死去也举行过葬礼的老公又复活了,生龙活虎的……”
“死人复活吗?”基德蹙起眉头。“虽然很无稽,但往这方向想也挺有趣的。”
三人闲聊到一半时,刚刚就一直在外面警车里待命的祖特走了进来。
“喂,我刚刚用无线电听取史诺宝的岩石解剖报告了。”
“然后呢?”基德探出身体问。
“嗯,死因果然是氰酸钾中毒,死亡时刻大约是昨晚八点,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什么?还不快点说清楚。”福尔摩斯二世催促他。
“是,被害人的胃袋里面是空的。”
“空的?她没有吃鳟鱼和那个……膀胱包的菜吗?”
“好像是,不止晚餐,被害人似乎从当天早上起就没有吃任何食物了。”
听到这里,苹可又开始在一旁高兴地起哄:
“瘦皮猴减肥,大吃大喝老太婆也减肥!”



4


下午,侦办人员穿过东区的衬裙巷市集,前去拜访布兰妲•斯金纳(现在的夫家姓是温)居住的排屋。登门拜访的是福尔摩斯二世和苹可两人,基德说他没有必要跟布兰妲见面,要独自进行调查。苹可直觉认为福尔摩斯二世会爽快答应,绝对不是因为他宽宏大量,而是因为想拿自己的问话主导权吧。
布兰妲•温就像是在衬裙巷市集卖洗衣夹的老太婆一样,身材瘦小、外貌很不起眼,苹可实在无法想象这个女人居然能跟年轻女明星抢夺男人。但话又说回来,那个美貌的女明星和今天早上倒卧在客厅的脂肪块是同一个人,这点也同样令人难以置信。
女明星过去的情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说:“以前我们之间的确是有过什么,但也不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呀!伊莉莎吧还不是始终无法忘怀战死的斯拉维亚皇太子。我的前夫汤姆察觉了这一点,才开始对伊丽莎白生厌的,他还向我抱怨,说自己不是旧情人的替代品,后来才对我移情别恋……”
“是呀,爱情本来就有多种看待方式。”福尔摩斯二世说得好像自己经验很丰富。
“就是说嘛!所以我觉得伊莉莎白也明白那一点,内心早已不再惦记这件事了。换句话说,我和她之间已没有任何仇恨,真要说起来的话,反倒是韩佛利律师……”
“喔?韩佛利律师怎么了吗?”
福尔摩斯二世过去也对伊莉莎白心怀憧憬,所以潜意识把韩佛利律师当成情敌看待了。
“那家伙才不应该再装傻了,他年轻时曾经跟伊莉莎白求过婚,伊莉莎白那肯理会他,后来他似乎一直没有对伊莉莎白死心……那种死心眼的人如果遇到什么契机就会爆发的……”
“原来如此,说的很有道理。”福尔摩斯二世点点头,似乎领会了什么。
布兰妲用手帕擤了一下鼻子,踹口气继续说:‘唉,结果伊莉莎白还是没有打开门,都怪我不该跟她开口借钱,可是我认为她已经对我打开心门了,除了我这个唯一血亲,她能对谁敞开心房呢?就算是那个贴身女仆帕斯可小姐,她也不可能真心相待吧?”
“对方说自己在表面上的服务做的很完善。”
“是吗?一个耽溺于美食的人和一个以减肥为兴趣的人……真不知道两人平常都谈些什么?要是我能解救伊莉莎白的孤独,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
福尔摩斯二世渐渐无法忍受这些故意说给外人听的虚情假意,他决定提出最后的质问:“不好意思,请问你昨晚在做些什么?”
“这个嘛……对了,我在家里看录影带,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吗?那你看了什么片?”
“‘睡美人’。”
“哦,就是你堂姐主演的名片。”
布兰妲摇摇头说:“不是,我是看迪士尼版的,哪有快乐结局,比较好看。”

福尔摩斯二世和苹可再度回到苏格兰警场采光最糟的小房间里,那房间的门上确实挂着“哪有这种事调查组——‘NUTS’”的标示。两人坐在房间里等基德回来。
桌上放着名为ghetto blaster,也就是黑人喜欢扛在肩上走的大型收录音机。苹可专心听着喇叭播放出来的曲子,那是;音速青春‘合唱的作品,写的是因为拒食症而离开人世的凯伦•卡本特。主唱金•高登假装自己是凯伦,在吉他嗓音中向早一步进入天堂的珍妮丝、猫王一一问好。金•高登如此唱着:哪里也不去了,哪里也不去了……
人为何总是无法和‘真实的自己;有一样的身材呢?苹可心想。每个人都无法掌握自己真实的大小,不是吃太多就是拒绝吃,真实的自己究竟是什么?镜子里的自己、体重计所指的数字是真实的自己吗?还是……
陷入胡思乱想的苹可突然觉得肚子饿,想起文件柜里还有早上吃剩的饼干。
就在苹可往文件柜伸手时,有人的嗓音打破了她想吃东西的美梦。
“对了,苹可,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福尔摩斯二世从正在阅读的报纸中抬起眼来一脸苦瓜脸。
报纸上斗大的标题写着‘睡美人杀人事件’,庞克刑警们搬运庞大如小山般的尸体场面还被拍了下来,登上报纸,这张照片应该是八卦杂志的狗仔摄影师琼斯躲起来偷拍的。
苹可一边吃着从文件柜里拿出来的饼干、一边说:
“会是谁呢?在膀胱包里下毒的人……”
“可是那个膀胱包又没有出现在被害人的胃袋里。”
“应该是有人吃掉了吧?”
“会是谁呢?”
“嗯……对了,可能是那个瘦皮猴女秘书减肥太勉强,肚子饿得慌吧。”
“所以就把吸了毒的膀胱包给吃掉了吗?”
两人无厘头地一搭一唱,看来就算到下一个世纪末也破不了案。正当苹可意兴阑珊,准备偷溜出去吃披萨时,基德回来了。
基德看到两人愁眉苦脸的样子,笑嘻嘻地宣布:“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真的吗?”福尔摩斯二世惊讶地从沙发跳下来,报纸掉落在地板上。
“是的,之后我在斯金纳家和其他地方做了许多调查,也掌握到证据了。”基德说完后,一屁股坐在弹簧裸露的破沙发上,开始说明办案经过。
“要解决这个暧昧模糊、缺乏线索的事件,首先得考虑嫌疑犯的特殊性。”
“什么意思?”福尔摩斯二世探出身体问。
“嗯,帕斯可小姐不是也说了吗?‘大家可能不是很清楚斯金纳女士跟一帮人不太一样的地方’。的确,如果不能先理解老太婆五十年来都没有走出家门一步的奇特生活方式,就无法解决这个事件。老太婆五十年来完全不让外人进入家里,这是本事件的一个重点。”
“既然不让任何人进去,那可以进去房间里的韩佛利律师和帕斯可小姐等人不就很可疑吗?”苹可开口了,难得看她一起思考问题。
“那就是思考的重点所在,正因为如此,我才认为韩佛利和帕斯可小姐不可能是凶手,你们想想:被害人在家中中毒身亡,被害人又绝对不让外人进家里。在这样的情况下,谁都会认定‘清楚被害人家内部状况、又可以自由进入房子的人’是凶手,苹可说得没错。
“所以了,如果他们两人有意杀人的话,绝对不会用哪种方法,否则只会让自己遭人怀疑摆了。话说回来,被害人对他们两人而言就跟婴儿一样,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可以推下楼梯、制造意外身亡的假象,也可以抽掉床上的枕头,让被害人被自己的脂肪塞住喉咙,窒息死亡。只要假装是意外事件就好了,根本没有必要使用氰酸钾这种抢眼的毒药,制造出惊天动地的命案。而且他们也都说了,被害人不可能自杀,能进出屋子的只有自己。如果他们杀了人,又何必说出自己送上断头台的证词呢?因此问完他们两人话时,我就已经确定他们不是凶手了。”
“这么说,大餐盘上有毒,应该是因为有人想要嫁祸帕斯可小姐或韩佛利律师咯?苹可一脸兴奋地问。
“没错,你头脑不差嘛!就像我白天在斯金纳府说过的,大餐盘里的毒让我感到怀疑。如果被害人是吃了那个膀胱包被毒死的,那她应该会当场暴毙,盘子里应该会有吃剩下的食物。我当时就认为菜里起先并没有下毒,毒是后来才被洒在只剩酱汁的盘子上。凶手是在被害人吃完食物后,以其他方法让被害人中毒,并将毒药洒在空盘子上。这么一来,被害人就像是吃到有毒的菜而丧生的,这不也会让房子内部的人——也就是可自由进出房子、又负责做菜的帕斯可小姐显得可疑吗?”
福尔摩斯二世反驳:“可是被害人的胃里并没有验出膀胱包呀。”
“嗯,我刚听到这个结果时也觉得很诧异,当我的思考马上就转过来了。凶手大概是在晚餐快结束的时候前去斯金纳府。当时被害人还没用餐,但凶手并不知情,一心以为对方已经吃过了,于是在空餐盘 上下毒。凶手可能忘了氰酸钾是即效性的毒药,也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就算凶手知道这点,他也没有选择,因为桌上动过的菜似乎就只有那个空餐盘,为了完成菜中有毒的陷阱,凶手非得将毒药洒在大餐盘上不可,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
苹可露出不解的表情。“那么凶手是从外面入侵的家伙咯?可是斯金纳女士绝不帮任何人开门不是吗?”
基德点头:“所以说,我们的考虑被害人的特殊性。对了,苹可,搬运完那个沉重的被害人尸体后,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苹可默默摇头,没有说出但是想将耳环占为己有的想法。
基德变回想、边说:“与世隔绝的被害人居然会画好妆、戴上高贵的祖母绿耳环、身穿漂亮的礼服,简直就像是要跟谁约会才盛装打扮嘛!”
这时福尔摩斯二世又插嘴了:“你说跟谁约会,该不会是韩佛利律师吧?慢着,那衣服是他送的礼物,帕斯可小姐还说斯金纳女士并不喜欢呀。”
“总之,被害人的所作所为和平常很不一样,一整天都没有进食就很奇怪。另外,就像福尔莫斯先生所说,穿上不喜欢的衣服也很奇怪。如果她打破了将近五十年的禁忌,帮外人开门的行动和上述这些奇怪举动也有关联的话,我想她一定有充分的理由才对。
“大家请回想一下那间寝室。五十年来,被害人都维持着少女心,自囚家中,整天大吃大喝,看着往日的照片,翻阅无聊的浪漫爱情小说和低俗杂志。有什么事物能让这种与世隔绝、活在梦幻世界,又完全失去自主性的老太婆采取特殊行动呢?如果有的话,我认为哪事物应该也属于梦幻世界才对。”这时基德突然转向苹可:“对了,苹可,你的嘴唇为什么要涂上那种讨人厌的颜色?”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苹可不知所措,她扭着绿色的嘴唇好不容易才回答:“因为算命书上说我今天可能会遇到危险,要小心,还说我的幸运色是绿色。”
基德眼睛为之一亮,边点头、边说:“对吧?那被害人身上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啊!也是绿色,还有耳环也是……”
“没错,被害人那天穿了自己明明很讨厌的绿色衣服,甚至还戴上祖母绿的耳环,你们要如何解释这种矛盾的行动?我认为她很可能是遵循梦幻世界的指示——比方说算命之类的东西,才这么做的。也就是说,那天算命书上说斯金纳女士的幸运色是绿色。”
苹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么说来,寝室里有很多算命杂志,衣柜的抽屉里也有一捆的运签,原来斯金纳女士每天的乐趣就是那个……”
“没错,你记不记得在其他地方看过衣柜里的运签?”
苹可这才注意到自己一早就拿在手上的饼干盒,基德伸手从盒子里拿出一块饼干。哪饼干是卷成筒状的,内部的空洞里藏有纸片。
基德抽出纸片,甩了几下然后说:“运签饼干,这是很早以前就颇受欢迎的零食。今天早上苹可按照签诗所言涂上讨人厌的口红颜色,斯金纳女士也一样。她按照签诗的指示,穿上绿色的衣服,戴上祖母绿耳环,含泪节食一整天,晚上还帮来访的人卸下门闩、打开大门……”
“哪访客是她憎恨的布兰妲•温吧!”苹可静静地说。
“没错!唯一有强烈动机想杀死伊莉莎白•斯金纳,又缺钱想要遗产的人,就是她堂妹布兰妲。她跑去找韩佛利律师,想找出解决困难的对策,却发现所有遗产都将捐赠到自己无法染指的地方。于是,她决定要尽快杀死伊莉莎白。
“可是布兰妲有两个障碍必须克服:第一,她身为遗产的唯一继承人,自然会被列入重点嫌疑人选;第二,被害人不出门也不让外人进去,在这特殊状况下,外人根本不可能得逞。
“结果布兰妲想到了一举解决两大障碍的妙计,只要她有办法入侵本来进不去的屋子,犯案时又布置成内部人员下手的样子,身为外人的她不会找到怀疑,尽管她有强烈的动机,也不会被人当做嫌疑犯。”
“她的妙计就是运签饼干吗?”福尔摩斯二世不太开心地低喃。
“是的,布兰妲经常缠着帕斯可小姐探听被害人日常生活,得知被害人相信算命、喜欢吃运签饼干,于是她利用这一点,想出操纵被害人心里的诡计。
布兰妲利用儿子的印刷厂印出自己设计的签诗,然后将买回来的饼干签诗都抽换掉。换句话说,不管拿到那一块饼干,里面的签诗都一样。在被害人生日那天,她透过帕斯可小姐的手将哪盒饼干交给被害人。当天晚上,她在八点左右,也就是斯金纳女士应该已经吃完晚餐的时候,带着氰酸钾水溶液,也就是印刷厂用来让照片定影的液体前往斯金纳府。布兰妲知道斯金纳为何会在五十年前开始足不出户,她相信只要利用签诗透露某个讯息,被害人肯定会打开大门。她是完全掌握了被害人特殊性的杀人犯。”
“你说的某种讯息——能让斯金纳女士采取应对行动的签诗,到底是什么?”苹可迫不及待地问。
基德将在塑胶袋里的一张纸片拿到苹可和福尔摩斯二世面前,上面写着:

今晚将会有王子前来造访!
今天的幸运色:绿色。

“怎么会这样……”苹可发出呻吟。
基德深深叹了一口气:“那天早上,抽出这张签诗的斯金纳女士心情很雀跃,因为等了五十年的梦幻王子今晚就要来找她了。她急急忙忙开始化妆,乖乖穿上原来打算丢掉的绿色衣服,甚至含泪节食一整天,一心只为了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所以说那个膀胱包才没有在她的胃袋里。”
“没错,斯金纳女士在帕斯可小姐面前做出马上就要开动的样子,但最后并没有吃。过食症老太婆和减肥狂女之间是存在心理鸿沟的。事到如今,斯金纳女士总不好开口说自己想要减肥,只好把处理早餐和午餐的方式再度搬到晚餐上了——也就是倒给猫当饲料。”
“原来是搬运尸体时出现的那只肥猫把膀胱包给吃了呀。”
“刚刚我去斯金纳家的时候,在猫的饲料盘里找到鳟鱼碎片。塑胶袋里的签诗纸片是从寝室衣柜抽屉里的那些签诗中找到的,只有这一张的字体跟其他签诗有些微妙差异,墨水的种类也不一样。你们拜访过后,我也去了布兰妲的印刷厂进行确认,那张签诗上的字体和墨水果然出自哪里。”
“原来我当时东摸西摸的是证据呀!”苹可失魂落魄地说。
“中了布兰妲圈套的斯金纳女士不知道来敲门的是杀人犯,还喜孜孜打破五十年来的禁忌,敞开大门。这样说来,杀人犯布兰妲也等于成功打开被害人心中的密室之门。”
“布兰妲的确是提到了心门这两个字。”福尔摩斯二世说。
基德点头说道:“进到屋里的布兰妲拿起刀子之类的利器威胁斯金纳女士回到走廊。她可能是想让被害人坐回餐桌后再下毒吧,也可能想让被害人躺回床上,制造出她自杀的假象。总之布兰妲急着要斯金纳女士走快点,结果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为什么?”苹可问。
“跌倒了。”
“跌倒?”
“没错,走路脚步不稳的斯金纳女士在前厅角落跌倒了,而且拒绝站起来。体重很重的她知道,自己如果不出力,犯人根本无法抬起自己。伤脑筋的人就成了布兰妲啦,我刚刚才见过她,她的人很娇小,又没什么力气的样子。我们好几个人才勉强搬得动斯金纳女士,凭他一个人根本没办法。但斯金纳女士已经看到她了,她不能抛下一切、自己逃跑,所以她决定当场杀死斯金纳女士,尽管这和原来的计划不同。斯金纳女士仰躺在地板上,布兰妲抓住她的鼻子、扳开她的嘴巴,将氰酸钾倒下去……”
“怎么这么过分!”苹可用手掩住嘴巴。
“接下来,布兰妲走进餐厅,在看起来像是有人吃过的餐盘里下毒,好嫁祸给内部的人。讽刺的是,杀人者并不知道被害人没有用餐,因为她完全没料到,自己设计的签诗不但让斯金纳女士帮自己开了门,甚至还让斯金纳女士含泪减肥。”
“之后布兰妲进入寝室,拿走装有自己送的运签饼干的零食篮。”
“没错,因为那天前后,除了运签饼干外,没有任何可以下达指示给被害人的东西,没有私人信件,甚至房子里也没有电话。她担心内藏签诗都一样的饼干一旦被发现,自己苦心设想的心里操作诡计就会穿帮。
“你们回去后,我立刻跑去突击检查布兰妲的家和印刷厂,果然找到还没销毁的零食篮和伪造的签诗饼干,在印刷厂也找到了假签诗的模板。那女人也该认罪伏法了。”
“可恶,都怪我被那个膀胱包给转移注意力,一时之间脑筋转不过来。”福尔摩斯二世气得咬牙切齿。
苹可也皱起眉头说着:“居然利用大吃大喝老太婆的寂寞少女心,真是不能原谅!”
基德捡起掉在地板上的报纸,看着上面的标题说:“不对哦,斯金纳女士才不是‘狼吞虎咽、大吃大喝的吵死人老太婆’,不管外貌如何改变,她的内心永远都是躺在床上等待王子来访的‘睡美人’呀。”
福尔摩斯二世故意发出声音擤鼻子,好掩饰自己流露出感伤的表情。
而认真听着基德说话的苹可突然表情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对了!基德,你刚才从我的饼干盒拿到的签诗写些什么啊?”
基德望向自己手里的签诗,仿佛到这时候才第一次发现它的存在。他大声读了出来:“我看看……上面写着今天会有妖精来亲你,幸运色是绿色,真是愚蠢……”
基德边说、边抬起头来,他发现眼前有对可怕的嘴唇逼近,立刻全身发毛。那对嘴唇上当然涂满了讨人厌的绿色。
之后发生的事当然不用叙述了,苏格兰警场最差的小房间里,发出了连睡美人都会被惊醒的哀号声。



去问河马吧
他们三更半夜去打猎
什么东西也没猎着
只有月亮跌了一跤
被风吹得跌了一跤


这算是鹅妈妈童谣当中比较长的一首,总共有十一节,上面列出来的是第四节。歌词内容是说:三个愉快的威尔斯人在圣天大卫日出去打猎,犯下许多失误,也失败好几次。虽然外国人应该感觉不出来,但这首歌似乎隐含了英国人对少数民族威尔斯人的揶揄。事实上英国的口传童谣中,有不少会像这样直接表现出偏见和歧视。这种‘现实’存在于庶民生活的意识中,无法视而不见。
话说回力,这首《威尔斯人的猎歌》节奏轻快,不会让人感觉到其中有何偏见,整体风格幽默明快。我将以这首背景音乐,把‘愉快的猎人三人组’改成‘愉快的侦探三人组’,以动物园为舞台,写了一个捕猎凶手故事。时间破案时,苹可会介绍这首歌的最后一节,请透过歌词感受整体的趣味性。我个人很喜欢这里引用的第四节‘月亮被风吹的跌了一跤’的诗意表现。
此外,小说中的基德虽然没有直接意识到这首歌的含义,但他还是针对种族歧视发表了个人意见。


1
莫谢西茫然地伫立在充满柔和晨光的房间里,他因过度惊吓而圆睁双眼。在褐色脸庞的映衬下,他的眼睛就像浮现在夜空中的明月。
让莫谢西如此震惊的是两具横躺在房间里的尸体。
走进房门正对面有一张坚固的橡木桌,一具尸体就俯卧在桌子前方地板上,莫谢西知道那个身穿狩猎外套的矮小老人是谁。
汤马仕•李维史东,以非洲为舞台的侦探小说《名侦探多尔顿博士》系列而闻名于世的作家,也是莫谢西任职的李维史东动物园园长。李维史东先生此刻就像剥制成的动物标本一样,眼神空洞地倒卧在园长室的地板上。
然而,更让莫谢西震惊的不是他老板的尸体,而是另一具。李维史东先生的尸体旁边有座小山般的赤褐色肉块,直径超过十英尺,完全占据了房间的一角。
那是巨大的河马尸体。
短脚向前伸直的褐色肉块倚靠在矮小的李维史东老人尸体旁,像只忠犬,但哪的的确确是鲜血淋漓的河马尸体。
此时,突然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吓得莫谢西的肩膀跟着跳了一下。那个声音似乎是从园长室外的象社传来的,应该是大象哈克的叫声吧。动物园因为经营不善,动物数目锐减,哈克是少数能留下的动物明星。
莫谢西放心地拍拍胸口,看了一眼手表,九点十分。他原本是为了道早安才过来园长室这边,现在十分钟已经过去了。他一发现尸体便立刻打电话报警,所以‘侦探大师协会’的侦探大师和苏格兰警场的刑警们应该就要到了。莫谢西心里很害怕,他不想跟尸体继续共处一室。
巨大的哀鸣声再度回荡在空气中。
莫谢西吓得浑身颤抖,这次传来的不是大象的叫声,而是陷入半狂乱状态的女人尖叫声。女人的哀号响彻了门外的走廊,逐渐往这里靠近。
房门突然被打开,叫声的主人出现了。
眼前的人与其说是女人,还不如说是个怪物。一头像狮鬃头发染成的三种颜色,刘海长到嘴唇上方,眼睛睁得大大的,四周画了蜘蛛网般的怪异线条。和妆相比,她的服装更是有过之无不及,剪成须状的皮夹克,内搭满安全别针的背心和热裤,简直像是被撞死后化为僵尸的庞克族。
怪物女一边尖叫、一面冲进房内,继续东奔西窜。莫谢西只能贴在墙上,猛吞口水,看着这场闹剧。仔细一看才发现女人的腰部禁缠着一个黑色物体,她似乎拼命想要甩掉那东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喂!先生,不要发呆好吗?快帮我解决这个矮个子老头!你是听不懂英文吗?”
怪物女突然跟他说话,莫谢西这才回过神来。
“恩嘎嘎,不要这样,快放手!恩嘎嘎,诺•奇搭•滋巴拉!”
在莫谢西的命令下,禁缠在女人腰间的黑色物体立刻松手了。原来那个黑色物体是个男人。他和莫谢西一样,是有褐色皮肤的老人。身体只有小学生那么大,穿着松垮的西装,感觉很不搭配。
“真是个讨人厌的老头儿!一看到我就大喊毕谷、毕谷,还冲过来抱住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嘛!”女人气愤地歪着嘴唇说话。
莫谢西被女人的气势给震慑住,听了小老头用夹杂咂舌声的奇怪语言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后,他赶紧开口说明:“他不是什么怪人,恩嘎嘎是巴卡的巫咒师,恩嘎嘎他……”
“慢点!什么恩嘎嘎又巴卡的,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噢,真是失礼。我们称非洲的矮人族为巴卡或是巴可亚,你应该听说矮人族吧?”
女人皱着眉摇摇头。“我连我爷爷乡下老家的威尔斯人都不太了解哩!”
“矮人族是身高在五寸以下的矮小种族,大约只有小学升那么高,东南亚也有,主要在非洲热带雨林靠狩猎生活。恩嘎嘎是该族巫咒师的职称,他始终不肯把名字告诉我们,只好这样子叫他了。”
“狩猎生活……”
“噢,请千万别误会,他们是最近在萨伊和尚比亚国界附近的叶林被人发现的少数民族,像他们这样坚持过原始生活的种族,即便在非洲也十分稀少,目前我们国家到处都有汽车在跑,也随处可见玩电脑的少年,可是他们的生活比起先进国家一点也……”
解释到一半,莫谢西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注意到站在自己跟前的白人女子穿着奇装异服,与其说那是先进国家的时尚装扮,还更适合跳瓦兹西族的战斗舞。
战斗女神说话的语气充满攻击型:“那个矮人族的小老头为什么要抱着我不放呢?”
莫谢西露出白色牙齿,强忍着笑,好不容易才做出解释说:“恩嘎嘎是这么说的,刚好今晚是满月,满月前后必须献祭给精灵。今晚是‘猪日’,但这个动物园没有养猪,如果可以的话,可不可以请你当祭品呢。”
“开、开什么玩笑?就算我很胖,也不能拿我去献祭吧!”女人的头发像生气的猫一样竖了起来。
恩嘎嘎无视她的愤怒,仍不断说着夹杂咂舌声的语言。
一脸严肃的莫谢西继续翻译:“人类都太过于自私随便了,我们必须和精灵和谐相处,透过牺牲祭品奉献慰劳精灵是最好的方法——恩嘎嘎是这么说的。”
“自私随便的人应该是他吧!对了,瞧你说得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你也是非洲人吗?跟那个嗯嗯啊是同伴?”
“不是嗯嗯啊,是恩嘎嘎。我不是矮人族,是巴刚果族人,我来自萨伊,名叫莫谢西,大约一年前受雇到李维史东当秘书兼宣传业务。”
“啊!原来是这样子啊。”女人突然露出开朗的表情。“刚刚打电话报警的就是你咯?”
“所以说你是……”莫谢西有种不祥的预感。
“嗯,我是苏格兰警场的苹可•贝拉多娜,你可以叫我苹可!”
这个庞克女居然是刑警?!莫谢西不禁在心中涌出巴刚果族最邪恶的咒语。
苹可完全无视莫谢西阴沉的表情,自顾自地说起话来:“都怪那个矮人族的小老头让我忘记正事,听说这里的园长被杀了?来吧!告诉我,尸体在哪里?”
莫谢西轻轻咳了一下才说:“你刚刚踩过去三次、第四次差点绊倒你的那个白色物体,很遗憾,就是李维史东的大体,现在他总算能在你的脚底下获得安眠了……”
苹可发现脚下有尸体,才面有愧色地说:“哎呀,真对不起,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
莫谢西神情冷漠,继续说:“至于你现在靠着的褐色物体,不好意思,那不是沙发……”
莫谢西话还没说完,苹可就开始尖叫,尖叫的威力强过刚刚大象的吼声,在园长室中回荡不止。


搜查人员之中,有个和苹可刑警一样穿着破T恤、铆钉皮夹克的庞克男,僵硬立起的鸡冠头发型有如棕榈叶般晃动,上面染了七种颜色。他肆无忌惮地东张西望,自称是苹可的同事,名叫基德•皮斯托,另外一个老男人比起庞克刑警也正常不到哪里去,明明是现代都市里,自称是‘侦探大师协会’派遣过来的侦探大师——夏洛克•福尔摩斯二世。
三个刑警的装扮异于常人,矮人族巫咒师又带着显而易见的好奇心在房间里晃来晃去(这会儿他真在攀爬书架),所以案发现场根本没有散发出二十世纪伦敦的科学侦办气氛,反而让人觉得是聪加族要举办重大仪式了。
“哪一位是知名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儿子吗?”莫谢西斜眼看着一手拿放大镜仔细检查地板的老人,一边问苹可。
“嗯,好像是吧。据说是福尔摩斯退休到萨塞克斯的海边隐居后,和当地渔夫的风骚女儿生下的小孩……”苹可刻意压低声音说:“不过福尔摩斯本人好像不认帐。英国像这种人多得很,自称是夏洛克二世的人,光是我就知道三个。我还知道有人自称是莱斯垂德警长私生子的儿子,也有人强调自己是哈德逊夫人孙子的朋友。唉!这就跟摇滚明星私生子引起的骚动没什么两样。”
这时福尔摩斯二世念念有词地抬起头来,苹可赶紧闭嘴。老绅士慢慢做完伸展腰部的动作后,转头面对莫谢西。
“嗯,很有意思的事件,那就请莫谢西先生……是吧?可否说明一下事情经过?”
有点困惑的莫谢西开始诉说,根据他的说法,发现尸体的始末如下:
莫谢西听从李维史东园长的命令,在两个礼拜前前往非洲,将矮人族巫咒师恩嘎嘎从故乡萨伊共和国内地带回英国,两人昨晚才抵达。为了解决动物园经营不善的问题,动物园拟定了招揽客人的计划,让恩嘎嘎在园内举行真正的巫咒术表演就是计划中的一环。莫谢西自己其实不太赞同这表扬,因为把人当珍奇异物展出,有点侮辱人的意味,但一切老板说了算。
莫谢西于晚上八点抵达希斯罗机场后,直接开车前往位在摄政公园附近的动物园,准备向园长做报告并引介恩嘎嘎。但他后来想起园长八点以后习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坚持不见任何人,所以他还是打消了当晚会面的念头,带着恩嘎嘎投宿在动物园附近的饭店。
天亮后,也就是今天早上九点,莫谢西再度带恩嘎嘎造访园长室时,便遇到了这件惨案。莫谢西在去园长室之前,先让恩嘎嘎在附近的会客室里等着。恩嘎嘎一看到接获报警电话、比基德等人早一点抵达的苹可便跳到她身上,制造出刚才那场大骚动。
莫谢西说完后,福尔摩斯二世用威风凛凛的态度开始发问:“动物园经营不善的问题很严重吗?莫梭梭先生。”
“是莫谢西。是的,这几年的入园游客数字很糟糕,好像欠了不少钱。偏偏园长又得了白内障,最近几乎已成失明状态,当然小说执笔方面也不尽理想,哪方面的收入也没指望……”
“哦?那这里的一大笔钱是怎么回事?”
福尔摩斯二世拍了一下被人随意放在书桌前方的一叠钞票。
“一、二、三……这里至少有个五千英镑吧!”
莫谢西一听他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这个嘛……会是什么钱呢?啊,对了,大概是卖掉动物的进账吧。”
“卖掉动物?”
“是的,卖给一个叫工藤的日本剥制业者。不怕各位笑话,我偷偷告诉你们吧!十分缺钱的园长会私下将动物卖给剥制业者,虽然兽医普里斯特先生气得大声反对……”
“嗯,那不重要啦,我想知道的是房间里为什么有河马尸体?”大刺刺站在门口喝罐装啤酒的基德刑警第一次开口插话了。
福尔摩斯二世为了宣示自己有优先侦办权,故意瞪了一下基德,但庞克刑警视若无睹,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等莫谢西的回答。
“那是因为呢,希普——这只河马叫希普,是园长的宠物河马。”
“宠物河马?:苹可惊呼一声,其他人也不禁跟着附和。
“没错,就像是宠物狗、宠物猫一样,园长不太喜欢其他动物,只有希普特别受宠。那是他年轻时亲自抓到带回伦敦的,简直把它当女儿一样看待。事实上,希普也跟人类一样聪明,甚至会表演用下巴接园长投掷的飞刀,有段时间算是动物园里的明星。”
基德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说因为太宠爱,所以昨晚也把聪明的河马带进房间吗?”
“嗯,应该是吧。河马的生理结构比较特殊,白天在水里休息,多半是在晚上才会爬到陆地上进食。园长一到夜里就会和河马一起关在房间里,喂它吃东西、摸摸它的头,或跨坐在它背上……”
“好恶!这个园长的兴趣还真怪!该不会个变态怪咖?”苹可露出明显嫌恶的表情,破口大骂。
“小姐,你很吵哟!”福尔摩斯二世不太高兴地制止苹可,转头问基德:“对了,基德刑警,验尸的结果如何?”
“已经出来了。死因是遭到刺杀:咽喉动脉被切断,失血过多而死。凶器无法断定,可能是直径一公分的圆锥状锐器,死亡时刻说是在昨晚的十点到十二点之间,河马那边的结果也大致相同。警场得找兽医来,这简直是前所未闻。调度的时候还有人调侃我,说:干脆连妇产科医生也一起找来吧”。总之,宠物河马和它的主人是被人用同一种方法杀死的,死亡时间几乎重叠。”
苹可面露惧色问:“你说死因是咽喉被切断,哪河马全身血琳琳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他们说那不是血啦,是皮肤汗腺分泌出来的一种体液,具有阻隔紫外线、防止细菌感染等功能。”
“哦,原来是像血一样的汗呀,河马也真是辛苦。”福尔摩斯二世看着河马的尸体,惊讶地低喃。
“话说回来,凶手干嘛连河马都要杀死呢?”
苹可动动鼻子,信心满满地说:“他一定会下手的呀!”
“一定会?”
“我前一阵子读了阿嘉莎•克莉丝蒂的侦探小说《去问大象吧》,所以有了灵感。现在这情况一定和书名一样吧,也就是‘河马不会忘记’。凶手为了灭目击者河马的口,所以把它也杀死了……”
一个肥胖的天使飞过房间,房间里的气氛顿时降到冰点以下。
“你在鬼扯什么啊,笨女孩!我没有时间陪你们说些童言童语。杀人是要有‘动机’和‘机会’的,马上开始询问关系人等!”
福尔摩斯不理会苹可的意见,催促众人行动。
“请等一下!”不知从何时起就跪在李维史东园长旁边的基德大喊一声。“你们看,居然在这里留下了奇妙的线索。”
基德指着俯卧尸体的右手手指。所有人都凑上前看,发现油布地毯上有手指写下的血字。
看来,园长似乎是用喷洒在地上的血当做墨水,留下了死前讯息。



2



现场取证结束,尸体也被运走后,福尔摩斯二世开始在园长室里进行询问。首先被送上砧板的是始终停留在现场的莫谢西和恩嘎嘎。
福尔摩斯二世看着这一高一低的奇妙黑人组合,露出困惑的表情,问道:“嗯……先从形式上的问题问起吧,我想请教两位昨晚的行踪……”
莫谢西将满月般的双眼睁得大大的,打断二世的话:“你是在怀疑我吗?我没有杀人园长他很照顾我。身为八个小孩家的老公,我吃过不少苦,在金夏沙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只能跟拉丁裔的外劳一起当铁路工人,把我从哪里救出来的就是李维史东园长。”
基德插嘴问:“金夏沙是非洲最大的都市吧?我听说人口比加州还多,在那种地方也找不到工作吗?”
莫谢西庞克男如此丰富的常识,他回答说:“是呀,很遗憾……”
“你在大学主修什么?”
“我毕业于金夏沙大学的精灵哲学系,主要研究壳物灵(corn spirit)。”
基德一听就耸了耸肩,好像在说“这样当然没搞头啦。”
福尔摩斯二世则臭着脸说:“原来你整天在大学里喝玉米酒耽误功课,难怪会找不到像样的工作。不过那不重要,我只是基于形式提问,请你好好回答,昨晚你做了些什么?”
“这个嘛……我人在饭店,我可以证明,恩嘎嘎也都一直和我在一起。九点以后到隔天早上,我们都住在附近的喜来登饭店。对吧,恩嘎嘎……”他换一种语言提问:“恩嘎嘎,诺•奇搭滋滋•巴拉•奇搭卡•孙•苏鲁洽?”
恩嘎嘎一脸认真地点头说:“嗯,奇搭,帕。”
“看吧!”莫谢西看着福尔摩斯二世,催促他问下一个问题。
从老侦探的表情来看,他似乎还无法接受对方的话,但他还是换了个话题:“那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人怨恨李维史东园长呢?”
莫谢西舔了一下厚唇回答:“嗯……应该还不到怨恨的地步啦……”
基德又插嘴说:“我还是很在意园长桌上的那笔巨款。”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不是吗?那可能是将动物卖给剥制业者后拿到的钱……”
基德打断他:“没错,刚刚在你回答之前表情突然有了转变,我在意的就是这一点,其实那笔钱是应该有什么隐情吧?”
莫谢西挺直身体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福尔摩斯二世用轻松得像是在聊天气的语调说:“应该是上个礼拜吧?我们亲切的庞克刑警把一个做伪证的嫌犯的手臂扭断了……”
莫谢西吓得浑身颤抖。“啊,我想起来了。对了,我想起来了,怎么会突然忘了呢。那些钱大概是要用来买吗啡的。”
“吗啡?”老侦探大吃一惊。
“是的,其实我很不想揭园长的疮疤,但是园长剥制业者工藤买咖啡和其他的药,大概是为了缓和自己的病痛吧。好像从很早以前他们就开始交易了。工藤是剥制业者。也兼营药品中介……”这时,莫谢西突然恍然大悟似的说:“对了,是工藤!一定是工藤杀的没错,因为他是个狡猾的男人,交易的时候出了问题……肯定是这样子没错。”
“诺巴•孙苏苏•梭马林•奇。”恩嘎嘎突然插嘴说。
福尔摩斯二世连忙问莫谢西:“他说什么?”
“他说关于园长,我有句话要说。”
“那当然要听听看,你快跟他说。”
莫谢西一传完话,恩嘎嘎便开始说话。因空气。齿槽和卷舌三者关系产生的咂舌声不断传出,让他的语言听起来就像是接吻或老鼠叫,感觉很可爱。
“他说园长是真正的‘穷人’。”
“什么意思?”
莫谢西翻译后,恩嘎嘎立刻站起来,将缠在脖子上、看起来很拘谨的领带一把扯掉,丢在地板上,态度坚决地说:“苏•看看•苦•滋•滋•奇•塔基。”
“他说就是因为用这样的东西缠着脖子,西方人才很痛苦、很贫穷。”
‘“秋•奇•滋。”
莫谢西翻译:“恩嘎嘎说:我的穆布迪矮人族总是穿无花果树皮做的衣服生活。最近有生意人来,带来了裤子和衬衫,附近的农民早就会穿那种东西了,所以穆布迪族人也想要。这些衣服的价钱很高,比方说麻质裤子和印花衬衫就值五头蓝虎。用穆布迪族的狩猎方法。一天顶多猎得到一头猎物,其中一半必须充当他们的食物,因此为了得到衣服,至少得从早到晚工作十天才行。以前穆布迪族十天里只要出去打猎三、四天就够了,很宽裕,很‘富足’,可是他们最近不断欠商人债,变得很‘贫穷’。西方人看到我们穿树皮生活,嘲笑我们很‘贫穷’,但你们其实才是贫穷的,不是吗?看来,园长吃了不少的苦,恐怕是因为他的欲望所致吧,因为他不想失去自己所拥有的。被占有欲附身的人,其实是最‘贫穷’的。”
福尔摩斯二世愕然地说:“他真有说那么长的话吗?我觉得他只说了一点点呀。”
莫谢西一本正经地回答:“是的,他们说的是科依桑语系的苏瓦梭多语,翻译过后是这样子没错。”
福尔摩斯二世有些疑惑地反问:“所以他想说园长的死是因为他的欲望所致?”
莫谢西一传完话,恩嘎嘎又开始激动地说话:“…………………………(一堆如前文那样的火星文,懒得录了……自行了解就好)”
莫谢西转向说:“他说没错。”
“嘎?就只有这些吗?”
莫谢西耐心地回答:“是的,只有这些,苏瓦梭多语就是这样。”
福尔摩斯二世精疲力竭地表示:“好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莫谢西和恩嘎嘎回到饭店后,剥制业者工藤立刻被传唤过去。工藤英作有一头完全往后梳的黑发,两撇胡子有如泥鳅,戴着深度眼镜。
他一进入园长室就打躬作揖:“各位好,各位好。”然后朝四周露出他充满东方神秘气息的笑容。
福尔摩斯二世问完对方的职业、住址后,立刻祭出奇招:“事实上,我想请教的是关于你卖给园长的那些吗啡……”
工藤的笑容不但没有消退,简直像是黏在脸上一般,说道:“哎呀,这真是珍珠港突袭嘛!我的确是个药品中介,但我可从来不会轻易把那种东西交给外行人。园长和我的交易就只限于动物剥制,关于这一点,园长也很头大。因为日本资方买下了海德公园改建成豪华主题乐园,使动物园的游客顿时锐减,所以我才会前来收购死掉的动物……”
“你们交易进行中有没有发生什么争执?”
“完全没有,倒是园长的私生活有些状况……”
“私生活?”
“是的,你们调查过园长太太了吗?那个年轻又漂亮的太太……园长的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无法得到身体方面满足的太太搞外遇,视老公为眼中钉的情况也是很有可能的……啊,这些都只是谣传,太多嘴恐怕得‘切腹’才行呀……”
福尔摩斯二世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哼,不要乱说别人家的是非。你到处买吗啡的事,我们也是听谣传得知的,该不会连海洛因也有卖吧?怎么样呀?昨晚你在哪里做了什么事,还不给我说清楚!”
工藤冷冷地斜睨二世一眼,然后迅速恢复了笑脸:“喔,要问昨晚的不在场证明吗?可以呀,既然这样,我就说咯,我呢,很讽刺地,昨晚刚好扰扰了你们的同事呀。”
“什么?”
“我在东区因为毒品持有嫌疑被拘留了,虽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哪些药,结果警方没有证据,我今天早上就被释放了。不信的话,可以打电话去苏格兰警场确认看看呀?要我告诉你们电话号码吗?嗯,没事了吗?那就告辞了。”
工藤离去后,基德立刻跟警场联络,确定工藤从昨晚九点到今天早上遭到拘留的说法属实,毒品课早就掌握工藤的把柄,但这次却扑了个空。接着被传讯的是园长夫人海伦,二十五岁,和园长相差了三十岁以上,是个金发美女,身材比一般人娇小,如工藤所说,长得很漂亮她露出灿烂艳丽的笑容,雍容华贵地走入房间,仿佛多情的红鹤。
“是呀,我先生过世后,我的确是唯一的继承人,可是我能继承的根本就是堆积如山的债务,一点好处也没有。”回答过几个问题后,海伦四两拨千斤地面对行凶动机的追究。
“是吗,哪你传说中的男朋友是怎么看这件事呢?”
海伦挑起眉毛反问:“哎呦,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工藤先生。”
海伦情绪激动地说:“那家伙真是多嘴!居然拿我当挡箭牌,可恶的日本猿猴!”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改口:“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太过激动了,不过……好吧,我是有个情人,我承认,因为他可以证明我案发时不在现场,昨天晚上我都是跟他在一起。”
“在哪里呢?”
“我们在皮卡迪里的夜店玩8-ball,就是撞球啦,他可是具有职业选手的水准哦!所以等于是他在教我,你们可以跟他确认,需要我把电话号码告诉你们吗?”
福尔摩斯二世一边点头、一点心想:怎么今天大家都要告诉我电话号码呢?
接着,海伦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说:“对了,如果要怀疑的话,不如怀疑普里斯特医生吧?他是我们动物园的专任兽医,也是我先生的老朋友,但最近好想看不太惯我先生的作为,经常指责我先生虐待动物,每次都搞得两人大吵。”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唉,可以放我走了吗?这么阴深深的动物园,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园长夫人问完讯后,接着被传唤的是兽医亨利•普里斯特,除了兽医资格,他同时还拥有化学和文学博士学位,举手投足充满威严。他看起来不像即将倒闭的动物园的兽医,反而给人名门大学教授的印象。身穿白袍的普里斯特直接坐在园长的位子上,一边用铅笔在纸上涂鸦、一边应讯。
“我和汤马仕是牛津时代起就认识了,两人都是划船社八人选手,曾经在泰晤士河上叱咤风云呢!“
福尔摩斯二世语带讽刺地说:“哦,既然都是划船社的好伙伴,照理说同志情谊应该很坚定才对……经常吵架可就太说不过去……”
普里斯特立刻对二世的冷嘲热讽做出机敏的反应:“哼,原来是有多话的红翠鸟告密呀。没错……我的确和汤马仕经常吵架,但那都是为了动物们好。”
“哦,怎么说呢?”
“嗯,像这种形态的动物园已经不合时代潮流了,关在笼子里,已过度保护的方式饲养,这样简直是企图用人类文明你束搏动物们。比方说,猩猩奇奇好不容易生产了,却不肯养育小孩也不知道如何养育,因为它自己就是人工饲养大的,根本不知道母亲的任务何在,犀牛隆枚尔因为精神错乱,前几天才突然跑去撞墙,把角都给撞断了。河马希普也一样啊,虽然园长很疼爱它,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只把它当成家中的宠物狗,限制它的行动呢?”
“所以你们常为此而吵架?”
“不,不只是因为河马,总之我希望动物园进行大改革,要求他采行自然野放的饲养方式,可是汤马仕却说太花钱了……”
“结果你们就吵了起来?”
“哼,看来你很想强调我和汤马仕之间的不合,我没有杀他,虽然我和汤马仕的主张不同,但我不会因此而除掉他,因为我不只尊重动物的生命,也尊重人类的。”
“那么,我再要问一个形式上的问题——昨晚你在哪里,做了什么?”
“不在场证明吗?这个嘛……我有。昨天晚上我有一场演奏,别看我是兽医,我的兴趣可是演奏爵士乐喔,我会吹一点小号。昨晚从傍晚起到半夜,我都在复活区的夜店里演奏,需哟我告诉你夜店的……”
福尔摩斯二世叹了一口气说:“电话号码吗?好的,你请说。”
普里斯特从头到尾都很配合。“啊,对了。你们与其怀疑我,不如去怀疑莫谢西吧。说到争执,那家伙也跟园长吵过。不对,不应该说是争吵,那算是园长单方面的诋毁吧。”
“哦,他说了什么吗?”
“像你这种人根本是天生奴隶性格的懒惰虫,在解剖学上非洲人就跟黑猩猩没什么两样……之类的。”
普里斯特的问询到此结束。在他接受询问的期间,苹可始终注意着他手上铅笔的移动。
涉案人相互指责,似乎让案情更加朴素迷离了。侦办人员之后也继续听取关系人的说明一直听到傍晚,但毫无斩获,只有时间不断在流逝。
另一方面,现场鉴识报告指出:房间里找到了几个关系人的指纹,但都不足以直接指出谁就凶手。‘尸体身上有妇女尺寸的鞋印’这点一时之间成为讨论重点,不过在听完苹可刑警厚颜无耻的报告后,这个谜底也立刻揭晓了。
园长在晚上十点左右还活着,他在那时将河马带进自己房间,这点已经确定了。另外,案发当晚动物园的正门有警卫守着,但后面的员工进出口是开着的,这代表一整个晚上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地从外面走进园长室。
分头出去问询的刑警也陆陆续续回来报告:园长夫人的情人和兽医普里斯特的朋友们均可以证明两人案发时不在现场。结果怀有动机的人,各自都有不在场证明,眼看侦办行动就要陷入瓶颈了,连大名鼎鼎的福尔摩斯二世也束手无策。
“唉,没办法了,看来无法收集更多的咨询,可是我们还剩下一个重大的线索,那就是被害人留下的血字讯息。怎么样了,各位庞克刑警,接下来就来讨论这个死前讯息吧!”
苹可吸着鼻子对基德泣诉:“开什么玩笑嘛!警场的薪水这么低还要加班,我可不愿意。何况,今天晚上在国王十字路有喜欢的乐团表演咧。基德,我们下班吧!”(录者:苹可……如果乃不是书中所说的庞克+肥胖……一定很可爱的)
福尔摩斯二世故意拿出凶巴巴的态度加以制止:“胡说八道!不行就是不行,如果不听我的话,小心我要求警场的长官给你们扣薪处分!让你们想买新吉他也买不起,想要这样吗?”
(录者:这老头……也实在很多萌点……笑而不语)
基德耸耸肩说:“没辙了,再说庞克族搞工会组织也不像话,我看苹可你还是死心吧!倒不如动动脑筋,早点把这个愚蠢的事件给解决掉才是。”


3


场景转到饭店里的房间,莫谢西从刚才起便神情茫然地听着FM电台的广播。
配合着轻快如同灿烂阳光洒落的节奏,萨伊音乐的英雄帕帕•温巴唱着:我们是货真价实的太阳之子,却在鞭打下长大。
莫谢西叹了一口气。
是的,我们是太阳之子,却来到这个充满酸雨、汽车废气的城市里,穿上拘谨难受的衣服,远离太阳。自从外号‘猎豹’的莫布杜总统提倡‘真正的萨伊’运动之后,萨伊人便舍弃领带,不再使用西欧的受洗名字,我也抛弃了莫利斯这名字。可是帕帕•温巴提倡的奇天地说得也不错:锦衣华服其实是很有魅力的,温巴强调回复‘真正的萨伊’,并不是要人回去穿树皮衣服、住泥屋……
莫谢西又叹了一口气。
我因为向往欧洲,所以来到这里从事这样的工作,真的是正确吗?让自己置身在这充满欲望漩涡的恶劣环境里,不断忍受着一切,简直跟牢笼里的猩猩、金刚没什么两样。我是猩猩吗?说不定那个傲慢无礼的园长对我的侮辱其实是切中核心呢……
“农•切•苏•莫谢西•滋?”
突然听到说话声的莫谢西猛一抬头,看见恩嘎嘎托着腮帮子坐在桌前望着自己。
莫谢西回答:“是的,你说的没错,我或许有烦恼。”(我受够那段犹如乱码的东西了……)
“你身上有不好的精灵,所以会烦恼。”
莫谢西松了一下肩膀说:“大概是吧。”
恩嘎嘎点点头,神情突然变得很严肃:“莫谢西,刚才你为什么要说谎?”
“说谎?”
恩嘎嘎仍面不改色地说:“没错,你昨晚不在饭店里。”



当晚的园长室里,福尔摩斯二世主持的死前讯息检讨会即将开始了。
“你们知道什么是死前讯息事件吗?”
福尔摩斯二世先将海包石的烟斗吸得通红后才开始说明。
“说的详细点呢,其实是这样子的。被害人在临死前想透露凶手是谁,于是透过写字、书图和讲话发出声音,或是用其他动作来传递讯息,但因为某种原因,导致被害人的讯息无法直接传达给刑警,变成一个谜团,类似这种模式的事件就叫做死前讯息事件。
“让死前讯息会变成谜的原因有很多种。可能是讯息留到一半时,被害人体力耗尽无法完成,或是被害人自以为说明方式简单明了,却因为接受的人知识不足而无法解读。对了,还有凶手也在现场时,被害人怕凶手看懂才故意留下难解讯息的情况,至于这个事件的情形呢……”
福尔摩斯二世抬起头来举目四望,却看到苹可摇头晃脑是是听着耳机里的音乐,基德则眼神涣散地抽着大麻烟。
真是无可救药的庞克怪物!福尔摩斯二世恶狠狠地在心中咒骂。
“喂!你们有在听吗?检讨会还要继续进行下去唷!”福尔摩斯二世突然改用不怀好意的教室口吻问:“苹可,你对这个看起来像是‘H’的讯息有什么想法呢?”
苹可就像没有作习题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一样,猛然从沙发椅跳起来,不情不愿地说:“嗯……这个嘛,要是我快死了,我才不会花太多脑筋哩!所以那个H应该是凶手名字中的一个字吧?”
“哼,你就连活跳跳的时候也一样懒得动脑筋吧。假如H是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就能锁定园长夫人海伦或是兽医亨利•普里斯特了。”
“哎呀,说得也是。话说回来,你叫福尔摩斯,第一个字母也是‘H’耶!”
火花从福尔摩斯二世的烟斗喷了出来。“别、别胡说八道!你这女孩怎么搞的,我怎么可能涉嫌呢!”
看到苹可狐疑的眼光,福尔摩斯二世赶紧朝基德丢出问题:“基、基德……你觉得呢?”
基德也不情不愿地加入对话:“这个嘛,‘H’可能是什么的简写吧?”
“哦。你这个想法不错嘛!H是什么的简写呢……比方说氢之类的……”
“海洛因!”基德说。
“号角之类的乐器也是。”苹可说。
“嗯,它可能是很多字的缩写,实在很难锁定。这字还必须跟嫌疑犯有所连接才行,HH……”
“如果不把‘H’当成字母看呢?”。苹可自得其乐地提议。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H是第八个英文字母吧?所以呢,园长会不会是想要暗示第八个,或是某些跟八这个数字有关的东西呢?”
“原来如此,跟八有关的东西,那对我而言就不太紧了,园长太太人很娇小,不知道衣服是穿几号噢?”
基德赞叹地说:“原来你偶尔也会有女孩子气的想法呀!”
“啧!我本来就很有女人味,不然你也提出有男子气概的想法呀!”
“啊?好呀,像是八气缸的引擎啦、八人制的运动之类的。”
之后三人又提出了许多跟‘八’有关的东西,但总是无法藉此锁定凶手,还是走进死胡同。重新提议新方向的人又是苹可,虽然一开始很不情愿,但到了这时候她就像在解周日报纸上的拼字游戏一样,越玩越有兴头。
“我说大家不要只是光在脑子里想,试着写在纸上看看呀,也许能产生更多想法。”
苹可坐在桌前用铅笔将那讯息写在纸上。
“如果这么做的话……你们看,这样‘H’就不是H了!”



“将讯息旋转九十度,就会变成别的形状,有什么英国以外的国家会使用这种形状的文字吗?我有个当美容师的东方人朋友,我好像曾经在她女儿家看过这种形状的文字……”
基德趴在桌上认真看着纸张,一面低喃:“这么一来就不一定是文字了……”
“对呀,如果不是文字,也可能是圆形咯!会是什么呢?看起来很像是铁轨的断面图……还是说……慢点,如果这样的话……”
苹可在图案上加了几条线,然后再次旋转九十度。
“啊哈!变成了楼梯,可能是死气沉沉的园长想画‘通往天国的阶梯’,结果体力不支死了吧?真是可怜。”
“嗯,从这里看过去也很像是由上方俯视铁轨的感觉。”基德说。
始终沉默不语的福尔摩斯终于忍不住发出怒斥了:“美术课的时间结束了,还不给我认真一点想!”
“什么嘛,老先生,请不要那么大声说话,这样会害我想不出好点子的,人家可是很认真在思考耶。”
“喂,苹可,拜托不要再转动铅笔了,万一刺到眼睛怎么办!”
基德敏捷地抓住苹可的手,好不容易让心情平复下来的苹可仔细盯着手中的铅笔,说道:“说得也是,笔芯这么硬的铅笔当然也能成为凶器,咯,天啊,真要命,这铅笔不就是‘H’吗?难道说园长留下的讯息指的不是凶手而是凶器……基德,你觉得呢?”
基德却好像有了什么想法,眼神茫然地瞪着远方。苹可吃惊地望着基德,发现他逐渐笑了开来。
“嘿!看来这个庞克事件的真相越来越明朗了,虽然没有证据,但至少今晚或许可以对凶手设下陷阱。”
刮胡刀造型的耳饰在庞克刑警的耳垂上闪闪发光。


4


满月的夜晚。在这样的夜里,月光仿佛会扰乱兔子的体液,让它们染上疯狂跳舞的病。
动物园内,畏惧月光的动物们的交响诗即将响起。
一开始是仿佛风声的轻柔乐音,接着是如同木管拉长音的狼嚎,狼嚎像是信号一样,让豺狼、狐狸等热闹嘈杂的合奏,和狮子如同定音鼓滚奏的低吼也加入了,动物交响诗的乐声随时间过去变得越来越浑厚。
广阔的园区内,只有三个人类在聆听这充满野趣的交响诗,他们是基德、苹可两名庞克刑警加上侦探大师福尔摩斯二世组成的搜查团队。三人从刚才起就紧挨着彼此,躲在象舍附近的贮水槽暗处埋伏。根据基德的说法,今晚凶手很有可能回到这里。
福尔摩斯二世拉紧外套衣领后,仰望象舍冰冷的铁门。他想起过去母亲在睡前说给他听的故事:从前从前,在维多利亚时代,伦敦动物园里有一头名叫强波的大象被美国人收购了,伦敦市民十分舍不得长年以来备受喜爱的明星象。知名的动物园长巴特莱特先生出面移交时,身上穿的也是招牌的黑色礼服搭配圆顶礼帽、(就连捞救落水的犀牛时,他也是穿这样。)经过一百年后,头戴猎鹿帽、身穿披肩大衣的自己居然就这样站在大象身边埋伏。
老侦探心想:或许这段佳话今后也会成为众人传诵的床头故事吧!
“他们三根半夜去打猎……”耳畔响起的歌声惊醒了福尔摩斯二世的美梦,唱歌的人是苹可。
“那是什么?”
“哦,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听住在圣玛莉米德村的祖母唱的鹅妈妈童谣啦。”
“那是一首什么样的歌呢?”
“是说三个愉快的威尔斯人一起去打猎,缺什么也没打到的故事。你们不觉得我们三人躲在一群动物中埋伏,就像在打猎吗?我觉得很像耶,那首歌散发出来的感觉和现在完全相同。”苹可说完,开始唱出歌词:


他们三根半夜去打猎
什么东西也没猎着
只有月亮跌了一跤
被风吹得跌了一跤


“真是可爱的歌词啊!”
正当苹可陶醉在诗意的气氛中时,基德压低声音严厉地制止她:“嘘!安静点,差不多快出来了,你们两个头再压低一点。”
记得才刚说完,大家就看到一个逐渐往这里靠近的黑影映照在象舍的铁门上。黑影在铁门前晃动,显得有些踌躇,之后便伸出双手准备打开象舍的铁门。铁门倾轧的声音响起,远处的有袋类塔斯马尼亚袋獾也跟着发出噩梦般的阴森叫声。
“就是现在!”在基德一声令下,搜查团队一起扑向黑影。
受到惊吓的黑影极力反抗,一阵扭打撕扯后,所有人都滚进了象舍里。怒吼声和激烈的喘息声在大如体院馆的黑暗象舍中回荡着,干草屑也到处纷飞。
福尔摩斯二世气喘如牛地跪在混有大象小便的水池旁,苹可的头塞进了干草堆里,只有基德不停胡乱挥拳,打中了黑影的下巴。黑影倒在地上,苹可连忙拿出手筒照亮对方的脸。
浮现在亮光中的是跟黑影没什么两样的褐色脸庞——动物园秘书兼宣传人云莫谢西的脸。
“不,不对,他不是凶手!”基德大喊的同时,大象哈克在象舍里发出如号角声般的哀号,大吃一惊的苹可立刻将手电筒灯光照向哪里。
光圈中浮现出真正的凶手身影。
一个黑影对着大象举起锐利短枪,有如恶作剧的小孩。
那是巫咒师恩嘎嘎的身影……


“什么死前讯息,根本没用嘛!”基德不屑地说。
场景再度转到深夜的园长室,基德即将要揭开事件的真相了,福尔摩斯二世和苹可都猛吞口水,探出身体等他说话,一旁的莫谢西和恩嘎嘎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椅的角落。
基德先环视所有人后,才不太耐烦地开始说明:“无聊的文字游戏害我们偏离了正路。”
“可是还蛮好玩的呀。”苹可嘟着嘴唇提出抗议。
“是呀,各种‘H’的大游行,多到我都要打盹了。”
“虽然没能锁定凶手,”福尔摩斯二世抬头望着天花板,似乎在追溯自己的记忆。“但是在思考‘H’的缩写时,也出现不少例子……”
基德接着说:“像是氢气(Hydrogen)的缩写,就可以跟拥有化学博士学位的普里斯特医生连接在一起,如果是海洛因(heroin)的话,就是生意人工藤。若是号角(horn)的省略,就跟会演奏小号的普里斯特连接在一起。还有,就算是把‘H’当成英文字母的第八个来思考,和‘八’这个数字或是‘第八个’有关的嫌疑犯也不少。”
“园长夫人曾经很得意地宣称跟外遇对象打8-ball撞球。”苹可说。
“普里斯特说过他是大学划船的八人选手之一,曾经叱咤风云。”
莫谢西也畏畏缩缩地插嘴:“还、还有我是排行第八的老么,这有关系吗……”
基德冷哼了一声说:“一点屁关系都没有,只能说是没完没了罢了。另外,将‘H’九十度旋转后,就会变成跟某个东方文字,那其实就是工藤这个姓的第一个字。我以前也学过一点日文,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复活区的卡拉OK店长。”
苹可边回忆、边问:“应该还有像梯子的形状吧?”
“与其说像梯子不如说像铁轨吧,这么一来就会指向曾经在萨伊铁路局工作的莫谢西。”
苹可露出兴味索然的表情说:“真是没完没了!照着样子下去,把符合‘H’的嫌犯集合起来,都能踢一场足球对抗赛了。”
“是呀,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H’的讯息太过暧昧了,可以跟任何人连接上,所以根本无法锁定出凶手。不料天助我也,苹可的一句话突然刺激了我的头脑。”
“哎呀,我说了什么聪明的好话吗?”
“你说了,你很兴奋地转完铅笔后,不是说被害人的讯息可能是暗示凶器,也就是铅笔的‘H’吗?”
“原来如此。也就是普里斯特在接受询问时,在纸上涂鸦用的铅笔吧。”
“嗯,不过那样的铅笔虽然可以对人行凶,但肯定刺不穿河马的厚皮,而且铅笔上面也没留下血迹。很遗憾,铅笔并不是凶器,但苹可的说法提供了一个很有趣的方向。”
“怎么说?”福尔摩斯二世探出身体问。
“也就是说,我们因为先入为主的偏见绑手绑脚的,误以为死前讯息指的是凶手的名字。你们想想,被害人并非总是认识杀死自己的凶手,也不一定总是能够确认对方的身份吧?在这种情况下,园长真的认出凶手的身影了吗……你说呢,莫谢西?”
“呃,是的。我之前也说过,园长患有白内障,几乎是接近失明的状态了,所以说……”
基德轻轻点头赞同莫谢西的说法,并接着说:“各位!所以说园长无法确认凶手是谁的可能性反而比较大。我才认为,我们必须考虑‘死前讯息并非直指凶手名字’的可能性才行。”
“那么讯息代表了什么意义呢?”苹可像是讨饼干吃的小孩一样催促着。
“这先慢点回答,在探索讯息的意义之前,还有别的重点得先检讨,因为还存在几个疑点。首先,我们如果想到园长处于失明状态的事实,就会产生一个疑问:凶手为何要用那么挫劣的方法杀人?也就是说,我们锁定的、有动机的嫌疑犯不是都很清楚园长失明了吗?既然趁他站在楼梯上方时,从后面轻轻一推就成了。如此一来,就可以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完成犯罪,何必搞得到处都是血迹,仿佛要昭告世人,宣称‘这是杀人事件’呢?”
所有人这时都睁大眼睛盯着已经清扫干净的园长室地板看,基德无视众人的摸样继续说下去:“接着还有一个疑点,就是‘钱’的部分。”
“你说的钱,是指园长的债务吗?”苹可问。
“不是,是被人随意放在那张桌子上的五千英镑,为什么凶手没有拿走呢?既然做出如此明显的杀人事件,一个怀有动机的人理应将嫌疑转嫁给其他人吧?也就是说……”
福尔摩斯二世搔着白发说:“说得也是,犯案后如果把那些钱拿走,看起来就会像是强盗事件了。”
“不错嘛,看来侦探大师的脑筋也很灵光。你说的没错,只要把钱拿走,再敲破一、两个抽屉,我们可能就会认为这是强盗杀人案件,往那个方向调查下去了。只需多花个两三分钟就能了事,凶手为何不那么做呢?就算头壳坏掉也该有个限度吧?”
基德点燃像是大麻的细烟卷,眯起眼睛用力吸上一口后,继续说明:“然而这个事件不只有这些小疑点,还存在了一个超级巨大的谜团。”
苹可回应时,脸上带着出神的表情:“凶手为什么要特意杀死河马呢?”
“我也喜欢你的灵光。”基德微笑说:“没错,凶手为什么要杀死河马?各位,那可是只大河马呀,跟鹦鹉、天竺鼠不一样,连‘拿走钱’这种简单的事都不肯做的凶手,为什么要做出风险那么大的举动呢?我认为不能说明这个谜团,就无法解决事件。”
基德缓缓环视大家。
“我认为,杀死体形庞大的河马就跟杀人一样,必须有充分的理由。要知道,河马这种动物看似温顺,一旦被惹毛了有时连鳄鱼都能咬碎,当它感觉自己受到威胁时,会发出呜呜呜的低吼,凶手甘愿冒这些风险也要杀死河马,理由何在?”
苹可想要插嘴,却被福尔摩斯二世给制止了。
“于是我决定要再度放弃先入为主的偏见,就跟思考死前讯息的时候一样,先彻底摧毁偏见后,再重新思考。”
“这就像是庞克摇滚的无政府主义思想吧?”苹可神情严肃地加上注解。
福尔摩斯二世斜眼看着她猛叹气,基德对苹可摆出不耐烦的表情,然后继续说:“或许吧,先彻底摧毁掉偏见,也就是先从‘摧毁世人期待的庞克推理’开始吧,意思是什么呢?意思是说:以当时的状况来看,我们都会觉得是园长先被杀,受到池鱼之殃的宠物才遇害——我们应该要把这个先入为主的偏见毁掉,换句话说,凶手杀害的目标有没有可能是宠物河马?遭到牵连的会不会反而是园长呢?”
福尔摩斯二世和苹可就像被河马,不对,像是被狐仙附身一样,表情茫然地对看一眼,同时开口问:“所以……真正的被害人是河马咯?”
“没错,而唯一有动机、一定要杀死河马的人就是……”
“恩嘎嘎!”苹可大叫。
突然被叫到自己名字的矮人族巫咒师睁大眼睛,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错,各位请回想一下苹可早上闹出的那场喜剧,当时她确实提到恩嘎嘎必须在满月前后奉献祭品,以安抚精灵,祭品还必须是活祭的动物才行。所谓的满月之夜就是今晚,既然说是满月前后,就代表昨夜他也必须献祭才行。运气不佳,被他血祭的就是河马希普了。身为巫咒师的恩嘎嘎,无论如何都得在满月前后完成献祭,这是他的职务。在这个事件中,恩嘎嘎是唯一强力动机,非得要杀死河马的人,我说的没错吧,莫谢西?”
放弃挣扎的莫谢西叹了一口气。开口说:“的确如你所说,杀死河马希普的人是恩嘎嘎,今天接受完询问回饭店后,我在衣柜里发现沾有血迹的短枪,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莫谢西说完后,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证物——短枪。
“事实上,恩嘎嘎昨晚十点起就不见了,可是你们问询时,我没有说这个事实,因为我好像嫌疑很大,假如我不强调自己和恩嘎嘎一起在饭店的话,我担心自己会被逮捕。”
“这样也让恩嘎嘎的不在场证明自动成立。”基德说。
“实际情形是,我昨晚在街上到处寻找恩嘎嘎,结果深夜回到饭店时,发现恩嘎嘎已经回来睡着了,我没有继续追究,也跟着上床就寝。今天下午我们两人在饭店时,嗯嘎嘎昨天晚上不在饭店,我才开始质问他昨夜的行动。果然,他承认自己杀死了河马,因为满月夜的前后三天必须要献祭给精灵才行。昨晚离开饭店的嗯嘎嘎,决定到一个小时前才造访过的动物园里物色目标,尚比亚一带有赞比西河和维多利亚瀑布,可说是河马和大象的宝库,因此嗯嘎嘎昨晚决定用河马当做奉献给精灵的祭品,于是……”
“就在十点左右,他刚好看见个性阴沉的园长将河马带进自己房间,是吧?”苹可一面偷瞄嗯嘎嘎、一面说,内心有点害怕。
“没错,发现适当当祭品的嗯嘎嘎举起短枪冲进园长室,一枪刺进了河马的咽喉。”
“这时园长也跟着受到牵连吗?”基德趁机追问。
“是的,当他准备刺第二枪时,发现宠物有异状的园长赶紧摇摇晃晃地冲过来,嗯嘎嘎的枪不小心便刺中他的咽喉……嗯嘎嘎是这么说的。”
“那他其实完全没有杀意咯?”
“当然了!嗯嘎嘎没有杀死园长的理由,他甚至认为自己做的是一件好事。嗯嘎嘎听我亲口提及园长悲惨的状态时,他是这么说的:”没有什么好人或坏人,只有被好精灵或恶魔附身的人,园长死了才能将恶灵从身体赶出去,他从此可以安心地长眠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嗯嘎嘎,这个矮人族巫咒师并不知道自己成了恐怖话题的主角,依然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看着大家。
“别担心,莫谢西。”基德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慰对方:“他没有杀意,而且也不是他的错,要不是当初园长为了赚钱硬要把他带来这里,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他又不是金刚,只能怪白种人乱来。我觉得啊,把在森林中与精灵和平共处的男人带来如此腐败的都市,这种行为才正是罪孽深重。”
“是呀,我也那么认为,或许园长最近的确是被恶灵附身了吧……总之我想保护嗯嘎嘎,偏偏嗯嘎嘎不明白我的心意,今天又从饭店逃出来,我为了阻止他,急得在后面猛追……”
“我们推测今晚继河马之后,可能会遭到攻击的是大象哈克,决定到场埋伏,没想到在黑暗中把你误认为嗯嘎嘎,真是对不起。”
“也就是说……”苹可突然神情一亮:“啊,我知道了!我知道那个死前讯息的意义了!原来‘H’是河马(hippoptamus)的H,也是希普(hip)的H!”
“是的,没错。我们本来就应该抛弃‘死前资讯是直指出凶手’的偏见才对,几近失明的园长无法确认凶手的样子,如果嗯嘎嘎不作声的话,园长就不可能知道是谁。就算他看到嗯嘎嘎的长相好了,昨晚园长并没有和他顺利会面,还不知道他是谁,自然就不可能写下凶手名字等讯息了。另一方面,园长知道最先遭受攻击的是河马,当他受牵连找刺伤后,在意识逐渐模糊的同时仍试图留下这样的线索:真正被杀害的目标是河马,找出有杀害河马动机的人。所以那个讯息并非直接提示凶手的名字,而是不想让我们搜查团队走错方向,企图告诉我们真正被害人的讯息。”
“可惜园长只写了第一个字母就体力耗尽,害我们找不到头绪。真是有够笨!居然选到hippoptamus这么多字母的单字!”
接着,苹可又恍然大悟地说:“对了,这么一来,这情况还真的跟鹅妈妈童谣一样咧。”
“啊?怎么说?”
“是这样的,刚才那首三个愉快的威尔斯人狩猎歌其实很长,最后一段是这么唱的……”


一个说是猫头鹰
一个说你搞错了
还有一个说是老头子
因为头发胡须白呀

“就像这样,猎人恩嘎嘎在黑暗中把河马而不是猫头鹰错当成老头子了。”
苹可自己一个人觉得得意极了。
“原来如此,真相如果是这么一回事的话,哪钱留在现场的理由也能解释得通了。因为嗯嘎嘎完全没想到要制造出有强盗入侵的样子,我甚至怀疑他可能连那些钱的存在都不知道吧!我说福尔摩斯先生,现在所有的谜都解开了……咦?老先生,我再跟你说话耶。”
可怜的福尔摩斯二世怎么可能回应苹可的呼唤呢。现在已将近深夜十二点,累坏的老人家早就在一旁打呼梦周公了。窗外传来一声羚羊梦呓的叫声。
“真过分,拼命压榨我们劳工阶级庞克族的脑力,自己倒是睡得香甜舒服!”基德边叹气、边骂完后,转身面向莫谢西说:“快逃吧!”
“啊?”
“我是说,赶快带着嗯嘎嘎回非洲去吧,这个侦探大师的事你不用担心,他欠了我们很多人情,这样就算扯平了。你们还是回到非洲好好守护越来越少的动物和自然吧!”
莫谢西听到基德这番话大感意外,也因为太过感动了,只能拼命点头。
“还有,我可以告诉你一件好事吗?”
“哦,什么好事呢?”
“听说你被园长骂跟大猩猩没什么两样,心情很沮丧。”
莫谢西沉着脸,点点头。
“书上的确说黑人是从大猩猩哪一类的类人猿进化而来的。”
莫谢西听了连肩膀也跟着垮了下来。
“喂,你要听到最后嘛,这个说法还有下文呀!其他的人种也是一样,例如东方人是从红猩猩,白种人是从黑猩猩进化来的。”
“真的吗?”
基德抱着肚子大笑说:“对、对不起,你相信了对吧?但我是骗你的,这是某个头壳有问题的医生提出来的学说,因为太愚蠢了,我把它当成笑话听才记住的。我要说的其实是既然大家的出身都是猴子,那就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了解吗,太阳之子?”
莫谢西的脸上总算露出朝阳般的光辉。
这是,苹可突然开口:“你刚才说的虽然是骗人的,不过很有意思,如果真有那回事的话,那我是从那种生物进化过来的呢?”
基德强忍着笑意回答:“嗯嘎嘎的看法没错,你当然是从猪进化来的,不是吗?”
“好过分!”暴怒的苹可像塔斯马尼亚袋獾一样张牙舞爪。
看着她凶恶的表情,莫谢西心想:还是早点回非洲吧!



扭曲的犯罪




一个扭曲的男人
走了一里扭曲的路
手拿扭曲的六便士
踏上扭曲的台阶
买了一只扭曲的猫儿
猫儿抓了扭曲的老鼠
他们一起住在扭曲的小屋




基德和和福尔摩斯二世彼此对看,这是第三次了。
基德赶紧追问:“那芬顿对自己妻子和马特搞外遇是怎么想的?”
吉尔有点被基德问话的气势吓到了,她结结巴巴地回答:“芬顿先生心里怎么想,我是不知道啦。听茱蒂说,半个月前发生了一场大骚动,茱蒂认为那应该和夫人的外语事件有关系......”
“大骚动?”
“是的。不知道是不是意外事故,总之芬顿先生吞了毒药,主治医生还被叫去,还好家人发现得早,立刻都吐了出来、保住了一命,整件事顺利落幕。芬顿夫人要求主旨医生保密,茱蒂是偷偷告诉我的......诶呀,这件事应该和整个事件没关系吧,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怎么会说出这件事情呢?真是的......”
吉尔不再透露任何讯息,福尔摩斯二世等到她回家、现场只剩下搜查人员后才开口:“嗯,事情突然偏往奇妙的方向去了,虽然我不觉得芬顿的行动和这家店老板的死有关,但也没有其他线索......”
“不过服毒造成骚动这种事也太不寻常唷。”基德说。
“说的也是,何况还出现其他我们知道的名字。那芬顿那条线就一并调查吧?”
这时始终保持安静的蘋可插进来问:“那扭曲的老鼠在哪里?”
“啊?你说什么?”
“刚才的童谣不是有提到吗?夏洛克老先生,扭曲的男人之所以买扭曲的猫,不就是为了捕捉扭曲的老鼠吗?”

3
还来不及去芬顿家追查“扭曲的老鼠”,基德等人很快又碰上了新的事件。
在宠物店搜查完的隔天,“扭曲的犯罪”第三幕上演了。如果要看戏码的特殊性和舞台的奇妙程度,前两幕戏不过只是单调无趣的彩排而已,或许第三幕才算是真正的开场。
第三幕戏的舞台是在十字军街宠物店西方车程约30分钟的西卡林顿,也就是理查?马特的工作室里。
虽说是工作室,但如果事先毫不知情的人从旁经过肯定会漏看吧,他们绝对会强调那里是废车回收厂,只有堆积如山的垃圾,完全感受不到有艺术家工作场所的神圣气息与痕迹。
他们说的没错,这工作室本来就是买下一整个废车回收厂改造而成的,里头确实也只有堆积如山的垃圾而已。
这建筑物是聚集各种巨大垃圾,再结合而成的。有废车零件(奥斯顿?马丁的保险杆、凯迪拉克的汽车尾翼、福特的引擎盖)有家店用品(少了扇叶的电风扇、旧型冷气机、冰箱、电视),有家具(椅子、衣柜、弹簧裸露的沙发椅、龟裂的珐琅浴缸)......将那些巨大垃圾堆积、熔接在一起,外面涂上水泥固定后,就成了理查?马特的工作室。
果然是很适合垃圾艺术家的工作场所,但看在一般人眼中只会觉得那是一堆垃圾山,大量废弃物堆叠成的山,其上方呈现危险的倾斜角度,所以附近邻居委婉称呼那是“扭曲之家”嘴巴坏一点的人就干脆说是“垃圾之家”。马特自己似乎把这工作室当成艺术作品看待,取名为“泡沫塔”,但恐怕全世界也只有马特一人会那么叫吧。
宠物店杀人事件案发后的隔天中午,基德便站在这“扭曲之家”里面了。身为庞克族,基德在世人眼中算是个异类,但就算像他这样的异类,在推开大门(原来是工业用冷藏库门)之前,也无法相信那里是工作室。不对,就算推开门、走进里面待了一阵子,也还是不觉得自己身处工作室中,因为工作室里面的样貌也一样只能用拉圾山来形容。
各式各样奇怪的艺术作品塞得到处都是,安乐椅插进了脚踏车轮里、大型鸟笼里面放置着发出低频噪音的收音机、用好几只模特儿人偶手臂组成的平衡吊饰、霓虹灯闪烁着“我不是艺术品”的招牌看板、轮廓呈现马形的空画框,和粘合各种物品的石膏块等。只不过一般人无法分辨这些真的是艺术品还是巨大垃圾,就算知道那是作品,也很难判断是完成品、制作中的作品或已被放弃的作品。
在那些作品中尤其令人难以判断的东西就放在地板中央。
那是一个约单人床大小的锡制水槽,深约十五公分,装满水的话似乎可以作为孩童的游泳池,但是现在里面装的不是水而是其他的东西。
水槽里面铺着一整片凝固的石膏,起伏的表面不是很平坦,乍看之下会觉得那是浮雕,雕的是人体侧躺、如胎儿般蜷曲身子的姿势。
三实际上,那绝对不是。
如果是雕刻,脸部表情显得太过扭曲了。仔细再看,甚至会发现那人形后脑勺的一部分并没有盖到石膏,还能看出一小撮的灰色头发和褐色的皮肤,看来石膏下面埋藏着什么异物。
那不是浮雕。白色石膏下面埋藏着一具真人的肉体——而且是死人。
那是约翰?芬顿的尸体。
他的妻子连同律师为了寻找失踪多日的芬顿来到此地,发现了死状怪异的尸体。
抵达现场的刑警是福尔摩斯二世、基德和蘋可三人组,加上熟知内情的威拉德?卡尔顿莱特。
基德俯视着石膏水槽里的尸体浮雕,转向莱特询问:“确定是芬顿吗?”
莱特难掩紧张的表情,点头说道:“嗯......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那天傍晚他打电话来办公室时,还精神饱满地说他等等就要去拿回财宝艺术的作品了,要我隔天前去鉴定。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基德打断他说:“如果不要悠闲地跟那个贪心婆玩扑克牌就好了。对了,我觉得那东西应该就是凶器吧。”
顺着基德手指的方向看去,可看到落在石膏水槽一旁地上的碎石膏块。石膏块比小便斗还小一圈,若是形态完整的话可能会像是巨大的螺旋贝,不过换个人来看的话,也可能会说那是患有胃病的独眼巨人喝下硫酸钡后排泄出来的粪便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引人注目的不是作品的形状,而是外表的装饰。白色石膏表面路出许多的宝石和金块,还贴有被钳子之类的工具折弯的硬币,石膏内部似乎也埋藏有那些东西,如果那些都是真的金块、宝石,肯定价值不菲!
基德蹲下来仔细观察:“这就是价值好几百万英镑的米达斯王之......”
莱特接着说:“粪。”
“看来凶手就是用它来攻击被害人的,碎开的作品上面沾有血迹和两、三根头发。”
接着基德用手指关节敲了一下作品表面说:“很硬,恐怕连头盖骨都会被敲出裂痕吧!”
基德转向右石膏水槽,开始观察水槽侧面,发现溢满出来的石膏沿着外侧滴到地板上,已经固定成形。
站在后面察看的福尔摩斯;“嗯,溢出来的石膏明显是从水槽到地板上的,可见是浸泡尸体时满出来的,这么说来,这个石膏水槽不是从外面搬进来得咯?”
莱特点头说:“没错,我以前来的时候就放在这里了,大概是用来放置石膏粉或是压膜用外框,总之凶手应该是在对面的清洗柜融化石膏,再将石膏倒过来的。”
福尔摩斯二世往来特说的方向看过去,那里的确是一座装有两个水龙头的人造石清洗柜。走进一看,发现清洗柜附有沉淀槽的设计,果然很适合用来从事石膏工艺。右侧升读较深的沉淀槽里面,可以发现底部有石膏粉堆积,至于清洗柜的左侧则连接了坚固的木制工作柜,上面摆有塑胶碗、量筒。形状类似大锅的钢搅拌器和几把金属刮刀,每样东西都和石膏工艺用具一样,沾满了白色的石膏粉,工作柜下面还堆放了好几只大袋石膏粉。
莱特手指清洗柜说:“凶手应该是用搅拌器溶解石膏后,再倒进躺有实体的石膏水槽里。”
“看来很费功夫嘛,还得用到这种东西。”福尔摩斯二世边说、边从工作柜上拿起震动马达。
“是呀,倒进去的石膏里面会产生气泡,我想这就是利用震动挤出气泡的工具吧。不过它上面没有沾到石膏粉,看来应该是没有用到......”
“哼,还真费事,那种麻烦的东西要多久的时间才会干呢?”
“我不是很清楚,但等个两、三天应该就能干吧。”
在福尔摩斯二世和莱特交谈之际,基德看着石膏水槽里的尸体浮雕看得入神,他伸出手指按了一下露出尸体血淋淋头部的石膏断面附近,意外发现石膏像沙土一样轻易就崩落了,白色碎屑掉在他手上,他凑上前看,发现石膏断面非常光滑。
基德确认过后,四周亮起一阵炫目的闪光。
基德吃惊地站起来回过头,看见身穿微脏白袍的验尸官史诺宝和一名拿着相机的鉴识人员站在那边。
史诺宝一边挠着胡渣,不太高兴地说:“喂,你这样随便乱碰尸体,我的立场何在?不过我倒还是头一次碰到验尸时需要用到盘子、铁槌的事件。现在照片也拍了,还有什么工具可以借我,拿来敲开这个像是从帕德嫩神殿壁窍中偷来的那玩意儿呢?”
基德看了一下室内,说:“对面墙上不是靠着一些铁匠也会用的大型钳子和铁槌吗?天花板又铁链锤下来,这里原本是废车回收厂,应该什么工具都有,只是要找好用的......喂!蘋可,别再打混摸鱼了,找找看工作柜的抽屉里面有什么能用的。”
在这之前完全无心办案(其实她一向如此)、忙着转动脚踏车艺术品车轮玩的蘋可连忙拉开工作柜的抽屉翻找。
“什么?盘子吗?有呀。铁槌也有......什么工具都有呀......”她突然闭上嘴,接着又说:“咦,还有这种东西耶!”蘋可拿出来的是一把手枪,黑色的布朗宁自动手枪。蘋可检查了一下弹匣说:“又耶!这把手枪装有子弹。”
基德耸耸肩,说道:“我还是不觉得这里是工作室。”
接过铁槌和盘子的史诺宝开始进行验尸作业,其他刑警开始询问。原本在外面等待的芬顿夫人和律师被叫进了工作室里。
芬顿夫人给人的印象推翻了基德的想象。昨天事先得知对方是年轻妻子,而且还红杏出墙,基德还以为对方应该是很妖艳的女子,不料眼前的瑞秋?芬顿却显得朴素而温柔。而罗伯特?席穆兹律师处理芬顿家的私人法律问题已有好几年,严禁诚恳的外在形象似乎颇受到富裕阶级的喜爱。
在律师的搀扶下,瑞秋走进室内,畏怯地看着基德:“请问......那个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史诺宝使用盘子和铁槌在她背后发出嘈杂巨响。
“啊,那是在验尸,请不必担心。”基德说完自己都觉得心虚了,为了转移瑞秋的注意力,他赶紧开始询问:“是你发现的吧?请从头开始说明经过,好吗?”
瑞秋咽了一下口水,神色紧张地娓娓道来:“是这样子的,六号的晚上大约七点左右吧,我先生突然说要到马特先生的工作室来,就开车离家了。他说要取回重要的作品,可能会晚点回家,要我先睡,所以那天晚上我没等他就上床了。没想到隔天一早我先生还是没有回家,我开始担心起来,不过我家女仆说有人在玄关大门底下塞了一封信......”
基德小心翼翼地接过瑞秋递上来的信封,不在上头留下指纹。没有贴邮票的信封上,只有用打字机打上了“瑞秋 收”的文字,里面的信也是用打字机打的。

瑞秋:
因为工作上的问题,暂时必须躲在地下筹备资金,我将隐身一个礼拜,请不必担心,也不要报警或把事情闹大。我不会有事的,请别找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约翰?芬顿


信文包含署名都是用打字机打的.
瑞秋确认基德读完信后,继续说明:“我事后才知道,我先生公司里的亲信也收到了类似的信件。事到如今我才敢说,因为我先生碰上了一些麻烦,公司里的人也不敢把事情闹大,就这样拖拖拉拉过了三天。我实在受不了了,今天早上才跟席穆兹律师商量,两人一起来到这个工作室,结果就......发现不幸......”瑞秋用手帕掩面哭泣,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基德等到她稍微恢复平静后问:“你先生出门时有提到和理查?马特有关的事吗?”
瑞秋大吃一惊地回答:“啊?没有,他什么都没有提到。”
“他也没说要在这里跟马特碰面吗?”
“他没有说。”
这时莱特打岔:“那就怪了,他有打电话给我、说要跟马特见面没错啊......”
基德又问:“那么你先生和马特之间的交情如何呢?马特是否经常进出府上呢?”
“应该还好吧......你们在怀疑什么吗?我先生和理察......不,马特先生相处的很好呀。我先生虽然对于艺术方面的感觉很迟钝,但并不表示他会因此而讨厌艺术家。”瑞秋的肩膀显得有些僵硬。
“可是最近芬顿不是将马特的作品从自己的美术馆中撤掉了吗?听说是因为违反了公司形象策略的契约所致.”
瑞秋跳起来反驳:“就算是那样,也是因为经济上的理由不得不那么做,两人的交情并没有受影响啊。我先生其实不像社会大众认定的那么顽固,马特先生的个性就艺术家而言,也是难得一见的随和......”
听不下去的莱特准备张嘴插话时,他的视线落到了基德的肩后方,突然就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那不是理查?马特吗?”
基德听到莱特的惊呼转头过去,看到一名身形微胖的男人。理着五分头、红光满面,而且手指肥厚而粗短,假如那个人真的是莱特口中的理查?马特,就代表基德原先对他的想象又落空了。基德以为这个尚未谋面的艺术家会是像萨尔瓦多?达利那样的偏执狂,不过从这间工作室的废弃物看来,或许也不能说对方的形象完全在意料之外。眼前的男人根本不像现代艺术的旗手,也不像是有闲贵夫人的外遇对象,外貌简直跟村子里的铁匠没有什么两样。
马特一脸惊讶地看着市内的众人,他看到史诺宝在里面挥舞着铁槌时,立刻出声问道:“嘿,你在那里干什么?”
回答的人是福尔摩斯二世:“哦,他是在......该怎么说......验尸吧......”他毫无自信的说词最后被肆无忌惮的铁槌声给淹没。
“验尸?为什么验尸要用到铁锤呢?”
“不,不是的,那是因为......尸体被掩埋在那个石膏水槽里。”
“尸体?”马特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没错,看来这里发生了杀人事件,因此有些事也必须跟你问清楚......”
之后马特说明了来此之前的经过,刑警也对他进行询问,就在基德准备准备问话时,主张自己有侦探大师办特权的福尔摩斯二世抢走主导权了。
“也就是说八月六号晚上芬顿先生来到这里,某人就用你的作品重击他的头部,将他杀死,之后海拔他浸泡在石膏里。那么,马特先生,请你说说当天晚上你和芬顿先生的会面情况如何呢?”
马特像是中了邪似的凝视着石膏水槽中的尸体浮雕,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看着福尔摩斯二世回答:“嗯?你说六号晚上吗?我没有跟他见面,我没跟芬顿见面呀......我人不在工作室里。”
“哦?那就怪了,你说你人不在工作室里,可是芬顿先生确实说要来拿你的作品——
“米达斯王之粪”,所以来到这里了呀......不是吗,莱特先生?”
莱特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马特不以为然地耸肩说:“那是莱特自己乱说的,跟我毫无关系。十天前我就已经和芬顿说好了,我放弃了全部作品的所有权,就连工作室的土地和建筑物也都是他出的钱。他有钥匙,随时都可以自由出入,也可以拿走任何东西,过去的作品对我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那个价值好几百万英镑的作品也一样吗?”
马特一听突然大笑:“啊,不好意思......你们根本都不懂嘛,居然以为我会和芬顿争夺那件作品。哼,实在太蠢了,那种东西对我来说就跟粪便一样!也许你们都很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但对我来说,物品只要和人类扯上关系就等也是废物垃圾,即便是女人爱的要死的钻石也一样,它的外观和碳不同,不过化学结构一模一样啊。你们应该都是相信科学知识的理性主义者吧?那么应该就听得懂我在说些什么才对。”
福尔摩斯二世有点被对方气势震慑得说不出话来,也是莱特代替他回应:“是的,我懂,那才是真正的诗人会有的想法。我不认为单纯的诗句是最好的,诗人只有在获知科学基础/享受其光彩时,他的诗才真的变成杰作,我记得这些话是......”
马特微笑接着说:“是哎默森说的。真不愧是评论家,果然十分理解艺术的心,那我顺便问一下,你能否帮我跟大家说明我不坚持拥有自己作品所有权的想法呢?”
“我猜大概是这样子吧。达达主义、概念艺术,也就是马特先生所从事的这类艺术,其价值与其说是在完成的作品上,还不如说是存在于眼睛看不到的部分。你感兴趣的作者的创意,要选用什么样的素材、透过什么样行为来表现,所以不会执着于作品本身。”
“没错,你说得很对,所以我觉得跟芬顿争夺作品很无聊,这样你们懂了吗?有评论家莱特先生加入侦探办阵容,真是太好了。”
“这是在上美术学校补习班吗?”福尔摩斯二世低声咕哝,接着又问:“我们回归主题,请问六号晚上的七点以后你人在哪里?”
马特想了一下回答:“六号晚上吗......对了,我人在饭店,辛格顿饭店,从这里走路约十分钟。因为工作室无法住宿,所以来伦敦后就常住在那里。”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这时马特露出莫可奈何的表情。“这件事说来......很奇怪,我七点以后也就是到隔天早上一直都待在饭店房间里,因为我在等电话。”
“哦?等谁的电话?”
我记得对方叫做亚斯拉特?阿里,是阿拉伯石油公司的负责宣传业务的高级主管,说是要和我合作打造公司形象,白天打电话来问可否和我谈一谈。我说我隔天预定要飞往法国,座椅最好近日内见面谈,于是对方表示要调整行程,晚上再打电话跟我联络,要我在饭店里等着。结果我就一直等,后来因为喝了酒很困便上床睡觉了,对方也没有来电。”
“没有打来吗?你有跟对方确认过吗?”
“没有,我又不知道对方的电话号码,就连公司名称也是听过就忘,根本没有办法联络。对方放我鸽子,我还以为大概是有人在恶作剧,毕竟我也不缺钱用,所以也无所谓。”
“这么说来,你也无法证明那天晚上的行动咯?”
“哼,你们还在怀疑我吗?我和芬顿没有起争执,心平气和地分道扬镳了。”
“可是【圣粪】事件应该让他很生气吧?”
“原来你们在意的是那件事呀!其实对于那件事的看法因人而异,退一步说好了,就算我不是艺术家,他也不会生气的。因为他早就自认为是艺术白痴,一开始就没有抱任何期待,因此也没有被欺骗的感觉,只不过芬顿现在陷入经济上的困境,所以不想乱花钱。我也觉得无所谓,反正只要有人希望我去他的身边,我就去,对方不想,我就走。”
“可是违反契约的影响不小吧?”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又不缺钱用。一个月前已经有人在跟我谈新的合作计划,所以从七号起到昨天我人都在法国。那可是文化局直接来找我创作博览会的艺术作品,我是说真的我的经纪人也一起去了,你们可以问他。”
这时福尔摩斯二世突然灵光一闪:“嗯,好吧!所以说这个工作室你已经不用了,也一直都没来过......那又为什么从法国一回来就马上跑来这里呢?”
马特回答得很轻松自在,就像是打招呼时谈论天气那样:“因为手枪。”
“手枪?”
“是的,布朗宁手枪,那把手枪是我唯一的私人物品,所以我要回来拿。”
“居然持有手枪,太危险了吧。为什么手枪要放在工作室里呢?”
马特皱眉挠挠头说:“真受不了你们,每件事情都得解释清楚才行。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创作时要用的工具咯,手枪可以在轮胎上打洞......”
福尔摩斯二世不以为然的打岔:“一般人哪里能理解你们艺术家的想法,为什么手枪会变成艺术创作的工具,我就完全搞不懂!”
马特忿忿不平地反驳:“你们还不是用铁槌和钉子验尸!”
由于马特情绪激动,询问只好暂且延后。案件关系人离去后,尸体也被搬走了、送去解剖,刑警也决定撤离了。
这时,福尔摩斯二世对走在最后的基德说:“喂,基德。你从刚才起就一个人忙东忙西的,是什么东西让你这么感兴趣?”
询问进行到一半被打断的基德,从刚才起就像个印度清道夫一样,趴在工作室地上到处摸索。他站起来走向福尔摩斯二世。
“没什么啦,我只是在找【米达斯王之粪】,也就是雄起的其他部分,我正将石膏碎片组合起来,就像拼图一样,大致上还算顺利,不过少了一部分。你看!”
基德拿出一个白色的石膏碎片。福尔摩斯二世定睛一看,石膏表面上有个一公分大的圆形凹洞,其中可看出戴着王冠的狮子图案和左右相反的“十便士(TEN PENCE)”文字。显然,十便士硬币曾经附着在石膏表面上。
“本来有个十便士硬币黏在这个凹洞里,我找了半天就是没找到。”
“哦,难道是凶手拿走了?”
“十便士吗?这个作品里面黏有钻石、黄金等其他更吸引人的东西,干嘛只拿走十便士硬币呢?再说......”
“再说?”
“凶手干嘛选择这么愚蠢的凶器啊?”

4
场景转换到苏格兰警场里采光最差的房间,那间访客常误以为是厕所而闯入的小办公室,就是基德和蘋可所属的“哪有这种事(NUTS)调查组”。“NTUS”原本是National Unbelievable Troubles Section (全国特异事件调查组)的简称。关于此一名称的由来,倒是有几个流传的说法。说法一:艾勒里?昆恩曾夸口说他写的故事能让布朗神父发出“NUTS”以外的惊叹,警察署长才会帮这个专门受理怪事、部署了庞克刑警的单位取这个名字:另有一种说法是,NTUS音同难以敲碎的坚果,意味着“难题”,因而引用;还有人说是因为爱爆粗口的庞克刑警经常会口出秽言:“去吃屎吧(Nuts to you)!”命名的根据众说纷纭......
先别管以上说法的真假了,光是看其他单位不受理的事件纷纷被送进这个挂着“NUTS”名牌的小房间,就知道这个单位在苏格兰警场里发挥的功能的却已不亚于“厕所”。
头一次踏进“哪有这种事调查组”的莱特,不禁愕然地环视室内——用喷漆写着“FUCK”的斑驳墙壁、天花板上吊挂着坏掉的镜球、弹簧裸露的沙发,和身穿SM风格人造皮衣的模特儿......这个杂物到处乱丢的办公室其实跟昨天去过的废弃物工作室“扭曲之家”根本没太大的差别嘛!
说到废弃物,这个房间的主人——蘋可的行为也令人无法恭维。他居然擅自从案发现场“扭曲之家”拿走中意的石膏作品,而且还当成凳子坐在上面。一个大型收录音机在她前面的桌上发出巨大音量,震动着。
莱特忍无可忍,发出怒斥:“拜托,把那噪音关掉!”
蘋可不高心的反驳:“这才不是噪音,这是法兰克?札帕唱的歌?<黄鼠狼撕裂了我的身体>。”
莱特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反问:“什么黄鼠狼?这是歌吗?这也算是歌名吗?歌名不应该都是<爱人回到我身边>、<好好爱我>之类的吗?而且......”
蘋可打断他:“慢点,评论家,你这样说不公平。就连你喜欢的马特,不是也帮自己的作品取名为[蟑螂刑警的忧郁]......”
“是[蟑螂的形而上学忧郁]才对。”
“啊,没错,就是那个什么忧郁的,还有[米达斯王之粪],也是很愚蠢的名字呀!艺术品可以,音乐就不行,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虽然蘋可极力抗议,但莱特还是不改高姿态。“总之,把噪音关掉,这样我才能在这里工作。”
蘋可虽然想继续抗议,但她既没有能力好好阐述札帕音乐的精髓,自己其实也曾偷偷怀疑过这是不是噪音,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切掉开关。
就在这个时候,福尔摩斯二世和基德刚好带事件关系人等走进办公室里,也就是昨天在“扭曲之家”接受讯问的三个人——瑞秋?芬顿、罗伯特?席穆兹律师和理查?马特。
在“扭曲之家”发现尸体以来,已经过了整整一天,刑警手边已经收到了一些报告。首先是案发当晚芬顿开的汽车在工作室里面的废气车山后面找到,但车内没有任何线索。凶器的石膏作品上面验出芬顿和马特的指纹:另一边,芬顿家中写给瑞秋的信上没有验出指纹。死因和死亡时刻都很明显:芬顿受到石膏作品“米达斯王之粪”攻击,后脑勺的头盖骨碎裂。解剖结果认定死亡时刻是八月六号晚上九点到十二点之间,几乎和刑警的推测相符。福尔摩斯二世不只让思绪沉浸在这些资讯中,他本人似乎也在昨天下午独自进行了调查,到了今天早上,他便要求重新召集案件关系人,再起进行询问。
福尔摩斯二世意有所指地对莱特使眼色后,转身面对坐在沙发椅上的人,如此宣布:“今天之所以召集各位来此,当然是跟芬顿先生之死有关。不过不是[扭曲之家]的事件,而是另一起杀人事件,我姑且命名为[扭曲的猫]杀人事件吧!今天要请各位一起讨论的是这个事件,这两起接连发生的事件都跟同一个人,也就是芬顿先生有关。我称之为[扭曲的猫]杀人事件是因为......“
福尔摩斯二世简单说明了十字军街宠物店杀人事件的经过。
“大概就是这样,这个事件里面有一些小地方令人纳闷:为什么不受欢迎的猫突然会大卖呢?芬顿先生一口气买了两只珍品猫。其目的何在?这实在是很有意思,真是耐人寻味的迷。”
这时瑞秋想要开口说话,福尔摩斯二世欲伸手制止。
“我很在意着一点。事实上,昨天下午找来芬顿家里的人问话后,我掌握到几个有趣的事实。我称之为“扭曲的猫”杀人事件,不只是因为这种珍品猫——蘇格兰折耳猫的耳朵是扭曲的,而是因为猫扭曲得更厉害,而且扭曲的方式很恐怖......”
“恐怖的扭曲方式?”蘋可缩起身体,感觉很不自在。
“没错,大约一个月前,芬顿家的女仆茱蒂发现了身体扭曲得很恐怖的蘇格兰折耳猫尸体,猫背弯曲成弓状。没错以人来譬喻的话,就像是摔跤选手摆出来的拱桥姿势。茱蒂在芬顿的书房发现猫的扭曲尸体,发现不久后,旁边就有人冲出来抢走尸体。对不对呀,马特先生?”
马特也慌慌张张想要开口说话,但这次福尔摩斯二世还是举手制止了:“待会儿我会给时间听你们说话,现在先让我全部说完。茱蒂说马特先生抢走扭曲的猫的尸体后,要她不准跟其他人提起这事,几天后,就发生了芬顿先生服毒的骚动。”
这时福尔摩斯二世似乎想让大家把话题听进去,故意暂停了下。
“晚餐后,芬顿先生觉得不适,主治医生就被叫来,茱蒂无法确认芬顿先生是否服了毒,但亲眼目睹医生拼命让芬顿先生呕吐的画面,还好当时的情况不严重,芬顿先生隔天似乎也若无其事。但这时有人又下了封口令,瑞秋女士对医生和下人宣布这是意外,要求他们不可对外张扬。我去找过芬顿先生的主治医生——休达医生,他和芬顿家的交情深厚,口风很紧,始终不肯明说发生了什么事。
“算了,那不是很重要。总之,我从猫死亡时背部弯曲的特徽作了一项推测:猫是否被下了马钱子碱的毒?这种生物碱的剧毒会对脊髓产生作用,引发激烈的痉挛,阻绝脊髓里的[运动神经抑制细胞]活动,中毒之后,只要少许的刺激就会有所反应,身体会弯曲弓状,痛苦地仰起。看来,“扭曲的猫”用身体扭曲的形状,把他的死因告诉了我们......”
“少在那里装摸作样了。”马特恨恨地说:“没错,猫是因为马钱子碱死的。”
他的态度粗鲁,让福尔摩斯二世皱起眉头,说话语气也忍不住加重:“哼!承认了吧?很好,其实我要说得是这么一回事,只要好好思考事情经过,答案就很明白,猫被毒死后,发生了芬顿的服毒事件,然后芬顿又买了一只猫,接着换芬顿本人被杀死。有人为了隐藏芬顿买猫的事实,还杀死了宠物店老板,偷走销售记录......这一连串的事件都是有脉络可循的,就像鹅妈妈故事的童谣一样,扭曲的男人想买扭曲的猫,是为了捕捉扭曲的老鼠......”
“扭曲的老鼠?”马特惊讶地反问。
“没错,就是在家里到处乱窜、个性扭曲的老鼠。那只老鼠企图用毒药杀死屋主,而且好像还和屋主的太太有一腿。没想到,起了疑心的丈夫居然做了预防措施——就是猫。他让猫吃自己的饭菜试毒,果然第一只猫就上了天国。之后丈夫自己也遭遇危险,于是在几天内 他又买了一只猫,再度进入防备状态,没想到立刻就被恼羞成怒的‘扭曲的老鼠’给杀死了。小心谨慎的‘扭曲的老鼠’不忘收拾善后,为了隐藏毒杀未遂的败笔,他杀死宠物店老板,偷走芬顿先生购买试毒猫的记录。我说得对吗,马特先生?”
然而马特的反应却不符合福尔摩斯二世的期待,他和瑞秋彼此对看了一眼,但表情丝毫不见狼狈的样子,甚至还露出微笑,仿佛在说:这番话荒谬至极。
看不下去的基德介入了:“老先生,你的剧本好像有点不太合理吧?第一点,假如芬顿买猫的目的是为了试毒,哪又何必大费周章买引人注目的苏格兰折耳猫——‘扭曲的猫’呢?他可以买更常见的猫种或是天竺鼠不就好了?”
终于受不了的瑞秋也开口了:“就是说呀,那只猫是我先生买给我当生日礼物的。”
福尔摩斯二世立即反驳说:“当初的确是买来当做生日礼物,可是之后或许想拿身边的动物来试毒呀,这也是有可能的。”
基德又插嘴:“就算是那样,中毒骚动过后,他身体状况恢复可以开口时,为什么不告发想害自己的‘扭曲的老鼠’呢?他不那么告发,反而在一个月后又买了一只试毒用的珍品猫,未免太愚蠢了吧?而且更奇怪的是’扭曲的老鼠‘的行动,假如他是宠物店杀人事件的凶手,杀人是为了隐藏毒杀芬顿未遂事件,那他应该有更该做的事不是吗?与其杀死宠物店老板,不是更应该杀死芬顿家的下人和主治医生等知情的人吗?”
在福尔摩斯二世词穷嗫嚅之际,昨天开始就没有说出引入注意之语的席穆兹律师开口了:“不好意思,福尔摩斯先生恐怕是受到无聊的童谣影响,过分发挥了想象力吧,什么‘扭曲的老鼠’!我在这里必须基于公正立场提出一个事实,以回答刚才基德刑警提出的疑问。芬顿先生恢复健康后没有告发‘扭曲的老鼠’。这理由其实很简单,因为救了中毒的芬顿先生的人,就是那‘扭曲的老鼠’——马特先生。”
“马特救了芬顿……马特救了芬顿……”福尔摩斯二世不断重复这句话,仿佛他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错,发现因为中毒而痛苦的芬顿先生,紧急做出催吐行动、联络医生过来的人,就是当天晚上造访芬顿家的马特先生,因为我也在场所以很清楚,如果马特是下毒害人的‘扭曲的老鼠’,又何必亲手解救被害人呢?”
“那么到底是谁对芬顿下的毒呢?”
“当然芬顿先生是自己服的毒。”席穆兹律师说得斩钉截铁。“那是自杀未遂。芬顿先生因为最近一连串的不顺遂而心灰意冷,精神状态多少有些混乱,我和他谈了一些,所以我知道。他是从他自己的化学工厂带回马钱子碱的,他拿买给夫人当做生日礼物的猫试过效果后,自己才服毒。但他见识过马钱子碱恐怖的作用,多少有点吓到,所以只服下微量的毒。才免于一死。而且马特先生经常进出芬顿家,很清楚芬顿先生的心理状态,假如服毒那天晚上马特先生没能察觉芬顿先生不寻常的举动,搞不好就来不及了……”
福尔摩斯二世仍紧咬不放:“可是马特明明将死猫藏了起来呀!”
马特为自己辩护说:“哼,看来你就是要把我说成是‘扭曲的老鼠’。我拿走猫有两个理由;一是为了芬顿先生的名声,我不想留下证据显示曾有服毒骚动。还有另外一个理由是……”这时马特突然微微一笑,改口说:“啊,说得也是,福尔摩斯先生,既然那么想知道‘扭曲的猫’在哪里,我就告诉你吧。猫就在这个房间里——就在那里!”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马特手指的方向,他的视线落在苹可惊慌失色的脸上。其实正确说来,马特指的位置是苹可伟大的屁股下方,也就是她从一开始当成板凳坐的艺术作品——放在透明压克力箱子里的石膏作品。大家尤其注意石膏的表面形状,正是背部弯曲成弓状的猫雕像,而且耳朵像狗一样往下弯。看来,那就是用石膏涂抹‘扭曲的猫’尸体制成的浮雕作品,苹可突然意识到自己屁股下面坐的是什么东西,一面惊声尖叫,一面弹跳起来。
“我还以为是猫在打哈欠的可爱雕塑,所以才带回来这里……哇!好恶心喔!”
马特面不改色地说:“那只猫的尸体也是一种废弃物,所以我拿来做成石膏作品,那在我的遗书范畴之内。”
在律师的敦促下,瑞秋也开口了:“我先生是真的有自杀意图。就像席穆兹律师说的,最近我先生的精神状态很糟糕。去年因为车祸跛脚,今年起又因为股票、土地买卖赔钱负债,公司方面又谣传他渎职,更让我先生意志消沉。实际上他的身体状况也很不佛。没错,福尔摩斯先生的说法,我先生的确变成‘扭曲的男人’,过去他事业成功、人生一帆风顺,如今却扭曲的很厉害,所以让我先生自杀未遂、无事生还,重新面对人生现实的里察……不对,是马特先生,应该说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才对。”
福尔摩斯二世努力保持冷静的态度说:“哼,真是令人感动落泪的美谈呀,好一出‘扭曲的男人’的悲剧,但是请原谅我不得不泼各位的冷水,因为你们的剧本有个很大的漏洞。造成芬顿人生扭曲的原因之一,而且是很大的原因,不就是年轻妻子的不论外遇吗?换句话说,暂且不论‘扭曲的猫’杀人事件和服毒骚动,你们在那间工作室——‘扭曲之家’的杀人嫌疑依然存在,你们有强烈的犯案动机,芬顿应该很不乐见你们之间的关系吧?只要杀了他你们就能结合,财产也……”
瑞秋花容失色,极力抗议:“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没有做那种事……你可以问律师。芬顿根本没什么财产,他已经是破产状态了。什么我觊觎的财产?那根本不存在。我跟理察的感情的确很好,我承认。可是关于这一点,芬顿也容许了。不,应该说就算他没有,我们也不会杀死他的,因为……”
福尔摩斯二世没有出声,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刚才福尔摩斯先生提到芬顿的人参变得扭曲,其实有些原因并没有公开,的确是我没有说清楚。但是不是因为我的不道德行为,而是我先生的病。”
“病?”
“是的,其实我先生得了癌症,一个礼拜前医生才作出诊断,发现得很晚,所以医生宣布我先生可能活不过今年。我说的对吧,席穆兹律师?”
律师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因此我先生对我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跟理察结婚。那天晚上也是因为他可怜我得不到任何遗产,决定去工作室取回那件宝石作品,偷偷送给我。因此理察和我绝对、绝对没有理由杀死我先生。”
律师像是同样芬顿夫人的话,再度点了点头。
马特则语带讽刺地开口:“真遗憾啊,强烈的犯案动机消失了,猫和老鼠根本没有起争执,就跟那首童谣里的句子一样,‘他们一起住在扭曲的小屋’。”
福尔摩斯二世忿忿不平地瞪着对方,但也只能保持沉默,不敢多说。
室内顿时被尴尬的沉默支配,而最先打破一片寂静的人,竟然是始终没有说话的莱特。
“动机应该没有消失吧?”
听到莱特的低喃,马特惊讶地转过身问:“你是什么意思?”
莱特目不转睛地看着马特说:“我身为旁观者,也就是amicus curiae(法庭顾问),跟这个事件自然有点关系,因此我决定贡献出我的专业知识和思绪。经过再三思索,我认为本案的动机可说是一个极其特异的动机。
在说明之前,我必须先说个老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应该是半个世纪前,曾有一个耐人寻味的杀人事件判例。一位著名的法学家在家中遭人杀害,当晚出现在庭院里的诗人被逮捕了。诗人在庭院里徘徊两个小时,什么也没做,检察官对这段空白深感怀疑,毕竟三更半夜还在那种地方呆那么久,到底在干什么呢?不料诗人自己也不做任何狡辩,最后是靠著名的天主教神父,以慧眼查出真相。他不但知道真凶另有他人,也解开了诗人徘徊在庭院的理由。”
“那是怎么一回事呢?”马特眯着眼睛问。
“其实也没什么,诗人只是在眺望庭院而已。因为心思完全被庭院如梦似幻的风景所吸引,忘记了时间的存在,这种事凡夫俗子是无法理解的,缺乏失意心灵的人们只会用自己的尺度思考事情,很清楚这一点的诗人根本瞧不起他们,也不想跟他们诉说自己不被理解的艺术家心情。
“对我而言,这个故事很有意思,所以印象深刻。这个故事对我们协助办案的人来说,具有重大的教训意义。换句话说,每个人都有其各自的理论,并根据这理论行动。诗人有诗人的、疯子有疯子的,担心年金保单的凡夫俗子有凡夫俗子的理论,我们应该看清他们的行动理论,再去办案。”
“原来你不只是美术评论家,还在警察学校兼差当讲师呀!”马特讽刺地说。
“不敢不敢,我的美术评论专业现在才开始要发挥。对了,说到专业,就先让我来评论一下你的专业吧!
“该怎么说呢?我打算说说身为艺术家的你,在历史上有何定位。说实在的,我一开始对你的评价是错误的,我写过报导称赞你是新的现代艺术旗手,也曾把一些合作计划介绍给你,但看来是我话说得太早了,因为我不得不怀疑你艺术作品的原创性。”
“怀疑?”
“没错,最近你的创作手法是垃圾艺术,我认为在这个几乎被垃圾和废弃物掩埋的世纪末文明社会,或者说是充满病态的消费社会里,能让五零年代艺术思潮复兴其实很有意义,但个别作品的独创性就又另当别论了。你的作品充满太多过往成果的阴影,说来惭愧,我是在那个排泄物罐头,‘神圣的被造物’事件之后才发现的。调查得知,这个事件早有前例。一九六一年意大利的曼佐尼做过同样的事,波隆那美术馆长因而被市议会起诉,这方面的美术史不是我熟悉的范围,所以我没能及时察觉,这让我很懊恼。于是我重新检查你的作品,才发现你使用石膏固定厨余等垃圾、或压缩废弃车的创作显然都有过去作品的痕迹。”
说到这里,莱特停顿了一下,基德看到马特充满嘲讽的笑容从脸上消失了。
莱特继续说:“或许有人认为,艺术风格受到前人影响不应该遭受全面责难,就连大师毕卡索一开始也画过印象派的风格,不是吗?更遑论其他人。要是看待普通绘画和雕刻的话,这种说法或许行得通,不过那也必须是在艺术家的独创性手法获得肯定之后。但是达达主义和垃圾艺术重视眼睛看不到的新奇创意更甚于技术,如果过去的影子太重,恐怕就不好了。”
“马特的态度不再从容,虽然莱特的评判用词委婉,但还是蚕食了他的心。不过莱特并没有继续穷追猛打。
“但另一方面,我们也发现马特的艺术家之路已开始稳定发展,达达主义/垃圾艺术也开始走向另一个新境地,他的个人创意从模仿开始脱变,渐渐往一个终极方向前进。说得更明确点,他的风格已不是‘工业社会中的自然主义’这类妥协式的巧妙修辞可以形容,他已在他独特的世界观里找到素材,同时让即将被充斥街头的假艺术消耗品打倒的达达主义得以复权,因为他让达达主义原本该有的反艺术、反道德和反宗教性格重新复活了。
“理察,马特发现什么才是达达/垃圾艺术的终极形式,他也毫不犹豫地选用了终极的素材……”他喘口气后说:“就是芬顿的尸体!”
瑞秋亲情发出一声惊叫,其他人都倒抽了一口气。马特默默注视着莱特,但那没有聚焦的视线其实穿过了评论家,落向远方。
莱特看到马特的样子,继续乘胜追击:“对马特来说,最终极的废弃物是人,他昨天说过:凡是跟人有关的都是废弃物,这就是他的思想根源,也是理论核心。如果各位仔细观察他在‘扭曲之家’里的作品,应该就会发现一个趋势。他找了几样东西,用石膏固定成作品。起先找的是厨余,然后是排泄物、钱币和宠物的尸体,用的东西越来越接近人类了。在他一心一意收集废弃物的过程中,终于遇到了真正的废弃物。他意识到,在本世纪末,让废弃物以毁灭性气势不断排放出来的根源——人类,其实正是最终极的废弃物。
“各位不放想一想,自然是绝对不会产生垃圾的。自然腐败的东西会回归土壤,孕育新的生命。可是人类制造的工业产品。消费耗材无法回归自然,而保有令人无法忍受的持久性,会变成麻烦的垃圾永远存在。这些不断制造垃圾的人类就是垃圾中的垃圾。啊,没错,我记得芬顿的工厂曾在东欧国家有过废水公害的传闻吧。”
“真是胡说八道!”表现一向符合绅士风度的席穆兹律师情绪激动地说:“你那些疯子般的言论谁会相信!既然马特先生不说话,那就由我代替他发问吧。你的意思是说,他为了满足个人独创性的艺术野心才杀死芬顿先生,然后把他埋在石膏里吗?”
莱特就像面对学生反驳的大学教授一样,语气很从容:“没错,刚才你用疯子这两个字来形容,哪我反问你:难道你可以想到其他理由来说明他为何要这样疯狂地杀人和处理尸体吗?面对如此异常的事件,我们如果只考虑到外遇、金钱等平凡的动机是无法破案的。世界并非只有那样,我们必须理解诗人被梦幻庭院吸引,而停下脚步驻足的心呀!”
“你的说法固然不错,但请再实际一些吧。事实跟你的剧本相反,请想起这点。芬顿服毒时,马特不是救了他吗?如果他想用尸体当做素材,又何必救人呢?”
莱特神采奕奕了起来。
“那就是本案的重点,马特救了芬顿一命的事实,反而能反映出这个‘扭曲犯罪者’的扭曲思想。马特是在等待。”
“等待?”
“是的,他在等待,等艺术的素材真正变成破烂的废弃物。我和芬顿多少有些交情,所以知道他的人生最近出现扭曲的迹象,就像刚才芬顿夫人所说,车祸、破产,妻子又移情别恋,即便他允许她跟别人走,哪仍是一大打击,加上渎职的嫌疑和宣判罹癌,马特进出芬顿家,亲眼目睹了芬顿人生崩坏的过程。看着一个成功过的人厄运缠身、遭遇挫折、衰败,他感受到‘废弃物’三个字逐渐从象征性意义转变成实质性意义了。可是在一个月之前,时机尚未成熟,垃圾还未完全腐化。马特身为艺术家的直觉告诉他,芬顿今后的人生还会继续扭曲下去,所以他才出手救人。简直就是恶魔般的企图呀!他要芬顿继续受苦,他打算等到芬顿完全变成废弃物。果不其然,自杀未遂后,残酷的命运给了芬顿最后一击。马特赌芬顿的人参会更不幸,而他赌赢了。渎职嫌疑基上宣判罹癌,真是符合俗语说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到了这时候,马特终于将能够满足他艺术野心的终极素材纳入手中了。”
席穆兹膛目结舌地看着马特,马特已经茫然呆滞,躲进自己的内心世界,不作任何反应。
莱特以学者的眼光冷静观察马特的状况,然后继续说:“马特说他案发当晚在饭店房间里,等来路不明的阿拉伯人来电,这种说法我们不能相信。他根本没有不在场证明,他投宿的辛格顿饭店距离‘扭曲之家’只有十分钟的距离,马特当然肯定是和芬顿约好在工作室碰面,在哪里杀死了已充分化作废弃物的芬顿,用的正是‘米达斯王之翼’。要杀死一个对金钱很执着的男人,哪倒不失为一件适合的凶器,不是吗?只不过,在上面留下自己的指纹却是一大败笔。没办法,艺术家就是那样子吧!杀人之后,他仍充分发挥了艺术家的热情,将‘扭曲的男人’尸体放进锡制水槽里,搅拌好外行人觉得麻烦的石膏粉,倒进水槽里。同样的动作他做过太多次,早就驾轻就熟了。理察•马特独创的垃圾艺术终于大功告成!”
莱特的解说还没有结束:“或许有识之士会将这个发生在‘扭曲之家’暗处的怪异行为视为变态的异常犯罪,以为那跟‘浴缸新娘’事件里的乔治•约瑟夫•史密斯或汽车旅馆杀人魔艾德•盖恩属于同一类型。但我不会那么认定。马特的行为不应该留在犯罪史上,而是该受到美术史评价才对。
“马特从厨余到死人的垃圾艺术系列作品,展现出艺术家建立真正独创性的过程。历代任何的达达主义……不对,不只是达达主义,应该说过去任何一位艺术家都没有像马特这样脱轨的创意。以我的话来形容,那是一种对神的冒渎。
“从文艺复兴以来,不,是从更遥远的古希腊以来,欧洲的人体雕刻总会避开等身大的作品。因为按照天主教的想法,神创作了人,如果人又创造了类似人的东西,就等于是对造物主的冒渎。没想到现在马特却将神圣的被造物之长、由神亲手创造的人,二话不说当成了垃圾处理。
“这种行为是对神的冒渎,也是对神的超越。假如人类的创作理念背后存有想更贴近造物主——神的愿望,那我要对马特说声恭喜。理察•马特,你的成就超越了赐你名字的达达主义之祖——马塞尔•杜象……不,何止如此,你实现了所有艺术家无法实现的野心!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在此宣布我证明了这个杀人事件的特异动机不是‘数学性的’而是‘美学性的’!quod eratdemonstrandum(证明结束)!”
室内弥漫着奇妙的紧张感,马特集众人视线于一身,基德看到他的表情大吃一惊。现在的他已经没有昨天那种精力十足的态度和充满自信的傲气了,他变成一个眼神茫然、嘴巴微张、肩膀松垮、有气无力的男人,仿佛已成了自己的艺术主题——废弃物。
莱特似乎也发现到这一点了,他以安慰的口吻说:“马特,我想我成为案件关系人,是算你运气好。其他刑警应该不会注意到你真正的意图和身为艺术家的创作天赋吧!假设能注意到,也很难以语言表达、重新爬梳,将它们组合成大众易懂的形式留存在美术史上吧!所以说了,我不是以搜查人员的身份,而是以美术评论家的身份来评论这个事件。一旦交由平庸的搜查人员处理,本案将只会成为通俗的不论情杀事件吧!不对,搞不好他们还无法将你和事件连为一谈,你精彩绝伦的艺术性成果也都会遭到埋没!
“因此,我有个小小提议,你愿意跟我做个交易吗?别担心,这不像是美国诉讼常见的小家子气司法交易,我是为了让你身为艺术家的成果永垂不朽,才提出这项交易的。这不是搜查人员和犯罪者之间的交易,而是评论家和艺术家之间的交易,能为你的所作所为留下正确历史记录的人,只有我了,我要将你的一切创举都写成论文,你不会名留犯罪史,而是会成为美术史上永恒的篇章!你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到隔壁房间来,在这份口供上面签下你的名字。”
席穆兹律师发出一声低吟,但也仅止于此,因为在‘侦探大师协会’支配司法、警察枢纽的平行世界英国,凡事都以侦探大师的意愿为优先。如此屈辱的场面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律师完全没有置喙的余地。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集中在马特身上,呆坐原地的他还是一副沉溺在自我世界的虚无表情。瑞秋六神无主地紧抓着他的手。
马特无视于瑞秋的存在,突然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莱特说:“好吧。我也无话可说了,那就拜托你了!我们马上就来写口供吧,我会签名的……”
这时,一阵怕手声突然响起,伴随着笑声,那是带着滑稽、讽刺和优越感的笑声,也是……上诉感觉全都扭曲在一起的奇妙笑声。
笑声来自于基德,他晃动着僵硬如棕榈叶般的鸡冠头好一阵子后,才开口:“不……不好意思,因为这出戏演的实在是太棒了,我看得很感动。好久没看到这么夸张的剧情了。我真是败给了你呀!说什么终极的垃圾艺术、为了完成身为艺术家的野心才犯罪!还说是对神的冒渎!要是那个有名的天主教神父听到了,一定会很高兴吧。我最喜欢听这种故事了,听到你说的那么起劲,害我也不禁想冒渎一下,大说特说一番……”
“你要说什么?”莱特冷冷地问。
“嗯,我现在要说的话,对你高尚的推理或许是一种冒渎!不过我就是想说,我认为这个犯罪事件的扭曲程度比你说的还要戏重!”



5


“马特先生,签名这种东西不是要签名在口供上的,是要签在其他地方。”基德说完后,又笑了起来。
“我说的其他地方不是别的,正是名为‘扭曲的男人’的尸体作品。如果那真的是你的精心杰作的话,如果你宁愿背负杀人罪名也要在美术史上留名的话,哪你就该马上动手不是吗?马上在尸体作品上签名,表示那是自己的作品。”
马特沉默不语,就只是盯着基德看。
“哼,这件事暂且不提,倒是‘扭曲之家’有两、三个可疑之处,我心里可是在以得不得了。这些疑问我也对福尔摩斯先生提过了。
“首先从那个‘扭曲的男人’开始说起吧!我摸了一下那个古怪的艺术品,发现到诡异的现象。我用手指压了一下石膏裂开的切面,石膏竟然像沙一样,一下子就碎开,于是我又仔细观察手中的石膏碎片断面,发现它的质地平滑。
“以前我崇拜约翰•蓝侬,甚至还想上美术学校,所以多少对石膏有点认识。我知道这现象代表什么意思,不,应该说大家也都能立刻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换句话说,‘扭曲的男人’的石膏是用石膏粉加水调和而成的,但调制时加水加太多了。
“石膏粉遇水会凝结硬化,水量控制是一大重点,理论上大约是全体百分之二十的量。但实际上,如果没有加入多于百分之二十的水是无法融合的,因此水量很不好控制,水量太多,质地会变得很易碎、容易掉落。相反地,水太少的话,硬化强度会增加,但搅拌时也会容易产生气泡,凝固后会产生新月状的疙瘩。如果不是很熟悉适当加水量的人,是不太容易掌握的。
“话说回来,‘扭曲的男人’的石膏太易碎了,断面也没有气泡的痕迹。也就是说,这个作品是在水量太多的稀泥状态下完成。
“我当下觉得不太对劲因为也敲了一下用来当做凶器的‘米达斯王之翼’,确定质地很僵硬。我不禁心生怀疑:既然它是用适当的水量调和石膏制成的,哪‘扭曲的男人’为何会水量过多呢?如果艺术家真的做了那件作品,照理说质地上不会这么易碎,应该会坚固到足以抵抗一定程度的风化才对。想到这里,我又更仔细观察了,结果发现‘扭曲的男人’石膏表面呈现沙粒状,代表调和时搅拌不够均匀,看来应该不可能是艺术家马特的作品,而是技术极差的外行人做的。”
莱特提出异议:“我说过了,马特作品的价值不在作品本身,而是他的创意,就算作品易碎,会风化,也没有什么问题不是吗?”
基德不以为然地回应:“看来评论家好像只重理论,不喜欢实践嘛,好吧,就让我退一步说,即便你说得有理,但那个‘扭曲的男人’的质地和强度明显跟其他作品不同,所以也不能排除是由不同人之手做的可能性吧?”
福尔摩斯二世打岔:“基德,你曾经跟我提过的疑点究竟是……”
“哦,我正打算接着说哩!接着我觉得纳闷的问题点是:凶手干嘛要用‘米达斯王之翼’那么愚蠢的凶器呢?莱特先生说很适合用来杀死钱鬼,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我可不那么想,因为那么重的石膏作品上又没有把手,很难拿来杀人。
“还有更奇怪的一点。请各位回想一下,在‘扭曲之家’工作柜的抽屉里明明放着更好用的手枪,手枪里也装满了子弹。如果马特是凶手,为什么不用它来作案呢?不只是手枪,整个‘扭曲之家’就像废车回收厂的内部一样,工具多得不得了,说是凶器特卖会也不为过。可拿来刺杀的有尖锐的凿子、刮刀:可拿来扑杀的有大小尺寸齐全的铁锤;还有绞杀用的铁链、绳索……除了手枪外有这么多的工具,为什么凶手不加以利用呢?
“另外,还有一个小疑点。昨天因为问话的机会被侦探大师抢走,闲着也是闲着,就开始拿凶器的石膏碎片当拼图玩,几乎所有的碎片都拼上了,就是缺了一块。各位都知道那个石膏作品表面饰有宝石、折弯的钱币等东西,就是少了一枚十便士银币,石膏表面只留下贴过硬币的痕迹。那枚硬币微微弯曲,程度和石膏表面弧度差不多。可是我怎么找都是找不到那枚硬币。我趴在地上,在作品底下摸索,也检查过洗手柜的沉淀槽,但就是找不到。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说凶器碎裂时,凶手只捡起那枚硬币带走吗?如果是的话,理由何在?哪是一枚市面上流通的普通硬币,一枚到处都看得到的十便士白色铜币,如果是昂贵的宝石,拿走还有道理,凶手不拿宝石反而拿十便士硬币的理由是什么呢?我真的觉得很伤脑筋……不过我想到了同时解开所有疑问的说明……”
“答案是什么?”苹可不由自主地探出身体问。
“嗯,灵感总是会莫名其妙出现,就在我最后不死心检查洗手台的沉淀槽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因为我看见沉淀槽底下有石膏粉和一些水,那些水就是关键所在。”
“水?”这一次换成福尔摩斯二世探出身体问了。
“没错,就是水。凶手在洗手台调和石膏粉和水,然后倒进躺有尸体的水槽里——这是当初我们的推测,我们还认为犯案时间是六号晚上,可是那天晚上我们在做什么呢?应该是在‘一号俱乐部’赌扑克牌吧。我还记得地下室又闷又热,喉咙好干,我觉得心浮气躁,因为明明很口渴,那个小气的伯爵夫人却不肯上饮料。不对,甚至那天还出现连自来水也喝不到的特殊状况,各位还记得吧?都怪那天头壳坏掉的恐怖分子在自来水里下毒,害整个伦敦市到隔天早上都是停水状态。”
福尔摩斯二世愕然地说:“对哦,那天晚上怎么转水龙头就是没有水出来,所以说凶手那天晚上也应该不能用水才对咯!”
“没错,就是那样。凶手六号晚上并没有在‘扭曲之家’调制石膏,不对,应该说是调不成。不过,工具弄脏了,石膏又从水槽边缘溢出到地上完全没有断裂,从这两点推断,将尸体埋入石膏中的作业应该是在这里进行的没错,这么说来,凶手是在停水解除的隔天以后下手,再根据石膏干涸的程度来看,我推测是七号。
“而根据验尸结果,被害人的死亡时刻是六号晚上,也就是说,杀人和尸体埋进石膏这两个程序之间隔了很长的一段空挡。这时我又突然注意到一点。当初我们误以为杀人和埋进石膏是一连串的作业,我们看到石膏工艺的道具类、材料、器具的石膏作品也在现场,自然就认定‘扭曲之家’是犯案现场。
“但是,既然杀人和埋尸已经确定是在不同时间进行的,那我也可以往‘杀人和埋尸是在不同地点进行’的反向思考。换句话说,凶手确实是在七号,于‘扭曲之家’将尸体埋进石膏的,但六号晚上他要在其他地方杀死被害者也可以啊!石膏魔咒解除后,就有必要重新思考杀人现场的问题。
“在这样的前提下,我检讨了刚才提出来的几个疑点,拼图果然很有意思地组合起来了。首先,为什么凶手不随手拿方便使用的凶器,反而要拿‘米达斯王之翼’呢?答案是这样子的:因为杀人地点并没有唾手可得的各种凶器,杀人现场另在它处。那天晚上,手里拿着‘米达斯王之翼’的芬顿离开‘扭曲之家’,去了别的地方,大概是去凶手那里吧。结果凶手抢走那件石膏作品,当场打死了他。
“在这个假设下,就能理解凶手为什么要用难用的凶器了。第一,这么做就能将杀人罪嫌疑转嫁到艺术家马特身上。第二,杀人之后只要将凶器和尸体一起搬回‘扭曲之家’,就能让那里看起来很像是杀人现场。另外,也有可能是因为真正的杀人现场只有‘米达斯王之翼’看起来像凶器,所以才得移走。一想到这里,另一片拼图——它不只比喻上是拼图,实际上也真的像拼图,也能顺利地拼上去。
“我说的就是那枚消失的十便士硬币。十便士硬币不在‘扭曲之家’,不是因为凶手带走了,其实答案完全相反,是因为凶手不知道十便士硬币遗留在哪里。凶手是在工作室以外的某个地方拿石膏作品当做凶器使用,因为石膏碎裂时,硬币也会脱落在那个地方才对。杀人之后,凶手收拾好石膏碎片,连同尸体一起搬到‘扭曲之家’,没想到这时一不小心竟漏掉一小片拼图——凶手没注意到的十便士硬币……”
“找到扭曲的六便士……”苹可在一旁起哄:“看吧,鹅妈妈童谣里面就有这样的句子,假如基德的推理是对的,那只要找到扭曲的硬币,就知道哪里是真正的杀人现场了。”
“是的,你说的没错,虽然不是童谣里唱的六便士而是十便士,但这首童谣或许指引了我方向,只不过也有侦探大师太过拘泥于童谣,一心一意想找根本不存在的‘扭曲的老鼠’呀。”
被基德指桑骂槐的福尔摩斯二世无地自容,拼命假装咳嗽。
“集合好所有的拼图后,我得到了一个假设:凶手是在别的地方杀死芬顿,隔天将凶器和尸体搬回‘扭曲之家’,用石膏掩埋尸体做成浮雕。问题是,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呢?我从新思考这个疑点后,想到的理由是:他是为了让大家认为犯案的人是艺术家马特,为了让大家认为杀人现场就是‘扭曲之家’,也就是说。凶手同时也想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所以硬是要让我们误以为‘扭曲之家’是杀人现场。这也证明了凶手六号晚上没有去哪里,而是呆在其他地方。说来很妙,我们原本假设凶案发生在六号晚上的‘扭曲之家’,让某些人具备了不在证明,但这下他们反倒有可能是凶手了。
“可惜,凶手的不在场证明诡计受到六号停水这个突发因素的影响,整个泡汤了、事实上,要是我没注意到停水的事实,肯定会被凶器和尸体作品的精彩演出牵着鼻子走,继续认定杀人事件是于六号晚上发生在‘扭曲之家’吧。我不知道凶手是否注意到了停水的事,大概是没有,但就算注意到了,应该还是会按原计划进行犯罪。因为刑警注意到停水,并将它和事件连接在一起的可能性很小。再说,即便我们发现停水的事,凶手只要先做好不在场证明,也可以坚称杀人现场是在‘扭曲之家’。某人先让尸体放了一夜,等隔天水来了才继续将它埋进石膏里,藉此摆脱嫌疑,只要有点头脑的家伙,肯定都会那样子蒙混过去的。
“这样一来,就有必要找到那枚消失的‘扭曲硬币’,硬币所在的地点就是真正的杀人现场,也是摧毁凶手不在场证明的杀手锏。于是我就去找了,最后结果跟童谣里唱的一样,我‘找到了扭曲的六便士’……”基德说完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胶袋。
所有人都惊讶地注视着那个塑胶袋,袋子里果然有一枚十便士的白色硬币。
“我在某个地方找到了它。这个十便士硬币的背面,也就是有狮子图案的那面沾附了石膏粉,至于它的正面——有女王肖像的那一面则占有血沫痕迹,很高兴女王陛下难得肯站在我这边。送去分析的结果,和芬顿的血型相符,顺带一提,上面也很清楚地留下了凶手的指纹……”
“你到底是怎么找到的?是在哪里找到的?”福尔摩斯二世问。
“我是根据各种的推理结果,整理出凶手形象的。假如凶手的杀人计划与我的推理相同的话,凶手应该是有动机杀害芬顿,而且意图嫁祸给马特的人。他在六号晚上距离伪装的杀人现场‘扭曲之家’很远,强调自己有不在场证明。我重新把事件关系人想过一遍,发现有一个人的条件符合……”基德说到一半故意停了下来。
“那个人就是威拉德•卡尔顿•莱特先生!”
现场一阵哗然,被点名的莱特本人倒是面不改色,默默看着基德。
福尔摩斯二世连忙提醒:“可是基德,那天晚上莱特不是一直和我们玩牌到天亮……”
“没错,正因为那样,莱特才最有可能是凶手呀。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六号晚上离‘扭曲之家’很远的不在场证明——作证的还是警方人士咧。莱特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所以是最有可能的凶手。再说,莱特还有动机,他推荐马特,让自己身为评论家的信用开始扫地。在芬顿施压下,他将被mecenat高级阁僚委员会除名,评论家的权威下跌,地位也岌岌可危。芬顿对马特抱有什么样的情感,我并不清楚,可是芬顿应该会要莱特负起责任吧!因为怪胎马特和芬顿是不同世界的人。芬顿难以理解对方,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他,但莱特跟自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也就是同样负有社会责任的人,如果富有社会责任的人说了不负责的话,就必须把他从有责任的地位拉下来不可,这就是企业家芬顿的想法。
“这对莱特而言可就麻烦了,就算芬顿因为罹癌寿命不长,可是他已开始对委员会施压了。莱特不像某对外遇恋人可以按兵不动半年,于是他决定趁事情还有转圈余地的时候动手除掉芬顿,同时也要嫁祸给害自己沦落到这地步的马特身上。
“莱特的计划是这样子。首先,在六号傍晚说服芬顿,要他到‘扭曲之家’拿回‘米达斯王之翼’,并建议芬顿拿到手后可以让他鉴定真假,两人约好当晚在他复活区的办公室见面。
“接着,他在自己办公室旁边的‘一号俱乐部’主办扑克牌局,好建立他的不在场证明。另一方面,为了让陷入圈套的另一对象马特失去当晚的不在场证明,他假装成诡异的阿拉伯人打电话过去,让马特待在饭店房间里不能外出。就这样,到了约好和芬顿见面的晚上九点左右,莱特说要回办公室拿支票薄过来付赌债,就起身离席了。福尔摩斯先生,你还记得吧?”
老侦探大师茫然地点头。
“接下来可就是神乎其技了。在隔壁办公室迎接芬顿的莱特,一接过‘米达斯王之翼’立刻就往对方的头甩过去,石膏作品就是在那时候碎裂的。为了隔天的伪装作业,莱特杀人后大概是先将尸体放进了芬顿车子的行李箱吧。尸体浮点的姿势会像胎儿一样卷缩起来,就是因为死后被塞进狭窄的行李箱里,在哪里变得僵硬。对了,还有碎裂的凶器‘米达斯王之翼’当然也被收集起来装进袋里,连同尸体一起藏好,再将车子开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藏好。
“莱特大约离席了二十分钟,然后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色回到‘一号俱乐部’地下室,继续和我们玩牌直到天亮。从‘一号俱乐部’到‘扭曲之家’,就算开快车往返也要两个小时。就这样,在‘扭曲之家’杀人事件中,莱特拥有了不在场证明,而且是很强力的不在场证明。”
“到了隔天七号,莱特还有很多事要忙。他早上先去芬顿家,将写给瑞秋的伪造信件塞在门下,也寄了伪造信件给公司,内容各位都已经知道,是‘要大家暂时不要找寻芬顿下落’的指示。
“因为莱特至少需要七号一整天来进行将尸体埋入石膏的作业,要是有人为了寻找芬过来‘扭曲之家’可就伤脑筋了。渎职嫌疑让芬顿有了必须藏身的理由,这对莱特计划的助力极大。当然咯,马特从七号起预定前往法国洽公一事,肯定也在身为艺术工作者的莱特的掌握中。不,说不定正是他早就知道,所以才会选在六号犯案。总之,在莱特的巧妙设计下,没有人会来‘扭曲之家’,他便得以自在地调和石膏,专心做他的尸体浮雕,然后将石膏碎片洒在地上,伪装成六号晚上的杀人现场。
“不过评论家一向都不擅长身体力行,石膏因为水加太多而成稀泥状,搅拌也不够充分,所以无法做出‘留存美术史’的杰作。
“对了,福尔摩斯先生,要不要我顺便也说明一下你在意的‘扭曲的猫‘呢?”
突然被点到名的福尔摩斯二世有些怆惶失措,他结结巴巴地说:“嗯……是……那个宠物店的事件也跟芬顿被杀有关系吗?”
“是的,不过接下来的推理包含了我的想象,而且哪跟老先生刚才唱的鹅妈妈童谣一样,是令人愉快的想象,‘走了一里扭曲的路‘这句歌词是这奇妙故事中的主题。
“我们询问宠物店店员吉儿,得知芬顿买了第二只的‘扭曲的猫’。他又买了这品种特殊的猫,是因为其他猫钟无法取代它。也就是说,他杀死了原本买来当做生日礼物的第一只‘扭曲的猫’。我说得对吗?芬顿女士?“
瑞秋回过神说:“是的,他因为杀死了猫感到很内疚,还说很快会再买一只同样的猫给我。”
“哪他什么时候买的呢?”
“因为我先生很忙,我也没有催他,所以一直以为他还没买……”
“可是宠物店老板说芬顿已经买第二只猫了,可惜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买的。芬顿自己没说出时间,而店员休了一个礼拜的假,在老板遇害前一天才回来上班,所以她也不知道,甚至连详细登记那一段期间的销售记录也被偷了。
“不过呢,芬顿买第二只猫的时间,其实只要再多动点脑筋就会知道了。芬顿夫人说,六号晚上芬顿离开家门之前,家里扔没有第二只‘扭曲的猫’来过的迹象,这代表在那时间点以前芬顿还没有买猫。然而芬顿在六号晚上的九点左右被杀,在那之后人都死了当然也不可能去买猫。也就是说,芬顿买猫是在六号的七点到九点之间。
“再考虑得更严密一点吧!从芬顿家到‘扭曲之家’开车约三十分钟。宠物店虽然在芬顿家附近,可是他当时有要事待办,也已经约好跟人碰面了,先跑去买猫似乎不太合理,所以就假设芬顿先去了‘扭曲之家’吧。如此一来,他抵达的时间大约是七点三十分前后。
“假设拿回‘米达斯王之翼’需要十分钟,他离开的时间就是七点四十分。开三十分钟的车来到宠物店所在的十字军街,就是八点十分了。如果他没停下来,继续开三十分钟的话,就会在八点四十分抵达位于复活区的莱特办公室。
“约好见面的时间是九点,他显然太早到了。芬顿可能会绕到宠物店去买下一直挂念在心的‘扭曲的猫’吧。顺带一提,宠物店的打烊时间是八点半,时间点也刚好。
“芬顿那天晚上从‘扭曲之家’前往莱特办公室的途中,大约在八点十分到三十分之间买了‘扭曲的猫’,也就是说,他绕了一小段路。就跟那首童谣唱的一样,他没有直接去到杀人者哪里,而是绕道‘走了一哩扭曲的路’。”
“芬顿绕道和伦敦停水都是突发性因素——严重威胁到凶手莱特犯罪计划的突发性因素。杀死芬顿后,莱特到芬顿车上时肯定大吃一惊吧,因为车子里躲了一只破坏他计划的折耳小猫。莱特可能像我刚刚那样计算了需要的时间,也可能从印有购买时间的收据上面得知芬顿绕道,‘走了一哩扭曲的路’。”
“这件事让莱特十分担心,宠物店老板会从新闻报导得知芬顿遇害的消息,万一告诉警方芬顿当晚来过宠物店,警方就会发现芬顿在死亡时刻即将来临之前。仍在距离‘扭曲之家’很远的地方游荡,莱特的不在场证明、嫁祸给马特的计划就会全都功亏一篑,万一芬顿还跟宠物店的老板提到他接下来要去哪里的话,哪莱特自己就危险了。
“疑神疑鬼的莱特隔天立刻打电话到宠物店,要找卖‘扭曲的猫’给芬顿的人。他确定是老板卖出之后,当天晚上——大概是在完成石膏封尸的作案后、宠物店打烊前,他出现在宠物店杀了老板灭口。假如女店员也在电话中提到自己知道第二只猫卖给了谁,恐怕性命也会有危险吧。至于第二只的‘扭曲的猫’当然很可怜地被解决掉了。
“总之,莱特企图把芬顿绕到宠物店的事实和时间点抹除掉——这不就解开‘扭曲的猫’杀人事件中诡异的谜团了吗?凶手为什么不拿走现金而拿走销售记录呢?因为要毁灭芬顿购买‘扭曲的猫’的日期。”
说到这里,基德大概因为长时间唱独角戏唱到口渴了吧,他直接拉开手边贴有‘变态者相关资料’标签的资料柜,取出一罐啤酒一饮而尽。
苹可看到之后,大声抗议:“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轻松享受啊!基德,这个扭曲的故事还有最重要的地方没说清楚耶,就是‘找到扭曲的硬币’那一段。你是在哪里找到作为证物的十便士硬币?又凭什么说跟莱特有关呢?”
基德用袖口擦干啤酒沾湿的嘴唇后回答:“哦,说得也是。原来那一点我还没说明呀!奇妙的是,我会发现这一点都是‘水’的功劳,这就跟整个推理的开端一样。”
“水?”
“没错,我像刚刚那样推理过后,将目标定莱特,重新检讨那天晚上它的行动。的确,莱特是在芬顿死亡时刻的九点前后离席,我想起自己也在莱特离席不久后上去一楼门厅。当时停水不能喝水,所以我就跟现在一样口渴,没想到小气鬼伯爵夫人居然连饮料也不招待,我只好到门厅的自动贩卖机买罐啤酒来喝。当爬上楼梯来到门厅时,刚好遇见回来的莱特。我跟他说要去买罐装啤酒,莱特告诉我‘不行,贩卖机坏了’,我还是不死心地把硬币投进贩卖机里,不过机器没有反应。
“这件事情各位怎么看呢?那天晚上福尔摩斯二世先生确实喝了灌罐装啤酒,他买的时候机器没有故障,而下一个碰机器的人应该就是莱特吧?我会这么说,是因为那天晚上‘一号俱乐部’只有我们在,没有其他人。我投下硬币的时候,机器没有反应,也就是说,机器会变成那种状况的原因肯定是莱特做了什么事情。
“我立刻就想通了。我将硬币投入贩卖机却没有计算金额,表示在那之前已经有硬币卡在里面。换句话说,莱特投进去的硬币卡住了,所以我继续投入硬币也不会有反应。这时我想起来了,装饰在‘米达斯王之翼’上的硬币都被用钳子之类的工具给折弯了,仔细观察石膏作品表面的痕迹,就可以知道那枚遗失的十便士硬币也有微微弯曲。如果硬币弯曲的程度在投币口可以容纳的范围内,就还是能够投进机器,只不过到半路就会卡住了。我小时候常恶作剧,所以很清楚这一点,各位如果不信不妨试验看看。
“于是我猜想,会不会是莱特误将那枚遗失的十便士硬币投进贩卖机里?大概没有错,在收拾完尸体和碎裂的凶器后,莱特在最后检查现场时发现地上掉了一个十便士硬币,那是他在收集石膏碎片时,一时大意遗漏的部分。莱特记得离开,便随手放进口袋,回到‘一号俱乐部’。”
“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不过当时的莱特肯定也很渴,因为地下室很闷热,他长篇大论说了许多和艺术有关的事,刚刚又急急忙忙完成一场杀人大戏,他看到摆放在门厅连接地下室楼梯旁的罐装啤酒自动贩卖机,在阴暗的灯光中发出诱人的光芒。
“满脑子都在想犯罪计划下一个步骤的莱特,不禁昏昏沉沉地走向贩卖机从口袋里掏出硬币投进去。如果那枚硬币弯曲得更严重,他或许会注意到,就不会投进去了吧。再说,他运气也不好,口袋里只有那枚硬币,因为当时莱特玩扑克牌输光了手上的筹码,才刚把代替筹码用的领钱也给全部吐了出去。
“就像这样,‘扭曲的硬币’在必然的命运下。卡在自动贩卖机这冰冷的机械法官喉咙中,等待我去找到它。这就是那枚硬币!”
基德再次将那个装有硬币的塑胶袋拿给大家看。
“我不是在楼梯间,而是在楼梯旁的自动贩卖机里找到的。今天早上,我在刑警陪同下打开了自动贩卖机,因为那天晚上我一气之下踢破了贩卖机的荧幕,所以有人在上面贴了一张‘故障’的纸条,始终没有人去动它。十便士硬币上面的指纹是莱特先生的,我上午已经和‘侦探大师协会’的登录资料进行过比对,确定相符。
“就在被害人死亡时刻不久之后,你手上握有沾了死者血迹和凶器石膏粉的硬币,这就是证据。怎么样呀,莱特先生?我的实践篇报告是不是可以得到及格的分数呢?”
莱特微倾着头,竖耳倾听,时而捻捻下巴的胡须,看起来就像聆听学生做读书会报告的教授。基德说完后,他竟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嗯,没有理会自动贩卖机,的确是我一时大意。时候我也觉得不妥,但没想到会有人藉此找到我头上来。活在当下的庞克族居然讲起理论、探索起因果来了,虽然有点令人错乱,但给你及格分数倒也无妨。不过身为艺术评论家的我还是有些不太满意,既然你是用反时尚来强调自我的庞克族,难道不能用更美学的观点来评论我吗?比方说,你居然说我是因为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才动手杀人的……”
记得举起手打断莱特说话。
“喔,我可以呀。那就针对莱特先生最喜欢的‘理论篇’来说明吧。是的,真要说起来,那正是这个犯罪里面最扭曲变态的部分。
“首先,我必须也要仿效马特先生,引用一下前人的话。本世纪初,本身也是业余侦探的爱德华七世做出了睿智的决定:在伦敦举办天主教圣体大会。当时巴黎警署的知名警官为了办案来到英国,留下这句话:“犯人是具备创造性的艺术家。侦探不过只是评论家。”这当然只是一种比喻吧,但就这次的事件来说,他的说法在象征意义上还是实质意义上都很切中要点,这很令人愉快——但前提是,大家必须相信莱特先生的推理。
“莱特的犯罪计划其实是建立在‘犯人是艺术家,侦探是评论家’的公式上,说什么害怕地位不保或心怀怨恨等动机,不过只是噱头罢了。莱特扭曲的犯罪其实是受到更扭曲的心理驱使的,各位是否有注意到呢?莱特分析案情几乎只是在做艺术评论——从头到尾说的都是理察•马特的艺术论。身为艺术家若是认同那种说法,马特就必须在口供上签名作为表态,事实上结束的时候,莱特也说过,这是评论家和艺术家之间的交易。
“莱特设计陷阱的方式的确很巧妙,他完全洞悉艺术家虚荣心强、爱自我表现、拥有野心,同时却也对前人抱有自卑感的心理状态,他让马特渐渐认同一点:马特作为艺术家所能达到的艺术高点,就是那个杀人手法了。身为评论家的莱特一下攻击马特,一下又给他希望,不断在动摇他的心志。
“一般而言,所谓的评论就是挖掘出艺术家创造的内在主题和理念,透过语言文字加以解说,莱特自己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然而奇怪的是,在这‘扭曲的犯罪’中,评论却发挥了相反的功能。
“也就是说,艺术家还没创作出作品,评论家就已经开始分析该艺术家的模式,暗示他最后应该做出什么样的作品了——在这案件中,指的就是尸体浮雕,评论跑在作品前面,这才真是奇怪的倒错想象呀!
“不料马特果然中了圈套。不对,应该说正因为马特受困于野心和自卑两种情绪中,左右为难,又被‘对神的冒渎’,‘终极的作品’等言词所迷惑,就真的开始以为人是自己杀的。这就是凡夫俗子所无法理解的,‘诗人深夜伫立于庭院之心’呀,莱特很巧妙地从这里切入。
“这是只会存在于艺术家和评论家之间的犯罪,是十分奇妙又极其扭曲的犯罪。莱特相信,只要自己展开充满说服力的艺术论述,马特就一定会上钩。这是个附签名口供的特殊犯罪计划,在‘犯人是艺术家,侦探是评论即’的公式背后,潜藏着‘评论家之外的人无法设计的陷阱’和‘艺术家之外的人不会上钩的陷阱’。果真是一个千回百转的扭曲犯罪啊!被害人芬顿一直被当成童谣里的‘扭曲的男人’但要我说的话,我会说跌入这个奇妙陷阱的人是‘扭曲的男人’,想出这种陷阱的真凶也是‘扭曲的男人’——事实上,这是一个充满‘扭曲的男人’的事件……”
室内响起拍手的声音,只有一个人很安静地发出赞叹,拍手的人就是刚才接受掌声的莱特。
被人说成是‘扭曲的男人’的他,露出悲伤的表情说:“评论家的辛酸啊,就是没有人愿意对自己的评论做出评论,尽管自己比那些自称是艺术家的人要懂得多,也没人认同。”
“你就是太勉强自己了,比天真无邪、容易跌入陷阱的马特还要逞强……为什么不老老实实活着呢?”说到这里,基德眼睛一亮:“不过我总觉得,这个事件似乎还更幽深复杂才对,设计这个无可救药陷阱的人是你,当其实你自己也不跌入了陷阱之中吗?”
“没错,名为‘艺术’的陷阱,人总是想要表现自我,选上/认定芬顿是‘废弃物’,将他制成作品的你更是如此。你在‘扭曲之家;的暗处调和石膏时,搞不好早把自己当成了马特。不对,是‘渎神’的程度超越了马特,以创世主自居也说不定。
“真正的凶手果然是艺术家,你的;扭曲的犯罪‘采取了艺术评论的形式,但如果读得更深入些,或许可说是对平庸犯罪的严厉批判,是反犯罪,是犯罪的达达主义,是反艺术的艺术——整体来说,是陷入疯狂的概念艺术吧!”
莱特捻着下巴胡须,很不以为然地回应:“评论家也好艺术家也好,我无所谓,能让你那么热心地加以分析,我还真是三生有幸,可是自以为超越评论家、艺术家,信口开河的你到底算是什么东西呢?”
基德的表情突然一变,气得整张脸都扭曲了,他捏烂了手中的空罐子说:
“你问我是什么东西?我不是艺术家也不是评论家,我只是个劳工阶级的庞克小混混,顺便让我把我对你真正的看法说出来吧!”
基德将捏烂的空罐子用力丢到莱特脚边。
“你根本只是垃圾!跟垃圾一样肮脏的杀人凶手!被你杀死的宠物店老板原本活的好好的,跟你那些扭曲理念毫不相关啊!你是垃圾,莱特先生,你将会在电椅上变成废弃物——而且吓出一身你最喜欢的屎尿粪便!”基德激动的表现让整个房间顿时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打破尴尬沉默的是苹可。
“这次我没有很活跃,所以最后让我说一句话吧。”
她拿起滚落在莱特脚边的空罐子说:
“空罐子和犯罪者,要先做好分类再丢进垃圾箱喔!”



庞克雷鬼谋杀案


四个小黑人
一起到海边
红色鲱鱼吞了一个
还剩下三个

三个小黑人
走进动物园里
大熊抓走一个
还剩下两个

这是克莉丝蒂脍炙人口的名作《一个都不留》中熟悉的恐怖童谣,唱的是十个小黑人一一消失不见的故事,整首童谣总共有十节,而本书第四个故事有中篇的长度,因此我从童谣中采用了第七节和第八节,当中含有极具魅力的推理小说术语,‘红色鲱鱼(redherring)’。
克莉丝蒂说这首童谣的结尾有两个版本:最后剩下的小黑人(A)结婚了,(B)上吊了。她认为(B)的版本才是正统、原版的。可是在欧比夫妇编辑的《牛津版口传童谣辞典》这份权威性文献之中,却找不到‘上吊’版,无法确认其出处。该书当中还收录了结婚后又生了十个(!)小孩的版本,或是‘从树上掉下来摔断脖子’的版本,但‘上吊’版始终是个谜。克莉丝蒂自己在《一个都不留》的小说中采用‘上吊’版,舞台剧本采用‘结婚’版,分别制造出不同的效果。
由于种族问题,克莉丝蒂在英美分别发型了‘黑人’和‘印第安人’两种版本。笔者在这里刻意采用‘黑人’版,;理由很简单:我只是想要写有大批黑人登场的本格推理小说,希望赋予他们公民权。所谓的推理小说毕竟属于白人中上阶层的文学(尤其是本格),上场人物的异国情调几乎完全被忽视,因此笔者企图在推理小说里帮第三世界复权(?),写下以雷鬼黑人乐团的童谣杀人事件。



1


“呀呼!杀人的时间到了。你们想被杀吗?准备好了吗?杀人集团——犯罪者们即将再度上场,大家小心点吧!哈哈哈!”巴拉库达•瑞德兴奋地煽动气氛。
“我是要你们小心别被乐团的音乐给杀死了!过去那种‘用你的歌声温柔地杀了我吧’的软趴趴音乐已经听太多了,哈哈哈!那种歌不听也罢,我们喜爱的‘巴士达•所罗门&小罪犯’乐团在酒精住乡下,即将登上舞台。呀呼!耶耶耶。这里是JXQR•JXQR•心情最high的DJ巴拉库达•瑞德为你主持‘sound systerm live’节目。这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地下电台,前往别把我们的频道告诉条子,不过也无所谓啦,反正下个礼拜又会换的,哈哈……”巴拉库达发出一连串像豺狼般的笑声。
“嘿,弟兄们,在闲聊之际,乐团已经准备好了。米兰达,你有在听吗?这是为群众设立的广播节目。巴士达•所罗门兄弟将在这克雷顿海岸边的‘sound systerm live’现场,为神、虔诚的拉斯特法理教徒和群众们献唱一首安可曲。什么?要表演什么吗?不要急嘛,沙拉。好好听巴士达的表演吧。第一首曲子是‘洗脑’。翻唱自各位熟悉的‘悲叹者’乐团,这是他的拿手曲目。内容是说不要被鹅妈妈故事,也就是英国人的童谣给洗脑了。不要被白人骗了,不要被他们压榨,反抗所有的支配者和体质!糟糕,不好意思啊兄弟们,我好想说太多了,这是巴拉库达•瑞德的失策。各位准备好了吗?‘巴士达•所罗门&小罪犯’乐团将重击你的灵魂。让你瞬间升天!OK,light on!”
听到这里,基德将耳朵从收音机移开,抬头看了一下周遭。
暮色将沉的海边挤满了成千上万的听众,他们几乎都是牙买加移民,或是从世界各地来到英国的黑皮肤同胞,大多数黑人都留着名为dreadlocks的发型,将长发编成辫子,让它们像绳子一样垂下来,和穿着端正的英国绅士相比,他们简直像是流浪汉风格的群体。这群人其中也夹杂了少数白人,他们的奇装异服比起黑人们可是毫不逊色,发型正好跟黑人们相反,梳得高高的,跟刺猬的背或公鸡冠一样,他们也是让英国绅士看了会直皱眉头的族群。
牙买加产的大麻烟云雾在附近缭绕,飘散出甜美和刺鼻味交杂的特殊气味,听众的头纷纷左摇右晃,就像受到了烟雾的引导。
群众对面的卡车载货台上装有巨大的扩音器和灯光,化作乐团表演的临时户外舞台。DJ巴拉库达•瑞德就坐在一盘竖立着天线的厢型车里,播放非法的地下音频,也就是记得正在收听的演唱会实况转播。这是巴拉库达主办的‘sound systerm’,是带有牙买加风格的户外迪斯科兼演唱会。看主办人这幅德行也知道,这演唱会是不被官方许可的非法活动。
虽然是不能公开的演出,但现场活力和群众的兴奋程度却不会输给同时代的正式活动,不对,几乎可说是凌驾其上才对!在积习繁多的世纪末,音乐事业已经无药可救了,只能制作安全无害的音乐到处播放,有心的年轻人哪里肯听。与无趣的主流业界相对,最近开始大受欢迎的是地下音乐世界,巴拉库达主持的地下电台也是其一。他的JXQR电台播放的都是BBC和民营广播电台绝对不会播放的黑人歌曲,因而赢得了压倒性的支持。
巴拉库达平常都开着快艇在多弗海峡徘徊,以非法音频播放着轻快的黑人音乐,除了现成歌曲外,他也尝试发掘新人自行录制唱片销售,而且还卖得很好。只要是他看准的新人,就会透过JXQR强力放送,在‘sound systerm’黑市中狂卖单曲唱片。
那些畅销曲威胁到主流唱片公司的生意,于是每天都有身穿庞德街裁制西装的一流唱片公司干部造访巴拉库达的快艇,拜托他将发掘的新人转让出来。其实这还不算什么,还有主流唱片公司的宣传人员拿自家公司出的唱片过来,问他要付多少钱才愿意在电台里帮忙播放,像这样主流与非主流倒错的现象可不算稀少。
巴拉库达地下事业最大卖点,也可说是最大牺牲者,就是现在站在卡车舞台上的四人雷鬼乐团主唱——巴士达•所罗门。
巴士达是巴拉库达去年在牙买加贫民窟里找到的年轻人,他被听众们拱为‘巴布•马利再现’,立即受到疯狂爱戴!当然了罗主流业界想抢巴士达,但是他本人这半年来却从英国消失,回牙买加去了。小道消息指出,巴士达回国是要参与牙买加的政治运动,也有人说是因为他和巴拉库达之间出了问题,而后者的说法可行度较高。咋看之下,照顾新人时像在做慈善事业的巴拉库达,其实一毛钱版税也不付给艺人——大家早有耳闻他是这样的小气鬼。
等着听安可曲演唱的基德,就这样在脑中把平行世界英国的音乐现象回想了一遍。
卡车舞台上的四人一下子帮新乐器调音。一下子又交头接耳商量事情,就是迟迟不肯开始演奏。听众等得不耐烦了,有的开始大叫,有的拍手,有的喝倒彩,各自开始鼓噪。大麻的烟雾到处缭绕,听众的头和身体摇来晃去,大家的期待越来越高涨了。
虽然置身在那样热烈的气氛中,但身旁不自在的老人却让基德非常在意,浑身包裹在黑色斗篷里的巨汉是亨利•布尔博士,‘侦探大师协会’耆老,也是地位特别崇高的侦探大师。
为什么这给地位崇高的人会跑错场似的出现在这演唱会现场呢?当然是为了履行对基德和苹可两名庞克刑警的约定咯!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肯特郡的一座古塔发生了一名物理学者坠落死亡的奇妙事件庞克刑警随同受托办案的博士一起前去调查。没想到庞克刑警竟领先博士侦破这‘蛋人(humpty dumpty)坠落事件’,这可是会让侦探大师权威扫地。基德觉得博士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人同情,答应拱手让出功劳,但交换条件是:回程路上必须用公费出席在克雷顿海岸边举办的‘sound systerm’演唱会。
这时基德可以感觉到,从刚才起被迫忍一个小时以上的老侦探大师,耐性已经到达极限了。
布尔博士像爆发的岩浆,开始宣泄不满:“哼,简直是黑色蛇发女妖和白魔鬼的聚会嘛!不对。应该说这是现代魔鬼信仰者的仪式吧。喂,这吵死人的音乐会还没结束吗?”
基德伸出食指放在嘴唇前做出安静的手势,同时压低声音说:“喂,不要乱说话,在这里你可是特别显眼呀,在独眼国里,有两只眼睛的人反而是异类,在拉斯特法理教徒和庞克族的集团里,像你这种富裕阶级的典型盎格鲁萨克逊绅士只会被当成眼中钉看待喔!”
布尔博士的嘴唇在浓密的白色胡须下面嘟起,他晃动如公牛般魁梧的身躯发出抗议:“我才不怕那群弱不禁风的小鬼,总之我就是受不了发出那种噪音的黑色蛇发女妖……”
“喂,你怎么还说呀?你既然是学者就应该稍微去理解异文化才对呀!那不是‘噪音’,而是‘雷鬼音乐’。他们也不是‘黑色蛇发女妖’,看起来像蛇的辫发叫做dreadlocks,是拉斯特法理教徒。”
“你说什么dread……s呀?”
基德叹了一口气说:“对中世纪武器特别熟悉的大教授,在现代风俗的领域当中怎么会这么无知呢?dreadlocks就是哪看起来像绳子的辫发,他们会那么做是有理由的。他们的宗教——拉斯特法理教是以旧约圣经为信仰基础,因为里面有剃刀戒,所以他们不能剪头发也不梳头发,只能让头发自生自灭。”
“旧约圣经?难道跟天主教和犹太教的不一样吗?”
“不一样,那是牙买加独有的宗教。半个世纪前,他们还将在位的衣索比亚皇帝海尔•塞拉西视为神明崇拜,他们是一群遵守旧约圣经、主张回归非洲、否定物质主义、赞美素食主义。喜爱雷鬼音乐又善良的……”
“大麻吸食者吗?”
这一次轮到经济的不高兴了。
“根据他们的说法,大麻是引人走向正确冥想的拉斯特圣餐,吸大麻也是南方岛国自古以来的习俗,应该可说是一种文化吧,那东西比起先进国家自称是美食家的绅士们爱吃的加工食品健康多了,加工食品可是含有奇妙添加物呢,所以请不要干涉他们。”
就算是自己不懂的事,别人也不该向自己提出指教——抱持这种想法的布尔博士语带讽刺地说:“哼,你还真是清楚嘛!哪庞克族跟拉斯特处的好吗?”
“好呀,因为都是出身底层嘛。拉斯特法理教是牙买加贫民窟的救赎宗教,他们和到处碰壁的庞克族有个共通的死对头——巴比伦。”
“巴比伦?”
“是的,就是旧约圣经中败德城市所象征的罪恶与不义,也就是你们这种优雅又压抑的支配阶层。”
布尔博士沉吟:“胡说八道!根本是失败者和懒惰鬼的籍口,那群家伙就是靠什么鬼不鬼的东西来发泄……”
“吵死了!”始终保持沉默的苹可开口了:“从刚才起就听你们在鬼扯,男生怎么都这样,为什么不能乖乖享受呢?好了,安可曲要开始了。”
基德让眼部神经和耳朵神经的聚焦点越过听众头顶,落在舞台上方。
站在中央的巴士达背对着听众,正在倒数,其他三人神情认真地看着他,演奏开始了。
先是一段旋律。
高瘦的贝斯手哈威发出低鸣般的乐声,后面带着墨镜的哈布斯曼跟着敲鼓配合。小鼓仿佛在为厚重的贝斯声增添注解似的,在绝妙的时间点发出清脆的响声。矮小灵敏的砂糖男孩则用吉他弹出‘嗯擦卡、嗯擦卡’如波浪般的节奏。
三名乐手各自用乐器弹奏出第二拍和第四拍加重音的雷鬼律动节奏,让听众亲身体验加勒比海的浪涛是什么样的刚睡觉。
基德是身体随着强力涌现的加勒比海浪涛节奏摇摆,他已完全忘记自己其实是置身在肯特郡海水浴场,只能遥望着秋海灰暗寒冷的景象。
弹奏音乐的三名乐手都留着一头缠结的长编发,但头发留最长的还是站在舞台中央的团长巴士达。他先是前后晃动身体,仿佛陶醉在旋律中,突然间又将长编发对着麦克风猛甩,像歌舞伎中的‘镜狮子’。
他开始用带了点鼻音的悲伤嗓子唱歌,一面唱、一面让瘦削脸颊动作着,与其说那模样是狮子的咆哮,更像是野狼的远吠。
巴拉库达•瑞德的预告没错,他们唱的是悲叹者乐团未成名时代的歌。(洗脑)


humpty dumpty坐在墙上
为什么杰克和吉儿会变穷?

那是过去的洗脑,我们不要过去的洗脑
那是过去的洗脑,流传在贫苦的小孩之间……


这时,布尔博士第一次感兴趣地问:“喂,他唱的歌跟鹅妈妈童谣有关吗?”
基德点头说:“是呀,因为牙买加受英国殖民的时间很长,所以受到影响了吧。我倒是觉得鹅妈妈童谣本身没有罪过,只因为它是英国文化的象征就受到攻击。牙买加人大概是被逼迫到忍无可忍,气炸了吧!”
基德嘴里那么说,心中却觉得这首歌作为第一首安可曲似乎热度不够,因为曲调阴沉,歌词充满恨意,他不是很喜欢这首歌。
不过基德这种想法被接下来的‘庞克雷鬼派对’一扫而空。这也是巴布•马利的成名作,曲风强烈,内容是呼喊不被社会认同、在贫困中受到侮辱的族群——庞克族和拉斯特法理教徒,起来共同战斗。基德不禁站起来,还把不情愿的布尔博士也拉起来,和苹可一起尽情跳舞,看起来简直像是身体痉挛。


这是庞克雷鬼派对,没错!今晚且让……

巴士达在间奏的时候拿起了萨克斯风,表演了一段节奏蓝调风格的精彩独奏。听众又是跳舞又是欢呼,为雷鬼摇滚心荡神驰。
终于到最后一首歌了,听众的兴奋情绪也被带到最高点。那是巴士达自己的歌,在伦敦也很火红的‘神在对岸’。乐团加快节奏,带出ska节奏。‘ska’很接近雷鬼的原始形态,也就是节奏蓝调,它强调反拍,是带有跳跃性的舞曲。巴士达像是知道自己没有明天的临死野兽一样,快速唱着:

逃跑。我们受够了
逃离败德的城市,逃离水泥陷阱
大家手牵手一起逃
且让我么度过这条河
这条河就是你自己
神在对岸
所以我们要逃亡渡河


砂糖男孩和哈威站在同一支麦克风前面,两人的吉他柄整齐地指向同一个方向。他们一起用悲伤的曲调唱着‘神在对岸、神在对岸’的合声,像是在咏唱经文似的。
底下有人配合歌词大喊:“没错,真的有神!”听众在舞蹈动作掀起的浪涛中,此时几乎已完全陷入错乱状态。
就在这时出事了。唱完歌的巴士达拿起萨克斯风准备独奏,他衔住吹嘴用力一吹。
可是吹出来的声音很难听。巴士达的手指不听使唤,吹出的是一连串不成调的噪音。基德吃惊地凝望着巴士达,他还记得半年前巴士达在一段演出的精彩咆勃演奏。巴士达自己似乎也很诧异,他看着手中的萨克斯风,然后失了魂似的当场蹲下。情绪被带到最高点的听众完全没有注意到教祖的样子不太对劲,依然兴致高昂地喧闹,还好乐团的成员已察觉巴士达的异状,赶紧奏出结尾音乐。
一记轰然巨响的鼓声结束了舞台上的表演。
巴士达在哈布斯曼的撑扶下对着麦克风用拉斯特语呼吁听众:“谢谢,太棒了,你们必须为了权利站出来,跟巴比伦战斗……现在,时候到了,明天还有在伦敦的演唱会,请一定要来……”巴士达的声音沙哑孱弱。
“明天的演唱会很重要,是为支援牙买加社会工党举办的演唱会,流亡伦敦的衣索比亚皇太子也预定要莅临,我希望这场演唱会能够成功,我想渡河……”记得看到巴士达吃力地举起一只手指向黑暗的海洋远方。
“神已经来到我们眼前了……所以,谢谢,太棒了。”
听众以为巴士达一连串的怪异举动是因为演奏太过入神所致,因此继续狂欢,不疑有他。
可是坐在离舞台较近地点观察的基德却有不大一样的想法。
在基德的眼中,巴士达本身已被巴比伦附身了。

2


她怀里抱着电吉他,手指按着和弦,用弹片演奏。可是从携带式小型扩音器传出来的声音是在称不上是和谐的音乐。
基德笑着泼苹可冷水:“喂,弹得真烂!明明就不会,还是别动别人的吉他吧。”
苹可不太情愿地将吉他靠墙放好说:“人家又不是完全不会……上个礼拜还跟毕博学过,刚刚明明是按C和和弦呀……”
基德不理她,转向巴士达问:“你也弹吉他吗?”
窝在沙发椅上的巴士达,身体动也不动地回答:“弹呀,在舞台上只有唱歌和吹萨克斯风,但在作曲就用吉他,今天早上还用那个作了一首曲子。”
巴士达接着从军用夹克的口袋掏出一个土黄色的大麻烟块,卷成纸卷点燃,他眯起眼睛慢慢吸了一口,让烟在体内停留一会儿后才吐出,带有甜味的刺激臭味立刻弥漫在房间里。巴士达的表情似乎稍微放轻松了,但身体肯定还是很疲倦吧。
巴士达前面的桌子有苹可为自然饮食主义者的他从村子里的食品行买来的烟熏鲱鱼和海藻沙拉,但完全没有人动过,桌上还有别人送来的炸鸡,当然也是原封不动。对巴士达来说,目前他最关心的事莫过于大麻圣餐了。
演唱会之后,基德他们受邀来到巴士达的房间,那是盖在海边的廉价砖造度假小屋,只有卧室和浴室,专门供海水浴场的客人所用。在极其疲倦的巴士达要求下,他们临时决定投宿于此。
“对,就是那首曲子出了问题,巴士达因此亏大了。”坐在巴士达旁边的裘蒂•拜可说。
这个皮肤晒成漂亮橄榄色的白人女孩,做的算是巴士达经纪人的工作,由于她和苹可是朋友,记得等人才有此特殊获邀。
基德对裘蒂的发言很感兴趣反问:“作曲有问题吗?”
靠在墙上盘着双手的男人代替裘蒂回答:“没错,巴士达被巴拉库达那家伙骗了。”
他是亨利•拜可,裘蒂的哥哥,也是新兴唱片公司艾伦比亚的老板,能力颇受到业界瞩目。
“巴拉库达几乎没有付版税给巴士达的歌,照这样下去,只有被压榨的分。我说巴士达,趁早跟那家伙一刀两断吧!”
巴士达面有难色地说:“嗯,找机会吧。毕竟那家伙照顾过我……该怎么说呢,大家都是贫民窟出身的,所以谈得来,虽然我知道那家伙很坏……何况还有契约在……”
亨利气得跳脚:“对,问题就出在这里!因为有那张契约,害艾伦比亚无法出唱片。录音也是半年前的事了,有许多人跑来问,肯定会大卖的……可是居然会有这种蠢事!要知道你的唱片可是关系到我公司的命运呀。”
“唱片?上次在你那里的录音?我不喜欢。你们不是擅自加入了电子鼓和电子音效吗?而且那只是一首器乐曲,你们竟然随便找来一个RAP小鬼配上歌声。我也不喜欢混音的处理,总之商业气息太浓厚了,那不是神要的音乐,而是顺应巴比伦的廉价BGM。”巴士达的表情有些僵硬。
“你不要胡说八道,毕竟预付款你也拿了不少呀。那张唱片我一定要出,所以你赶紧跟巴拉库达做个了断……”
“结论已经出来了。”
突如其来的发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都看向站在门口、身穿绣有亮丽金线上衣的男人——巴拉库达。
他用锐利的眼光环视众人。然后笑着走进来:“哎呀呀,这不是艾伦比亚的老板吗?居然跑来这里出差,真是辛苦。问题是,这里有人会演奏你喜欢的那种漂亮音乐吗?哈哈哈……”
巴拉库达又自顾自地笑起来,和他的黑色皮肤恰成对比的雪白牙齿之间,有故意镶嵌上去的金银饰物。
巴拉库达接着转向裘蒂说:“哦,令妹也来了呀?看来你是想色诱巴士达,籍机掌控很多事吧。那可不行。因为巴士达的经纪人是我,他和我都是喝贫民窟肮脏的水沟水长大的,我们很谈得来,你这种有钱的白人女孩是不会懂的。我说的对吧,巴士达?”
裘蒂气得想起身抗议,却被哥哥制止了。
亨利说:“你不要找我妹妹的麻烦,我今天是来谈公事的,不如大家都扮演好企业家的角色,冷静下来好好谈吧。”
“哼,我不知道赶走多少啰嗦的律师了,现在又换成唱片公司老板直接谈判吗?”
“那我们开门见山说了,希望你能将巴士达让给艾伦比亚,请开出条件,你要多少?”
焦急的亨利已忘记旁边还有基德等人的存在。
巴拉库达嬉皮笑脸地动着下巴说:“哎呀呀,这么性急呀?不过反正我也喜欢谈钱……那好吧,我也就开门见山说咯!包含巴士达之前的借款和各项支出,还有转让费,你知道他是个金鸡蛋……就五十万英镑吧!哈哈哈!”
“你说什么?!”亨利大叫之后,哑口无言。
就一个尚未正式进入音乐市场的年轻人而言,五十万英镑无疑是天价,但巴拉库达开出的条件还不止于此。
“还有呢……巴士达到目前为止的歌曲如果要出唱片,我要求百分之五的版税,另外得跟我开的唱片公司海林格斯音乐重新签作曲合约。”
“简直是鬼扯!”亨利情绪激动地怒斥:“那样的话转让还有什么意义呢?巴士达根本就像是被蜘蛛网缠住的蝴蝶一样嘛!”
巴士达本人对于亨利说的这番话毫无反应,始终只是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
巴拉库达耸耸肩膀说:“其他还有很多蜘蛛想要那只蝴蝶呀,像史考皮欧唱片公司也在跟我接洽。还有我得先声明,我可不是蜘蛛,干嘛把话说的那么么难听,你看过让毛毛虫变成蝴蝶的蜘蛛吗?我会让巴士达进步,而你只会用女人色诱……”
“我不是说过别拖我妹妹下水吗!”
亨利气得扑向巴拉库达,却在抓住对方之前停下脚步,原来巴拉库达的手上不知从何时开始握了一把刀,站在一旁的基德动作敏捷地抓住巴拉库达的手。
“喂,不要乱来!”
巴拉库达用空出来的左手抵挡基德,狠狠瞪着他说:“你这样子也算是警场的条子吗?要当庞克就要像个庞克嘛!这里不是你出风头的地方。”
亨利跳出来帮基德说话:“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巴拉库达!说道贫民窟的不良少年,我和基德都是在国王十字街混过的摩斯族,我也知道怎么用刀!”
亨利撕下企业家面具做出的发言虽然震惊了大家,但巴拉库达完全没有胆怯的样子。
“真有意思,原来你们是一丘之貉呀?要是我不把巴士达让给你,你想怎么样?难不成你要拿惯用的刀子切断我的喉咙,给我好看吗?”
亨利以嘲讽的语气反击:“怎么会呢?真要那么做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
巴拉库达露出白牙说:“你是说,我会先让巴士达变成尸体后才转让给你吗?嘿嘿嘿,我才不会做那种傻事,因为我和他可是难兄难弟呀,对不对,巴士达?”
巴士达没有回答,依然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我累了,而且满脑子都是明天演唱会的事,你们两个可以都出去吗?”
他的语气平静。却可以从中感受出忍耐到极点即将爆发的怒气。或许是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了,两个生意人都说要出去,继续刺激巴士达的神经就太蠢了,这非得避免不可。
亨利先走出去,而巴拉库达在走出房间前,在门口转过头来怒斥裘蒂:“你听好了!我才是巴士达在这个国家的经纪人,我会处理明天的演唱会,你最好不要插手!”
裘蒂态度刚强地看着巴拉库达说:“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因为巴士达明天不会在演唱会露面。”一记用力的关门声传来,不知道巴拉库达有没有听到裘蒂这番话。
裘蒂对巴士达说:“巴士达,你刚刚为什么不帮我哥说话?为什么要听那家伙说的呢?听我哥的,如果让艾伦比亚出唱片的话……”
巴士达打断裘蒂:“亨利他什么都不懂,你看这些!”巴士达指着桌上的食物说:“又是炸鸡、披萨,又是啤酒、威士忌的……这些都是亨利叫人送来的,他根本不知道拉斯特法理教是自然饮食主义者!我需要的是豆子和米的浓汤、鱼、燕麦粥和海藻类,还有,我一吸大麻他就摆臭脸,刚刚还呛声说自己以前也混过,现在却变成社会菁英的生意人。他生产的那些商业取向唱片就很清楚了,不是吗?相较之下,巴拉库达……”
“可是巴拉库达是坏人,你只是被他利用罢了。”
“我知道,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败德的巴比伦世界本来就在压榨我们。你看着吧!明天的演唱会我会走向神,逃离这个世界……”
裘蒂连忙说:“不行,巴士达,太危险了,你明天绝对不能去演唱会。”
巴士达闭上眼睛说:“你听好了,我先声明,我搞音乐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让这个世界不再有巴比伦。海尔•塞拉西说过:在区分民族优劣的哲学面前,人必须怀抱终极的不信任,必须战斗到这哲学遭到背弃为止。为了打破现状,为了打破败德的巴比伦世界,我获得了名为音乐的武器,加入战斗,这是为了消弭战争的战争!”
裘蒂拼命劝说:“你一定是被什么附身了,你在勉强自己,不要说神的语言,快用你自己的语言说话啊。你要考虑清楚现实,有人想要你的性命呀!难道你希望成为殉教者?”
也许是被裘蒂的骑士震慑了,巴士达没有搭腔,当他默默望着裘蒂的表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奇妙征兆,基德并没有忽略。
始终保持沉默的布尔博士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嗯……也许是我多嘴不该问,可是你们从刚才起就说危险呀、有人想要你的性命的,究竟是怎么回事?方便的话,能否说来听听呢?”
裘蒂这才回过神来说:“哎呀,不好意思,从刚才起就把各位晾在一旁,没能好好招呼。是这样子的,发生了一件令人担心的事,就是因为有那件事才会让各位来这里,事实上……”
裘蒂的话被下一个到访者打断,走进房间的是乐团的其他成员——鼓手哈布斯曼,吉他手砂糖男孩和贝斯手哈威三人。
“有什么事吗?”巴士达问。
哈布斯曼从并列的三人中上前一步,拿下头戴的塔姆帽,神色凝重地说:“是这样子的,巴士达,我们对明天的演唱会有些意见,所以商量过了,我们觉得有危险,所以最好还是取消吧……”
矮小的砂糖男孩抢着说:“我们不想遇到危险,希望能取消演出,哈威也同意了。”
“是吗,哈威?”
神经质表情和高大身躯十分不搭的哈威回应巴士达的质疑:“嗯……是的。我也觉得取消比较好,因为自由人民党那些家伙说干就真的会干,我可不想像肥仔被打成跟蜂窝一样……”
裘蒂跟着说:“就是说,我们也正在跟侦探大师布尔博士说这件事呢,我也认为明天的演唱会最好取消,因为我收到了这张威胁信。”
裘蒂说完,递上一张影印的纸张给博尔博士等人看。纸上文字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


四个小黑人
一起到海边
红色鲱鱼吞了一个
还剩下三个

这是一个教训
不要参加支援社会工党的演唱会

达比留言

站在博尔博士背后阅读留言的基德低喃:“达比是什么呢?”
裘蒂还没来得及回答,布尔博士就抢着说:“我对什么鬼不鬼的音乐不在行,但这一方面的知识多少还有的。所谓的达比就是加勒比海文化圈畏惧的恶灵,我在书上看过,它指的是失去处所的守护灵,达比受偶比亚巫师操控……”
“欧比亚巫师?”
难得有人问到自己熟悉的领域,终于能够满足自尊心了——布尔博士神采奕奕地回答:“他是承袭古加勒比黑人血统的黑魔法巫师,能够占卜、制造秘药。这个黑魔法巫师有时会操控恶灵,带给活人恐怖的死亡和毁灭,我记得应该就是这样子没错。”
砂糖男孩害怕地说:“没错,达比会毁灭我们。”
可是基德却嘲讽说:“上面引用的是鹅妈妈童谣吧?结合英国童谣和看不见的恶灵的威胁信,还真是有些诡异。”
裘蒂回应说:“是呀,我们也不认为哪真的是达比写来的信,肯定是自由人民党搞的鬼。”
“自由人民党?”
“说的,那是牙买加的保守政党,党魁是右翼工会委员长,身上总是带着左轮手枪,他们代表住在牙买加的白人——英国人的富裕殖民阶层、中国和黎巴嫩裔的企业家、商家经营者等中流商人阶层,还有为他们服务的牙买加黑人菁英阶层,现在正好是大选时期……”
“也就是说巴士达支持在野党咯?”
“没错,这半年来,他回到牙买加就是为在野党而奔走,社会工党是由拉斯特法理教传教师哈卫伊所领导的社会主义政党,一直受到饱受虐待的贫农、无产阶级和拉斯特法理教徒的支持。”
这时巴士达突然冒出一句话:“只要社会工党取得政权,拉斯特将不再面临迫害,大麻也会合法化,神支配的千年王国将再度重现。”
记得松了一下肩膀说:“是哦,会那么顺利吗?政治当中毕竟有相对主义,将‘宗教‘这绝对主义之梦寄托在政治上真的好吗?不过威胁信引用鹅妈妈童谣的理由,我算是了解了,这是白人才有的想法。你刚才演唱的那首批判鹅妈妈童谣的歌曲(洗脑),不也是长久以来的必唱曲目吗?那是一首反对英国殖民地文化的哥,所以支持牙买加白人阶层的自由人民党也故意使用鹅妈妈童谣来作为威胁信的内容,大概就是在这么回事吧?”
巴士达用事不关己的态度回答:“应该吧,很像他们会有的想法,但我……并不在乎。”
“结果政敌做出实际行动了吗?”
裘蒂回答:“岂止实际行动,根本就让巴士达之前的乐团陷入毁灭状态啊。刚好一个月前,国王十字街的录音室被人用枪袭击,刚才哈威提到的肥仔就是贝斯手,他当场死亡,其他团员也受到濒死的重伤。还好我和巴士达在别的房间,所以没事……”
“你是说那是自由人民党做的?”
“还没抓到凶手,所以不是很清楚,不过大家都说肯定是他们做的。在牙买加,这种事情是家常便饭,每次选举。对立的政党都会花钱雇佣杀手。巴士达嘴里说的很好听,但其实社会工党也是一样,到处煽动贫民窟的不良少年,让他们拿刀和手枪,所以……”
“喂,不要胡说八道。”巴士达开口制止。
“我哪有乱说!巴士达,这就是现实,你不面对现实不行的,政治无法实现宗教理想,那根本是妄想!”
基德又问:“结果之后就收到了威胁信吗?”
裘蒂点头说:“是的,后来巴士达又召集了现在这三个人加入乐团,重新出发,这是为了这次在伦敦举办的支援社会工党演唱会,党魁哈卫伊也很赞同。反正巴士达待在牙买加也会有生命危险,他如果能使亡命伦敦的衣索比亚王室——也就是神的后裔担任嘉宾的演唱会成功,会大力鼓舞牙买加的拉斯特法理教徒,也就是回归非洲主义者,这对社会工党在下个礼拜的选情很有帮助,可是……”
“可是三天前,在我们离开牙买加之前收到了这份威胁信。”砂糖男孩接着说。
“我很清楚自由人民党的杀人有多可怕,我乡下的叔叔只因为不肯讲投票箱交给他们,就被剥了头皮,吊死在树上,我不想要有那种下场。”
哈威用阴森的语气接下去说:“我们四个黑人乐手会一个接一个被杀死,最后就像鹅妈妈童谣的歌词一样,‘最后一个也没剩下’。我脑海中已经浮现下这种自以为有趣的标题的新闻报道了,我才不想看它成真咧!”
最后哈布斯曼总结:“你们也都看到了,我自己……是无所谓,可是砂糖男孩和哈威处于这种状态的话,我想明天的演唱会恐怕有问题吧。”
巴士达眯着眼睛问:“你怎么想呢,哈布斯曼?不准有暧昧的态度,明天要演出还是不演出呢?”
哈布斯曼突然露出奇妙的微笑,他的眼睛藏在墨镜下看不见,但基德事后回想起来,觉得他的严重肯定藏着狡狯。
“说得也是。”哈布斯曼稍微想了一下。“毕竟我也是拉斯特法理教徒,心情和你是一样的。可是如同裘蒂说的,我们必须面对现实才对。我们从面试以来,就没拿到你一毛钱,到底薪资怎么算?拿不到钱还要冒生命危险,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吧?你的财务状况究竟怎么样呢?在没搞清楚之前,我是不会答应明天的演出的。”
哈布斯曼换个方向展开反击,让巴士达十分狼狈。
“哪……那件事,总会解决的,明天的演唱会是巴拉库达处理的,我打算跟他要报酬,而且亨利哪里也录好了一张专辑,只要唱片一出,问题就能解决,所以……”
话还没说完,巴士达的声音就被砂糖男孩和哈威的抗议声给盖过,不过抗议声没能持续多久,巴士达前面的桌子突然发出巨响和震动,上面的食物全都掉在地板上。巴士达拿起原本放在桌子中央的水果刀,刀子在他手中微微颤动。
他压低声音质问:“难道你们的dreadlocks是为了好看才留的吗?还是说,那只是没有出息的流浪汉懒得整理才留的?明天我们要为了神出场表演,听清楚了吗?总之我是老大,如果你们不听我的话……”
“你想怎么样?”哈布斯曼问。
巴士达像是低喃般回答:“在达比杀了你们之前,我会先动手杀死你们。”房间里弥漫着尴尬,难堪的沉默。
身为外人且最年长的布尔博士跳出来打团场:“你们那头叫dreadlocks的长发,应该就像是圣经里的参孙的头发吧,也就是有力量寄宿在你们的头发之中,所以应该可以用头发来抵挡暴徒的子弹吧?没必要搞成这种场面嘛……”
裘蒂也回过神说:“也……也许真是那样也说不定,实际上巴士达……”
巴士达不耐烦地宣布:“够了,我不想听了,不要啰嗦,你们都出去,我累了,我想休息……”她说完后,直接倒卧在沙发椅上。“我的关节和肌肉好痛,全身像是被名为疲劳的虫爬满,我有太多问题,不要再烦我了,明天见吧……”
砂糖男孩和哈威不等他说完便赶紧走出去,身为外人的基德一等人也接着退了出去。
基德站在门口,听见巴士达对最后留下的哈布斯曼小声说:“恐怕还会有其他人跑来这间小屋,那会吵得我受不了,我可以偷偷跟你换房间吗?”
哈布斯曼窃笑着回答:“那倒是没问题,你换房间难不成是要我代替你被那可怕的‘红色鲱鱼’给吞掉吗?”
基德顺手关上房门。
那是他最后一眼看到活着的巴士达。




3



“到底巴士达会被哪里的鱼给吞掉呢?”苹可问。
布尔博士惊讶地反问:“你是什么意思?”
“嗯,因为争夺巴士达的双方人马不都像是鱼吗?就像是加勒比海的梭子鱼对泰晤士河的白斑狗鱼之战。嗯……据说梭子鱼比鲨鱼还可怕,所以还是他们会赢咯?”
基德也起了兴趣,加入话题:“你是指管理巴士达乐曲的巴拉库达的唱片公司,‘海林格斯音乐’咯?根据鹅妈妈童谣里的<红色鲱鱼>下判断的话,那个黑人D检赢得这场争夺战的可能性比较大。”
听到这句话,裘蒂的表情不太好看,基德不禁反省自己玩笑开得太过头。
侦探三人组加上裘蒂,四人留在基德的房间里继续交谈,那天晚上基德等人也决定住在哪里。
小屋共有十间,分成两列,各有五间。前列靠近东方,由北到南分别是一至五号,依序住着哈布斯曼、巴士达、巴拉库达、砂糖男孩和哈威。位在石墙上,地势较高的第二列,由北到南分别是六至十号,主要住乐团成员以外的人,依序是裘蒂、基德、苹可、布尔博士和亨利。
时间已近将近半夜十二点,从傍晚六点就待在巴士达房间的侦探三人组直接留在基德房间用餐,裘蒂先去帮忙巴士达从一号房搬到二号房,让疲倦的他入睡后,八点左右才来到基德的房间。之后,四个人就一边用餐、一边聊些有的没的,当话题总是会回到鹅妈妈童谣的威胁信上。
基德试图用愉快的语气改变话题:“这次的乐手技巧都很棒嘛,是怎么找来的?”
“是吗,技巧是还不错啦,但该怎么说呢……就是彼此不怎么交心。之前的成员是巴士达过去还在鬼混时交到的好朋友,所以很放心……砂糖男孩和哈威分别来自乡下的教区,在面试之前巴士达从来没见过他们,觉得他们总是偷偷摸摸的,令人无法信任……”裘蒂的神情依然愁眉不展。
“那哈布斯曼呢?”
“他好像是巴士达最近才认识的,对我也不太敞开心房,看起来像是巴士达的朋友,有时却会突然很见外,总之我现在跟乐团处得不是很好……”
“该不会是因为嫉妒吧?”苹可突然这么说:“巴士达身边的人知道你深爱着他,所以都嫉妒你。”
苹可是否说中了乐团成员的想法?这点不确定,但她至少说中了裘蒂心中的想法。
裘蒂用力点头说:“巴士达是个可怜人,明明很胆小,却好像被什么附身一样,硬要勉强自己,想要扮演不是自己的他人。他被周围的人利用、压榨,最后只会粉身碎骨而已。”
苹可边叹气、边说:“你无论如何都得让明天的演唱会取消才行。”
“放心好了,我一定会保护他的,我……”
就在这时,电话突然响起。
基德拿起电话接听,从话筒那头传来沙哑的声音:“你是……基德……刑警吗?”
“是的,你是谁?”
“我是巴士达……感觉不太对劲,很可怕,你可以过来吗?”他的声音颤抖着,给人一种迫切感。
“怎么了吗?”
“不知道,我觉得好像有人在这里。对了……也许是恶灵达比,他是来杀我的,可恶!有人在这里。喂,你快来我这里,来二号房……啊,畜生!”传来一阵激烈的碰撞声,然后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基德赶紧放下听筒,对大家说:“巴士达好像出事了!”
基德等人立即行动。二号房的相对位置就在基德他们所在的七号房的正下方,基德没有绕远路从西边的玄关门走出去,而是穿越东侧面海的法国窗,直接下到二号楼去。


他推开法国窗,看见外面是铺有红砖的阳台,前面有树篱隔着,石墙下面可以看见地势较矮的二号房。基德拨开树篱,跳下不是很高的石墙。




插图




眼前是二号房的玄关门口,有两个人影扭抱在一起。在幽微的月光下,只看得出来一个是白人、一个是黑人。两人都没有说话,开始互殴。躲开白人右勾拳的黑人以右直拳反击,黑暗中只能听到两人激烈的喘息。
基德赶紧靠上去,大喝一声:“住手!”
两人吃了一惊,同时停止动作,转向这里。基德认出两人是巴拉库达和亨利这两个鱼类宿敌。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为什么在这里?”
亨利气愤难消地回答:“后来我们两人有继续谈,最后决定找来巴士达,三个人一起协议契约问题。在前往巴士达房间的途中,这家伙又口出恶言,气得我不一小心动手……”
巴拉库达也皱起眉头说:“那是我要说的话才对,我已经受够这个傲慢的百鬼了!”
基德急得大骂:“现在不是争这些的时候!巴士达好像出事了,我刚刚接到他求救的电话。”基德说完,立刻冲进二号房。
背后的亨利还在问:“巴士达不是住在隔壁房间吗?”
“他和哈布斯曼换了房间。”基德焦急地扭动门把。“不行,里面上锁了。”他对着门内大声呼唤:“喂!巴士达,你在干什么?快开门呀!”
这时从小屋里面传来含混不清的叫声:“畜生,你想杀了我吗?你终于来了。可惜就算杀了我,也无法侵犯神,神是永远不灭的,可恶的巴比伦……可恶的达比!”他们只听到这些,之后不断传来的是令人感觉不舒服的野兽喘息声。
基德吃惊地转过头说:“不行,这样来不及,快绕到海边那一边……”
巴拉库达和亨利的人影早已不见了,基德连忙急起直追。他从小屋旁边绕到后面的阳台。玻璃法国窗对外敞开着,房里的灯光照射到外面。基德走进房里,看到法国窗左手边靠海的位置摆着床铺,亨利在窗前弯腰蹲着,背对基德的方向,巴拉库达则是木然站在稍微有点距离的桌子旁边。
基德走到床边,看着两人视线的前方。
巴士达就躺在那里。
一把奇怪的刀插在他的左胸口,刀柄分别涂上红黄绿三种颜色,刀刃只露出一小部分。不过可藉此看出刀身有些弯曲。军用上衣下的T恤渗出血迹,白色床单也染上一阵片鲜血。巴士达的左手握住刀柄,似乎想拔起刀却徒劳无功,右手则是软弱无力地伸向头部。视线转往4头部的基德,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他的辫发不见了,那头狮鬃般的长发居然消失无踪了。
巴士达的头发被剪得只剩半寸长,头发参差不齐,像生手剪的,身上穿的又是军用上衣,所以他看起来就像是被关进监狱的悲惨囚犯。床铺四周到处散落着被剪掉的断发,不过最让基德惊讶的,是那颗头四周的异样景象。
哪里有五条熏制的鲱鱼,基德认出那是苹可带来的礼物。烟熏鲱鱼就像是圣人的光环一样,在巴士达的头颅周围呈放射线状排列。
基德赶紧将手搭在巴士达的颈部,感觉不到脉搏的跳动,不过还有温度,看来巴士达才刚刚断气不久。接着基德在尸体旁边发现一张纸,仔细一看,就是傍晚裘蒂拿给他们看的那纸鹅妈妈童谣威胁信。
“畜生!是谁干这种事……简直疯了。”从背后窥探的亨利大骂。
死者像是受到惊吓似的睁大眼睛,微微张开的嘴巴一动也不动,永远也不可能回答他们提出的疑问。
这时房间响起尖叫声,叫声来自裘蒂。她站在法国窗前,手掩着嘴巴,无法动弹,后面站着气喘如牛的布尔博士和苹可,由于他们是绕路过来的,现在才刚刚抵达。亨利一把抱住准备冲到巴士达身边的妹妹裘蒂。
基德警告大家不能触碰尸体,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推开浴室门。
里面没有人。
接着,他又走向法国窗对面的玄关,确认门的状况。喇叭锁的按钮从里面上锁,门链也扣上了,走进玄关,右手边是衣柜,基德打开检查,里面只挂了几件巴士达的衣服和旅行箱,房间里能够躲人的空间就只有那些了。
基德回到法国窗前,跟布尔博士说:“这间小屋里没有躲任何人,你们来这里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布尔博士摇头回答:“没有,凶手难道不是从法国窗逃往海边的吗?”
基德立刻走到阳台,环视整个海岸,沙滩在月光照射下闪着银色的光辉,完全看不到任何人影,只有规律的波涛声引人入眠,带着海水味的冰冷海风刺痛脸颊。
基德不敢大意,他一边观察周遭,一边往隔开阳台与海滩的树篱走去。突然间,树篱里动了一阵骚动,一个黑影拨开树篱现身。基德做出灵敏的反应:他立刻出手打向对方肩膀,动作迟钝的对方发出一记闷哼。基德趁势扑上去,将黑影推倒在树业里,两人就这样一起滚落在沙滩上。
背部受到撞击的基德痛得喘不过气来,先站起来的黑影俯瞰着他。那是一名身材魁梧的黑人,身穿一件垫肩很夸张的奇妙外套,是半个世纪前黑人特有的凯迪拉克风格,基德对那种装扮很有印象。
“这不是祖特吗?”
被唤作祖特的男人拍拍身上的沙粒回话了:“我才刚要出声叫你,你就突然跳过来……真是太危险了!”
“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这是我要问你的问题。”
基德松了一下肩膀,开始跟意外碰面的苏格兰警场同事简要说明目前为止的状况。
“那你来这里干嘛?”
祖特这才煞有介事地压低声说:“我上个月被分发到毒品课了。”
“你去毒品课?”基德吃惊地反问。“那不就是‘该救人的就到被人救’……的相反,‘该被救的跑来救人’吗?”
“是呀。我就想基斯•理查斯一样,全身上下的血液曾被毒品污染过,几乎都抽换掉了。这经验实在太蠢了,所以我才能赢得好评,顺利荣升呀!”
基德目瞪口呆地耸耸肩膀问:“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缉毒?”
“没错,有风声说今晚这里会有交易。加勒比海的线人说,来自南方的运毒犯会带着‘白雪公主’——也就是海洛因来这里,交给伦敦的毒贩,因此我和肯特署的刑警两人在这里埋伏。”
“是吗,哪你……”
基德话说到一半,就被从树篱里面探出头的男人出声打断了。
“喂,没事吧?”
祖特对着那个男人招手说:“没事,这家伙是同事啦,他也是苏格兰警场的刑警。”
基德和祖特爬上石墙,和肯特署的琼斯刑警以及布尔博士回合,一同进入小屋。
祖特看到尸体的惨状,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我的老天!看来这附近应该有脑经不正常的杀人魔出没。”
基德点头说:“那个疯狂的杀人魔就是问题所在。祖特,你不是一直都埋伏在树篱里吗?有没有看到什么人从小屋里面出来?”
祖特摇头回答:“没有,没有任何人出来。从树篱可以看见整个阳台,所以只要有人走出法国窗,我马上就会知道。”
“你从几点开始守在这里的?”
“嗯……十一点半左右开始的。”
“小屋里面出了事,你不知道吗?”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因为电灯在我来的时候本来就亮着,床铺附近的窗帘也拉上了。从我的角度无法看见什么。我有听到房间里面浴室门开关的声音和其他两、三种声音,但是不知道有谁在里面干什么。不过,我刚刚倒是听到很大声的尖叫,好像在喊什么神呀达比的,我完全都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之后你们过来,引起一阵骚动。我准备出来时,你已经跳过来了。”
不想被庞克刑警抢走询问主导权的布尔博士打岔:‘嗯,这就妙了,消失的凶手……感觉有不可能犯罪的味道。对了,琼斯,你负责看守的是小屋玄关前面吧?你是从几点开始,在哪里执行任务的呢?”
琼斯刑警似乎是第一次和‘侦探大师协会’的侦探大师合作,所以回答时难掩紧张神情:“我和祖特刑警一样,都是从十一点半开始的,我躲在七号房和八号房之间的树篱里。”
“有看到什么吗?”
“有,刚好就在一开始执行任务的时候看到有人在二号房里。”
“那是谁呢?”
“这个嘛……我从树篱看过去,那家伙在背光处,所以我只能看到头部而已,对方有绳编似的的头发,上面带着一顶漂亮的帽子。”
“帽子?什么样的帽子?”
“嗯……三种颜色的毛线帽——鲜艳的红黄绿三色。”
“那是达姆帽。”裘蒂说:“拉斯特才有的帽子,红黄绿的拉斯特特色是从衣索比亚国旗衍生来的,你们白天不是有看过吗?”
布尔博士神情一亮:“这么说来,哈布斯曼有戴吧,是不是每个拉斯特法理教徒都会戴呢?”
“不是,巴士达以dreadlocks为傲,不喜欢戴帽子,砂糖男孩和哈威也不戴,只有哈布斯曼会戴。”
“所以说十一点半的时候,哈布斯曼进来了这间小屋咯,原来如此,结果他不见了,是这样吗?”
布尔博士的这番话,让琼斯和祖特彼此对看了一眼。
“你们不是没有看见哈布斯曼从这里走出去吗?”
“什么我们没有看见他走出去……”祖特指着床上的尸体说:“人就躺在那里,怎么可能走得出去?”
基德惊讶地解释:“不是的,躺那里的是名叫巴士达•所罗门的音乐人。”然后才恍然大悟第说:“原来你们误会了呀。你们以为这里——二号房住的是哈布斯曼,所以一直埋伏看守者。不是那样的,傍晚他和隔壁房交换,哈布斯曼搬去一号房住了。”
祖特咂舌说:“我竟然不知道,我去柜台问过,对方说哈布斯曼住二号房。”
“所以说哈布斯曼就是你口中的‘加勒比海运毒贩’吗?”
“没错,他被人取了一个可笑的外号——药材栽培人,大刺刺地干着运毒的勾当,不过他在英国算是菜鸟,还没闯出名气……”
“你们打算怎么样逮捕他呢?”
“嗯,我们资讯有点不足,来自加勒比海的线人只知道今天半夜会有伦敦买家来哈布斯曼的房间碰面。我和琼斯误以为哈布斯曼住二号房,就决定从两边夹杀埋伏,彼此用无线联系。十一点半琼斯联络我,说有一个人进去了。我心想,只要等另一个人——来自伦敦的买家到访,就冲进去逮捕现行犯。”
“没想到却以外碰到奇妙的死尸吗?”基德一面沉思、一面说:“总之现在得先去拜访红透半边天的哈布斯曼才行咯……”基德环视过大家后,突然问道:“对了,巴拉库达那家伙跑去哪儿了?”
“怪了,刚刚明明还在这里的呀?”亨利沉吟说。
所有人都从阳台往隔壁小屋的反向移动,走近后发现一号房的法国窗也敞开着,室内的灯光流泻到外头来。
站在法国窗前窥探房内的布尔博士说:“哎呀呀,这里倒是演员全到齐了,难不成加勒比海一带习惯开巨头会议吗?”
小屋里站着三个男人,最里面站的是砂糖男孩和哈威,法国窗旁的巴拉库达。
巴拉库达对着众人说:“住在这里的人的确全都到齐了,只不过,有一个人无法再参加会议了。”
“什么意思?”
巴拉库达露出又像哭又像笑的表情说:“有了新的牺牲者,哈布斯曼被杀了。”
苹可不禁低喃:“大熊抓走一个,还剩下两个……”


4


基德冲到尸体旁,哈布斯曼的尸体就跟巴士达的一样,躺在法国窗旁的床上。不同的是,哈布斯曼俯卧着,背部和尸体下方的床单染成一片红色,血迹还没有干涸。
最吸引基德注意的是哈布斯曼的头,他跟巴士达一样,头上哪拉斯特法理教徒的招牌发型——dreadlocks辫发也消失不见了,被剪得跟囚犯一样短。
背部的诡异伤口也引起基德的注意。以脊椎为中心的背部两侧(刚好从肩胛骨下方开始)的T恤被等间隔割开了。那一部分渗出血水,底下的肉被某种锐利的刀刃刺穿,伤口约六公分长,和肋骨平行,左右各有四道,稍微抬起尸体的一边,血水就滴落下来,压在下方的左胸部分的T恤也被割开,一样看得到刺杀的伤口。
基德的视线转向尸体旁边,找到沾满血迹的刀和一张纸。刀身弯曲,造型不太常见,跟刺进巴士达胸口的应属同一种,他仔细观察贴有白色象牙的刀柄,发生上面刻有大麻叶的图案。
基德慎重地拿起纸张,读出上头用打字机打的文字。


三个小黑人
走进动物园里
大熊抓走一个
还剩下两个


我们实行了预告的内容。
达比留言


“哼,可恶的疯子,这次模仿了大灰熊的本事吗?!”从背后窥探的布尔博士气得大骂。
“是呀,这样就能解释背后的伤口是怎么回事了,那是模仿熊的抓痕。看起来就好像有大熊从正面抱住被害人一样。杀出兴趣来的达比运用摔角的熊抱技法,在被害人身上留下伤口自娱。”他接着转向砂糖男孩和哈威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两人露出穷途末路的表情彼此对看后,矮小的砂糖男孩开口回答了:“我们商量过后,还是决定说服巴士达不要参加明天的演唱会。结果来这里一看,居然发生这种事……”
“哼,怎么今天所有人都在东奔西跑找巴士达呢!巴士达不在这里,傍晚的时候他和哈布斯曼交换小屋了。”
“哪巴士达在隔壁咯?”高大的哈威问。
“是呀,跟哈布斯曼一样躺在床上,头上顶着烟熏鲱鱼的光环。”
两个黑人吓得浑身发抖。
砂糖男孩表情胆怯地问:“鲱鱼吗?畜生!自由人民党的杀手终于动手了,可恶,就跟杀死我叔叔的时候一样。哈布斯曼的头发被剪掉了吗?怎么会这样?这就是他们的手法,所以我早就说了,他们被冲昏了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接着是哈威问道:“你手上拿的是威胁信吗?”
“好像是,这一次被大熊抱住,下冥府去了。”
哈威慢慢转向砂糖男孩问说:“只剩下两个人了,哪下、下一个会怎样?童谣中剩下的两个人会怎样,你知道吗?”
砂糖男孩几乎陷入了恐慌状态。“嗯……我记得……喂,开什么玩笑!下一个会被太阳晒到焦黑而死。”
“那最后一个人呢?”
“最后一个……”说打一半,砂糖男孩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他好像被狐仙附身了一样,嘴巴半开,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说:“最后剩下的一个小黑人结婚了,一个都不剩……”
听到这里基德忍不住大笑:“喂,你们别逗我笑呢,难不成自由人民党的杀手会帮最后剩下的人找老婆吗?要是那样的话,我也希望被盯上哩。啊,对了,你们是从哪里进来的?”
哈威回答:“从玄关呀,因为敲门没有回应,门把一下就转开了,原来里面没上锁。我们就是这样子进来房间的,就在五分钟前。”
“当时房间里没有人在吗?”
“对,没有人在,不过我们一走进房间,巴拉库达就从阳台走了进来。”
基德转头面对巴拉库达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巴拉库达耸肩膀回答:“问我干什么,那还用说吗?巴士达发生了那种事,所以我想来通知哈布斯曼呀,其实我也担心哈布斯曼的安危,一看就发现他果然……”
“哦……你的脑筋还动得真快嘛。对了,我要请问一下擅长使刀的你,有没有看过掉在床边的那把刀呢?”
巴拉库达眯起眼睛看着刀说:“刀柄有大麻的图案,那是哈布斯曼的刀。”
“哪刺进隔壁巴士达胸口那把鲜艳的刀呢?”
“那把刀……那把刀也是同一型的,是巴士达自己的刀,刀柄不是涂上拉斯特色吗?”
“两把刀的刀身都是弯的。”
“那是德国制的棘轮刀,通常用来刮鱼鳞,牙买加的不良少了人手一把,算是一种生活必需品。”
“原来如此,感觉怎么都跟鱼有关,好像闻得到鱼腥味了。既然是不良少年的爱用品,傍晚时你亮出来的也是棘轮刀咯?”
巴拉库达瞪着基德,不吭声地点点头。
这时,布尔博士又为了抢回侦探大师的主导权而打岔:“嗯,总之除了刑警外,其他人都出去,到基德的犯贱等候问询。喂,琼斯刑警,麻烦你带头,是七号房,不要弄错了。”
所有人退出后,基德先打开玄关旁的衣柜检查,跟巴士达的房间一样,里面没什么特殊情况。接着他走进浴室,当然也是不见任何人影,只有莲蓬头的水无声滴落。基德转向洗脸台,发现旁边的垃圾桶里有卷成一团的报纸。拿在手上感觉有点重,里面有玻璃碰撞的声音。打开一看,里面是玻璃碎片。基德将玻璃碎片摊在洗脸台上仔细一看,原来除了玻璃片外,还有注射针头、汤匙和黑色的橡胶管等东西,看来玻璃碎片应该是破掉的注射针筒吧。
“这是药草栽培人处理‘白雪公主’的工具吧……”自言自语的基德将那些东西重新用报纸包好,放进上衣口袋再走出浴室。
基德回到尸体所在的房间,先是看了看桌上。食物和酒类就跟傍晚巴士达在的时候一样,只是少了鲱鱼。肉类和加工食品有人吃过的迹象,可见得哈布斯曼并非严格的自然饮食主义者。
桌上中央有个大大的水晶玻璃烟灰缸,里面有几根火柴和烧剩下的大麻烟叶。再仔细一看,还可发现下面堆积着黑色细小的灰烬,感觉就像是烧过纸后碾碎的灰烬一样。
“喂,基德,过来一下,这下可好玩了。”
基德听到布尔博士的呼唤,发现博士指着床头边桌上的打字机,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打字机前并列着两张纸。走近一看,两张都是‘大熊抓走一个……’的威胁信。
“怎么样,你应该分不出来吧?右边那张是我刚刚打的,送去鉴定的话,应该可以确定威胁信就是用这台打字机打得吧。你看,g的部分有些跑掉,t的横杆不见了,这都跟威胁信上的一模一样。
“会是凶手作案后来这里打威胁信的吗?”
“嗯,总不会是哈布斯曼自己打的吧?”
“总之哈布斯曼是他杀准没错,如果他是自杀,就不可能在背部制造那样的伤口。喂,你在干什么,苹可?”
不知从何时起弯身贴在尸体上的苹可听到基德大喝一声,当场跳了起来。
“怎么会问我在干什么……人家好歹也是堂堂刑警,偶尔也得做现场采证呀……”
“少骗人了,你习惯在现场顺手牵羊,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鉴识课的人只要采样不足,不是都会先找到你那里的吗?”
苹可一脸不高兴地回应:“干嘛说得那么难听……人家只是想看看被害人的‘石头’里面有什么……”
“被害人的‘石头’?”
“对呀。你看嘛,尸体的左手打开,成了猜拳时的布,右手则是紧握成‘石头’吧?任何人都会想知道里面握有什么呀,这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
苹可说的没错,尸体的左右张开,露出掌心,右手则是紧握着,贴在身旁。
“让你感到好奇的应该是手掌里面的钻石戒指吧?”
基德说完后,抬起尸体的右手,哈布斯曼死后身体还未完全僵硬,手指可轻易扳开。手背沾有血迹,但手掌——紧握的内侧部分是干净的。里面没有苹可期待的钻石戒指,但有一张皱巴巴的小纸片。基德取出来放在边桌上,慎重地摊平。
两张纸片感觉就像是从大型纸币撕下来的右边截角。除了被撕开的部分呈锯齿状外,另外三边的边缘都很平整,而且三边都有细小的绿色边框图案。有印刷的正面底色是乳白色,背面空白。正面的印刷可认出一些内容:首先是上方的数字50,正中央有NDS的文字,下面画有细横线。
基德将头从纸片抬起来,望着博士问说:“知道这是什么吗?”
博士慢慢点头说:“嗯,看来应该是跟农工阶级无缘的东西。这是支票的一角。你看右侧边缘不是有骑缝线吗?这是从支票薄撕下来的支票被扯断的一小角。正中央的NDS就是金额栏表示英镑的最后三个字母。”(注1:英镑(pounds)的最后三个字母是NDS)
“哪数字50呢?”
“如果是根据我所使用的支票来看,应该是支票号码吧。”
“支票号码?”
“是的,简单说,就是要让自己知道开出了多少张支票才设的数字。”
“那能不能确定是谁开出的支票呢?”
博士一脸困惑地搔搔头:“这个嘛……我猜最下面的横线应该是开票人的签名栏,可惜看不到任何签名的文字,要是有留下账号就可以查到了……如果撕下的部分多一点,也会好调查些。跟银行打交道的话,或许还能找到是哪家银行发行的支票,但要找出开支票的人恐怕很难吧。”
“是吗,那真是太遗憾了,从这个状况来看,哈布斯曼在被杀前不久,可能刚收下这张支票。”
“毒品交易吗?”
“大概吧。浴室里又被丢掉的海洛因用注射针筒,目前没有找到‘白雪公主’,看来得叫祖特他们来一次大扫除才行。”
“嗯,总之本案的主轴是调查童谣杀人,话说回来,真是个疯狂的杀人事件啊!又撒鲱鱼又制造熊的抓痕,还剪掉被害人的头发,到底是为了什么?鹅妈妈童谣的歌词里面没有提到哪一点呀!”
“正确说来,头发被剪掉的只有巴士达,他的床上掉了几根短头发。虽然没有找到被剪走的的大部分头发,但他应该是在床上被剪掉头发的,这错不了,至于哈布斯曼就不一样了,你不妨仔细观察尸体的头吧,那家伙一开始就是留短头发,”
“是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苹可插嘴说:“不管怎么说,那不都是自由人民党的杀手干的吗?砂糖男孩不是也那么说的吗?”
这时基德突然低喃:“‘疯狂秃头’……”
“啊,那是什么?”
“嗯,我想起雷鬼风格的歌曲中,有怎么一首歌,所谓‘疯狂秃头’好像是指压榨拉斯特法理教徒的统治者们。”
“这么一来,果然是来自牙买加的杀手为了表示惩戒,才故意那么做的咯?你觉得呢,布尔博士?”
“嗯。刚刚我已经交代祖特请肯特署安排特别线支援了,只要看到奇怪的牙买加人出没,应该就会有线索。”
苹可扑哧一声大笑出来。“那恐怕有困难吧,今天是‘sound systerm’的演唱会,许多爱好音乐的牙买加移民都会来这里,不管你往左看还是往右看,到处都是‘可疑的牙买加人’呀。”
基德斜眼看着哑口无言的布尔博士说:“我总觉得这不是自由人民党的杀手干的,至少凶手不是外面的人,我觉得凶手就是在这小屋里的相关人士之一!”
“什么意思?有什么根据?”
“嗯,我的根据就是大家都害怕的鹅妈妈童谣——‘红色鲱鱼’。”
“红色鲱鱼?”
“是的,我觉得那些烟熏鲱鱼有问题,不过算了,还是别让那些人等太久,不如先跟他们闲聊一下再说。”

众人再次回到基德的小屋。布尔博士站在众人面前,一面展露出侦探大师的威严,一面沉重地宣布:“所以咯,我们已经在这周边地区布下警力,盘查出入人员了,各位请放心。但是形式上还是的问一下各位今晚的行动……首先是亨利•拜可先生和巴拉库达先生,听说你们在巴士达的小屋前扭打在一起,是吗?”
亨利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的和刚才在小屋前对基德说的一样。
布尔博士轻轻点了头,然后对琼斯刑警说:“你是躲在上面的树篱监视巴士达的小屋吧?拜可先生说的是否属实?”
琼斯点头说:“是的,十二点左右,有两个人从三号房走过来,好像在争吵些什么,一言不合就开始打了起来。”
布尔博士再度转向亨利和巴拉库达提问:“你们是谁先说要去巴士达的小屋呢?”
巴拉库达回答:“是亨利•拜可打电话给我的,大约十一点半左右,因为他对契约的事依然不死心,我就叫他来我的小屋。我们谈了一下但谈不拢,就决定两人一起去巴士达哪里。”
“在那之前——从傍晚离开巴士达的小屋到你们两人会面之前,这中间你在干什么?”
“我在‘sound systerm’的会场处理善后,回到小屋大概是十点左右。”
“嗯,哪拜可先生呢?”
“我在镇上的饭店跟律师一起用餐,因为有许多工作上的事要谈,也是十点左右才回到小屋。”
“原来如此,那么你们已经谈妥巴士达的契约问题吗?”
亨利气愤难消地说:“怎么可能被谈妥!这家伙一开始就没有转让的意思,还开出了许多不合理的要求……”
巴拉库达露出目中无人的笑容说:“哪有什么让不让的问题,巴士达可是打从一开始就做好跟我同生共死的心理准备。”
“哼,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个贪心鬼,太过用力,把自己手中的金鸡蛋给捏碎了。”
“你说什么?”
剑拔弩张的气氛又开始在两只凶猛的鱼之间弥漫开来,布尔博士只好赶紧更换询问对象。
“嗯……你们是哈威先生和砂糖男孩先生没错吧?傍晚以后你们做了些什么?”
砂糖男孩回答:“我在村子里的酒馆喝酒,一直都在跟老板聊天,对方应该记得我,然后大约十一点回来后,因为还是很担心明天的事,就去了哈威的小屋跟他商量,最后决定去找巴士达做最后的陈清……”
“拉斯特法理教徒不是不喝酒的吗?”
砂糖男孩耸肩说:“我是社会工党的党员,但不是纯粹的拉斯特法理教徒。光吃海藻和燕麦粥,身体会撑不住的。虽然我留着dreadlocks辫发,但这只是为了满足工作的需求。禁欲生活并不适合我。我喜欢喝酒,尤其是白兰姆酒,感觉比大麻好,会产生幻觉作用。啊……我好像说太多了。总之,能用‘狂热’形容的拉斯特法理教徒就只有巴士达,至于哈布斯曼和哈威,他们也不是严格的拉斯特法理教徒。”他窃笑了一下,接着说:“尤其是哈威,他也不适合禁欲生活,不对,应该说他是全世界跟禁欲最扯不上关系的男人吧!”
布尔博士露出完全能理解的神情点点头,然后看着哈威发问:“那么哈威先生呢?”
哈威有些慌张的样子,他静不下来,边扭动、边回答:“我……一直都在小屋里。”
“一个人吗?”
“不……不是。”
“那是跟谁呢?”
“别问那种不识相的问题,当然是女人,我跟在演唱会后认识的女性歌迷上床。”
这样的答案让始终保有维多利亚时代道德观的布尔博士感到狼狈不堪。
“哦,那真是失礼了……嗯……所以你们整晚都在一起吗?”
“没错,砂糖男孩来找我,我们才被打断。我干嘛要跟你们说这种事呢?就在你们问这些有的没的时候,那个疯狂的谋杀犯早就不知道逃多远了,所以说……”
“真的是那样子吗?”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众人大吃一惊,说话的人是裘蒂。她用冷冷的眼光看着哈威说:“我有事情要问哈威,昨天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裘蒂边说、边从牛仔裤口袋掏出一样东西,她用手指捏着出示给众人看。那是一个小的圆形微章,正面有着某种植物的图案。
“微章上面的图案是甘蔗,那是自由人民党的标志。昨天我想打开巴士达的吉他盒,结果搞错、打开了别人的。我在那个吉他盒的角落里发现了这个微章。那个吉他盒不是别人的,就是哈威的。”
所有人都惊叫出声,砂糖男孩激动地跳出来说:“畜生,果然是你!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和你一起表演过后我还是搞不懂,为什么一个无名乐手手头那么阔绰?你到底跟自由人民党拿了多少钱?你是杀手吗?是你杀了巴士达吗?”
裘蒂也加入围剿:“我之所以那样劝阻巴士达。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自由人民党的刺客——讨人厌的达比一直都潜伏在我们之中。唉,早知道会发生更这种事,我就应该早点说出来才对……”
哈威吓得脸色苍白,声音颤抖:“不、不是那样的,你们误会了!我来这里之前,在乐器行买了中古贝斯,那个微章一开始就在盒子里,可能是前主人的吧。我本来也想丢掉,但嫌麻烦就留了下来。我才不是自由人民党的杀手,像我这么胆小的人怎么可能当杀手嘛!如果我是杀手,又怎么可能像傍晚那样劝阻巴士达参加演唱会呢?我大可以在演唱会上趁乱给他砰、砰、砰!总之我没有杀人……”
他突然神色一亮说:“对了,巴士达是在十二点左右被杀的吧?喂,砂糖男孩,我和你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这下你怎么说呢?我怎么可能干下那种可疑的事?砂糖男孩,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不是吗?而且我和村子里的女孩一直做爱到十一点,那个女孩也不是自由人民党的党员呀,她是本地杂货店的白人女孩。如果你们不相信,可疑跟对方联络,我有她的电话号码。”
哈威拼命辩驳,让裘蒂不得不败下阵来,可是他的反击还不止于此。
“哼,居然把我当眼中钉看。硬要诬赖我是自由人民党的人,那我也有话要说!拜可小姐,你们兄妹为什么对牙买加人那么有兴趣呢?我倒是想听听看理由何在。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家从上一代起就住在英国,装出一副有钱人的样子,问题是,你们的祖父干过什么事呢?在牙买加圣玛丽教区甘蔗园拼命压榨贫农的史都华•拜可,不就是你们的祖先吗?如果没错的话,跟自由人民党最接近的应该是你们才对吧。”
哈威的这番话看来让裘蒂受到不小的冲击。她没有争辩,只是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她的哥哥亨利代为回答:“的确,史都华•拜可是我们的祖父,但是拜可家从我父亲那一代起就搬回英国,已经跟牙买加的农园没有关系了,因此跟自由人民党也毫无关系。小时候常听我父亲的唱片,所以喜爱牙买加的音乐,我和裘蒂就是因为喜欢巴士达和牙买加的音乐人,所以吃过不少苦头。”
然而哈威还是无法认同:“哼,你们白人就是会说话,说的那么好听,但我还有话要说。我知道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事?”布尔博士问。
“我看到奇怪的行动了,小屋里的床不是面对海岸吗?我和歌迷做爱的时候看着窗外,结果在八点左右吧,我看见有个金发白人女孩往岩石那边走去,那个女人就是裘蒂。她东张西望走到岩石的那一头,把什么东西丢进了海里……”
这回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裘蒂身上。
布尔博士用规劝的语气对她说:“既然你都控诉别人了,我们当然也得公平地接受别人的控诉才行,你丢了什么到海里呢?可以告诉我们吗?”
裘蒂目光茫然地看着远方回答:“是剩菜啦,一些厨余,都是巴士达吃剩下的东西,没有什么……”
哈威张开嘴巴还想继续追问,但基德出面制止说:“喂,这样下去没玩没了,难不成要搞到天亮吗?我到时局的你们每个人都可疑了起来。侦探小说中好像把可疑的嫌犯称为‘红色鲱鱼’,眼前似乎就有许多红色鲱鱼游来游去。”
连布尔博士也显得意兴阑珊说:“鲱鱼的产地是在英格兰沿岸,说道和鲱鱼有关,就让人想在多弗海峡高唱一曲捕鱼歌呀……”



5



“就像沙丁鱼和鲱鱼一样。”基德沉吟。
苹可侧着头反问:“嘎?你刚刚说了什么?”
“那是出现在莎士比亚《第十二夜》里的台词,‘傻瓜和丈夫就像是沙丁鱼和鲱鱼一样‘,意思是说:他们就跟兄弟一样相像。死掉的巴士达和哈布斯曼,她们两人的头不也一样吗?外观上的确很类似……不过沙丁鱼和鲱鱼毕竟是不同的鱼。我觉得巴士达和哈布斯曼的头会变成那样,应该另有隐情才对……”
“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呀。这个事件的确充满了许多带有烟熏鲱鱼臭味的线索,就像昨天布尔博士说的,人家也好像唱一曲捕鱼歌了。”苹可说完,便开始弹奏怀里抱着的电吉他,声音还是那么难听。
案发隔天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基德和苹可在小屋里思索着整个杀人事件。乐团已经失去主唱,伦敦那场支援社会工党的演唱会当然就得取消了。相关人士都留在克雷顿海岸的度假小屋里。
昨天夜里,肯特署派来的鉴识人员和验尸官就已经到达,也做完现场采证。两具尸体是在半夜接近三点的时候被搬出来的。解剖验尸的结果显示,两人确实都死于心脏的致命伤,死亡推估时刻也跟预测的一样,在十二点前后。
至于威胁信上的指纹,在哈布斯曼的那一封信上没有检测出任何指纹:巴士达的那封上,除了巴士达自己和裘蒂的以外,没有查出指示凶手的任何线索,鉴定结果也确定指出哈布斯曼的那封威胁信是用他房间里的那台打字机打的,布尔博士说的没有错。
哈布斯曼手中抓着的支票碎片。除了他自己的指纹外也没有验出任何线索。相关人员拜会了银行,查出那是有布里塔尼亚银行的支票。
基德在哈布斯曼的浴室垃圾桶里找到的注射针筒碎片,果然验出微量的海洛因成分,尽管祖特做过彻底搜索,但还是没有从哈布斯曼的房间搜出海洛因砖。
说到找不到的东西,巴士达被剪掉的大量头发也没在现场寻获。其他像是指纹、脚印等线索,也都没有能特别引起刑警注意的东西,这让布尔博士感到相当失望。
令博士感到失望的,还有昨天派出去的非常线人员,他们没能抓到达比,也就是可能属于自由人民党的刺客嫌犯。不对,正确来说,他们其实找到了许多博士口中‘可疑的牙买加人’,简直就像是被一网打尽的红色鲱鱼群一样,虽然每个人都很有嫌疑,但却无法证明那个人跟事件有直接关联。
另一方面,因为祖特所属的毒品课行动完全白费功夫,因此决定对‘红色鲱鱼杀人事件’展开独立调查,从上午起开始搜索度假小屋和‘sound systerm’会场等周边地带。
基于上述各项结果,基德等人明白已无法取得更多线索了,他们只好留在小屋里用力激荡灰色的脑细胞。布尔博士宣称自己‘得先解开不可能犯罪之谜才行’。所以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基德不得已只好在苹可的吉他噪音骚扰下,绞尽脑汁地东想西想。
基德大声一喝:“喂,吵死了,这样我会分心的!”
苹可臭着脸说:“你很奇怪耶!身为庞克族,听到电吉他的声音怎么这么神经兮兮。你这样不就像巴哈听到双簧管的声音结果得到失眠症吗?”
“少说那些狗屁不通的话,要是你弹得好一些,哪会有什么问题……”基德突然停止说话。
“干嘛,你怎么了?”
“那是你从巴士达的小屋里面哪来的吗?”基德的眼睛一直盯着苹可手上抱着的吉他。
苹可惊慌地辩驳:“没……没错,不……不对,嗯……这是搜查资料,我打算好好检讨一下的……你可别误会,我没有顺手牵羊喔……”
基德张开嘴巴正要说话时,电话铃声响了。苹可像是遇到救星一样飞扑过去接电话。
“啊,是布尔博士呀!是,他在……啊,司马……好的好的,我们马上过去。”苹可一放下听筒,用极快的速度说:“布尔博士说要说明整个事件来龙去脉了,他要求所有相关人士到小屋集合。所以……你就不要在乎那种小事了,不赶快去的话,博士可是会生气的。”
基德一脸茫然地回应:“嗯,你先去吧。我得打一通电话去才行,待会儿立刻过去。”
苹可出去后,基德联络上肯特署的验尸官,确认过某个疑点后,便前往布尔博士的小屋。
“各位,要解开这奇妙的谜团,我认为应该先从我的专业领域,‘不可能犯罪’开始检讨起。”说到这里,布尔博士摇晃着庞大的身躯,志得意满地环视着齐聚一堂的事件相关人士。
“啊,博士,有件事要告诉你。”
基德才一开口,布尔博士立刻露出很不高兴的表情。
“你很吵耶,待会儿再说,现在正是关键时刻!”
基德只好耸耸肩膀,退了下去。
“嗯,不好意思。也就是说,我现在要来说明这不可能犯罪之谜:运用古加勒比海黑人传统黑魔法的欧比亚巫师放出的恶灵达比,为何会像烟雾一般消失在这克雷顿海岸?我要让答案重见天日》”布尔博士脸上浮现自我陶醉的神情。
苹可在基德的耳畔低语:“看来咱们的大博士这次很卖力哦。”
“不可能犯罪,也就是所谓的密室,是我从未中断研究的主题。密室的历史大致可从希罗多德《历史》中的兰普西尼多斯王的故事、旧约圣经外典《贝尔故事》中的巴比伦王神殿失窃事件等慢慢谈起……”
“不会吧……”苹可发出呻吟。
“说太多可能会害大家不悦,所以我就先从为密室的结构进行简单的分类,然后再做具体的检讨吧。
“如果我们能够有条理地加以分析,会发现一般而言的‘密室’杀人结构其实意外单纯。我们可以将密室状况的构成要素分解来看,也就是‘被害人’、‘凶手’和‘密封的房间’三要素。如果硬要增加的话,或许可以将一个次要的要素——‘凶器’也纳入考虑。
“若将‘被密封的房间’之间的关系决定到。也就是说,只要思考‘被害人’、‘凶手’和次要的‘凶器’等三要素个字如何运作,就能解开密室杀人之谜。
“先将这个想法放在心里,再来分类密室杀人,大致上可分为三类。也就是,(A)犯案时,凶手不在室内,(B)犯案时,凶手在室内,还有(C)犯案时,被害人不在室内。就只有这三种。
“接着,我们就具体检讨巴士达事件吧。尸体被发现时还有体温,血迹也尚未完全干涸,可见犯案时间是在尸体被发现前不久的十二点前后。从现场状况来看,小屋玄关的门从里面上了锁,外面有琼斯刑警在监视,另外一个出口是面对海边的法国窗,虽然也开着,但那里也有祖特刑警亮着眼睛埋伏着。换句话说,二号房的小屋是‘密封的房间’,它处于密室状态。
“结合上述各项事实进行思考,我们首先可以剔除(C)的可能性,也就是‘犯案时,被害人不在室内’——例如‘在其他地方被杀伤的被害人走进房间锁上门后才断气’的情形。或是‘在其他地方被杀死的被害人被凶手搬运至密室内’等钻密室事件盲点的手法。巴士达是心脏被刺杀、当场毙命,他个别根本不太可能从其他地方走过来,而且犯案时间和死亡事件的差距也很有限。至于凶手搬运尸体的说法,也因为外面有人监视很难成立。被害人是当场死亡的,从床单上的大量血迹来看,可确定二号房就是案犯现场……”
“那其他的分类又是怎么样?”裘蒂开口问,像是要催促博士赶快讲下去。
布尔博士看着裘蒂,简直要给他一个好宝宝奖章了。他点点头,接着说:“嗯,就按顺序说下去吧,不过这些都只是理论。
“接着检讨(A)‘犯案时,凶手不在室内’的情形。首先可以想到的是,凶手可能利用室内的机械装置犯案,像是在室内安装自动飞到发射装置来取人性命。各位也知道,在那间狭窄的小屋里并没有那种奇妙的装置。就算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凶手也没有办法收拾掉那种东西吧。
“还有一种可能,是室外的远距离杀人,也就是从外面运用‘凶器’射向室内部的犯案手法,这就是‘凶器’动向成为关键的列子,他挑战了刀子应该是在近距离使用的主观盲点。但问题是,这种做法很难对心脏达到百发百中的效果,就算凶手办得到,也必须在法国窗附近执行,哪里有祖特刑警的严密监视,所以还是行不通。
“此外,在这个分类之下,也可能是伪装成他杀的自杀,当初我曾有此疑虑,该怎么说呢?因为案情太过轰轰烈烈了,我怀疑会不会是巴士达自导自演,刺伤了自己。”
“难道没有那种可能性吗?”裘蒂问。
“嗯,你忘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凶手达比杀了巴士达后,又在隔壁房间实行了下一阶段的童谣杀人,而且还很认真地模仿了杀害巴士达时的疯狂行径,带走dreadlocks辫发——虽然哈布斯曼戴的是假发。巴士达死后,杀人魔再度犯下残酷的案件,因此我决定放弃这种疑虑。”
这时亨利插嘴了:“不好意思,我还要回伦敦开会,时间差不多了,请问你还会说很久吗?”
布尔博士摇晃身体笑说:“呵呵,再陪我一下子就好,这堂课马上就要结束了。好,就剩下(B)‘犯案时,凶手在室内’的情形了,我要先做个声明:经过刚刚的检讨后,除此情形之外的可能性都已被排除了。也就是说,就理论而言,这种情形就是‘红色鲱鱼杀人事件’之谜的真相。”
“你是说凶手就在室内?”亨利一年诧异地反问。“别胡扯了。我进到小屋里的时候,没有看到任何人呀。而且之后基德刑警也检查过室内,也没有找到什么呀。”
“即便是那样,凶手还是在哪里。”布尔博士丝毫没有气馁的样子。
“怎么可能……都跟你说没有任何人在了。”
“你不就在那里吗?”
亨利一时之间无言以对,紧张的气氛也在所有人之间漫开。
布尔博士以充满威严的语气说:“巴士达的尸体还有温度,鲜血也还在流,他被发现时才刚死没多久。也就是说犯案时间和发现时间是重叠的。拜可先生,你当时不是在室内吗?所以很简单呀,按照条理思考,凶手除了你之外别无他人,那个时候基德忙着对付锁上的门,你赶在他前面绕到后面,先从法国窗进入房内,杀死了巴士达。也就是说,你假装自己是发现尸体的人,当场行凶。”
亨利立刻反驳:“可是我在进入房间之前,巴士达不是已经被某人袭击了吗?”
“嗯,在说明这一点之前,得先说明动机问题。的确,犯案时间和发现时间看起来是有一点的间隔。不过我们会认定那时间是犯案时间,其实是因为巴士达给了我们咨询——他打电话给基德求助,还大喊‘恶灵达比出现了’不是吗?换句话说,我们只听到声音,并没有实际看到巴士达和达比的打斗,万一这只是巴士达表演的疯狂闹剧,那会怎么样呢?”
“疯狂闹剧……”
“没错,因此我必须先说明动机何在,说明拜可先生和巴士达为什么要共同编出这场闹剧,音乐事业我完全外行,不过昨天傍晚亲眼目睹你们为了巴士达的契约问题起争执的场面后,我学到了不少东西。唱片业界也真是辛苦,拜可先生为了不让新兴的艾伦比亚唱片公司破产倒闭,希望能有畅销作品,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让巴士达灌录好的唱片大卖。
“于是拜可先生想到一个计策,就是让巴士达被恶灵达比或是自由人民党的杀手攻击的疯狂闹剧。这是唱片宣传的手段,他想制造出和巴比伦战斗的雷鬼英雄传奇,巴士达很喜欢这个主意,他亲自准备了鲱鱼、威胁信,打电话给基德,还表演了好像遭到某人攻击的剧码。
“当然,在这时候,巴士达本人并不知道自己会被杀死。他以为自己只要假装击退幻想中的杀人魔,整件事就落幕了。可是拜可先生不一样,他更改了说给巴士达听的计划结局,决定动手杀人,这真是一个奇妙又邪恶的动机。拜可先生为了做好宣传,让自己唱片大卖,为了制造英雄传说的话题,所以杀死了巴士达!”
裘蒂一脸错愕地问:“这太愚蠢了,怎么可能为了唱片大卖而杀人,你是认真的吗?他又为什么要冒着自己陷入圈套的危险,做出如此不合理的密室犯罪呢?”
“嗯,你看起来好像很聪明,但毕竟功夫还不够深厚。凶手当然一开始也没打算弄成密室,只要让恶灵达比从法国窗逃跑出去就好了,如此一来拜可先生的嫌疑就能免除。不料那天晚上凑巧有祖特刑警的埋伏,换句话说,密室状况完全是在凶手判断之外偶然产生的结果,也因为有出乎意料的密室,才让我能发挥专业的思考,让拜可先生掉入自己设下的圈套之中。”
亨利激动地抗议:“喂,不要乱栽赃,管你是什么侦探大师,我要告‘侦探大师协会’诽谤!我没有杀人,对吧,基德?你也说说话呀!”
突然被人求救的基德边叹气、边说:“伟大的侦探大师要求我闭嘴啊,不过我如果能说一句话的话,我倒想问问:哪杀死哈布斯曼又是怎么一回事?”
“啊?”布尔博士被攻击不备的基德抓到心虚处了。
“你刚才不是说过,恶灵达比在巴士达死后又继续横行,杀死了哈布斯曼,可是从巴士达的尸体被发现到哈布斯曼的尸体被发现的这段时间内,拜可先生一直都跟刑警在一起不是吗?”
“哪……那是……嗯,那是两码子事,总之……”布尔博士显得局促不安。
“而且还有被剪掉的头发等许多疑点存在呀。”
“嗯,总之,按照理论推理密室之谜的话,就会得到拜可先生是唯一凶手的答案……啊,对了,第二个进入小屋的应该是巴拉库达,他肯定目击了拜可先生犯案,因为自己也有亏心事所以才保持沉默,对吧,巴拉库达,我说的没错吧?咦,巴拉库达在哪里?人不在吗?”
苹可赶紧回答:“我有去找过啦,可是没找着,他的小屋里空无一人,因为我觉得麻烦,就只带找得到的人过来……”
“你要找的巴拉库达在这里唷!”突然有人说了这么一句。
众人回头看,发现门口站着的人是祖特,他一边得意地笑着,一边走进房内,出现在他背后的正是话题人物——巴拉库达。巴拉库达双手交叉在身体前面,银色的手铐闪闪发光。在琼斯刑警推动下,巴拉库达也走进房内。
祖特露出白色牙齿,愉快地说:“他就是来自伦敦的买家,最近谣传‘sound systerm ’会场有白粉流窜,我们觉得有问题便开始搜索,结果这家伙吓得开溜。哈布斯曼带来的海洛因就藏在他那套鼓里面,巴拉库达将毒品搬到自己非法播音的快艇上正准备开溜,肯特州水上警察和他在多弗海峡上展开一番追逐战后,终于将巴拉库达逮捕归案。”
布尔博士看到巴拉库达就像看到救命索一样,他记者问:“我有事要问你,毒品犯罪的事情无所谓,重要的是凶暴残忍的杀人事件。你是不是看到了?你是不是有看到拜可先生杀人的场面……”
布尔博士把刚才的推理重述了一次,可是巴拉库达越听脸上就露出越多笑意,最后甚至忘记了自己被人逮捕,笑得直不起腰来。
“不好意思,因为这种说法实在太可笑了,说什么为了唱片宣传而杀人?密室犯罪?真是太好笑了……”
布尔博士依然很认真地追问:“巴拉库达,你看见了吧?”
好不容易止住笑的巴拉库达回答:“是呀,我看到了,我看到亨利•拜可什么都没做,抵达小屋的时候,那把可恶的刀已插在巴士达的胸口上。”
布尔博士听到他的回答,吃惊地张大嘴巴,肩膀也失望地垮了下来。
基德取代失落的侦探大师开口说:“我也有问题要问,祖特,你从巴拉库达的快艇上有没有找到dreadlcks——也就是哈布斯曼的假发和帽子呢?”
祖特挑高一边的眉毛说:“哦,你怎么会知道的?我们还真的找到了,那些都是哈布斯曼做生意的道具,帽子和假发里面都有口袋,他把包好的海洛因藏在里面带着走,只不过我们找到的时候,口袋里面是空的。”
基德点头后,转向巴拉库达问:“把东西从巴士达房里搬出去的是你吧?”
巴拉库达的表情透露出他的戒心,但还是缓缓点头。
“原来如此,果然是你,所以根据理论思考,除了你之外别无他人。”
“巴拉库达是凶手吗?”裘蒂问。
“不,不是她。只要布尔博士许可,我现在可以跟大家说明真相,破解到处有红色鲱鱼游来游去,鱼腥味很重的事件……”
“没错,就是‘红色鲱鱼’,不是鹅妈妈童谣里的歌词,只是我的推理,要从这个‘红色鲱鱼’开始。”说到这里,基德环视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
裘蒂的内心似乎无法平静下来,她用优美的右手指夹起一根烟点燃。受到她的影响,哈威和砂糖男孩也跟着点燃大麻烟草,只对海洛因有兴趣的祖特没有作声,放他们一马。
“各位都知道,据说以前英国在训练猎犬时,会在路上撒烟熏鲱鱼消除狐狸的气味,好测试猎犬的嗅觉。因此‘红色鲱鱼’这个词另外有‘转移注意’的意义。
“就这个意义来说,本事件的确是‘红色鲱鱼杀人事件’,好几只有嫌疑的家伙在这海岸啊游来游去,可是却又找不到决定性的证据,这严重地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其中鱼腥味最重的‘红色鲱鱼’就是那封威胁信的红色鲱鱼——恶灵达比。不过呢,转移我们注意力的是‘红色鲱鱼’,引到我回到正途的也是‘红色鲱鱼’……”
“什么意思?”苹可问。
“就是你买来的‘红色鲱鱼’呀,你为了带礼物给巴士达在食品行买的那些烟熏鲱鱼,我记得那些烟熏鲱鱼确实和威胁信一起被人故意放在尸体旁边吧?藉此宣称自由人民党的杀手果然按照预告完成了奇特的杀人案。
“但仔细一想,苹可会卖烟熏鲱鱼纯属偶然,换句话说,这并不在凶手的计划之内,这么一来,会让恶灵达比的存在突然变得很奇怪,不是吗?如果有来自牙买加的刺客企图按照自己的预告模仿童谣杀人——为了忠于那种疯狂的妄想,像个疯子般的完美实行计划,那就应该自己准备好烟熏鲱鱼才对呀,他不会依赖别人偶然买来的烟熏鲱鱼吧?”
“会不会是因为看到我买来的烟熏鲱鱼,达比才决定要将藏在心中已久的计划付诸实行呢?”
“嗯,难得你也能说出有道理的话嘛、不过呢……正因为这样,我才舍弃了外来刺客的说法。凶手知道苹可买了烟熏鲱鱼,于是挑选好目标作为杀人案的替死鬼。换句话说,他从昨天傍晚造访巴士达小屋的相关人等中挑了一人。
“但我想到这里就不通了,因为杀死巴士达的计划在被监视的密室状态下很难实行,而紧接着发生的哈布斯曼命案也很莫然其妙。
“基本上,接连发生的两起事件案发时,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亨利•拜可和巴拉库达在一起,砂糖男孩和哈威是一伙的,裘蒂正好有我们可以作证,然而,大家会这样聚在一起是因为感情很好吗?不,是因为彼此的感情很不好。”
“也就是一群鱼腥味很重的‘红色鲱鱼’咯。”苹可下了一个注解。
“没错,于是我决定在现场寻找线索。不过也因为有许多的‘红色鲱鱼’在干扰,让我感到很困惑。其中有一样最吸引我注意的,就是支票的碎片。”
“支票?”从刚才起就意志消沉地躺在沙发椅上的布尔博士发出低喃。
“没错,很小的一张碎片,一个小小的线索,跟劳工阶级的庞克族毫无缘分的支票,带领我走向了破案的正途。
“握住那张支票碎片的是哈布斯曼的尸体,皱巴巴的碎片被他的右手紧握着,手背周围都是血迹,但是掌心——也就是紧握住的内侧却很干净,支票碎片也没有占到血迹。
“从这些事实可以想象出以下情形:哈布斯曼被刺杀前不久才从某人手上接过支票。但撕破了,只握住了碎片。然后他遭到刺杀,伤口喷出鲜血,所以紧握在手掌内侧的支票碎片才没有沾血。
“那么那张支票剩下的一大部分跑去哪儿了呢?哈布斯曼的左手张开,手中没有任何东西,找遍房间里面也没有找到,应该是凶手带走了。问题是,为什么要带走?因为那是凶手开出去的支票,留在现场就等于留下指向自己的证据。
“右手握着的碎片只有细细的半英寸长度,上面有没开票人的任何线索。另一方面,原本应该会留在哈布斯曼左手里的大半部分支票,上头应该有开票人的签名栏吧。就算凶手没有签名,也应该印刷有支票薄持有人的银行账号才对,所以凶手必须要带走。顺带一提,碎片之所以能留在右手,是因为撕裂的部分很小,而且又是临时抓住的,凶手才疏忽没注意到。
“留给我的线索就只有这些,我必须从凶手疏忽的支票碎片,找出凶手的名字。可是碎片透露的咨询少得可怜。右上方‘50’的数字是支票号码——只能显示是支票薄的第五十张,无法断定开票人是谁。中间的印刷文字‘nds’,当然是表示英镑的最后三个字母,只能透露这是英国体系银行发行的支票而已,当然上面验不出指纹,背面是空白的。
“我陷入了瓶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想不太可能再从那张碎片找到更多的线索了。不料却在意外的方向开出一条新路。”
“什么样的方向呢?”苹可问。
“就是你的方向呀。”基德微微一笑。“我刚才在自己的小屋里伤透了脑筋,不止为了事件谜团烦心而已,还为了苹可的电吉他发出的不协调噪音,让我根本无法专心思考,然而就在那个时候,我突然会发现一件事。
“起初我以为苹可弹出不协调的噪音是因为她不懂得如何弹奏吉他,可是苹可强调她才刚学过。看她的指法,也的确都按在能够奏出和弦的位置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吉他这乐器,各位应该都认识吧?只要手指在琴颈上按出和弦,再用力弹琴身部分的弦就能发出声音。苹可的确是照这个方式弹奏的,也就是说,问题不在弹的人,而是在乐器——弦。
“吉他弦的粗细度通常是由上而下递减的,因此音阶由上而下依序是E、A、D、G、B、E。只要指法按得对,就能弹奏出和谐的声音。可是苹可抱着的吉他是巴士达的,巴士达在傍晚的时候说过,他在上午还用过那把吉他作曲,也就是说音是准确的,为什么会产生那种噪音呢?我仔细检查过吉他,也找到了答案了。那把吉他最粗的弦在最下面,最细的弦在最上面,也就是说,弦的顺序完全相反。这么一来,就算和弦指法按得再怎么正确,也弹奏不出和谐的声音。”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苹可不解地问。
“嗯,现在得请各位想象一下,请将你们手中抱的吉他琴颈以自己为中心旋转一百八十度看看,也就是原本在自己左边的吉他琴颈换成右边。如此一来的话,粗的弦就会在上面,细的弦在下面,看似装反的弦又回到正确顺序了。如此一来,右手按和弦、左手弹奏的人使用起来就会顺手了。也就是说,那把吉他的弦会反过来装,其实是为了方便惯用手和大多数人相反的左撇子啊。”
“喔!原来是那样,所以不是人家弹得不好咯。”
“我刚刚说过,那把电吉他是巴士达的,所以说巴士达是左撇子。”
“那跟支票的线索有什么关系吗?”裘蒂问。
“嗯,我正准备说明这一点,请问这里有没有哪位有钱人身上有带支票薄呢?”
“我有……”亨利跳出来承认。
“是吗,不好意思,可不可以给我一张呢?啊,不用担心啦,上面可以不用写金额。”
亨利从上衣内袋掏出支票薄,撕下一张递给基德。
“谢谢,刚刚拜可先生的动作,大家都看见了吧。拜可先生左手拿着支票薄,用右手撕下一张,那是很自然的动作,因为支票薄是装订在左边,左边有骑缝线。
“那么哈布斯曼手中抓着的那张支票碎片又是怎么回事?请各位注意左右问题,再重新回想看看。我发现到一点:小碎片的左侧呈撕裂的锯齿状,至于另一边的右侧边缘却是直线,有很平整的骑缝线痕迹。我记得布尔博士当时确实也说过骑缝线在右侧。昨天晚上我没注意到,原来凶手的支票是从装订在右边的支票薄撕下来的。换句话说,凶手用的是左撇子专用的支票薄,凶手是个左撇子。”
突然传来一声像是牛蛙被人踩了一脚的呻吟,声音来源是陷坐在沙发椅中的布尔博士。
基德无视博士的样子,继续说下去:“昨天晚上杀死哈布斯曼,抢走支票的凶手是惯用左手的人。不对,可能不只是抢走,或许为了毁灭证据,他连支票薄都烧毁了也说不定。通常支票薄大约都是五十张装订成册的,从支票号码来看,那张支票是最后一张——因为是第五十张,整本支票薄也应该用完了吧。哈布斯曼小屋桌上的烟灰缸里,就有像是纸张烧完余留的灰烬。
惯用右手的人不太容易注意到,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对左撇子不太方便,所以市面上会有为少数派特别制作的产品。比方说左撇子专用的棒球手套、高尔夫球杆和保龄球等等,因为,也会有左撇子专用的支票薄存在。有的银行会为了方便左撇子的客服撕取支票,而发行装订在右边的支票薄。从拜可先生那里收下的唱片预付款到银行开户的巴士达。要求银行给他左手专用的支票薄……”
“喂,慢点!”亨利吃惊地说:“这么一来的话,巴士达就是开那张支票的人吗?是他昨天晚上杀死了哈布斯曼吗?”
基德点点头。“根据理论,应该是那样子没错。基于刚才说的理由,我得知巴士达是左撇子的事实。其他或许还有人知道这个事实,但在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于是我开始会像其他人惯用那一只手。拜可先生,你和巴拉库达都是用右手吧?因为巴拉库达昨天傍晚在巴士达的小屋里耍狠时,是用右手抓着刀子。还有,夜里你们两人在小屋前打架时,你来我往用的是右直拳和右勾拳,所以你们两人都不是左撇子,接下来是哈威和砂糖男孩……”
在这之前像是置身事外的一高一矮黑人乐手二人组,突然听到基德点名,紧张地竖直了身体。
“你们也是惯用右手。我想起了昨天的演唱会,你们两个的吉他琴颈很整齐地指向同一个方向,如果其中有一个左撇子的话,应该很容易就会看出吉他琴颈指的方向不一致。啊,对了,要是能看到巴士达在舞台上弹吉他,那我就能早点发现他是左撇子,可惜巴士达只有作曲的时候用吉他,舞台上只吹萨克斯风。至于裘蒂,被害者遇害事件前后她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所以一开始就排除在外,不过现在看来你也是用右手的人。”
裘蒂吃惊地望着自己夹着香烟的右手,仿佛是头一次看到这景象。
这时亨利仍不死心地反驳:“可是我从刚才起就已经说很多次了,巴士达在哈布斯曼被杀之前就死了不是吗?你说他要如何杀死哈布斯曼呢?”
基德愉快地挑起一边的眉毛说:“没错,那就是所谓的‘红色鲱鱼’,巴士达设下的‘红色鲱鱼’障眼法。
“巴士达的‘红色鲱鱼’是要我们误以为真有恶灵达比的存在,对方先杀死了他,然后配合疯狂的童谣情节,杀死了哈布斯曼。然而真相却刚好相反,巴士达先杀死了哈布斯曼,之后再自我了断,为了隐藏事实,才会演出这场华丽的戏。”
“可否请你从头开始说清楚呢?”裘蒂静静看着基德,提出要求。
“好,我也打算一边想象昨晚发生的事,一边说明。
“就像刚才说的,昨天晚上哈布斯曼收下支票并撕破支票,之后被刺杀了,凶手是从右方装订的支票薄开出支票的左撇子,昨晚小屋里唯一习惯用左手的人就只有巴士达•所罗门。
“那么昨天晚上两人之间为什么会有支票收受呢?单纯想,应该是哈布斯曼提供了某种服务,巴士达才开出价格相对的支票吧。那是什么服务呢?根据祖特给的资讯,哈布斯曼卖得是毒品——海洛因。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推测昨天晚上巴士达是收下海洛因后才开出那张支票的。
“除了大麻,巴士达也吸食海洛因。现在回想起来,他昨天演唱会的体力耗损状况似乎不正常,听众还以为巴士达是演奏太入神,但他的演出水准其实不尽理想。还有,傍晚他在小屋里的情形也不太对劲,他抱怨关节和肌肉疼痛,还说‘浑身像是爬满了名为疲劳的虫’,这种爬满虫的说法,正是海洛因吸食者毒瘾发作时会用的字眼。
“不过话说回来,我认为巴士达会碰海洛因,应该是认识哈布斯曼才开始的,大概是和自由人民党之间的政治斗争,让他倍感压力的关系。所以说,巴士达注射海洛因的迹象还不是很明显,如果他身上出现经常吸食的蟹足肿斑痕疙瘩,大家就会立刻察觉他有在吸毒吧,刚才我打电话给了验尸官,虽然有些晚了,但我已确定巴士达的腿部有注射痕迹。
“昨天傍晚,毒瘾开始发作的巴士达喝了裘蒂给的安眠药,暂且睡着了。可能是因为安眠药效不足,他在深夜便醒了过来,时间大概是十一点左右,醒来的巴士达很想吸毒,于是带着自己的注射用具到一号房——哈布斯曼的房间。
“巴士达见到哈布斯曼,提出要买海洛因的要求,并开支票付钱。现在,请各位回想一下那张支票被撕断的情况,握在右手的碎片是撕下后立刻揉成一团的,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各位如果发挥想象力的话,就会想到这样的情况:收下支票的哈布斯曼一看到支票就气得撕破,揉成一团。他为什么生气?因为那是一张毫无意义的支票,可能是上面没有填写金额也没有签名吧。又或许,哈布斯曼知道巴士达已经没钱了,所以看到毫无价值的支票才会气得将它撕毁。
“半年前,巴士达拿了唱片的预付款在银行开户,可是他在牙买加支援社会工党,之后也没什么工作,所以已濒临破产状态,实际上也已经付不出乐团的报酬。然而当时的巴士达无论如何就是想吸毒,因此开出空头支票,当他看到收下支票的哈布斯曼气得撕破支票的瞬间,刺死了对方。
“尽管如此,巴士达还是想拿到毒品,海洛因就藏在哈布斯曼的帽子和dreadlcks假发里,其中的机关刚才祖特已经说过了。不过实际上海洛因时候藏在里面,就不得知了,我反倒认为巴士达没找到预期的海洛因,更加陷入绝望之中。
“总之,巴士达杀死哈布斯曼后,感到十分后悔和害怕,万一杀人的事被知道该怎么办?身无分文的药虫和毒贩起争执最后动刀杀人——巴士达无法忍受世人在背后这样指指点点,他毕竟是刚崛起的雷鬼明星,又是支持社会工党的牙买加英雄,他希望自己能成为最接近神的拉斯特法理教徒。拉斯特法理教认为大麻是一般人会取食的圣餐,但海洛因却属于万劫不复的巴比伦世界。巴士达无论如何都想避免成为被污染的毒虫杀人犯。
“于是他开始思考,就像被逼上绝路的老鼠一样,忙着动脑筋,然后他想到了——他要制造恶灵达比仿效童谣杀人的假象,一个巧妙的‘红色鲱鱼’。接着他开始发展那个妄想,不但让自己摆脱毒虫杀人犯的身份,甚至还计划让自己变成悲剧英雄传说。
“首先,巴士达让尸体趴在床上,用哈布斯曼的刀在他背部留下熊爪抓过的伤痕,大费周章地模仿‘红色鲱鱼’第二段歌词中的大熊,接着就让自己死在一堆烟熏鲱鱼的包围下。大家只要想到鹅妈妈童谣的歌词顺序,对死亡顺序的解读就会遭到误导,大家会觉得恶灵达比的杀手真实存在,在巴士达死后仍继续犯案。如此一来,巴士达就能完全免除杀人犯的污名。
“巴士达接下来用哈布斯曼的打字机打出鹅妈妈童谣的威胁信,把信和沾上血迹的刀放在尸体旁边。他从哈布斯曼的左手拿走会泄露自己身份的支票,连同已经用完的支票薄一起放进桌上的烟灰缸里烧掉。
“巴士达想隐瞒的不只是杀人犯的污名,还想自己有海洛因毒瘾的事实。于是他到浴室里,打碎注射器,用报纸抱起来丢进垃圾桶,我猜想那个时候,他大概也在洗脸台顺便将自己拿来刺死哈布斯曼的刀洗干净了吧。
“接着,巴士达戴上哈布斯曼的假发和帽子。因为他不希望失去dreadlocks的自己,在走出哈布斯曼房间时被人看见。琼斯刑警十一点半在二号房门口瞄到戴帽子的男人,其实应该是巴士达才对。”
“慢着!为什么巴士达会失去他的dreadlocks呢?这一点你没有说明呀。”
“嗯,这一点我也很伤脑筋,不过这件事之后会说明。回到自己小屋的巴士达接下来得杀了自己——他打算自杀。他在床上放了烟熏鲱鱼和从牙买加带来的‘红色鲱鱼’威胁信。导演这局杀人剧的果然不是外来的人,而是知道苹可买来烟熏鲱鱼的人,也就是巴士达。
“接着巴士达打电话给我,目的是为了假装自己被恶灵达比袭击。在这一分部,布尔博士差点就要触及真相了。可惜博士被巴士达铺下的‘红色鲱鱼’,也就是达比模仿童谣歌词的杀人顺序分散了注意力,结果就舍弃了巴士达的自杀说法。
“我们抵达巴士达小屋的玄关前时,巴士达的疯狂闹剧正演到高潮。巴士达为毒品和各种烦恼所苦,或许那个时候他真的看到了迫在眼前的恶灵达比和败德的巴比伦世界也说不定。在那样的痛苦之中,他选择一刀刺进自己胸口的路,让自己从此之后可以无止境地接近神。
“他当初的计划是:希望看起来恶灵达比杀手从面对海岸的法国窗进来,行凶后又从原路逃跑吧,不料哪里碰巧有人在监视,呈现意外的密室状态。就像布尔博士说的,那是超乎凶手巴士达料想的密室。
“就这样在布尔博士偏好的不可能犯罪要素加入后,‘红色鲱鱼’——恶灵达比横行的疯狂雷鬼杀人事件就完成了。跳脱嫌疑的巴士达成了死在自由人民党刺客刀下、志业未成的英雄,也是充满悲剧性的雷鬼明星和最接近神的拉斯特法理教徒,他将成为永远的传奇性人物。”
说到这里,基德先喘了一口气后再环视着众人,大家似乎都被杯具雷鬼明星的痴心妄想吓到了,每个人都深情惘然,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基德才再度开口说:“刚才我答应过苹可要说明巴士达失去的dreadlocks,接着就来谈谈这一点吧。我一开始也想不透这点,因为这看起来极像是自由人民党刺客做的残酷恶作剧,看到巴士达的新发型和失去头发的哈布斯曼有点相像,又让我不禁觉得两者可能有什么关联,然而那就像是沙丁鱼和鲱鱼——有点像又不太像。
“既然巴士达戴着哈布斯曼的假发出门,就代表巴士达去哈布斯曼的小屋前就已经剪掉头发了,因为巴士达的小屋——二号房的床上有头发碎屑掉落,剪掉头发的地点应该就是那里。傍晚我们和巴士达见面的时候,他的dreadlocks头发还好好的,也就是说,巴士达是在搬到二号房后,吃了安眠药睡着的期间被人剪掉了头发。”
这时基德看着裘蒂说:“是你剪得吧,裘蒂。你趁着巴士达睡着的时候,一把剪掉了他的dreadlocks,然后将头发拿到海岸的岩石边丢进海里,当时哈威目击了这一幕,之后你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到我们的小屋。事件发生之后,你之所以没有说出来,是害怕自己收牵累,遭到不必要的怀疑吧?”
“可是你为什么要那么做?”苹可问。
基德对着裘蒂问:“你要说吗?”
裘蒂用沉静的眼光直视基德反问:“你能理解吗?”
“大概可以吧。”
“那就请你说明吧。”
“好,说错了请帮我订正。我猜大概是跟拉斯特法理教,尤其是旧约圣经有关吧。拉斯特法理教徒基于旧约圣经的剃刀戒,才会将头发留长,而巴士达头发被剪掉的理由也出自旧约圣经。
“各位请回想一下。昨天傍晚,担心害怕的哈威和砂糖男孩试图阻止巴士达参加隔天的演唱会时,巴士达虚张声势地反驳,说dreadlocks是拉斯特法理教徒骄傲和勇气的象征。但实际上他是个胆小的人,他自觉那一头如狮鬃的dreadlocks辫发好像蕴藏了神的力量,受到鼓舞,他才能一再勉强自己。Dreadlocks辫发对巴士达而言是力量的来源,所以当时布尔博士才会说dreadlocks辫发就好像圣经中参孙的头发。
“大家都知道参孙和德里拉的故事吧。从前,有个名叫大力士参孙的男人,一心想打倒这个男人的非利士人,派了名叫德里拉的女人去调查他力量的秘密。德里拉查出参孙的怪力来源就是他的头发,于是便趁其不备剪掉参孙的头发,让他陷入绝境——大概就是这样。
“我还记得裘蒂听到布尔博士举出这样的比喻时,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当时有个念头闪过裘蒂的脑海:我自己也可以扮演德里拉的角色。不过她和坏女人德里拉不一样。是爱情让她决定那么做的。担心自由人民党暗杀行动的裘蒂,无论如何都想阻止巴士达参加隔天的演唱会,可是仿佛被神附身的巴士达根本不听劝,于是她让巴士达睡着,剪掉他的头发,因为她以为巴士达失去一头浓密的dreadlocks辫发后,就会失去神的力量,变得意志消沉,进而放弃演唱会的表演。怎么样,就说到这里吧?我说得对吗?”
裘蒂缓缓点头。“你说的没错,真是太可怕了,你简直可以看透别人的心,当个庞克未免太可惜了,不如去当宗教家或传教士还比较适合!”
基德板起脸说:“不好意思,我不信神,尤其顺人类心意的神,在虔诚的信徒眼中,我或许是个冒渎的家伙也说不定。总之身为一个凡人,我还在犹豫信还是不信呢,关于这一点,恐怕到我死了也还得不出结论吧。
“不过这种事情一点都不重要。总之,头发被剪掉的巴士达戴着哈布斯曼的假发回到自己的小屋,然后脱掉假发自杀。没有亲自处理掉假发是巴士达的失误,大概是一下子要处理太多事情,不小心忘了吧。
“没想到这时出现了一个计划的协力者。会从巴士达小屋拿走假发的人,就理论来说只有巴拉库达了。他趁拜可和我们被尸体吸取注意力的时候,在房间角落发现了假发和帽子,并偷偷拿起来藏进自己的上衣里面。因为他很清楚,那是运毒犯哈布斯曼随身藏毒品的道具。再说,知道这种事的也只有毒品买家巴拉库达而已。当时巴拉库达起了疑虑,他担心那天晚上即将交易的对手哈布斯曼涉案,所以巴拉库达趁我们一团乱之际偷跑去隔壁小屋,却在哪里和哈威和砂糖男孩二人组一起撞见哈布斯曼悲惨的尸体。
“以上报告应该没有遗漏的地方。这个事件中到处游来游去的‘红色鲱鱼’们充满鱼腥味的行动就是这些了。”基德说完后叹了一口气,接着转向哈威和砂糖男孩这一高一矮的黑人二人组说:“喂,我一直说话都快累毙了。也让我哈一管你们的大麻烟吧!”
砂糖男孩递出一根烟,基德接过去后点燃,十分享受地吸了一口后,才继续说:“各位,我有一个提议,我希望这次的事件就当做没发生过。你们说呢?仔细想想,巴士达是个可怜的家伙。他和我这种冒渎的男人不一样,坚定相信神的存在,他生性单纯、只为理想而活,就是因为太单纯才会遭遇挫折。巴士达的理想在音乐事业和政治权谋——说穿了就是现实人生的拉扯下,四分五裂了。他杀人固然不对,但对方是个到处差害世人的毒贩,那种人死不足惜,没有人会感到困扰。想到巴士达那么努力演戏的心意,我看,就让他成为传说中的英雄吧。这么一来的话,肯定会有黑人少年收到传说影响,想出世为理想燃烧吧!尽管这是对巴士达的误会。这样总比公开说他是丑恶的毒虫杀人犯让孩子们幻灭要好,不……应该说好太多了,所以说各位,这件事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吗?只要我们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只要布尔博士肯点头答应的话……”
布尔博士还是瘫倒在沙发椅上,他表情木然地点点头。与其说他是因为害怕社会大众知道自己推理失败的案例又多一件才打赢的,或许更应该说是他已经没有反对的力气了。
“赞成,能这样做我很高兴。”裘蒂说。
她的回应就像水面涟漪扩散开来,其他人也都点头称是。
看到这情景,基德转向祖特说:“为,该怎么让巴拉库达闭嘴就交给你咯!”
祖特露出白色牙齿回答:“嗯。我老弟在看守所当狱警,要是巴拉库达这家伙敢吭声的话,我就叫我老弟打断他脖子。”
巴拉库达吓得赶紧说:“为,你们要相信我嘛!我虽然兼差贩毒,但也是为了歌迷粉身碎骨提供好音乐的男人呀,保护同胞名誉的义气,我也是有的。”
砂糖男孩也表示赞同:“我也是贫民窟出身的,很高兴你们能够保护巴士达的名誉,毕竟他在音乐上的成就很伟大,我在这里谢谢你们。”
基德耸耸肩膀说:“庞克族和拉斯特族何不一起办派对呢?就像那首歌一样,一起办个庞克雷鬼派对吧!”
基德眼睛为之一亮。“好耶,你们会请我吗?”他旋即又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用对方的语言说:“谢谢,太棒了。”


“一群‘红色鲱鱼‘到处游来游去、迷惑众人,真是个要命的事件!”祖特说。
众人聚集在布尔博士的小屋里。解开事件真相后,相关人士三三两两各自踏上归途,最后只剩下办案人员在出发前抽根烟、喝杯红茶,聊聊天。
好不容易从打击中振作起来的布尔博士说:“真的,实在不应该太过拘泥于鹅妈妈童谣的歌词,注意力都被转移了。”
祖特冷冷地回应说:“就是说嘛!布尔博士,虽说是什么模仿童谣杀人,你也不能只是照着歌词走呀?”
“那有什么不对吗?”苹可问。
“难道不是吗?巴士达来到海边遇到鲱鱼还情有可原,哪哈布斯曼怎么说?这个被熊爪抓死的家伙可没有去动物园呀!”
听到这句话,苹可立刻回应,仿佛已经等好久了:“我可不那么想。哈布斯曼真的有去动物园啦。其实我在基德忙着推理的时间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结果我想到了……”苹可边说、边将祖特前面装有红茶的辈子拿到自己面前。
“你在干什么?”祖特对苹可的奇怪行动感到困惑。
苹可得意地抽动着她的小鼻子说:“人家刚刚拿走了祖特的红茶,身穿凯迪拉克外套的祖特,他的红茶被拿走了。他就是说,祖特(zoot)的!(茶)被拿走了,祖特就变成动物园(zoo)啦。
祖特不是要监视哈布斯曼吗?他刚好因为巴士达和哈布斯曼换房间,结果监视到巴士达了。要不是这样,哈布斯曼本来应该会在祖特——也就是动物园旁边被杀害的。模仿童谣杀人,砰!正中红心。你们不觉得很厉害吗?好可怕的巧合哟!这么棒的发现比起基德的推理,可是一点也不逊色,发现这一点的我,搞不好是天才耶……”
祖特起身说:“呸,真无聊!”
布尔博士也起身说:“哼,你在基德辛苦破案的时候,居然想着这种幼稚的事情!”
基德也站起来说:“你慢慢说吧!”然后,三人一起走出了小屋。
被留下来的苹可鼓着腮帮子,在心中大发牢骚。
——哼,什么嘛!基德那家伙,竟然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自以为头脑好,就对人家的态度那么冷淡。好呀,我会给你好看的!我要让你知道我是多么不可取代的存在!
——对了,我要结婚让那家伙瞧瞧。我不要找那种庞克小鬼,要找又高尚又有钱的男人,等我不见了,那家伙肯定会紧张地到处找我吧?
苹可觉得心情好转许多,立刻站起来自言自语宣布:“对了,我要想那首鹅妈妈故事的童谣一样,最后幸福美满地结婚——身边的人‘最后一个也没剩下’的基德失魂落魄,变成只知道说些狗屁道理的寂寞老头,过完不幸得一生。太好了,太完美了!”苹可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地走出小屋,顺手关上房门。
于是,在这封锁事件真相的地方——
最后一个人也没剩下。



【特别加映】
为何杀死知更鸟?
——鹅妈妈童谣推理小说的感伤考察

从前从前,在某个地方有个少年……
如果像这样以童话风格起头或许有些夸张,但日文俗话说十年等于一个从前,这的确是两个从前的故事。
一个少年像坚忍的士兵一样,保持身体前倾的姿势,爬上又长又徒的坡道。小士兵的目的地是位在山顶上的市立图书馆,骚年居住的城镇是紧邻海边的丘陵,没什么平地,到达图书馆之前必须爬上两个陡峭的坡。
图书馆宛如山丘上俯瞰城镇的仙人,少年抵达后立刻走进去,睁大眼睛探寻书架。少年有想找的书。他已经读完小学图书室里所有的侦探小说(波普拉出版社的《江户川乱步》全集和夏洛克•福尔摩斯全集)。在强烈的饥饿感驱使下,少年正在寻找新的猎物。
就这样,他和那本书相遇了——
《茜书房出版/少年少女世界推理文学全集no.8/昆恩》
内容是艾勒里•昆恩的《埃及十字架的秘密》和《从前有个老女人》两个短篇的组合,如今回想起来,都是有一定阅读难度的作品。但当时的少年连推理巨匠昆恩的大名都没听说过,他会拿起那本书,是因为受封面和书中充满魅力的插图吸引。《埃及十字架的秘密》书的插图是一个挂在T字形十字架上、浮现在月夜里的无头尸体,这固然精彩,但《从前有个老女人》的插图更恐怖,书的是靴子状的城堡门口有个老太婆的侧脸在偷看。另一方面,封面的设计却呈现完全不同的气氛:青年侦探艾勒里化身为棋子,被放置在棋盘格子图案的背景上。真是充满知性又摩登的设计。
在日暮西垂的图书馆角落,手拿着本书的少年胸口感到一股悸动。他总觉得书中有个前所未有的世界正在等待着自己。
少年小心翼翼地捧着书从下山坡,一回到家里,便花了一整晚读完那本书。
少年的预感得到证实。环绕T字形十字架上的无头尸体和令人毛骨悚然的童谣展开的精致推理和意外真相,让她难以自拔。少年得知了一个未曾体验的小说世界的存在。
少年阖上读完的书本,叹口气后,发觉自己已经不再是昨天的那个自己了。他意识到自己体验了‘小孩变成大人之前会体验好几次的感觉’,觉得自己所处的世界和昨天的世界完全不同。门确实已经打开了,隔天起少年不再阅读儿童读物,决心读大人的书,他要追求其他还未读过的艾勒里•昆恩的杰作,决定一脚踏进从此无法回头的世界。
就这样,我才会和目前捧着这本书的读者一同在这里。
相信任何人都会有这种的读书经验,像我应该就是广泛阅读的摇篮期遇到童谣杀人类型的推理故事,之后的兴趣嗜好才受到莫大影响吧。《埃及十字架的秘密》当然很耐人寻味,可是《从前有个老女人》直接让住在鞋屋的老太婆一家人卷入鹅妈妈童谣指示的杀人事件之中,所以阅读这个奇妙的故事时,我体验到了更强烈的冲击。
大概应该这么说。当时我正要从小孩转变成大人,在这个时间点上读到‘以孩子气的童谣为杀人道具和属于大人理性的推理交织融合的故事’,可说是一种奇迹吧——这是命运的布局。也因此,那样的经验才会沉淀在我心底,随着我的成长逐渐形成一个确切的世界。
在日暮西垂的图书馆里拿起那本《住在鞋子里的老婆婆》童谣贯穿的推理故事以来,我已经读过太多推理小说。阅读过程中,我也遇过不少以童谣杀人为主题的作品,每一次都是抱着特别的情感翻阅书页。后来,我也终于变成写作者了,也有了以鹅妈妈故事里的童谣为题材的推理作品问世。我想这都是当年静静落在那个少年内心深处的特殊‘沉淀物’所致。
如此吸引我的鹅妈妈童谣推理小说,其魅力究竟何在?在此我想举出目前为止我读过的作品,稍微探讨一下原因。
不过,在触及特定的鹅妈妈童谣推理小说前,似乎有必要先简单说明我指的《鹅妈妈故事》是什么。





……前言(2L)就是简介……嘛嘛你可以认为是个侦探故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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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4

10000
onepie 子爵
总而言之,好像第三章少了前两节……

11 年前 0 回復

NarcissusXD 平民
扭曲的犯罪少了两章

11 年前 0 回復

默默路过 伯爵
轻国进了一些推理作,但是这些作品评价其实都比较微妙呢。
山口雅也属于怪才,写作往往不拘一格,但是他和麻耶又不一样,他的不拘一格往往是特别实验性的,比如活尸之死对于sf推理的尝试

11 年前 0 回復

Nesiva 王爵
本帖最后由 Nesiva 于 2012-12-11 20:40 编辑


诶?楼主能放上简介么 在没简介没插画的情况下不清楚这是说什么的耶
...眼残

不过这与其说是简介...嗯 不仅序章 连简介都被占用作说明了么-.-推理冒险这类型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呢

11 年前 0 回復

fujibayashi 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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