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国物语6~交缠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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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仓吹智絵
插图:片桐郁美
图源:albert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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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自称「沙岚的后继者」的可疑义贼称道,名为「占星之徒」的古老民族思想逐渐蔓延茁壮,杰泽特等人为了复兴迦帛尔与塔拉斯伐尔,在沙漠奔走。就在这时,拉比莎的小里固失踪。一路找到东方尽头的拉比莎,遇见了驯鹰独眼男·杰克斯,卷入某起事件中……沙漠终于揭开动乱的序幕!拉比莎与杰泽特的命运遭逢巨变!
目 次
1赤翼之影
2失踪
3接触
4暴风雨前的宁静
5急转直下
6摇摆不定
7转暗
8交缠不清
后 记
1..赤翼之影
当褐色大地的尽头出现黑色人影时,有谁预料得到现在的事态呢?
「唔……」
男子趴在地上,抖动唇瓣,微微转动眼睛。
同伴伏在自己身上死了,从他侧腹不断渗出的鲜血在地面晕开,他挣扎伸出的手即将碰到掉在前方不远处的鸟笼。
笼里的白鸽拚命拍动翅膀,想躲开那不祥的气息。
「出来、出来啊……!」
男子转动眼睛环视周遭,发出沙哑的声音拚命呢喃。
出来、飞啊,就靠你了。
男子忍痛伸长手。颤抖的指尖勉强构着变形的笼子,一点一点地将其拉近手边,拖拉推挤出小小的沙子山。
他打开笼子,手一伸向鸽子,鸽子随即激动地抵抗。或许是因为手上的血渍,但他没有余裕擦拭。
鸽子被拖出笼子后,立刻一溜烟地朝天空飞去。身上烙印着不祥的红色纹样,笔直朝迦帛尔的方向飞去。
——红色,那个男人的头发也是红色的,彷佛早已溅到鲜血。
被砍伤的背疼痛不已,送走鸽子的掌心依然不断流出温热的血。
为什么我们会……
尽管内心这么喃喃自语,但理由显而易见,因为他们是迦帛尔的使节团。
来袭的盗贼亲口这么挑明。不会错的。
『虽然想说的话很多,不过总之长话短说啦。』
对方一边说,一边往后抚平火红的头发,这名唯一没有蒙面而暴露相貌的男子,提着吸附最多鲜血的大刀,喋喋不休。
『要恨就恨迦帛尔,这是警告他们休想忘记「沙岚」……啊,搞不好已经没有人听得到了?』
听到他这么装傻,周围物色行李的男子们发出下流的笑声。
『算了,在同伴尸体下苟延残喘的家伙,仔细听好了。我们「沙岚的后继者」,是一群被这片沙漠遗忘的人。弱势者、被不断剥夺赖以生存的食粮者、遭世间排挤者……那就是我们。可别误会了——』
他淡淡地宣言,口吻冷静无比。
『大义在我方。好好记清楚了。』
(居然说他们是仗义行事……?)
不分战斗人员与非战斗人员,甚至不理会投降之意就大开杀戒,这叫做义吗?男子的指甲无意识地抠抓干涸的大地。
周遭只听得到风声。看样子盗贼似乎已经离开了。
他的手使力试图从绵软的同伴身体底下爬出来。
「唔、啊啊……!」
伴随着抽痛一点一点地移动,好不容易背上变轻了。
方才自己所身处的空隙发出咚沙一声,沉默的同伴倒伏在地。他的后脑勺就像石榴一样裂开,那是红发盗贼见猎心喜挥刀的结果。
一股彷佛胃被挤压出来的感觉,让男子仓皇仰望天空。鸽子确实飞走了吗?
还有其他同伴幸存吗?得去找幸存者才行。可是,一点也提不起劲。
迦帛尔的援助会来吗?
自己还能活多久?
* * *
拥有为沙漠带来甘泉的圣树·辛姆辛姆的圣地迦帛尔,这天即将举行睽违半年的镇议会。
(真是的,光是促成这次议会就费尽千辛万苦……)
面对响彻讲堂穹顶的鼎沸人声,哈迪克悄悄扶额。
迦帛尔实质指导组织——圣园,现在处于最严格的监视下,还能够主宰这场集会,无非是因为他们煞费苦心,说服死脑筋的水利协定议会重要人士理解这次集会的目的。
众人天真无邪地以为这是迈向独立的第一步,他们欢喜的模样固然令人高兴,但想到至今的辛苦与今俊的苦难,哈迪克很难开怀地笑,反而不禁想要苦笑。
「看来人大约到齐了。差不多该开始了吧,哈迪克。」
圣园园长从旁低声说道,哈迪克点头,双手握紧拐杖站起来。
「是,园长。那么我上台了。」
美丽的年轻人轻甩蕴藏太阳光辉的发丝,表情凛然一步一步前进的身影,让讲堂的嘈杂逐渐安静下来。
(虽然事前已经大致私下协调完毕,但要让大家理解,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尽管这么想,但哈迪克胸中的不安一点也没表现在脸上。他朝群众微微一笑,简单问候之后,立刻切入主题。
「跟去年这个时候相比,迦帛尔有了巨大的变化。变化有好有坏。相信各位也怀着前所未有的种种不安度日。」
「毕竟生面孔变多了,税也变重了……」
「水利协定议会还要继续监视吗?」
听到哈迪克所言,居民与附近的人面面相觑。大家果然都很不安。
「首先,为了达成共识,请容我确认迦帛尔的现状。」
哈迪克看着一张张凝视自己的面孔,缓缓道来。
为了保护只要接触人类的负面感情就会枯萎的辛姆辛姆,圣地迦帛尔以往采取入城限制,同时在其他城镇设置圣园支部,在中央沙漠稳居特别地位。
这座没有监牢、没有饥馑荒旱的美丽城镇,过去犯下了残酷的过错,并透过部分居民之手隐瞒。如今事迹败露,圣地的崇高形象犹如发出巨响般瓦解。
然而幸运的是,辛姆辛姆现在依然挺立,没有枯死。
那彷佛成为象征,长年渗透人心的迦帛尔的权威,如今依然残留在人心。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发挥完美的魔力。
要是就这么紧抓住古老的权威不放,不久迦帛尔将会凋零吧。
话虽如此,尽管需要反省之处甚多,但迦帛尔确实保育了辛姆辛姆,圣地的荣誉与历史也不可能轻易抛弃。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
「为了克服这个困难,今天我们要向各位提议一项计划。」
重新说明迦帛尔目前面对的问题后,哈迪克悄悄地深呼吸。
「相信也有人知道,很久很久以前,在还没发现辛姆辛姆以前,迦帛尔是座繁荣的商队都市。」
他慎重地斟酌用词,企图让每字每句感染现场所有人。
「后来水源枯竭,城镇的繁荣衰退,等到发现辛姆辛姆以后,为了避免与外界交流,于是商队路线消失了。原本经过这里的商队全部流向曼纳,曼纳就如各位所知,发展为那样巨大的都市。」
似乎有许多居民是第一次得知这项事实,感叹声此起彼落。
「在曼纳,是由几间有力的商家互相牵制,经营城镇。不仅无谓的限制很多,而且没有互相竞争的城镇,所以税金很高,似乎有不少商队抱持不满。据说也有人抱怨,要是能够通过迦帛尔,旅行天数与费用就能够更少。也就是说……」
哈迪克屏气凝神,视线拂过注视台上的众人头顶一遍以后,他肯定地断言:
「不管从历史或现实看来,迦帛尔都早已拥有成功发展为商队都市的条件。」
讲堂内鸦雀无声。
——让迦帛尔转型为圣地兼商队都市重新出发。
这就是哈迪克怀抱的迦帛尔复兴理想图,是他得出的一项结论。
(只要迦帛尔成功转型为商队都市,周遭村镇也会活络起来。人、物资与金钱将会流通,再也不需要特地到远方城镇讨生活或行商。工作机会也会增加。)
要将原本是孤高消费地的迦帛尔,打造成带动周遭发展的商业据点。
这项方案跟以往的方向极端不同。保守的居民想必无法马上适应,效果也不会立即显现,还会引发强烈反弹声浪吧。
但哈迪克认为,不做到这样,迦帛尔就无法脱离现况。
(为此,我从好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无论如何都希望获得赞同。)
他写信拜托杰泽特调查曼纳内情,也是事前准备的一环。
杰泽特的回信展现了超乎预料的收获与敏锐洞察力,让哈迪克大吃一惊。
『——最后,我要说句话。虽然是多管闲事,不过我劝你最好别完全仿效曼纳。曼纳和迦帛尔的文化相异太多;另外,还要小心有人妨害。』
杰泽特洋洋洒洒地写下比当初要求更为详尽的曼纳资讯后,给予上述忠告。
(只是拜托他提供曼纳情报而已,居然轻易看穿我的计划……)
哈迪克忽然在讲台上分心,微微噘起嘴。
(真是的,他才几岁啊,也太狂妄了。)
发现自己在心里闹别扭,哈迪克忽然觉得好笑,噘起的嘴唇随即展露微笑。
就算众人把哈迪克夸得再优秀,终究也只是在迦帛尔成长的大少爷,直到杰泽特提醒之前,他作梦也没想到要提防外来的妨害。
(我应该老实承认,能够借助他的力量,让人信心大增。)
在狭隘的世界中长大的自己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今后还会碰到不少需要仰赖他的情况吧。
「虽然你说要将迦帛尔打造成商队都市……可是,到时候辛姆辛姆会怎样呢?」
哈迪克发现有几个人提出疑问,于是回神应对。
「要是有那么多人未经审查就靠近,辛姆辛姆会累的。而且其中可能有坏人,万一辛姆辛姆枯萎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现阶段已经规划好方法,区分圣地与商队都市的机能。」
「再说就算拥有以前的路线,事到如今还有商队愿意过来吗?要怎么通知商队,迦帛尔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了?」
「关于这点,其实目前已经展开实验性质的行动。」
彷佛是对方正好提了个好问题似的,哈迪克微微前倾说道:
「圣园与镇议会已经派遣使节团,前往据说在古老时代有过交流的南方外沙漠的都市调查路线与地域,就等他们的报告……」
哈迪克边说边感觉到背后乱哄哄的气氛。
只见同僚园丁从讲台后方的通道深处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
跟转头的哈迪克一对上眼,他便着急地喊道:
「哈迪克,不好了!鸽子……!」
似乎说到一半才发觉现在是集会时间,于是就此打住,跟坐在讲台旁的园长咬耳朵。表情紧绷的园长跟哈迪克打暗号,集会暂停。
「发生什么事了?」
哈迪克走下讲台问道,同僚惊慌失色地告诉他:
「是坏消息,哈迪克。使节团的鸽子回来了。」
「鸽子?可是,行程应该还不到一半才对……」
「鸽子身上沾满血,可见放飞鸽子的人受伤了!」
「血……」
哈迪克喃喃自语,倒抽一口气,他彷佛听到自己全身失去血色的声音。
小心妨害。杰泽特警告的声音犹雷在耳。
(不对,是不幸碰到了武力在他们之上的盗贼吧。怎么可能会是……)
派遣使节这件事一直都在私下进行,万一真的传入反对计划的人耳中,目前毕竟还在编织梦想的阶段,对方不太可能特地出手。但是:
「——总之,立刻派人救援!」
绿袍顿时匆匆忙忙动了起来,其中——
某名男子独自茫然注视着其他园丁同伴脸色铁青交谈的景象。
他静静地倒退,混入人群中,随即转身快步离开现场。
他脱下绿袍,前往迦帛尔最大的市场。市场中央的广场一角,从某时候就搭起了雄伟的帐篷。
里面最初是开珍奇小屋,但最近也不见人招揽生意。
如今主要作为『占星之徒』——这支古老民族开学习会的场地,用以传授迦帛尔人新的智慧。
男子熟门熟路地避开正面入口,进入帐篷旁的通道。
他掀起出现在眼前的门帘,冲进恍如夜色的黑暗中。
里面有个宛如剪影的人物,静静坐着等待男子的到来。
「似乎有人袭击了那支使节团。」
不等影子说话,男子毫不迟疑地开口。
「这是怎样的指引?迦帛尔果然因为毁灭了成对黑暗,背负着相应而生的宿命吗……」
「没错,无须着急。」
影子动也不动,发出有如雾霭的声音。
「从部分看清全貌是很困难的。不要动摇,接受命运。」
「不过,您以前说过,变革的时刻近了。」
「我的确说过。但是,知道那个时刻的人不是我。」
影子有时候会以冷淡的语气说话。男子早就明白这点,丝毫不觉惊讶。
「既然不是您,那么究竟是……」
「有位尊贵的大人统率我们,继承星星的意志。我们正在等待那位大人。」
影子似乎感慨万千,微微抬起头来。
「等待那位大人下达托宣的时刻……」
* * *
少年踩稳黄色大地,斜举小把弯刀。
「看我的……喝啊啊!」
尽管双手紧握,刀尖还是摇摇晃晃,少年挥刀劈开眼前的空间。
「你在砍哪里?」
说时迟那时快,裹着头巾的后脑勺被人打了一下。
「杰、杰泽特!怎样啦,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惊愕转头的亚里耶看到背后那双剑拔弩张的夜色眼眸,仓皇把刀藏在背后。耍帅的糗样被看到了,令他感觉很丢脸。
「从你把那把刀斜斜架在身前开始。亚里耶,你这家伙没照我的话做吧。」
「咦?哪有,我有做好不好。真的啦,我都乖乖照做了!」
被杰泽特双手环胸冷眼睥睨,亚里耶一边把刀收回刀鞘,一边拚命主张。
「伸展运动和跳跃,伏地挺身、仰卧起坐五十下,像这样单手轮流拿刀跑步,接着是腰上佩刀跑步;做完以后,拔刀收刀二十次。记得要在宽敞的地方小心慎重练习。」
「那么,你完成了多少?」
「呃——……」
蓝眼朝杰泽特相反方向游移,从这点看来,可能连一半都不到。杰泽特眯着眼,冷若冰霜地说:
「我无所谓啦,随你高兴吧。」
听到杰泽特说这种话,亚里耶不禁感到慌张。亚里耶从以前就不断拜托杰泽特指导他练刀,直到最近杰泽特好不容易才答应了。要是现在遭到放弃,至今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即使亚里耶还没付出多少努力……
「谁教你日复一日都是让我锻链体力跟做同样的动作,当然会觉得腻啊。」
但是,要他乖乖认错也很不是滋味,所以就姑且表达不满试试。
「不能让我做点更像练刀的事吗?你完全不教我招式和架式,也不肯示范给我看……」
看亚里耶嘀嘀咕咕地抱怨,一阵沉默以后,杰泽特轻轻叹气。
「先说好,如果你想学那种东西,不要找我比较好。」
「咦?」
「虽然招式和架式能透过观察模仿学习,但我并不属于任何流派,所以,就算想教也一无所知。」
「是吗?那不是最基本的动作吗?」
「我可没受过那种正统教育。」
杰泽特这么说的同时,似乎发觉自己的态度真的太冷淡,只见他搔搔耳后,环视附近后,捡起一根点火用的树枝。
他拍掉多余的枝哑,用树枝敲敲肩膀,抬了抬下巴命令亚里耶。
「喂,你稍微架起刀看看。照你的想法做就好。我现在用这根树枝,像这样……」
只见杰泽特拿着树枝的右手缓缓向前伸出,一度绕着身体移到左下方以后,以同样缓慢的动作斜斜挑向右上方。
「像这样弹开你的刀,你就努力别松手了。刀鞘不必拿掉。双手或单手都行,选你觉得可以的方式就好。」
意思就是要测试他的腕力吧。亚里耶这么想,于是乖乖地架起刀。只要不松手,或许就能进入下一个阶段。
(好,我绝对要撑住!)
就算对方是杰泽特,武器毕竟是树枝,就算这把刀很小,但也好歹是真的刀,不可能被弹飞,只要牢牢握紧就行了。
亚里耶把脚打开与肩同宽,微微半蹲,双手握紧刀柄。杰泽特看了以后悠哉地点头,左脚稍微往后缩,侧身站立。
「那么我要上罗。」
就如先前的宣告,杰泽特一边放低身体,一边随意把树枝移到左边。
「来吧!」
亚里耶斗志高昂地防备,他越过刀瞪着杰泽特的脸……
不料夜色的眼眸突然变得冰冷。
(……咦?)
亚里耶被视线所囚,惊愕的瞬间,杰泽特的身形移动了。他直盯着亚里耶踏出一步,划破空气斜斜扬起手。
「哇!」
亚里耶吓得整个人一晃,回过神来时已经退缩,踉跄地倒退两、三步。
半举在胸前的手里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物。
刀保持原位飘浮在空中——不是,刀竟然抓在杰泽特手里。
「咦?为什么……」
亚里耶这么问的同时,发现树枝掉在他背后,终于察觉真相。
杰泽特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弹刀。他把树枝移到左边之后,悄悄扔到背后,接着扬起空手——
「……这下懂了吧?就算记得招式,实战时像这样就没有意义了。」
杰泽特兴味索然地这么说,同时冷淡地把刀还给亚里耶。
亚里耶愣怔地张大嘴巴,战战兢兢地观察杰泽特已经往其他方向看的眼睛……太好了,已经恢复正常,就跟往常一样。
(我……我还以为会被杀掉……)
额头渗出汗水,汗湿的触感让亚里耶松了一口气。
搞不好自己求教了一个不得了的高手……
「不必一开始就一心想着打倒对方。」
杰泽特趁亚里耶松了一口气时把手放在他头上,就这么转起他的头。
「首先学会怎么逃跑吧。就算刀法很差,只要逃得够快总有办法的。」
「哇!哇!住手啦!我头昏眼花了!」
「像这种时候就是。」
「你这个人!」
亚里耶尽管抗议却无法挣脱,头又被转了一圈,这时他发现杰泽特身后出现一个娇小的身影。
「拉比莎~!杰泽特欺负我~!」
看到亚里耶可怜兮兮地伸出手,杰泽特也跟着侧身。那的确是拉比莎。
「喂——!你们两个都过来——!」
她一边要两人过去,一边飞也似地抵达两人身边。
指尖挑开黏在额上的太阳色发丝,拉比莎手叉腰,表情颇为得意地打哑谜。
「现在来厩房就保证看得到好东西。你们猜那是什么?」
「好东西……这个时期说到厩房……」
杰泽特和亚里耶互看一眼以后,面向拉比莎同时回答:
「「马护和库库的小孩?」」
「答对了!我刚刚去厩房看,已经生了!」
不知道是不是难掩欣喜,拉比莎举起双手高喊万岁,还眺了起来。
马护和库库是拉比莎的里固,那对夫妇在塔拉斯伐尔产下第一个孩子。
「是吗?恭喜恭喜!生产意外顺利呢。名字已经决定好了吗?」
「嗯。从马护和库库各取一个字,就叫库护拿!」
「库护拿?话说里固在小宝宝的时候,应该很可爱的是吗?」
「你在说什么,里固就算长大了也很可爱好吗?总之,看了就知道了。来,走吧。」
拉比莎兴高采烈地拉着两人的手要去厩房。看她兴奋得像是亲戚有喜,原本兴趣缺缺的杰泽特也自然流露微笑。
「杰泽特看过里固的小宝宝吗?」
拉比莎突然转头仰望,杰泽特吓了一跳,立刻捣住窃笑的嘴,同时别过眼去。
「我吗?这么说来……我真的没看过耶。不过,那就像是成年里固的缩小版吧。」
杰泽特不小心回了没情调的话,拉比莎不知为何陷入沉默。
他转回视线一探究竟,只见若有所思的太阳色眼眸正盯着他看。一对上眼,她就突然咧嘴一笑。
「呵、呵、呵……」
「怎、怎样啦?」
「亚里耶也是第一次吧?真期待呢——」
拉比莎亲昵地拍了拍亚里耶的背,显得非常高兴。
杰泽特摸不着头绪地看了看两人,忽然发觉了某件事。
「奇怪?拉比莎你是不是缩水了?」
听到杰泽特奇妙的发言,拉比莎和亚里耶同时转头。两人的个头看起来一样高,记得以前亚里耶还比较矮一点。
「应该说是我长高了吧,杰泽特!」
「是啊,抱歉。没想到你居然会长高……」
「你这家伙今天特别没礼貌!」
「这么说来,的确是呢……」
拉比莎抬起手,从自己的头顶滑向亚里耶的头顶,不由得感叹了起来。
「最近亚里耶被杰泽特猛操,还开始训练骑里固,当然会长高吧。」
「嘿嘿!不久就会超越杰泽特了。做好心理准备吧!」
「你只有架子和口气已经比我大了。」
「你说什么——!」
「好了好了,俗话说大人有大量……」
三人叽哩呱啦地再度迈开步伐,这时一道僵硬的声音从后面叫住他们。
「杰泽特。」
所有人同时转头,眼前是前沙岚旅团成员哈金。
迎着突然安静下来的三人视线,哈金一脸过意不去的表情。
「抱歉,打扰你们聊天,不过杰泽特你能不能马上过来?有事商量。」
「好,没问题。」
那大概是急事吧。只见杰泽特毫不犹豫地点头,朝拉比莎轻轻举起手。
「亏你还特地来叫我,真是抱歉,事情就是这样,之后我再过去看。」
「啊,嗯……」
看拉比莎点头,杰泽特再举手一次,就追着哈金的步伐离开了。
(气氛有点凝重……发生什么事了吗?)
「好了啦,拉比莎,你要目送那家伙到什么时候!赶快带我去看库护拿啦!」
被亚里耶用力拉扯,拉比莎慌忙面向前方。
厩房前的人比平常多了一点。现场聚集了听到小里固诞生的消息,好奇地跑来一探究竟的零星人潮。
平常不怎么擅长应付里固的亚里耶本来抓着拉比莎,战战兢兢地走进厩房,但一看到蹲在母亲旁边的小里固,顿时发出感叹,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哇嗅!颜色好漂亮!」
目睹这个反应,拉比莎露出了连她自己受称赞时都不会展现的陶醉笑容。
「就是说吧?很惊讶吧!」
刚出生的小里固,毛色跟成年里固明显不同。
成年里固为浅褐色,全身参杂黑褐色的斑纹,小里固则没有斑纹,浑身包裹着看起来十分柔软的白毛,某些角度甚至泛现紫色光泽。
「哎呀,拉比莎小妹,你真有福气,这身毛皮可是相当值钱喔。」
似乎是来看热闹的从迦帛尔来的大叔,笑咪咪地过来攀谈。
「刚出生的里固嘛,就算没这么漂亮也同样是宝,不过这个小家伙就像这样,白毛上看起来好像泛着紫色的油光对吧?这个色泽愈明显,毛皮就值钱。只要找对地方卖,价钱可高了。」
亚里耶本来入迷地看着在母亲舔舐下显得十分幸祸的库护拿,一听到这句话,霎时瞪大双眼。
「咦?拉比莎难道想把这家伙卖了做毛皮?」
厩房里的其他人也一齐注视拉比莎,拉比莎慌忙摇头。
「怎么可能。虽然有些人会视毛皮好坏那么做,但我可没有意愿。大叔你别乱讲话。我已经帮它取好名字了!」
「咦,是吗?真可惜啊,这个颜色只有刚出生的几个星期……」
「你还说!我要生气罗!」
大叔大概只是耍耍嘴皮子,只见他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溜掉了。
「真是的。怎么样,亚里耶,非常可爱吧?」
「嗯,跟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样!我看它动来动去的,不断从鼻子里发出声音,是在做什么呢……」
「它是在闻周围的气味。里固很厉害喔,闻过一次的味道就不会忘记。现在它或许正要记住亚里耶呢!」
「我吗?」
经她这么一说,就好像真是如此,真是不可思议。
那身毛比成年里固还长,拥有不可思议的光泽,乌黑的眼珠从毛底下很不可思议地凝视着亚里耶。它从鼻子发出哼声,好像在确认对方是谁。
「可以摸吗?」
「嗯。它已经喝过初乳,而且库库很亲近人,我想没问题的。」
得到许可后,亚里耶战战兢兢地一伸手,库护拿就毫不畏缩地扭头磨蹭。
「你看,拉比莎,就算我摸它,它也不抗拒喔!」
「啊,那是……嗯,太好了。它是想跟亚里耶做朋友吧。」
因为小里固是公的,所以这是出于本能的威吓行为——但是,像这种扫兴的话还是别说吧。拉比莎决定蒙混过去,亚里耶眉飞色舞地仰望着她。
「我好像喜欢上这家伙了!等到我会骑里固的时候,这家伙也能够载人了吗?」
「亚里耶进步的速度可能比较快,里固要三、四年才算成年。」
「三、四年吗……拉比莎,假使到那时候我骑里固的技巧已经很好了,你就把这家伙让给我!」
「咦?」
意想不到的请求让拉比莎睁圆眼睛,亚里耶见状,立刻惊觉失言。虽然他有口无心,但开口要里固或许真的太没分寸了。
「啊,对不起,我开玩笑的,只是说说而已啦……」
亚里耶啊哈哈干笑,把手缩了回来。
里固是沙漠人民重要的财产,就算亚里耶再怎么不谙世事,至少也知道那不是可以随便据为已有的东西。
(不过,假使这个小家伙真的成为自己的,我会非常努力照顾它……)
虽然嘴上说是开玩笑,神情却非常难舍地凝视着库护拿。
拉比莎起初愣了一下,但看到亚里耶那副表情就立刻察觉,亚里耶是真的喜欢库护拿。她撑着下巴,静心思考。
(亚里耶早晚会离开这里,去找姊姊法提吧。到时候他会需要里固,而我或许也会面临不一样的状况……)
她和杰泽特谈过,现在亚里耶会努力学习刀法和里固骑术,应该就是为了那个目的。一想到几年后他们会走上不同的道路,就突然觉得寂寞起来。
虽然不至于从此再也见不到面,但沙漠广大严苛,什么事都说不准。至少送他库护拿当作饯别礼,希望藉此留下羁绊……
「……好啊,亚里耶。等到你会骑里固以后,库护拿就送给你。」
「咦……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亚里耶大叫,吓得库护拿摇了一下耳朵。
「真的。所以你要跟我一起照顾库护拿,学习怎么对待它幄。」
「唔、嗯!……谢谢你,拉比莎,我会加油的!」
亚里耶兴奋得脸颊涨红,马护和库库一起凑近打量他,表情彷佛在说「这是将成为吾儿主子的人吗」。
另一方面,被哈金叫去的杰泽特,正赶往圣园支部的帐篷。
(来叫我的人是哈金,就表示事情牵扯到迦帛尔吧。)
最近在塔拉斯伐尔,跟迦帛尔有关的事务都交给哈金,跟沙岚旅团有关的问题则交给霍雷普整合,基本上杰泽特两边各插一脚,因应需要提供意见或负责执行。
虽然稍嫌奔忙,不过依他的个性,不兼顾双方决不罢休,所以杰泽特并不以为苦。
「发生什么问题了吗?」
杰泽特随口一问,只见沉默寡言的哈金稍微迟疑一下后,随即口气沉重地告诉他:
「哈迪克以私人信件的形式来函了。看过内容以后,约西卜连络我。」
(哈迪克?……话说前一阵子,我才回覆了关于曼纳的情报。)
杰泽特自认回信内容不仅没有敷衍了事,而且相当诚恳。虽然最后好像不小心多嘴了,会不会是关于那方面的事呢?
继哈金之后钻过圣园支部门帘的杰泽特停住了,本来以为里面只有约西卜,没想到霍雷普也一起等在那儿。
杰泽特愣住,似乎正好看完信的霍雷普把信递给他。
「我也刚来。你先看这个。」
看样子似乎不只是牵扯到迦帛尔这么单纯。
总之先阅读信函的杰泽特,只看到开头就被内容吸引住了。
(迦帛尔的使节在南方沙漠被『沙岚的后继者』袭击了……!?)
他抬起脸,只见其他三人都面有难色。
「这是怎么回事?『沙岚』应该……」
「是啊,应该在曼纳北方的沙漠一带活动才对。先前派遣的同伴也是这么报告的;但是,令人吃惊的事还在后头。」
受催促继续读下去的杰泽特,就如霍雷普所言,更加吃惊了。
——根据奇迹生还者所言,对方主张他们这次的袭击是仗义行事,责任在迦帛尔,要迦帛帆休想忘记『沙岚』——
哈迪克以端正的字迹写下这句话,杰泽特反覆看了好几遍。
(话中暗示对迦帛尔的憎恨,而刻意用了『沙岚』这个字眼吗!?)
「……就跟现在的你一样,哈迪克也立刻联想到沙岚旅团吧,所以才寄信过来,希望直接交换意见。」
纣西卜沉声说道,同时环视在场的前旅团成员。
「当然做此联想的人,不只哈迪克而已。信函之所以采取私人信件形式,我想是因为目前迦帛尔正在议论对塔拉斯伐尔的官方应对。」
「我发誓,我们没有与『沙岚的后继者』接触。」
霍雷普开口,表情苦涩不堪。
「先前派遣的同伴已经查出,他们以北方沙漠为主要行动范围,似乎拥有多个据点。他们只对富人出手,抢到的财宝会分给穷人,有义贼之称,这似乎也是事实。但是,同伴目前还没有与他们直接接触,我们不可能串联。」
「是啊,我相信迦帛尔也没有武断地怀疑。但是这毫无疑问是非常敏感的问题,所以……」
「在奇妙的误解产生前,双方要开诚布公地直接对话对吧。」
杰泽特再把信看了一遍,归结自己的想法以后抬起头。
「直接当面讨论这点我没有异议,但地点是问题吧?虽然哈迪克提议使用以前秘密会议的地点,但那里距离双方都有一天半的路程。」
「有问题吗?我觉得不管就时间还是距离,那都是最便捷的选择。」
「问题可大了。有谁能保证,这支迦帛尔派出的使节团不会被『沙岚』袭击?」
杰泽特打开天窗说亮话,让约西卜睁圆了深绿色眼眸,陷入沉默。的确是这样没错。
「假使前往参加机密会议的使节团再度遭到袭击……事情会变得更复杂。」
哈金严肃地低语,霍雷普也点头表示同意,两人同时看向杰泽特。
「我方前往迦帛尔赴会比较好。」
「是啊。而且,这或许是我们能够确实与『沙岚』接触的机会。」
哈金与霍雷普都挑了一下眉毛,稍微思索以后,表示理解。
「原来如此。要利用这次机会吗?」
「不好意思我听得一头雾水……」
约西卜举起手表达心中的疑问,杰泽特以浅显的方式向他补充说明。
「听他们的说词,如果说这次的袭击纯属偶然也未免太过巧合。搞不好迦帛尔那边潜伏了密探,走漏派遣使节的消息,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吧?」
听到这句话,约西卜瞬间皱眉,但立刻转念同意杰泽特的看法不无道理。
「现在迦帛尔的确是任何人都能自由出入。」
「所以我们或许可以伪装成迦帛尔的使节团,再次出击。如果『沙岚』又出现,不仅可以更加肯定密探的存在,我方也能够因此接触他们吧。」
「原来如此……是要利用这个方式吗?」
确认约西卜理解,哈金做了总结。
「就算要照那个方针行事,还是得多召集一点人手,从长计议比较好。」
「那么我先行准备,会议结束后就回函给迦帛尔。」
众人点头,立刻分头展开行动。
(啊——懒洋洋的。一点也不觉得吃了东西……我看明天一定会睡过头……)
吃完晚餐的几个小时后,终于自由的杰泽特打着大呵欠准备就寝,却忽然在前一刻改变心意,前往厩房。
(谁教拉比莎那个家伙拚命吊人胃口,不看一眼怎么行……嗯?)
因为厩房很暗,本来还以为没有半个人在,没想到里面有三个人影晃动。
不必定睛细看就知道对方是谁,熟悉的窃窃私语声传来。
「你看,那就是库护拿喔,黎度。」
原来是拉比莎和亚里耶挑没有灯光的时候,带黎度来了。
附近不见乌尔哈的身影。他几天前出了远门,还没回来。
「我是第一次看到小里固,跟成年里固长得很不一样呢。」
「嗯,很可爱吧。毛非常软喔,要不要摸摸看?」
「要摸可以,可别太粗鲁喔。这个小家伙将来会成为我的。」
「也就是说现在还不是你的罗。」
「唔,对啦,现在还不是……总之,不许粗鲁喔!」
拿下蒙眼布的黎度盯着库护拿看,战战兢兢地伸出手。
被轻轻抚摸额头,小里固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喔,黎度,你对待里固真有一套耶。库护拿觉得很舒服,很高兴喔。」
「是吗?……里固小时候真是可爱呢。」
这么说完,黎度好像微微展露笑靥。
总觉得好像看到了非常稀奇的东西,杰泽特不禁眨了眨眼睛。
这么说来,黎度主动说出好可爱之类的感想也很稀奇。或许只是受拉比莎他们影响……她是不是只要拿掉蒙眼布,就会变成普通的孩子呢?
就在杰泽特漫不经心地远远关注时,很快就被拉比莎发现了。
「啊,杰泽特!工作做完了吗?快点快点,趁库护拿睡着以前过来!」
然后亚里耶也跟着发觉,迅速转头,和拉比莎一样招手要他过去。
「听说这个小家伙的毛,品质非常好!白天迦帛尔来的大叔这么称赞过。他说白毛泛紫,色泽愈明显,卖的价钱愈好!你不知道吧?」
「可是现在是晚上,又看不见。话说黎度看得见吗?」
「我无法判别那么细微的颜色。真可惜。」
「等我会骑里固以后,拉比莎答应要把这个小家伙给我!对吧,拉比莎?」
杰泽特转眼间就被拉进他们的圈子里。
被拉比莎和亚里耶左右夹攻,滔滔不绝地说明,最后他感觉彷佛连自己都全程目睹这头小里固诞生似的,真是惊人的洗脑效果。
等到库护拿依偎着母亲入睡,四人才一起离开厩房。
「也得通知哥哥库护拿出生了才行。我要拜托约西卜寄信的时候顺便加上去。」
送黎度回帐篷后,听到拉比莎兴高采烈地这么喃喃自语,杰泽特想起自己即将被派遣到迦帛尔去。
「啊,那么要不要我帮你转达?近期内我要到迦帛尔工作。」
「咦?你要去见哥哥吗?好好喔,杰泽特,我也想见哥哥!」
「别搞错了,我也不是自愿想见他的……」
「我也想见拉比莎的哥哥!他非常漂亮又温柔吧?」
我有自信比杰泽特更讨人欢心,要不要一见面就喊他哥哥呢……听到亚里耶说出这种话,杰泽特忍不住斜眼质疑他。
「虽然他的确长得很美形……」
杰泽特想起跟拉比莎一模一样的太阳色头发与眼眸,嘴里不小心这么补充道。
(不过要是以为他只是个漂亮的大哥哥,可是会遭遇不测的喔。)
明明散发出那么优美的气质,行事却十分激烈。
(迦帛尔商队都市化,只是想想也就算了,居然要付诸实行……)
拉比莎和亚里耶挥手钻进各自的帐篷内,杰泽特目送他们的背影,漫不经心地回想他发觉这点而受到冲击时的往事。
杰泽特能够察觉哈迪克的意图,是因为当初不懂哈迪克为何在意曼纳,而反覆思索的关系。虽然信上不小心写得像是轻而易举就看穿了一样,但要是没有线索,他肯定想不到。
这是他不加矫饰的感想:他觉得哈迪克很厉害。
(但是我不想输。)
即使撇开他是拉比莎哥哥这点,对抗意识照样作祟。
我也看得见相同的世界,我们旗鼓相当——他忍不住想要这么主张,就不小心在信上大放厥辞。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回想起来,杰泽特以前也曾遇过一次这檬的男人。当时的激昂感和现在的感觉非常相似。
(……对了,不知道哈迪克几岁了?)
杰泽特之所以冒出这个疑问,是因为突然想起以前与那个男人的对话。
『你倒是说说看你几岁了!』
那时候两人刚认识,还很警戒对方的杰泽特口无遮拦地这么一问,他却反问杰泽特的年纪。杰泽特一简短回答十四岁……
『十四岁吗?那么我就是三十四岁。』
『……「那么」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大你二十岁的人说的话,你就会死心乖乖听话吧?』
潇洒地说完并笑起来的他,那张脸无论再怎么高估都只有二十多岁。
那家伙是跟哈迪克截然不同的类型,个性非常随便。
姑且不论好坏,杰泽特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事情。虽然这句话绝对不会告诉他本人,但杰泽特很感谢他。
(真怀念,改天去拜托他吧。)
因为他并非过着定居生活,所以没那么容易见面,不过等到事情都处理完毕,去找找看也不赖。到时候跟拉比莎一起去吧。
「……啊——看来只能加油了。」
杰泽特向后伸伸懒腰,举目尽是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然后钻进了他该入睡的帐篷。
* * *
每到夜色深沉,所有星星出现的时间带,就会忍不住到外头走动,是他的老毛病。
既不是嗜好、也不是习惯,更不是什么仪式。
「总裁阁下。」
从背后的黑暗中传来呼唤,伊拉斯微微掀起白色兜帽并转头。
裹着漆黑长袍的男子恭敬地俯首。据说黑色是神圣的颜色。
不惜融入黑夜抹灭自我,他们就这么想成为世界的一部分吗?
「总裁阁下,迦帛尔的一般徒想向总裁阁下请示。」
男子静静等待回应,伊拉斯朝他浮现一如往常讨人欢喜的优雅微笑。
「他们想知道时机何时成熟,想听正巫女殿下的托宣,是吗?」
男子惊讶地仰起脸,用力点了好几下头。
「没、没错,我们赫萨的教义,已深入渗透迦帛尔。那支盗贼也频频动作……大家都很期待。」
「『沙岚的后继者』是义贼喔。」
伊拉斯委婉订正,浅浅微笑。
「请安心,正巫女殿下的托宣,近期内一定会在大家面前下达。」
「哦哦……那么,正巫女殿下所在之处已经有着落了是吧?」
「至少已经知道随从与保守派老人连络的地点。现在我们的同志正在追查他的行踪,正巫女殿下所在之处自然也会曝光吧。」
「没想到乌尔哈竟然……他不配当随从。」
男子想必在长袍下皱眉蹙眼,他语带嫌恶。
「总裁阁下听到传闻了吗?他当随从是违反规矩的,那家伙……」
「被传闻摆布,是绝对要不得的行为。」
伊拉斯缓缓摇头,教训比他年长的低级祭司。
「既然是赫萨,就必须思考眼前的现实意味什么。」
「我、我失礼了。」
男子退后一步,仓皇地深深低头致歉。年轻总裁微微一笑。
「这次谢罪使你的心恢复均衡。而方才一连串言行是你必经的过程。」
「是、是的……!」
男子想必感动至极,他提高声调回应,回到黑暗中。伊拉斯没有目送他离去,双唇维持着浅笑,望向天际。
自己的行为确实有其必要性——被阶级比自己高的人认同便会感到喜悦。赫萨的心理看似复杂,其实非常单纯,只是因为人们都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同罢了。
那么只要认同就行了。要得到人心很容易。
即使不是赫萨亦同。那个红发盗贼想必也一样,只不过他跟赫萨比起来,自我意识似乎过强了……
「没知会我一声,就主动到南方采取行动吗?」
伊拉斯仰望天际喃喃自语,在长袍深处微微鼓动喉咙。
「好啊,那就对了,制造更多的纷乱吧。」
眼前熠熠生辉的满天星斗,在他看来毫无生命感,显得十分遥远。
2..失踪
四名男子做好旅行准备,即将从塔拉斯伐尔启程前往迦帛尔。
旅行的目的对外宣称是「为了跟迦帛尔磋商」,只有一部分重要人士知道,此行可能与『沙岚』接触。
(因为盗贼集团以札库罗等人为核心的可能性突然提高了。万一演变成战斗,到时候不可能全身而退吧。虽然目的是对话,应该不至于有人死亡……)
不过杰泽特还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于是到处寻找拉比莎。早上这个时间,拉比莎通常会在辛姆辛姆旁边,做见习园丁的工作。
一进入从中央往外渐渐完工的庭园,果然不出所料,在静谧的空间里,发现了拉比莎与辛姆辛姆相对的身影。
白色晨曦从天花板的洞口照射进来,在终于长到跟拉比莎一样高的辛姆辛姆身上,轻柔撒下微细的光粒,好似裹着薄绢面纱的公主。
此处宛如与世隔绝的空间,那幅光景看起来庄严而温柔。
辛姆辛姆生长的土地周围,围着一圈石沟。将来有一天,里面会盈满透明的地下水,但目前沟底连一点湿气都没有。
坐在干燥的沟底,背靠着沟壁,穿着绿袍的拉比莎专注地在本子上写东西。杰泽特故意发出脚步声走近,只见拉比莎惊讶地抬起头。
「杰泽特早!啊,对了,今天是你们启程前往迦帛尔的日子。」
「嗯,这次或许会待久一点。」
「是吗?那我去为你们送行。」
杰泽特出远门是常有的事,所以平常拉比莎不会每次都去送行。拉比莎本来以为这次去迦帛尔谈完事情以后,也是马上就回来。但是,当她正准备站起来就被杰泽特制止了。
「不用啦。只是刚好还有点时间,所以过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辛姆辛姆的观察纪录。每隔几个星期就必须画一次……」
拉比莎吞吞吐吐,瘪着嘴用芦苇笔尾戳着双唇,看来是因为画不好而伤脑筋吧。杰泽特察觉原因,差点笑了出来。
(这家伙在绘画或舞蹈等艺术领域,统统不拿手啊。)
虽然对不起真的很苦恼的本人,但是她嘴里念念有词,脚尖踢来踢去,瞪着自己画的图撅嘴的模样相当可爱。
不对,何止是相当可爱……
(……奇怪?气质是不是不一样了?)
杰泽特忽然有这种感觉,漫不经心地观察了起来。
因为有天花扳,所以拉比莎解开了头巾。最近留长的太阳色发丝毫不吝惜地展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关系呢。不对,总觉得不只是这样。五官好像也变得比以前更有女人味……
「怎么了?」
冷不防被拉比莎一双大眼睛盯着看,杰泽特不自觉悸动。
「看你那么苦恼,你到底是怎么画的?」
为了掩饰心慌,杰泽特弯腰作势看本子,拉比莎迅速用手掌遮住。
「不、不行,还没画好!」
「有什么关系嘛。而且我应该比你会画画,或许可以给点建议喔。」
「约西卜会帮我看,所以不用了!」
八成画得惨不忍睹。只见拉比莎把本子夹在胸前与大腿之间,死命拒绝。她涨红了脸的模样果然很可爱,比起本子,杰泽特更想看她的脸。
「可以给约西卜看却不能给我看,这是什么意思。」
「杰泽特看了会笑我!」
「我哪会……唔——……拉比莎,提供欢笑是很美妙的事情喔?」
「迟疑后才故作爽朗地打哈哈是没用的!」
拉比莎一针见血地点破,同时死守本子,开口赶杰泽特走。
「你快走啦,不是该出发了吗?」
时间的确差不多了。话虽如此,那种说法却让他有那么一点闹脾气。
「哎呀,真冷淡。好啦,那我走罗。」
听到杰泽特的口气好像不高兴了,这反应引起拉比莎注意,她抬起脸,杰泽特顺势覆在她身上,手扶着她耳朵旁边的墙面。
四唇相接,本子从拉比莎的腿上一页页翻开滑落。
「……我去去就回。」
杰泽特对着瞠大的眼睛留下这句话,迅速转身离去。
「——!!」
拉比莎僵住,甚至忘了目送他离去的背影,不久满脸通红。
(……糟糕,我是不是走太远了。)
远远发现自己以外的三人已经到齐,杰泽特焦急地加快脚步。
穿过要他「路上小心」的居民之间,说着「打扰了,告辞了~」通过私人住家的帐篷。不知道是不是这项行动在旁人看来非常欢乐,不知不觉间几个小孩也跟了过来。
「喂,你们几个,这可不是在玩喔!」
杰泽特摇手驱赶,最后剩下一名蓄着胡子的莽汉。
「哦哇!你重拾童心了吗?」
「不是啦,我有事找你。听说你今天出发以后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
他是前旅团成员,目前是采购物资的固定成员之一,今天预定在杰泽特等人出发前后前往曼纳。他沉迷赌博,恶习难改,每次去曼纳都会赌得天昏地暗,杰泽特以前曾经帮他处理过一屁股债。
那男人蓄着粗犷胡子的脸上满布愁容,特地选在这个时间点来见杰泽特,就表示——
「……你该不会又赌输了吧?」
杰泽特有不好的预感,战战兢兢地一问。果然不出所料,男子顿时窝囊地大声说:
「我以为会赢的!赔率两倍,而且好像没耍老千……」
「你搞清楚,基本上赌场是赔钱而不是赚钱的地方!为什么要赌钱?是因为刺激会让人更专注,玩起来比较有意思。不要起贪念!」
「话虽这么说,但实际看到钱滚滚而来,就是会克制不住嘛。你也喜欢赌博吧!」
「喜欢是喜欢,但不会搞到倾家荡产!」
「那真是对不起啊。我不会再失败了,能不能再帮我一下?好嘛,就这么一次!」
男子耸耸肩,双手合十要求,杰泽特蹙眉看他。之前帮他是错误的决定,果然旧事重演了。
「谁理你啊,真的还不起就用身体抵债。你好歹也学着自己收拾善后。」
杰泽特故意说重话,快步离开现场。只要有心,他明明可以在曼纳工作,脚踏实地赚钱,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被抛下的男子继续追了杰泽特一段时间后,发觉被彻底漠视,于是停下脚步,忿恨地咂舌。
(真是冷淡的家伙……难怪有办法轻易抛弃同伴。)
明明沉迷赌博的人又不是只有他而已。
其他可能小有积蓄的家伙,统统都是旅团时代的指导阶层,年纪比他大。他既不想向那些人借钱,挪用镇上交给他的钱更不列入考虑。藏匿或私吞掠夺品会受到非常严厉的制裁,这点他还记忆犹新。
(以前要钱或粮食,只要抢就有了……)
男子不禁怀念起过去,无精打采地走向厩房。
其他采购成员已经开始准备前往曼纳,还没牵里固出来的人就剩他而已。
「喂,你上哪去了。差不多该走了。」
「抱歉抱歉,我现在就去准备。」
没办法,只好先向这些家伙多少借一点了……他一边这么想一边走进厩房,着手准备适宜的里固装备,这时陌生的色彩映入眼帘。
他立刻转头,眼前是日前刚出生的小里固。
依偎着母亲嬉戏的白毛表面,随着角度不同,泛着高雅的紫色。
(对了……记得有人说过,里固宝宝可以卖到好价钱……)
他茫然这么思考,不禁多看了几眼。印象中,那应该是迦帛尔那个金发丫头的里固。明明很值钱却不想卖?
「喂——!还没好吗——!」
听到有人呼喊,男子慌忙把里固牵了出去。
「再不快点,太阳就要爬到天顶了!」
「唔、喔,久等了。我们走吧。」
同伴在鞍上转头催促,他笑着回应,准备骑上里固,却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向厩房。他就是很在意那头小里固。
(据说可以卖到好价钱,把债还清还有找吧。或许跟在场这些人平分都还够。偷同伴的东西是大忌,但那是迦帛尔那丫头的东西……)
「欸,怎么了?」
其他同伴不耐烦地问道,男子焦急地说出那个提议。
「等一下,我有事想商量一下……」
就因为没有绘画天分,而且不小心让杰泽特有机可乘,那天见习园丁的工作花了特别多时间。
辛辛苦苦勉强在纸上画好辛姆辛姆的现状,结束其他各项作业时,已经中午了。简单用过餐、睡个午觉以后,拉比莎总算得到自由时间。她前往厩房,心情彷佛很久没有尝到解放的滋味。
(库护拿还好吗?今天应该有很多里固出去了,乘机打扫厩房或许不错。把亚里耶或纳迪也叫来一起帮忙好了。)
拉比莎兴高采烈地计划,同时精神奕奕地拉开厩房黑得发亮的门。
一开门,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总觉得气氛跟平常不一样。
「嗯……?」
她踏进一步就停下脚步,环视周围。
果然有大量里固出去了,厩房内莫名空旷,留下来的里固也异常浮躁。
其中不停甩头哼鼻、特别神经质的,就属库护拿的母亲·库库。马护也左顾右盼地转动眼珠子,静不下来。
「怎么了,库库?马护也一样,就连其他里固都很紧张……」
拉比莎一边跟它们说话一边走近,抚摸它们的脖子,寻找库护拿的身影。
「奇怪,库护拿上哪去了?难道跑到外面去了?」
虽然探头找过饲秣或摆放用具的架子后方,但没看到。
(看来是库护拿不知擅自跑到哪去了,大家正担心着。)
拉比莎掌握情况,赶紧带着马护到外头。里固宝宝一般是不会主动离开父母的,但凡事都有例外。
「马护,你能不能循着味道追踪?你觉得它会去哪?」
拉比莎一边跟里固爸爸讲话,一边决定到以前走失的里固的徘徊地点做重点搜寻。
因为库护拿还小,可能躲在岩石阴影或矮树下,也可能被小动物的巢穴卡住脚。龟裂的黄色大地,虽然乍看之下渺茫无垠、空无一物,但靠近一看,便能意外发现多种生物的痕迹。
「虽然它应该不会跑太远……」
拉比莎找遍附近一带以后,暂时回到厩房。
库库似乎很担心,从喉咙发出呼噜声,马护则用鼻子磨蹭库库,好像在安慰它。
「放心,很快就会找到的。我也会拜托其他人,更仔细地找拢看。」
拉比莎抚摩两头里固的脖子这么说,即使很担心,但她认为应该马上就会找到。
虽然里固宝宝走失是头一遭,但至今里固走失的案例不胜枚举。里固原本就是生活在沙漠的动物,本能懂得避开危险,就算水或食物稍微不足,也不会像人类那样马上死掉才对。
至今也没有超过五天还找不到的情况,拉比莎认为只要用心找就一定找得到。
——然而,不久之后,拉比莎得知那个想法太天真了。
尽管请求各方人士协助,每天不间断搜索,却还是找不到库护拿,转眼间已过了六天。
* * *
在双手交握、眼眶含泪的拉比莎与亚里耶面前,黎度指着画在大张兽皮纸上的星图,肃穆地发表昨晚占星的结果。
「首先,简单说明占星的结果。」
蒙住眼睛的黎度轮流看着两人的脸,指尖迅速移到星图的一点上。
「库护拿失踪是在六天前的正午前后几小时。这天全体的支配星是※夏洁尔,正午的支配星是※阿夏姆斯,因此以这两颗星星为中心,从搜索对象的资讯决定占星的范围。从我们的经典参照秘数之章,得到里固为四,小孩为一,男性为三,像这样换算成数字,再将库护拿这个名字改成古代语,同样换算成数字,统统加起来……」(译注:夏洁尔シヤジヤル和阿夏姆斯アツシヤムス,在阿拉伯语中,分别为「树木」与「太阳」之意。)
惊愕于突然如流沙般滔滔不绝的黎度,拉比莎和亚里耶起初听得一愣一愣的,之后渐渐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我我我我说,黎度!我们不是很懂星星耶。」
「我们相信你的作法,可不可以告诉我们结果就好?」
两人一插嘴,黎度沉着地歪头表示疑惑。
「是吗?那么只说结果……库护拿还活着的可能性很高。」
「真的吗!」
这正是他们期盼的消息。拉比莎和亚里耶拖着膝盖前进,向前探身。
「比拟为库护拿的星星旁边,看得到几颗双星,或许它跟其他生物在一起。」
「那么地点呢?」
「要得知确定的地点有点困难。」
听到黎度二话不说这么回答,本来充满力气的肩膀颓然下垂了。
「这、这样啊……说的也是,占星毕竟不是万能的……」
「而且既然活着,想必也会移动……」
「没错,它正在移动。」
用来说服自己的话,竟然得到黎度肯定,亚里耶愣怔地抬起脸。
「咦,我说对了吗?」
「这个答案部分是凭我身为正巫女的直觉得知。库护拿恐怕曾一度往北,然后越过此地改而南下喔。」
拉比莎在脑海里勾勒周遭的地形。
从塔拉斯伐尔往正北方走会进入黄沙漠,不过稍微偏东前进就会抵达曼纳。库护拿或许是折返时不小心迷路了。
「我知道的部分就仅止于此,而且关于动物的预见也不曾有过……」
说完占星结果后,黎度似乎稍微放松。她轻轻叹气,之后语气突然变得不确定,单手托腮说:
「……这些资讯不是很有帮助呢。」
「咦?不会啦,没那回事。听到你说库护拿还活着就很足够了!」
「对啊对啊,而且这样就知道要以南边为重点寻找了!」
拉比莎仓皇补充,亚里耶也很难得地搭腔。不知道是不是亚里耶自己也发觉难得,他一脸尴尬,多嘴地补了一句:
「不过南边那么大,实在无从找起……但是,至少比我好多了。我一点也帮不上忙,也没办法单独去找……」
喃喃低语、咬紧嘴唇的亚里耶,看起来真的很不甘心。
自从说好转让库护拿一事之后,他真的很积极地接近至今害怕的里固。但旋即发生这种事:心里想必很难受。
就算是为了将来接手的亚里耶,无论如何都得找到库护拿才行。拉比莎正经八百地双手环胸,「唔嗯——」开始思考该怎么办。
(继续在附近寻找也是自费功夫……人类力能所及的范围的事应该也都做了……)
一度闭上眼睛思索是不是还有其他能做的事以后,拉比莎拍了一下大腿。
「好,决定了,我要问问看伊弗利特。」
拉比莎毅然说完,站起来准备走出去,亚里耶担心地问她:
「不要紧吗,拉比莎?你不是说过,之前拜托它寻找走失的里固,结果大发脾气不是吗?伊弗利特很可怕吧?」
「因为没其他办法了嘛。最近我渐渐明白,如果连自己做得到的事情都随便拜托它,伊弗利特就会闹脾气。这次只要主张能做的都做了就没问题吧。」
「等一下,拉比莎,你至今召唤过几次伊弗利特?」
眼看拉比莎踩着宛如要去决斗的步伐走出帐篷,黎度跟在亚里耶之后追了上去这么问道,口气很难得带着不安。
「嗯——我不记得了,不过应该没有很多次吧……十次左右?」
「你成为伊弗利特附体,应该还不到一年才对喔。」
「对啊,是使者之旅结束时开始的。」
「你利用过头了。」
听到黎度稍微加重口气,拉比莎这才转头看她。
「本来人类使唤伊弗利特或撒旦就是一件扭曲的事情。如果靠精灵还不够,那么就表示那件事不该做。你本身的均衡会因此崩溃。」
「是吗?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那的确是不自然的事……」
拉比莎搔搔脸颊点头,却没有真实感。虽然说均衡会因此崩溃,但身心都没有异状。
「呃……那,等找到库护拿以后,我会注意的,现在能不能放我一马?」
虽然不愿糟蹋别人的善意忠告,但总不能放弃库护拿。拉比莎一双手合十拜托,黎度似乎不知所措地停下脚步。
「我并没有勉强阻止你的……」
「拉比莎,你不要乱来啦!虽然库护拿的确令人担心!」
「嗯,谢谢你们两个为我操心。没问题,我会小心。」
拉比莎朝黎度微笑、亚里耶点头以后,闭上眼睛,轻轻地张开双臂拥抱刚好吹起的风,然后呼唤:
「法纪鲁。」
瞬间有种身体飘浮起来的咸觉,软绵绵的空气包住了她。
『好久不见了,吾之契约主。找吾有何贵干?』
温暖的风一边缠绕拉比莎的身体一边出声询问,听起来心情似乎不错。拉比莎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但千万不能大意,胜负接下来才要开始。
「有件只有你才办得到的事想拜托。你愿意听听吗?」
『哦,只有吾才办得到吗?想必是相当高尚的请求,那么请问?』
「在这个镇南方的沙漠中,应该有一头刚出生的小里固……」
一说到小里固,不断回旋的空气顿时停住。情况不妙。
「已经找了六天还找不到。那是因为凭我们人类的力量,只能搜索这附近而已。要从广大的沙漠中找出小小的里固,就只有不管多么狭小的地方都钻得进去、不管多么广大的范围都能覆盖的风办得到。所以我想拜托你,能不能帮忙找出那头小里固?」
拉比莎唯恐舌头打结,拚命以奉承话请求。此时拉比莎也渐渐明白,这个伊弗利特的自尊,端看你怎么利用。
(拜托它用沙暴载人,它从来不曾拒绝,简单说就是想展现风的力量。)
果不其然,半晌以后,传来了装模作样的说话声。
『虽然是小事一桩,唯独这次实在没办法拒绝……请稍候片刻吧。』
身体恢复重量,视野豁然开朗,眼前是张口结舌的亚里耶。
「伊弗利特开始帮忙寻找了!再来就只能祈祷库护拿在中央沙漠,因为伊弗利特在外沙漠好像不太能使用力量。」
「每、每次看都很不习惯。拉比莎刚刚消失了喔!你明白吗?」
不久之后,法纪鲁回来了。八成是为了炫耀风的力量,全力以赴的关系吧。它再度包住拉比莎,立刻得意地报告:
『真是太简单了,就在以里固来说区区三天脚程的距离,白毛散发紫色光泽的小里固,在此处东南方,被年轻的男性人类带在身边……』
「咦?人、人类男性!?」
拉比莎本来以为「找到了!」,顿时精神振奋,听到这句话后再度感到不安。她战战兢兢请教法纪鲁:
「请问,法纪鲁,那真的是我在找的里固吗?库护拿大概是迷了路……」
『契约主,这是什么话?吾可是以一吹千里的力量,搜索了里固十天脚程的范围喔。汝竟然怀疑吾、竟然怀疑吾……!』
「哇——对不起、对不起!我毫不怀疑喔!?」
拉比莎仓皇讨好法纪鲁,同时陷入混乱。库护拿被人类男性带在身边?
(是不是迷路被抓住了……情况不妙……!)
个人所有的里固,通常会做只有自己知道的记号,但刚出生的库护拿还没有做那样的处置。既然没作记号,就算再怎么主张所有权,对方或许也不会轻易归还。
没作记号而发生所有权争执时,沙漠人民的解决办法是让里固自行选择。因为一般认为,里固会跟味道最熟悉的人走。
但拉比莎已经七天没接触库护拿。里固虽然不会忘记闻过的味道,有时却会失去亲近感。
(不知道那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带着库护拿的……该不会是想做成毛皮……!)
不管怎样,必须在库护拿认那个男人为主人前,尽早见面。
「亚里耶!」
拉比莎正打算伸手去牵亚里耶的手腕时,黎度出现在她与伊弗利特之间。
「啊,搞错了吗?算了,没差。黎度,我现在要乘着沙暴去找库护拿。」
拉比莎把嘴凑远突然被拉手而反应不过来的黎度耳边,迅速这么说。
「据说库护拿在这里的东南方,被某个男人带在身边。黎度的占星结果没错!现在必须尽快过去见它。」
「乘着沙暴……这表示你又要利用伊弗利特?」
「对不起,可以帮我跟亚里耶及约西卜说一声吗?拜托你了!」
拉比莎在黎度继续开口前放手,向法纪鲁呢喃请求:
「法纪鲁,带我去见带着那头小里固的男人!」
『小事一桩……』
被旋风环绕,飞上天际,拉比莎迎着耀眼的阳光眯起眼睛。
周围的陈旧帐篷被突如其来的旋风掀动起阵阵波浪,众人惊讶的模样映入她眯起的眼帘。虽然不知是什么原理,不过从伊弗利特刮起的沙暴里,能够清楚看见周围的风景。
越过荒地,钻过枯树林立的山丘,环抱拉比莎的沙暴回旋成塔形,转眼间就离开塔拉斯伐尔。
熟悉的黄色大地逐渐变为泛红的浅褐色。被朝向同方向吹拂的风侵蚀、仅剩坚硬背脊的土垄,有如匍匐地表的生物,覆盖附近一带。
不知道是不是被突如其来的沙暴吓到,耳朵膨大的兔子从土垄后面跳了出来,守候多时的狐狸立刻猛烈追逐。
拉比莎没有见证兔子的命运,飞越上方,眼前出现了较平缓的小山群,纵横其间的白线则是涸谷。那是以前她和杰泽特一起送亚里耶的姊姊到东方之际,作为地标的涸谷支流。
远看感觉不到半点生命气息的谷底,不久之后出现了小小的人影。
『就是那个,吾之契约主。那就是牵着汝的小里固的男人。』
「是吗?好,在他旁边放我下去!」
男子想必已经发觉,这阵猛然加速的沙暴正是朝自己而来。只见他稍微转头,动作沉着地要两头里固靠向山谷边缘。拉比莎发现他身旁闪耀着怀念的白毛,不自觉大喊:「是库护拿!」
『事到如今有什么好惊讶的?莫非汝不信任吾?』
「不、不是啦,我只是因为亲眼看到,忍不住高兴起来而已。伊弗利特你真的很多疑耶!」
『吾以前被人类骗过,从此以后很悲哀地学会怀疑……』
「你怀疑的方向有问题吧!」
『咳!那么吾差不多要解除沙暴了,准备好降落了吗?』
此时看得到男子从头披着深绿与黑、白相间抢眼的大块条纹图案花布。从那块布底下突然窜出褐色物体,飞向空中,拉比莎目击这一幕,瞬间被引走了注意力。
『抛到空中与放在地面,汝希望哪个?』
「当然是放在地面比较好!」
『汝希望放在地面吗?了解。』
听到法纪鲁愉悦的声音,拉比莎惊觉自己大意了。
「等一下,刚刚那不是愿望……」
然而,为时已晚,脚底一感觉到地面坚硬的触感,原本缠绕她的空气顿时剥除,刮起强风朝周围散开。
(糟了,这样等于连续三次让它帮我实现愿望!)
拉比莎抬手辽脸,一边抵挡贯耳的风,一边感到后悔。这下或许会被拿走太多生气而昏过去。好不容易才见到库护拿的——
「……真是惊人。」
陌生男子的声音混在逐渐消散的风里,传进耳朵。
她的手从脸前移开,视线跟稍微拎起花布看着她的男子对上。如男子所言,他正一脸吃惊地凝视拉比莎。
起初拉比莎以为,另一只眼睛只是被布挡住看不见,结果不是。不疾不徐扯掉花布站起来的他,右眼斜斜挂着黑眼带。
(独眼吗……)
拉比莎感到吃惊,不小心不客气地观察起对方。
这名男子比她预想的年轻许多。看起来比杰泽特大,大约二十岁出头吧。头上随意缠着比一般细的头巾,露出宛如铁锈般赤褐色的头发。
男子睁圆了跟头发相同颜色的镑色眼眸跟她搭话,口气听起来颇为愉快。
「你刚刚是不是从天而降?」
拉比莎正要回答,却突然完全提不起劲。身体好重。
整个人从头往前栽,脚软绵绵地跪下,视线一片模糊。
(糟了,生气果然不够了。)
「喂喂,你要不要紧啊!」
男子立刻冲过来扶着她。声调听起来虽然担心,却很沉着。
(太好了,他好像不是坏人。这样库护拿的事或许也可以商量……)
虽然尝试努力,但还是抵挡不住眼皮的重量,拉比莎终于失去意识。
「喂——突然出现又突然昏倒是哪招?我可没什么兴趣照顾男……」
男子把拉比莎抱在腿上,近看她的脸以后,眨了两、三下眼睛,显得很意外地喃喃自语:
「……怎么,原来你是女孩子啊。」
——手被放开,看到拉比莎的光与某样东西互相强烈反应的瞬间,黎度周围突如其来刮起一阵强风。
「拉比莎!要知道伊弗利特和撒旦本质是相同的喔!?」
被眼前的旋风推挤,黎度一边踉跄一边护着脸。
「黎度!这是怎么回事!拉比莎上哪去了!?」
等黎度回过神来时,已经到处不见拉比莎的光,而亚里耶正扶着她的背。
「拉比莎该不会乘着沙暴……」
「……对,她走掉了。」
突然冷静下来,黎度反而深感羞耻地点头了。
如果拉比莎因使用伊弗利特而侵蚀身心,那是命运。拉比莎的光大得足以瓦解世界的均衡,就算被赫萨击垮,那也是命运。
然而,她不仅没静观其变,反而催促拉比莎改变心意,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对,她一时间不加思索地出声了。
她的任务是监视拉比莎,其他心愿就只有一个……
「黎度?你怎么僵住了?」
肩膀被摇晃的同时,瞥见熟悉的光,黎度抬起脸。
「乌尔哈……」
「啊,他回来了。」
听到黎度的呢喃,亚里耶也发觉了。乌尔哈宛如小山的庞大身体,从厩房所在的方向缓缓地走过来。亚里耶看到他的身影,惊觉不对。自己现在扶着黎度的背、抓住她的肩膀,这场面有点不妙,很难解释澄清。
「真是的,那么一点风就站不稳,可见你的下盘缺乏锻链!啊,我要去转告约西卜关于拉比莎的事了。我、我走罗!」
亚里耶故意大声宣扬,转身背对好像瞪着这边的乌尔哈,就这么跑走了。
(我、我什么也没做,都怪她被风吹一下就站不稳……!)
亚里耶莫名心慌地远去,黎度目送他的光离开,然后慢条斯理地转头面向乌尔哈。此时,乌尔哈已经封闭内心,看不见光的波动了。
「找到了吗?」
黎度一如往常问道,答案也跟往常一样,大头左右摇晃。
「是吗……」
黎度伸手确认他的动作,内心某处觉得不对劲。
(占星寻人寻物……虽然很难,但是像库护拿就占中了。可见作法应该没错,而且已经好几次都出现同样的结果。可是为什么找不到呢……?)
黎度以监视拉比莎的名目离开赫萨之都,已经派乌尔哈远行探索数次,然而到现在始终没找到要找的东西。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或许是出了什么根本的错误。比方说步骤或计算方式有误,或是遗漏某颗重要的星星……
(……可是,我已经确认好几次了。而且库护拿的占星结果也确实无误……)
假使黎度是正确的,那么不是乌尔哈的寻找方式不对,就是乌尔哈说谎。
(那是不可能的。就算寻找方式不对……但现在寻找的,纯粹是持有目标物的人喔。)
寻人很困难。如果对方是自己的亲人,自己愈亲近、愈喜欢对方,占星结果就愈模糊。因为会下意识地反映出自己「希望如此」的愿望。
所以这种时候,一般会拜托素味平生的外人占星。如果没办法那么做,就只能以对方的个人物品或衣服为对象,慎重占星。
(如果是像曼纳那种大城镇还可以理解,但是真心要找人却看漏,是不太可能的事吧……)
那么,另一个可能性呢?也就是乌尔哈说谎。
(应该不可能。乌尔哈是我的随从,可以信任,况且……)
想到这里,黎度发觉,找不到其他根据证明乌尔哈没说谎。因为他是随从,她信任他。只有这样。
(……不对,乌尔哈应该也想找到才对。)
肩膀被大手轻轻地覆住,黎度发现已经抵达帐篷前。
她被领到铺垫前方,在老位置坐下,一如往常讲述他不在时发生的事情。库护拿出生,杰泽特等人出发前往迦帛尔,库护拿失踪,她帮忙占卜下落——
「占星中了。根据伊弗利特所言,库护拿在东南方,被男人带在身边。可见我的占星精准度提高了。」
默默聆听的乌尔哈周围,气氛好像稍微紧张了起来。
「……可是,为什么找不到我们要找的东西呢?」
太阳穴一带,闪过类似光的东西。
(咦……?)
黎度立刻集中意识,不久后她发觉了。乌尔哈在动摇。
(为什么?乌尔哈……)
她生硬地转头,面向乌尔哈。
虽然他立刻压抑感情,封闭内心,但已经无法掩饰了。
黎度想问乌尔哈是不是说谎,却又认为乌尔哈不会说谎。那么,为什么他会有那么奇怪的反应呢?黎度欲言又止。
——看得见光。
总是陪伴她身旁、质朴温暖的光。看起来比实际的鸟尔哈还近。
黎度歪头疑惑,正要伸手碰触,光却倏然远离了。
(这是预见……!)
身体一阵恶寒,黎度把伸出一半的手抱在胸前。
她刚刚预见了,预见了她与乌尔哈的未来。
乌尔哈八成打算去某个地方。他渐渐远去。她小时候也看过类似的景象。
当时,她拚了命要设法挽留那些光。
大家说她是特别且重要的孩子,所以她以为就连命运都能改变——
(不要!)
她用力摇头想要消除幻影,但是没用。
尽管她抗拒不想看,尽管闭上眼睛,却还是逃不开那幅光景。
「不要!我不要看!!」
双手捣紧耳朵,黎度背过脸大叫。自己至今不曾发出那么大的声音,这声大喊让她回过神来。
这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光彷佛变魔术一样忽然消失了。
(什、么……?)
就算惊讶地环视周围也是漆黑一片。总觉得情况不对劲。
预见的光景没有看到最后就消失了,这种事还是第一次。
(看不见光……)
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状况,心跳不安地加速。什么也看不见了。
(是因为我说了我不要看吗?因为我希望不要看到任何东西吗……?)
乌尔哈担心地靠近,温柔地摇摇她的肩膀。平常黎度会因此安心,现在却只是让黎度情绪更加激昂而已。
「不要敷衍我,乌尔哈。回答我的问题。」
黎度拨开乌尔哈的手,口气激动地质问乌尔哈。
「你有事瞒着我对吧?所以刚刚才会动摇。」
乌尔哈不回答。明知道他在正巫女面前不会说话,现在那却格外惹恼她。总觉得乌尔哈把那当成理由欺骗她。
「回答我,这是命令。你真的什么也没找到吗?」
乌尔哈不回答。他试图抓住黎度的手要她冷静,但黎度依然拨开。黎度感觉到乌尔哈不知所措地倒抽一口气。他或许已经敞开心房,展露他的光。但现在的黎度不得而知。
看不见光的黎度一无所知。不知道谁是同伴,谁温柔,而谁又在说谎——
(我明明是正巫女……!)
乌尔哈的沉默让不安倍增。她第一次觉得沉默是如此沉重、巨大。
「回答我,乌尔哈!你有事瞒着我对吧?那是不能对我说的事!你是不是已经找到那两个人了!?」
因为不习惯大声说话的关系,黎度气喘吁吁。她呼吸急促地抓住乌尔哈的衣服,等待回应,但那个时刻终究没有到来。
「……好呀,不说就算了。」
她声音颤抖,手放开衣服,伸向门帘的方向。
「你出去,在你想说以前都别回来。」
过了半晌以后,她感觉到庞大的身躯缓慢地移动了。
他大概掀开了门帘,风精灵趁机闯进来。同时,「哇!吓了我一跳!」传来亚里耶的声音。看样子他似乎就在外头。
(我竟然完全不晓得。他的光明明最近又看得见的……)
好像真的看不见光了。黎度在黑暗中咬紧嘴唇。
——为什么亚里耶会在黎度等人的帐篷前徘徊,绝对不是因为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
他通知约西卜拉比莎的行动,结果被脸色铁青得好像快昏倒的约西卜问到「你知道她往哪里去,还有预定几天回来吗?」,心想黎度可能晓得,于是回来问而已。
然而在他出声以前,从帐篷里面传来少女有如诘问的声音。
不管是黎度还是乌尔哈,平常都是沉默得在不在帐篷里都搞不清楚的人,所以光是大声说话,就把亚里耶吓坏了。
就在他进退两难、烦恼不知该不该出面缓颊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一部分对话,引起他的注意,而陷入沉思时,乌尔哈突然出来了——事情就是这样。
(糟糕……好尴尬……)
乌尔哈只瞥了他一眼,就驼着宽阔的背,无精打采地走向另一边。因为他吓得不小心大叫,里面的黎度想必也已经发现他在这里。如今要进去也尴尬,不进去也尴尬。
(不过依那个家伙的习性,八成一开始就晓得我在这里了……咦?那么她是明知道还那么做的吗?不需要在意?)
虽然没听到那一向沉着得有点可恶的声音先下手为强说「请进」,但亚里耶把心一横,决定进入帐篷看看。
只见在稍微偏离老位置的地方,黎度似乎略显不安地坐在铺垫上,看着这边……不对,她面对的方向跟亚里耶所处的位置稍有出入。
「先说好,我可没有偷听的意思,只是碰巧听到而已。」
亚里耶唯恐被误解,立刻不和气地这么强调。
「我只是想,你应该知道拉比莎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喔。」
「……是吗?那就算了。」
对话结束了。
难以言喻的不自在气氛,让亚里耶觉得很不舒服。
(怎么回事……好像跟平常不一样。这家伙不说话明明是很普通的事情。)
亚里耶平常根本不会在意黎度的沉默,但她今天的样子却很反常。应该总是沉着稳重的黎度莫名浮躁,好像很在意他似的。
亚里耶受她影响,也跟着浮躁、在意起对方来,想出帐篷却走不了。
「我问你……你,在找人吗?」
受不了沉默,一回过神来,亚里耶就已经这么脱口而出了。他始终很在意先前听到的对话内容,而且找人是跟亚里耶切身相关的话题。
「我也在找一个人……是我姊姊。」
尽管犹豫要不要说,嘴巴还是擅自动了起来。
「你知道,曼纳有帮忙寻人寻物的店吗?我也是前阵子听杰泽特说的,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曼纳……」
不知道是不是多少被亚里耶的话吸引,黎度终于有了反应。
「对,曼纳。之前我们一起去过吧?虽然不能自己去,必须拜托别人……不过,等到我能去以后,要我帮忙也行。」
以亚里耶而言,这已经是他释出极大善意的发言,黎度却没有反应,再度沉默。
(什、什么嘛!)
亚里耶突然害臊起来,转身要掀开门帘。
「你想怎样我管不着,但是乌尔哈好像很落寞。他明明总是那样忠心耿耿地追随你,你居然这么轻易就怀疑他。真是冷淡的女人!」
他冲出帐篷后才开始后悔,却来不及了。面对黎度,他就是会不小心说出不该说的话。平常虽然有拉比莎帮忙打圆场……
(讨厌啦!赶快带着库护拿回来啦,拉比莎!杰泽特也顺便一起!!)
那两个人一不在,平衡好像会瓦解,令人不安。
另一方面,独自留在帐篷里的黎度听着亚里耶跑走的脚步声,内心反覆思索着他刚刚说出的镇名。
(曼纳……那个城镇,有伊拉斯在……)
——我不是你的敌人喔,黎度。
那位温柔呢喃着并抚摸她的头,不可思议的人。
伊拉斯是修正派的总裁,黎度在敌对的保守派保护下行事,所以必须尽可能避免与修正派的他接触。
可是他说他不是敌人,要她有事就依靠他。
……老实说,黎度有些害怕伊拉斯。
虽然他总是温柔微笑,却鲜少展露内心。大多数人笑的时候,会无意识地敞开心房,但他却异样擅长隐藏内心,这点有些恐怖。
不过,实际上,他从来没有伤害过黎度。
虽然高深莫测,但就结果来说,伊拉斯总是对黎度很好。
(他说过,要是发生什么事,就去克莱舒家。)
这件事她没告诉乌尔哈。经亚里耶一说黎度才发觉,只要她有心,大可以偷偷仰赖伊拉斯。这么看来,在预见的光景中远去的人或许是她……那样反而比较好。
(我……并没有轻易怀疑鸟尔哈。)
黎度想起先前亚里耶抛下的话,在大腿上握紧拳头。
(乌尔哈或许不想让我跟那两个人见面……)
如果直接问乌尔哈,他不知道会不会回答真话。现在她就连动摇的光也看不见。不管得到怎样的回答都难以相信,无法判断。
(黑是神圣的颜色。我本来以为黑暗站在我们这一边……)
黎度头一次觉得看不见光的黑暗很恐怖。
* * *
像是乾土与乾草烧焦的味道刺激着鼻腔,拉比莎醒了。
(这是烧里固粪的味道……)
果不其然,眼前燃烧着微弱的淡青色火焰。不添柴薪,只用里固粪当燃料,火焰就会变成淡青色。
太阳已经下山,四周笼罩在黑暗中。寒冷刺骨的空气滑过脸颊。
(这是哪里呢……)
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做了什么。她就这么裹着毛毯横躺着,视线从青色火焰转向天际。
头顶上方,大大大小的星星在夜晚十分耀眼。此处似乎被岩山环绕,视野边缘看得见漆黑的尖尖影子框住天空。
一瞬间,有种自己还在进行使者之旅的错觉。因为她和初次遇见的杰泽特逃出迦帛尔那晚夜宿的地方,跟这里十分相似。
但是,一起身,看到坐在火堆对面的人,拉比莎顿时恢复所有记忆,小声惊呼。
(对喔,我后来立刻昏了过去……)
「哦,你醒啦?不嫌弃的话请用茶。」
本来正在进行某种作业的独眼男子发觉拉比莎醒来,迅速倒茶递出小杯子。
「谢谢……」
拉比莎接过杯子,眼睛渐渐习惯夜晚黑暗的她,发现在他后面,大小里固依偎而坐,不自觉探出身子。
「库护拿!」
顿时从近处传来猛烈拍打空气的声音。
只见一只尖嘴老鹰张大翅膀,作势停在男子手上。
「嘘——!」
手指抵住嘴唇的男子要求肃静的对象,是拉比莎。
只见男子让老鹰停在戴着厚皮手套的左手,就这么静止不动。过了半晌,等老鹰平静下来以后,男子才看向拉比莎。
「抱歉,老鹰是既胆小又神经质的动物。它还不习惯你,对你有戒心。」
「你是驯鹰人吗?」
「是啊,这家伙叫玛莱卡。古代语的意思是『天之使者』。长得很标致吧?」
他这么说道,同时笑逐颜开,朝拉比莎伸出长长的手。
「没见过有人先介绍老鹰吧。我的名字叫杰克斯,名字的意思还没想过。」
「我是拉比莎。抱歉,刚吓到玛莱卡了。」
受他牵动,拉比莎也微笑着伸出手。不料玛莱卡再度抖动身体,朝拉比莎哔哔呜叫,稍微拍动翅膀。
「……刚刚哪里惹到它了?」
「啊,抱歉,这是这家伙的坏毛病。因为从雏鸟养大,所以一心认定自己是人类。说穿了就是以老婆自居,一看到可爱的女生就会马上嫉妒人家。」
「也就是说它是母的罗。原来有这种事啊。」
拉比莎一边感叹一边迅速结束握手的举动,慢了一拍才惊觉有异。
(刚刚他说女生……是指我吧。为什么他会晓得?)
大部分的人通常都会误认她是男生。
如果只是在她昏过去的时候搬动她,应该不会发觉。不是她自夸,她的胸和腰都没什么看头,像杰泽特对她胸部的评语竟然是「似有若无」……不小心连非常多余的事情都想起来了,总之她实在想不透。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拉比莎非常在意地一问,只见杰克斯表情愣怔。
「嗯?你问我为什么……看就知道了吧?」
「看……!?」
看到拉比莎顿时刷白了脸陷入沉默,杰克斯苦笑,轻轻地摇摇右手说:
「啊——不是的不是的,意思是看脸就知道了。我反而想问你哪里看起来像男人了?怎么看都是可爱的女生吧。」
听到这个答案,这次换拉比莎愣怔地歪着头。
「因为我男扮女装,第一次见面的人多半都……」
「啊?那是他们没眼光,以我这种程度就看得出来了。」
虽然很想问是哪种程度,不过从他自信满满的态度看来,似乎真的只靠脸判断。
拉比莎松了一口气,接着有点害臊起来。
(怎么看都是可爱的女生……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虽然这句话听了怪不自在的,不过对方说得这么直接,感觉还不赖。
「既然误会解开了,有件事我想先问清楚,你为什么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
杰克斯左手停着老鹰,还能张开脚放松姿势,颇为愉快地问道。
「我没看错的话,你好像是跟沙暴一起从天而降的。」
「啊,那是用了点方法……其实我是来找那头小里固的。」
拉比莎心头一惊,含糊其辞地掩饰伊弗利特的事。
「那头小里固本来是我的,虽然没有当作证据的记号……」
拉比莎如此这般地说明库护拿失踪的经过后,杰克斯点了一下头。
「你说还没有做记号是吧。虽然我并不怀疑你,不过可以让它闻闻看味道吗?」
拉比莎也点头同意,起身和杰克斯一同走近库护拿。
虽然抱歉,但他们遗是叫醒正在打盹的它,在脖子拴上两条缰绳,两人各持一端,同时轻拉,随即放松缰绳等待。只见库护拿表现出犹豫的样子良久,最后走向了拉比莎。
「库护拿,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拉比莎大为感动,不禁抱住了还在哼鼻子的库护拿的脖子,抚摸身体拚命疼爱。杰克斯见状,似乎心服口服。
「原来如此,看来它本来的确是属于你的。叫做库护拿是吗?」
「你愿意把它还给我吗!」
拉比莎表情一亮。不过,杰克斯淡淡地继续说:
「但是,不能就这么轻易奉还。如果是在它迷路时捡到还另当别论,但我可是在曼纳的市场正式花钱买下的。」
「咦……」
拉比莎差点放声尖叫,临时想起玛莱卡,赶紧捣住嘴巴。
(曼纳的市场!难道是迷路时被抓到,卖给别人了!?)
没想到事情变棘手了。
碰到走失的里固,自行收留保护是允许的,但明知是别人的还卖掉就不被允许了。而且这一带没有野生的里固,看到小宝宝在外游荡,应该马上就知道是走失的才对。
既然它被卖掉,就不得不说这是不折不扣的失窃事件。而杰克斯也是不知情买下赃物的受害者。
「你、你花了多少钱?」
「因为跟五、六人竞标,价钱喊得很高。金币三枚。」
「金……!」
这实在不是现在的拉比莎付得起的金额。
一般认为,失窃的赃物不管买主还是失主都有责任。如果要赎回赃物,按习惯必须分担损失,虽然有讲价的余地,但通常不会便宜到哪里去。
(怎么办?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了!马护和库库都很担心,而且已经说好要给亚里耶,无论如何都想带回去……)
拉比莎张皇失措地拍拍身体,寻找值钱的东西,但是从衣服暗袋只搜出几枚铜币和几颗晒干的椰枣。
(要求先欠着……可是我又没有任何抵押品……)
拉比莎脸色铁青,思索该怎么办才好,杰克斯起初好奇地望着她,但后来大概不忍心看她苦恼的样子,只见他缓缓地开口说:
「你想要带它回去却没钱,我没猜错吧?」
「是那样没错。对不起,我没办法彻底死了这条心,让我再考虑一下。」
拉比莎按着额头,眼神认真地回到先前待的位置。回镇上借钱,不知道能凑到多少钱,又该怎么还钱……她拚命思索这些问题。
「你真有趣。」
抖动喉咙的咯咯笑声,从火堆对面传来。
只见杰克斯抚摸老鹰的喉咙,愉快地浮现笑意。
「有趣?……你怎么这么说,我可是认真的。」
拉比莎一愠怒地回嘴,他便将视线移向拉比莎,明确地扬起嘴角。
「你刚刚虽然含糊其词,但其实你是精灵使吧?只要抢走库护拿,再坐沙暴逃走,事情就简单解决了,真不懂你为什么要那么烦恼。」
「咦!?」
杰克斯说了意想不到的话,让拉比莎吃了一惊,不小心大叫出声。
「我、我怎么可能那么做。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花钱买下库护拿,而且抢劫买到赃物的受害者,岂不是等同小偷!」
玛莱卡起了反应,暴跳如雷地拍翅,杰克斯安抚它说「好好好,你稍微睡一下」,拿了像帽子的东西盖住它,赶到地面以后,重新面向拉比莎。
「这想法也很有趣。你好像全盘相信我说的话,难道都没想过我也许是在说谎吗?也许我明明是捡到的,却说是买的。」
杰克斯背靠着放在身旁的行李,拄着手肘,直盯着拉比莎试探。
(原来如此,也有那种可能性吗……)
经他这么一说,拉比莎傻乎乎地佩服起来。她的确是对杰克斯的话深信不疑,对于初次见面的人也太没有戒心了。
(不过,被人家一说就起疑也太没定见了吧。如果他真的想骗我,应该不会故意点醒我才对,而且总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或许这也是用来取信于她的手段……然而就算怀抱这种一针见血的看法,还是不觉得他在说谎。如果杰克斯说谎,表现得也未免太自然了。
「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因为这种事说谎的人。」
除此之外想不到其他解释,于是拉比莎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出口。
「玛莱卡非常亲近你,库护拿也完全没有感受到压力。我想你一定很擅长跟动物相处,而动物是不会亲近坏人的。所以,与其说是相信你,我只是相信动物罢了。」
杰克斯听完,眨了眨一只眼睛笑了起来,坐着优雅地行了一礼。
「谢谢你,这是我至今听过最棒的称赞了。」
他一露出开心的表情,看起来简直像十多岁的少年。
「为了向你的称赞表示敬意,我也说实话吧。我说我在曼纳花钱买到是真的,但老实说,我也早就知道那可能是赃物。」
「咦!为什么?」
「因为购买地点是在所谓的黑市。当然这笔交易没有留下明细,所以也没有证据证明我真是在那里买的……再说句老实话,买库护拿的钱不是我出的,我只是跑腿而已。」
这次换拉比莎眨眼睛了。要一个长这么大、游刃有余的男人跑腿,听起来实在很不搭调。
「也就是说,就算你现在想破了头,我也不能凭一己之见决定赎金金额。况且,事到如今要是无法带回小里固,我也会有大麻烦。首先,毫无疑问地,我家大小姐会从背后踹飞我。」
「大小姐?」
「对,我是所谓的游徙民的一员。」
看拉比莎微微歪头表示疑惑,杰克斯立刻补充说明。
「我们一族靠护卫商队或小本行商谋生。前任族长死后,现在是由他的独生女当首领,而钱就是那位大小姐交给我的。」
「喔,原来如此……」
「我们的雌里固奶水不足,而且都没有生产的迹象,所以最快的办法就是花钱买。像我们这样到处为家的人,里固有没有奶水可是攸关死活的问题吧?」
「这样啊,那么要是不带里固回去就伤脑筋了……」
雌里固受到小里固的气味刺激,就会分泌奶水。一般来说,就算没有实物,利用小里固身上剃下来的毛,就能够让效果持续一段时间,但还是有极限。
「就算毛可以给你们……不对不对,在那之前还有钱的问题……」
拉比莎双手环胸,连同奶水问题一并烦恼了起来,杰克斯见状,终于毫不客气地仰天大笑。
「你这孩子真的很有趣耶,我中意你了!如何?我有个好办法。」
「好办法?是什么?拜托告诉我。」
虽然被笑,让拉比莎噘起嘴,但她还是对杰克斯的提案抱以期待。
「首先,你就这么跟我一起去见大小姐。」
「嗯、嗯。」
「然后,跟大小姐打声招呼加入我们这族。」
「嗯……」
拉比莎愣住,杰克斯并拢指尖比向她。
「你就当我的女人。」
拉比莎静止不动,思考片刻以后,再度看向杰克斯。
「然后?」
「这么一来,你就不必跟库护拿分开,我们也可以得到小里固,皆大欢喜,圆满解决。」
「……不是啦,其实库护拿长大以后,预定转让给别人……」
「是吗?那么等到它长大后,我就帮你跟大小姐买回来。」
拉比莎觉得两人好像鸡同鸭讲,姑且举出疑问。
「呃——也就是说,等长大以后就会还给我的意思吗?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从小养起……而且,总不能要你帮那么大的忙……」
「担心什么,这是为了自己的女人花钱,所以没问题。你不必在意,大可以依靠我。」
「可是,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假装吧?」
「嗯?」
「就说了,你是要我们假装交往,藉此说服大小姐……」
拉比莎边说边觉得那好像也不对,神色微妙地陷入沉默。
杰克斯见状,突然表情严肃探身靠近她。
「你有情人吗?」
「咦?」
尽管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而不知所措,拉比莎却顿时想起杰泽特的身影,而骤然脸红。
(算、算是吗……虽然我们从来没有那么约定过……)
——可是,普通朋友是不会那样亲嘴的。拉比莎这么想。
阳光下的辛姆辛姆忽然被遮住,视野变得昏暗,本子从腿上滑落。
(……呜哇!)
低垂的睫毛茌咫尺处睁开,夜色的眼眸笔直凝视着自己,想起那一瞬间,拉比莎的心脏突然反覆剧烈跳动。
(怎么办?突然害羞起来了……!)
「你说嘛,你有情人吗?」
「好像有……」
「好像?」
「不对!好像没有……!」
「哦——那就没问题了。」
杰克斯的话让拉比莎惊觉不对,她仓皇摇头。
「不过!我有喜欢的人,所以……」
从『的人』开始,声音愈来愈小,因此杰克斯究竟有没有确实听见是个谜,但他微微凝视拉比莎的脸,表情若有所思地点头了。
「哦——」
杰克斯很干脆地罢休,往后靠着行李,用那条抢眼的大块花布盖住身体。
「不管怎样,不见大小姐就什么也做不了。你就好好睡一觉吧,小拉比莎。」
他一说完就闭嘴,几秒后就发出细微的鼾声。
(……虽然他看起来不像坏人,不过该怎么说呢,是个怪人。)
该说是难以捉摸,还是难辨虚实呢……
但是,既然他没有库护拿的所有权,的确只能去见大小姐了。
(虽然大家想必都很担心,不过既然来了就不想空手而归,姑且去看看吧。)
拉比莎再度钻进毛毯,茫然凝视着淡青色的火焰,不久她也接受了睡魔的诱惑沉沉睡去。
3..接触
从塔拉斯伐尔到迦帛尔骑里固最快的行程也要三天。
杰泽特等人一抵达,即刻与哈迪克等迦帛尔的人展开非正式会议,通过先前的提案——派出杰泽特等人伪装的迦帛尔使节团试探。这里的非正式,是指瞒着水利协定议会的意思。
水利协定议会强烈怀疑『沙岚的后继者』与塔拉斯伐尔串通,主张「为了保护辛姆辛姆,塔拉斯伐尔应该跟迦帛尔一样列入监视下」。希望阻止议会繮续扩张权威、重拾自主权的迦帛尔,与同样希望自立的塔拉斯伐尔,都不乐见这件事。
尽管存在想法歧异及感情冲突,但这点双方利害一致。拜此之赐,决议后的准备迅速得令人瞠目结舌,杰泽特等人比当初预想还早一天,在会议结束两天后从迦帛尔出发。
现在是进入迦帛尔南方沙漠的第三天早晨,差不多就快到之前使节团遇袭的地点。
(山丘很多,属于视野很差的地形,对袭击的那方有利……)
位于四头里固排成一列的最末尾,杰泽特转动脖子,眼睛一直追逐天空与大地接触的地平线。
这一带的大地呈浅褐色,反射的阳光偶尔会刺进眼睛。虽然有时候仔细一看那并不是反光,而是接近地面成群起舞的精灵。
「别警戒过头了,我们现在是迦帛尔的地形调查队。」
发现后面的年轻人不小心露出毫无破绽的防备姿势,领队霍雷普发出疲惫的声音提醒。
所谓的地形调查队,是因为遇袭后再度派出使节团实在很不自然,于是替他们这支特殊派遣队想出的名目。
理由只要说是「为了落实城镇防备,要掌握盗贼出没的地形」,听起来就像真有其事,而且只要说是雇用了那方面的专家,就算派遣队员都是生面孔,而且没有护卫,议会应该也不会起疑。
(这正是所谓的内忧外患。)
厌倦地叹气的杰泽特,眼角余光感觉到异变而抬起脸。
只见横亘在前方的平缓山丘顶上,土精灵忽然蠢动了起来。
「霍雷普,有人。」
杰泽特低声机警地通知前方,霍雷普迅速环视周围后点头。
「既然他们来了,那正好。照计划行事。」
这时,浅褐色山丘另一边突然出现数条黑色人影。
起初是两个人保持距离,不久又有其他人陆续出现填补缝隙……
「引他们过来以后散开。要好好确认对方的长相喔,要是有同伴就设法接触,尽量不要杀害他们。」
霍雷普停下里固的脚步,迅速下达指令。男子们默默接受指令的身影,在对方看来就像是惊讶于对方的登场,吓得不知所措吧。
掀起白色沙尘,手上的刀灿然反射阳光,一群蒙面男子激动地操纵里固,一齐冲下山丘往这边奔来。对方八成是算准了袭击时机。我方刚好步下山丘,就算想逃,要上坡也没有那么容易。
(看来对方动脑算计过。人数总共二、四……十个,也就是一个人最起码得应付两个人。)
沙尘弥漫,周围已是一片雾茫茫。杰泽特重新用头巾盖住口鼻,拔刀放低身子,越过里固的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迎面而来的盗贼。
「——走!」
双方距离战斗临界点的前一刻,霍雷普一声令下,所有人一齐逃走。
我方的计划很单纯。确认蒙面人的长相,要是没有认识的面孔就撤退,到事先决定的地点会合。内容粗糙得甚至称不上作战。
(因此达成率就看我方的能耐吧……哦?)
身体右侧感觉到划破空气的杀气,杰泽特反射性地缩回拿刀的右手。喀锵!刺耳的金属声响起,对手直扑而来的刀被弹开。
(……什么嘛,不怎么强。)
杰泽特继刀之后移动视线,跟稍微乱了阵脚的对手视线对上。
他转头的同时伸手向前,用刀尖挑开对方的头巾。露脸的陌生男子脸颊割过红线,嘴角因恐惧而歪曲。
(是生面孔。)
别的杀气随即从后方逼近。杰泽特拉紧缰绳,迅速要里固回头。
反被以为是猎物的对手视线缠住,盗贼明显动摇。这时候已经形同获胜。
身体深处发寒,脑袋无比清醒,周围的声响远去。
双方过招数次,对方一度企图后退,杰泽特把握这瞬间往上踹向对方的手。男子不自觉张开手臂,上半身摇晃,杰泽特迅雷不及掩耳地以刀笔直抵住男子的脸。
(你放心,我根本不想杀你。)
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孔,果然还是没有印象。
* * *
这天,拉比莎有生以来第一次——
遭到老鹰袭击。
「好痛!啊!好痛好痛啊!」
锐利的爪子与鸟喙毫不留情地猛烈攻击。要是脸不小心面向它,眼珠可能会被挖掉。
「玛莱卡,还不住手!」
杰克斯停下里固,用手护着坐在后面的拉比莎,玛莱卡一脸「呿!这次就暂且放过你!」的模样飞向空中离去。
「对不起喔,小拉比莎,手或脸有没有受伤?」
「有……伤痕累累……」
拉比莎抓着凌乱的头巾,「唉……」叹了一口气,不料步下里固的杰克斯突然拎起她。
「哇!?」
他把惊讶的拉比莎就这么从鞍鞯后面移到前面,随即跳上里固坐在后面。
「你坐前面吧。大概是因为坐后面才会被啄,后面向来是那家伙的指定席。」
「原、原来是这样!它是不是以为我侵占它的地盘……」
就这么前进了一段时间,结果的确坐前面就不会遭玛莱卡攻击。一方面或许是因为杰克斯擦亮眼睛看着。
「真的很对不起喔。不过,希望你不要认为是我管教不周,那是老鹰的本能,就算骂它也没什么意义。」
「嗯,毕竟不是你指使的……」
听到他似乎很抱歉的口气,拉比莎本来要转头表示她没生气,但反而是杰克斯先探身察看拉比莎的脸。
「啊——啊——可爱的脸蛋竟然受伤了……」
他边说边凑近脸,还舔了一下脸颊的伤口。
「……!……!!」
「哦哦,好险。」
眼看拉比莎差点不自觉往反方向摔出去.杰克斯用单手一把抓住她,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地说:
「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你、你突然这样是做什么!?」
拉比莎捣着通红的脸颊,杰克斯依然感到不可思议似地看着她。
「还用问吗,你舔不到自己的脸颊吧?这种伤,舔一舔是最好的治疗方式。你看里固就是吧。我都是这样治疗玛莱卡的。」
看杰克斯说得理所当然,反而好像胡思乱想的自己很奇怪。拉比莎无法释怀,畏畏缩缩地重新面向前方。
「是……是这样吗……?不过,你不需要对我这么做……」
「那真是遗憾。当对方是人类时,就只限定可爱的女孩。」
从头后面顺口传来这句话。
「……」
「奇怪?你怎么了,小拉比莎。怎么急着下去呢?很危险喔。」
「不要随便碰我!我还是坐后面好了!」
「哎呀,别这样嘛,停、停、停,忍住忍住。你看,一点也不可怕。」
唔啊啊!拉比莎大闹一阵后,领会到从后面连人带手被按住就什么也做不了,于是乖乖安分下来。她上气不接下气。
(这、这家伙……搞不好是危险人物……!)
印象中,昨天晚上看起来还比较像能够信赖的正常人……
「别那么生气嘛。既然你讨厌,我不做就是了。」
听到杰克斯拍拍头,悠哉地这么说,拉比莎狠狠瞪他。明明是罪魁祸首,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游刃有余。真是气人。
「那选用说,不许再犯!应该说别再碰我!」
拉比莎怒气冲天地怒吼,不料杰克斯耸耸肩,表情不痛不痒。
「别碰你?我可不能保证,难得能娶到这么可爱的新娘。」
这句话让拉比莎瞪大眼睛,不自觉一把抓住他的领子。
「你这混帐在胡说什么!这件事,我昨天晚上就拒绝了!?」
「是吗?我可不觉得你拒绝了……」
听他这么一说,拉比莎也搜寻记忆,发现的确没讲得很明白。
「我说过我有喜欢的人……」
「喔,没问题没问题。我不在意那种事。」
一只眼睛由上而下看着表情困惑的拉比莎,杰克斯微微一笑,说出奇妙的话:
「我反而非常欢迎喔。要是你有其他喜欢的人,就算我死了,你也可以思慕那个人活下去吧?那是很重要的喔。人生的选项还是愈多愈好。」
「嗄……?」
「就这层意义来说,你正适合当我的新娘子。嗯,好极了好极了。」
因为对方笑容可掬,反而觉得自己气势大挫。
「就算自己死了……你总是想着那种事情吗?」
「算是吧。因为人什么时候会死很难说,为了死而无悔,每天都要活得开心。看到可爱的女孩就要立刻追到手。这是人生的大原则。」
这番话令人难以捉摸,好像看透人生,好像崇尚享乐,又好像很随便。
「你……几岁了?」
不知道过着怎样的人生才会变成这样。拉比莎更加困惑了,不小心这么一问,没想到杰克斯立刻反问:
「你又是几岁?」
「我十六……不对,至星是诞生节,所以已经十七岁了。」
「十七岁吗?那么我就是二十岁。」
再度得到奇妙的答覆,拉比莎不禁沉思半晌。
「……『那么』是什么意思?」
「我总是比喜欢的女人大三岁。就经验来说,那样好像最适中。」
「那、那算什么啊!那么你每换一个喜欢的对象,年龄不就一直改变吗!」
「对啊,很有趣吧。」
「不要因为有趣就擅自更改年龄!」
「有什么关系嘛,正确的年龄就留给想算的人去算吧。」
不管说什么都当耳边风。这时候拉比莎终于得到一项结论。
(我懂了,这个人和我……文化不同。)
总觉得这种鸡同鸭讲的状况似曾相识,就类似以前跟巡回表演团的人对话时的感觉。不知道是否算是漂泊者的共通性。
(游徙民是不是每个都这样啊?即将交涉的大小姐不知道怎样……)
拉比莎相当不安,不禁凝视前方。
风比平常更强,远方的景色蒙上土色。地表的沙被刮起,在大地与天空的夹缝间形成浓浓的烟霭。拜此之赐,看不见前方的地平线。
「本来这一带看得见山脉的,不过今天因志沙尘看不见。」
长长的手穿过拉比莎耳朵上方,指尖顺着迷蒙的地平线移动。
「但是这一带我走惯了,不要紧。我想不会走错路的,别担心。」
听到杰克斯沉着的声调,拉比莎发觉杰克斯是为了让她安心才特地这么说的。他八成发现她略显不安的视线。
(……这个人的本性果然不坏,虽然文化不同。)
拉比莎这么想,决定稍微软化态度。
「我都不晓得原来南方也有山脉。这一带你很熟吗?」
「是啊,我们当作据点的拉达穆镇,就在那座山脉的另一边。」
那大概是外沙漠的城镇。拉比莎的知识里没有这个名字。
「一族老小都在那个镇附近的山麓饲养家畜过活。」
「那么,山就像是你们的故乡吗?」
「就你们的感觉来说,是那样吧。但是就我们一族相传,据说我们真正的故乡,原本在黄沙漠喔。」
「黄沙漠,是指中央沙漠的黄沙漠吗?那么严酷的大地?」
根据拉比莎的记忆,那里是布满黄沙的死亡大地。使者之旅时曾因要横越那里,而差点送命。
「那已经是几千年前的往事了,那时候黄沙漠还不是死亡大地。你听过这个说法吗?据说中央沙漠以前是巨大帝国的一部分。」
被铸色眼眸一看,拉比莎更加吃惊地摇摇头。
「不晓得,我从来没想过中央沙漠是某种东西的一部分。」
「不过那个帝国也早在很久以前就毁灭了,所以这也难怪啦。虽然说是帝国的一部分,但是那里从以前就是精灵或伊弗利特栖息的特殊土地,似乎保持相当的独立性。据说当时有座总督统治的都城自成一国,就位于现在黄沙漠的正中央一带。我们的祖先就住在那里。」
「这表示……你们是帝国的后裔吗?」
虽然整件事超出日常知识范畴,不过拉比莎勉强能懂,于是这么轻声说道。然而杰克斯否定了,说出不可思议的话:
「不是喔,帝国人的后裔,是你们才对。」
「……?」
「目前定居在中央沙漠的人,大多是帝国的后裔。都城的水干涸,变成黄沙漠之际,居民逃往周边了。跑去投靠以往由古老民族守护培育的辛姆辛姆。」
(古老民族……)
听到这个名词,拉比莎脑海里闪过的,是蒙住眼睛的黎度的脸。
(这么说黎度也提过,过去守护栽培那棵树的人,原本是他们的祖先……)
黎度还说,他们将住在中央沙漠这块特殊土地所需的智慧,传授给外来的人。
「那支古老的民族是指占星之徒吗?」
拉比莎不自觉这么问,杰克斯停顿一下后回答:
「……真是惊人,没想到从你口中会冒出那个名字。虽然就像你说的那样,但不光是他们而已。据说帝国人舍弃都城,扩散到中央沙漠全土后,原本住在这片沙漠的古老民族分成了三个集团。分别是占星之徒、巡回表演团,以及游徙民。」
「咦!这么说,这三个集团本来属于同一支民族?」
「似乎是。占星之徒似乎保持纯正的血脉,隐居在这片沙漠的某处。至于巡回表演团和游徙民,说穿了就是和帝国人杂处的同时发生争执,最后落败的族群。所以到现在还饱受蔑视,过着迁徙的生活。」
「原来是这样……!」
拉比莎觉得杰克斯和巡回表演团很相似的感觉,似乎是正确的。
「那么是因为输了,才被赶出去的吗?」
「不,那倒不是。迁徒生活是出于自愿。三支古老民族似乎拥有共通的认知,认为此地不属于人类。」
杰克斯似乎要回想某件事,稍微沉默以后,再度开口:
「占星之徒认为他们还有管理此地的使命,所以留下,但其他两派认为黄沙漠形成,是为了处罚他们引入其他民族。因此决定,直到上天的愤怒化解,那里重新恢复成肥沃大地以前,都不再过定居生活。」
「咦!可是,要是其他人定居,当初难能可贵的决心不就没意义了吗?」
「这么说也是呢。」
杰克斯马上点头同意,不把拉比莎的动摇当一回事地哈哈大笑。
「不过,这只是传说而已,没看过这年头还有人当真。大家都是继承父母亲的生活方式过日子,我则是纯粹喜欢游徙生活。事到如今要我找个地方安定下来,那才是强人所难吧。」
「是吗……意思是传说终究是传说吧。」
拉比莎点点头,再次微微转头,偷偷地仰望杰克斯的脸。
(黎度和杰克斯或许拥有共同的祖先,真是不可思议。)
他们不知道是不是也会占星。像黎度那样拥有特殊眼睛……拉比莎这么想着,不小心盯着杰克斯被眼带遮住的右眼看。
(难道这只眼睛不是受伤,而是拥有夜视能力,所以白天遮住……)
「你在意这只眼睛?」
拉比莎似乎不知不觉问把头整个转过去打量杰克斯。突然被近距离盯着看,拉比莎心慌地转回前面。
「对不起,我不经大脑……」
「是被老鹰伤的,是玛莱卡之前的家伙。那时候我还很小。」
「被老鹰?」
拉比莎感到意外,转头仰望上空的玛莱卡。
「跟玛莱卡很不一样……应该说,是远比玛莱卡凶暴的老鹰对吧。」
「不不不,它是只普通的好老鹰喔。是我不好。与其说它凶暴,不如说是凶横。」
这件事说来很糗——杰克斯当成趣事一样继续说:
「因为从幼鸟养起,我一心认定它会亲近我。我以为它大概会听我的话,就粗心大意地靠近它。眼睛被啄伤的时候,我觉得被背叛了。」
「这也难怪吧!真亏你没有因此讨厌老鹰!」
「当时我是讨厌了。我大发脾气,恶意对待它。结果被老爸狠狠骂了一顿。」
「咦!你父亲骂你?」
「他说,老鹰只是做了老鹰会做的事而已。是你不对,让它那么做。」
拉比莎哑口无言。没想到竟然有父亲站在伤了儿子眼睛的对方那边。而且,杰克斯对这件事好像也没有心怀怨恨。
「本来老鹰就跟群居的里固不一样,是不亲近人类的动物。为了使它听话是需要训练的,不能靠感情建立关系。要疼爱它是人类的自由,但别期待老鹰回报,就是这个意思。」
「是吗?不过,我觉得玛莱卡非常亲近你……」
「但愿如此,那家伙大概只是把我的身体当成地盘罢了。」
杰克斯不像是自谦地这么说完后,接着说:
「不过,我的确疼爱那家伙,只是不求回报。不能服从轻慢者——前一只老鹰以身教会我的这件事。」
「那么……对于这件事,你反而心怀感谢……?」
真是强悍的人。拉比莎一边佩服一边问道,只见杰克斯语气含笑地回答:
「被弄伤眼睛还感谢它?怎么可能。老鹰只是做了老鹰会做的事罢了。」
拉比莎心想「原来如此」,也不禁莞尔。
(不强加期待,但确实灌注关爱,是吗?难怪这么擅长跟动物相处。虽然奇怪却是一个有趣的人,感觉活得很自在……)
听着这些故事,拉比莎不知不觉间彻底忘了刚才的紧张厌。
「话说,是不是差不多该休息一下?库护拿也累了吧。」
杰克斯指着被风侵蚀的大砂岩,这么提议。那块岩石形状奇特,有如倒扣的碗上伸出弯弯曲曲的手臂,下方有个好像很适合休息的坑洞。
杰克斯要里固走近那个坑洞,一下里固就立刻在库护拿前面盘腿坐下。
「乖、乖,你好努力喔——给我看一下你的脚。只要拍掉沙子,又会变轻了。」
他摸摸库护拿的头,从行李中取出刷子开始梳理白毛。从外面翩然飞进褐色的物体,降落在杰克斯附近的地面上。
「你也休息一下吧,玛莱卡。打猎时要是累了就没意义了。虽然上空没有尘埃,想必很舒服……喂喂,不许攻击库护拿喔。」
彷佛语言真的相通一样,杰克斯和里固及老鹰说话。
(之前就隐约这么觉得了……他或许比我更会应付里固……)
就在拉比莎不禁羡慕地看着杰克斯触碰库护拿的愉快模样时,杰克斯的视线倏然移向她。
「小拉比莎,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烧开水?来喝茶吧。」
拉比莎点头,一边取出燃料及点火工具等物品,一边情不自禁地留意杰克斯那边。
「你的毛真的长得好美喔。真是太好了,不会被做成毛皮。」
听到他喃喃低语的瞬间,拉比莎发觉了某个可能性。
(难道,杰克斯当初会买库护拿是因为……)
一边替成年里固拍掉沙子,喂它舔盐,一边等水烧开。照顾完家畜以后,终于到了人类休息的时间。
「再来就剩一小段路了,我想不必休息就能抵达同伴所在处。」
杰克斯把行李当成靠垫坐下,跟昨晚相反,换拉比莎递茶给他。
拉比莎将茶递给他,同时再次向他道谢:
「谢谢你帮我买下库护拿,杰克斯。」
「嗯……?」
「你是发现它可能会被做成毛皮,所以明知它是赃物还是买下来的吧?」
似乎感到不可思议地看着拉比莎的杰克斯,听到这句话稍微扬起嘴角含住杯子。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好心的男人吗?」
「与其说好心,你看起来更像是会把里固养大,胜过拿去做毛皮的人。」
「哈哈!」杰克斯轻轻发出笑声,一边递出空杯,一边眯起单眼。
「你真是称赞人的天才。」
听到这句语,拉比莎也微笑细心地替他倒第二杯茶。
度过午后最炎热的时间带,恢复精神的两人再度上路。
风还是一样强劲,拜飞扬的沙尘之赐,阳光比平常柔和,但相对地视线和空气变得很差。
穿过头大脚细、削成奇形怪状的岩石缝隙前进时,感觉自己变得比平常更渺小,像昆虫那么小。大概是因为不管怎么走都是同样的景色,一点也没有前进的感觉吧。
尽管如此,路确实带领他们通往杰克斯的同伴身边。
这时,从地平线的烟霭中突然出现了小小的人影,与人工的鲜艳色彩。发现那是一名男子骑着里固飞奔而来的身影,拉比莎不觉大喊:
「有人来了!难道是同伴吗?」
「对。八成是看到玛莱卡在天上飞,注意到了吧。」
至于杰克斯则是悠哉地点头,完全没有要里固加快脚步。几乎在玛莱卡画着圆弧下降的同时,前来迎接的男子抵达他们身边。
「你怎么这么慢啊,杰克斯!要是你早点回来的话……」
口沫横飞的男子,看到坐在杰克斯前面的拉比莎,顿时愣住。拉比莎向他点头行礼。
「不要在客人面前露出不成体统的焦急样子。大小姐八成又失控了吧?」
「你这笨蛋,现在不是冷静的时候!这次失控得比平常严重!」
男子暂且搁下拉比莎的事,视线再度移回杰克斯身上。
「盗贼出现了,竟然要求我们付过路费。明明赶回去就好了,大小姐却跟以往一样打鬼主意……因为那群盗贼自称『沙岚的后继者』!」
「沙……!」
从男子嘴里冒出的词,引起拉比莎激烈反应。
(沙岚的后继者!?那不就是杰泽特他们正在打探的盗贼团吗!)
他们似乎以曼纳北方为巢穴,应该已经派遣四名男子过去打探了才对。他们出现在塔拉斯伐尔南方的沙漠吗?
在拉比莎后面,杰克斯很难得发出了略显动摇的声音说:
「难道碧姬那家伙……主动闯入敌阵了……?」
「没错!别怪我们喔,凭我们是阻止不了大小姐的!」
这恐怕也是很难得的事,杰克斯竟然发自肺腑地长叹一声。
「对不起,这么晚才回来。总之,先会合吧。」
「就是说嘛。要是你按照预定昨天抵达,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听到男子嘀嘀咕咕的抱怨,拉比莎惊觉,转头仰望杰克斯。
「对不起,是我害的吧。要不是我昨天昏倒,你就能够按照预定抵达了吧?」
「别在意,碧姬失控是家常便饭。」
杰克斯一脸已经恢复镇定的表情微笑着,告诉她情况。
「碧姬就是我们大小姐,本名叫做碧尔姬丝。是个精力旺盛、容易冲动的家伙。她对这阵子扰乱中央沙漠的盗贼团『沙岚的后继者』很感兴趣,一直希望找到他们的根据地,劫走宝物……」
「劫走?」
拉比莎不自觉提高音量,只见杰克斯扬起嘴角笑了。
「哦呀,我太大意了。算了,反正你早晚要加入我们一族。其实我们偶尔会洗劫盗贼。拜托你姑且保密喔。」
杰克斯顽皮地伸出手指抵住嘴唇。比起『早晚要加入一族』,原来有那种赚钱方式的事实更让拉比莎吃惊,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然我们没事不会冒那种风险。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碧姬从以前就很向往那种事情。」
「这样啊……刚刚说她主动闯入敌阵,意思是她去跟踪了吗……?」
「不,恐怕是成为人质了吧?」
杰克斯转回话题,只见男同伴板着脸点头。
「对。她对盗贼大言不惭地说:『现在没有东西可以奉上,不过刚好有人去曼纳办事,正带着财物往这边过来。在他来之前,能不能由我当人质,请你们担待一下呢?』她甚至还流下眼泪哩。真会演戏!」
「去曼纳办事的人是……」
「唉,就是我吧。虽然这趟回来财产反而减少就是了。」
看到杰克斯苦笑,先前还心急如焚的男子张大嘴巴笑了。
「她是认为你回来以后自有办法,所以才放心失控的吧。」
「也就是说,那家伙失控都是我的错吗?」
「虽然大小姐没那么说,但在我们看来是那样没错。谁教你们是著名的搭档。」
「野丫头的堂哥,真不是人当的。」
看杰克斯耸肩,男子笑得更大声。
紧迫的气氛完全消失了,是因为杰克斯无比冷静的关系。
(看来大家都很仰赖杰克斯。不光是碧姬,其他同伴也是。)
就连身为外人的拉比莎也隐约看得出来,杰克斯拥有的气质能够让周遭的人镇定宽心。就其他点来说,恐怕也是能干的人才。
他们一定是感情很好的一族吧。一想到这点,拉比莎就突然开心了起来,不禁呵呵笑了。
「你好像很高兴嘛,怎么了?」
「没有啦,我觉得你们这族好像很愉快。」
「是吗?很高兴你喜欢。得赶快把大小姐拉回来,介绍你们认识才行。」
被杰克斯拍拍头,久违的婚事话题引起拉比莎警觉。
「真是的,不许再提那件事!」
拉比莎半发火地撇过脸,总觉得对碧姬过意不去。
(虽然连见都没见过……不过既然她那么仰赖杰克斯,搞不好……)
是杰克斯没发觉吗?还是明明发觉了,却基于独特的人生哲学,见一个爱一个地追求其他女生呢?
「……那个人,什么嘛,仔细一看,原来是姑娘家?」
不时偷瞥拉比莎的男同伴顾忌地这么问。
「对,她是我的新娘候选人。很可爱吧?」
「才不是!我只是因为某些缘故,来见你们大小姐而已!」
拉比莎仓皇盖过杰克斯的声音,她始终觉得男子的眼神好像在说:「你竟敢来阻挠我们大小姐的恋情……」
在表面呈现条纹的岩山缝隙间,杰克斯的同伴们建立了简单的据点。
首先,玛莱卡倏然越过众人头顶。它有如前兆般的出现,让发觉者纷纷看向归返的杰克斯。
「怎么这么晚啊,杰克斯!大小姐忍不住失控了喔!」
「拜托你想办法管管碧姬吧。那孩子自从当上族长以后,有点发奋过头了。」
「盗贼指定在太阳落到那座山的时候交换人质,至于地点嘛……」
众人一齐欢呼。大约二十个人左右,有男有女。被团团围住的杰克斯扭扭脖子弄出啵叽声响,小指尖插进一只耳朵里,伸出单掌制止周围的躁动。
「啊——知道了知道了,虽然好不容易回来,又要马上出门。只要带大小姐回来就行了吧,谁教那家伙失控好像是我害的。」
「既然你明白,事情就好办了!」
不知道是谁说了这句话,众人哄堂大笑。从气氛感觉得出,大家尽管担心碧姬,但看到杰克斯回来,显然都放心了。看来实质领导者或许是杰克斯才对。
(这样的人别随便把娶新娘的事挂在嘴上好吗?真是的。)
拉比莎总觉得不好意思太靠近,在山谷入口一边照顾库护拿一边等候,不久杰克斯快步走近,手里拎着感觉很重的皮囊。
「事情就是这样,我已经和同伴说明原委了,所以你能不能在这里等一下呢?考虑到指定地点和时间,似乎得马上出发比较好。」
「你要一个人去吗?」
「还有另一个女生要去。我们现在并不缺钱,而且要是不慎招惹怨恨会很麻烦。所以这次决定乖乖付赎金,请对方放我们一马。」
只见有个披着头纱的轻装女子,开始准备里固。
(要去见『沙岚的后继者』吗?)
一想起这个名字,拉比莎心里顿时浮躁了起来。
(杰泽特他们拚了命要取得接触……但是相当困难……)
这搞不好是绝佳的机会。
虽然拉比莎无法辨别对方是不是前旅团成员,但至少能记住特征,不至于空手而回。这么一来或许能帮上忙……
(难得的机会,换作杰泽特才不会错过。)
拉比莎下定决心,挪住杰克斯的手。
「杰克斯,拜托你,带我一起去。」
「喔?」
杰克斯瞠大锖色眼眸,转过头来,拉比莎向他再三恳求。
「详情我不能说,但有件事我必须确认一下。我不会添麻烦的。」
「就算你这么说,可是对方要求只能派一个人赎人,跟一名护卫……」
「那么,不能由我负责赎人吗?反正又不会发生战斗对吧?」
太阳色的眼睛认真地凝视着杰克斯。
「……你好像有什么隐情呢。」
杰克斯从眼带上揉揉右眼,稍微思考后,开口:
「好吧。只不过你得扮成女生,以免对方警戒。」
「咦?」
这提议出乎拉比莎意料,但经他这么一说,这的确是很合理的条件。
拉比莎认为那不算什么,立刻神情严肃地点头答应。
* * *
屏气敛息,窥探猎物动向,彷佛变成肉食动物一样。
躲在几乎石化的古老枯木后面的杰泽特忽然冒出了这种想法。
身旁的霍雷普和他一样屏住呼吸。
「……进去了对吧?」
「是啊,那里可能是临时据点,地点相当不错。」
霍雷普转动眼睛确认周围的地形,同时口气严肃地这么评断。
后来,确认盗贼里面没有熟面孔的杰泽特等人,照计划暂时撤退。一边遗留少许财物断绝对方的纠缠,一溜烟逃走。
对方一心认为杰泽特等人是迦帛尔送来的绝佳猎物而发动攻击,却碰到出乎意料的顽抗,想必大呓一惊吧。『沙岚』并没有深入追击,倒是很快就折返了。
杰泽特等人立刻跟踪对方。
途中,对方分成两路,因此我方也跟着分成两路;追踪其中一方的杰泽特和霍雷普,最后找出其中一个据点。
「总之,再稍微观察情况,之后的行动就等和另外两人会合以后再说。」
「嗯,如果有我们的家人,或许会是在另一个据点里。」
如今杰泽特等人几乎确定,『沙岚』的核心分子包含前旅团成员,因为先前遇袭的使节团幸存者,目击了神似札库罗的男子。
据说『义贼』首领拥有一头如火燃烧般的红发,彷佛见猎心喜地砍破同伴的后脑勺。
(那个男人喜好血腥杀人,那家伙下手的对象都会变得像裂开的※石榴……)(译注:「石榴」日文音同「札库罗」。)
「……札库罗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霍雷普彷佛察觉了杰泽特内心的想法,一边凝视据点的岩场,一边低声说道:
「如果是想与前旅团成员互相依靠,一辈子当盗贼,这我可以理解。如果是对迦帛尔愤怒难平,想要报仇,这也不是不能体会……」
「的确如此。集合外行的无赖当盗贼,分送钱财给穷人,故意扮演义贼,这么做的意义实在……不对,等一下……」
杰泽特感觉好像有哪里说不通,捣住嘴巴陷入沉思。
「……反过来吗?藉着劫富济贫,吸引对有钱人反感的穷人和无赖,顺序好像是这样才对。」
「也就是说,那些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想扩大盗贼团的规模?」
「或许是。先前预测,以札库罗为中心行动的人大约有八个,但如果想要以沙岚旅团的感觉活动,那样的人数确实嫌少。」
听到杰泽特的推测,霍雷普不禁略显疑惑地说:
「但是不切实际。过去我们所以能够形成那么大规模的盗贼集团,自始至终都是为了保护与抚养镇上的家人,并非为了这个目的凑在一起……」
听到这句话,这次换杰泽特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
「对啊,所以才叫『义贼』!」
杰泽特克制的呐喊,让霍雷普挑了一下紧锁的眉毛。
「目的是用来凝聚那些人!回想起来,从之前的暴动,就已经看出有相当多人对迦帛尔反感。札库罗会不会是想以『沙岚的后继者』为核心,发动比之前更大的暴动?」
「假使真是这样,目的是报复迦帛尔吗……?」
板着脸的霍雷普,脑海里想必浮现了旅团时代札库罗的脸。
杰泽特也一样。因为实在合不来,所以单独讲话的机会少之又少,但是同样拥有别名,在战场上常常碰头。每次几乎都是一感觉到视线,转头就会发现札库罗正在看着他——
『你那样杀人有趣吗?』
不知道哪一次,札库罗突然说了那种话,吓了他一跳。
当时他掩护遭到意外抵抗的同伴,一刀刺进中年男子的心脏。
在只要拿起刀就要溅得满身是血的札库罗眼里,尽可能流最少血的杰泽特的举动,想必很奇怪吧。他一脸感到很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样没有杀了人的感觉吧,真是枉费了难得的机会。』
看着札库罗用滴血的刀尖指着趴倒的男子,杰泽特单纯感到毛骨悚然。
札库罗比杰泽特大两岁。那时候虽然还是少年,但体格好得看不出稚气,力量也出类拔萃。相对于杰泽特靠技术与速度弥补肌力不足的部分,他展现了说是一味靠蛮力取胜也不为过的战斗方式。
假如正面冲突,恐怕杰泽特会输。体力方面就不用说了,更重要的是,札库罗能够打从心底享受厮杀的快感。
杰泽特不记得过去自己是怎么回答札库罗的问题,但他记得之后札库罗浮现有如嘲讽的笑容,低声说出的话:
『少骗人了,怎么可能不喜欢还练得出名堂的。』
根据记忆,他在昏暗中茫然看着札库罗转身离去的背影——
「那家伙的确喜欢大张旗鼓。假使他意图复仇,或许会做到那种程度。一部分或许是因为之前的暴动受阻,而变得感情用事……」
霍雷普摇摇头,用眼睛确认太阳的位置之后,恢复精神抖擞的口气。
「差不多该走了,再过不久就是太阳落到山头的时刻,当初说好差不多那个时候会合吧。」
「是啊。就算继续待在这里,对方好像也不会再有动静……」
杰泽特模摸身旁打呵欠的里固鼻子,正要起身,却发现岩场里有人影活动,而再度蹲下。
「等等,霍雷普,那些家伙有动静了。」
他用手制止同样准备站起来的霍雷普,重新绷紧神经。
即将进入太阳金光最浓的黄昏。
彷佛被锐利光线镀金的岩场缝隙间,零零散散地出现了穿着暗色衣服的四名男子。他们各自牵着里固,一跳上里固,就绕过岩场奔往某处。
「移动了,但人数很少。里面应该还留了几个人。」
「是单纯外出,还是去连络其他据点呢……」
杰泽特与霍雷普迅速交换眼色,这次同时站了起来。
「我去。霍雷普跟另外两人会合。看情况直接进行下一步,不必等我。」
「记得一定要回会合地点一次。我会留下暗号。」
简短交谈后,接着就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目标奔去。
(虽然同样从前面绕过去会比较快,但那样可能被发现。)
杰泽特瞬间迟疑后,选择从岩场不容易发现的迂回路线前进。让太阳位在自己这边,便于掌握对手动态。
就结果而言,那是非常聪明的判断。
沿着平缓隆起的地面移动,即将迫近据点入口时,疑似留下来的盗贼出乎意料地现身了。
(不妙!)
他顿时从里固上滑下,贴着坚硬的地面,同时要里固也一起趴下。
保持这个姿势等待片刻,确认没被发现的杰泽特战战兢兢地抬起脸。
这次出现的人数是四人,跟先前四个人一样牵着里固。
……不对,仔细一看是五个人。其中一个比其他人纤弱几分,好像是女人。
(……咦,女人?)
从两头里固之间,隐约看得到扎在后脑勺的乌黑长发。
细微的说话声乘风而来。几个难以辨识的低音之中,夹杂了疑似少女的尖锐嗓音,听在耳里特别高亢。
「不要动粗,我可是重要的人质喔!」
拜这句话之赐,可以想像大致的情况。
(原来如此,要求赎金吗?想挑省事的办法赚钱吧。)
看来没有参与袭击杰泽特等人的分队,在别的地方干了一票。接下来似乎要去取赎金。
虽然不是看得很清楚,不过女孩尽管双手被绑在背后,依然使劲晃动上半身,似乎拒绝被盗贼押着走。声音也没发抖,相当勇敢。
(这女孩真勇敢。她不怕盗贼吗?……那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她的勇敢表现与黑发,以及中气十足的聋音刺激了记忆的某处,杰泽特微微往前探出身子。他好像在哪见过那个女孩。
跟拉比莎不同类型,声音澄澈透明,充满威严。毫无疑问是属于强悍的类型,感觉习惯命令他人。
(我认识的强悍女子实在没几个……)
瞬间,脑海里浮现某个少女的脸庞,两人在从前相遇,共度过短暂的时光。
不过他马上否定,将之赶到脑海角落。
(不,不可能,那家伙不可能犯下那种失误。)
但现实与想法相连,被推到里固上的背影,愈看愈刺激应该已经驱逐到大脑一角的记忆。
因为最后看到她是大约三年前,所以不完全一致,但是……
视野一角倏然掠过小黑影。彻底染成金色的天空上,一只老鹰悠悠盘旋。
当鸟影与女子背影同时映入眼帘时,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预感在心里膨胀,告诉自己这不是偶然。
(……怎么可能?那些家伙……)
里固不满地哼鼻,抗议到底要趴到什么时候。
那群盗贼开始前进。女人质大大方方地挺直背脊,就这么被运走。
(……是碧姬吗?)
杰泽特半信半疑地起身,慎重地尾随他们。
4..暴风雨前的宁静
朱红燃烧的太阳,要将丰满的身躯塞进尖耸的岩山。
染成深红的岩漠中,拉比莎与杰克斯前往『沙岚』指定的地点。
「如果无论如何你都坚持要跟盗贼说话是可以,但为了保险起见,麻烦等到碧姬回来以后再说。还有,万一发生战斗,记得第一件事就是逃跑。」
杰克斯就像在散步时闲话家常那样,一派轻松地交代注意事项。
「你不需要顾虑我或碧姬,只顾自己逃走就行了。懂吗?」
「唔、嗯……果然有发生战斗的可能?」
罩一个嘛,毕竟我也不晓得对方的个性,只能说不无可能。」
尽管认为如此,但是杰克斯真的提高警觉准备因应战斗了吗?好像也不是,这是拉比莎的感觉。
(我感觉不出这个人有任何紧张感或迫切感……)
就算他以跟先前叙述战斗的可能性那样的口气说:「今天要去看名为盗贼的珍奇异兽喔,好期待啊!」好像也完全不会觉得不对劲。
应该说,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那么打算。因为不仅态度如此,同时就拉比莎所见,他也没带武器。
「……我问你,杰克斯,莫菲你是体术高手之类的……?」
说到沙漠最标准的武器就是刀,这让拉比莎想起,自从相识以来,从来没看过杰克斯带刀。如果他是对体术有自信那就说得通,于是拉比莎这么问道,却直接遭到否定。
「不是耶,基本上我怕痛。与其活动身体,宁可睡觉。用身体当武器徒手打人,既痛又累,就算练了也练不出什么名堂吧。」
「可是你也没拿刀,那么你不就没有半样武器吗?」
「嗯,金属是动物讨厌的东西吧。」
杰克斯微微一笑这么说完,就再也问不出任何答案了。
(动物的确不喜欢金属的味道……这么说,难道武器是玛莱卡吗……?)
拉比莎想起嘴和爪子阴险执拗的攻击,竟然觉得那好像也不无可能。
(不过既然准备乖乖付赎金,就不会战斗,所以不需要武器是吗?)
所以杰克斯才会这么冷静吧。这么一想,拉比莎倒也壮起胆子。
(『沙岚的后继者』?虽然听说他们劫富济贫,表现得像义贼,结果仍是一般的盗贼嘛,居然拿女生当人质要求赎金。)
一想到这点,就令人气愤难平。虽然这次似乎是碧姬故意去当人质,但并不表示就可以因此狮子大开口地要求赎金。
(话说回来,碧姬真是勇敢。就算是有所图谋,一般人哪敢自愿当盗贼的人质啊!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被杀,或是遭到凌虐……)
一想到这点,本来受杰克斯影响而倾向乐观的心情,顿时又被不安侵蚀。
「我问你,杰克斯,碧姬强吗?万一发生什么事,她能够战斗吗?」
尽管觉得现在或许不该问,但拉比莎还是难掩不安地开口了。
「嗯——碧姬呢,就各种意义来说,是很强。在战斗方面,那家伙正是你刚才说的那种体术高手。不过只有五秒。」
「五秒?」
「对,五秒。她的体质特别,只要持续剧烈运动就会马上发烧。所以已故前族长和我订了规则:要战斗可以,只限五秒。」
「咦?那样没问题吗!?」
「没问题吧,五秒可是意外地久喔。而且碧姬也擅长挣脱绳子,还偷偷练习过开锁。真不知道她的志向到底是什么。」
「这样啊……」
她似乎跟杰克斯不相上下,也是位相当奇特的大小姐。
走着走着,周围不知何时已被高耸的岩石团团围住。
似乎是风经过长时间的侵蚀在岩盘间开出洞来,只见上头横架着岩桥,从某些角度甚至可以轻易看到耸立的岩山另一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提防栖息在岩场的同类,玛莱卡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了。
不久,进入了大小岩石林立如廊柱的空间,拉比莎看到那里的人影,不觉绷紧神经。
用暗色头巾包住脸庞的两名盗贼之间,有个手被绑在背后的少女。不远处,还看得到另外两名盗贼的身影,有如与岩石同化般伫立。
(她就是碧姬吗?是个姿势很端正的人……)
年纪大概跟拉比莎相仿吧。看到她挺直背脊,盯着这边看的模样,拉比莎首先这么感觉。
黑发在后脑勺高高扎成一束,落在肩膀上。
一身短上衣搭配宽松的裤子,明明是方便活动的装扮,一点也不华美,然而少女照样给人华丽的印象。大概是因为她紧闭的双唇,及散发黑曜石光辉的眼眸充满生气的关系吧。
「太慢了,把钱拿过来放在那边。给那边那个女的搬,男的不许动。」
盗贼突然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用刀尖指着双方的中间地点。
被指名的拉比莎和杰克斯对看,缓缓地跨下里固。
跟杰克斯的女同伴借了衣服的拉比莎,装扮和碧姬相似。头披着不习惯的头纱,布摇曳不定,稍嫌不自在。
「……慢着,给我看看你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她不习惯的样子,盗贼大声这么指示。
拉比莎尽管心惊,还是迅速看向杰克斯。看他点头,便畏畏缩缩地掀起头纱。彷佛要与西沉的太阳拮抗般的发色显露出来。
(我头发不长,万一对方依长相判断认为我是个男的,该怎么办……)
不安掠过心头,幸好盗贼似乎满意了。
「好,立刻搬过来。」
拉比莎松了一口气,从杰克斯手上接过沉甸甸的皮囊,步伐不稳地走到中间地点,把皮囊重重地放到地面。
「你们也把人质带过来,按常规都是一手交钱一手放人吧。」
不知道是不是对杰克斯的话没有异议,其中一名盗贼把碧姬推向前方,朝这边走了过来。拉比莎也从皮囊前面退开一岁,拚了命观察这些盗贼的特征。
(驼背、外八字、右肩高左肩低……有没有更关键的特徽呢?或者在最后提起沙岚旅团的名字,观察看看对方的反应?会不会有危险呢……)
就在拉比莎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碧姬已经来到眼前。
整体给人纤弱印象的她,靠近一看才发现个子意外高挑。拉比莎的视线刚好落在她的下巴线条上,因此必然被她俯视。至于碧姬想当然是一副「这孩子是谁?」的样子皱起柳眉。
「在我确认赎金以前都不许动。」
盗贼还不肯放开碧姬,用刀抵着她,朝皮囊弯下身来。
总觉得这时碧姬好像小声咂舌,拉比莎看向她。
只见黑白分明的杏眼瞪也似地盯着她,嘴唇微微翕动着。
(咦?)
她在对拉比莎说话。发觉这点的拉比莎注视着她的嘴唇。嘴唇似乎重复同样的动作,要传达某句简单的话语。快、逃……
(快逃啊……要我快逃?)
虽然解读出来了却不懂她的意图,拉比莎不禁眨着眼睛看着对方。
为什么要逃?明明已经快获得释放了。
碧姬再次烦躁地咂舌,这时盗贼大吼了。
「这是怎么回事!?」
拉比莎心想「咦?」,整个人僵住。盗贼注视着皮囊里面,似乎大发雷霆了。
(装了什么不该装的东西吗?)
慌张的拉比莎大意地接近盗贼。
「拉比莎!」
背后传来杰克斯短促的呼喊,在听到碧姬怒骂「笨蛋!」的同时,一股冲击窜过心窝。
「呃啊……」
一口气卡在喉咙,拉比莎瞠大眼睛,整个人弯成<字形。
眼角余光看到几个黑影从岩石后面跑了出来。
「卑鄙小人!我就觉得不对劲,原来你们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
听到碧姬充满威严的声音的同时,拉比莎的手腕被盗贼抓住了。
(可恶,原来是圈套!)
拉比莎拚命要甩开,却使不出力气。
「嘿嘿,真是意外的收获,你好像也能卖个好价钱。」
拉比莎被拉倒在地上,尽管膝盖摩擦着地面,她还是拚命抵抗。要是被带离这里就完了。一旦被药物迷昏,带到外沙漠或其他地方,到时候连伊弗利特都无法轻易召唤吧。他们只有在中央沙漠才能发挥力量。
「真是难缠的女人。给我睡一觉吧!」
盗贼表情一扭,手里拿着刀柄,高高扬起。
(住——)
就在拉比莎绷紧身体,拚命撇过脸闭上眼睛时——
铿!
有如硬物互相碰撞的声音响起,同时拉比莎被某种东西包住了。
(咦?)
她惊讶地睁开眼睛,眼前是阴暗的地面。
有人从后面覆上,紧紧抱住她,于是形成阴影。
(有人掩护我?)
大概是杰克斯吧。拉比莎扭身转向背后,跟头巾深处的眼眸对上。
非常熟悉,理所当然似地存在于那里,夜色的——
(……咦?)
拉比莎愣住的瞬间,他推动拉比莎的肩膀,迅速翻身。
被他护在背后,拉比莎的视野被遮住一半,看得到拿着黑色细长棒状物抵住他的杰克斯身影。
在他背后,先前要殴打拉比莎的盗贼已躺平在地上。
于是拉比莎明白了。帮她打倒盗贼的人是杰克斯,而掩护她的人是……
「杰克斯,不是的!这个人是……」
会打起来。就在这么预感的拉比莎大喊的同时,他也大叫了。
「是我,杰克斯!」
他边说边用食指拉下蒙住口鼻的头巾,露出脸。看到那张脸,杰克斯本来目光锐利的眼睛睁圆了。
「奇怪……是杰泽特?」
听到这句低语,拉比莎也睁圆眼睛。
「咦?」
突然间,其他的盗贼从旁边扑了过来。杰克斯与杰泽特尽管瞬间做出反应,但马上就发现没有那个必要。
因为盗贼口吐白沫,面向后方摔了过来。也就是说,他已经被人击倒了。
三人的视线迅速集中于一处,只见碧姬手叉腰,悠然站立,大概是自行解开绳子的吧。她也一脸惊讶地看着杰泽特。
「杰泽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黑眼珠转动,接着看向从杰泽特背后露出半张脸的拉比莎。
「好久不见了,碧姬。」
在拉比莎头上,从杰泽特嘴里冒出这句话。
(咦?咦?咦?)
拉比莎陷入混乱,视线依序扫过三人的脸上。他们知道彼此的名字?
(为什么……这三个人……认识……!?)
然而马上又有新的盗贼过来了。
现在没空悠哉地大眼瞪小眼,三人同时飞快地转身,分别摆出应战架式。
(哇哇!……咦?怎么回事……为什么杰泽特会在这里……!?)
拉比莎陷入混乱,被杰泽特用力拉住手。一下被挡在背后,一下被护在胸前,每当盗贼位置改变,拉比莎的位置也跟着改变,真是教人头昏眼花。
最后脚差点打结,而被杰泽特夹在腋下。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杰泽特!?」
「那是我要说的话!总之现在快逃!」
拉比莎被扔上缩在角落的里固背上,反射性地抓住缰绳。
继杰泽特之后,杰克斯也冲了过来。肩上扛着暴跳如雷的碧姬。
「放开我,杰克斯!你这是做什么!」
「小拉比莎,拜托你,能不能顺便载这家伙?她有点发烧了。」
不由分说地要碧姬坐到拉比莎后面的杰克斯手里,握着刚才的黑棒。根据拉比莎的记忆,那应该是名为棍、不折不扣的武器——
「杰克斯,你这不是拿着武器吗!」
拉比莎不自觉指着棍子大叫,「嗯?」杰克斯一脸毫无紧张感的表情,歪头表示疑惑。
「武器?不是不是,这只是一根便利的棒子,只要挥动它就可以打倒敌人。」
「那就叫做武器!」
「没用的,拉比莎,那种指正对这家伙无效。」
杰泽特莫名冷静地这么说。后方的碧姬挣扎着要跳下里固。
「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非逃走不可?」
「别乱动,碧姬。这样拉比莎不好操控。」
「你得遵守五秒规则,这是你死去老爸的遗言。」
「要是遵守那种臭老头说的话,根本当不了族长……!」
「「碧姬。」」
杰泽特与杰克斯的声音重叠了。两人份的劝导让碧姬稍微退缩,瞬间,杰克斯拍了里固的屁股。
「别担心,拉比莎,我一定会追上你们!」
听着背后杰泽特的声音,拉比莎尽管脑袋一片空白,还是接受了命令出发。
(我、我都搞糊涂了……!!)
虽然想知道的事很多,但现在只能往前跑。
「那么……」
让少女们逃走,歇了口气的两名青年,重新面向战斗现场。
「女人逃走了!」
瞥了激动的盗贼一眼,锖色与夜色的眼眸快速地移向彼此的方向。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你,莫非你现在是受雇于人的盗贼?」
「开玩笑。我是因为某些缘故,在窥探据点的情况下,不知为何看到认识的女人而已。」
棍与刀几乎同时挥动,封锁盗贼的去路。
「你们这些家伙,少来碍事!」
要捕获猎物,似乎得先打倒这两个男人才行。领悟这点的蒙面男子们发出怒吼,高举武器冲了过来。
「杰泽特,尽量别杀他们,因为我讨厌沾血。」
「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
简短交谈后,两人相互保护彼此的背后展开战斗。
一直跑到听不到打斗声以后,拉比莎放慢里固的速度,确认背后的情况。
(好像没有追兵。要是跑得太远,之后将很难会合……)
拉比莎一边用眼睛寻找能够待机的地点,一边跟背后的碧姬说:
「发烧的情形还好吗?我找处可以休息的地方,要是晃得太厉害,就跟我说一声。」
短暂沉默后,后方传来极其不悦的回答:
「最弱的家伙自以为在照顾人吗?那叫做帮倒忙!」
拉比莎眨了两、三下眼睛,猛然转头。
「对不起,我居然没发觉!你晃得很难受吧,甚至发出那么恐怖的声音!?」
「嗄?才不是呢!我是受不了你。搞清楚!」
看样子她不是对拉比莎操纵里固的技术感到不满。只见碧姬横眉竖目,好似黑曜石的眼睛瞪着拉比莎,口气严峻地发泄疑似愤怒的情绪。
「真是的,你知不知道都是你害的?居然那么轻易就中了那种显而易见的圈套。结果被当成容易对付的家伙,被人看扁了!」
拉比莎不明白这是指哪件事,于是努力搜寻记忆,接着想起心窝挨揍的事。
「难道说,要不是我靠近盗贼,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那还用说!只要小心警戒,对方就会以为你是高手,一般情况是不会故意找高手挑起战端的。枉费我发觉不妙,特地叫你逃跑,你却听不懂……真是的,我第一次看到这种笨蛋。」
「笨、笨蛋!?」
这下就算好脾气的拉比莎也发火了。不管怎么样,也不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说出这么狠的话吧?虽然她糊里糊涂地轻易中计,的确不对,但是追根究柢,这次明明是碧姬失控的结果……
正当拉比莎要开口回嘴时,突然想起碧姬在发烧。
(发烧时不免会心浮气躁,这也没办法。)
这时候应该表现出大人风范,向她道歉才是正确的作法吧。
「对不起,是我太大意了,以后我会小心的。」
但是,碧姬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本来的个性使然,似乎毫无顾忌之意。
「哈!还有以后吗?就算你加入我们这族,我也绝对不会带你去那种重要场合的。杰克斯那笨蛋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带你过来。再说你又是什么人呀?你们是什么关系?」
拉比莎听到这句话,发现碧姬不高兴的另一项因素。
(对喔!是因为杰克斯带了陌生女孩来……!)
现在的拉比莎穿着女装。既然碧姬好像很仰赖杰克斯,看到他突然带了女孩来,当然会在意。
「对不起,我还没自我介绍。我是拉比莎。这次是我硬拜托杰克斯带我来的。呃,我是在昨天遇到杰克斯……」
(杰克斯有随便提婚事的坏毛病,得好好解释一番才行!)
然而碧姬在话题说到库护拿的事以前,就以冷淡的口气打断拉比莎。
「啊——那种事无所谓啦。你八成是被杰克斯捡到,正受到他热烈追求吧。我要问的是你和杰泽特的关系。」
「咦?原来是那样啊?」
尽管有一瞬间拉比莎考虑该不该否定『受到热烈追求』这件事,总之还是照她的要求,叙述起自己和杰泽特的关系。一年多以前两人在旅途中相遇,后来住在同一个镇……
说着说着,拉比莎发现,想要问那件事的人,反而是她自己。
(他们好像是旧识……不知是怎样的关系?)
就先前的短暂对话听来,似乎满亲近的。
(而且杰泽特喊她碧姬……)
她的本名是碧尔姬丝。碧姬是昵称。会用昵称,就证明两人交情不错。
当拉比莎心神不宁说明完毕,只见碧姬隔了片刻以后小声说:
「……是吗?你们从相遇到现在,才过了一年而已。」
拉比莎把握时机,也急着提出自己的疑问。
「你呢?你跟杰泽特是旧识吧?」
「与其说是旧识,应该说是夫婿候选人喔。我想要他加入我们一族。」
「哦,那真是……」
拉比莎差点不加思索地附和,却在反刍碧姬的话以后僵住了。
「嗄?」
她刚刚说什么候选?
意想不到的表白,让拉比莎哑口无言,不禁转头看向后面。
只见碧姬让长发缠住左手腕,一双黑眸泰然自若地反过来凝视着她。
「我们是五年前相遇的吧,之后有三年一直待在一起。」
(三年……)
拉比莎呆住,无意识地问:
「杰克斯呢……」
「杰克斯?那家伙只是堂哥。你要跟他结婚或怎样都无妨。我们非常欢迎跟外族联姻,尤其欢迎强大的血统。分手时记得留下孩子。」
(………………奇怪!?)
拉比莎这时终于发觉哪里不对劲。
(原来碧姬不是喜欢杰克斯?)
因为听到别人说碧姬好像非常仰赖杰克斯,因此她以为——
看拉比莎僵住不说话,碧姬似乎感觉到什么。
「你该不会喜欢他吧?喜欢杰泽特。」
被狠狠一瞪,拉比莎心慌地把头转回前方。
「咦!?我、我……」
事情的发展跟当初想的完全不一样,拉比莎难掩狼狈之色。
(我完全不晓得……!)
不晓得是当然的。因为没听过。五年前?那时候拉比莎在杰泽特心目中连个影都没有!
除非问起,不然一般是不会说的吧。以前某个很要好的女生之类的话题。
因此,杰泽并没有错。虽然没有错……
「从、从那时候……你就想要他入赘了吗……?」
「并不是一开始就那么想。毕竟杰泽特刚脱离沙岚旅团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不过,明明很柔弱却战斗力过人。」
「沙岚旅团!?」
「哎呀,莫非你不晓得?杰泽特曾经是沙岚旅围的一员喔。」
碧姬以不在意的口吻若无其事地这么说,拉比莎根本说不出话。
她当然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过,她不认为那是可以像这样,在日常对话中随意说出口的事情。
因为沙岚旅团是传说中的盗贼团,曾经是那里的一员就表示……
「哦,难不成你怕了吗?这是好事。你死了心吧。」
听到碧姬宛如嘲笑的声音这么说,拉比莎赫然回过神来。
「像你这种普通女孩,不可能配得上杰泽特,而且这样是暴殄天物。你懂吧?」
听到碧姬如此断言,拉比莎发觉碧姬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不可能,是哪里不可能……?)
内心有一把无名火升了上来。
这个人是怎么了?突然出现,还居然要别人死了心。那种事轮不到别人干涉。
但是在拉比莎反驳以前,碧姬淡淡地再度开口,话语针针见血:
「我看得出来,你只会成为他的累赘。像刚刚也是,要是你反应快一点,至少能保护好自己,可是你却闭上眼睛僵住,所以杰泽特才不得不用身体掩护你,而落得这种狼狈的下场。幸好杰克斯及时赶上,要是晚了一步,杰泽特已经受伤了吧。」
(那时候的确是……)
害怕地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虽然这是事实……
「说的简单,一般人的反应哪有那么快!」
「我知道呀。所以我才说,因为你很一般,所以碍手碍脚!」
听到碧姬以受不了的语气这么说,拉比莎不禁为之语塞。
「他骁勇善战。有才能就应该好好发挥,要是为了保护你这样的人,一个不小心倒下就伤脑筋了。看他那种保护方式,似乎是对你产生了感情。但这样很困扰,到了紧要关头会无法做出适当的判断。以前他的战斗方式冷静多了。」
碧姬似乎生气了。声调虽然平淡,但感受得到蕴含着热度。
关于这点拉比莎也一样。被单方面指责,让她感到体内某处开始沸腾燃烧。
(碧姬那种讲法,好像态泽特除了战斗以外就没有其他存在意义!)
「杰泽特可不是战斗工具!有感情是坏事吗!?」
拉比莎忍不住回嘴,但是碧姬无动于衷。
「我当然知道,有感情是好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换作是我,在那时候是不会做出碍手碍脚的事情来的。你想杀了他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
「既然这样就离开他,这也是为了你好。」
碧姬加重口气,斩钉截铁地说了。
「你和杰泽特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你好像追着他来到同一座城镇,但如果你继续待在他身边,彼此都会遭遇不幸。在后悔之前抽身离开吧。」
「你凭什么对我说这种话!」
只见拉比莎停住里固,上半身猛力扭转,几乎是正眼瞪着碧姬。这种时候,她已经不在乎对方是不是发烧了。
(我也知道自己和杰泽特完全不同,但杰泽特完全接受了现在的我,我也决定如实回应他。)
「不幸或后悔,应该由我们自己决定吧!」
看着与昏沉暮色格格不入的太阳色眼眸,碧姬头一次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
但是她立刻耸肩,拨起黑色长发,瞪着拉比莎。
「你这丫头真是冥顽不灵。我是在告诉你,那种努力是没用的。」
她发出凶狠无比的低沉声调这么小声说完,随即不高兴地别过脸去。
「够了,在这里跟你争辩也不会有结果。我只是好心告诉你而已,你要伤心或哭泣都是你家的事。我只是不希望杰泽特受伤。在他彻底变成懦夫以前,我要拆散你们。」
「为什么你讲话这么一厢情愿呢?你完全没有考虑到杰泽特的心情,不是吗?你只是一意孤行!」
拉比莎压抑不住愤慨地怒吼,这回换碧姬凶狠地看着拉比莎。
「如果你眼前有个家伙想死,那家伙把剑递给你,说:『请你杀了我,求求你』你会怎么办?你会杀了他吗?」
「咦?」
碧姬问了意想不到的问题,让拉比莎不自觉地思考起来。
「那种事……当然不……」
「换作是我会先看对象。如果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至少会不由分说地没收那把剑。有些时候不能优先考虑对方的心情。你懂吗?」
发现自己被碧姬以歪理驳倒,拉比莎不由火冒三丈,张大嘴巴。
「那是两码子事!总之,我是不会退让的,碧姬!」
听到拉比莎充满怒气的话语,碧姬嗤之以鼻,冷泠地说:
「忘记告诉你了,我的本名叫做碧尔姬丝。碧姬是昵称。」
她双手环胸,昂然抬起下巴俯视拉比莎,直截了当地表示:
「我只希望我中意的人喊我昵称。你就不用了。」
这俨然是宣战布告,有如战斗开始的信号。
尸横遍野……不对,是濒临这个状态的一群盗贼。
杰泽特趁这个机会,一一确认他们的长相。因为呻吟声此起彼落,感觉有点恶心,所以他想快点结束这件事。
「话说回来,真没想到你跟小拉比莎认识啊——」
杰克斯把带来的赎金堆在自己的里固上,悠哉地轻声说道。
(小拉比莎……?)
这个称呼好像亲昵过头了,杰泽特抖了一下耳朵,同时看向最后一个盗贼。他迅速让盗贼脸部朝上,扯掉遮住口鼻的头巾。
「我才想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就在昨天啊。那真是命运般的邂逅。你想听听吗?」
那名盗贼年纪还很轻,右眼下面有两颗并排的痣,教人印象莫名深刻。
「不用了……」
杰泽特一边回应杰克斯,一边搜寻记忆。这名盗贼是陌生面孔,不是前旅团成员。可是这个很有特色的痣,又好像在哪看过。
「……没关系。详细的经过,我之后再问拉比莎。」
他是最后一个,确认工作结束了。杰泽特转身,视线移向杰克斯。
「让你久等了,杰克斯。我们走吧……」
「……我记得你。」
这时候从背后传来说话声,眼睛下面有痣的年轻人挤出声音说:
「你那张脸,是当时那家伙。终于找到你了……!」
杰泽特疑惑地一转头,他就已经无力地伏在地上了。
(……脸?这么说我的确没蒙面。)
事到如今杰泽特才发觉,先前为了让杰克斯三人认出他,他解除蒙面,就这么战斗。既然对方因怀恨而盯上他,是不是应该现在就杀掉……?
「碧姬很凶暴,我担心小拉比莎。我们快走吧。」
但是听到杰克斯这么说,放在刀柄的手便放松了。
(……对喔,有拉比莎在。)
实在不想以沾染血腥的状态追上她。
于是转身骑上里固,两人迅速离开战场。
「不知道大小姐她们逃到哪里去了。」
「因为土精灵还在飘舞,所以大致晓得。我走前面,你跟着来。」
「我差点忘了你看得见精灵。话说小拉比莎也是精灵使,最近正流行吗?」
「最好会流行啦……等一下,你居然连那种事都知道!?」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赶了一段路,等到摆脱追兵的危险时,杰克斯才将棍子啪的一声从中对折,塞进背后。
其实杰克斯从一开始就背着收纳棍子用的筒子,但因为他总是披着抢眼的大块花布,所以拉比莎没察觉。
「小拉比莎真的很有趣耶,我说什么她都信。」
先前拉比莎听到杰克斯没有武器,尽管表情微妙还是接受他的说词。杰克斯想起她当时的表情,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看到他愉快的样子,杰泽特流露五味杂陈的表情。
「我问你,杰克斯。就我的记忆,凡是你想追的女人,你一定会加个『小』字称呼对方……你现在还是有那个习惯吗?」
「哦,你记得还真清楚嘛。当然还有罗。」
杰克斯先对想要停在左手的玛莱卡说「不行,现在没戴手套」,接着发觉杰泽特陷入奇异的沉默,因而转头看着他说:
「哎呀,难道那有什么问题吗?」
「大有问题,是我史上最大的问题。」
杰泽特长长叹了一口气,毫不客气地露出狐疑的眼神看他。
「你这辈子到底要几个女人才甘心啊?不好意思,请你放弃拉比莎吧。别看她那样,她可是良家妇女,对你这种重视享乐的男人缺乏抵抗力。我不会要你完全不接近她,但是拜托尽量离她远一点。」
「怎么,你是小拉比莎的监护人吗?」
「碍到你啦?」
「是没碍到我。既然朋友是新娘的监护人,事情就好办了。」
听到杰克斯嘴里念着「新娘……」,杰泽特难以置信地看了他好几眼。
「我怎么不记得你是个会考虑结婚的人!?」
「谁教最近身旁的人,都罗哩罗唆地催我赶快定下来。我是无所谓啦,不过既然要结婚,最好娶个可爱又充满朝气、坦率又刚强、懂得夸奖人,而且喜欢里固的女孩。」
「……你遇见拉比莎以前就那么想了吗?」
「我也不确定耶。大概是吧。唉,反正恋爱又不需要讲究顺序。」
很久没有碰到这样让人无力的对话,杰泽特有股想要抱头苦恼的冲动。
(这家伙开玩笑成瘾,就算嘴上说了也不会认真的吧……)
为了确认杰克斯的眼神,杰泽特抬起视线一瞥,竟然与那双锖色眼眸对个正着。
「你们昨天才认识的吧。会不会太心急了?你真的那么饥渴吗?」
「那么你又是第几天喜欢上她的?」
看到杰克斯浅笑着这么说,杰泽特发觉他的心情大致被看穿了。
(这家伙竟敢调侃我。)
「……你说呢?我不记得了。」
杰泽特心想「谁要任你玩弄」,撇开视线没好气地回答。
「你还真有眼光,杰泽特。那孩子现在已很可爱,几年之后更是女大十八变。」
「我又不是为了那种理由。」
尽管嘴上轻描淡写地嘀咕,脑袋一角却想着那真是欢迎之至。
(最近她的确变得比较像女孩子了,多了几分姿色……呃,我在想什么啊?)
在思考完全松懈以前,杰泽特转换心情,把话题从拉比莎身上岔开。
「碧姬也长大了,变得很有女人味,起初我还认不出来。」
「小拉比莎十七岁对吧?跟碧姬同龄。那个年纪的女孩子都会突然变成美女。」
枉费杰泽特努力岔开话题,却一点意义也没有。
「……原来别人的年纪你都记得。」
「因为我的年纪是相对的。我现在自认二十岁,请多多指教。」
「那不就跟我同龄了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明明是三十四!」
「这么说来好像是耶。不过才短短几年前的事,令人意外怀念哪。」
杰克斯愉快地这么说,表情看起来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丝毫没变。
「……你婶婶还好吗?」
「她已经退休,不再四处旅行了。现在窝在山里。」
「这样啊。」杰泽特喃喃回应,杰克斯看向他,发出了意有所指的声音说:
「她到最后都很在意你的事。她盼望你能乖乖回来,对碧姬负起责任。」
「嗄!?我做了什么吗!?」
杰泽特有点动摇,视线游移地望向繁星点点的靛蓝天空。
我可不记得自己干过住何需要负起责任的事……!反而是四处逃窜、害怕被欺负的那一个……!就在杰泽特匆匆搜寻记忆时,杰克斯直接给了他答案。
「嗯。自从你离开以后,她变得更凶暴了。」
「那算什么!不关我的事!」
「她那『立志做大事』的病情,变得更加严重了。」
杰克斯掐着眉心,「唉——」一声,叹气给杰泽特看。
「都是你害的,杰泽特。谁教你干了件大事,解放沙岚之镇。」
听到这句话,杰泽特惊讶地将视线迅速从夜空移回,只见杰克斯扬起嘴角看着他。
「我们听到风声了。沙岚旅团和迦帛尔的关系,还有沙岚之镇获得解放的消息。」
这句话让杰泽特充分明白,在分开后,杰克斯他们还是很惦记他。
杰泽特只有跟他、前族长、碧姬坦承他的前旅团员身分,但脱离旅团的目的还有沙岚之镇的隐情,则是含糊带过。
然而杰克斯他们却正确地将风声与杰泽特的情况联想在一起。
(没想到竟然在我主动坦白以前就被抢先了……)
杰泽特感到莫名害臊,也微微扭动嘴角。
「事情还没有全部结束,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办到的。」
「从你跟碧姬一样正在打探『沙岚的后继者』这点看来,好像是呢。」
因为杰克斯说得轻描淡写,杰泽特差点听过就算,但他忍住了。
「慢着。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正在打采『沙岚』的事?」
「是碧姬啦。她坚称那些家伙应该拥有不少财宝。」
杰克斯搓搓下巴,悠哉地这么说。
「我不能透漏更多了……要是从我嘴里说出去,好像会被大小姐折断背脊。」
(碧姬正在打探『沙岚』……?为了什么目的……?)
杰泽特再度望向夜空,视线飘怱不定。假使她拥有某些情报,得问出来才行。
「不过,我想这部分你马上就可以直接问她本人了。」
杰克斯伸出拇指指示前方时,风精灵拂过杰泽特的脸颊。
那只精灵在昏沉的夜色中飘荡,被前方隐约可见的人影吸引过去。
* * *
刀刃磅一声打到岩壁上,风压使得烛火猛烈摇曳。
男子看着自己激烈摇晃的影子,映着火焰的眼眸凶恶地转向背后。
「你们这些家伙……瞧不起我吗?」
火红的头发倒竖,手拿着比一般刀刃宽而长的刀,使得轻松自如——他的背影,光是这样就已经十分震慑人心。长及脚踝的外衣从肩膀披垂下来,就算隔着这层宽松的布料,照样感觉得到隐藏着爆发性力量的肌力。
「对……对不起……」
伫立在他背后的男子们极度畏惧,彷佛随时会自动跪下磕头。
他们的首领转过身,不费吹灰之力地挥着重量十足的刀,发出脚步声缓缓走近。
「是因为你们说想赚更多钱,才让你们放手去做的。结果呢?不仅没拿到赎金,还垂头丧气地逃了回来?」
「那是……万万没想到有那么厉害的家伙……」
男子被宽刀拍打脸颊而哑然失声。男子率领的小队获准采取个别行动,向路过的旅行者勒索赎金。
「哦——是哦,这样啊,于是担心小命不保吗?」
首领狞笑地凑近脸看,男子吓得动弹不得。他浑身起了恶寒。
为什么没发觉呢?当初应该就那么逃走才对。这个男人——首领札库罗嗜杀成性。相处了几个月,应该早就明白这点才对……
咻的一声,刀远离他,他感觉到其他同伴一齐倒退。可恶,一群叛徒。
他想逃却逃不了,因为身体不听使唤。
从札库罗先前毫不迟疑地挥刀敲打岩壁就看得出来,札库罗的刀基本上不是用来斩击,又重又硬的刀身主要是用来敲破对手的头。
咻、咻——眼看那把粗犷的刀远去,以便增加施力距离,男子任冷汗渗进瞠大的眼睛,注视着那幅景象。住手、住手、住手啊、住……
霍的一声,刀在一瞬之间留下残像消失了。
「呜哇啊啊啊!!」
磅!坚硬的地面发出比敲打岩壁更加高亢的声响,几块石砾被弹开溅到周围。同时,札库罗凶暴的笑声响彻整个据点。
「哈啊、哈、哈!这点程度有什么好怕的!」
札库罗仰望隐约看得见夜空的岩顶,指着滚倒在地的男子,捧腹大笑。
他那样子就像小孩子一样。那些畏惧至极的男子,愣怔地注视他们的首领。
原来首领并没有发脾气……?
他们微抱乐观的推测,果然是想得太美了。只见札库罗笑了一阵后,再度恢复严厉的眼神,环视前来报告失败的那些男子。
「去追击。你们既然已经自称『沙岚的后继者』,就不允许失败。听好,我们是义贼。我们洗劫那些压榨他人的有钱人,将有钱人的财产分送给穷人,是站在穷人那边的强大伙伴……可不能弄垮这个形象!」
他紧锁眉头用刀抵着部下。
「要不然就不能打垮迦帛尔!看来需要将那一行人杀光灭口。虽然麻烦,但也没办法了。这次我就帮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找出来。懂了没!」
「唔、喔!」
「还不快去!」
明明已经是晚上却还毫不宽贷地吩咐部下以后,札库罗不悦地背过身。部下趁着首领继续追究之前,慌忙地奔向外头。率领小队的男子跟在最后面,却因为有件无论如何都很在意的事,于是停下脚步,战战兢兢地转头看向札库罗。
这里是岩场最里面保留给札库罗使用的空间。数盏灯火放置在接近地面处,照得周围光亮无比,不像是临时的据点。
地面上有样令人在意的物体。与其说是物体,说是痕迹或许更为贴切。
他们为什么会那么畏惧,正是因为那个物体的关系。
平常就算是面对札库罗,他们也不会那样慌乱无措。但是,今天却——
「札、札库罗啊……」
他紧张得猛吞口水,摆出随时都能逃走的姿势一呼唤,札库罗便缓缓地转头看他。「嗯?」札库罗挑起一边眉毛,一脸疑惑。
「你在之前这里,就是那个,杀、杀了什么人吗……?」
风精灵不时活动,将有如铁锈的腥味运到鼻尖。
地面晕开来的,是血。
不光是地面。札库罗的衣服前襟、脸颊及手上都看得见那个痕迹。
血还没有乾透,腥味就是证据。
这里是据点最里面的地方。在这种地方被杀掉,只可能是同伴……
札库罗察觉男子畏惧的理由,微微勾起嘴角。
「喔……这个吗?」
把刀换到左手,札库罗抬起右手,当着男子的面,舔了舔手腕上沾染的血迹。
嘴里扩散开来的红色味道,让札库罗兴奋起来,由喉咙发出笑声。
「别担心,是以前的女人来找我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这模样让男子感到恐怖,他飞快转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沉醉于血的札库罗,早就没把部下的举动看在眼里。
恍惚感在心里扩散开来。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战斗、血、破坏,变得这么样吸引他。如今他已经无法不主动追求。
目的纯粹是破坏生命时,札库罗就像是支配者。能够掌握对手的生死,残虐地斩断。证据就是有如祝福的花朵般绽放的鲜红飞沫,教人不能自拔。
金钱、女人远远比不上,想要制伏更强的家伙,将之斩裂。
负面的感情?没有那种事。这是生之赞歌,歌颂自己活着。
正义就是力量。我知道这个道理,而我有力量。
(我要斗垮可恶的迦帛尔……改变这片烂弊了的沙漠……)
札库罗陶醉地来回舔舐手腕,回想成为自己命运转捩点的那一天。暴动功亏一篑的那一天。
有着耀眼太阳色头发的辛姆辛姆使者的身影,他到现在依然清楚记得。
(最后我要抓住那个混帐东西……)
在已经被我方压制的迦帛尔城壁上,在取得胜利的愤怒者面前,把那个完美得像装饰品的头,慢慢地敲破。他不知道想像过多少次同样的场景。
你懂吗,小子?这就是正义。你懂吗?这就是名为力量的正义!
……要是力道太强,那小子可能会在哭喊以前就死掉,还是温柔点好了。
竟然不战而胜,实在不可原谅。那是对札库罗的否定。
『你活在力量中、想要力量、靠力量取胜……你是力量之人吧。』
白袍美男子顺耳的嗓音突然重上心头。
(没错,你可真会看人。)
暴动后,来到卡耶尔消失的据点,拜访他们的奇妙男子。
被杀气腾腾的众人团团围住,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动摇的样子。总是保持微笑、眯细的眼眸却冷冷含光,是个不能大意的男人。
『可是力量如果缺乏智慧相辅,有时会非常不堪一击。反之亦然……』
这个男人跟自己是完全相反的类型,札库罗不知为何在他身上,感觉到相似的气味。
『在某方面来说,力量取决于数量,或者是财富,而最终形式则是恐怖。』
男人不表明目的,淡淡地叙述,在札库罗放任男人这么做的时候,结论就已经出来了吧。
『你的失败,是因为那些力量不足。凑齐数量的方针是对的。但是正确来说,那不构成数量。不管是你们这方还是迦帛尔那方,憎恨与愤怒都不够。你们没有财富。所以无法收集到足够的武器,无法募集到潜在的同志。只能在生活劳动之余饿着肚子起事,是无法专心战斗的。』
尽管行动的缺点被一一举出,但不可思议的是不觉得火大,反而服气。
『如果你们想要,我可以借你们智慧。只要运用那个智慧,就能动用数量的力量,就能积聚财富的力量。』
札库罗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是来缔结同盟的。
『如何?要不要运用我的智慧,产生恐怖的力量……』
不等对方说到最后,札库罗早就打定主意。
(伊拉斯是吗……那家伙虽然诡异,但头脑的确很灵光。只是听那家伙的话分送钱财给穷人,偶尔接受某个富豪的委托,就聚集到这么多人。虽然是一群心里只想着如何赚钱的败类……不过只要能够击垮迦帛尔就好,怎样都无所谓。)
之后他要建立新体制,就像野生动物那样,由力量决定一切。就是因为弱者要小聪明企图自保,世界才会充满麻烦。
然后,等到自己得到恐怖的力量之日……就让碍事的家伙统统消失。
(要是以为我会永远乖乖地像家畜一样听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伊拉斯到现在还不肯说出协助札库罗的目的,而且从来都是伊拉斯单方面连络,也不肯透露提供武器资金的富豪名字。伊拉斯一手掌握所有情报,简直把札库罗当成棋子。
札库罗心里当然不是滋味。之前接获指令,要袭击前往南方的迦帛尔使节,札库罗没知会一声就亲自执行这项指令,便是表现了他的反弹。伊拉斯只跟札库罗交涉。要是札库罗不在北方的据点,伊拉斯就只能束手无策地枯等吧。
(这代表我的力量在你的智慧之上。)
差不多该一点一点地让伊拉斯知道这点了。
(我要利用一切,我是为自己而活……!)
札库罗寻找不知道丢到哪去的刀鞘,满不在乎地踩踏地面的黑渍。
「以前的女人,还要她干么。」
嘴唇刻着充满自信的浅笑。
5..急转直下
这已经是五年前的往事了,当时他还不习惯独自横越沙漠。
十四岁的杰泽特饥渴交迫。
(水……就算是泥水也无所谓……)
夜间苍茫的沙漠寂静干燥,能够回应他期望的东西,一样也没有。
第一次在战场以外的地方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带给他满心痛苦与恐惧。
(对了,只要喝自己的血……)
就在意识逐渐朦胧的时候,他幸运地发现眼前有好几座帐篷,似乎是一群沙漠旅行者搭盖的。
他二话不说地溜了进去,看得见精灵的眼眸定睛细看,寻找感觉有水的地方。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他想要水,以及能够入口的东西。
就在他一心这么想的时候,一回过神来已絰顺利找到粮食。
有水,还有肉乾、果实、乳制品。
他兴奋忘我,竟然当场解起渴、填起肚子来。
虽然瘪缩的胃无法立刻接受食物,他还是硬塞进嘴里。
(当吃则吃,容易腐坏的东西得趁现在吃掉才行……)
但是,身体终究不舒服了起来,就在神智忽然恢复正常之际,感觉有人接近。
他转头的同时用刀一指,只见刀前站着一名中年女子。
从采光用的缝隙照进的月光下,那双浑圆的眼睛愣在那儿。
呼啊、呼啊……想到自己的呼吸声好像野兽,杰泽特不禁悲伤了起来。尽管悲伤,感情麻痹的脑袋依然思考着:要杀了她,还是放过她?
(现在杀还来得及……在她尖叫之前……)
他知道凭他的本领办得到,只要尽自己所能就好。
可是,不知为何身体却动不了。
因为从那个女人身上完全感觉不到敌意或恐怖,没有攻击的必要。
(为什么……?)
第一次有这种反应,让他不知所措而无法动弹。就在这时,女人浑圆的眼睛从杰泽特转向他背后的食物袋。然后,「哎呀……」她小声说:
「好大一只野猫溜进来了……」
杰泽特吓得肩膀抖了一下,加强警戒。
他很害怕,他不曾跟镇上的家人及旅团成员以外的人好好说过话。
女人再度把视线转回杰泽特身上,这时脸上第一次浮现类似愤怒的感情。
只见她愤然叉腰,朝毫无破绽地架着刀的杰泽特,以有如责骂的口吻说:
「欤,你要架着刀到什么时候!?还不放下!」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把手放下……正确地说是放不下来,结果女人微微叹气了。
她突然把手插进身旁的袋子,把里头的东西朝杰泽特扔了过来。
「哇……」
类似粉末的东西跑进眼睛,刺痛得眼泪直流。那应该是某种辛香料吧。刺激的味道冲鼻,杰泽特打起喷嚏,防卫彻底瓦解,在眼睛还睁不开的时候,后领被人一把抓住,就这么被带往某处。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竟然偷偷摸摸地干这种鬼鬼祟祟的事……」
他仓皇扭身,但女人的力气意外地大,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懂得擒拿的诀窍,杰泽特完全无法挣脱。他一挣扎,胃里的东西就差点挤出来,非常不舒服,结果一不小心把刀给弄丢了。
他们似乎抵达某处,掀开门帘的声音响起,四周微微变亮。他被扔在长毛毯上,感觉不是很痛。
他仓皇爬来,眼睛泛泪地确认周围。被带到什么地方了?我会被杀吗?还是说她要狠狠地教训我一顿,再把我卖了?——想着想着,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傻瓜,明明那么虚弱,却突然一下子把食物塞进肚子!」
身上被盖了布,头下被垫了柔软的东西,肩膀被压向毯子,最后额头被拍了一下。
「好痛!」
他惊讶地瞠大眼睛,只见女人长出细纹的脸浮现怒色,凑近看着他。
「你需要的是好好休养!等一下我会端奶粥过来,你先乖乖在这里睡一会儿。听好,要是你敢溜掉,我可不饶你喔!」
杰泽特瞠大眼睛,按着额头僵住了。他无法理解这个女人说的话。
他偷溜进来,不仅偷东西还想杀人灭口,她却要他休养进食吗?
「你要下毒吗?」
他不自觉声音沙哑地这么问,女人哼了一声,双手环胸,挺起胸膛说:
「怎么可能?我是要好好招待你,再要你好好反省。要是你以为我是那种俗不可耐的人,看到随时可能死掉的干巴巴小孩,却连饭也不给吃,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会把你养到白白胖胖为止,做好心理准备吧!」
女人对呆若木鸡的杰泽特这么说完,就愉快地摇摆着身体笑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女人是杰克斯和碧姬的婶婶。
她用来安置杰泽特的帐篷则是杰克斯的卧榻,她似乎一开始就打算委托侄子照顾杰泽特。
这也是后来才听说的事:据说她看到尽管衰弱却毫无破绽地架刀的杰泽特,感觉到了极其危险的气息。于是冒出单纯的联想,认为既然要抓住野生动物的心,就找杰克斯。
总之,托她的福,杰泽特保住一条小命,并且得到重大契机,开始接触沙岚之镇与旅团以外的世界。
他就这么跟杰克斯他们共度了近三年的时光,学到许多生存所需的能力,然后杰泽特再度变成独行者。跟他们一起生活虽然很开心,但是他还有解放沙岚之镇的目的。
头一年独力生活,隔年遇见拉此莎,然后现在又——
杰泽特与杰克斯跟走在前头的拉比莎和碧姬会合,四人一起前往一族的野营地,在路上开始互相确认彼此的原委。
听完拉比莎的理由后,杰泽特不禁头痛了起来。
「……拉比莎你这个人……」
他一嘀咕就迅速抬起脸来,朝着光辉逐渐增强的星空呐喊:
「就算再怎么担心库护拿,正常人会跟着素昧平生的男人到处跑吗!?」
「我、我又没想到事情会变得那么复杂!」
在杰泽特左侧,拉比莎握着里固的缰绳,畏缩地主张自己的想法。
「我以为它只是走失而已。我想只要库护拿记得我的味道,再解释原委,然后把它领回去就解决了……」
听到这句话,后面的碧姬哼了一声。
「要是你真的相信那是走失,我看你还是不要拥有里固比较好。里固小宝宝是不可能主动离开父母的。你不知道吗?也就是说,你那只库护拿被偷了。你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真是有够傻的。」
「我!……我当然知道那种习性,可是……」
拉比莎支吾其词。「好了好了。」杰克斯在她左侧口气悠哉地说:
「别那么说嘛,碧姬。凡事总有例外吧?就世间一般的印象来说,黑色长直发的女孩性情多半和善稳重,可你却是个凶暴的丫头。对吧?」
「不许把你的意见一般化!你想被杀吗!?杰克斯!」
碧姬探身作势掐住杰克斯的脖子。杰泽特侧眼看着她的身影,捣着嘴角陷入沉思。
(我记得……之前看的书上也写过这件事。印象中,出生后大约一个月之内,活动圈是父母气味所及的范围。可见里固宝宝自己走丢是很不自然的事。)
虽然可能也有例外,但是应该不常见。
(……迦帛尔来的大叔到处宣扬说,那身毛皮可以卖到好价钱。)
因此马上怀疑有人行窃,是自己的坏毛病吗?
但是实际上库护拿也在曼纳的黑市出售了。
而且库护拿失踪,据说是在杰泽特他们出发后不久发生的事……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难道是那家伙?)
脑海里浮现的,是出发前来借钱的前旅团成员的脸。
那天他预定接在杰泽特他们出发后,前往曼纳采购。
(一回去就马上确认。)
读过同一本书的拉比莎,不太可能没发觉那个可能性。她之所以难以反驳碧姬,就是因为那个缘故吧。尽管如此,她还是主张库护拿是自己走失,要是那倜男人真的践踏了她的信赖,根本不可原谅。
这时候碧姬正襟危坐,抬起下巴,略显不满地总结: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吧,因为杰克斯这呆子故意买了赃物回来,和傻丫头管理能力不足的关系,我好不容易得到小里固,却必须交涉放弃它。」
「没错没错,就是这么回事。我们家大小姐脑筋好,真是太好了。」
「你多少反省一下好吗!是谁教你去黑市买里固的!?」
碧姬再度作势掐杰克斯的脖子,受到她的动作影响,「哇!哇!」拉比莎慌张地收回缰绳。另一方面,若无其事地逃离碧姬攻击范围的杰克斯看向杰泽特。
「那么,你怎么会在那种地方?是按日计酬的盗贼差事吗?」
「才不是。这个嘛,简单的说就是……」
杰泽特稍微思考,大致想好可以透露的范围以后,开口了。
「我掌握的情报指出那些家伙会出现在这边。为了调查他们和沙岚旅团的关系,于是监视那处据点。名字有『沙岚』很令人在意吧?」
「原来如此。那么,已经知道他们有没有关系了吗?」
「这倒还没……其他同伴正在调查。」
虽然几乎确定核心分子包含前旅团成员,但杰泽特犹豫该不该说。
(虽然不认为这些家伙会对我们不利,但这件事也不适合到处宣扬。而且碧姬正在打探『沙岚』这件事,也很让人在意……)
他被这一瞬间的烦恼引走注意力,而没能阻止拉比莎开口。
「可是,杰泽特,你不是预定去迦帛尔开会吗?」
他不禁大吃一惊。发现不妙却已经太迟了,碧姬和杰克斯应该都确实感受到他的动摇。
他扫视其他人,结果不出所料,碧姬朝他投以别有意涵的视线。
「哦……你还真辛苦呀,杰泽特。身边有个傻瓜会滔滔不绝地帮你说出不想说的情报。你是不是先把她的嘴堵起来比较好呢?」
「咦?」
拉比莎似乎听到这句话才发现自己透露了不该说的情报。她显得很抱歉地凝视杰泽特。
(虽然那是非正式会议,却不适合透露给外人知道……)
但是杰泽特无意生拉比莎的气。她不习惯交换这类情报,自己应该要注意一点才对,而且这也不是什么致命的失误。
「没有啦,只是为了简单说明,而省略掉了。之前的确去了迦帛尔一趟。塔拉斯伐尔……就是前沙岚之镇,现在和迦帛尔是姊妹市,所以有很多事需要卢理啦。」
杰泽特随便敷衍过去,把矛头转向碧姬。
「话说回来,碧姬,听说你也针对『沙岚』打探了某些事?」
碧姬本来用那双比周围的黑暗更深的黑眼眸目不转睛地观察杰泽特,被问到后便耸了一下肩说:
「是呀,不过这次接触并非出于我方意愿,只是事出偶然。毕竟那些家伙主要是在曼纳北方的沙漠活动对吧?我被带去的据点也充满临时成立的感觉,真是白忙一场。而且那儿没有我期待的财宝。」
「就是那个。你期待的财宝是什么?你得到什么情报了吗?」
杰克斯也说过财宝的事,但杰泽特不曾听过『沙岚』藏了财宝的消息,而且他也不认为真有其事。
(况且新兴盗贼团根本不可能有那种积蓄。)
碧姬虽然个性冲动,一打定主意就停不下来,但脑筋很好。她不可能毫无根据就说出那种话……
彷佛察觉到杰泽特的疑问,碧姬脸上浮现浅笑。
「虽然我并不是发现了藏宝图啦。只不过,那些家伙是『义贼』对吧?既然有钱分送给穷人,想必存了不少吧……我只是单纯这么想而已。」
(能够分送,所以存了不少……?)
莫名在意这段话的杰泽特,蹙眉瞪着前方的山丘。
根据派遣到北方的同伴的情报,新生『沙岚』主要袭击富家或商队,抢夺容易分送的货币。至于纺织品及宝石因为不易销赃,『沙岚』或许是考虑到这点,似乎没有大肆掠夺。
(『沙岚』得到一部分人支持,规模正持续扩大中。一旦成员增加,就需要养活更多人口,还需要武器和移动费。应该会愈来愈没有给别人钱的余裕才对……)
不对劲的感觉渐渐在心里扩散开来。
扩大规模的同时也持续义贼行为。真的有可能独力办到吗?
杰泽特微微转头看向斜后方,只见碧姬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支援者……」
他一小声低语,她顿时浮现颇为满意的微笑。
「所以我想要你呀,杰泽特。」
碧姬在背后轻声说出这句话,听得拉比莎惊讶地转头。杰克斯也从另一边注视着,唯一的眼睛闪耀着兴味盎然的光辉。
——心中有股昂扬感,教人莫名怀念。
(支援者……原来如此,碧姬他们认为『沙岚』背后可能有类似赞助人的支援。也就是说,财宝是指连系『沙岚』舆支援者的东西——)
那不是金银财宝,而是某样证据。
「……你们还掌握了其他线索吗?」
杰泽特轮流看着碧姬和杰克斯发问,只见两人以非常相似的角度歪起嘴唇。真不愧是堂兄妹。但碧姬随即摇头,尖酸刻薄地说:
「更进一步的情报,不方便现在透露。因为有个大嘴巴。」
「什么!……没问题的,只要提醒我那是秘密,我就不会说出去!」
拉比莎立刻转头反驳,但碧姬装作没听到。
(不甘心。她的意思是我不值得信任。)
拉比莎咬紧嘴唇。难得杰泽特正要取得情报,她却碍事了。拉比莎笔直地面向前方,下定决心再也不开口。
可是她才刚起了这个念头,杰泽特就找她说话了。
「拉比莎,我送你到野营地以后,会先回同伴那边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她不禁吃惊地凝视他的脸。
「咦,你还在工作中吧?就你一个人突然中途脱身,不好吧……」
「最要紧的部分已经搞定,我想接下来交给霍雷普他们应该没问题。而且你没办法一个人从这里回去吧。还有库护拿的事必须交涉。」
「不要紧的,杰泽特。拉比莎有我负责照顾。」
杰克斯从拉比莎旁边探出头来,笑咪咪地说了。
「不如说她根本不需要回去……」
「杰、杰克斯!你在说什么,我谈完库护拿的事就要回去了!」
看拉比莎动摇的样子,可见已经像现在这样被追求过很多次了吧。明知是开玩笑还是觉得不是滋味,杰泽特剑拔弩张地眯起眼睛。
「我就像来的时候那样乘沙暴回去就好了,别担心,杰泽特。」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动不动就召唤伊弗利特的?昨天也昏倒了吧?像那样子频繁召唤,要是身体出了问题怎么办?我劝你不要。」
「因为昨天不小心被骗……」
被杰泽特警告,拉比莎支吾其词,内心五味杂陈。
(我很高兴他愿意陪我一起回去;可是,这样碧姬她……)
碧姬开门见山地说过「我要拆散你们」。
只要他在别的地方,碧姬应该就无法出手,拉比莎希望杰泽特能马上离开。
「……这次召唤完,短时间内不会再召唤了。而且那样比较快。」
「库护拿的事,你一个人是谈不拢的。不管怎样最后都会拖很久.」
听到杰泽特说得她好像办不到一样,拉比莎不高兴了起来,语调稍微变硬。
「才没那回事,我自有办法解决。」
「这就难说了。就算真的交涉成功了,你也没钱吧?」
「唔,是没错……老实说,我想跟你借。」
「——要我还你也行喔,我不要钱。」
突然间,听着两人对话的碧姬发出和悦的声音。
拉比莎没想到她会说出那种话,不自觉反问:
「真的吗?意思是你愿意无偿还给我吗?」
「对,不要钱。相对地我要收下他。」
这么说完后,她伸长食指指着杰泽特。
「「————嗄!?」」
哑口无言地转头的拉比莎与杰泽特的声音重叠。
「……啊呀,大小姐的失控剧场又——开始了……」
扶着额头的杰克斯的呢喃,瞬间在鸦雀无声的氛围里回荡。
最快回过神来的杰泽特,慌忙让里固靠到碧姬旁边。
「碧姬,说这种玩笑话麻烦挑选对象。这家伙一板一眼,马上就当真。」
「才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既然要付钱的人是你,用身体付也一样吧。我觉得这笔交易很划算。」
双手环胸朝杰泽特频送秋波的碧姬,已经进入临战态势。
「追根究柢说起来,都要怪这个蠢丫头没有做好财产管理吧。你应该也想在我们这边跟以前一样过活,更胜于当这丫头的保母吧?你明明跟我一样讨厌笨蛋。这孩子,不管怎么想都跟你彻底相反……」
「住口,碧姬!」
杰泽特忍不住凶相毕露地怒斥,碧姬立刻噤口。
黯然凝视杰泽特的黑眼珠,转眼间涌现透明的泪水。
「你何必那么凶呢……难、难得我们久别重逢,好过分……」(啜泣)
泪珠沿着脸颊滚落,甚是可怜。大部分的男人在这个时候都会结结巴巴,就算没错也会承认自己不对,跪下来磕头请求原谅吧。
但是杰泽特却用食指按住皱起的眉头,「唔嗯——」沉吟了一声。
「如果我的记忆没错,那好像跟挣脱绳子、开锁并列为你的特殊技能之一……然后?你还要假哭到什么时候?」
顿时碧姬停止哭泣,毫无悔意地微微一笑。
「太好了。这点程度就上当的男人,我也不要。」
「你再哭一次试试,我就上当给你看。」
「好呀。只要你答应下次上当就成为我的夫婿。」
听到背后传来的唇枪舌剑,拉比莎想开口抱怨,却始终没找到加入对话的时机。
等到发觉时,场面主导权不知何时已经握在碧姬手中。
(总觉得这两个人……很熟悉?)
彼此毫不相让斗嘴的模样,在旁人看来好像还满愉快的。
与其说两人是同类……虽然是吵架的口气,但是因为没有顾忌,反而显得感情非常好。
「对不起喔,小拉比莎,你吓到了吧。」
左侧的杰克斯带着苦笑攀谈。
「我们家大小姐就是那么激烈。如你所见,不知道为什么死心塌地迷恋杰泽特。」
「好像是这样……」
她不小心一脸心事重重地点头,杰克斯便显得很担心地说:
「该不会刚刚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她对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拉比莎犹豫了一瞬间,最后还是摇头。
「没有。虽然碧姬心直口快,还满吓人的。」
「是吗?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库护拿的事,我会帮你讲话的。」
杰克斯微微一笑,把手放在拉比莎头上,就这么凑近脸呢喃:
「对付碧姬的诀窍,就是让她说很多话,喂饱她之后再谈正事。」
这应该是为了避免被坐在拉比莎后方的碧姬听到吧。他调皮的悄悄话,逗得拉比莎不自觉地噗哧一笑。
「难怪现在怎么也谈不成。」
这时候,杰泽特突然注意到两人近距离面对面。
「拉比莎。」
杰泽特没有什么特别的要事,就中断和碧姬的争论,叫住拉比莎。
「嗯?怎样?」
拉比莎立刻跟杰克斯分开,转头看向他。
虽然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但他并没有准备任何要说的话,因此显得有些焦急。
「没有啦……先不管碧姬一点也不有趣的玩笑话,我还是要帮你交涉库护拿的事。」
回到刚才中断的话题,拉比莎隔了半晌后摇摇头。
「不用了。那是我的里固,我要自己来,自己一个人回去。」
她那么顽固的说词,让杰泽特不由得纳闷地皱起眉头。
「你怎么还说那种话?想再来一次同样的对话吗?」
「要召唤伊弗利特的人也是我。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
「既然这样,要不要我送你?仔细想想,返乡可是一件大事。」
杰克斯再度探出头来。杰泽特瞪了他一眼,保持同样的眼神看着拉比莎。
「我来又不只是为了你。我跟这些家伙也有很多事想谈。我只是顺便帮你而已,你干么这么拗。」
「就说了你不用帮我!」
拉比莎也瞪着杰泽特,心里想着这个人真不讲理。明明是因为杰泽特牵扯进来,碧姬才会开出无理的条件,让事情变得复杂,真不知道为什么杰泽特就是不明白。
(杰泽特或许以为那是开玩笑,但碧姬可是认真的啊……!)
拉比莎看得出这点。她切实感觉到背后的锐利视线。那就像是瞄准猎物的猛禽……彷佛随时会伸出爪子刺进她的喉咙。那比玛莱卡还恐怖。
「我并不是瞧不起你才这么说的。」
杰泽特大概认为拉比莎是因为这样才赌气的吧。他凑近拉比莎悄声说:
「别看碧姬那样,就算正常交涉,也是相尝难缠的对手。大多数人都会被她轻易抓到弱点,陷入不利。就这点来说,我倒是很清楚那家伙的个性……」
(我也知道她很难缠。)
总觉得杰泽特说的话根本不是她想听的,拉比莎有点烦躁。很清楚她的个性?那又怎样?那种事,看刚刚的对话就知道了。
拉比莎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为了让杰泽特服气,她不小心说溜了嘴。
「没问题啦!杰克斯也说要帮我……!」
说完以后,她才警醒地闭嘴。她心想,碧姬明明在背后保持诡异的沉默,倾听这边说话,但自己却不小心说杰克斯会帮她,这会害杰克斯挨骂的。
然而这一连串言行,在杰泽特看来,却解读出不太一样的讯息。
(……也就是说,她要仰赖杰克斯,所以不需要我插手吗?)
当两人陷入难堪的沉默时,突然传来杰克斯悠哉的声音。
「喔,看得见了。我们就在那座岩山背后野营,有几个人出来了。」
不知不觉间似乎抵达了目的地。杰克斯看向杰泽特。
「来到这里就不要紧了。谢谢你的护卫,杰泽特。那么,你要回去一趟吗?」
锖色眼眸看起来格外从容,杰泽特不自觉愠怒起来。
「要。到目前为止似乎没被跟踪,今天可以暂时放心了吧。」
「是啊。最好明天清晨就出发……那么,你会回来吗?」
可能是他多心了,但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挑衅。
「那还用说,我会在清晨以前与你们会合。」
杰泽特一边拉动缰绳要里固回头,一边回答:然后瞪着似乎有话想说的拉比莎。在对方开口之前,他不容分说地交代:
「总之,我会来接你。你不要乱来,乖乖等我。」
他才说完就沿原路直奔而去,身影转眼间就消失在沙尘中。
「……嘻嘻,『不要乱来』吗?我们意见相同呢。」
背后传来挖苦人的笑声,拉比莎气得鼓起腮帮子,不理碧姬。
(杰泽特是笨蛋!讲话都站在碧姬那边!)
既然如此,只能在他返回之前,趁今晚解决库护拿的事。
(谁会失败啊!看我如何不退让、不暴露弱点,战斗到底!)
拉比莎燃起熊熊斗志,暗自握紧拳头,这么下定决心——
位于岩山的缝隙间,座落在类似山谷部分的碧姬一族的野营地。
拉比莎还没展开舌战,就不得不先双手合十向碧姬拚命请求。
「拜托你,碧姬,让我睡你的帐篷!」
碧姬哼了一声,甩动黑发撇过脸去。
「为什么我非得招待你进我的卧榻不可?」
「别那么说嘛,拜托你咯,碧姬!」
「首先,谁说你可以用昵称的!」
「对喔,碧尔姬丝。拜托啦,求求你。」
看她露出典型的不悦表情瞪着空中,拉比莎向她再三恳求。
「这样下去,我就得去睡杰克斯的帐篷了!」
「那有什么关系。你是他的新娘吧?赶快定情呀。」
「都跟你说了,不是那样!我找你有事!」
对。先不提库护拿的事,眼前的问题是,拉比莎该睡哪里——这件非常单纯的事情。
据说这一族除了族长以外,还有称为男长、女长的职位,女长由族长碧姬兼任,男长则是杰克斯。如果遇到客人拜访,应该会依照性别,招待客人进男长或女长的帐篷才对,但拉比莎就这点而言,立场实在很微妙。
因为一开始杰克斯就介绍她是「新娘候选人」,因此族里的人似乎认定拉比莎会去杰克斯的帐篷。而杰克斯也没有刻意否认,反而笑咪咪地张开双手欢迎。
这么一来,能够求助的人,就只有既是族长也是女长的碧姬。
(虽然杰克斯是好人,应该没有问题,可是杰泽特会来啊!)
这种时候就算被讨厌或怎样都没关系,唯独不想招惹无请的误解。
「碧姬,虽然我不很清楚原委,不过你看那个小姐不是很困扰吗?」
偶然经过的年长女性,帮拉比莎说话了。
「你就帮帮她吧。身为族长,你的表现就等于我们一族的表现。」
「……好啦。真拿你没办法。」
尽管碧姬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但她还是一说完就松开环抱在胸前的手,抓住拉比莎的后领,就这么用力拖行,带着拉比莎到她的帐篷。
「谢谢你,碧姬,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就说了,谁说你可以用昵称的!」
「对喔,碧尔姬丝。对不起,不小心就……」
「哼,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告诉杰克斯那个呆子一声,说你在我这里。」
接着,门帘被放下,拉比莎被留在小巧的帐篷里。
帐篷中央,油灯灿灿燃烧,照亮室内。帐篷本身似乎是用黑亚鲁基鲁的皮制成的,铺垫则是使用了柔软的梅乌毛吧。代表家畜、草、水的花样织得精致细腻,赏心悦目
除了角落设置卧榻以外,就没有萁他多余的物品。充分看得出四海为家者的行囊简便。
「你干么站在入口发呆。去中间好吗?」
被返回帐篷的碧姬用膝盖顶了一脚,拉比莎脱掉鞋子,诚惶诚恐地上了地毯。
「真是的,那些阿姨要我拿了一堆东西。因为炊饭时间早就过了,不会再大肆开伙。」
碧姬一边说,一边把抱在胸前的餐布摊开,将里面的东西俐落地排放在油灯周围。刚好容纳茶海及小杯子的茶具组下面是大块扁面包,拿开那块面包,就出现了装在铜盘里满满的红色炖肉汤。
鼻尖碰到热气,拉比莎的肚子突然咕噜叫了起来。味道好香。
「茶给你。这个面包要泡在汤里面,小口小口吃。因为硬得要命。」
尽管口气不亲切,但碧姬剥开面包,连同茶水一起递给拉比莎。
「谢谢你碧……碧尔姬丝。我不客气了。」
「要谢就谢那些阿姨们。这不是我准备的。」
她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冷淡,而是真的就是这样吧。
拉比莎有样学样地把面包泡进汤里,咽下去以后稍微噎到了。面包比她想像的还要乾硬。
「我不是说了要小口小口吃吗?你有没有听别人讲话啊!?」
「我有啊,你不必这样动不动就挖苦人吧。」
「我没有挖苦你的意思,只是我一向有话直说而已。」
碧姬抬起视线瞪拉比莎,如她所言毫不顾忌地抨击。
「这是我刚才看到的想法,你几乎什么事都依赖杰泽特吧?感觉你非常习惯被他照顾。真亏你一点都不觉得羞耻。我最讨厌那种拿自己头脑和身体不好当藉口,向男人撒娇的女人。」
拉比莎又差点被面包噎到。这回可真是扔下不得了的炸弹。
「那个女人,该不会是指我吧!?」
「在问人以前,先自己想想看好吗?脑袋如果不经常训练,会变得愈来愈呆喔。」
要是她这么一说就认真地思考也太愚蠢了。拉比莎咽不下这口气,愠怒地皱起眉头,奋力反驳:
「我的确是很仰赖他没错,但我并没有事事都依赖他。首先,我也讨厌依赖成性!」
「思上具是不具体的自我认知。你有什么根据?比方说他反过来仰赖过你?」
「那当然……」
手里一边弄碎面包,一边准备开口举例,正要开口,拉比莎就这么像石雕一样僵住。
(呃……有什么例子!?)
日常风景在脑海里一页一页地翻过。
受仰赖的经验、受仰赖的经验……怎么可能没有!?人是互助的生物,既然住在同一个镇上,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别忘了相互扶助的精神。
……喔喔,对了,几天前!
『拉比莎,拜托你,帮我一个忙!』
杰泽特一脸无助地悄悄这么说,于是察觉原委的拉比莎瞒着周围的人协助他。事情发生在两人偶然同桌吃晚餐的时候。
迅速交换彼此的器皿,把白肾豆吃光光,再若无其事地继续吃自己的饭……
(别看杰泽特的母亲那样,要是把食物剩下来,似乎非常可怕……啊。)
这个不太对吧?不采用。
(……奇怪?这么一来,好像完全想不到任何值得一提的事。)
拉比莎冷汗直冒,手机械性地在汤盘与嘴之间来回。
「算了,是我笨,不该问你。等得我都悲哀起来。」
碧姬拾起手背抹抹嘴角,朝拉比莎投以冷冷的眼神。
「总之,想想就知道了。你和杰泽特一点也不相称。他的能力应该更有效应用,而不是当你的保母。你扯他后腿部不觉得过意不去吗?换作是我,会觉得丢脸得想死。」
「你还不是擅自失控,给杰克斯他们添麻烦!」
拉比莎动怒了,不甘示弱地回嘴。
「像今天也是,你们的族人都非常困扰。你明明是族长却擅自行动,我看是你自觉不够吧?那才丢脸——哇!」
还没说完就被用力抓住胸口,拉比莎被碧姬拉了过去。
「——注意你的措辞,小姐。」
发出低沉声音的碧姬,感觉跟先前有微妙的不同。
「身为族长的自觉不够?你懂什么?」
看来那句话似乎当真惹得她动怒了。虽然发觉到这点,但拉比莎无意订正自己的发言,也奋力瞪了回去。
「只要我一句话,甚至能拿你血祭。要是侮辱身为族长的我,就表示准备跟一族的人为敌。我可不像你那么无足轻重。」
(无足轻重……?)
拉比莎被一把推开,气得立起单膝。
「你不要太过分了,你有什么权利那样说别人!?」
「有呀,因为我有自信做到那样。跟你不同。」
碧姬正眼盯着拉比莎,眼神甚至感觉得到憎恨。
「连自己什么都不会的自觉也没有,却傻乎乎地黏着可靠的人不放,那样就以为自己有所作为,所以才无药可救。看得我都觉得恐怖。」
她淡淡地说着,把空餐具包回布里。
「你休想否认喔?指望杰克斯协助的小姐。竟然依靠才认识没几天,而且是交涉对象一族的男人——」
碧姬把东西抱在胸前站起来,不屑地抛下这句话。
「不像样的女人。」
一说完就掀起门帘,离开帐篷了。
(不……不像样……!?)
拉比莎倒抽一口气,茫然凝视摇曳的门帘,同时紧紧抓住胸口。藏在衣服底下的胸饰,隔着布陷入掌心。
虽然拉比莎的确说了要仰赖杰克斯协助的话——
(……可恶!)
她咬紧牙关,有如追着碧姬般冲出帐篷。
拉比莎向经过的族人打听,一阵风似地朝杰克斯所在之处奔去。
「杰克斯!杰克斯!」
「嗯——?怎么了,拉比莎,吃过晚餐了吗?」
杰克斯拥有自己的帐篷,位置在与碧姬的帐篷相反位置的野营地边缘。从外面拍打门帘取得入室许可的拉比莎,逼近杰克斯——他正躺卧着检查玛莱卡的尾翼。
「杰克斯,你还是不用帮我了。我要靠自己跟碧姬交涉!」
「怎么了?你为什么突然那么激动……」
杰克斯不解地眨眨眼睛爬了起来,手插进锖色的发间搔了搔头。
「哈——我知道了,你被碧姬摆了一道对吧?」
「摆了一道……?」
「碧姬说了一些让你不方便拜托我的话,于是你来拒绝我吧?」
「呜~」拉比莎为之语塞,撇开眼睛。为什么杰克斯会晓得呢?
「啊——你的个性真的太直了,我都不禁佩服了起来。要是动辄被对方的举动影响,交涉是无法成立的喔?这是交涉的技巧之一。」
「交涉技巧?」
「对。找出对方的弱点,尽可能在对自己有利的状况下谈判。关于库护拿的交涉,从你提起时就已经在持续进行了。千万不能大意。」
杰克斯一派轻松地表示「因为碧姬是相当厉害的高手」。
(交涉技巧……那算吗……!?)
怎么想都是轻蔑辱骂。
「附带一提,既然碧姬已经那么激动,今天最好还是算了。库护拿的事等明天再谈。」
杰克斯替玛莱卡戴上帽子,放到地板上,悠哉地表示。
「怎么这样……可是我想在今天解决。」
「焦急是交涉的大忌喔,小拉比莎。反过来说,能让对方焦急就赢了。尤其是个人买卖里固,一般都是花好几天慢慢进行。」
「可是……!」
「还是说,你有什么非今天谈妥不可的理由?」
被杰克斯凝视观察,拉比莎有点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天一亮,杰泽特就要来了。)
到时候,碧姬或许又会要求以库护拿交换杰泽特。
「……我不想给杰泽特添麻烦。」
拉比莎一再烦恼后这么回答,只见杰克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歪着头表示不解。
「哪种麻烦?」
「因为他刚才差点被拿来当作交涉条件对吧?就是那种麻烦。」
看拉比莎紧抿双唇,杰克斯瞬间收敛悠哉的表情。
「麻烦是吗……」
他低声呢喃,随即又恢复轻松的表情。
「先别说那个了。小拉比莎,你一直独自待在这里好吗?」
趁拉比莎愣怔地抬起脸时,杰克斯托着她的下巴凑近——
「你好不容易才住进碧姬的帐篷,差不多也快回不去了喔?」
——在她耳边这么呢喃,语气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
拉比莎推开杰克斯的胸膛,顺势一口气退到门帘旁。
「抱、抱歉,打扰了!」
她差点被门帘缠住地仓皇冲出去,慌张地跑走;杰克斯竖起耳朵追逐她的脚步声半晌以后,浅浅微笑了。
「……让那——么可爱的女孩不安怎么行呢,杰泽特。你真的希望她被抢走吗?」
赶回原本帐篷的拉比莎,被碧姬叱喝「身为客人不要到处乱跑!」,怀中被塞了床单、毛毯,在跟碧姬对侧的墙边铺了自己的床。
「碧姬,关于库护拿的事……」
拉比莎跪坐在床单上提起,却被碧姬没好气地驳回。
「那件事明天再说!请你做好心理准备,清晨就出发。要是敢悠哉睡过头,我就把你留下。还有,谁说你可以用昵称的!?」
要是继续争辩,总觉得到时候就算她没睡过头,照样会被留下来。
(怎么办?只能这么等杰泽特来吗……!?)
既然碧姬无意和姬谈论这个话题,那纵使自己再怎么苦恼,也只能等下去了。
碧姬强制熄灯,拉比莎心不甘情不愿地钻进被窝。虽然她不觉得睡得着,但疲劳至极的身体似乎不知不觉间渴望睡眠。
就在她心事重重地想事情的时候,倒是很快就坠入梦乡了。
送拉比莎等人到野营地的杰泽特,在星光下骑着里固狂奔。
(……可恶,总觉得不是滋味。)
他想吹散内心不快的阴霾,更是加紧脚步。
真是漫长的一天。意想不到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精神早就疲惫不堪。他会像小孩子一样为了无聊的小事发怒,就是因为这个关系吧。
(不过,话说回来,拉比莎那家伙,看来需要认真教训她一次。不仅突然投靠陌生男人,最后还傻乎乎地听话跟着他走,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和拉比莎相遇的情况也很相似,不过暂且不提。
这次碰巧对方是杰克斯,所以没事,万一是截然不同的缺德……
(……不对,已经够缺德了。)
杰泽特改变想法,深深叹息。拉比莎身边的人如果不是杰克斯,他恐怕也不会这么在意。
杰克斯擅长抓住人或动物的心,也从以前就擅长抓住女人心。每到一座城镇或村落,才一不留神,下一瞬间他就已经找到情人了,真教人怀疑他是不是使用催眠术之类的手法。
(他的手脚快得吓人,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懂其中的道理。)
看似参悟人生却又莫名重视享乐的他,对人对事鲜少认真。可是大多数情况下,他都能发挥超出一般人认真努力的成果,所以非常恐怖。
在他顾着思考的时候,里固依然忠实地奔驰。
这一带地形复杂,大大大小的险峻岩山绵延不绝,但也因此便于隐密行动,而且跟其他空无一物的广阔沙漠比起来,反而容易记得路。
在星光下,各种地标变得难以辨识,虽然费了点工夫,杰泽特还是顺利抵达了与同伴约定的地点。
岩壁纹理有如女子缠腰布的襞褶,杰泽特逐一确认这些襞褶步行着。
只有一处的襞褶在上方交会重叠,在下万有裂缝通往这座岩壁内部的洞穴。这是沙岚旅团过去利用的秘密地点之一。
在找到那个勉强可容一头里固通过的缝隙前,杰泽特冷不防感觉到空气里搀杂着腥味。
(是血的味道。)
他顿时神经绷紧。不知道是不是附近有动物尸骸之类的东西?
「霍雷普,是我。」
杰泽特一呼唤,隔了片刻以后,传来霍雷普刻意压抑的嗓音。
「……是杰泽特吗?」
「我来晚了,发生了一点意想不到的情况……」
他朝里面走去,再度嗅到异味。
那是有如含油物品烧焦的剌鼻味道,搀杂着铁锈味。
(……难道是!)
他加快脚步,扶着粗糙的岩壁弯过转角,发现同伴的身影,杰泽特倒抽一口气。
「被攻击了吗!」
小火堆旁,和杰泽特他们分头行动的两人瘫坐在地。
正在看顾其中一人伤势的霍雷普抬起头,表情严肃地点头。
「似乎和札库罗接触了。」
其中一人自行咬碎药草敷伤口,另一人显然伤势不轻。要是没有霍雷普搀扶,甚至坐不起来。
敞开的胸前,从右肩往腹部划过一道令人不忍卒睹的烫伤痕迹。应该是为了止血而故意烧的。刺鼻的异味就是来自那里。
「抱歉,我们太大意了……」
伤势较轻的那方痛得冒汗,懊恼地开口。说他伤势轻是相较于另一人而言,他显然也需要救治。
「我们到据点一看,发现旅团成员在……是以前还满熟的家伙。我们认为这是个好机会,就找对方谈谈。结果对方愿意安排我们跟札库罗见面,因为那家伙好像完全把我们当同伴……我们因此掉以轻心……」
「就算其他旅团成员如此,但札库罗不一样。」
霍雷普不忍心看他连说话都极痛苦的样子,使眼色制止以后,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听说他们在据点里跟札库罗一见面,札库罗立刻问他们『要不要成为同伴』。因为我方的目的是让旅团彻底解散,于是提出希望双方对话的要求,没想到那家伙就突然毫无预警地……」
『既然如此就消失吧。』
刀如电光石火般挥出,砍中了上前一步的男子的肩膀。
另一名同伴大吃一惊,要掩护同行者逃走,也被毫不留情地斩伤。要不是在周围观察情况的前同伴出面制止,现在这两人早都没命了吧。总之,据说他们不顾一切地逃了出来。
「札库罗已经舍弃我们了……!」
杰泽特在痛得绷着脸的男子身旁蹲下,察看他背后的伤势。血还没完全止住,他的衣服背面染成漆黑。
「这样下去情况不妙,需要好好包扎治疗才行。霍雷普,你那边怎样?」
「伤得相当重,意识模糊。我本想做完急救以后,就立刻逃进附近的村落。你平安无事回来,真是太好了。」
「就算是附近的村落,从这边过去也要半天以上吧。而且这一带都是些排外的贫穷村落,看到这么明显的刀伤不知道肯不肯收留……」
杰泽特这么说的同时,已经打定主意。
(这种时候也没办法了,就拜托碧姬一族吧。)
他们之中不仅有人懂得医术,最重要的是他们是朋友。比起拜托素昧平生的村人要可靠好几倍,而且现在他们离这边还算近。
「霍雷普,我有个想法。」
杰泽特撕开布包扎同伴的身体,快速地说明原委。
* * *
感觉到帐篷外的吵杂气氛,拉比莎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已经准备要出发了吗?)
她揉揉眼睛坐起,环视周围。虽然相当昏暗,但似乎已经早上了。可能是因为这里位于山区,所以太阳光照不到吧。
眼睛不经意转向旁边,看到空荡荡的卧榻,她惊觉不妙。碧姬不在。
(要是睡过头,不知道又会被她怎么挖苦呢!)
拉比莎奋力掀开毛毯站起来,简单打理仪容后冲出帐篷。
她抚平睡乱了的头发,同时环视周围,在昏暗中看得到零星人影。
岩石间透出的细长天空,看起来还是夜晚的天色。起先以为只是阳光照不到,结果似乎纯粹是太阳还没出现。
(就算说清晨出发,也太早了吧……?)
拉比莎疑惑地再度环视周围,发现山谷入口处有熟悉的人影。
是杰泽特和……因为头发放了下来所以一瞬间没认出来—和碧姬。
不远处还有杰克斯,他与一族的男性进行作业。他们似乎支解了一部分帐篷,将支柱与布组合成别的东西。
目前知道的状况是杰泽特已经抵达,但总觉得周围的气氛格外骚动,好像不只这样而已,总之拉比莎决定先走向他们。
这时杰泽特和碧姬突然跑了起来。杰克斯与周围的男子也动了起来。
「等等……杰泽特!」
她也慌忙跑过去,追上并抓住杰泽特的衣服。杰泽特朝她投以惊讶的眼神。
「拉比莎,原来你起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情况好像不对劲……」
杰泽特没停下脚步,一边跑向自己的里固,一边迅速告诉拉比莎:
「同伴受伤了,我拜托碧姬收容他们。」
「受伤!?」
「搬运途中情况危急,于是藉助族人的帮忙前去迎接。」
「杰泽特,杰克斯要去,你帮他带路。」
碧姬尖锐的声音从旁打岔。她似乎是出声以后才发觉拉比莎在场。只见她稍微蹙眉,扬起手指着帐篷的方向。
「你去睡觉。碍事。」
碧姬一说完就背过脸去,朝她自己指示的方向走掉。
(说我碍事……)
拉比莎气得绷起脸,从她身后,杰泽特也对她说了类似的话。
「拉比莎,你回帐篷吧。不要随便走动比较好。」
眼看杰泽特牵着里固要走,拉比莎追了过去,抬起头看着他说:
「要是我去,不就可以用沙暴载他们了吗?」
「不用了,你乖乖待在这里。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既然赶时间……」
在她重申以前,被人从后面用力拉住手臂。转头一看,只见碧姬表情凶悍地瞪着拉比莎。
「你真是搞不清楚状况。要是刮起不自然的沙暴,引起奇怪的家伙注意该怎么办!?」
拉比莎恍然大悟地转回视线看杰泽特,他已经骑上里固。他瞥了碧姬一眼,一句话也没说立刻跑走了。
「我说过你很碍事吧。快点回去睡觉!」
碧姬甩开拉比莎的手,再度快步朝帐篷方向走去。看来她刚刚走到一半,又回来阻止拉比莎。
(我是不是太多嘴了……)
尽管有些沮丧,但拉比莎心生一念,小跑步追上碧姬。
「等一下,碧尔姬丝。那么,这里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事?」
「有呀,就是回帐篷。」
碧姬瞥了背后一眼。简洁回答。
「可是我看大家都很忙,是在准备迎接伤患吧?」
跟先前比起来,周围的人影增加了。女人匆匆进出药师的帐篷,一下搬床单、一下烧开水,忙碌奔走。
「搬东西或顾火呢?」
「都不缺人,所以不用了。你就先待机。」
「可是同伴受伤了,我怎能坐着不管呢!」
碧姬终于忍受不下去似地转头了。
「吵死了,你能做的事,就只有不要再跟我说话,赶快进帐篷而已!外人随便插手反而不方便做事。碍手碍脚!我没空生出工作让你自我满足,可不可以不要碍事!」
她说完想说的话,就甩着长发,撇下拉比莎跑走了。
(碍事……)
这是第几次被这样怒骂了呢?
拉比莎不得已,只好钻进碧姬的帐篷。心情沮丧到极点。
(碧姬说我什么也不会,其实是她不肯让我做吧?)
就在她闷闷不乐地抱着大腿枯坐时,不久响起一大群人过来的脚步声。从「就快到了」「撑着点」等说话声判断,应该是伤患送达了。虽然在意情况,但又受不了再被碧姬嫌碍事,于是她决定不出去。
她就这么心神不宁地度过一段空白时间,不久听到集合声。那是这种时候依然沉着的杰克斯的声音。
「起床、起床——麻烦大家集合一下好吗?大小姐有事宣布。」
因为她不是族人,所以犹豫了一下,但她实在没办法再这么枯坐下去。再加上召集人是杰克斯,感觉比较没有顾忌,最后拉比莎也走出帐篷,前往野营地中央。
头上细细的天空终于泛起鱼肚自,弥漫着早晨该有的气息。
在药师的帐篷前,碧姬手叉腰,略后方是杰克斯,再后面是杰泽特和霍雷普并排站着。想必没有人还在悠哉地睡觉。所有人都在碧姬面前围成半圆形集合。
当拉比莎悄悄地混进人群最外侧的时候,碧姬说话了。
「大家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后面这个人是以前待过这里的杰泽特,他的同伴被盗贼袭击受伤了,现在药师正在治疗。」
她环视族人的脸,淡淡地叙述要点。
「只靠剩下的两人搬运伤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决定由我们一族帮忙搬运。因为没有时间,就不开会了。我以族长的责任决定。」
看来似乎不是宣告提案,而是发表决定事项。周遭微微躁动起来,几个声音说:「工作吗?报酬呢?」
「不谈报酬,这是援助。我说过了吧,只靠他们搬运是不可能的。」
鼓噪声更大了些。有人点头,也有人歪着头表示疑惑。
「可是,大小姐,护卫或搬运是我们的工作之一。这样以后岂不是做不成生意……」
看来似乎是担心一族日后沦为廉价劳工。也有人提议说:「还是多少收一点比较好吧,至少药钱……」
(说的也是呢。虽然塔拉斯伐尔的伙伴因此得救,但在这一族的人眼里看来……)
拉比莎环视周围,也觉得这是很合理的反应。
总觉得,依碧姬擅长讨价还价的个性看来,搞不好她本来也抱持这种意见。
尽管如此她还是伸出援手,是因为对方是杰泽特……
(……她是不是又打算用这件事当理由,制造对她有利的状况……)
就在拉比莎冒出这个念头,而不禁蹙眉的时候——
先前保持沉默的碧姬,突然瞪了那些有意见的族人。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沦落成那么俗不可耐的人了?」
那是充满愤怒的低沉声音,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我们对在沙漠中性命垂危的人,不会做要对方选择生死的生意。这是代代传承的一族精神,你们都忘了吗?」
拉比莎如梦初醒,从众人之间凝视碧姬的脸。
只见黑眸映着灯火的光,碧姬挺直背脊昂然抬起下巴怒吼。
「要是不愿意,就杀了我碧尔姬丝!有人反对吗?」
——空气彷佛发出撕裂的声响。
充满威严的了亮声音沿着岩壁窜入云霄。
(啊……)
拉比莎感觉浑身发麻,有如电流通过,也不自觉挺直背脊。
周围的人似乎也大同小异。不管是谁都无法从碧姬身上移开目光,再也发不出声音。
不可能出现反对意见。不久零零散散地传来温和的赞同意见。
「就是说啊,我们一族跟其他小气鬼是不一样的。」
「怎么能够不帮助老朋友呢,我们尽快送他们回去吧。」
「既然大小姐那么说了,我们也没有任何怨言。」
就连刚才反对的入都服气地点头。
碧姬再度以严厉的眼神环视周围一圈……
突然微微一笑,发出了跟先前截然不同的愉悦声音。
「谢谢,我最喜欢你们了。要是你们赶快动手准备早饭,我会更爱你们。」
隔了短暂的空档后,这句话缓和了现场气氛。
至今在碧姬后方彻底消失存在感的杰克斯,悠哉地轻声说:
「那么,我去睡回笼觉好了,反正被大小姐更喜欢也没意义。」
「想被踹飞的家伙,只有杰克斯一个就够了吧!?」
两人的对话引发哄堂大笑,清晨的野营地气氛突然转为明朗,彷佛原本停止的时光再度流动。
散开的人群中,只有拉比莎一个人杵在原地,无法动弹。
(一族的精神……)
——并不是用来得到杰泽特的筹码。
她感到羞愧,脸颊发烫。
就算碧姬再怎么喜欢杰泽特,她的判断可是掌握了两条人命与一族的行动,不可能凭那么轻率的想法决定。
而且她做这个决断不是为了杰泽特,而是为了伤患。明明只要稍微思考就能明白的事情……
(我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我的想法扭曲了……)
因为一再被嫌碍事,被赶进帐篷,对此心生不满……
所以想得到认同,想为了自己表现有用的一面。
不想承认碧姬很厉害,胡乱猜忌想贬低她,结果那只是突显自己的扭曲——
(碧姬很厉害。就算不仰赖杰克斯,也是一个独当一面的族长。不但果断,头脑也很好。懂得抓住人心,外加坚强又美……)
一旦认同碧姬,就有如老树皮逐渐剥落般,只看得见碧姬的优点。这样看来,不管怎么想,碧姬都比她优秀。
(我们明明同龄……)
这种差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哎呀,原来你在呀。那边是通道,你站在那儿很碍事。」
碧姬发觉拉比莎,用动作示意她让开。她高高在上地看着仓皇退开的拉比莎,继续说:
「要是有空,能不能去清理里固身上的泥巴?你会照顾里固吧。」
看到拉比莎表情惊讶地拾眼看她,她微微蹙眉。
「怎样?你不是一直吵着想做点事吗。不满吗?」
「碧姬。」
听到杰泽特徒背后喊她,她甩着黑发转身。
「先确认路线是不是比较好?」
「是呀,就用杰克斯的帐篷吧。这样你们之后马上就可以休息。」
「好,麻烦这么做……」
碧姬完全转身的同时,杰泽特发觉拉比莎。
「啊,原来拉比莎也在。」
——就像是顺便被发现的。
心里隐隐刺痛,她再也受不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拉比莎迅速转身跑走了。
「喂……!」
虽然杰泽特又喊了一次她的名字,她却没停下脚步。
穿过碧姬的帐篷,跑到里固集中的地方。
在晨雾中,成群里固就像会呼吸的小山般互相依偎,大多数都还睡得香甜。
拉比莎在那之中发现了白毛的小里固,静静地在它眼前蹲下,把脸半埋进抱着膝盖的手中。
「对不起,库护拿,你的主人这么差劲……」
她发出模糊的声音这么一说,忽然鼻酸起来。
自己不可能跟碧姬抗衡。
拉比莎不觉得自己有办法独力交涉。
……自己待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潮湿的晨雾沾湿她的衣服,变得沉重不堪。
6..摇摆不定
——总觉得,最近塔拉斯伐尔充满了不安定的气氛。
亚里耶皱着眉头仰望天空。
天空还是一样非常晴朗。今天风也不强,空气清新。
明明是这样风和日丽的一天,还是觉得哪里不安定。
(谁教拉比莎和杰泽特都出去了还没回来……)
他摆出为难的表情双手环胸,提不起劲地迈开步伐。
(黎度和乌尔哈也吵架了,我该怎么才好?)
单独搭在镇郊的帐篷旁,有个身形高大的人物坐在那里。
似乎被黎度赶出帐篷的乌尔哈,就在帐篷旁过着野外生活。
(那家伙没有乌尔哈,不知道要怎么生活。她要找的人又是谁?)
诸多问题让亚里耶在意得不得了,却迟迟不敢问,但他也差不多快到忍耐极限了。他今天就下定决心要问个清楚。
(因为,要是拉比莎在,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应该会马上处理才对。)
然后杰泽特虽然嘴上会嫌麻烦,最后想必还是会被拖下水帮忙。可是现在只有亚里耶一个人。
(……虽然跟我没关系。可是,她帮我占卜库护拿的下落,加上之前我好像也说得太过分了……)
就在他嘀嘀咕咕地自述复杂的心境时,终于抵达帐篷前了。
「……啊,天还这么亮,应该还在睡。」
但是最后他终究提不起勇气出声,准备转身走人。
「亚里耶先生。」
就在他转身时,被轰隆的低沉声音叫住,吓得肩膀抖了一下。
既然被叫住就没办法了。他动作生硬地转头面向乌尔哈。
「你叫我?我只是偶然经过而已。」
他手叉腰,微微撇开视线这么说完,端坐如石像的乌尔哈再度轰隆矗隆地振动喉咙对他说:
「不好意思,你等一下能不能帮忙看看黎度?」
「……」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样正好。既然被拜托就没办法了。
「真拿你没办法,好吧。那就等一下喔。」
「谢谢,感恩。」
起初虽然不容易听清楚,不过渐渐习惯以后,竟然觉得乌尔哈的声音听起来很稳重。
(奇怪,乌尔哈本来就长这样吗……)
他悄悄看向乌尔哈,发现那双青灰色的澄澈眼眸也看着他,眼神慈祥得与庞大粗犷的身体不相称。
本来还以为乌尔哈拥有更像爬虫类的尖锐眼神,一定是因为平常都是被乌尔哈从上方俯视,所以眼神看起来特别差吧。
「……不过啊,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亚里耶觉得乌尔哈好像比当初想像的更容易亲近,于是不再紧张,在乌尔哈身旁坐了下来。他认为,既然乌尔哈都拜托他看看黎度了,他想稍微了解一下情况也不为过。
「你明明总是在身边照顾她,她却这样把你赶出来,你不会不甘心吗?那家伙那么伟大吗?感觉已经糟到不能和好了吗?」
他不小心连续发问,不过乌尔哈慢慢地逐一回答了。
「我不会不甘心。正巫女与其说是伟大,不如说是特别。保护她的身心是我的使命。现在,黎度不希望我待在身边,所以需要保持距离。这不是和好的问题,我必须等到她原谅我。」
「可是,那家伙生气,是因为找不到要找的人吧?」
发现乌尔哈的眼睛动了一下,亚里耶慌忙补充说:
「对不起,之前不小心听到一点对话……」
亚里耶吞吞吐吐地辩解,同时压低音量,豁出去问了;
「……那么,事实到底是怎样?明明找到了却瞒着她吗?」
片刻沉默后,从上方传来地鸣。
结果错了。是乌尔哈的笑声。
「你真是直肠子。」
「咦?怎、怎样啦,因为我在意嘛。」
因为被笑的关系,亚里耶觉得有点丢脸,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啦,不过感觉你好像把黎度当成命根子对吧。假使你明知道却隐瞒,那应该是为那家伙着想吧?假使真的只是没找到,就是那家伙擅自发飙而已。不管怎样,你都不会不甘心吗?」
换作是我一定很不甘心。嗯,绝对不甘心!——从上方看着亚里耶彷佛当成自己的事一样气呼呼的,乌尔哈稍微展露笑容。
「我不会不甘心。就像你刚刚说的,那孩子是我的生命。」
看亚里耶噘着嘴仰望他,乌尔哈投以温柔的眼神。
「你现在也有了那样的人。」
乌尔哈这么说的时候,一道影子落在两人面前。原来是塔拉斯伐尔的居民。
「你就是乌尔哈先生对吧?有客人来找你。」
朝他指的方向转头一看,在黄色的大地上发现了一道长长的白色人影。
那个人全身裹着白袍,兜帽戴得很低,看不出性别。
有如突然出现的幻影,那个身影看起来似乎和这片荒芜大地毫不相称。
「对方说不必报名字,你看了就知道。」
亚里耶站起来,手放在眼睛上挡光远眺,眨了两、三下眼睛。
「我好像在哪看过那个一身白的人影。要我带客人过来吗?」
亚里耶觉得帮这么一点忙无所谓,转头看向乌尔哈。
没想到乌尔啥瞠大了小小的眼睛,有如化石般坐着不动,只注视着白色的人物。
「伊拉斯……!」
——乌尔哈小声呢喃这个名字的瞬间,亚里耶心里产生了未知的不安。
他觉得乌尔哈的口气,就跟呼唤某种不祥东西的名字时一样僵硬。
(那人是谁……?)
白色人物不等人迎接,就缓缓朝这边走了过来。
(……睡不着……)
感觉太阳穴附近隐隐作痛,黎度叹了口气。
自从再也看不到光的那天起,她一点也睡不着。
就算到了晚上也不想看星星,就算尝试冥想也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无法跟世界合一。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就连身旁有谁在都不晓得。
(得冷静下来才行。总之先冥想……)
她想要赤身裸体感受大气,正要胡乱脱掉长袍,却又立刻生厌而作罢。
黎度一屁股坐在铺垫上,黯然垂首。
(一无是处。现在的我只是勉强拥有夜视能力,并不是正巫女……)
要是这件事被人知道了怎么办?会变成伪巫女吗?
乌尔哈将会被解除随从职务吧……莫非最后看到的那个预见是……
(谁来告诉我……我是怎么了……)
当她在心里虚弱地喃喃自语时,突然从门帘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黎度,是我。」
吓得肩膀抖了一下,背对门帘而坐的黎度,立刻将注意力集中在背后。
「我可以进去吗?」
一听到这个声音,黎度顿时感觉到心情缓和下来,这反应教她吃惊。
没错,真不知道自己之前在畏惧什么?
也有把看不见光视为理所当然的人。尽管如此,他还是对自己很好不是吗?
——不要告诉别人喔。
一边竖起手指比在嘴唇前面这么说,一边给吵着要离开祭殿的她看许多东西:砂枭的小宝宝、沙漠蔷薇、仙人掌的果实……
「……请进。」
她稍微提高声调这么说完,隔了片刻,她感觉到有人安静地进来了。
「你好像为了什么事在闹别扭。」
伊拉斯声音含笑地这么说,同时弯下身,替她整理凌乱的长袍领口。
「为什么知道这里……你来做什么……?」
「我猜想你或许需要我——我知道乌尔哈的秘密。」
声音明明小得宛如呢喃,却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分明。
「……你说什么?」
「我知道乌尔哈的秘密。我们的同志跟踪他,找到了你所在之处与他的秘密……你好像要他找什么东西。」
黎度困惑不已,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假使伊拉斯是打算指责她的行为而监视乌尔哈,那么她不能轻易承认。护卫监视正巫女是随从的任务。就算乌尔哈是听黎度的命令行事,会被处罚的人依然是乌尔哈。
但是伊拉斯说出的话,仿佛要将她的不知所措一扫而空。
「——乌尔哈背叛你。」
「咦!」
黎度不觉大叫,伊拉斯伸出食指轻轻地触碰她的嘴唇。
「安静。心要定,不然会看不见真实喔。」
但是对黎度来说,现在不是乖乖听他说教的时候。
「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些什么!?」
「我会告诉你的,只要你那么希望。只不过有一个条件。」
「条件?」
「是的。你要离开乌尔哈,到我这边来。」
(离开乌尔哈……?那是……!)
黎度惊觉真相,就是那个预见显示的状态。
「只要你愿意跟我来,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我都会告诉你。」
甜美的诱惑缓缓地沁入耳朵。既然是命运,就必须接受。
但是,她不能那么轻易点头,他是修正派的总裁。
跟他一起走,就表示要违背她和保守派老人们的约定……
「我不是你的敌人,黎度。要我告诉你最大的理由吗?」
伊拉斯想必是将黎度的沉默解读为对他的不信任。只见伊拉斯轻轻把手放在黎度头上,改为比较庄重的口气说:
「我的母亲曾经是正巫女,而且是你的前一任。」
黎度不禁怀疑自己听错,惊讶得几乎停止呼吸。
(伊拉斯的母亲是正巫女?不可能,因为……!)
她听到的说法是,自已是在空缺多年后在众所期盼下诞生的正巫女。
而且,正巫女不允许结婚。虽然到了某个时期会基于义务生子,但生下的孩子会立刻送到别的地方抚养,终生都不会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正巫女。所以就算那是真的,伊拉斯会知道这件事也很奇怪。
「母亲的纪录被抹除了。因为正巫女怀了随从的孩子,一起逃亡,是丑闻中的丑闻。所以就当作没发生过。」
听到伊拉斯淡淡地叙游,黎度只能哑口无言地接受。
「怀了我的同时,母亲也失去正巫女的力量。父亲在我出生后不久就遭遇事故身亡。母亲带着我加入巡回表演团一家,她活用了占星的能力。」
伊拉斯的声音听起来颇愉快,绝对不是在悲叹自己的命运。
「母亲死后,我决定回到星都。因为母亲常常怀念星都,所以我也想亲眼看看。然后到了今天……黎度,我——」
指尖静静温柔地缠起藜度的发丝。
「不认为抹除母亲的作法是正确的。正巫女是特别的,她的言行统统都有意义。然而,保守派的老人这么主张的同时,实际上却操控着正巫女——你不曾这么感觉过吗?」
感觉到那只手连同缠绕的发丝触碰到脸颊,黎度微微点头。
「或许,有过……吧……」
失去力量,遭到抹除的正巫女。知道她的存在,给了黎度强大的希望。
她想知道更多详情。失去力量的正巫女经历怎样的苦恼、有过怎样的想法、后来是怎么活下去的。而且既然伊拉斯有那样的母亲,就算知道她失去力量,或许也会一如往常接受她。
「你的话语有力量。」
伊拉斯的声音稍微变近,可知他凑近了脸。
「我以前告诉过你吧。不论好坏,那都是推动他人的力量。」
她的确听过。记忆中伊拉斯的声音,彷佛与现在这句话重叠。
『说出来试试,黎度。你的话是有力量的。』
受这句话影响,想要实现愿望的黎度,知道就连她这样的行动,都是命运的安排。
「力量就应该使用。没问题,你不会出错的。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这你应该知道吧……?」
他牵起黎度的手要站起来,黎度配合他的动作抬起腰。
她想要有人站在她这边,想要有人理解、引导不是正巫女的她。
——她想要光。
但在黎度完全站起来以前,帐篷的门帘被粗鲁地掀起。
「好慢喔~实在太久了,乌尔哈在担心了!」
只见亚里耶一脸下了好大决心的表情愤然现身,看到白袍男子牵着黎度的手,好像随时要带黎度走般,他大惊失色。
「啊!你牵着她的手做什么?还有你也是,想跟那家伙上哪去啊?你要是不在了,拉比莎回来会担心吧,笨蛋!」
虽然是多管闲事,但拜此之赐,黎度想起拉比莎。
(拉比莎……!对了,我待在这里是为了看她的光。)
脑海一浮现这个念头,感觉顿时多了一线光明。
拉比莎强烈的光。如果是那个,现在的自己或许也看得见,而且失去的力量或许也会因此恢复……!
(总之,在完全确定再也无法完成使命以前,我得待在这里才行。)
黎度静静地从伊拉斯的掌心缩回手。
「你要作罢吗?」
「对,我还有事要确认。」
听到这句话,他好像忽然流露笑意,是她多心了吗?
「没关系,我不勉强你.不管怎样,最后你一定会来找我。」
充满确信的声调这么说完,伊拉斯弯身把嘴唇凑近黎度耳边。
「……下次是满月之夜。」
他只呢喃一句,就起身出去了。
「那家伙是怎样啊!穿着纯白的衣服,一脸奸笑的怪人!」
听到亚里耶充满精神的叫骂,黎度突然觉得彷佛回到了现实。
(满月之夜……)
她按住胸口,未知的不安与期待交杂着残留在心里。
* * *
太阳一如往常升起,撒下一如往常的光芒,沙子、岩石、动物的骨头,都按照跟往常的步骤接受阳光,呈现清晰的轮廓。
然而只有一个家伙跟往常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杰泽特骑在里固上,几乎快闭上眼睛,茫然思考这个问题。
(拉比莎那家伙有点怪……)
「喂,杰泽特,你不要在我旁边愈坐愈斜好吗!?」
「碧姬……抱歉,你的大呼小叫可能会对现在的我造成致命伤……饶了我吧……」
「所以我不是叫你喝我们药师特制的提神汤吗!?」
「才不要,那个好苦,就算加了糖蜜还是难喝得要死。」
同样接过提神汤而老实喝掉的霍雷普,苦到一段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但拜此之赐,他现在比杰泽特清醒得多。
「你这家伙要求真多。太挑嘴了。」
「这不是挑嘴的问题,是真的很难喝,都可以当作拷问了。」
跟碧姬闲聊的同时,杰泽特心里还是想着拉比莎的事。
(她好像从早上就一直闪避我。)
起初以为是多心,但看来并非如此。
(一看到我就突然转换方向,叫她名字也装作没听见……)
早上他一叫她,她就突然逃走,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
(虽然当时很想马上追过去,却又必须跟碧姬确认路线。)
毕竟他可是一大清早就为碧姬他们带来紧急情况。总不能为了私人事情而跳过要紧事,所以他无法离开现场。
(出发前明明也叫过她,却无视我绕到最末端……)
他和碧姬并排领队。本来以为霍雷普旁边空着,拉比莎可以排在那里,不料预想落空。披比莎现在跟杰克斯在最后面并排前进。
到底是怎样?现在的心情,总结起来就是这样一句话。
每次遭拉比莎闪避,他都想把她抓起来追问,但大多数情况都正值他跟碧姬在确认事情,所以无法如愿。
(回想起来,那家伙从昨天就一直吵着要自己一个人回去,坚持不希望我来……交涉库护拿的事也说要找杰克斯帮忙,不要我插手……)
这么说来,每次看到拉比莎时,她好像都在杰克斯旁边。
……才认识没多久,她是不是太黏杰克斯了?
杰泽特忽然有这种感觉,不自觉愠怒地皱起眉头。
「对了,碧姬,你昨晚跟拉比莎谈过库护拿的事吗?」
「库护拿?啊——那头小里固吗?没有呀。昨晚吃过饭就早早上床睡觉了,毕竟今天预定早起呀。虽然后来被叫起来的时间超乎想像地早。」
「这样啊。反正还有时间,那家伙是不是也决定慢慢来了呢……」
杰泽特一边打哈欠一边点头,「哎呀,可是——」碧姬继续说:
「那个小丫头很想谈那件事喔。睡前还不知道上哪去了,结果好像是一个人跑去杰克斯的帐篷。我看她满脸通红地回来,或许除了找杰克斯商量以外,还发生了其他事。」
「呼啊啊……」正准备继续打哈欠的杰泽特,听到那句话顿时停住。
「啊?」
「不过,那是她自己不好吧。只要相处个一天,就应该知道那个随便男的个性,却一个人傻傻地出门。应该是学到教训了吧?」
杰泽特猛烈转头看向后面。
队伍正好为了闪避右手边的岩石而转弯,所以看得见最后面的两人。
远远看过去,拉比莎跟面对他时截然不同,表现极为正常地跟杰克斯有说有笑……看起来是这样。
一点也不像学到教训的样子。
看着看着,只见杰克斯突然拍拍拉比莎的头,凑近拉比莎呢喃了些什么。
——睡眠不足加上疲劳,让人渐渐烦躁起来。
「……啊——」
杰泽特缓缓地转回前方,手指按住眼皮,低声喃喃自语。
「……这下我可完全清醒了……」
就算现在可以睡,他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拉比莎在队伍最后方茫然望着天空。
(玛莱卡正在战斗……)
晴朗无云的天空中,玛莱卡正与体型相近的另一只老鹰用爪子互戳打斗。看样子对方似乎认为它侵犯了地盘。
「杰克斯,不阻止它没关系吗?」
「嗯,反正它打累了就会回来。只要别死就好。」
在隔壁驱使里固前进的杰克斯也同样仰望天空,悠哉地打呵欠。
「倒是你不去前面没关系吗?杰泽特和碧姬都在那里说。」
「嗯,我必须待在最后面才行。」
「啊,原来如此。你负责殿后留意有没有危险人物对吧?」
毕竟是男长嘛——拉比莎一点头,杰克斯便若无其事地摇头说「不是」。
「因为我不仅走得慢,又会东转西晃打乱队伍,所以叫我待在后面省得碍事。」
「……」
虽然很想说「您太谦虚了」,却觉得莫名地有说服力。
「小拉比莎才是,不过去好吗?刚刚杰泽特不是在叫你吗?」
「……有吗?可是你也知道嘛,人家在讨论正事,不好意思打扰。」
拉比莎没想到杰克斯原来听到了,于是尴尬地打混过去。
她知道杰泽特叫她。可是他身旁有碧姬,总觉得不方便过去,于是拉比莎装作没听见,跑来最后面。
从今天早上起,这种事发生过好几遍。
大多数的情况都是杰泽特正在跟碧姬讲话,因为不想在场,就闪避了。
(就算加入他们两人的对话,我也跟不上……)
因为每次闪避都找不到其他地方可去,不知怎地自然而然就待在杰克斯附近。
玛莱卡不知道是不是脱离了对方的地盘,很疲惫地回到杰克斯的鞍鞯后面。羽毛显得相当凌乱,好像多了几处伤痕。
「啊——啊,好像被修理得很惨。」
「因为对方可是拚命要保护自己的生活。反观这家伙本来就不想要别人的地盘,所以拚命程度不同。而且雌鹰和雌鹰打起来特别凶狠。你不觉得很像某人嚼?」
拉比莎突然被问到,尽管嘴上说「咦?」,却立刻联想到碧姬。
「以前,我把老爸饲养的凶暴雌鹰叫做碧尔姬丝二号,差点被打断肋骨。她说,要我猎了你吗!?」
「啊哈哈哈……啊,没有,我可没说跟碧姬很像喔!?」
虽然她慌张掩饰,但杰克斯一副早就看穿的眼神奸笑。
「……看来碧姬从以前就是这么强悍的女孩子。」
她不得已这么说完,杰克斯微微耸肩点头了。
「嗯,那家伙的个性真的从以前就是那样。毕竟她是族长的女儿吧?也就是非常自负。有一次差点被拉下继任族长位子的时候,她也是气得发狂。」
「咦,发生过那种事吗?」
「你也知道那家伙的体质容易发烧吧?那家伙的老爸出于担心,曾经提议要我继任族长,结果……」
杰克斯微微眯起一只眼睛,压低声音说:
「她宣言说,与其承受那种污辱,她宁可战死,于是独自上山跟野生的大牙山猫拚斗,最后没死,反而战胜归来了。」
拉比莎默默地想像大牙山猫……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感觉很强。
「为了族长人选起争执时,依照惯例,由解决掉比较大只的大牙山猫的人当族长。我本来就不想当族长,真是得救了。」
「是吗?可是最后你还是当了男长。」
「那点杂事我愿意做,但我不是当族长的料。像早上那家伙的那种表演,我是绝对不干的。」
经他这么一说,拉比莎回想起早上碧姬的英姿。
「……你们的族长很威风呢。又强又漂亮,头脑又好。」
「她的确拥有奇妙的领袖气质。只不过,要我说的话,那家伙太拚命了。」
在无论何时都表现悠哉的杰克斯看来,的确是那样吧。
「可是碧姬身为族长,必须像这样保护全族的人吧?她真的很厉害。」
「那正是地盘意识。就连族长的地位,也是在半途差点不保又夺回来的,因此替她增添了无谓的自信。一旦认定会被别人夺走,就会从一开始就展开猛烈攻击。她认为她绝对不会输。」
(那该不会……)
是指自己吧——拉比莎有这种感觉。
「毕竟碧姬好像没输过嘛。」
「就是因为没有才麻烦。只有自尊心高得要命。她觉得自己花了三年建立起来的开系,好像仅仅一年就被破坏了,所以心情很差。」
拉比莎僵住片刻,发觉杰克斯果然是指自己。
(对了,碧姬说过,在杰泽特彻底变成懦夫以前要怎样的话……)
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吗?拉比莎担心不知道杰克斯是否也这么认为,有点不安起来。
「杰泽特变得比以前弱了吗?碧姬说过类似的话。」
「这满难说的,虽然他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
「变了是指?」
「变得柔软,变成比以前更好的男人。」
杰克斯微微一笑,拉比莎总觉得好像是自己受到夸奖一样,不禁高兴起来。
「那家伙以前有些部分更接近碧姬,现在多了点余裕,该怎么说呢,能够接纳跟自己不一样的事物……」
杰克斯边说边瞥向队伍前方,顺便似地补充说:
「……虽然好像在别的部分失去余裕。」
「那么,并不是什么坏现象,像是他变弱了之类的,是吗?」
「唔嗯——看个人想法吧?不过呢……」
杰克斯伸手拍拍拉比莎的头,探身朝她凑近。
「被喜欢的女孩子闪避就心里受伤,是变弱了吧。」
他给拉比莎瞠大的眼眸一个微笑,抽离身体。
(被闪避、心里受伤……是指我……?)
原来她表现得那么露骨,连杰克斯都知道她在闪避吗?
不对,她的确是在闪避,但她自认装得很自然,也就是装作他和碧姬在一起时不方便打扰的样子。
(因为或许会像昨天一样,不小心说出不该说的话,而且同类讲话也比较投机……)
——可是,万一他以为她毫无理由地闪避人,那就伤脑筋了。
(不久就要休息了……休息的时候,找他谈谈好了。)
对方是怎么想的呢?拉比莎突然想知道这点,匆促下定决心。要是得罪他了就道歉:要是没得罪他,就当作没有打搅他们是正确的决定。
当她在心里鼓起干劲时,周围的气温也渐渐上升。
阳光最强的时间带,据说就连影子都要午睡。因为从正上方灿灿照耀的阳光,只容得下一丁点影子存在。
因此,超过二十人以上的男女要集中在一处休息,是很困难的事。每当发现适合的背阴处,族人就会以几个人为一纽脱离队伍,自然地开始休息。
「杰泽特,可以让受伤的人到那片岩石的阴影处休息吗?」
听到队伍中一族的男子这么说,拉比莎悄悄探身。只见被叫到的杰泽特脱离队伍前面,微微往回走。
「好,非常谢谢你。我和霍雷普去吧。」
杰泽特要里固朝伤患的方向行进以前,瞬间回头。
他朝拉比莎投以锐利的视线,也就是瞪了她一眼,就不发一语地走掉。
(他、他生气了!?)
拉比莎吓得僵住,不小心眼睁睁目送他的背影离去,结果跟杰克斯一起和碧姬那组会合了。
在形状有如菇柄复杂的岩石下,包含碧姬在内的四名男女已经先坐下。所有人分头照顾完里固,用过茶和简单的食物后,进入自由时间,无论要睡午觉或整理仪容都悉听尊便。
(就趁现在……)
拉比莎不断瞥向杰泽特休息的岩石阴影处,迟迟不敢行动。虽然一想起刚才的锐利眼神,就想早一刻前去道歉……
(……仔细想想,杰泽特应该没什么睡,在他休息时去吵他是不是不太好?)
现在碧姬不在他身旁,这是能够畅所欲言的好机会……
这时有人悄悄靠近苦恼这件事的拉比莎背后。
「——哇!」
「呀啊啊啊!」
突然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拉比莎着实吓了一跳,并发出尖叫。
「什么嘛,杰克斯,你居然吓我!」
「哈哈!真是值回票价——会吓成这样的人只有小拉比莎喔。这给你。」
只见杰克斯单手捧着肚子笑得很痛苦的样子,同时把小皮囊递给拉比莎。
里面装了许多细长的叶子。叶子弥漫着扑鼻的清凉香气,看来是药草。
「前阵子我在曼纳买的,有解热效果。其实是给碧姬用的,不过受伤的人或许发烧了,就分给他们。」
杰克斯一边说明这要直接含在嘴里用臼齿咬碎,一边指着对面的岩场。
「如果你还没要睡,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拿去给杰泽特他们吗?」
本来好奇地看着皮囊里面的拉比莎,听到这句话顿时抬起脸来。
「我、我知道了!谢谢你,杰克斯!」
——杰克斯推了她一把。
拉比莎隐约察觉这点,脸红地跑走了。从这边的岩石阴影朝那边的岩场冲过去,脚边拖着小小的影子奔跑。
看着控比莎脚步轻快地冲过大太阳底下,杰克斯就这么保持笑容目送她片刻,不久从背后来了一记小力的膝踢,同时传来带刺的话语:
「你啊,到底站在谁那边?你不是想娶那个小丫头吗?」
不知何时从岩石阴影处出现的人,是表情冷漠、双手环胸的碧姬。
「……你才是,既然看到了干么不阻止。」
杰克斯摸摸背,一边调整眼带的位置,一边歪扭着嘴唇。
「我才不是会在那种时候厚着脸皮干涉的小人物,而且那个小丫头根本不足与我为敌。」
哼!碧姬别过脸的同时,黑发充满活力地摇曳。
「是吗?但是在我看来,你相当焦急呢。」
杰克斯背靠着岩壁这么轻声说完,碧姬立刻投以凶恶的眼神。
「我是为了别件事焦急。你也看到了吧,杰泽特的战斗方式。那家伙再那样下去,近期内一定会死的。你也想杀了杰泽特吗?」
「我的想法跟你不一样,现在还不那么担心,只不过……」
「只不过?」
碧姬偏着头反问,杰克斯也以同样角度偏着头回答:
「一旦专情于一,当那个唯一没了的时候会很麻烦,这点让我有点担心。」
不同于轻快的口吻,看着碧姬的眼神没有笑意。
「……哼,要是你真那么想,就努力掳获小丫头的心吧。」
碧姬抿紧嘴唇,乌黑的大眼睛瞪着遥远的天空。
握紧皮囊的拉比莎要绕到对面岩场的背光面。
昏昏欲睡的里固发觉人的动静,嘴里咕咕哝哝地抬起脖子。在里固另一边,看得见负伤的两名男子与霍雷普躺着。
不着痕迹地把手放在刀柄上的霍雷普,看到拉比莎的身影紧张感便缓和了下来。
「原来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嗯,杰克斯要我拿这个过来。听说是退烧药。」
一边说明一边递过皮囊的拉比莎,心神不宁地环视周围。
「……杰泽特在哪?」
「他到对面去了,因为刚刚这附近有蝎子的尸骸。」
「这样啊。谢谢。」
拉比莎道过谢,发出轻快的脚步声再度跑了起来。
她走出阴影处,绕过岩壁,以手挡住阳光到处张望。
(他上哪去了……?)
就在她杵着不动时,小石头从上面掉了下来。
她惊觉仰垫上方的岩场,看到一道人影躲起来。
(是杰泽特!)
既然他故意告诉她所在之处,可见追过去也没问题吧?拉比莎赶紧冲上阶梯状的凸起,站在岩壁上。
虽然人影不见了,但巨大的岩石互相依偎形成小山的一角,看得到有如洞窟的缝隙。
「杰泽特,你在那儿吗?」
拉比莎战战兢兢地走近,从外面窥探内部这么呼唤。
里面似乎是通天的洞窟,另一边看得见光。
(他是不是到另一边去了?)
看起来也没有其他通道,于是她静静地走进去看看。
这里应该没有那么暗才对,但是从光亮的外面进入里面一看,眼前还是瞬间发黑。她伸手要摸索石壁……
手却突然被人抓住。
「哇!」
她吓得脚打滑,肩膀撞到石壁,周围的空气突然变重。
等她发现时,已经爬不起来了。
因为抓住她手的人把手放在她头上,用身体挡得她无处可逃。
「早。」
(啊,杰泽……)
是杰泽特的声音。浮现这个念头本来应该会松一口气,但她反而惊慌起来。
他的语气相当冰冷,至今不曾听过他这样。
(都这个时间了,道什么早安……)
拉比莎想到这里,惊觉一件事:今天两人就连这么简单的招呼都没打过。
「……早、早啊……」
虽然眼睛已经习惯这里的亮度,却不敢看杰泽特的脸。
「你决定不再闪避我了吗?」
被依然冰冷的声音淡淡这么问道,拉比莎背脊发寒。他确实生气了。
(『闪避』,他果然看出来了。我得道歉,向他解释才行。)
「早上……对不起。我多虑了。」
「多虑什么?」
「我怕妨碍你工作……」
虽然她老实回答问题,但杰泽特的口气依然微带怒气。
「我要是嫌你碍事就不会叫你了。你全都听到了对吧?」
「唔。」尽管语塞,「嗯……」拉比莎还是承认了。
「我是听到了,对不起。今天总觉得不好恿思过去。」
她不敢说是因为碧姬在他旁边。
(碧姬并没有对我怎样,是我莫名其妙感到害怕而已。)
「对不起,我不该摆出奇怪的态度。可是,我并不是想惹杰泽特生气……」
「为什么不看我?」
脸颊被摸,拉比莎慌张地面向正面。不看对方的脸道歉的确不好。
「对不……」
「拉比莎。」
杰泽特打断正要再次道歉的拉比莎,口气稍重地喊她的名字。
「咦?」
「还是说,叫你小拉比莎比较好?」
这次被口气冷淡地这么问道。拉比莎忘记眨眼,瞠大眼睛。
(杰克斯对我的称呼……?)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杰泽特弯下身,配合拉比莎的视线高度,凝视她的眼睛。
「你是不是觉得杰克斯比我好?」
(咦——?)
拉比莎眨眨眼睛,不禁凝视虚空半晌。
她愣了一下,接着发出怪叫。
「……嗄!?」
这实在是意想不到的问题。
好……是指什么?
(没错,我觉得他是个好人。虽然奇怪,但是很风趣,很悠闲自在……)
——不过再怎么样她也知道,杰泽特并不是在问这个。
「你!……你在说什么啊!?」
她顿时把手往前一推,想推开杰泽特的胸膛,但手腕马上就被揪住。
「不许逃。回答我!」
「……我怎么可能那么想!」
她一边说一边脸红。这简直像是公开表示她比较喜欢杰泽特。但拉比莎本人似乎没想到那边去。
「是吗?可是你动不动就跑去杰克斯旁边,而且跟那家伙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比较开心。昨晚那家伙对你做了什么?听说你红着脸回来?」
他还是以冷淡的口气这么问,拉比莎不自觉惊愕地抬起脸。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她的反应让杰泽特挑了一下眉毛,露出愠色。
「说啊,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去跟他讲讲话而已啦!因为我用跑的回来,所以脸红了……」
他真的没对她怎样,只是稍微吓到而已。
不过,照实说又觉得不妥,于是她那么解释。杰泽特微微沉默了。
(他是不是相信了……?)
就在她抱着些许期待时,他本来撇开的视线瞬间又转回拉比莎身上,嘴唇怱现狞笑。
「要我猜猜看吗?」
他一边说,一边托起她的下巴凑近。
(呜哇!?)
没想到真的被猜中的惊讶,与杰泽特的行动造成的动摇,两者混合在一起,让拉比莎整个人吓了一大跳。她死命缩起身子,想溜掉又被抓住,这个状况搞得她陷入混乱,愈想愈不甘心。
(为什么只有我和杰克斯的事要被追究?我闪避杰泽特,明明跟杰克斯没关系,而是因为杰泽特和碧姬在一起,凭什么一味责怪我……!)
她今天的确动不动就逃到杰克斯身边。她承认这点,也承认跟杰克斯在一起满开心的,但是……那明明是因为不能去找杰泽特的关系。
(这种局面……明明是他造成的!)
拉比莎愈想愈火大,也忍不住发泄不满。
「你还不是一样,在我看来,你也是跟碧姬讲话的时候比较开心!」
她飞快地这么说完,杰泽特纳闷地皱起眉头。
「嗄?那很平常吧,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一副「我的事无关紧要」的随便态度。
(最好是那样啦!)
明明对方是那么有魅力的女孩子,杰泽特却说那种话,气得拉比莎血液直冲脑门。
「可是碧姬头脑好,从闲聊到正经事都能谈,还擅长交涉。」
「那又怎样?我现在是问你……」
「既独立,又能够战斗,做事干净俐落,帅气又开朗,还是个美女!」
「……喂喂,你也夸得太过火了……」
「外加遗非常喜欢杰泽特,不是吗?要是你不开心才奇怪咧!你跟那种女生在一起的时候,谁好意思过去啊,笨蛋!!」
她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完,杰泽特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手稍微松开。
拉比莎回过神来趁机逃离他的掌控。
(糟了……不小心顺势说了不该说的话……!)
惊愕于自己讲话过于直率,她脸色发青背对杰泽特。
(这样不就好像我一直很在意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好糗……!)
脸上先是血色全失,又立刻潮红,连指尖都发烫。
——希望他不要发觉。
直到刚才还觉得全部发泄出来就好,但现在不行了。好丢脸。
好想要撤回所有发言——
「怎么……难道你是因为那样,才闪避我的……?」
听到后面杰泽特呆若木鸡的声音这么说,拉比莎的脑袋瞬间沸腾。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不懂得体贴……!)
——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吗?
眼泪渗了出来。对啦,就是那样没错啦!
她握紧拳头,瞬间转头瞪了他,对他怒吼:
「不行吗?混帐东西!!」
她立刻别过脸去,然后想要立刻消失。
(啊啊啊啊,我在说什么!)
不行吗?混帐东西……这真是史上罕见的不可爱台词……!
她浑身僵硬,就连想要抱住头都办不到。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捣住耳朵,以免听到杰泽特接下来的反应,却没办法。
好想回去,真想逃到很远的地方去,最好是沙漠以外的世界。
「这算什么嘛……」
夹杂叹息、似乎很受不了的说话声传来。
身体动弹不得,她已经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拉比莎豁出去地开口:
「已经够了!我的事、你别管……!」
她泫然欲泣地一说完,从后面伸过来的手,突然遮住视野勾住她的额头。
(……咦?)
她就这么被他单手搂了过去,他的脸颊就靠在她裹着头巾的头上。
「可是非常可爱……」
显得很不自在的咕哝声忽然傅来。
她顿时要转头,但头被按住,无法动弹。
「杰泽特,把手拿……」
「不行,我现在不想被看到脸。」
——杰泽特在拉比莎说完以前,用另一只手捣住自己的嘴巴,这么拒绝了。
他好像很难得连耳朵都红了……怎么可以被她看到现在这个样子。
手很烫。事到如今才觉得轻易陷入嫉妒的自己很可耻。
(啊——不行,完全栽进去了。难怪会被杰克斯调侃……)
一点余裕也没有,担心万一她被吸引过去了怎么办。
杰克斯在他看来也是好男人,而且从容不迫……所以杰泽特才会有点焦急。
「……杰泽特,你已经消气了吗?」
拉比莎用双手抓住他的手,不安地这么问。
「我没生气,对不起……」
他捣着嘴含糊说完,拉比莎总算解除紧张感,安心地松了口气。
就连这小小的举动或口气都让他倍感怜爱,浑身发烫。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把她就这么藏起来。
在她变得更漂亮以前,在她还没被其他人发现以前——
(……啊,现在好像可以睡得很沉……)
一放心,就突然很想睡。脑袋昏沉,眼皮迅速阖上。
他背靠石壁,拖着拉比莎一屁股坐了下来。
「呜哇,杰泽特!」
「抱歉,让我睡一下……」
拉比莎无法抵抗对方的体重,只好一起坐下,接着杰泽特的手从她头上滑落。虽然视野因此变得开阔,但这回他的手缠住了拉比莎的脖子,所以不管怎样她还是动弹不得。
「喂,你很重耶!」
拚命要推开杰泽特的拉比莎,耳朵听到明显的鼾声。
(咦咦!?)
拉比莎惊愕地看着杰泽特的脸,他已经沉沉睡着了。
(这要我怎么办嘛!)
她或扭动身体、或拍打杰泽特、或挣扎片刻,后来一脸困惑地看了像是要压住东西的手,又看了看那闭上的双眼——
「……齁……」
就在拉比莎伤透脑筋的同时,不知不觉间,也一起坠入了梦乡。
* * *
——影子改变角度,又逐渐扩张势力。
天气明明这么热,男子却毫不隐藏地露出那头红发,从高台俯视眼前的岩漠。
被岁月和风侵蚀成奇妙形状的岩石群,俨然如大地的骨骼标本。据说此刻还一无所知地睡午觉的安稳旅人,就在那些岩石后面。
「嗯——好不容易找到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手指将宛如火焰的头发往后梳理,他带着部下喃喃自语。
「要是有人问我,如果要袭击会选哪个时候,是晚上睡觉时,还是白天睡觉时……」
他眯起鸢色的眼眸,有如准备从上空捕捉猎物的猛禽般,决定前进的方向。
「还是能看清楚自己杰作的白天吧……?」
7..转暗
——振动。
虽然很微弱,但皮肤感受到了。那是空气的震动,与其他类似直觉的东西。
先前的熟睡就像梦一样,杰泽特迅速睁开眼睛,让还在沉睡中的拉比莎轻轻靠到后面的石壁上,跑到洞窟出口了望。
一望无垠的岩漠,搀杂着灰色或褐色线条的大地偶尔大幅扭曲,形成岩石的地带提供旅人阴凉的休息处。在歪扭的地平线上有东西飘舞。
(土和风精灵,还有那是……)
反射阳光、锋利冰冷的物体。
带着武器的不明人士正朝这边蜂拥而来——!
「拉比莎!」
杰泽特拍打拉比莎的脸颊,摇晃她的双肩,试图叫醒她。
「嗯?怎么了……」
「是袭击。盗贼袭击这里了。」
(盗贼……?)
拉比莎停止揉眼睛的动作并抬起脸,杰泽特盯着她的眼睛,严词叮嘱:
「你就待在这里。情况危急时就乘着沙暴逃走,绝对不许下来。懂了吗!」
「咦!」
在拉比莎还半梦半醒,尚未充分了解情况时,杰泽特就迅速转身跑走。现在已经听得到打斗声了。
「待在这里,拜托你别动!」
最后他对作势起身的拉比莎这么怒吼,就冲出洞窟了。
(袭击是怎么回事……!?)
外面传来刀剑声与类似怒吼的呼喊。
就算杰泽特再怎么交待不许动,在这种状况下也不可能沉得住气,于是拉比莎战战兢兢地走出洞窟。她放低姿势,从岩石后面偷窥下方。
只见地上已经到处开启战端。
在午睡时遭到袭击的族人,克服一时的动摇,果敢地迎战黑蒙面人。
(杰泽特、霍雷普!还有碧姬、杰克斯都……!)
在漫天沙尘中,陆续发现熟面孔的拉比莎战栗了。
大家都在战斗。
(怎么办!)
就只有她待在安全的地方。
(可是,就算我跑出去……!)
——像你这种普通女孩很碍手碍脚。
就像之前碧姬说的:她不懂得战斗,连武器都没有。
(可是,就箅这样……怎么办,我什么也办不到吗……!?)
全身的血管收缩,血液彷佛发出噗噗的声响快速流动起来。
盗贼的数量比昨天还多,而且来势汹汹。或许奇袭的一方与被奇袭的一方,心态也不一样。目前谁占优势,外行的拉比莎既无法判别,也无法预测。
要是能平安获胜倒还好。可是,万一被扳倒——
(……我不要!我不要只是躲起来祈祷!)
拉比莎睁大眼睛,一边环视沙烟弥漫的战场,一边拚命思考她能做些什么。她不会战斗,可是,比方说帮助受伤的人……
『情况危急时就乘着沙暴逃走。』
杰泽特口气强硬的话语,只有这部分在耳边响起。
(对了,我会召唤伊弗利特,应该比一般人更容易逃走才对!)
既然如此,她不能胆怯。
手颤抖不已,膝盖也发抖、靠不住。
(快想啊!我在这里拖拖拉拉的,要是有人因此受伤了怎么办!?)
彷佛要对迟迟不肯动的身体强行下达指令一样,拉比莎一度紧紧闭上眼睛,想像那幅光景。在她眼前,要是她去了或许就能得救的杰泽特、碧姬、杰克斯……
(快想啊!你要一事无成地结束吗……!?)
她颤抖地深吸一口气。
(——去啊!!)
拉比莎睁开眼睛,有如照耀万物的太阳般毫不留情地瞪着地面,冲了出去。
——跟昨天的气氛不一样。
一看到宛如沙子崩落般攻过来的盗贼,杰泽特立刻注意到这点。
(恐怕是昨天的『沙岚』带着同伴来报仇,但是……)
对方蒙面,而且周围沙尘飞扬。虽然看不见表情,但气魄不同。彷佛被猛兽追赶,死命冲过来一样。
对方确实要歼灭我方,好像不那么做就会换他们自己被杀掉一样,伴随着畏惧的神色。
(……首领在哪里?)
这样的差异不寻常。原因怎么想都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率领的人跟昨天不一样。说到这类战斗集团,首领的个性或方针的差异就是这么重要。
(既然如此,只要能够打倒首领,接下来的工作应该就不难了。)
假使人在,应该是在后方吧。就在杰泽特以沙岚旅团的直觉这么思考时,背后感觉到杀气。
他转身同时放低姿势的瞬间,咻的一声沉重的刀刃划过他头上。
掌心迅速朝上,直接往上挥,砍中对手的胸膛。
「咿啊!」
盗贼发出痉挛的惨叫,按住胸口倒下。杰泽特穿过盗贼身旁,在视线不佳的战场定睛寻找首领的身影。
(或许是前旅团成员。)
在哪里?他一边定睛细看,一边往上弹开从旁边出现的盗贼的手。
他回身砍向对方破绽百出的侧腹部,踢对方的胸膛将之踹倒。
眼角余光捕捉到火焰的颜色。
(火焰……?)
狂乱的里固一边呜叫一边通过附近,身体周围弥漫着浅土色的烟霭。
想要确保视野的杰泽特瞪着土精灵,挥舞手臂。就在这时,突然有股沉重、浓厚得彷佛会压垮他的杀气,逼近背后。
(!无法完全挡下!)
他本来抡刀准备挡下冰冷的钢铁,但身体抢在脑袋思考前感觉到这点,反而故意解除防御。他把刀往旁边一丢,跟着翻滚闪避。
呼!冰冷的钢铁发出不成声的声音,斩断先前他所在的空间。
在站起来前先往上看的杰泽特,发现了某个人影,因而瞬间忘我了。
——火红的头发。
以及既长又粗,显然很有分量的刀刃。
映着发色昏暗燃烧、有如肉食动物的鸢色眼睛。
「……我看到有个身手不错的小哥,过来一看竟然是……」
明明处于这种状况,他却歪着嘴唇笑了。
「昨天出现的『厉害的家伙』,莫非就是你吗?『月夜』。」
「札库罗……!」
杰泽特迅速站起来,深深吸气调整呼息。
「我好开心啊,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够击溃你……」
札库罗这么呢喃,表情彷佛随时要舔舌一样,陶醉恍惚。
杰泽特严阵以待,同时感觉到额头涔涔的汗水。
(怎么办……?当初的目的是跟这家伙对话。虽然同伴被砍了,但其他前旅团成员还是把我们当同伴。要是现在确定敌对,选项会减少……!)
「我们全力以赴吧,月夜。看是你的技巧厉害,还是我的力量强。」
札库罗不容分说地蹴地来袭。
视野一角冷不防看到有人不支跪下。
恐怕是少女族人,被男盗贼按住。
(危险!)
她冒出念头的瞬间冲了出去,朝盗贼投掷预先捡拾的石头。
「看我的!」
虽然没丢中,但似乎足以引开注意力。发现对手破绽的少女迅速起身,像碧姬那样又狠又准地踢中对方要害以后,割开对手的喉咙。
「!!」
血沫飞舞,不小心目睹这幅光景的拉比莎惊讶地别过脸。
(啊……)
拉比莎抢在跟少女打照面以前,迅速冲进附近的岩场,稍微调整呼吸。
(这是厮杀……)
事到如今才切身体会到这点。
她全身起鸡皮疙瘩。总觉得下次没办法像这次那么轻易跳出来了。
可是得看着战场才行。要是有人遇到危险,得抢救对方才行。因为她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呀啊啊!」
在金属声及激动的里固的嘶声、男人的怒号、杂乱的脚步声之间,搀杂了微弱的女性惨叫声。拉比莎倒抽一口气,冲出岩场,在沙尘中定睛细看。
只见一名女子按住染血的肩膀,拚命躲避盗贼的刀。盗贼似乎已经无意战斗,只是享受着凌虐猎物的现状。
(……可恶!)
拉比莎咬紧牙关,化恐惧为愤怒,再度冲了出去。
砰!强烈的冲击从掌心通过手肘,窜至肩膀。
(好痛……!)
彷佛感受到了这股振动,头隐隐作痛。身体很沉重,不听使唤。那么短暂的睡眠根本无法消除疲劳。
(在这种情况下跟札库罗正面交锋。根本是自杀行为。)
在麻意消退前,对方的刀再度袭来,这回从反方向逼近。杰泽特闪避化解这击,扫视刀身。
(不妙,要是没挡好,刀会折断……!)
杰泽特赌运气地揣测札库罗接下来的行动,一瞬间背对他,将刀换到左手。姿势放低到右膝近乎着地,同时伸出左手,比札库罗的预想还快了几秒,将刀尖抵住他的喉咙。
「……好险。」
杰泽特在刀刺进喉咙的前一刻勉强停住,札库罗转动眼珠俯视他。
「能让你做到这样,不觉得我也相当有一手吗?」
「让我们对话吧,札库罗。」
锐利的视线顺着刀背射去,杰泽特简单扼要地提出要求。
「旅团已经成为过去了,你们继续活动并没有意义。」
「……哈啊?那不是对话,而是命令吧!」
战意受挫,让札库罗意兴阑珊地眯起一只眼睛。
「你跟昨天来的家伙说了一样的话……要我说的话,你们是白痴吗?」
杰泽特不敢大意,继续隐藏急促的呼吸,紧盯札库罗不放。
「早就结束了。在我选择不回镇上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就已经断了。你们却像女人一样依依不舍地追着我跑……以为我会回心转意吗?」
札库罗缓缓地缩回身体,示意杰泽特照做。杰泽特不改刀尖的位置,也配合他站起来。
「从旅团时代我就不在乎镇上怎样了。一无所知、浑浑噩噩过活的家伙们,为什么非得由一部分小孩承担辛劳不可?比较起来,杀人抢劫愉快多了,那不就好了?」
「那么,你为什么执着向迦帛尔复仇?只是为了替自己的行为正当化吗?」
「说什么傻话,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可是打从心底憎恨迦帛尔。」
札库罗舔了一下嘴唇,瞪着杰泽特的脸。
「那就是害我进入供养狗屁城镇的狗屁家伙的狗屁旅团的罪魁祸首吧!奉那种鬼地方为圣地的中央沙漠也全都是狗屁。辛姆辛姆?那是只有无聊家伙才能培育的树吧,只是普通的树!」
杰泽特微微蹙眉,凝视札库罗燃烧憎恶的眼神。
(札库罗一直想当沙岚旅团的首领,但……碍于他自我中心的个性,没有人推举他。因为首领需要的资质,最重要的就是对镇上的爱,与对迦帛尔的憎恨……)
没有人认同他。看来这件事成为札库罗甚至连旅团都憎恨的因素吧。因为他从以前就对自己的力量抱持绝大的自信。
「你完全无意回来吗?」
「怎样?事到如今要我厚着脸皮回到镇上,培养买卖或下田的兴趣吗?还一边栽培辛姆辛姆吗?哈!……这个玩笑真有趣!」
札库罗笑了一阵后,有如找碴的视线看向杰泽特。
「不是只有我而已,月夜。姑且回到镇上的家伙之中,一定也有人忘不了杀人窃盗的感觉。那已经像是本能了。不管再怎么声称家人最重要,光是这样根本无法压抑的欲望必定存在……你说是吧?」
这句话让杰泽特不自觉联想到或许偷了库护拿的男人的脸,他知道自己微微动摇了。札库罗歪扭嘴唇,彷佛看穿了这点。
「你也一样吧,月夜。嘴上说着要对话,结果还是无法放下武器……嘴上说着要互相理解,结果还是认为杀了不讲理的人最快……难道不是吗?」
(……别动摇,那样正中他的下怀。)
杰泽特丹田使力,再度瞪向札库罗。
「所以你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只要对方妨碍你,就算是同伴也照杀不误,不是吗?我并不是责怪你。我只是知道,你终究与我是同类……」
「——不对,」
尽管知道要冷静,还是不由得呐喊。
不能承认两人是同类。嗜杀成性的男人和自己不同。
「月夜小弟啊……有目的也杀,没目的也杀……」
札库罗大概以为杰泽特已经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只见他耸耸肩,发出了令人目瞪口呆的言论。
「既然都要杀了,不好好享受是损失喔?我说的话一点也不奇怪……」
札库罗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眼睛看向别的地方。
(怎么回事……?)
杰泽特虽然想确认札库罗视线投射的目标,却无法马上行动。
并没有感觉到杀气。可见不是敌人,而是别的光景……
「——那个……」
只见札库罗依然汪视着某处,嘴唇微微歙动了。
「那不是辛姆辛姆使者吗……」
(——!!)
杰泽特理解那句低语的瞬间,也瞠大眼睛,迅速看向后方。
拉比莎听到女子的惨叫声而冲了出来,比她早一步赶过来救援的人,是甩着黑色长发的碧姬。
「你为什么跑出来了!?」
碧姬一看见拉比莎立刻咂舌,代替女子迎战盗贼并怒吼。
「既然你在还不帮忙!赶快带那家伙去避难!」
用不着碧姬指挥。拉比莎搀扶着女子带她回岩场,用自己的头巾为她包扎伤口。头巾转眼间染红。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你就待在这里吧……」
她才向拉比莎道谢,就立刻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拿起刀,再度准备站起来。
拉比莎慌忙按住她,并没收刀。
「你想去哪里!你流了这么多血,不能再战斗了!」
「没关系,这都要怪我实力不足!可是大小姐不一样,这次的对手很多,要是战到全部击倒为止,大小姐会发烧而死的!带大小姐回来是我最后的工作!」
她按住肩膀,口气显得痛苦,朝拉比莎伸出手。
「那孩子是我们一族的灵魂,没有她就伤脑筋了!快,把刀还给我吧……!」
「不行啦……!」
拉比莎把刀藏在背后,尽管觉得困惑,但她也很担心碧姬。
(印象中……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不只五秒的时间。)
要是她能自行判断回来倒还好,但依她的个性,那是不可能的。
「……好吧,我去。我会带她回来的,你就待在这里。」
拉比莎把刀还给她并这么说完,她惊讶地猛烈摇头反对。
「不行!你是客人啊……痛痛痛!」
「不要紧,我是精灵使!」
虽然是半吊子的精灵使,但为了让女子安心,拉比莎刻意加强语气,再度冲了出去。
地上已经多出好几具尸体,拉比莎用手拨开沙尘奔跑。
「喝啊!」
碧姬发出慑人的吆喝,迅如箭矢地踢腿,给予对手胸膛强烈的一击。拿刀的盗贼不知是不是被踢中心窝,不吭一声地摔飞,重重掉落在地面。
(好、好强……!)
气魄之强悍,教人霎时迟疑她根本不需要帮忙,但下一瞬间碧姬脚步踉跄。看她扶着额头甩了两、三下头,果然发烧了吧。拉比莎一溜烟冲到她身边。
「碧姬,拜托你跟我一起回……」
「喝啊啊!」
「呀——!」
碧姬一转身脚跟随即落下,拉比莎泪眼汪汪地赶紧停住脚步。碧姬也在前一刻发觉,迅速避开她。
「你啊,不要突然从背后冲过来好吗!你想脑浆四溅地被杀掉吗!?言归正传,谁说你可以回来的!?」
「对、对不起!可是你要跟我一起回去!」
拉比莎尽管畏惧,看到碧姬脸颊泛红,还是抓住她的手。
「嗄?谁要你多管闲事了,放开我!」
「不行,你的族人很担心,你看你根本站不稳!」
「笨蛋,你不知道吗?我要发烧以后才会发挥真本事!因为这招实在太危险,所以被杰克斯那群呆子封印起来罢了!」
「这又不是醉拳,最好是那样啦!而且危险的是碧姬的身体才对!!」
在两人针锋相对、互相推挤的时候,碧姬显然愈来愈虚弱。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抓住拉比莎的手也开始冒汗。
「你这个笨蛋,要是没停下来还不会这样,都是你胡乱阻止我……!」
碧姬尽管生气,却也惊觉地从拉比莎身上移开视线。刚才被踹飞的男子按住胸口,动作不灵活地站起来了。
「……贱人!」
男子气得眼睛充血,不捡起掉落的刀,直接挥拳攻击碧姬。
「让开!」
碧姬一把推开拉比莎,因为反作用力而上前的她再度用脚跟踢进男子的侧腹部。虽然男子因此再度摔倒在地,但这次碧姬也被男子的手瞬间抓到脚,背着地摔在地上。
「……唔啊……咳!」
「碧姬!」
看碧姬岔气咳嗽,拉比莎仓皇奔向她。
「要不要紧?趁现在赶快……!」
就在拉比莎弯下身要碧姬的手搭着她的肩膀时,忽然听到衣物的摩擦声,然后太阳光忽然被遮住。
只见男子重拾刀子,俯视她们。
「死吧!」
刀刃反射白光,高高举起。
(啊!)
会死。
浮现这个念头的瞬间,时间暂停了。
怀里的碧姬很烫。她咳嗽,动弹不得。要是她死了——
……族长、塔拉斯伐尔的伤患、一族的魂山、大小姐、沙暴、逃跑、精神坚强、生与死、买卖……
(要赶快召唤伊弗利特!)
脑中闪过一连串事情的拉比莎长跪,在碧姬前面张开双臂,看着虚空呼唤。
红色飞沫喷溅而出。
「——!!」
杰泽特发出不成声的呐喊,伸长了的手就这么僵住。
浑身颤抖,逐渐失去力量。不管是膝盖、还是拿刀的手都一样。
露出太阳色头发的拉比莎,瞠大同色的眼眸,凝视着虚空。
彷佛被无形的丝线吊住般张开双臂,她的脸颊与衣服前襟,溅满了刚喷出的鲜血,染上点点红斑。
彷佛永远静止的瞬间之后——
碰一声,首级卡着刀刃的身体陷入地面。
「……果然没错,我不可能认错那么显眼的头……」
突然变得鸦雀无声的空间里,最先动起来的人是札库罗。
他缓缓地从将自己的刀扔向部下时的姿势恢复。
「笨蛋,那是我的猎物,可不是你这种货色能够杀的家伙。」
札库罗夹杂咯咯笑声这么说完,走近茫然若失的拉比莎。
他的刀正吸取汩汩流出的鲜血。札库罗握住刀柄,脚踩男子的头,将刀拔起,右手腕往下一转甩掉刀上的血时,杰泽特已经冲到拉比莎前面。
彷佛划破空间出现,不仅几乎无声无息,姿势也非常稳定。
杰泽特用背和左手遮住拉比莎,露出至今最没有感情的眼神看着札库罗。
被那双冻结的夜色眼眸震慑,札库罗知道自己有一瞬间竟然动弹不了。
「……怎么?原来你……」
要是再靠近就会被杀,不知何时已经进入那种距离。
彷佛要置他于死地般看着他的杰泽特,和其背后的使者,札库罗转动眼睛轮流看了看两者。
——不久,札库罗察觉了。
「什么嘛,原来你还是能露出那样的眼神……!」
兴奋感涌上,血液因此而沸腾。
(怎么回事?我本来还以为是男的小鬼,仔细一看,这个使者是女的。)
札库罗慎重地后退,离开杰泽特的出手范围。如今战意全消了。
(在这种地方太可惜了……!要杀使者,就要在迦帛尔的城壁上动手……!)
之后月夜将会多么发狂……真教人拭目以待。
「哈哈、哈哈哈……!」
他忍不住发出笑声,同时发现战场上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不管是袭击者或被袭击者,都停止了战斗,不知所揞地看着他。
那是当然的。因为盗贼的首领——在袭击现场杀了自己的部下。
(啊啊,什么嘛……原来这些家伙很强,接近全灭的是我方啊……)
札库罗大致环视周围判断状况后,朝杰泽特发出狞笑。
「看来双方好像有误会……」
敌我双方都屏息凝气,只有札库罗的声音悠悠响起。
「本来听说你们蒙骗我方……不过,仔细一问之下,似乎是这家伙误会了。抱歉抱歉。」
他用沾血的刀指着死去的男子,豪迈地大笑。
「我们可是『义贼』,是不会挑起无谓的争端的……既然祸端已经由我方处决了,就和解吧。收工了、收工了。」
在场所有人都怀疑自己听错,唯独札库罗显得很满意这个结果,若无其事地开始撤退。
「——走了。」
被狠狠瞪了一眼,盗贼们尽管犹豫,还是一齐撤退了。碧姬一族的人也不是毫发无伤,而且本来就非自愿战斗,因此也无意追赶。
不管是谁都一脸纳闷的表情,目送盗贼离开。
当盗贼的身影远远地隐没在沙尘中时——
……啊……呼啊……呼啊……
彷佛笼罩周围的薄膜逐渐剥落般,杰泽特的身体终于恢复所有知觉。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身体已经到达极限。睡眠不足、疲劳、再加上无与伦比的——恐惧。
(拉……比、莎……!!)
刀从手中掉落,杰泽特抱紧背后的拉比莎,就这么倒地不起。
* * *
「——别开玩笑了!」
被迎头怒斥,拉比莎吓得肩膀抖了一下。
距离发生战斗的地点不远处——今天在这里野营。
为了重整态势,一行人赶紧搭建了几座帐篷,搬送昏迷的杰泽特——
然后拉比莎被碧姬怒斥了。
拉比莎咬得嘴唇发白,在她眼前,碧姬气得拳头发抖。
「谁……谁拜托你那么做了?我、我呀……!」
碧姬好几次抖动双唇,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激动,似乎说不出更多话。
「碧姬,你还是躺着吧。发烧会更严重喔。」
杰克斯看不过去,从旁制止。
碧姬被按住肩膀,尽管不愿意还是走向自己的帐篷,但她临走前甩开杰克斯的手,再度冲回拉比莎面前。
「那头小里固,我还你就是了!」
碧姬从咬紧的齿缝间呼气,气得拱起肩膀。
「你救了我的族人对吧。那是谢礼。你确实是帮了大忙!可是……!」
含泪的黑眼珠狠狠地瞪着拉比莎,扯破嗓子大叫:
「我是第一次蒙受那种耻辱!!」
碧姬一说完立即不悦地转身,狠狠甩动黑发跑走了。
拉比莎杵在原地。不久,似乎已让碧姬冷静下来的杰克斯返回原地走近她。
「对不起喔,小拉比莎。因为那家伙不够坦率,只会那样说话。」
他静静地把手放在拉比莎肩上,弯下高大的身躯,朝她深深地低头行礼。
「可是我很坦率,所以我要道谢。谢谢你,帮了大忙。」
拉比莎这才收起茫然的心情回到现实。
「……不,我只是一心想要救人……」
她说到一半,杰克斯便抬起脸,用拳头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可是,不许再做第二次。」
总觉得盯着她看的镝色眼眸非常正经而冷静。
「你做了不该做的事。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看她沉默不语,杰克斯静静地说出答案:
「你是那里面最不该死的人。这是因为无论从前或现在,你都不曾靠战斗讨生活。我们死掉是战斗的结果,但你死掉就只是一场悲剧。」
「……没有那种事!」
拉比莎不自觉抬起脸,无法置若罔闻地提高声调反驳。
「不管是谁死,悲剧就是悲剧!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
「没有人知道什么是错,什么又是对的,尤其是在战场。」
杰克斯的声音极其冷静。拉比莎盯着他的眼睛,跟他杠上。
「那么,为什么那是不该做的事?我明明只是做了当时认为正确的事而已!虽然那时候的确来不及召唤伊弗利特而陷入险境……」
「那是你心理准备的问题吧,小拉比莎。」
杰克斯放开拉比莎的肩膀,双手环胸,由上而下看着拉比莎。
「你身边的人,无论是谁都料想不到你会死于跟盗贼战斗。你跟我们不一檬,并不是过着那种生活。所以我才说那是悲剧。」
「可是,不管是谁都有死于盗贼袭击的危险吧!就像现在也是!」
「是啊,可是今天在场有许多以战斗维生的人。」
不管拉比莎说什么,杰克斯的态度始终没有丝毫动摇。
「说得极端一点,当时的状况,就算碧姬死掉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因为她一意孤行,错估自己的体力。那家伙要是死了,一族的人当然会伤透了心。但是马上就会重新振作起来吧。因为事情就是这样。前任族长死掉时也是这样。」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当初应该不要出手,只是默默地看着比较好吗……?」
「没错。就结论来说,你的确帮了大忙。但是没有任何人期待你那么做。」
拉比莎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狠狠推开,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杰克斯说的话,总结来说跟碧姬一样。
因为普通,所以碍手碍脚。她跟杰泽特是完全不同种类的人。
(才没有那种事!)
拉比莎在心里猛烈摇头,她不想承认那种事。
她或许是碍手碍脚没错。拉比莎在战斗方面几乎无能为力,就连及时呼唤伊弗利特都做不到。但是,反过来说,只要能做到那点,不就能够帮上更多忙了吗?
拉比莎不能死,其他人死了却是没办法的事,像这种意见,她无法接受。大家同样都是人,只是出生成长的环境不同而已。
(像杰泽特其实也百般不愿意,却还是拿起刀。)
他为了终结复仇,勉强自己对同伴下手。他的痛苦拉比莎看到了。
她想要接受他的一切,所以她想跟他同进退,一起战斗。
她绝对不承认两人终究是不一样的人,就此放弃,她绝对不要这样。
「……只要我变得更强就行了。」
拉比莎声音僵硬地这么吐露心中的想法,杰克斯很难得地露出惊愕的表情。
「因为大家觉得我很弱,甚至无法想像我会战斗。因为不抱期待,自然没有心理准备,当然也不会仰赖。要是我能够派得上用场,变成像碧姬那样的人,大家一定愿意让我站在相同的地方。没错吧?」
「小拉比莎……那是——」
「就是这样没错!」
在对方开口前断言。她抬起脸瞪着杰克斯大喊。
「你不会懂的!一无是处,只能受人保护,是多么不甘心、多么痛苦的事。碧姬很务力,不把身体不好当理由。我也办得到!」
「小拉比莎,你很勇敢,也有独立思考行动的能力。你很杰出。可是,这是两回事。虽然你想变成碧姬那样,但是你太善良了。」
「什么善良……你何不直接说我很弱算了?」
一滴眼泪潸然滚落。
「杰泽特又保护我了。他明明那么累、身心俱疲……!」
——就拉比莎而言,自己差点被杀当然很恐怖,但是之后的印象更加强烈。
陌生的红发男子盯着她走过来,拿起染血的刀。
那瞬间,杰泽特冲了过来,把她护在背后。
她不记得那个状态持续了多久。一回过神来,杰泽特已经抱住她倒下,昏了过去。药师说是因为过度疲劳、睡眠不足再加上心理压力的关系。
事后她想:要是当时她动起来就不会那样了。
从红发男子的视线看来,他的目标似乎是她。
要是当时她立刻离开现场,杰泽特就不会在最后因心力交瘁而昏迷。可是她完全动不了。
跟那时候一样。那时候她也是闭上眼睛绷紧全身,被他挺身掩护。
——就像碧姬说的,要是她再这样下去,或许有一天真的会杀了他。
既然不希望变成那样……就非改变不可。
(我要变得更强、更强……不可以安于现状!)
「小拉比莎,你……」
看拉比莎试图压抑呜咽,杰克斯愁眉苦脸把她搂进怀里。
「……你根本就不懂呢。」
然后,以拉比莎的耳朵应该听不见的极小音量这么低语了。
杰泽特发出不成声的叫喊,伸长了手就这么僵住。
拉、比——!
太阳色的头发溅满鲜血。
「呼啊!呼啊、呼啊……」
他猛然起身,呼吸急促,等他发现时,真的伸长了手。
(是梦……)
他流了很多汗,湿透背部。他抓抓头发,调整呼吸。
不知道睡了多久,天色似乎已经暗了。
(……后来我怎么了?)
「喔,你醒来啦。」
门帘冷不防掀起,杰克斯进来了。这里是杰克斯的帐篷吧。
「你后来昏过去了……」
「拉比莎呢?」
听到杰泽特立刻这么问,杰克斯缄默不语,凝视他片刻。
「好得很喔,活蹦乱跳的,还很担心你。」
「这样啊……」
杰泽特松了一口气并点头,手扶着床,缓缓地站了起来。
虽然脚步不稳,不过身体并没有那么不舒服。他想接触外面的空气,风干一身汗。
因为太阳似乎已经下山了,所以他并没有拿头巾,却无意识地、很理所当然地把刀佩在腰际。要是没有这股重量,就会觉得静不下心。
「你要上哪去?」
「喔,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谢谢你们把我搬进帐篷。」
当他准备直接通过杰克斯身旁时,手被静静地抓住了。
「杰泽特,关于小拉比莎的事,你最好留意一下。」
听到杰克斯难得的严肃口吻,杰泽特看着他的脸点头回应。
「我知道,我会劝她不要再做那种事……」
「不是那个意思。我要说的是,如果你真心想保护她,就不要太接近她。」
隔着灰暗,锖色的眼眸略微映着放置在帐篷中央的油灯灯光。
杰泽特停止眨眼,反刍杰克斯的话。
「那孩子一心认为自己必须变得更强,变得能够战斗才行。」
「……笨蛋,那家伙没有那个必要……」
「就算你那么想,再怎么劝她都没用。你们看不清彼此。」
杰克斯的声调斩钉截铁,一点也感觉不到平常的随便。
杰泽特反过来打量他的眼眸,感觉到内心涌上反抗之意。
「你凭什么那么说,你们不过相处了短短几天而已。」
他用手背抹去开始发冷的额头汗水,重新瞪向杰克斯。
「那家伙的确很容易冲动。我也知道,只是稍微念她几句是不会听进去的。既然这样,只要我不要让她陷入危险就好了吧!」
「你真的办得到吗?」
被显得冷若冰霜的眼神俯视,杰泽特骤然感到烦躁。
他感觉到,杰克斯彷佛在暗示他今天的失态,为此责备他。
「少罗唆!我好歹也知道现在的我能力不够!」
他撇阅视线,片面打断话题,到外头去。
现在这个时间,天空几乎已染成紫色,只有夕阳余晖在西边留下淡淡浅红。在暮色中,到处正准备着开伙。
杰泽特穿过炊烟,走向野营地不远处的岩场。他不想跟别人说话,所以看着地下,快步通过营区边缘。
(可恶……这次真是太失态了。什么也办不到……!)
那瞬间的光景在烦闷的脑袋里翻腾。
拉比莎掩护碧姬,就结果来说是得救了——但是那只能说是幸运而已。
最保险的方法就是杰泽特能赶上,偏偏一切都太迟了。
他太过在意札库罗。要是他能集中全副精神,札库罗就不是他的对手。
说到底就是自己能力不足。
(札库罗的目标是拉比莎……)
——他说过「那是我的猎物」。
(应该杀了他的——就算要同归于尽。)
然而现实上却办不到。即使打算在下一击使出全力,但当时光是摆出那个架式就已经是极限了。
……喀沙。背后传来些微脚步声,杰泽特稍微抬起视线。
离野营地只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是小岩石连绵的地带。感觉适合坐下更胜于攀爬的岩丘凹凸起伏,多的是地方躲藏。
周围笼罩在暮色中,将大气染成葡萄色,轻易隐没人的身影及表情。
……杰泽特佯装不知,走进岩石地带的更深处。
他感觉到自己以外的人的呼吸,就在不远处。
就在他进入从野营地应该看不到的死角位置时——
背后的某人下定决心似地跺地而出,朝他突击。
「呜啊啊啊!」
杰泽特转身,清楚确认过对方蒙面、双手持刀、刀尖笔直对着他以后,也不疾不徐地拔刀。
他拔刀直接弹飞对方的刀。接着只要随便绊住脚,使对方摔倒仰躺在地,踩住胸膛,用刀尖抵住喉咙就结束了。
「你是谁?让我看你的脸。」
他冷漠地命令,现在实在没心情善待对方。
尽管有些踌躇,对方倒是满听话地解除蒙面。
「你是……」
看到对方眼睛下面有两颗痣,杰泽特有些吃惊,重新观察对方的脸。
(是昨天说过话的家伙。他跟我有私仇吗……?)
两颗痣。总觉得记忆某处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
「你可别说你忘了!」
脸上同时浮现畏惧与憎怅,似乎比杰泽特年纪轻些的青年这么大喊。
「就是你!就是你杀了我老爸!」
「……什么?」
「当时我还是小孩子,你就在我眼前……!」
他眼角抽动,结结巴巴地叙述起某夜的光景。
——那名青年清楚记得,那双睁圆的夜色眼眸。
村子被沙岚旅团袭击时,尽管其他居民早就投降,对身手小有自信的父亲依然勇敢战斗。他就躲在家里面,引以为豪地望着父亲的身影。
但是,就在父亲快要把对手逼到无路可退时,突然从旁边出现的一名瘦小盗贼,夺走了英勇善战的父亲的性命。
起初他以为父亲只是昏过去,但立刻就明白是心脏被刺穿了。
盗贼俯视父亲的尸体片刻,正要离去时,年幼的青年朝盗贼大声誓言复仇。
——我要报仇!
大概是因为对方的体格跟他相去不远,似乎也是小孩子,所以他才敢那么做吧。他一边哭,一边连滚带爬地冲到屋外,这么大喊。
少年盗贼惊讶地停下脚步看着他,他又喊:
——让我看你的脸,卑鄙小人!我要报仇!
他觉得他当时已经神智不清了。就算那么大喊,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盗贼乖乖听话的吧。
没想到那名少年盗贼,却缓缓地解开头巾露脸了。
……他呆住了。没想到对方真的那么做。
不知道哪户人家起火,明明是夜晚,却非常亮。
在大大小小的火点纷飞中,那家伙解开头巾、神情严肃地凝视着他,那果然是看起来跟他年纪相近的小孩子。
明明是那家伙杀的、明明是那家伙袭击村子的、明明是那家伙不对……
那家伙不知为何却一脸宛如受害者的哀感表情,实在很矛盾。
——我、我要杀了你……!
尽管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他还是换个念头,心想那家伙凭什么摆出一副被害者的嘴脸,于是瞪着对方这么宣言。没想到又得到了意外的反应。
——嗯……
只见那个人垂下眼睛,落寞地这么点头了。
这家伙是怎样——就在他浮现这个念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时,那个人就转身胞掉了。
这段矛盾的印象连同复仇的念头,至今仍在心里翻腾——
(……我想起来了,这家伙是——)
听着青年怀恨的说话声,杰泽特也想起当时的情景。
那是发生在遥远的过去。当时他为什么会做那种事,现在已记不清楚。
「喂!……你说句话啊!」
脚下的青年发出颤抖的声音,又说了些什么。
「你该不会忘了吧……!」
杰泽特漫不经心地听着他的声音,陷入昨天的思考模式。
(昨天我为什么放过他……喔,是因为之后要去见拉比莎。)
今天也一样,之后还会见到她吧。可是,他却没有昨天那种心情。
反而杀气腾腾。现在他认为危险分子就应该全部剔除。
就算放过这个人,也不会构成严重威胁。但是……
(万一我被杀了……就没有人能够保护拉比莎不受札库罗伤害。)
札库罗很强,不能等闲视之。
与其变成那样,不幸失去她——
——还是应该除掉吗?
「喂……你……!」
双方一对上眼,青年突然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刀的情况真糟啊,柄都松了。)
一半脑袋已经开始思考别的事情。
(等这次事件结束,得换把新的……)
就在他准备动手斩杀时——
「——杰泽特!」
拉比莎的声音传进耳朵,他惊觉不对,迅速把刀拿开。
一移开脚,青年就坐倒在地,拖着身体倒退。
他面向旁边,只见表情紧迫的拉比莎绷着肩膀站在那里。
「我看你走向那边……要……要吃饭了……所以来叫你一声……」
视线一对上,她就生涩地这么告诉他。
「……可恶!」
青年仓皇失措地站了起来,捡起刀跑走。
他在途中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这边。
「总有一天,我会报仇的!」
青年扯破嗓子,扬声这么宣言。
跟往昔相似的光景,让杰泽特忽然回想起少年时代的心情。
(对了,以前也是这种感觉……)
那时候,他觉得无可奈何。
因为杀了人,所以要被杀。他认为那是无可奈何的事。
所以他回答「嗯」,可是现在——
「……现在,会很困扰。」
他一坦诚回答,只见青年瞠大眼睛,然后立刻逃走了。
(这个人不需要杀。真不知道我刚才是怎么了?)
杰泽特收刀轻轻地叹气,走近拉比莎。
「抱歉,让你看到奇怪的画面,拉比莎。谢谢……」
他一如往常伸手要摸她的头,拉比莎顿时往后缩。
(——咦?)
他也不自觉停手,看着她的脸。
只见她面无表情,空洞地仰望杰泽特,然后眼眸中浮现类似焦急的情感。
「……啊,对不……就是……」
她惊慌失措地看向青年逃走的方向。
然后仰望杰泽特,再看了一次青年逃走的方向。
「刚刚是……真的吗……?」
最后她生硬地仰望杰泽特,这么问了。
是不是弄错人了——她的眼神彷佛在祈祷般地望着他。
(……啊啊……)
杰泽特慢慢地屏气,正要回答的时候——
从拉比莎背后突然出现了另一张熟面孔。
「——你这个笨蛋!」
才怒斥就打了拉比莎一巴掌,瞪了杰泽特的人是碧姬。
「你也是笨蛋,为什么放过对方!?」
「碧姬……」
「对方是来寻仇的喔?扬言要杀你喔?你以为那样就算赎罪了吗!?」
碧姬伸出手抓住愣怔的拉比莎胸口,一把拉了过去。
「你果然会害死杰泽特。那家伙很弱,所以还不要紧。但是换作不一样的人来了怎么办?到时候你也要阻止杰泽特吗?他或许会被杀啊!」
碧姬毫不迟疑、针针见血的话语,让拉比莎的脸失去血色。
「啊……」
拉比莎脸色苍白地仰望杰泽特,不禁尖声说:
「对不起,我不该阻止你……!」
她立刻别过脸去,逃离碧姬朝野营地方向跑走了。
杰泽特要追过去,却被碧姬又狠又准的一踢挡住去路。
「碧姬,你住手!」
「你也是!总有一天,你会杀了那个小丫头的!」
黑发在昏暗中弹跳如鞭,视线化为漆黑的刀刃剌人。
「今天你也看到我被保护了吧!就连我都那样喔?你把那家伙放在身边,就等于是让那家伙置身于跟你一样的危险之中,你不懂吗!?」
(——!!)
碧姬的话,带给杰泽特意想不到的冲击,他停住不动。
「……那家伙跟你我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杀人与被杀都理所当然的世界,不属于她。引她进来的人,是你。」
碧姬始终正眼看着杰泽特,气得稍微加重语气。
「你认为只要你保护好她就没问题了吧?男人就喜欢那种会仰赖自己的柔弱小女人对吧,我都知道。少瞧不起人了!!」
碧姬把手比向拉比莎离去的方向。
「那家伙虽然既笨、又弱、还不知天高地厚,但不只这样而已。所以才伤脑筋吧!」
杰泽特总觉得辛辣的话语有如箭矢般刺进了身体。
「……我是看小丫头晃来晃去,怕她万一迷路会很麻烦才追过来的。结果真正麻烦的人好像是你呀,杰泽特——等头脑冷静以后再过来。」
最后投以严厉的一瞥,碧姬也飞快转身离去。
独自留在昏暗中,杰泽特感到寒意,摩挲手臂取暖。汗已经凉透了。
只有黑暗冷森森地堆积在身上。
8..交缠不清
「真是的~!拉比莎、拉比莎、拉比莎、拉比莎,我担心死了!!」
亚里耶一看到人就连呼名字,紧紧搂住拉比莎的脖子欢迎她归来。拉比莎尽管不知所措,却也相当感动。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亚里耶!因为很多缘故,事情变得很复杂。」
「一看就知道了!去找库护拿的拉比莎,和去迦帛尔的杰泽特他们,还有不清楚来历的旅行者,为什么会一起回来呢!?」
「嗯——这件事说来话长……」
「哦哦。既然这样就请你写下来好吗?记得要钜细靡遗、有条不紊。」
搔搔头正要向亚里耶解释的拉比莎,被压抑的低沉声调吓到,生涩如生锈的铁门般转头看向后面。
在背后,只见一如往常穿着绿袍的约西卜,在剪齐的浏海下横眉竖目,双手环胸,深绿色的眼珠往下看着拉比莎。
「没告诉我这个直属上司一声,不仅无故旷职,还做出类似跷家的举动,罪可是很重的。就请你将动机和来龙去脉,以及结果得失整理成报告吧。当然还要附上你最擅长的逗趣可笑的插图……!」
「咿咿咿咿!……对不起!我一点也没想到会拖这么久……!」
被约西卜用双拳夹住太阳穴转啊转的,拉比莎尽管泫然欲泣,还是发自内心道歉。她没告诉监督者一声就擅自离开,的确很不妙。
约西卜虽然剑拔弩张,好像随时会拎着拉比莎的脖子,带她去圣园支部,但看到拉比莎诚心道歉,他似乎改变心意,决定缓刑了。
「不过呢,总之你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你要记取这次的教训,今后别再鲁莽行动。要是太过分,我就要把你强制送回迦帛尔——用鸽子寄。」
「鸽子!?我、我会注意的!」
拉比莎立正回答后,约西卜露出「今天就暂且饶了你」的眼神看她,然后匆匆赶到别的地方丢了。拉比莎等人一回到塔拉斯伐尔,约西卜顿时多了满满的事情要处理,忙得不可开交。
畏惧约西卜的剑拔弩张而躲到远处观望的亚里耶,再度跑过来担心地问她:
「听说你们被盗贼袭击了,是真的吗?有几个人被抬进医疗所……」
「嗯,所以那族的人帮我们搬运伤患。幸好还活着。」
拉比莎稍微转头,朝镇东方投以感激的眼神。
碧姬一族就在那儿搭帐篷。因为与『沙岚』战斗,造成多人受伤,因此他们也必须在这里休养几天。
「是哦,这些人还真好心。」
「嗯。族长碧尔姬丝和男长杰克斯,是杰泽特的老朋友。」
「杰泽特的?话说那家伙去哪了?我根本没看到他。」
亚里耶从拉比莎身边跳开,东张西望地环视周围。
「跟霍雷普在一起吧……因为发生许多事,现在很忙。」
「嗯……?」
听到拉比莎含糊的说词,亚里耶虽然歪着头表示疑惑,但立刻又恢复雀跃的表情。
「算了,先不说这个,拉比莎,赶快带库护拿回父母身边吧!」
亚里耶这么说完,同时抱住了库护拿的脖子。它发出哼声,轮流仰望两人。
「拉比莎和库护拿都平安回来,我真的好高兴!要我顺便为杰泽特高兴也行啦……毕竟你们两个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好多事。」
「哪些事?」
拉比莎一边把库护拿的缰绳交给亚里耶,一边这么问,只见亚里耶稍微压低嗓音说:
「是关于黎度和乌尔哈的事……」
亚里耶收敛了先前兴高采烈的气氛,突然表情凝重开始讲违拉比莎与杰泽特不在时发生的事件。
黎度和乌尔哈吵架,穿着白衣服的怪人来访……
拉比莎听着听着,忽然感觉到某件事无法释怀。
(穿着一身白衣的人?总觉得好像在哪看过……)
但是在她还没完全想起来前,亚里耶就大致解释完了。
「总之很奇怪就是了。黎度最近态度也跟平常不一样,应该说静不下心。」
在大部分情况下都会说黎度坏话的亚里耶,如今显得这么不安,可见情况相当严重吧。
拉比莎不由得担心起来,把库护拿安置在厩房以后,就立刻拜访黎度。
「黎度?是我拉比莎,我回来了。可以进去吗?」
因为黎度不像平常那样先说「请进」,拉比莎有些不知所措地敲敲门帘,结果过了片刻,从里面传来小声的「请进」。
(她好像真的很没精神……)
而且乌尔哈也的确在外头,真不知道是怎么了。
一进里面,只见一如往常蒙住眠睛的黎度,表情有些紧绷地看着这边……总觉得脸的方向有点偏掉。
「我回来了,黎度,抱歉害你担心了。我顺利找回库护拿了喔!」
「……是吗……太好了……」
黎度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生硬地点头。
(……?感觉的确怪怪的……)
拉比莎也感受到了亚里耶说的奇妙气氛,却无法问出详情。因为黎度说要冥想,拉比莎很快就被请了出去。
(明天再来找她看看,毕竟今天也累了。)
拉比莎强忍着呵欠,前往圣园支部的帐篷。抵达时已经是太阳开始泛红的时刻,应该没什么事好做。
(去看一下辛姆辛姆,然后帮忙准备晚餐……)
她一边茫然思考一边绕过附近帐篷的同时,差点和迎面而来的人撞到。她慌忙闪避开来,没想到对方竟然先道歉了。
「抱歉,不要紧……啊,原来是拉比莎。总觉得好久不见了。」
「啊,什么嘛,原来是杰泽特。」
对方是杰泽特,身旁还有霍雷普。如他所言,总觉得两人很久没碰面了。从回到镇上的前夕起,他就忙着在塔拉斯伐尔与碧姬一族中间牵线,没空跟拉比莎说话。
「你要不要之后再过来,杰泽特?」
霍雷普不知是否出于好意,委婉地这么说,但是杰泽特摇摇头,表示要跟他一起过去。
「那我走了,你要好好休息喔,拉比莎。你一脸疲惫的样子。」
「嗯,谢谢你。杰泽特也是。」
举手道别错身而过后,杰泽特再次转头。
「好像脏掉了……这里。」
他边说边朝拉比莎伸出手,又立刻缩回来指着自己的脸颊。
「咦,什么?这里吗?」
看到拉比莎慌忙用袖子擦擦脸颊,他微微一笑,「嗯。」点了一下头以后背过身去。
拉比莎用袖口按着脸颊,就这么微微目送他染成橙色的背影。
这几天,她感觉到难以言喻的距离感。
表面上有说有笑,也会开玩笑。乍看之下,看似没有任何改变。但是,只有当事人才晓得的微妙空白,确实弥漫在两人之间。
——是从仇家出现的那晚开始的。
那时候,拉比莎不小心稍微退后,躲避杰泽特伸过来的手。
她不小心发出宛如祈祷的声调,向杰泽特确认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必须……变得更强才行。)
拉比莎白己动手擦掉脸颊的脏污之后,重新面向前方。
要像能够果断取舍的碧姬那样,强悍、严格。
她认为,这么一来,一定就能够更接近他。
* * *
——背被粗暴地按在石造遗迹上摩擦,男子发出呻吟。
「你这家伙,别开玩笑了……!」
夜色的眼眸反射月光,映着清光。
这里位于塔拉斯伐尔的石造遗迹后面。
匆匆结束搬运伤患及连络迦帛尔等工作后,杰泽特终于有机会质问疑似偷窃库护拿的男子。
结果确实是他干的,而且还附上最糟的额外收获;有共犯。
杰泽特一度推开男子又揪住他的胸口,愤怒地发出宛如恫吓的口气:
「那头小里固是拉比莎的东西。你知不知道!」
「早、早就知道了,不然谁会下手。」
面对随时会揍人的青年逼近,男子尽管退缩,却没有半点反省之意。
「偷同伴的东西是大忌,可是那家伙是迦帛尔人吧。有什么好生气的?就当作是赔偿金正好……」
看男子毫无愧疚之意地大放厥词,杰泽特终于克制不住拳头。突然挨揍的男子瞬间呆住后,露出充满敌意的表情瞪着杰泽特。
「……你怎么可能明白我的心情!」
「啊啊?」
杰泽特全身被愤怒支配,抓住男子的胸口这么反问,男子又低声说了:
「我当盗贼可是比你久。事到如今要我循正途赚钱,哪有那么容易!就算要靠自己赚钱,我们也没有你那种头脑和手腕,只知道成群结党当盗贼而已。你怎么会懂我们的心情!」
杰泽特蹙眉,看着态度乖戾的男子的脸。这家伙在说什么?
「不光是我而已,还有其他家伙说同样的话。他们说盗贼就是盗贼。」
男子不知道是否承受不住杰泽特瞪视而来的眼神,别过脸去,小声嘀咕说:
「虽然你好像和迦帛尔那丫头也相处愉快,混得不错……可是那种事,一般人是办不到的。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过得那么……顺遂啦!」
男子突然使力甩开杰泽特的手,推开杰泽特直接选走了。
杰泽特感到愕然更胜于愤怒,不自觉目送男子离去的背影。
(我哪里……顺遂了……!?)
干燥的夜风从颈子滑进衣内,身体逐渐发冷。
他一点也不觉得顺遂。
与札库罗的对话碰壁,与迦帛尔的正式关系陷入紧张,塔拉斯伐尔内部也萌生各式各样的不满。
沙岚之镇并不是解放之后就没事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样下去,就连辛姆辛姆能不能顺利成长都教人担心。
他甚至常常想,他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
舍弃同伴,对卡耶尔下手,接下来就是跟札库罗战斗了吧。
血腥会产生连锁,战斗会不断招来下一场战斗。
像这样每下一次冷酷的判断,就愈触碰不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月亮好刺眼。)
杰泽特躲避浑圆闪耀的银色天体,选择走在建筑物的阴影处。
心里乱糟糟的,不想马上回去睡觉。他想触碰温暖的东西。
——从前方传来木门打开的声响,他不经意面向前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厩房前面。从里面独自走出来的人是拉比莎。她牵着库护拿。
虽然决议最快明天就要在附近搭建厩人帐篷,不过今晚似乎还是要拉比莎先带库护拿回自己的帐篷休息。
杰泽特默默地别过眼去,回到附近帐篷的阴影里。
背靠着支柱,双手环胸仰望天空,等待她离去。随着细微吐息从双唇间泄漏,内心逐渐崩溃。
现在要是见面,他不认为有办法克制不碰她。
这次拉比莎不会闪避吧。他害怕自己会仗着这点需索无度。
『你体内的黑暗——也会吞噬掉周围的巨大光芒——』
最初听到时还能够勉强一笑置之,但是——
……所有事情,都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一起旅行,是吗……)
之前那么说的时候,一点也没想到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恐怕再也说不出口了。)
目光从月亮移开,凝视着脚边的黑暗,杰泽特这么想着。
* * *
黎度取下黑色蒙眼布站了起来。
她走出帐篷,发现乌尔哈吃惊地要站起来,于是伸出掌心制止他。
「没关系,你待在这里。我只是想看星星而已。」
乌尔哈心不甘情不愿地再度坐好,黎度通过他前面,来到镇外。
——今天傍晚,回到镇上的拉比莎来帐篷造访。
可是黎度什么也看不见。
连针尖大小的光都无法发现。
(连拉比莎的光也看不见,可见我不应该待在这里……)
不知道他在哪里。动作不快点,乌尔哈就要过来了。
她定睛凝视周围,沿着镇的外缘步行。地面不时有像是填补坑洞后残留的凹陷。只要有心,不管是喜好在夜晚活动的小动物所在之处,还是它们的足迹,她都能够找出来。
(太好了,夜视能力还没有丧失。)
在哪里呢?任夜风吹得橄榄色头发旁徨飘摇,她环视周围。
——这时她发现了不自然的光景,彷佛只有那个部分被单独裁切下来。
她定睛细瞧,某样白色笔直的物体,伫立在平缓丘陵的最深处。
(伊拉斯……)
像是要被吸引过去般,黎度走向那里。
脚往前进,逐渐加速,最后不听使唤地跑了起来。
「祝福高贵的银月……欢迎你来,黎度。」
伊拉斯说出满月之夜使用的古老问候语,抱住冲过来的黎度。
(我看不见了,连拉比莎的光都看不到了。)
黎度很想这么脱口说出,但是她不敢说,只是紧紧抓住他不放。
「哦呀哦呀,你怎么了?今天特别爱撒娇呢。」
伊拉斯坐上里固,要黎度坐在他前面,递给她没有盖子的小瓶子。
「旅途有点长,你就睡吧。等你醒来的时候应该已经顺利抵达了。」
甜美的花香充满鼻腔,内心顿时安稳,黎度立刻闭上双眼。
「顺利抵达后……请你起舞。」
伊拉斯在兜帽底下优美地眯起眼睛,怜惜地抚摸黎度的额头这么呢喃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消失在夜色里。
只有诡谲甜美的香气,在原地弥漫了一段时间。
后记
注:本书出版时间为新绿萌芽时,但仓吹写这篇后记是在樱花初放时。因此,请容我尽情提供早春的话题!
春天到了,各位花粉症患者,正在战斗吗?仓吹从先前就已经泪眼汪汪了。
不过等樱花盛放时,我一定要去赏樱。看我如何牺牲数千张面纸,克服数万滴眼泪与鼻水。垃圾会自行带回家,所以没问题。
一到这个季节,我总是会想起高中时代的友人F。
她跟我一样患有严重的花粉症,有一次,我们的座位偶然相邻,就排在讲桌正前方那排的最前面。
上课前,F突然大喊「我想到好主意了!」,然后不慌不忙地从书包取出一卷滚筒卫生纸,要求我把桌子靠过去。当时,桌子都是分开的,并没有并在一起。
学校的桌子旁边不是都有挂东西用的挂勾吗?
她的目标就是那个。她将两张桌子的挂勾当成卫生纸架,找出了上课中不会造成妨碍、安全舒适的取卫生纸方法。
一看穿她的意图,我就立刻静静地把桌子分开,不理会她带着鼻音的制止。
因为这不是很丢脸吗?只有坐在正中间最前面的两人把桌子并在一起,而且中间还挂着滚筒卫生纸?我想大家都能体会,在高一这多愁善感的时期是无法忍受这种状况的。
但F并没有死心。「我无论如何都希望利用上课时间,验证这个方法究竟有多么舒适。起初或许会挨白眼,但总有一夭大家会明白的。」被她这么热情地游说,我也不由得心动起来。
「地动说一开始不也不为众人接受吗……」我这么说服自己,马上就挨了老师白眼,进入上课时间。
不久之后,她迎接了那个时刻:鼻腔容量很快就到达了极限。
F迅速把手伸进桌子之间,卷取白色卫生纸。提供不少协助的我,亲眼见证即席卫生纸架首次使用的现场,也是一阵紧张。要卷取卫生纸还容易;但是,究竟能不能沿着裁切线撕下来呢!?
只见F卷着卫生纸的拳头,确信能够切断卫生纸地用力往下扯。
瞬间,卷筒卫生纸因为反作用力飞上空中,就这么掉落,俨然如白色红毯般滚到教室后面去了。
「啊啊!」F发出悲鸣伸出一只手,捣着鼻子蹒跚追过去的背影,令我毕生难忘……
结果用搞笑的花粉症话题充了不少版面。
第六集难得以动荡不安的感觉结束,后记却是这样,彷佛可以听到读者抱怨作者破坏气氛。对、对不起。倘若大家愿意将作品、作者与后记分开来看,我会很高兴的。
接下来,稍微提到本书内容。这次首要危险人物·札库罗与完全是可疑人士的伊拉斯终于展开行动了。故事因此隐约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氛。从作者的角度而言,可以说总算来到这一步了。
伊拉斯在以黑衣服为主流的赫萨组织中,不知为何只有他一个人坚持穿白色衣服,如果换作现代社会的上班族世界,就像是公司风气明明以深色西装为主流,却有一个人潇洒地穿着白西装上班那样吧?
虽然伊拉斯是我创造的角色,但一想到这点,还是不得不说这个人有点伤脑筋呢……
不对,既然没有规定,那就随个人喜好决定,所以或许没关系。
不过这样好像会被取个『新郎倌』之类的绰号……
虽然伊拉斯是令人费解的人物,还请大家在感到费解的同时持续关注。
话说这次还出现了老鹰呢。
难得写了以沙漠为舞台的故事,我一直兴冲冲地希望,总有一天一定要写到老鹰,终于盼到机会了。仓吹喜欢猛禽类。它眼神锐利地悠悠翱翔于天际的模样,真是帅气无比。
据说日本过去在大名或豪族之间也盛行放鹰术,但中东阿拉伯国家似乎到现在还有很多地方盛行,不仅不限于王族,而且普及于一般人民之间,甚至还有游牧民族自古代代扮演『鹰匠』的角色。
话虽如此,老鹰似乎是非常昂贵的动物,曾听说拥有老鹰是社会地位的象徽,因此即使说是「一般人」,我想也是相当有钱的人……
顺带一提,大家知道鹰和鹫是以大小区别的吗?鹫鹰目鹫鹰科的鸟类中,好像大型的是鹫。我先前一直不明白鹰和鹫哪里不同,这样看来也难怪会混淆了。秃鹰秃鹫应该也会傻傻分不清楚吧。
……一回过神来,就已经用白衣人和老鹰的话题充了不少行数。
那么就此告辞。这次也谢谢大家阅读到最后!
仓吹智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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