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音启][冰结镜界的伊甸][第8卷][台/简][悲想共鸣-库露耶露·呼喊-]好男人威尔


本帖最后由 夜の星痕 于 2012-12-23 09:5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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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夜の星痕 于 2013-1-18 06:47 编辑













序章 “冰冷昏暗的水底下”


自地面向天空延伸的纯白高塔。
超越鸟儿飞翔的高度,甚至直达白云之上的空域。远远眺望着因连结天与地的模样故而得名“天结宫”的高塔——
“……好怀念。”
伊格尼德叹息地喃喃自语。
靠近居住区的自然区,一座小丘陵上。唯有风车默默转动的这个地方,一身漆黑打扮的异篇卿如雕像般站立不动。
“……真是让人怀念极了。”
其帽子底下露出淡淡的微笑,双手仿佛要拥抱虚空向外展开。
“在那座塔里生活的记忆、与榭尔提斯的回忆,如今就像梦一般化为泡影。唯独过去是那么令人又爱又恨……不过,再过不久……一切很快就能恢复原状,从那座塔里取回我的一切。”
随风摇曳的淡色金发。
他以手指轻轻按住帽缘,不让黑色帽子被风吹起——
“对吧,禁忌水晶?你将封印秽歌之庭的秘术授予皇姬莎拉后,已过了千年。如今终于出现一个你盼望已久的人选。抵达秽歌之庭的深处,受音色呵护的少年。他便是让秽歌之庭消灭,同时能够将你解放的唯一可能性——————”
伊格尼德抿起粉红色的嘴唇。
“不过,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宛如一滴水产生的波纹传至湖畔。
平静又深远的一句话。
“包括榭尔提斯前往秽歌之庭,或是秽歌之庭消灭一事,我都不会同意的。所以,禁忌水晶,你就永远沉眠在‘那里’吧。因为,这个世界并未被赋予让你醒来的奇迹或可能性。”
丘陵上。
伊格尼德久久望着消失在云间的高塔顶端。
“榭尔提斯,你感觉得到吧?身为世界上唯一异端的悲壮。知悉了自己,知悉了世界的法则,你将何去何从呢?”
唤着被自己留在自然区的少年名字,伊格尼德转过身去。
然后走下将居住区一览无遗的丘陵,转而踏上前往高塔的路程。
“我也有三年没回到天结宫了……好漫长的一段时间。”

*

……哗啦。
远处溅起的水花声。仅仅一滴水触碰物体后发出的音色。沁入这个无声空间的润泽。
‘————————’
然而,禁忌水晶再清楚不过,那只是浮现于自己记忆中的幻听罢了。
因为这是一个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时间也一并冻结的世界。

秽歌之庭。

将自己化为结界的核心后所封印的世界。
‘————’
年幼的少女闭起眼,抱着双腿蜷起身体。其全身一丝不挂,耀眼的绯红色长发如羽衣般覆盖整个身体。
‘……好……痛……’
倾注自己所有力量的结界“冰结镜界”。以其封印秽歌之庭的代价,便是这股侵蚀身体,超越寒冷的痛楚。
不过,若不付出如此庞大的代价————
‘……“Selah”…………你的叹息……实在是太巨大了……’
靠着这样的代价,终于成功冻结了秽歌之庭。
将冰结镜界的秘术传予皇姬莎拉,自己则是化为结界的核心并封印秽歌之庭。这便是世界的守护者,禁忌水晶的使命。
‘……不过。’
飘浮于近似冰冷水底的黑暗空间里,禁忌水晶抱着双腿,双手微微颤抖着。
‘我…………其实真的…………’
不成声的低喃。音调上扬,断断续续的轻微呜咽————名为啜泣的声音。
‘…………姊…………姊……我…………’
闭起的双眼流出泪滴。
它滑过脸颊,最后滴落……不,甚至在滴落之前,便已经化为冻结的水滴。
‘————’
双唇看似想说什么,却出不了声音。
取而代之的只字片语是——
‘……榭尔提斯…………你……’
对一位少年的独白。
从秽歌之庭,传向遥远上空的浮游大陆。
‘由你来决定吧。决定这个冻结世界的命运。’


第一章 “连结天空的高塔”


1

夜晚的草原。
广大丘陵围绕的大地被豪雨浸湿,唯独打在草上的雨声回荡于四周。
“……唔…………呼…………啊……!”
榭尔提斯全神专注地奔跑在没有道路的草原上。
一边拖着那被豪雨和夜风夺去热量的身体,以及因剧痛而动弹不得的左脚。
毒蛇咬中的左脚。
直接受伤害的大腿肌肉组织遭到破坏,肿胀成紫色,蔓延全身的毒素带来高烧与剧痛。火烧般的疼痛令意识时而模糊,时而中断……即便如此,他仍未停下前进的脚步。
最后,当地平线的一端隐约泛出亮光时。
“……呃…………啊…………”
顶着朦胧的视野,榭尔提斯终于站在第三居住区的公用道路上。

‘我打算在天结宫做什么?我只是要借走一位巫女而已。’

“绝不让你得逞…………伊格尼德。”
他单手抓紧灯柱,调节混乱的呼吸。
——时间还够。
空白(伊格尼德)事先告知黄金,表示自己在会合前将去一趟天结宫。
只有在赶不及的情况下,才必须通知自己的同伴。换句话说,入侵天结宫要花更多的时间。
“……天亮了吗。”
失去空白(伊格尼德)的踪影后﹒已过了一个晚上。
天结宫的警备措施为巫女的结界、最先进的电磁防卫和正护士的把守,这三道关卡。即便是异篇卿,入侵时应该也要准备一番才是。
“还有……时间。”
他反覆地深呼吸,让心情平静下来。只待呼吸恢复正常后————
叮。
贴在胸前的手指,碰到挂在脖子上的机械水晶。
“……对了,伊莉斯!”
呈灰色的机械水晶毫无反应。
静音设定——为了应付与空白(伊格尼德)的激战,事前便将演算性能统统集中在双剑的维持和修补上。若持有者未解除,这种状态将一直持续下去。
而唯一的解除方式,就只有伊莉斯所设定的那句话。
“啊……我想想,‘没有感情的机器啊,展现爱的实证吧’。”
‘——————’
水晶的中心微微发亮,接着绽放苍蓝的光辉。
‘嗯——啊,早安,榭尔提斯。一大早就这么卖力,不觉得累吗?’
“……听到你这句话,我觉得疲劳又增加了四成。”
‘是吗?那么玩笑话就到此为止。让我来确认一下现状。’
“需要我说明吗?”
‘应该不用。在静音设定下,我还是随时透过录音来了解目前的状况。你人正在返回天结宫的路上,对吗?’
榭尔提斯并未出声。
他用点头代替回答,一边奔驰于居住区的公用道路。
‘有件事情想尽速和你确认,可以吗?’
“什么事?”
‘首先是关于你的目的。你急忙赶回塔里的理由,是因为伊格尼德声称即将对巫女不利吧?对方表示目标是春蕾,所以你要与其对抗。’
面对这个问题,榭尔提斯下意识握紧拳头。
“还有优米。”
——这一切,打从入侵异篇卿的据点时就开始了。
天结宫和统政厅组成联合部队,雷奥及荷恩等千年狮也被选入其中,与“天之车”的第九等人一同潜入浮游岛。但最后却被分散战力,分别对上不同的异篇卿。
……伊格尼德。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异篇卿第七位。在此人的策略下,自己坠入秽歌之庭后带有魔笛,以及与优米之间的关系……都被整个天结宫的人所知道了。

‘巫女第四位春蕾·碧亚·努克莱宁。她的领域系术式,将会妨碍我的目的……优米是摆在最后一个。’

不仅如此,对方更表示要对塔内的巫女不利。首先是春蕾,最后的目标则是优米。
“我一定要阻止他。”
‘这是当然的。不过你本身的状况也非常危险……我在你的左大腿中央侦测到异常的热量。注入毒液的伤口正在引发高烧。’
“……毒已经解了。”
自己与伊格尼德战斗时,被后方偷袭的黄金伤到腿部。由于是以沁力术式创造的毒蛇,剧毒使得左脚几乎无法动弹。
‘紧急处置并不能代替治疗。目前的情况很紧迫,我不反对你带伤赶回天结宫。不过我们距离塔内还有一段路,至少应该先将异篇卿来袭一事告知其他人才对。’
“能这么做当然是最好。”
榭尔提斯伸出手,拍了拍黑色外套里装有员章的口袋处。
“不过都联络不上。寄出的邮件毫无回应。”
寄信的对象除了优米和春蕾,还包括梅玫儿、烂以及担任春蕾专属护卫的雷奥,但这些人都未回信。
‘等我一下——————原来如此,邮件在纪录上确实是寄出了。无法确认对方是否收到,就代表很有可能还未被阅读过。’
“……我知道。”
倘若并非蓄意,而是天结宫内发生了让巫女无暇去确认邮件的事态——
‘毕竟曝光的内容相当令人震撼。除了了解你状况的巫女或千年狮,其他大多数人想必都将大受冲击吧。’
“…………”
‘最坏的情况下,塔内的指挥系统也可能陷入混乱。’
“……对不起,是我的疏失。”
与空白(伊格尼德)一对一决斗时,伊莉斯进入静音设定以专心维持双剑。假如当时是平常的支援状态,对话遭到窃听的可能性就会大幅降低了。
‘是的。如果我能在场监控,或许可以防止对方的窃听。但若是阻止窃听的话,空白(伊格尼德)大概也不会说出秽歌之庭的秘密吧。’
机械水晶平静地说了下去:
‘我知道你为何道歉。你个人的秘密遭到窃听并公诸于整个天结宫,的确是很大的打击。其代价便是你知道了三年前的真相。这是无可比拟的宝贵资讯。’
“这个……是这样没错。”
‘依照我的判断,算是有得有失。在泄漏重大的秘密同时,也获得了重要的情报。既然如此,与其在这里懊悔,不如多思考一下如何改善现状的方法。’
“……说得也是。”
尽管理智上很清楚这点.但依然感到相当不安。
“谢谢你,我的脑袋清醒一些了。”
‘很荣幸帮得上忙。’
昏暗的天色。榭尔提斯在街灯尚未关闭的公用道路上继续奔跑。
——啪。
“好痛!”
‘榭尔提斯,你的脚——?’
“……不……我……不要紧的,麻烦你再多联络几个人。”
按住地面拖行的左脚大腿,榭尔提斯咬紧牙根一路跑下去。
“除我以外……选拔部队是否平安无事。请你……帮忙确认一下。”
在第三机关的据点内与自己分开前进的雷奥、第九(修伊克)和黑猫。不,他们应该能自行脱困。剩下的艾莉亚和优特,以及分遣队的荷恩是否平安无事,是最令人担心的地方。
‘知道了。你就别再开口说话,把所有的精力放在赶路上吧。’
“嗯。”
‘都叫你别再开口了。’
……伊莉斯还真有点像优米。
憋住苦笑,榭尔提斯望向公用道路的另一端。
第三居住区。不同于重要据点林立的第一居住区和商业发达的第二居住区,这里属于宁静的住宅区域。
……没有人影。这里平时就安静得吓人马?
……或者是由于早晨的缘故?
若塔内因伊格尼德泄漏的情报而产生骚动,居住区应该也不能幸免才是。在这种觉悟之下,居住区的这般寂静反倒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榭尔提斯,我和艾莉亚取得联络了。’
“艾莉亚!意思是可以和她交谈吗?”
‘不,只收到回信。其他人依然毫无回应,但至少艾莉亚和优特似乎都已经顺利返回。’
“……太好了。”
榭尔提斯打从心里这么想。既然两人都已经回来,其他成员很有可能也平安无事。
‘艾莉亚和优特她们正在塔内饭店里。由于情势混乱,无法进行通话,所以改在第一居住区的“狭月大拱门”等你过去。’
仿新月的形状制成的拱门式纪念碑。距离天结宫很近,在第一居住区经常是人们约定碰面的热门地点。
‘她约定的时间是一小时后。来得及吗?’
“我会办到的。”
拭去不断流出的汗水,榭尔提斯紧咬着嘴唇回答。



天结宫两百八十七层。
在突破高空云海的高耸巨塔里,这个无比靠近最顶层的楼层中——
“……天亮了吗?”
优米将手放在强化玻璃的窗框上,揉揉红肿的双眼。
昨天一直穿着的法衣已经发皱,反射阳光的淡金色头发也处处纠结。

‘榭尔提斯,赶快想起来吧。三年前,在你还是天结宫的炼护士时,保护了即将坠入秽歌之庭的优米。而代价则是,你自己坠入了秽歌之庭哦。’

榭尔提斯的秘密,被伊格尼德暴露给天结宫的所有人。而他与自己的关系,同样也被大家所知道了。
“…………”
面对突如其来的冲击,自己从昨天起便一直忙于收拾塔内的混乱,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天亮的时候。
“……口……好渴。”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客厅的桌子旁,将茶壶里的水注入玻璃杯中。冰冷的水滴滋润干燥的嘴唇————但却完全喝不下去。
……压力好大,腹部就好像被勒住一样疼痛。
如今完全没有进食的欲望。一旦有东西进入胃部,即便是水也会立刻吐出。
——铃。
房内响起铃声。
“优米大人。我按您的吩咐过来啰——”
“啊……我马上就开门!请稍待一下!”
曲数道电磁防卫所保护的机械门亮起灯号。
——认证——
“嗨,早安啊,优米大人。炼护士首席伊丝塔前来报到——”
将长于自己身高的金属枪绑在背上,女性可爱地行了一礼。
身材高眺,一身纯白短裤和紧身仪礼服的大衣装扮。此外,在肩膀、手肘、膝盖、大腿等处都缠上了黑色的兽皮带。
“对不起……这么早叫您过来。”
“不会不会——伊丝塔总是很早起床哦。因为有晨间修练,而且还要帮依夏准备早餐,所以一大早集合可说是举手之劳。”
炼护士首席摇摇手,语带轻松地回答。
“那么﹒关于那件事……”
“好的好的。就是您希望了解一下塔内的状况吧。嗯,优米大人毕竟无法亲自去下方楼层,伊丝塔就把所知道的事情说一遍吧。”
两人分别坐在椅子上,隔着桌子面对面。
“首先,以整座塔的状况来看,可以说有点不妙呢。”
“有点不妙?”
“嗯——就是塔内的权力架构从最下层开始瓦解的感觉吧。”
“呜!这……不是很严重吗——⊥
“您先别急。具体来说的话,先是塔内的地面楼层。听到异篇卿的广播之后,一般民众纷纷涌向服务大厅。除了‘身怀魔笛的人就在塔内’,甚至还传出了‘天结宫瞒着一般民众偷偷饲养幽幻种’的谣言。问题在于,天结宫里也有人相信这种说法。毕竟就算是天结宫的职员,实际上也和普通的居民没有什么两样。”
这些人的使命是防止情报的错误传递,但这次却不同。必须出面遏止错误情报的塔内事务员居然也相信谣言,成为被煽动的一群人。
“……怎么会。”
“是的。关于榭尔提斯,以及天结宫和秽歌之庭的关系,内情就是如此令人震撼。在对话中又是那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很难叫人不去相信。”

‘天结宫的最上层,才是秽歌之庭的最深处。塔内两百九十一层,被称为“乐园”的那个楼层深处,有一道看不见,通往秽歌之庭的门。’

……这个情报的真伪,就连巫女也不清楚。
但假设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么声音的主人又会是什么人?竟然能够掌握连巫女也无从得知的情报。
“梅玫儿会设法平息谣言的。”
“是的,目前正在准备发表官方声明。若是梅玫儿大人,想必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但问题是接下来,位于下方楼层的护士们的状况。”
没错,这正是自己邀请伊丝塔过来一趟的原因。
巫女的护卫。最接近巫女,彼此关系最为深厚的护士,听到当时的广播后会怎么想?
“嗯——您昨天应该听过烂的报告了吧?”
“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关于护士的反应,大致就像烂当初报告的一样。目前的现况是,这种反应开始表现得愈来愈明显。”
含了一口杯中的水,伊丝塔苦笑道。
“护士们的反应,其实和一般民众并没有多大的差别。他们没想到有人会坠入秽歌之庭并身怀魔笛,而且那个人居然曾是千年狮候补人选的炼护士。现任的炼护士或正护士自然不可能再保持沉默,其中有不少人希望知道真相,甚至公然传出了要求发表正式声明的声浪。”
“……是的。”
“而最麻烦的是候补生。老实说,这一点非常致命。在得知身怀魔笛的那个人是榭尔提斯的情况下,之前收到的匿名邮件就发挥了推波助澜的效果。”

‘致天结宫的各位————
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秘密。
有个人类外形的幽幻种,如今正扮成护士的模样潜伏在你们的塔里。如果想要将它揪出来,建议塔内的所有护士一律接受巫女的洗礼术式。’

“优米大人想必也很清楚吧?昨天的对话和邮件。受这两件事的影响,带有魔笛的人必定是榭尔提斯,而其身分则为人形的幽幻种——这种观念已经在候补生的脑中根深蒂固了。”
“……大家会这么想,也是没有办法的。”
……到底是什么人?
……又为何要设下这么巧妙而残酷的圈套。
那封邮件本身,正是引诱榭尔提斯前往异篇卿据点的一个陷阱。
“接下来要说的,就是护士的各种丑态了。先不论是否和他一起训练过,大部分的候补生都陷入极度的混乱。有人口中大叫着‘待在他身边,我也会感染魔笛!’整个人急忙冲到净化中心,更有人将这件事情向周遭大肆宣传。尽管也有部分人保持冷静,但整体依然压抑不住恐慌的气氛。毕竟担任总司令的千年狮雷奥生死未卜,荷恩也身受重伤。在混乱的局面中,烂又必须紧跟在梅玫儿身边以保护安全。唯一可仰赖的千年狮,就这样耗损了。”
“……是吗。”
位居护士顶端的千年狮。他们是对抗幽幻种的最大战力,也可说是一种天结宫的意志表现。在现在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却都无法站出来。
“对了对了,说到雷奥,春蕾大人她怎么样了?听我的部下说,情绪似乎非常不稳定。”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一直用远视寻找雷奥的下落。”

‘啊————啊……啊啊啊…………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春蕾当时的叫声,我不可能忘记。
雷奥败给同样身为大剑使的异篇卿,带着从肩膀处直到另一侧腹部的严重伤势,整个人掉落瀑布…………
生死未卜。
如今的春蕾为了寻找雷奥,精神勉强维持在平常的状态,但眼看就快到达极限。毕竟在支撑冰结镜界三天后,仅仅只休息了一天,接着又不断进行远视,这么一来身体绝
对吃不消。
“还真是多灾多难呢。塔内的事务员被谣言煽动,负责与幽幻种作战的护士开始疑神疑鬼,就连巫女大人也是身心俱疲。高层绝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高层?是天结宫各局处的干部吗?”
“啊……不,这又是另一个话题了。”
伊丝塔露出罕见的犹豫态度。
“优米大人,您知道目前有多少个炼护士吗?”
“这个……固定名额是五十人吧。”
“在这种前提下,这五十人并非都是站在巫女大人这一边的。相较于巫女大人,其中另有和塔内高层关系更加紧密的‘私家’炼护士——”
“……这是怎么回事?”
相较于负责保护的巫女,和塔内高层的关系更加紧密?
“炼护士五十人。相形之下,千年狮完全取决于巫女的人数,目前最多只有五人。能够升上炼护士的人,实力大多无懈可击,又具备了灵活的头脑。但即便如此,未能获选为千年狮的人依然占了大多数。”
伊丝塔用手指戳着桌上的玻璃杯。若有所思地望着晃动的水面,她继续说了下去:
“换成是优米大人,您会怎么做呢?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要如何才能被选上千年狮?特别是当您一个人怎么努力都看不见希望时。”
“…………”
“没错,有个难以启齿的方法。就是去依附他人。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于是,和这些炼护士利害关系一致的对象便是————”
“就是刚才提到的塔内高层吧。”
“是的。塔制局、沁理局、总务局、机工局、环境局以及护法院。这些天结宫各局处的干部。即便是身为巫女,也不能忽视他们的存在。”
正是如此。
一整年里,皇姬和巫女之所以能在天结宫内专注于祈祷,全是因为有这些事务员在帮忙管理整座塔的缘故。
“伊丝塔所担心的是,当榭尔提斯被塔内高层盯上时,他们底下的炼护士会介入其中。”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人的存在。”
即使巫女想保护榭尔提斯,与高层有所联系的炼护士也可能提出异议。问题是,看在周遭人的眼里,这并非“塔内高层的意见”而是“保护巫女的护士们的意见”。
……身为巫女,毕竟无法随便忽视这些护士的意见。
……若能事先知道是谁的话——
“伊丝塔小姐,您认为会是哪个炼护士呢?”
“嗯——其实我完全不清楚哦。因为这并不违反塔内的规定。况且就算不是‘私家’炼护士,也有不少人和局长级的人物往来密切。实在没有一个筛选的标准。”
“……是吗。”
“不过,倒是听说过几个有嫌疑的人。”
炼护士首席在桌上撑着脸。
“目前还只是怀疑阶段,就不说出他们的真名了。例如有‘花绳师’、‘蓝人偶’、‘图书馆’这些人。这些称号都代表他们的特征,优米大人只要略微调查就能猜到了。”
“好……好的!那么……”
——铃。
话未说完,门铃再度响起。
“奇怪?这么早会是谁呢?”
“……刚才的脚步声,听起来不像护士。大概是事务人员吧。”
伊丝塔纳闷道。或许该说是佩服,尽管隔着一道机械门,她似乎仍听见了脚步声。
“早上五点三十七分。优米大人,除了伊丝塔以外,还有人这么早过来吗?”
“不。”
况且若是事务人员,事前一定会通知才对。这么突然,又是清晨来访,过去从未发生过这种前例。
“……那么,这就是……先下手为强了吧。”
“咦?”
松开撑住脸部的姿势,炼护士首席默默站了起来。





“是塔内高层。门外大概是派来接您的人。目的是传唤优米大人前去当证人。”


2

“喂——榭尔提斯!这边这边!”
视线对上的瞬间,艾莉亚立刻这么大叫。大拱门反射着地平线上的朝阳。站在其正下方,她不断挥动双手。
“榭尔哥哥~!”
“优特也来了?这么早起床……不,你平安无事就好。”
榭尔提斯抱起直扑过来的黑发小女孩。
“真是的,榭尔提斯你跑哪去了!我们这边可是很辛苦哦!不但历经艰险才回到浮游大陆,回来之后更是骚动连连!”
穿着平时那件老旧工作服,艾莉亚抱着双手说道。
“咦……唔,这个我非常清楚。”
“哇,等……等一下!你的脸色好差……身上冒了一堆汗,到底是怎么了?真的不要紧吗?该不会快死翘翘了吧?”
‘是在中毒状态下强行奔跑的缘故。肌肉的活动促进血液流动,剧毒从伤口处流遍全身。’
“啊?你在做什么啊,大笨蛋!这样一来的话,你真的会像雷奥一样哦!也不知道春蕾现在是什么状况——”
艾莉亚这么一句话,令榭尔提斯顿时愣住。
像雷奥一样?春蕾现在的状况?这是什么意思?
“艾莉亚……怎么回事?雷奥和春蕾怎么样了?”
“…………”
少女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先坐上去吧。到天结宫的路上一边向你解释。”
艾莉亚指着发出引擎声的三轮电动车,语气消沉地表示。

“……雷奥生死未卜。”
“我也是听荷恩姊姊说的。荷恩姊姊又是从优米那里听来,所以应该不会错。”
“————”
坐在电动车的后座上,榭尔提斯感觉自己的手正在微微颤动。
……雷奥他?怎么可能。
…………他绝对不会死的……我情愿这么相信。
‘谢谢你,艾莉亚。这下总算掌握选拔部队的状况了。还有,不好意思,塔内的情况如何?说说你知道的范围就好。’
“嗯,真的不太清楚呢。我们开飞空艇回来的时候,通道上有一堆阶级很高的人跑来跑去。受伤的荷恩姊姊去医务室的时候,优米和梅玫儿也来到六十五层……之后是怎么样了?”
“艾莉姊姊和优特,都被叫到优米姊姊的房间里哦!”
“哦——对啊。因为当时被问来问去的,脑袋差点快要爆炸了。”
艾莉亚抓乱橘色的易翘头发,这么叹息道。
“整个听下来,我最多只听得懂,榭尔提斯你身上有魔笛的事情已经被天结宫的人知道了。是真的吗?”
“……我也很希望这只是一场玩笑。”

‘刚刚的对话﹒我强行将它传到了天结宫的所有楼层。’
‘哎呀呀,这下糟糕了。你的过去、你和优米的关系,这些你一直想对外隐藏的秘密,已经被塔内的所有人知道啰。’

自己早有心理准备了。那个异篇卿的态度固然轻浮,却不会以恐吓或谎言来欺骗对手。
“我当时看到的骚动,应该也是这个原因吧。有个看似大人物的人一直大叫‘魔笛~’‘马上叫巫女见习生过来~~’之类的。就连那些担任事务员的大叔都停下手边工作,一个个接受点名。我想大概是在重新确认身分吧。”
‘果然不出所料呢。就连艾莉亚所在的六十五层机工局都是这样,其他有塔内干部的楼层及护士们想必更加混乱了。’
魔笛之所以可怕,在于接触感染者后会导致污染扩散,以及只能利用沁力加以净化这两点。带有这种诅咒的人出现在塔内,大家会感到恐惧也是理所当然的。
‘让塔内陷入混乱的元凶如今归来,真不知道会遭受什么处分。’
“……不过,现在也只有我能行动了。”
如今没有时间将空白(伊格尼德)的目的一一向他人解释清楚。若是还有任何能够阻止空白(伊格尼德)的可能,就只剩下自已一人了。
——雷奥不在,荷恩重伤,烂也忙于保护梅玫儿。
——优米和春蕾她们,就只能靠我来保护了。
“啊,有件事情忘了说。榭尔提斯你放心吧。天结宫的局势虽然很糟糕,不过优米正在设法解决哦。”
驾驶席上的艾莉亚这么说道。
‘哦?有什么好方法吗?’
“对对。总不能放任天结宫一直混乱下去嘛。所以优米就特别下令‘关于本案,之后将召开特务委员会予以应对’。说明白一点,就是巫女亲自确认身上带有魔笛嫌疑的人物,其他人不得插手。这样一来能控制谣言和情报的散布,榭尔提斯也不会被公然当成危险人物了。”
“……居然还有这种方法。”
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有了优米的特别命令,决定如何处分自己的审判将会保留。在这段期间出入塔内,应该不至于被强制监禁才对。
——另一方面,也能防范空白(伊格尼德)的入侵。
“艾莉亚,速度能再快一点吗?”
“可以啊——不过,前面已经看得到啰。”
沐浴在朝阳下,染成晨曦色的巨塔。绕过一般民众和观光客密集的正门,车子来到位于西侧的塔内人士专用门。
“榭尔提斯,你身上带着员章吗?”
“早就准备好了。”
榭尔提斯拿出以护士候补生身分登记完毕的职员卡片,将嵌有电子认证钥匙的背面按在电子锁的读取机器上————
‘警告,此认证码目前被管理局锁定。’
伴随沉闷的警报声,卡片被拒绝读取。
“咦……?”
“嗯,让我看一下。背面该不会沾了泥巴吧?”
艾莉亚用衣袖擦拭电子认证钥匙的表面污垢,然后重新将卡片贴近读取机器。
“奇怪,又被拒绝了?榭尔提斯,这张卡不能用哦。”
“……不会吧。唔,昨天才刚用过的。”
‘似乎被人用高级权限锁定了。可能是锁定的对象搞错,或者……’
机械水晶说得有些含糊。
‘有人特意锁住榭尔提斯的认证码。’
“艾莉姊姊,这个声音好吵——”
面对响个不停的警报声,优特捂住双耳摇着头。
……昨天还能用的认证钥匙,竟然被拒绝了?
……话说回来,我寄出的那些邮件至今也毫无音讯。
“抱歉,您是前炼护士榭尔提斯·玛格那·伊尔队长吧。”
“————”
察觉背后的动静,榭尔提斯缓缓地转过身去。
一共是六个人。在电子认证遭拒并响起警报的瞬间,这支仿佛埋伏已久的正护士部队便迅速从门后出现。
“再问一次,您是榭尔提斯队长吗?”
站在最前方的短发剑士恭敬地问道。
“……我是候补生,不记得有人叫过我队长。”
榭尔提斯队长。对方这么称呼自已,就代表这群正护士也听到空白(伊格尼德)所泄漏的对话了……?
“是吗。那么,候补生榭尔提斯,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不好意思,这边正在赶时间。我有事情向巫女大人报告。”
“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
“事态分秒必争。等我向巫女大人报告完毕后——”
就在这时,正面对峙的正护士,其背后忽然传来新的脚步声。
“喂喂喂,伊路雷吉,你要像这样慢吞吞问到什么时候?真是死脑筋。”
四名女性,她们都身穿代表巫女见习生的法衣。而在最后的位置,又有另一名女性拨开巫女见习生和正护士部队,独自走上前来。
“啊……这位叫什么榭尔提斯的前辈?你这家伙是个超危险人物,赶快让我们带走好吗——连这样委婉的说法都不会吗?”
黑色浏海中的一束被染成红色,全身是久经日晒的古铜色皮肤。露出肩膀的无袖短衫土方,整件仪礼服只是披挂在肩头。
——十根手指都戴着金属戒指。
——是钢线使吗?
“哟,初次见面。以前的炼护士前辈。”
“……你是?”
“尼丝卡西亚。尼丝卡西亚·吉·里法。受护法院及沁理局的委托,担任本案的总管辖。位阶是炼护士。如你所见,是钢线使……不过我倒很喜欢‘花绳师’这个称号。很可爱吧?”
她踩着有力的步伐,在距离仅剩三步的位置停住,接着高举起下垂的手臂。
“上吧。”
下一刻,她身后的巫女见习生同时念出开放序词。

【Ema Ies ——mile-s-clar】(意志 色 诞生并歌唱)
【 Valen ars ——mile-s-clar】(祈祷 王 诞生并歌唱)
【 Clar milve ——mile-s-clar】(歌 镜 诞生并歌唱)
【 Co zahl ——mile-s-clar】(呼吸 心跳 诞生并歌唱)

“什么?”
还来不及反应,耀眼的苍蓝光辉便在地面勾勒出圆形图案,包围了自己。
“唔!”
榭尔提斯下意识双手交叉以保护头部。双手接触结界光芒的瞬间,“滋滋”的烧焦声回荡在四周。
“这是沁力结界造成的伤害。虽然很微弱,但他的身上已经开始冒出白烟……想不到居然真的带有魔笛。”
“这种事情,我看了也知道。没错,一目了然。前辈,这样你就无话可说了吧。快点,赶快记录下来。”
戳了戳一旁正护士部下的头部,尼丝卡西亚嘲讽道。
“时间七点四十七分。于第七小门发现目标。调查结果如该对话中所提及,确认榭尔提斯·玛格那·伊尔本身带有魔笛。接下来展开拘捕行动——就这么写。”
“拘捕?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艾莉亚对交抱双手的炼护士大叫。
“我听巫女大人说过了,榭尔提斯的事情要等巫女人人召开委员会之后再进行调查。其他人不能插手这件事。”
“这项指示,刚才被塔内的决议暂时冻结了。”
回答的人站在尼丝卡西亚的右侧,是一名娇小的巫女见习生。
“下达指示的优米大人,本身也被怀疑与这位榭尔提斯·玛格那·伊尔之间的关连性。目前优米大人正在接受问话,根据塔法规定,优米大人所下达的特别命令也遭到冻结。”
‘真糟糕。在本次的混乱中,巫女和塔内高层——宗教与政治间的权限斗争,以最坏的形式浮上台面了。’
并非亲自破坏天结宫的防御,而是等待组织本身的自我崩溃。
……先是压制住我周遭的人,让我持续孤立下去。
……简直正中伊格尼德的下怀。
“我知道了。既然是塔内的决定,我自然会服从,也不会拒绝任何调查。不过请你们听好,第三机关的异篇卿正将目标对准巫女。请配置至少两名炼护士等级的护卫在巫女身边,以防万一。”
“啊?第三机关?你感染太多魔笛,产生幻觉了吗?”
果然没错。尽管正要开始向炼护士透露第三机关的情报,但还未彻底普及。
“……那么一个小时,不,请给我三十分钟就好上让我直接跟巫女或千年狮对话——”
“没得商量。”
尼丝卡西亚用力踏地,发出地鸣般的声响。
“看来你还不了解自己的立场吧?听好,你对塔内的巫女大人来说就等于是有毒生物。让你这种人去见巫女大人?对话?我看你是破魔笛弄坏脑子了。”
“……!”
“这下明白了吗?听懂的话就快束手就擒。”
四名巫女见习生,这支法衣上都织有刻印仪礼的重装部队开始行动。她们进退有序地包围了四个角落,同时取出附加沁力的十字棍对准这边。
“榭尔提斯!榭尔提斯你不要紧吧?你到底在做什么——”
“谁叫你动的,小丫头!”
晃动。
正要跑来的艾莉亚,肩膀微微摇晃一下。
“干……干嘛……那么大声说话!告诉你,榭尔提斯生气起来可是比你还要强十倍!”
“哦。”
面对怒目而视的艾莉亚,尼丝卡西亚却是一副愉悦的表情。
“真不简单。本来想把你吓哭,看来还挺有胆量的。不过小妹妹,姊姊这是好心提醒你哦?这个男人身上有非常危险的东西,一旦感染就会没命哦?”
“才……才没有这回事!我跟榭尔提斯在一起好几年——”
“嗯~小妹妹……你还是闭嘴吧。”
炼护士一个弹指.身后的正护士立刻涌上前来包围艾莉亚和优特。
“等……等等,你们要做什么…………榭尔提斯!”
“榭尔哥哥——!”
两人被按住肩膀,身上覆盖特殊纤维的布块。
“住手!事情跟她们无关——”
“少在那里下命令,你这个元凶!”
——刷。
空无一物的虚空中,数根茶红色浏海被切成好几段,最后掉落地面。
“…………”
“哦,距离掌控得很好嘛。”
不理会尼丝卡西亚的发言,榭尔提斯稍稍收回踏出的步伐。在鼻尖的位置处————虚空中被布下好几层比蜘蛛丝还细的钢线。若是再前进一些,脸部就会直接撞上。
“那两人是‘营救对象’。首先确认有没有感染你的魔笛,为保险起见必须接受净化后才能释放。这些不是用来限制行动的布块,而是类似织有沁力刻印仪礼的抗菌纱布。”
咻。
炼护士伸出一根手指,收回虚空中的钢线。接着,她忽然瞪向一旁的巫女见习生。
“还有,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要用结界困住这家伙吗?”
“是……是的!不过……对方比我们想像中……”
“四个人联手还无法压制魔笛?啊——真是麻烦。这种魔笛不就比当初预料的还要强了?这真的是人吗?当初那个坠入秽歌之庭的榭尔提斯·玛格那·伊尔,不会是幽幻种反过来变成他的模样吧。”
摆弄着手上的金属戒指,炼护士的眼神变得更加凶恶。
“算了。既然人还能动,就麻烦前辈主动配合吧。”
“…………”
距离空白(伊格尼德)发动袭击,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若是在这里被带走,等待自己的恐怕是长达数天的审问及身体检查。两年前自秽歌之庭归来时也曾经历过,而这一次可能将面对更大规模的检查。就算能平安无事,也不如何时才会被释放。
……状况糟透了。要是我在这里投降的话——
……当空白(伊格尼德)出现时,就没有人可以保护优米和春蕾了。
“如果我拒绝呢?”
“你的左脚,抖得很厉害不是吗?”
尼丝卡西亚愉快地眯起双眼,这么窃笑道。
“脸色苍白、汗流浃背,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大概压根没想过要跟我拚命吧。”
“……不用你说……我也很清楚。”
无论如何出力,左脚始终不断抽搐着。在疼痛和高烧的影响下,整个人也快要昏厥。
别说是抵抗对方,甚至连逃跑也办不到。
——艾莉亚和优特又被当成人质,逼我跟他们一起走。
——但要是去了,我就无法保护优米。
简直是走投无路。该怎么办才好?
‘榭尔提斯。’
这时,机械水晶传出细不可闻的声音。
‘现在先听他们的吧。’
“伊莉斯!”
‘目前所有的状况都对我们不利。就算能闯过这里,确保艾莉亚她们平安无事,以你现在的身体也很难阻止空白(伊格尼德)的行动。’
“————”
毫无反驳的余地。令人绝望的是,自己确实比任何人、甚至比空白(伊格尼德)更明白这点。
‘经过刚刚几分钟的调查,我确定塔内的电磁防卫和巫女的结界都照常运作中。空白(伊格尼德)要入侵也并非易事。我们姑且先相信大家,等待状况好转的时候吧。就算要展开行动,也得等你的身体恢复之后。’
听完这句话————
榭尔提斯闭上眼睛,同逐渐变亮的天空呼出一口气来。
“看来你终于死心了呢。”
望着面带冷笑的炼护士,榭尔提斯低下头去:
“……我有一个请求。今明两天……必定会有人现身袭击巫女。无论是谁都可以,请把这个消息转达给所有巫女。”
“我会记住的。”
“……拜托了。”
“那么,一起凯旋而归吧,前辈。地点是我们天结宫的侦讯室。”
走吧。
她用下巴这么示意着。榭尔提斯移开视线——
“……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为了你好,劝你别太多话。”
“————”
在巫女见习生的包围下,他默默地迈出脚步。

3

“哎呀,欢迎回来,优米。动作真快呢。”
打开由电子锁控制的机械门,优米赫然见到自己熟悉的前辈巫女正优雅地端起茶杯。
“我说……为什么梅玫儿你会跑到我的房间里呢?”
“咦——因为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嘛。就这么空等着也很无聊。”
一身礼服打扮的巫女,用手梳理着翡翠色的头发。
梅玫儿·伊恩·卡尼馨——这位相当于自己前辈的巫女,不仅外表美丽,也是一位擅长交涉及话术等组织手段的才女。
“咦,那个是我的点心?”
桌上的银盘,里面装着令人食指大动的巧克力蛋糕。
“是啊。看起很好吃,所以就拿走一个啰。”
“这是我特地藏起来,准备以后慢慢享用的。”
“你太天真了,优米。放在冰箱最深处的盒子里,上面又贴了用手写的‘咖哩糊’纸条,怎么看都很可疑吧。”
“……下次我会换个方式,随便打开盒子就会爆炸。”
不过,还是算了。
……反正也没有食欲。总比吃不下任其浪费好。
“对了,侦讯完毕了吗?”
“……说得好像我有多坏。”
优米靠着手臂,整个人趴在桌子上,连叹息的力气也没有。
“不过,真的就是这样子。名义上是做笔录,后面坐着三位局长级的人物,期间一直在记录对话内容……”

‘是塔内高层。门外大概是派来接您的人。为了传唤优米大人前去当证人。’

伊丝塔的推测相当准确。
打开门,外面正等候着塔内的事务员及数名正护士。“请至一百二十八层的联合会议楼层,我们想向优米大人请教一些问题’——在不容拒绝的情况下,自己就被带到一百二十八层,然后未经任何的说明,直接开始制作笔录。
“哦——那你被问了哪些问题?”
“应该说是确认事实。例如‘这是真的吗?’‘你知道这件事吗?’‘是否对这个有印象?’之类的。”
这些问题,全都和榭尔提斯有关。

‘榭尔提斯,赶快想起来吧。三年前,在你还是天结宫的炼护士时,保护了即将坠入秽歌之庭的优米。而代价则是,你自己坠入了秽歌之庭哦。’

塔内播放的那段对话,是真的吗?
“你都怎么回答?”
“……我说,没有这回事。”
为了保护我而坠入秽歌之庭?
若真是这样……我绝不可能忘记的。毕竟就连雷奥当初也说“榭尔提斯从生态保育区的边缘捙下去了”。
“其他问题也是如此吗?”
“是的。几乎都是我无法回答的问题。就好比‘他坠入秽歌之庭后带有魔笛的原因,你是否知情?’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答案啊。”
“嗯——不过,他们当然已经知道你们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了吧?”
“这个……我照实回答了。”
榭尔提斯两年前自秽歌之庭归来时,还是巫女见习生的优米在做笔录时并未透露这一点。但如今她身为巫女,与榭尔提斯的关系也被大众所知。
……高层之所以找我制作笔录,这或许是最主要的原因。
……带有魔笛的人类,居然和巫女是旧识。
支撑冰结镜界的巫女,对她们而言最危险的人物就在身边。即便不是高层人士,也会急着想确认事实的真伪。
“嗯嗯。巫女毕竟也是人,有青梅竹马或家人的存在也不足为奇。不过,本次的问题点出在这里的话——”
用叉子在巧克力蛋糕的边缘切下一小块,梅玫儿仿佛在思考什么,目光一边在虚空中游移。
“对了,那个如何了?”
“什么如何……”
“你之前不是还告诉过我吗?和他之间的千年狮之约。从异篇卿泄漏出的情报来看,似乎有很多人都对此感到好奇哦。”

‘优米成为守护浮游大陆的巫女,保护你不受幽幻种侵害。而你也成为优米的千年狮,保护她的安全。这就是你们之间的约定吧。’

“……我也被问到‘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你怎么回答?”
“…………”
在长达两小时的询问过程中,这是最难以回答的问题。若轻易承认的话,在众人的心目中,这便会成为自己将近一年未配置千年狮的原因。
“……我说,这是小时候的童言童语。”
“原来如此。也可以解释成‘小时候的玩笑话’或‘孩童时代的约定’呢。我知道你努力想模糊其中的意义,不过对方能够接受吗?”
“不,这个问题被问了好几次。不过我始终坚持同样的答案……由于还有其他问题要问,就这么让我这么过关了。”
“死缠烂打的最终胜利呢。虽然很老套,不过特别在这种时候——”
门铃忽然响起,打断梅玫儿的发言。
“抱歉,我是炼护士第十七号尼丝卡西亚。优米大人,请问现在方便吗?”
令人联想到坚硬岩石的沙哑女声。尼丝卡西亚……不记得见过面,但炼护士的名册上隐约有这个名字的印象。
“开门吧。应该是她本人没错。”
“梅玫儿你认识吗?”
“这个嘛……见过好几次了。”
前辈巫女露出意味深长的苦笑。
“请进。”
“打扰了。哦,原来梅玫儿大人也在这里。”
对手拿茶杯的巫女恭敬地行了一礼后,炼护士再次面向这边。
……总觉得令人怕怕的。
身为女性,却和男性一样饱经日晒。在这方面,尽管烂也是如此,但对方头上那撮染成红色的浏海及全身散发的威吓感,却不禁令人生出这样的感想。
“我直接说明来意。是关于为了应对天结宫塔内广播的对话内容,本日○二时○八分,优米大人请求召集特殊命令委员会一事。本请求在优米大人做完笔录之前保持冻结状态——”
“是的。”
“由于优米大人已经完成笔录,特此前来通知冻结解除。”
这是预防榭尔提斯回到塔内之际遭到强行拘捕的一项策略。针对他的魔笛一事,巫女和巫女见习生将共同设立对策总部。由于成员都是对魔笛十分了解的专家,可以排除包括高层在内的局外人从中阻挠。
……太好了。
……这样一来,榭尔提斯在天结宫内就不至于立刻遭受迫害了。
“知道了。谢谢你的报告。”
“不过,委员会的召集被认定为无效。”
“…………咦?”
短短几秒钟,优米仿佛陷入了对方的文字游戏中。委员会的召集请求已解除冻结,但委员会本身却变得无效?
“委员会无效?怎么会?”
梅攻儿握住茶杯的手抖了一下。
“委员会负责处理的榭尔提斯,已经由高层先行拘捕了?”
“您猜得没错。”
炼护士嘴边露出明显的嘲讽之色。
“在优米大人制作笔录的两小时期间,我奉护法院及沁理局的指示将‘他’拘捕。由于优米大人正在制作笔录中,故无法对他进行调查。但身为拥有魔笛的人物,必须尽早展开行动,因此护法院和沁理局的负责人提议成立个别的检讨小组,在优米大人的委员会处于冻结状态期间接手对他的调查行动。
“知道了。我们之后会在委员会上讨乱对他的处置。”
“这个办不到。”
“——!”
“I如刚才所报告的,委员会的召集无效。”
匡当……炼护士手上的戒指彼此摩擦发出声响。
“这是依据塔法的规定。对单一调查对象若出现复数的调查机关时,同意检讨决议书决议的机关拥有主导权。关于谢尔提斯·玛格那·伊尔,该检讨小组已经完成了决议书的决议。同时也以天结宫的电子公文形式对外公布,请您确认。”
“怎么会?”
……怎么可能?时间上未免太巧合了。
在榭尔提斯返回塔内的同时将其拘捕,接着又完成决议书的内容?而这一切,偏偏都是发生在委员会的权限遭到冻结的期间。
“我的报告到此结束。如果没有问题,就先退出房间了。”
“可以问个问题吗——”
梅玫儿翘起二郎腿,举起一只手来。
“很简单的问题——希望你立刻回答。”
“请问是什么?”
“我说‘花绳师’小姐,你应该也参加了这个检讨小组吧?”
——花绳师。
——居然会……这么说,这个人莫非就是…………

‘伊丝塔所担心的是,当榭尔提斯被塔内高层盯上时,他们底下的炼护士会介入其中。’

“您猜的没错。我被委任为调查顾问。毕竟对象是护士候补生,小组内倾向于同时参考护士的意见。”
“……是吗。那就好,我的问题问完了。”
前辈巫女若无其事地回以一个微笑。
“优米大人如何?如果没有什么事,我这就离开了。”
“咦……啊……这个……”
“可以吗?那么——”
“等等!我……我有个问题!”
优米叫住正要转身的尼丝卡西亚,正面直视着她的眼晴。
“你刚才说将他拘捕了,是吗?”
“是的。这是对于带有魔笛的人物必要的处置。”
“当时……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这是最大的疑点。在事情发生后不久,榭尔提斯应该也能察觉自己和异篇卿的对话遭窃听并公诸于整个天结宫。
……他应该很清楚,自己一回到塔内就会被拘捕。
然而,他却还是回来了。这又是为什么?理由很简单。在与异篇卿的战斗中,榭尔提斯得知一项事实,所以专程回来通知。
……而且是非常紧急的事情。
……由于害怕被人窃听,员章的通信机能很可能也派不上用场。
“任何只字片语都好,请把他当时讲过的话统统说出来。”
“…………”
“一定有的。”
“没有。”
炼护士摇摇头,用短短两个字否定了一切。
“他没说过任何一句话。不,我询问过是否有话要转达给巫女大人,他却只是保持沉默。”
“骗人,这怎么可能——”
正要继续追问的时候,某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好了好了,到此结束。你可以退下了——谢谢你的报告。”
“梅玫儿!”
“是吗。那就失礼了。”
优米还来不及出生,钢线使炼护士便已经离开房间。
隔着桌子,优米转身面向梅玫儿——
“……怎么回事,梅玫儿?为什么要打断我的话?”
“刚才再继续追问下去也没有意义哦——”
前辈巫女一副毫无悔意的样子。
“优米你也知道,高层的意图很明确,打从一开始就准备将他拘捕。对方特地派私家炼护士担任小组成员,本身便不打算再多做掩饰了。而他们的目的就是——”
“……重演两年前的状况。”
“没错。因危害塔内安全而一度遭到放逐的护士,藉着幽幻种突破结界的事件再度回归了。那些人一直都在等待一个重新审问他的好藉口。”
“可是,这未免……”
大家明明都是为了守护浮游大陆而努力。
仅是对于身怀魔笛之人的处置方式不同。如此微不足道的摩擦,竟会产生这么大的冲突。
“如果……榭尔提斯不是在我做笔录时被抓的话……”
“你是说他运气不好?”
“因为才短短两个小时。谁能想到,榭尔提斯居然会在这段期间回来。”
“你猜错了。这是倒因为果哦——”
“倒因为果……”
“简单来说﹒不是他刚好在优米做笔录时回来。而是直到他回来之前,高层会一直持续问话,并冻结整个委员会哦。因为他在这两小时内回来了,所以你的笔录时间也是两个小时。”
“!”
“真是难缠——雷奥不在,春蕾的情绪不稳定。我则忙着准备明天发表的声明,分身乏术。碧欧拉要专心辅助冰结镜界,剩下你一个人也必须着手设立委员会。在这种无法顾及他人的状况下……居然就这么被乘虚而入了。”
叹了一口气,梅玫儿自嘲般地笑道。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
“照这样下去,他或许又会被逐出天结宫哦。”
“…………我知道。”
两年前的处分,是逐出天结宫。而这一次,在被这么多人知道榭尔提斯的存在后,能否停留在原先的处分都是个疑问。
“虽说巫女不可流于私人感情……不过这一次,我也觉得心里不舒服了。毕竟当初是我决定派他前往第三机关的据点。”
说着,梅玫儿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难以释怀。
“即使不论私情,他被放逐也是一大损失。包括身为护士的实力、对幽幻种的知识。更重要的是,在今后与异篇卿之间的白热化冲突里,少了他将会非常艰难。”
“……我会想办法的。想出帮助榭尔提斯的方法。”
优米用力咬住脸颊内侧。
为了巫女而返回塔内,为了巫女而赶赴第三机关的据点,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自己绝对不能认同。
——为天结宫尽心尽力的护士,倘若巫女必须回报他们的努力。
——那么这一次,就换我来救你了。


第二章 “绝望和希望的境界线”


1

天结宫,室外训练场。
水花——轰隆的水声片刻未曾停息。高挂的烈日照射细小的水滴,形成无数道小彩虹。
“……嗯,这边也没人吗。”
自陡峭悬崖流泄而下,气势雄伟的瀑布。
在重现浮游大陆所有环境的训练场中,由于气温凉爽便于活动的缘故,这里便成了候补生们自我训练时喜欢前来的少数环境之一。
“这种状况下,更要保持平常心训练……换成平时,我早就这么破口大骂了。”
嘴边叼着香烟,尤美黛教官站在悬崖上眺望空无一人的瀑布。
这位身材高眺的女性,穿着一件毫无折痕的蓝色套装并搭配鲜红色的领带。身为指导员的她.身上海携带着一条九节漆黑长鞭。
“……每个人都关在房间里待命吗。”
开始巡视室外训练场各处,已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沙漠环境、草原环境……每个地方都不见候补生的踪影。
“…………”
她翻开一本厚厚的名册,里面记载着所有候补生的名字。在靠近最末页,发现该名字被涂成灰色的某候补生时,她停下手边翻阅的动作。
“榭尔提斯·玛格那·伊尔——自秽歌之庭生还,其代价便是失去沁力而带有魔笛吗。乍听之下还真叫人难以置信。”
一连串的对话播放出来时,许多候补生正在室外训练场进行训练中。
若是发生在人数较少的时段,也许会有不同的反应吧……无论如何,其结果便是传出谣言,声称榭尔提斯使用过的武器也带有魔笛。于是从昨晚到今天早晨,陆陆续续有不少候补生涌入塔内的净化中心。
包括现在也是如此。
他训练时所使用的环境,也被怀疑留有魔笛。这个谣言甚至惊动了负责管理护士的护法院,据说正准备派出巫女见习生统一净化整个环境。
“————看您的表情,似乎认为这场混乱会持续好一阵子吧。”
“你说呢?”
听见瀑布巨响之外的另一个声音,尤美黛教官苦笑地回答。
转过头去,眼前是一名熟悉的护士候补生。有着一头留长的黑发,容貌儒雅的男子。
腰部及大腿的固定带上分别放有大型手枪,职业为双枪士。
“今天可没有安排训练哦,纳许。”
“这是自我训练。特别是像现在这种时候,没有人会看见我汗流浃背的模样。”
其谈吐柔和,日光中却掩不住得意之色。
纳许·G·恩多芬——在多达千人的候补生中,被视为笃定可晋升为正护士的男人。
最基本的战斗力自然不用说,这名青年还具备了优秀的洞察力、思考力及更胜于他人的上进心。
……全身几乎都是汗水。
……莫非一直都在私下进行刻苦的自我训练吗。
“就你一个人吗?”
“怎么可能。部队长在挥洒汗水,我们自然要奉陪了。”
回答的人并不是他。
轰隆的瀑布正下方,另一个入口处走进四名候补生——其中的一人,手中捧有附加了沁力的竖琴的女性候补生这么开口。

‘……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过去遭黄金袭击而负伤,当挑选前往统政厅的护卫部队时,又在最终考核里败给莫妮卡部队的这群人。
……这就是他们的优点了。
藉由不为人知的痛苦修练,不断支撑着那永无止境的上进心。因为他们非常清楚,若要跳得比别人高,就必须努力让自己蹲得更低。
“挑在这种时期,而且还是骚动最盛的时候训练?”
尤美黛藏起脸上给予候补生的赞赏笑容,特意换上一副平时的教官表情。
“关于你们的同事,那个候补生——他的事情,你们不可能没听说吧?我看是不是也到塔内二十二层去接受一下净化比较好?”
“该怎么说。总之,我们的行动完全出自于我们的判断。如此而已。”
“你们所谓的判断是?”
教官正面对上部队长的视线。数秒……数十秒……最后,对方率先移开了目光。
“大概就和教官您所想的一样。”
“哦?”
纳许耸耸肩膀,做了个意味深长的动作。以一名候补生来说,这样的态度可说是相当狂妄,但如今看了却反倒令人倍感舒坦。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觉得很好奇,他所属的部队究竟状况如何。那位部队长……记得是叫莫妮卡吧?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看也好不了吧。整支部队随时可能从内部瓦解崩溃。”
“这也难怪了。在本次的事件当中,他们可以说身处在风暴的中心位置。同伴之一被怀疑是幽幻种,换成任何人都无法冷静下来。”
“不,反倒是其他的因素——”
“其他因素?”
尤美黛将烟蒂放入携带式烟灰缸,取出另一根香烟叼在嘴里。但她并未立刻点烟,却是倾听瀑布的声音好一阵子。
“……这个问题,男人不会懂的。”

2

天结宫十七层。
一走出电梯,通道两旁直到尽头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单人房。毕竟,几乎所有的候补生都住在这里的宿舍。仅这个楼层,据说就收容了将近一百人。
“真是的,我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叩……叩……
尽管口中抱怨着,男子却刻意放低声音。十七层是女性候补生的专用空间,若男性候补生被发现在此出没,将会立刻被带走加以盘问。
“简直麻烦死了。”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过来呢?”
充满知性的声音。过了通道转角,见到熟悉的同事站在眼前,威尔立刻露出满脸的不悦。
“早安。上午的训练中止,居然还这么早起呢。”
“…………”
“啊,等一下!为什么掉头就走?你不是也因为关心莫妮卡才过来的吗?”
体格娇小的少女伸手拉住对方的仪礼服背部。她身上穿着一件研究人员用的白衣,头戴一顶遮住眼睛部位的巨大机械帽。
“有你一个人就很够了吧。”
威尔同样轻声回答。话虽如此,他早有预感,对方也会过来这里。据说华宫和部队长在创立部队前就已经认识。如今自己的部队长状况不佳,两人所采取的行动似乎都是一致的。
“然后?怎么样了?”
“说穿了,身体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是整个人处于茫然状态,在门前叫了好几声都没回应……”
“啧!”
若能当面交谈或许会有所改善,但对方锁上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无计可施了。

‘榭尔提斯,赶快想起来吧。三年前,在你还是天结宫的炼护士时,保护了即将坠入秽歌之庭的优米。而代价则是,你自己坠入了秽歌之庭哦。’

“惊讶归惊讶,她的反应也太夸张了吧?”
“不,正如我昨天所提到的,对于莫妮卡来说,榭尔提斯不单单只是队友而已。过去崇拜的炼护士……三年前坠入秽歌之庭而殉职的他还活着,全身却失去了沁力,带有同等于幽幻种的魔笛。”
“从条件上来看,我不也是第一次听到吗?”
“不,我的意思是————”
刚要说出口的华宫,又把话吞了回去。
对莫妮卡而言,“三年前的他”大概是初恋的对象。不同于陌生人的事情,将自己熟人的隐私听在耳里,心理上的负担完全不同。
“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是的,就如我昨天向莫妮卡坦承的那样。当初与玛哈交手时,我亲眼目睹他用魔笛中和了玛哈的沁力。如此一来,我便确定他和三年前下落不明的炼护士是同一人,而榭尔提斯本人也承认了。”
“怎么不早讲……也对啦,这种事情叫人怎么开口。”
威尔抓抓头,一副很难释怀的表情。
“不过啊,其他队友都知道,唯独自己却被蒙在鼓里,这种滋味可不好受啊?”
“是的。我也有一部分的责任。昨天全盘托出的时候,我已经做好挨一巴掌的觉悟了。”
……不,若是莫妮卡有这种力气,倒还不用担心。
昨天的她就仿佛失了魂,无论问什么都只是含糊地回答…………就像一具毫无感情的人偶。
“问你个问题行吗?”
“真是稀奇,你居然会征求我的同意。什么事?”
“那家伙的魔笛,到底是怎么回事?”
威尔抓起仪礼服的衣角问道。
“你、我,还有其他候补生都跟那家伙一起训练了好几个月。要是他的魔笛跟幽幻瞳一样,我们早就被感染,全部死光光了吧。”
“看法因人而异。有可能存在漫长的潜伏期,但是我个人比较主张单纯的无害论。事实上,高层在两年前似乎也做出同样的判断。”
未发现对人体的影响。但由于无法得出确切实证,所以也不能就这么摆在巫女身旁。最后,于是决定将其放逐到居住区。
“……他的魔笛究竟为何。其绝对的真相,或许就连榭尔提斯自己也不清楚吧。”
“懒得去想了。”
威尔抱起双手,身体斜斜地倚靠墙壁。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队长不在,讨论什么都没用啊。”
“是的,没有错。不过……”
华宫来到威尔身旁。
抬起头,直直望向他那依旧不悦的表情。
“在莫妮卡能够自我调适之前,可以再多给她一些时间吗?”

*

……华宫的声音,其实一直都听在耳里。
……包括敲门和按门铃的声音,也一直持续了好久。
“莫妮卡,莫妮卡你在吗?能不能跟你说几句话?”
但我做不到。
身体……不,整颗心都毫无反应。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蹲坐在床上缩起身子。
…………我。
“……我到底……在做什么……”

‘在我还是巫女见习生的时候,有个令我崇拜的护士少年。仅仅如此而已。’

崇拜的那个炼护士活着,又恰巧在同一个部队里。而自己居然就在当事人面前将这段内心话吐露出来。
……不,这并不重要。
……他还活着。这本身便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自秽歌之庭生还,其代价为失去沁力而带有等同于幽幻种的魔笛。那又如何?能够因此保住性命,已经相当划算了。况且大家都是同一个部队的队友,今后再一起研究如何找回沁力就行了。
……没错。若只是这样,还可以接受。
一开始固然很惊讶,但绝不会像其他候补生那样,因为害怕魔笛而将他排除在部队之外。
可是————
下一刻,我却听见了不该知道的真相。

‘优米成为守护浮游大陆的巫女,保护你不受幽幻种侵害。而你也成为优米的千年狮,保护她的安全。这就是你们之间的约定吧。’

没有模糊的空间。我的双腿失去力气,不知不觉中整个人坐在了地上。
“……优米?”
是她?偏偏是我的后辈,那个女孩?
和他……定下了这样的约定。

‘既然你和雷奥队长认识,莫非你的目标也是成为千年狮?’
‘……算是吧。’
‘有什么想成为千年狮的明确理由吗?拜当上千年狮不可的理由。’
‘我和巫女约定过,答应一定要保护她。’

第一次和他组队前往浮游岛时,因迫降的缘故和雷奥队长分开,在会合之前的那一夜所交谈的对话内容。
原以为那只是他的一种努力目标,所以当时并未起疑。
但我错了。
那个时候,榭尔提斯是认真的。
“…………为什么……偏偏会这样呢。”
三年前崇拜的已死之人还活着,但却有个女孩从以前就和他有着亲密关系。而那个女孩……居然是和自己那么要好的后辈。
和我相比,她与榭尔提斯的关系显得更长久更深厚。
就连净化魔笛的方法,只能停留在巫女见习生阶段的我,必然也完全比不上已经成为巫女的优米。

‘你真的很替优米着想呢。或许有其他人也对你很重要,但唯独对她,是特别与众不同的。’

声音的主人不如是谁,但似乎对这一切相当了解。
甚至华宫也早就知道榭尔提斯坠入秽歌之庭一事。
……如果优米——
如果当初在我表明自己的心意时,优米能够说出她与榭尔提斯之间的关系,我或许就不至于受到这么大的冲击吧。
……或者是榭尔提斯———
在我透露三年前崇拜某个炼护士之后,榭尔提斯能够承认自己就是本人,我或许就不必透过这种方式得知真相了。
“………我真差劲。”
优米和榭尔提斯,他们都没做错。单方面喜欢他的人是我。而当这个希望破灭时,我却又试图将责任归咎在别人身上。
“不对……不是这样的…………可是……我……!”
口中都是泪水的味道。
视野中充满泪色,喉咙抽搐无法出声。

我只是……不想以这种方式得知真相罢了。

无论是榭尔提斯、优米或是华宫都好。
希望他们能当面向我说清楚。我……即便有人透露谢尔提斯曾经坠入秽歌之庭,我也不会去告诉其他人。不仅如此,我还能帮忙一起想办法,设法找回他所失去的沁力。
假如他们当初对我坦白的话……无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告知……我应该都能一笑带过才对。
“…………我……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到头来,我只是在嫉妒优米。
她是世界上仅有五人的巫女之一。像我这么一个平凡的候补生,根本就找不出任何可以胜过优米的地方。
“…………拜托,不要管我。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什么也不愿去想。希望就此忘掉昨天所听到的一切。
伴随愈来愈微弱的低喃,整个人倒在床上,就这样准备闭上双眼时————
‘那个……莫妮卡前辈……现在方便和您谈谈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透过念话传递而来。


*

叩——叩——
冰冷坚硬的通道传来鞋声。这个楼层的地板及墙壁,都刻满了沁力的刻印仪礼。据说幽幻种只仅仅通过此处,便会遭受微弱的伤害。
天结宫一百九十九层。除了巫女的楼层与净化室外,放眼整座天结宫内部,也少有整个楼层施加如此严密的抗魔笛措施。
‘榭尔提斯,你还好吧?’
“嗯……是啊。”
坐在硬梆梆的床铺上,榭尔提斯茫然地点头。
——是沁理局管辖的楼层吗。
相较于统率护士的护法院,沁理局则是负责巫女见习生的养成及研究沁力的机关。在楼层里施加刻印仪礼,其初衷并非针对魔笛,而是巫女见习生修行下的产物。
……过去数百、数千名巫女见习生留下汗水和泪水见证的这个楼层。
……优米和莫妮卡,巫女见习生时代也曾在这里修行过。
“真是意外。”
‘什么事?’
“老实说,我还以为待遇会更差一些。”
天花板仅有嵌入式的照明,墙壁上不见窗户或者窗帘。唯一可称得上居家用品的,或许只有目前坐着的这张折叠式床铺。
“……像这个样子,应该算很好了吧。”
依目前的情况,就算被关在不为人知的地下室里也不足为奇。
‘这很难说呢。例如没有提供家具的原因,或许就是担心被你的魔笛污染吧。’
“这我两年前就习惯了。”
‘真是无奈的习惯。对了,你的脚呢?’
“……老样子。”
肿胀成紫色的左大腿。由于害怕被魔笛污染,连医师也不敢上前来治疗,最后是服下止痛药才舒缓了疼痛。不过当药效一过,伴随而来的恐怕将是拷问般的剧痛吧。
‘身体一动,毒素就会透过血液流向全身。劝你在消肿之前不要乱动比较好。挑在这种时候被软禁,反倒是一种幸运吧。’
“…………”
没错,这也是个让身体休息的好机会。但另一方面,异篇卿的威胁仍未解除,空白(伊格尼德)不知何时会出现在优米和春蕾那里。
“那个人,你觉得可以信任吗?”
‘名叫尼丝卡西亚的炼护士?关于帮你传话给优米一事,我想应该是毫无指望。你最好当作大家都未接获空白(伊格尼德)即将来袭的警告。’
机械水晶笃定地回答。
丝毫不顾这种随时会被录下对话的处境。
‘拘捕我们的那支部队,一开始就已经下定论了。由于天结宫里有人身怀巫女也无法净化的魔笛,因此大家自然会害怕对巫女或冰结镜界造成影响。既然如此,这一次就必须将其逐出天结宫…………这次的拘捕可想成是第一阶段。当然,这是指最坏的情况下。’
“……不,我想你说得很对。”
他摸摸腰部的小袋子,叹了一口气。
里面的双剑剑柄和员章都被没收,当作参考证物。没有武器,也失去在天结宫的通讯手段。在这种身无长物的情况下,唯一的希望只有——
“想不到你居然没被他们收走。”
为保险起见,榭尔提斯刻意压低声音说道。
‘……不,刚才那个趾高气扬的人不是说过,把可能遭魔笛污染的物品尽量集中在一处吗?理由是到处乱放的话会徒增净化时的困扰。至于没收双剑,只是怕你会动用武器罢了。’
“所谓集中在一处,是放在我这边吗?”
‘就是说啊…………唉,我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竟然会被当成脏东西看待。这是多大的打击,简直快欲哭无泪了。’
“看你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机械水晶如今有心情说笑,或许是认为事态还有好转的机会吧。光是这样,对自己就是很大的鼓舞了。
‘唉——不知道巫女大人会不会突然现身,然后放我们出来呢。’
机械水晶未说出优米的名字,或许是担心对话会遭到窃听吧。
……就算会,也是需要一段时间。
……事到如今,有人愿意过来就心满意足了。
目前寄望的对象有优米、春蕾或梅玫儿。只要有一位了解异篇卿威胁的巫女前来,自己就能将空白(伊格尼德)前来袭击一事传递出去。
“不,这样或许还不够吧。”
受雷奥不在的影响,春蕾不知会变得如何。梅玫儿光是要控制塔内的混乱就分身乏术。唯一有可能前来的优米,倘若真的来到这个地方,两人之间的关系便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艾莉亚和优特她们应该立刻就会被释放,至于雷奥——”
‘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了。雷奥暂时先寄望于搜救队的行动……我反倒比较在意另一件事。’
机械水晶的语气显得有些吞吐。
‘就是莫妮卡他们。更进一步来说,是所有的护士。’
“————”
‘优米或雷奥他们固然需要操心,但也必须顾虑到那些知道你身怀魔笛的人。毕竟数量实在太多了。他们目前对你究竟保持着何种态度呢?’
“不知道……大概不会有什么好印象吧。”
顶着空洞的眼神,他茫然望着没有一丝污垢的墙壁。
“……都被华宫说中了吗。”

‘关于你身上的魔笛,我不会告诉莫妮卡。’
‘只不过,我觉得她总有一天会知道。到那个时候,你最好有心理准备,要亲口告诉她真相。’

……莫妮卡和威尔两人,最起码应该由我亲口告诉他们才是。
……无论到时会出现何种反应,总比事后补救要来得好。
“莫妮卡想必非常生气吧。”
‘应该是既愤怒又不知所措。一半是身为部队长,另一半则是身为崇拜三年前那个炼护士的巫女见习生。当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是吗……”
事态恶化至这种地步,如今的部队很有可能就此解散。将来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和莫妮卡他们组队了吧。
“得向她道歉才行。”

‘就是阻碍。围绕在你身边的人,一切都是阻碍。我想将他们全数清理干净。’

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空白(伊格尼德)的算计中。包括自己、天结宫和整个浮游大陆,都深深陷进了异篇卿的计谋。
“————”
谢尔提斯向床铺打了一拳,藉此压抑内心的激动。
……之后一定有机会可以逆转局势的。
届时若身体未能康复,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我闭个眼休息一下。一个小时后叫我起来。”
‘好的。这是你目前最恰当的选择了。’
注意不去压到肿胀的左脚,榭尔提斯小心翼翼地躺上床铺,然后轻轻闭上双眼。

3

‘那个……莫妮卡前辈……现在方便和您谈谈吗?’
——发不出声音。
部分是由于喉咙痉挛,声音变得尖锐不堪,但更多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因而哽咽喉头。
……如果假装睡着的话——
……至少今天晚上,我会觉得比较轻松自在吧。
如今没有余力去关心这位后辈了。自己的无心之言或许会让那孩子受伤。心中另一个清醒的自己这么告诫着。
然而——
“太好了。我也有话跟你说。”
不知不觉中,嘴唇竟然自己动了。
“…………”
‘…………’
彼此都怯于先开口。过度的紧张令意识模糊,莫妮卡透过衣服紧紧握住自己的上臂。
‘……今天……我一直很想向前辈道歉…………’
后辈透过念话传来的声音,语气中带着未曾有过的紧张。
明明是对方的身分较高。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这孩子一旦卸下巫女这个身分,就会恢复身为一名少女的本色。
……无论旁人怎么看待。
……那必定这孩子最为“真实”的一面吧。
‘原本我应该亲自到前辈那里才对……可是这边有人在监视我……整个人困在房间里无法离开。’
不予理会这些前言——
“你所要谈的,就是天结宫的那个广播吗?”
‘……是……是的。’
莫妮卡从床上撑起身体,在昏暗的房间里深深呼出一口气来。
“你都知道吗?”
‘咦?’
“我队上的榭尔提斯,他坠入秽歌之庭后带有魔笛一事。身为巫女,你早就知道了吗?”
‘…………我都知道。’
“……但我却不知道。”
自己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伸手想握住床铺边缘的床单,却完全使不出力气。
“首先,我要替威尔和华宫他们问个问题。他的魔笛……那个……对于塔内来说是安全的吗?是否有任何危害?”
‘危害……应该不至于。在两年前的密集检查当中,也并没有发现任何危险之处。该怎么说才好?榭尔提斯的身上带有魔笛,但又不像魔笛。尽管会排斥沁力,不过和幽幻种的魔笛又不一样。’
“——是吗。”
太好了。唯独这点,自己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对于深知幽幻种威胁的人们来说,始终很难去相信魔笛无害的说法。但截至目前为止,自己的确未受到任何类似的影响。
倘若他的魔笛会对人体造成影响,身为部队长的自己就无法坐视不管,同时也必须建议威尔和华宫前往医务室接受检查。
不过,反过来说——
“我…………我自己也很清楚天结宫的状况,并不要求你们一定要对外公开榭尔提斯身上的魔笛。但是……既然确定魔笛不会造成危害,最起码该向我这个队友说一声才是。”
自己或许能够帮上忙。
凭藉有限的资讯和人脉,协助他净化魔笛。甚至于……面对当前这种未能预料的事态,自己也能够做好保护他的准备。
“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不是的!’
优米近似悲痛地叫道。
‘只不过……我担心告诉一个人之后,就会忍不住继续向其他人透露。这样一来,塔内高层也不会坐视不理。就因为害怕发生这种事……未能及时告诉前辈,我觉得非常抱歉,但这种状况下实在不能对任何人透露。’
“你们持续隐瞒的结果,不就导致了现在这种状况吗?”
除了少数人,榭尔提斯的过去和魔笛并不为大众所知。
未向任何人透露的保守作法,尽管为天结宫带来短暂的稳定,但也导致了现在无人能够收拾的结果。
‘这个……’
“这一次,我最不甘心的就是这一点。”
…………………………
………………好不甘心。
并非生气,也不是悲伤。而是深深的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
痉挛的喉咙使声音扭曲。
不知不觉中﹒嘴里充满了泪水的苦涩味道。
‘前辈——’
“为什么!为什么你和榭尔提斯都要瞒着我!这么重要的秘密,总有一天会被其他人知道的不是吗!”
自己不愿以这种方式得知。
而是希望在目前这种为时已晚的状况发生前,能够知道这一切。
“居然会是透过这种方式……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我……就能站出来保护他!或许……也能够帮助你们。”
‘可是前辈,我也——’
“为什么不告诉我!当我说自己喜欢榭尔提斯的时候…………如果肯告诉我,你从很久以前就和榭尔提斯在一起的话——————”
声音超越嘶吼,化为悲鸣。
“我也…………不至于这么痛苦了…………”
头好痛。说得太过激动,缺氧的脑部什么也无法思考。莫妮卡再度躺回床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面对我最疼爱的后辈……我居然将一切都发泄在她身上…………
“……你回去吧。”
莫妮卡将脸塞进枕头,轻声对沉默的后辈这么说道。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好的。对不起,这么晚打扰您了。’
念话中断,房间再度归于平静。
“……呼…………哈…………呼…………”
好痛苦。身体曲成弓字,无论怎么深呼吸都不见好转的迹象。
“……呼……呼…………”
她将枕头按在胸前抱着。静悄悄的寂静空间里,唯独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我……到底在做什么?明明不打算和她吵架。那孩子是担心我,才会特地找我说话的。
但我却单方面发牢骚,并拒绝了她。
“……我……真笨。”
紧咬的下唇几乎快渗出血来。闭上红肿的双眼————
……但愿当我醒来时,这一切都是梦。
……回到那个与优米一样要好,而他也仍在部队里的日子。
怀着这般虚幻的愿望,莫妮卡的意识深深沉入梦境的底部。

*

沉睡的世界。
透过装有抗压玻璃的窗户,所见的世界是一片漆黑。平时不断闪动的夜空星辰,唯独今天也躲藏在夜色之下。
……好不可思议的夜晚。
……就好像整片天空都睡着了。
“这么宁静的夜晚……”
将手放在带有夜晚冷意的窗框上,优米茫然地眺望塔外的世界。
——这么安静的天空下,天结宫却陷入了未曾有过的混乱和冲突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你和榭尔提斯都要瞒着我!’

“……难怪前辈会那么生气。”
自己绝不是恶意隐瞒。
正如对方所说,榭尔提斯的魔笛总有一天会被其他人所知道。因此自己才严格挑选能够信任的人,并一直寻找最合适的时机准备告知。
…………不。
……不对。他的魔笛不过只是一个开端。

‘如果肯告诉我,你和榭尔提斯是青梅竹马,你从很久以前就和榭尔提斯在一起的话——————!’

我和她之间的真正裂痕,必定就在这里了。
“……前辈会讨厌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莫妮卡前辈竟对榭尔提斯抱持着那样的感情。在初次听到前,自己完完全全没有朝这个方面去想过。
……我在害怕。因为前辈对我来说是那么地重要……
……所以迟迟无法抱着大吵一架的觉悟当场向她透露。
即便刚才终于下定决心透过念话交谈,但最终也只是以火上加油的结局收场。
“——不,不能这样!没有时间垂头丧气了。”
她用双手拍打脸颊。
“现在必须去帮忙梅玫儿,然后替春蕾加油打气才行!在大家这么艰难的时候,巫女绝不能消沉下去。况且,榭尔提斯他现在也——”
“你不必担心他哦。”
……这声音是?
来自于窗边的自己,正后方的位置。
“是谁!”
已经熄灯的昏暗客厅中央﹒伫立着一个漆黑的人影。
“哦,吓到你了吗?话说回来,我好像忘记敲门就进来了。”
一名以黑色帽子盖住眼部的高挑儒雅男子。
身穿带有金钮铜的漆黑西装及漆黑的皮鞋。相较于和黑夜同化的这身打扮,男子的声音有种通透的美感。

‘榭尔提斯,赶快想起来吧。三年前.在你还是天结宫的炼护士时,保护了即将堕入秽歌之庭的优米。而代价则是,你自己坠入了秽歌之庭哦。’

……是那时候的声音。
一股隆冬冰雪般的冷意瞬间冲上背部。绝对忘不掉。这便是将榭尔提斯的对话泄漏至天结宫的元凶.他的声音。
“……你就是空白(伊格尼德)?”
“是的。‘好久不见’了。”
黑色帽子底下,一张朱唇勾勒出微笑的形状。
“我原本不打算过来的。奈何心血来潮,突然想要看看你。”
“…………”
面对站在原地不动的异篇卿,优米默默地向后退去。
——他到底是什么人?
熟悉三年前连自己或雷奥都不了解的真相,能轻松地操控米克瓦的绯眼,而且……
还像现在这样突破了天结宫的警备。
诡异至极的程度,就仿佛在作一场恶梦。
“我所做的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
“想法都写在脸上啰。你的心中一定在想,这家伙到底是谁。”
咚……咚……异篇卿伸出手指,规律地敲击桌子的边缘。尽管明白对方的动作毫无特殊意义,优米还是不禁被他的一举一动所吸引。
“突破塔内的警备,就像饭后的茶点时间一样轻松。对我而言是‘理所当然’哦。你不这么认为吗?”
“……为何要问我?”
“优米。”
原先保持不动的人影,往这边走近一步。
“你还认不出我吗?真的吗?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别过来!”
面对准备踏出第二步的空白(伊格尼德),优米下意识大叫。
……再继续靠近,对方一旦动手就来不及反应了。
……我必须自己保护好我自己。
“我警告你,再靠近的话……”
“会怎么样?”
“我会以沁力术式迎击。别以为我们巫女只会使用沁力结界!”
在巫女见习生时代,自己曾学过几个勉强可用于自保的术式。当然,以现状来说应该派不上用场。这不过是虚张声势的一种策略。
“其实你不用这么害怕。”
异篇卿的唇间,吐出嘲笑般的气息。
“我今天只是来见你一面哦。见见你这个仅次于榭尔提斯,令我喜爱却又憎恨的人。因为我已经决定,要捉弄你直到最后一刻。”
“……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完全没有印象吗?没有关系,最后我会告诉你的。我和你之间的缘分,你将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弯下腰,恭敬地行了一礼。
这个瞬间,帽子底下的淡色金发微微飘动————就在优米这么思考时,空白(伊格尼德)早已从房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咦…………啊!”
确认对方的气息消失,优米顿时全身一松,膝盖触地。
“……他……究竟是什么人?”
明明未曾听过,也未曾见过。
但那声音,以及站立时的模样……却令自己有种相当奇妙的感觉。怎么回事?那个异篇卿很不对劲。并非可怕或诡异,而是带着一种与自己绝对无法相容的异物感。
——而且,为何选在这时候来到塔里?
——完全猜不透他为了什么目的而入侵。
“…………榭尔提斯。”
恐惧。无比的恐惧。
对于千年狮的空缺,自己第一次感到这么不安。
“……拜托你…………快点到我的身边来。”
优米轻声这么念着,整个人同时倒在床上。

隔天。
巫女春蕾不见一事被人发现,天结宫陷入更加严重的混乱。
消失的巫女。其空荡荡的房间里——
只留下春蕾亲笔书写,记载着某个位置的便条纸。


换幕 “各自的想法”


1

浮游群岛。
距离统政厅座落的巨大浮游岛,搭乘飞空艇约一小时的路程。长度从直径数公里到不足数十公尺,大小各不相同的浮游岛聚集在此空域。
其中的一处,被部分人士称为“设施岛”的岛屿,第三机关的据点正位于此岛的地下深处。
“啊…………”
深埋地下的据点内,响起一个妖艳的声音。
“啊…………真无聊。实在太闲了。好久不曾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
忍住呵欠,然后在床上翻了个身。心烦地望着床铺一旁堆积如山的空红酒瓶,娜塔拉夏轻轻叹息道。
燃烧的红色。
波浪般的鲜红色长发,在灯光照耀下闪动着诡异光辉。仅穿一件内衣的身体,其胸部的双丘仿佛要溢出一般。相较之下,颈部一带的曲线却显得娇艳煽情,仿佛轻微触碰便会折断。
“天结宫和统政厅都毫无动静。本来还以为攻势会更猛烈一点,真是令人失望……阿尔玛迪大人把自己关起来训练,其他又是一些话不投机的家伙。干脆离开岛上去度个假——”
咚咚。
门上传来轻快的敲门声。
“……伊格尼德?”
“猜对了。抱歉打扰一下。”
以电子锁关闭的房门一声不响地开启。没有解锁的动作,但也看不出强行撬开的迹象。
……好奇怪的特技。
……算了,反正这家伙从以前就神神秘秘的。
“早安,娜塔拉夏小姐。才刚一敲门,居然就猜出是我了。”
“这种时间会来我房间的,犬概也只有你一个吧。不过,我想说的是——”
她抬起头,望着悠然走向床边的同事。
黑色帽子配上小号的黑色西装,最后是黑色鞋子。像这种没有任务的日子里,实在不必穿得如此正式,即便换上更随便一点的服装也无妨。
“你没看到我现在穿成这样吗?”
“是的。几乎就等于全裸呢。”
连睡衣都脱去,仅做了一身内衣打扮。加上睡觉时流汗的缘故,全身濡湿,带着水气散发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说的?例如‘啊啊,真漂亮’或是‘请务必就这样子紧紧抱住我’之类的?”
“很遗憾,完全不会。”
带着帽子底下的微笑,当事人很快地否定。
“毕竟除了阿尔玛迪先生,其他人无论说什么您都不感兴趣吧?”
“当然。不过,没有人不喜欢被称赞的。”
“我就是喜欢您这一点哦。自称成熟的女性,却还保留着孩童般的一面。不过,好歹也该换一件衣服了吧。”





“现在又没有必要换衣服。阿尔玛迪大人正在训练,双子有事外出,至于贝多玛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真是可惜,换了衣服后,整个人的心情也会随之焕然一新哦。”
说到这里,空白(伊格尼德)忽然抬头望向虚空.仿佛在思考些什么。
“对了,双子出去做什么呢?”
“不知道。‘感觉怪怪的哦?’‘嗯,空气好像在鼓噪呢。’‘去看看吧。’‘嗯,去看看比较好呢。’————他们说完这些就出去了。至于地点……你瞧,就写在桌上的那张纸。”
“嗯……是距离有点远的浮游岛呢。那两人会外出,还真是稀奇。”
空白(伊格尼德)凝视着纸条。
“黄金呢?您没提到黄金的名字,莫非是陪双子他们出去了?”
“玛哈?啊啊,那家伙去统政厅了。”
娜塔拉夏再次忍住呵欠,一边梳理着睡乱的头发。
“说什么老家在那座浮游岛上,要去一趟熟悉的医生那边。”
“啊……对了,黄金也要定期回诊呢。”
“对对。因为药已经吃完,人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于是我就叫玛哈快点出发。那家伙非常怕生,平时都不肯出门呢。”
“黄金的性格敏感又内向。和某人就是不一样。”
“你想打架吗?”
“啊啊,不,只是开个玩笑。对了,娜塔拉夏小姐,刚才请您换衣服是另有原因的。我带了一个人回来,想介绍给您认识。”
“啊?”
“她已经来到这个据点啰。”
希望我见一个人?
在这个据点?带回第三机关以外的人?
——竟然敢自作主张。
伊格尼德非正式的异篇卿。这个男人加入组织仅有一年时间,位阶还只是异篇卿辅佐。
“究竟是怎么回事?”
“哦哦,真可怕。好了好了,请别这么瞪着我。用那种眼神看人,我的贵宾会被吓到的哦。对方可是和黄金(玛哈)一样内向怕生的名人呢。”
“名人?”
“是的。目前正在我的房里睡觉中。安眠药好像太强了一点。”
耸耸肩膀的黑衣人。
下一刻——
“我刚刚从天结宫拐了一名巫女。”
伊格尼德带着不变的笑容这么说道。

2

浮游大陆以北六千公里处。
音速飞行的飞空艇仅需五小时,而低速的游览船则需花费十小时的这个距离尽头处,云间里飘浮着一座目前所知最为巨大的浮游岛。
——统政厅。
其为掌管立法、司法与政治的机关名,同时也是这座岛的名字。由于周边浮游岛出产着许多浮游大陆上未曾见过的矿石和水果,因此来自浮游大陆的游客可说络绎不绝。
在岛上市中心部分,相当于中央区入口的凯旋门旁——
“……嗯,毫无异状。”
一名乍看令人目瞪口呆的巨汉,正直挺挺地站在门的角落处。
小孩看了会被吓哭的粗犷面孔,还有根根竖起的短发。而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则是那比普通成年男性大两号以上的身高以及壮硕的体格。就连身上那件看似特制尺寸的灰色长大衣,因男子抱起双手的动作所挤压,仿佛随时会被上臂肌肉撑破一般。
“久久一次回到地面,这股热闹的气氛真是不错。”
高大的男子远远眺望挤满整条大道的人群。
道路两旁林立着各式摊位和店家,随处都可听见往来游客的欢笑声。
“不过,如今表面上看来太平,却不能掉以轻心。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来袭。”
男子的嘴唇绷成一直线。
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尽管全身流着如瀑的汗水,他仍保持挺立的姿势动也不动,
丝毫没有前往阴暗处躲避日照的打算。那雕像般的姿态与其说在忍受热度,更像对炎热毫无知觉。
——贴上。
粗大的颈部传来冰冷的触感。
“唔。”
“有机可乘——要是这么说,大概会挨骂吧?”
将冰冷的玻璃瓶贴在脖子上,对方轻轻一笑。
是一名身材娇小的女性。除了遮阳球帽、单薄的上衣及迷你裙的打扮外,还斜背着一个小巧可爱的包包。
“是黑猫吗。”
“真厉害,一下子就被看穿了。”
女性抬起帽缘,行了一礼。
“好久不见,泽道尔大人。刚才碰巧看见您时,我还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有没有问题。实在想不到您会前来地面。”
“嗯,难得放假,于是我就出来看看。那个地方目前交由第七守护。”
望着男子,女性露出些许意外的表情。重重地点头回应后,“第一”泽道尔依然未理会对方递出的那个玻璃瓶。
“这瓶汽水我请客。看您似乎流了很多汗的样子。”
“谢了,我正觉得口渴。”
他用拇指撬开瓶盖,直接将瓶口放到嘴边。
“你的穿着好像和平时不同。”
“啊啊,您说这个吗?我才刚完成重要的任务,一样正在休假当中。要是穿着平常那件黑色套装,未免也太扫兴了点。应该说,我的衣服已经被烧个精光了。”
迷你裙打扮的黑猫原地转了一圈。
“————以上是开玩笑的,其实我正要前去执行谍报活动。因为套装太显眼,所以就换了这身打扮。您觉得如何呢?”
“嗯.从我的角度来看——一
“是的。”
“防御力实在令人担心。”
“…………谢谢您的忠告。”
女性显得有些失望。
“对了,好像没看见第九。”
“修伊克大人在统政厅哦。前几天……在与天结宫的远征中带回关于第三机关的情报,目前正在整理当中。所以这次由我单独执行任务。”
黑猫整个人贴近,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回答。
“第三机关吗?真亏你们能平安归来。”
“能够或多或少能掌握一些异篇卿的资讯,这样就很值回票价了。泽道尔大人您事前提供的情报也帮了很大的忙。”
“我都听说了。如果还有下一次,我或第七可能就必须同行吧……话说回来,我好像耽误了你的时间。任务来得及吗?”
“没有问题。反正飞空艇一个小时后才出发……抱歉。”
面对直射而来的阳光,女性眯起眼,急忙绕到背后。
“阳光太刺眼,正好借泽道尔大人的背后躲一下。”
“飞空艇?要出远门吧。”
“是去浮游大陆哦。”
黑猫这句话,令泽道尔的巨躯微微一震。
“浮游大陆的第二居住区。白天时段人口最多的地方,也是商业和交流的中心地带。穿黑色套装会太过醒目。”
“……任务不是谍报活动吗?”
就泽道尔所知,第一及黑猫等人的主要活动场所,几乎都是保管有机密情报的官方机关。但这次却被派往一般民众聚集的居住区?
“我这一次被指派的任务,是从一般大众那里收集关于榭尔提斯·玛格那·伊尔这名少年的情报。”
“————”
“泽道尔大人您也认识。就是以护卫身分前来统政厅,本次在我们的联合计划中同样也担任本队成员的那名少年。他与异篇卿之间的那段对话……我也是回到这里后才知道的。”

‘榭尔提斯,赶快想起来吧。三年前,在你还是天结宫的炼护士时,保护了即将坠入秽歌之庭的优米。而代价则是,你自己坠入了秽歌之庭哦。’(吐槽:这句话要重复多少次啊)

“统政厅也传出部分不安的意见。由于带有魔笛的人曾经在岛上移动过,他们担心本地会被魔笛所污染。”
“…………”
“详细情况一切都还成谜。根据未确认的情报,天结宫的高层已经下令将他拘捕。目前骚动恐怕也蔓延到浮游大陆的居住区了。本次便是要确认这些状况。”
“你打算和他接触吗?”
“和榭尔提斯?这个……以现状来说非常困难。天结宫目前正在努力平息骚动,统政厅插手其中也只会更加乌烟瘴气。”
“或许吧。”
他闭上眼睛,思考了好一会。
“……有任何发现立刻报告。关于这件事情,我自有看法。”
“好的。那么,祝您有个美好的假期。”
目送女性再度压低帽子,渐渐走远的背影——
“好,警备工作可不能松懈下来。”
泽道尔继续站在凯旋门旁,张望四周的状况。
……就因为是难得的休假,得好好巡视那些平时去不了的地方。这样才算真正的守护者。
黄金(玛哈)、空白(伊格尼德)、以及第九(修伊克)的报告中提及的其他异篇卿容貌,大致都牢牢记在脑中。这样一来,无论对方何时现身,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哼,那些家伙,休想再从我的眼皮底下溜过————唔?”
泽道尔来回扫视的目光,这时忽然在犬道的边缘停下。
“那个女人……?”
雪一般的女性。
一头及腰的白发比纯白的雪更加剔透,皮肤也宛如白瓷……不,应该说是白得近趋于病态。身上那件纯白连衣裙看起来价格不斐﹒但对方穿起来就好似一名住院患者。
……怎么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
女性沿着大道,用手撑住一旁林立的房屋墙壁,整个人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每走几步就停下来休息,偶尔还将身体弯曲成弓字……大概是咳得很厉害吧。
“是病患吗?怎么没人上前去帮忙?”
游客络绎不绝,店员自然也将目光放在这些顾客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大道一旁的住家。
“………………没办法了。”
警备工作与女性之间孰轻孰重。在内心挣扎将近一分钟后,泽道尔终于放下双手,往大道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穿越路面,无视于周遭的摊位,直直走向那里。
“这位小姑娘。”
“…………”
“就是你,那个…………唔,不知道名字,总之就是那个又自又虚弱的小姑娘。”
“……………………?”
女性手撑墙壁,虚弱地转过身来。
如同那瘦小的背影,整张脸也显得十分消瘦。或许是禁不住病痛,目光上飘的双眸里含带着泪水。清晰的五官与形状优美的脸蛋,更是衬托出一种柔弱不堪的气息。
“这位小姑娘,你的身体似乎不太舒服,需要找医师过来吗?”
“………………啊…………”
气喘吁吁地转身并深呼吸一口,女性的目光终于直直望来,但瞬间便瞪大双眼。
“~~~~~~~!”
“唔?”
“…………呜………………啊……!”
女性的手离开墙壁,改用双腿踉跄地支撑身体。表情变得僵硬,仿佛看到了有着数十年深仇的仇人一般。
“…………别……别…………过来…………”
“等等,小姑娘。我没有任何恶意,只不过你的脸色看来很差。”
“…………骗……人…………”J
痛苦的汗水自脸颊滴落。脸上失去血色,变得黯淡。那仅靠双脚勉强站立的姿态,
显然是在虚张声势。
……大概是吓到她了。
……不过,总不能就这样丢下不管。
自己的容貌和动作似乎会带给他人一种威吓感。由于第九、第七和黑猫这些同事们经常挂在嘴边提醒的缘故,自己多少也有所自觉。
“你先冷静下来。再强调一次,我绝对不会伤害你。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骗…………人…………因为你就是————”
这个瞬间,她如断了线的木偶般弯下双腿。
“————”
“不好!”
女性整个人倒下。在撞上坚硬地面的前一刻,泽道尔连忙抱住她的身体。
“喂!小姑娘……昏倒了吗?现在救人要紧。”
将毫无反应的女性抱至胸口处,泽道尔再度大步迈出步伐。(吐槽:叮咚~达成“捡到一只LOLI”成就)

*

“…………”
“终于醒了吗?”
躺在床上,女性仅仅转动头部。泽道尔站在正面的墙边俯视,至此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里……是我的主治医师……”
“你的运气很不错。刚才把你送来这里治疗,没想到就是你常看诊的那位医师。你瞧,东西就在那里。”
他以目光示意着桌上的水瓶和纸袋。
“这是你的常备药吧?详情我不太清楚,总之这里的医师一看到你就马上开药了。”
“………………”
“怎么了?还觉得不舒服吗?”
“…………这里的医师…………从很久以前就非常照顾我。”
“是吗。”
两人的对话第一次成立。从这点来看,对方或多或少放松了一些戒心。
“无论如何,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那么,我先告辞了。”
“啊…………等等…………”
“嗯?”
准备离开房间的泽道尔突然被叫住,回过头来。
“…………”
带着初次见面时的湿润限眸,女性默默地向上望来。
“…………你…………不认识我吗……?”
“你?唔唔,不好意思,你大概认错人了。因为一些原因,我并不常出现在别人面前。”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才这么问的。”
“嗯?”
注视着女性好一会——
“抱歉,你还是认错人了。”
“……算了……没有关系。因为如果你认识我……就不可能对我这么好了。”
“我一向恪守道义。”
见对方落寞地移开视线,泽道尔紧握拳头强调。
“抛弃弱者的行为,有何道义可言?我这辈子从未违背过自己的良心。”
“……可是——”
对此,女性将身上的毛毯盖至嘴巴处。
“…………大家都不喜欢我……没有人会对我伸出援手。”
“弱者并无善恶之分。”
保持背对的姿势,泽道尔转过侧脸这么回答。
“记住了。这个世界是由成千上万的道义所组成,所以没有绝对的善恶——但从客观来看,绝对的强者与绝对的弱者确实是存在的。既然如此,身为强者就有义务保护弱者不是吗?不拘泥于善恶的观点,扶助每一位弱者。这便是真正的道义。”
“…………”
“我言尽于此。那么——”
“等一下!”
女性尽全力挤出声音。在迟疑了一下后,她看似害羞地继续开口:
“…………谢谢你救了我。”
“嗯。你很有礼貌。”
“那……那个……所以,我……不会忘记这份恩情,将来一定会前来报答。像……像这种事,我想一定能够获得同意的。”
她红着脸,轻声细语地念道。
“……我……我保证。”
“这倒无妨,不过你的脸看来很红。莫非是发烧了吗?”
“这……这……不是这样的!”
惊呼一声,女性这一次直接将整个脸藏进毛毯里。

3


“呐,伊格尼德,抱歉我没听清楚。”
带着压抑的声音,娜塔拉夏缓缓撑起上半身。
“再说一遍好吗?我好像听到你说……去拐了一位巫女?”
“是的,天结宫的警备刚好比较松懈。”
“谁下令的?”
“是我个人的判断。她——春蕾继续留在塔里,只会妨碍我的目的。”
“是吗,你的自己的判断……嗯——”
娜塔拉夏身上的内衣开始冒烟。周遭迸出灰尘般大小的火花,房内的气温随之徐徐升高。
“你……什么时候变得可以自作主张起来了?”
“哎呀,请问有什么不妥吗?”
“太早了。”
啪……她捏熄手中生出的火焰。
“抢夺巫女的行动还在策划阶段哦。况且就算要执行,也是选在双子的‘重界’完成之后。现在就把巫女绑来,一点好处也没有。反倒会刺激天结宫,不顾一切派人夺回巫女。”
天结宫的千年狮和炼护士有五十人之多。即使是第三机关,也无法一口气抵挡如此多人。而在穷于应付的时候,倘若统政厅又派遣另一支选拔部队…………状况就非常棘手了。
“这些根本不是问题哦。”
全身漆黑的异篇卿依旧不改柔和的笑容,仿佛这种程度的问题早就在预料之中。
“天结宫也很清楚,若是强行夺回春蕾,将会对她本人造成危害。反倒是别轻举妄动,巫女的安命便能获得保障——只要抢先提出这个条件,塔内就会保持按兵不动的状态。这样一来,也可以吓阻对方继续派人入侵。”
“你要怎么证明巫女的安全无虞?”
“利用春蕾的念话。每隔一段时间允许她使用念话和塔内的巫女联络, 这样就行了。当然,透过双子的结界,可以筛选掉其中不必要的内容。”
“…………哦?”
娜塔拉夏在丰满的胸部下方盘起双手,轻声赞叹道。
……说得也有道理。
……原来如此,绑架巫女并不是一项毫无计划的行动。
“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事呢?”
“刚才你说,你有自己的目的对吧?那么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重界计划似乎不是你的最终目的。”
不仅如此,或许就连“伊格尼德”也不是本名吧。
一年前突然出现,担任异篇卿辅佐的特异存在。其真面目及目的从未向异篇卿透露过。如今能在第三机关中占有一席之地,也是因为这个男人具备了许多其他人所没有的特质。
……充满戒心和叛逆,未曾亲近过任何人的双子,最初敞开心房的对象就是伊格尼德。
……对秽歌之庭和幽幻种知之甚详,更熟悉天结宫的内部状况。
……另外,还有那种在遥远两地来去自如的力量。
“希望你能告诉我。”
“哦,真是稀奇。我以为异篇卿之间都有个默契,不去打探私人性质的问题。”
“是啊,所以你也可以不必回答。”
“嗯……说得也是。既然是娜塔拉夏小姐的请求……”
空白(伊格尼德)微微拉起帽缘,做出沉思的动作。透过天花板的灯光,可窥见帽缘下的淡色金发闪耀着光辉。
“之前不是也说过了吗?我对榭尔提斯情有独钟,想不断地去欺负他。一种近似疯狂的爱意。”
“这和你绑架巫女有什么关系?”
“正是一体两面哦。我很想回到那个最接近他的地方。但在这份感情底下,却是要报复一直独占该处的某个人。而这项复仇行动,唯独会被春蕾看穿。”
“哦?”
——真不像他的作风。
平时扮演好好先生的这个男人,竟然会说出“复仇”二字。另外,害怕行动被第三者看穿,也代表他内心未曾显露的怯懦。
“目前能透露的,只有这些了。”
“……算了,也好。”
娜塔拉夏从床上跳起。她光着脚走向衣柜,从一整排的服饰中取中一条红色系的连衣裙。
“哦,您要换衣服了?”
“难得可以亲眼见到巫女大人嘛。至于阿尔玛迪大人那边,我之后会转达的。”
“那就太好了————哦,不好意思。有我的通信。”
“双子?”
“不,是黄金呢。我瞧瞧…………咦?”
伊格尼德的声音走调。平时听来是略显尖锐的男声,此时却和女性的声音没有两样。
“哎呀,好可爱的声音。”
“……咳咳,失礼了。是内容让我觉得有些意外。黄金似乎正在统政厅的样子。”
“那家伙说什么?”
“这个……‘统政厅的泽道尔大人,是一位非常善解人意的体贴男士’……”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娜塔拉夏将手指按在太阳穴上,默默思考了一会。
“……泽道尔,莫非是‘天之车’的泽道尔?那个讲话一板一眼的大块头?”
“应该没错。‘仿佛盛夏之夜的枕边细语,令我忘记自身罪孽的短暂美好时光……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究竟是什么’……玛哈到底怎么了?”
两人抱着头,无言以对。
“…………玛哈的脑子终于也病了。”
“…………工作得太辛苦,真是令人同情。”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
“好!来化妆吧,然后去向可爱的巫女大人打个招呼。”
“我也对双子的动向很好奇,得去调查一下。”
两名异篇卿,若无其事地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第三章 “塔外最遥远的地方”


1

事情发生在足足二十四小时前——
榭尔提斯在艾莉亚的陪伴下回到塔内当天的深夜。

“…………雷奥。”
身穿织物式法衣的黑发少女,动也不动地伫立在窗边。
比十六岁的实际年龄还年轻两、三岁的娃娃脸及娇小的体格。其黑色眼眸中带有豆大的泪珠,将原本委婉内向的印象衬托得更加浓厚。
“………………你在……哪里……”
塔内两百八十七层,巫女的私人房间。
回头望向铺有地毯的位置,却不见他的身影。
呼唤名字,也没有任何的回应。总是说椅子坐起来不稳,喜欢直接盘腿坐在地板上的他……到处都找不着。
“…………拜托……拜托……”
他在与异篇卿的交战中并受伤掉落瀑布后,已有多支救援队前往营救,但如今仍未传来发现的报告。
“—……一定要平安无事……”
自己也利用远视寻找掉落地点,奈何可能被冲走的流域范围实在太大,无论花费多少时间都找不完。
“……好痛!”
额头闪过一阵刺痛。是长时间使用沁力术式所造成的疲劳症状。在成为巫女前的巫女见习生时期,每个人都曾一度经历过的痛楚。
……力量使用过度了。
……就连梅玫儿也叫我停下来休息。
原本在支撑冰结镜界三天的时间后,身体已经濒临极限。后来几乎没有休息过,又被迫投入与统政厅的联合计划中。这些对于身体的负担,自己最为清楚,根本用不着别人提醒。
“啊…………呜……啊…………”
她手撑墙壁在椅子上落坐,将肩膀靠在窗框上。
身体完全使不出力。若是不找个东西倚靠,仿佛现在立刻就会倒下。
“…………雷奥……你没事……你会一定没事的吧。”
重复无数次的这句话。即便没有人回应,若不这么持续下去,心里便会感到极度不安。
“……不会有事——”
头部……痛得就快裂开。奇痛无比。无论吃下多么强力的止痛药都无法压制。就算眼中含着泪水,依旧咬紧牙根继续忍耐…………

————!

下一刻,春蕾的全身微微颤抖。
“有……有了…………雷奥!雷奥,雷奥——!”
葱郁茂密的树林深处————瀑布下急流的岸边。在距离那里数公尺的大树旁,有一名男子背靠树干,垂着头蜷缩在地上。
“雷奥!”
……还活着?不,看不出来。整个人坐着,却一动也不动。
……情愿相信……他只是昏过去而已。
“快……要赶快…………”
必须尽快通知当地的救援班。
牢牢记住以远视找出的位置,春蕾用颤抖的手拿起笔,在地图上对照地点。
……冷静。如果写错座标,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千万不能出错。这是远视的最基本原则。冷静,必须冷静。
准确地得出地图上千分之一单位的方位和座标后,她将手中抄下的数值直接透过念话传送给当地的巫女见习生。
“……呼…………!”
结束了——望着手中的便条纸,放心呼出一口气之际,春蕾突然感觉双肩无比沉重,
整个人直接倒在地板上。
……不行……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
就在意识即将中断时——
“辛苦你了,春蕾。”
…………咦?
声音传来。在仅有自己一人的房间内。
“真的很不简单呢。不过,我也认为雷奥会平安无事哦。毕竟那种程度的伤势,他是不可能就此倒下的。”
“————是谁?”
一旁的窗边,某个修长的影子正学着自己倚靠在上面。
黑色帽子、黑色西装及黑色鞋子。带着一身全黑的打扮,这位异篇卿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般站在那里。
…………这个声音。
…………是异篇卿……和榭尔提斯交谈过的。
“总算是顺利来到这里了。话说回来,雷奥不在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这样一来,我的目的就很容易达成了。”
“…………不要。”
“啊,不用那么害怕,春蕾。你想一想,我怎么可能会对你动粗呢?”
“咦?”
——怎么回事?
眼前的人是敌人。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但这名异篇卿表现出来的态度却犹如在和朋友交谈。
“大概就如你所想像的那样吧。你瞧————”
伊格尼德向前一步。
玻璃窗另一端的塔外照明透入室内,站立于窗户正前方的异篇卿被灯光照出的瞬间。
“——!”
春蕾忘了呼吸和眨眼,只是睁大眼睛愣在原地。

看得见。

脸部藏在帽子底下,体型也被西装所遮掩,但确实看得见。即便藉由衣物掩饰,唯独“沁力的形状”是无法隐藏的。
“从小遭父母虐待的少女。你极度的对人恐惧症,一般被认为是受此影响。经常过着看她人脸色,充满猜疑的日子。然而讽刺的是,这也使得后天性的罕见沁力术式开花结果。”





微微抬起帽缘的空白(伊格尼德)。
他一步接着一步走来。必须逃走……尽管心里这么想着,春蕾却只能保持倒地的姿势,完全动弹不得。
眼前的异篇卿,胸口处隐约可见的事物。那是——
“让一个人的心象,沁力的形状加以实体化的‘世界图画’。藉由这种力量,你发现了当初还是炼护士的雷奥。每个人的沁力形状都是独一无二的,绝对没有其他相同的形状。而这对我来说,正是非常麻烦的力量。”
“……不……会的……”
从干渴喉咙中挤出的声音,恰恰代表了春蕾此刻的心境。
看得见。
在伊格尼德胸膛的位置,呈半透明显现的沁力影像。那形状是——
“……咦…………奇……奇怪?”
“形状”确实看得见,但却令人无法置信。
这不可能。因为这么一来……空白(伊格尼德)真正的身分便是…………?
“为什……么……”
“你没有猜错。你所目睹的‘沁力形状’,就是我的真面目。所以我才来到这里。真没想到,能看穿我真正身分的人居然是春蕾……你。”
异篇卿往这边伸出手来。
“…………为……为什么……”
“待一切结束后,我会告诉你的。所以春蕾,请到我们的据点一趟吧。别担心,我可以保证你不会受到任何的限制。”
始终隐藏脸部的伊格尼德,嘴角欣喜地上扬————而春蕾的意识也随之沉入黑暗。


2

天结宫二十二层,塔内医院。
“艾莉亚小姐,辛苦您了。您现在可以穿上衣服。”
“哇……哇啊——冷死了。”
被白色法衣打扮的巫女见习生轻拍背部,艾莉亚几乎整个人跳起。毕竟现在的她全身赤裸,只缠着一条薄薄的毛巾,已陆续接受了好几个小时的精密检查。
“哈啾!呜呜,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么冷的地方。”
“请您多多忍耐。我们接获命令,要确认您的衣服或身体有没有附着‘他’的魔笛。”
“……要我说几次,榭尔提斯的魔笛根本不用担心。”
她鼓着脸颊来到更衣室,拿起被特地装进塑胶袋,上面贴有“净化完成”标签的自己爱用的工作服。
“啊,不过味道真香。应该都帮我洗过了吧。”
穿上的瞬间,一股舒畅的香味传来。平时习惯了机械油污的气味,艾莉亚反倒对此感到相当新鲜。
“艾莉姊姊————!艾莉姊姊也结束了吗?”
一名黑发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来。她也已换上天蓝色的连衣裙,一副准备好回家的样子。
“哦——优特,你也出来啦。太好了,我们都被无罪释放了。”
“无罪?”
“就是可以回去啰。好,等我一下,先来确认行李……”
打开指定的柜子,里面放着自己的包包。内部摆放的物品已被移动过,想必是全数净化之后又仔细检查有无魔笛的残留。
“点心、果汁、通信机……好,应该全在这里了!那么,我们就离开这个楼层吧。”
“好——!”
牵着优特的手,艾莉亚来到二十二层的第三柜台。
“……嗯,好像是在这里吧。那个,我们是指定编号0987-4G的艾莉亚和指定编号0986-9K的优特——”
“好的,是艾莉亚小姐和优特小姐吧。魔笛的残留测试辛苦两位了。经过详细的检查后,结果反应值为零。”
望着电子终端的画面,少女笑着回答。尽管对方操作终端的手法相当熟练,身上所穿的却非白袍,而是黄色的法衣。
“对了对了,你也是巫女见习生,而不是医生吗?”
“是的, 这个第三柜台是由巫女见习生轮流管理。由于涉及魔笛的诊疗及结果通知,巫女见习生比医生更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我懂了。原来如此。”
接过列印出的测试结果,艾莉亚仿佛要将它看穿一般,最后整只手默默地塞进包包————用力捏皱纸张。
……我和优特的所有项目都是正常值。
……在这么清楚明白的情况下,榭尔提斯却还是被抓?那又何必叫我们来检查呢。
“还有,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可以回去了吗?”
“是的。通过这扇二号门左转,就是中央电梯了。普通人可以使用,请从那里前往地面楼层。”
“这边呢?”
艾莉亚指着两条岔路当中的右侧。
左侧空荡荡,右侧的通道上却有看似护士的人正在大排长龙,令她不禁觉得好奇。
“是和两位接受同样诊断的人哦。目前正在排队等候。”
“不会吧?咦,这么多人……?”
“真的有些应付不过来。”
巫女见习生苦笑一下,又迅速恢复原来的表情。
“应该都是候补生吧。由于长期和‘他’参加同样的训练,害怕自己也会感染魔笛,于是便前来要求净化。”
“……是吗。优特,我们走吧。”
眯着眼睛看了看这些人,艾莉亚再度牵起优特迈出步伐。她快步地通过冷清的二号门。
“…………”
“艾莉姊姊,你在生气吗?”
“……不知道。不过我不太喜欢这个样子。”
若要具体形容何谓“这个样子”,或许很难办到吧。只不过内心隐约对当前动荡不安的紧张气氛感到厌恶。仿佛就快喘不过气来,渴望呼吸安稳的欢乐空气。
“算了,总不能连我也闷闷不乐起来!好,我们赶快离开吧。去找个人大玩特玩一番!”
“耶——!可是榭尔哥哥不在哦?”
“你说到重点了。我想大概还在继续检查吧。”
由巫女见习生亲自进行魔笛残留值的检查,最后还被强迫施以净化术式,整整用掉了一天的时间。连自己都是如此,被视为元凶的榭尔提斯实在不可能在今天被释放。
……丢下榭尔提斯不管,就这样回两只天鹅也不太好呢。
“嗯——好吧。优特,我们去那里。”
通过中央电梯,艾莉亚走向塔内职员才可启动的高速电梯。只要使用纱砂之前给的员章,就能一口气抵达塔内较高的几个楼层。
“去找优米姐姐吗?”
“对对。告诉她我们已经见到榭尔提斯,多少能让她放心一些吧?我看优米好像一直很担心的样子。”
让机器读取员章的电子认证钥匙后,艾莉亚按下楼层号码“260”的按键。再往上的楼层,就必须在两百六十层改搭专用电梯。
咻——电梯上升,同时传出空气摩擦声。望着不断变换的楼层指示灯,电梯最后发出轻微声响,整个停下。
“到了哦——!”
“好,赶快换搭另一台电梯吧。这里是那些护士的楼层,纱砂一直叫我们要低调点呢。”
干部用会议室。
……嗯嗯,记得应该是炼护士和千年狮那些人商量重要事情的楼层吧。
以前曾经路过好几次,广大的楼层中仅有寥寥数名炼护士,给人一种宁静的印象。
“……话说奇怪了?是我们来错地方了吗?”
一走出电梯,对面路口立刻传来骚动声。仔细一看,身穿仪礼服的护士慌慌张张地由左至右跑过。而且并非只有一、两次。每个人口中念念有词,就连看似队长级的人也在大发雷霆。
“什……什么……咦,这是怎么回事?”
包括自己这样的普通人,都能察觉到炼护士们紧张不安的心情。这个楼层……应该不会出现这么混乱的场面才对。
“————艾莉姊姊,安静一点。”
“嗯?”
听见这个可爱的声音,艾莉亚回头望去,只见优特正闭着眼睛做出仰望天花板的动作。
“…………………………………………这下麻烦了。”
“咦?”
“艾莉姊姊!优特听得到那边的人在说话哦?”
“哦……哦哦!干得好!对了,那些人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嗯……嗯嗯……”
优特微微点了几次头。
“好像是巫女大人不见了。”
“……咦?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嘛……”
带着纯真的表情,优特直接开口道:
“他们说,巫女大人被坏人抓走了。”

*

天结宫一百九十九层。
‘喂喂,榭尔提斯,身体状况如何?’
“好像……已经熬过去了……不过暂时还爬不起来。”
趴在简易床铺上这么回应后,榭尔提斯勉强地伸出右手,捡起掉落在地的饮料瓶,
打开盖子开始饮用。
……可以清楚感觉到.全身都在发烫。
‘我就说吧。就算没被关起来,以你这种状况也救不了别人。’
“…………嗯。”
出血的伤口已经发炎。令人浑身颤抖的冷意及头痛陆续袭来,直到几个小时前完全无法回应伊莉斯的叫唤。
‘你刚才一直在呻吟哦。中途大概昏迷了好几次吧。’
“咦,不会吧?这么严重?”
‘现在是康复许多了。这样一来,应该撑得住长时间的侦讯。’
“……真不吉利。”
‘会吗——?’
对此,机械水晶依旧不改悠哉的语气。
‘不过,我一直都有心理准备哦。被软禁在这里足足两天的时间,期间还以为会不断审问,或是派巫女见习生过来持续检查魔笛之类的。’
“说得也是。”
是为了等待自己恢复健康?不,若是这样,应该会派遣医师定期诊断才对。
——总而言之,现在必须尽可能避免浪费时间。
“等有人过来时再问问看吧。”
‘这是最聪明的做法了。既然你的身体已经开始恢复,接下来就要考虑如何积极行动。毕竟春蕾被盯上的危机还没解除。’
叩……叩……
高跟鞋行走在坚硬地面的声音传来。
‘哎呀,说曹操,曹操到。脚步声是往这里接近的。说不定是来找我们的哦。’
“……不管是检查或侦讯,总之有变化就是好事。”
不过,高跟鞋实在很少见。往来于沁理局楼层的,大多为巫女见习生和事务员。巫女见习生基本上都是普通的低跟鞋,事务员更是为了在紧急状况时便于动员,一律规定穿着运动鞋。
叩——脚步声在门前停下。
“榭尔提斯·玛格那·伊尔,有你的任务。”
“……我知道了。是检查对吧。”
“是任务。”
“……原来是做笔录吗。”
“不听话的部下,就要处以极刑。”
机械门一打开,点燃的香烟使一直线往这里飞来。
“哇,好危险!什……什么!是敌人?”
“都说有任务了,蠢蛋。你不服从教官的命令吗?”
“啊,是的,教官。失礼了………………咦?”
仔细观察走进监禁室的人物,榭尔提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毫无皱痕的套装及鲜红色的领带,搭配坚硬高跟鞋的高挑女性。嘴里叼着烟雾弥漫的香烟,左手还拿着一根十分眼熟的长鞭。
“…………尤美黛教官?”
“居然还挺有精神的。我可是听说你在半死不活的状态下被关起来了。”
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如今听来只觉得令人无比怀念。
“话说回来,这个房间真是古怪。我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
“啊……那个,教官?您怎么会……”
面对打量整个房间的上司,榭尔提斯忐忑地问道。
“来打发时间的。”
“咦?可是您刚才说有任务……”
“听到就好。就是这么回事。”
一面叼着香烟,尤美黛教官毫无阻碍地继续开口:
“我也不啰唆了。有个巡逻任务,要指派给连同你在内的莫妮卡部队四名成员。从明天起的七天时间,到浮游犬陆的偏僻地带绕一绕。”
…………任务?
…………我应该没听错吧。
“地点呢?巡逻任务的地区是?”
“费伦的棘林。”
“呃!请等一下。那里不是位于生态保育区吗?”
“没错。呼出气来会直接冻结的严寒之地。猛烈的飞雪及大规模雪崩……就算是正护士,也没有人会自愿前往那里。”
费伦的棘林。
就连身经百战的炼护士,光听到这个地名也会起鸡皮疙瘩。在远比凶暴的肉食害兽要更可怕的寒冷气候之中,巡逻任务经常伴随着失温而死的风险。
‘哇……感觉我们又被设计了呢。’
“岂止是设计,摆明了就是居心不良。”
教官随口这么表示。
“榭尔提斯·玛格那·伊尔,不知道你有没有自觉,你已经被高层那些人盯上了。罪名则是扰乱天结宫秩序的最大异端。”
“……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很好。就是这样子了。他们现在虽然软禁你,但还无意立刻展开审问。总之先将你拘捕,完成这个步骤后,往后要花多少时间都无所谓。这是很正常的判断。”
“所以才有刚才的巡逻任务?”
……原来是这么回事。
高层所策划的剧本,逐渐露出端倪了。
‘啊——我懂了。逮捕榭尔提斯之后,下一步就是为了除籍而做的准备工作。’
“没错。名义上是‘针对疑似带有魔笛的榭尔提斯·玛格那·伊尔,为避免不必要的混乱,在审问开始前将留置于塔外’。事实上,他们的目的是希望你在巡逻的途中出状况。”
实际使用了魔笛。在巡逻中犯错,导致部队差点全灭。或者出现任何奇怪的言行举止。
——这一切状况,高层绝对不会放过的。
“这是为了加强将你除籍的理由。包括魔笛一事在内,倘若你在巡逻中表现不佳,状况将会瞬间恶化。”
“……于是才特地选了费伦的棘林。”
“很好懂吧?高层就是把你当成如此危险的人物。”
咻。尤美黛教官用手指捏熄香烟。
“但在此同时,这七天是你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
教官的这句话十分正确。
……与其被关在这里,到塔外较能和外界取得联络。
……异篇卿的事,必须尽快通知优米和春蕾她们才行。
“到了生态保育区,大概就不会有人直接监视你了。顶多要注意巫女见习生的远视。”
“可是,那种地方——”
“从前曾是炼护士的你,似乎不太有资格抱怨吧。”
再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
三年前的自己曾是炼护士的事实,如今已众所皆知了。
……就算知道是高层的陷阱,也只能跳进去吗。
……到塔外去。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办法联络优米和春蕾了。
“我知道了。既然是强制性的任务,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不过就算我自己能够应付得来,其他候补生终究还是太过勉强。不如让我一个人——”
“我刚才说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咦?”
“你的部队就快垮掉啰?”
……垮掉?
“莫妮卡承受的压力很大。不过并不是来自周遭的压力。这次的事情……你一直瞒着莫妮卡对吧?”
“————”
……没错。仔细回想后,自己的确对莫妮卡隐瞒了许多秘密。
包括秽歌之庭的事、身上的魔笛、她所崇拜的炼护士身分,以及自己和优米的关系,都未曾亲口向她告知。
“在我今天早上去找她谈话前,莫妮卡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哦。华宫和威尔去了好几次,却都吃了闭门羹。”
‘这种状态下还能见到她,真是不简单呢。’
“我一脚把门踹开了。还触动警报系统,真是麻烦。”
‘啊,果然是这样吗?’
“实在是惨不忍睹。脸上哭得又红又肿,整个人缩在房间角落,像小孩子那样蜷起双腿。”
“…………竟然会变成这样。”
“关于这次的任务,她一开始也拒绝了。她说不想见到你,怕到时候情绪会爆发出来。”
“这是我的责任,我心里已经有所觉悟了。不过这种状态下前往生态保育区,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现在不去,那要什么时候去?”
将点着的香烟握在拳头里,教官用压抑的口吻说道:
“等莫妮卡整理好心情?不可能的。房间乱了只要收拾一下。但失去的东西,在房间内怎么也找不着的。持续寻找不存在的东西,导致身心俱疲,一切都成为痛苦的根源。这就是现在的莫妮卡,也是你队上的现状。”
“…………”
“你们只能一块去寻找。失去的东西,光靠对话是回不来的。到你们失落的那个地方,将它找回来吧。”
既然部队面临崩溃,那么身为护士,就只能到护士的战场上去寻找失落的东西。
……真是两难。
倘若接受巡逻任务,就会中了高层的圈套。
但如果不接受,将来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莫妮卡了。
“害怕了吗?”
“教官您…………”
他俯视自己的上司。对上其锐利的眼神,榭尔提斯也抬头直直望回去。
“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呢?”
“嗯?”
“身为教官,单纯对我传达任务一事就很够了。这种状况下,居然还去了一趟莫妮卡那里……这又是为什么?”
况且,会来这种地方见一个身怀魔笛的人,本身就很不可思议了。尤其在其他人都害怕感染而不敢接近自己的这个时候。
“需要理由吗?”
尽管叼着香烟,教官依旧不改说话的速度。
“这个嘛,勉强来说……这是从我已知的情报和经验中得出的结果。我会接近你,最首要的原因是,你看起来并不像和魔笛的污染有直接关连。”
‘这样的意见非常宝贵。’
“再来就是你平时表现不错,我觉得有必要帮你提前做些准备。我的想法仅止如此……真要举出其他原因的话,大概就是对你的一种奖励吧。”
“奖励?”
自己曾经立下什么功劳吗?不仅没有,使塔内陷入混乱一事还令自己感到有些自责。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但可以确定一件事。‘保护了即将坠入秽歌之庭的优米大人。而代价则是,你自己坠入了秽歌之庭’————从这句话来看,你的确不顾自己的性命解救了巫女。这可说是护士的榜样,实践的精髓。”
“…………”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可耻的?你应该要感到自豪才对。”
……是啊,我从来没想过这一点。
救了优米而坠入秽歌之庭的记忆并不存在,这是部分原因。再者,救她也是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了。
“挺起胸膛吧。”
肩膀传来触感。只见教官不知何时伸出手来,重重地拍在自己的肩上。
“挺起胸膛,然后去帮助莫妮卡。”
“————”
“一开始或许会被她的无心之言所伤,但她这个人事实上并不坚强。没有了你,是无法一路奋战下去的。”
教官的另一只手﹒将某样东西抛至半空中。
“这是——”
高高飞起的双剑剑陃。
遭拘捕时被没收的双剑,教官竟然特地……
‘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老实说并不适合到处走动。’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
一边回应伊莉斯的苦笑,榭尔提斯站了起来。他双手分别接住教官抛来的双剑,然后大步地迈出步伐。
——走吧。
前往生态保育区。前往浮游大陆最严酷的环境。
“我一定会回来的。”

同一时刻。
生死未卜的千年狮雷奥营救成功的消息传至天结宫,仅仅就在这数分钟之后。


3

“梅玫儿!梅玫儿你在哪里?雷奥……听说雷奥他获救了,是真的吗?”
“冷静点,优米。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见哦。”
“不,我现在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天结宫两百八十八层。
设有巫女第二位与其专属护卫房间的这个楼层里,优米以全速奔向梅玫儿。
“优米……我一直在为这次的事情忙得团团转。你这么大声说话,我听了会头疼呢。”
趴在桌上的梅玫儿这么说道。
高度两千公尺。相较于地面,更接近天上的这个楼层深处,备有采光良好的露台。
透明强化玻璃所围绕的空间,是为了在隆冬时节也能享受日光浴的一种措施。
“啊啊,真暖和。全身好舒畅——”
“不要说风凉话了!我听说‘接获报告的是梅玫儿’,你先别顾着晒太阳,赶快告诉我!”
“……嗯,这个嘛——总之是生还了。你听到的消息没有错哦。之所以花了这么多时间,是因为他倒在更上游的河岸边。”
“上游?不是下游吗?”
在迟迟未能发现生还者的案例中,大多数是漂流到更下游的地区所导致。
“好像是雷奥当时掉落瀑布后,就立刻自己游到岸边了。依照专家的说法,那个地方的急流就连鱼类都有可能溺毙呢。而根据发现者表示,伤口已经用酒精消毒过,还收集了枯叶点火燃烧以防止野兽靠近,整个人最后才不支倒地的。员则是在冲击中毁损,无法联络。”
“……真难以置信。”
带着从左肩划过胸口及腹部,直达右腹侧的严重伤势,竟还有余力自我急救。优米此刻再次体认到千年狮的实力。
“不过太好了。既然那么有精神,一定可以早日康复的。”
“…………康复嘛。”
“梅玫儿?你……你干嘛不说话?别……别这样好吗?”
“他的确是得救了。不过将来恐怕再也无法拿剑————”
“……怎么会?骗……骗人的吧!”
“当然是骗你的啰。雷奥他已经清醒——噗?等……等一下,优米!突然用拳头打人,未免太过分了吧。”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望着抚摸脸颊一边后退的前辈巫女,优米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来。她慢慢地靠近,双手依然握成拳头的形状。
“梅攻儿,这种时候还敢说谎,我不生气行吗?”
“……知……知道了。我就跟你说老实话吧。”
咳咳——她清了一下喉咙。
“总之,就因为雷奥没有大碍,我才敢开这种玩笑哦。目前正在主治医师的指挥下检查伤口和消毒。接下来好像会直接动手术缝合。虽然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但应该不至于留下后遗症才是。”
“……那我就放心了。”
她不禁按住胸口,呼出一口气来。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生命力这么惊人,其实也是一种煎熬呢。”
趴在桌上,梅玫儿微微低卜刷线。
“据说雷奥在送回塔内的途中忽然醒来,对现场的部下一开口就问‘状况如何’。确认完毕后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么说,春蕾的事情……”
春蕾被绑架的当晚,现场掉落了一张小小的便条纸。当雷奥听见上面正记载着自己的遇难地点时,究竟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这个答案,想必在浓缩数千倍后,已寄托于“……对不起”这句话之中了。
“我那天夜里见到了异篇卿——”
“我听你说过了。在塔内,而且是如此高的楼层遭到入侵时,已经算我们全盘皆输了。毕竟巫女孤身一人,怎么说都无法抵抗对方。我反倒真的很庆幸,你并没有被对方抓走。”
……不过,如果自己身边有千年狮的话。
……那天晚上或许就能击退入侵的空白(伊格尼德)了。
“那么.雷奥对于春蕾的状况了解多少?”
“在他被送到塔内医院之后,我就将已知的情报全数告知了。包括异篇卿留在春蕾房间里的那封信也是。”
‘致天结宫内亲爱的各位,大家好。
那么,在此说明一下可爱的巫女大人将会如何。我们可以提供以下三项保证:
第一,关于春蕾大人的安全,精神和肉体上都能获得保障。
第二,只要不对我们展开入侵和报复等任何行动,一年后便会将春蕾大人平安送回。
第三,每周有一次机会,由春蕾大人以念话向大家报平安。
同意这些条件,放弃对我们的一切报复和妨害行为,或是牺牲春蕾大人的安全与我们对抗。
以上请各位审慎评估,做出做聪明的判断。’

“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这正是令人头疼的问题呢。一年后释放……这招太厉害了。并非十年或二十年,而是仅仅一年后。只要考虑到春蕾能平安归来,就不禁让人想同意这些条件……只是——”
梅玫儿的嘴角下垂,叹了一口气。
没错,空白(伊格尼德)的留言隐藏有重大的讯息。对于异篇卿而言,只要拖住天结宫一年的时间即可。换句话说,若塔内决定静观其变,异篇卿的目的在一年后便可达成。
“一年后,可能将发生某种决定性的大事。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但对方可是将幽幻种关在水槽里进行研究的一群人,绝对不能就这么一笑置之。从这个观点来看,我们又不能白白地等待一年……不过一旦出手的话,春蕾就会……”
“雷奥呢?”
“还没回应。我将春蕾的事情交代完毕后,他整个人又昏过去了。无论如何,暂时先别做出结论。我也想听听雷奥本人的想法。”
前辈巫女望向桌上空荡荡的玻璃杯。注视着杯底的冰块,她一边以右手撑住头部。
“总之,但愿到时能做出最恰当的选择。”
“我会谨记在心的。”
如今必须暂时抛开春蕾的事情,优先控制塔内的混乱。所幸雷奥已经归来,就此消除了最大的隐忧之一。
……剩下对我来说最大的隐忧——
……就是榭尔提斯今后的处置,以及与莫妮卡前辈的关系吧。
“优米,‘他’的事情是由你负责处理,进行得还顺利吗?”
“是……是的……我已经传达过,榭尔提斯的处置将全权交由巫女负责,不过高层却毫无回应,我正打算再次催促。”
“是吗。之后我让碧欧拉去帮忙你吧。她的抗压性很强,而且或许会有自己的一些管道。”
“好——”
优米正要点头的瞬间,后方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优米姊姊~~”
“哦——找到了找到了!喂——优米,你还好吗?现在有没有时间?”
工作服打扮的少女牵着一名黑发小女孩走来。
“啊!艾莉亚!还有优特也来了!”
“哎呀——真是倒楣呢。我们跟榭尔提斯一起来天结宫,结果被一个可怕的大姊姊发现,把我们统统都抓起来了。就是……就是——”
“是不是一个叫……尼丝卡西亚的人?”
“哦哦,没错没错!就是她!对了优米,春蕾被抓走的事情是真的吗?刚才在楼下看到一堆护士惊慌失措呢。”
“是真的哦。不过,请你们先不要告诉下方楼层的人好吗?这个消息仅限在两面六十层以上流传,居住区还没有人知道。”
梅玫儿撑着脸,耸耸肩说道。
“好啊——是吗,原来是真的啊。枉费榭尔提斯抱着被抓的觉悟赶回来通知。不过,优米你平安无事实在太好了。”
“……等等,艾莉亚。”
显得有些沮丧的艾莉亚,这时忽然被优米抓住肩膀。
“榭尔提斯是为了这件事才回到塔里的?为了通知我和春蕾……?”
“啊,嗯嗯。你都没听说吗?榭尔提斯拜托那个叫尼丝卡西亚的人好几次,说必须加强你和春蕾的警备呢。”
“…………”

‘他没说过任何一句话。不,我询问过是否有话要转达给巫女大人,他却只是保持沉默。’

“…………是吗。谢谢你,艾莉亚。”
居然说谎。优米紧紧咬住下唇。
……不可原谅。
……果然没有错……榭尔提斯果然赶回来通知我们了。
“艾莉亚——”
“咦,嗯,什么事?”
抓着好友的肩膀,优米正面直视对方的眼睛。
“拜托你,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想要救榭尔提斯!”



天结宫二十一层。
走出电梯,眼前是备有无数会议室的楼层。广大的区域都被分割成专供数人使用的小空间,成为候补生用于开会的楼层。
“……地点好像是费伦的棘林哦。”
“就是那个一堆人说只要深呼吸,肺部就会冻僵的严寒地带对吧?开什么玩笑,是哪个家伙选了这种地方来整我们?”
瞥了一眼员章收到的邮件,威尔摆好手中的折叠椅后坐下,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还会配发防寒衣、防寒面罩,以及遭遇暴风雪时的护目镜。”
“拜托饶了我吧……”
“向我抱怨也没用。这是护法院的决定。不过你刚才说的整人,或许是最贴切的表现了。”
“怎么回事?”
“在这次的巡逻任务中,高层会紧盯着‘他’主动投降的那一刻。不,或许说露出马脚比较合适吧。”
威尔一副大摇大摆的坐姿。华宫正对着他背后,继续说了下去:
“这只是我的推测……断定‘他’的魔笛有危险的理由还不充分。而这些理由,光是将他关起来一样也难以取得。于是就有了生态保育区的任务。”
当榭尔提斯在严酷的环境中走投无路时,他身上的魔笛会展现何种反应。是否会失控?或者产生更另类的反应?
“毕竟整个浮游大陆都因为榭尔提斯一个人而陷入恐慌。塔内干部想将他逐出天结宫,也是很正常的念头吧。”
见威尔不满地盘起双手,华宫将自己的椅子拉到他身旁,跟着坐了下来。
“好了,那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哎呀,这么容易就被你看出来了。”
“就跟猫一样,你每次靠过来就一定有什么企图。”
想问就快点问————面对同事斜眼望来的催促目光,华宫更是将脸凑近:
“你刚才一直一嚷着不想去生态保育区。一
“那还用说吗?”
“不过,你并不排斥和‘他’一起去吧?”
尤美黛教官交代任务的时间,恰好是中午时分。
被怀疑带有魔笛而接受调查中的榭尔提斯,将暂时获得释放。你们就带着他,前去执行生态保育区的巡逻任务————
“在名义上,我们似乎要负责监视魔笛带原者的‘他’有无在任务中逃亡。”
“…………”
“你到底怎么想呢?”
“我哪有拒绝的理由?其他事情我不清楚,不过那家伙的魔笛很安全吧?既然这样,这就跟普通的任务没有两样啦。”
说着,他望向默默坐在墙边的少女。
“我说得没错吧,主将?”
“……根据优米的说法,的确是这个样子。如果不能保证这一点,我们也就不会接受这次的任务了。”
部队长虚弱地握住仪礼服下摆。尽管看上去令人忧心,但相较于昨天拒绝回答的状态,语气起码已变得有力许多。
……比起草率的言语劝说,不如强制指派任务让她自行振作起来。
……目前的状况还不差。看来尤美黛教官的方法相当有效。
“不过还真是强人所难呢。教官说用今天剩下的半天做准备,明天直接出发。莫妮卡你自己也要准备一下吧?我会先去申请运输车。”
“不,这花不了什么时间。我来申请,华宫和威尔你们就麻烦检查共用的装备。通信机以及医疗包之类的。”
“是吗?那就这样好了。”
对于他人提出的建议,也能加入自己的意见。原本担心在部队长的判断能力降低时进入生态保育区只会更雪上加霜,但现在看来似乎是多虑了。
“这份过人的毅力,不愧是从巫女见习生时代就开始锻炼的成果。”
“什么?”
“不不,我在自言自语。”
对认真反问的莫妮卡摆摆手,华宫呼出一口气来。
……莫妮卡单独一个人还没问题。
……接下来就是和榭尔提斯碰面时,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了。
对于榭尔提斯依旧带有隔阂的莫妮卡。当她再度见到榭尔提斯的时候将会如何,就连华宫也没有把握预测。
——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察觉的。
——在这种讨论任务的场合中,莫妮卡竟从未提过一次他的名字。
“看来会是一次很艰辛的巡逻任务呢。”
想像着任务中可能发生的状况,华宫轻轻抖了抖肩膀。

在冰冷空气对流的房间里——
“…………那都是其次,眼前还有个大问题要解决啊。”
无人听见威尔的这么一句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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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悲想叫鸣”


1

清晨五点。
天结宫广大的用地内,弥漫着稀薄晨霭的时刻。
‘呀呼——久违的阳光!是太阳先生哦!’
“安静点,伊莉斯。太吵的话会被发现的。”
双手按住胸前不断闪动的机械水晶,榭尔提斯连忙躲进仓库的阴暗处。
……这时候被人看见就前功尽弃了。
出发前往生态保育区的当日。
集合地点据说就在室外训练场尽头的机库后言。
“好,现在没人。”
‘我们愈来愈像小偷了呢。’
看准那栋有着白色外墙及巨大卷门的显眼建筑物,他在草皮地上小跑步直奔而去。
当初与黄金交手时,曾经在这里借过一台高机动性的电动车,而本次应该会使用承载多人的运输车。
“这个……谁叫地点要选在这里呢。”
‘还有三十分钟的时间哦。大概还没人过来吧。’
绕过机库的卷门,沿着外墙来前往后门处。走出转角的瞬间——
“好慢。”
头戴机械帽的华宫就站在那里。
“……你来得真早。”
“是你动作太慢了。威尔还比我早十五分钟过来,莫妮卡则是提早了一个小时。”
她身后是一名板着脸孔的青年,距离稍远处还站着另一名绑起樱花色长发的少女。
“哟。”
“啊,早……早安,威尔。”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候,榭尔提斯迟疑了一下才做出反应。这样一来,原先构思好的对话内容都必须作废了。
“…………”
唯独部队大一人默默注视这边。尽管她的目光确实投向这里,但眼眸中却读不出任何的情绪。
“咦……那个,莫妮卡,我……”
“都到齐了吧。尤美黛教官在机库里等我们,走吧。”
“啊!等等————”
还来不及伸出手,她便已经先转过身去。
……莫妮卡。
那以往娇小柔弱,却给人一种坚强印象的背影,如今变得无比渺小,仿佛身处在寒冷中瑟缩颤抖一般。看上去…………
……她在哭吗?
就如同一面照出她心底深处的镜子。

*

第三○○○型装甲车。承载人数十一人,最大马力一千两百希尔。采用完全排除四轮传动的浮游滑行式,是一种在未铺设道路的偏僻地带也能稳定行驶的运输车。
……好像在冰上滑过的感觉。
……真的没有一丝震动。
“据说这是配备了最新机体控制装置的测试车。”
开口的是坐在对面的华宫。她坐在与前方驾驶席隔开的座位之一,直直注视着这边。
“你今天很安分呢。”
“咦……啊,不,这个……”
‘因为之前和异篇卿交手时受伤了。大概还没完全康复吧。’
机械水晶的插嘴,从未像现在这样令人万分感激。
——气氛好沉重。
坐上运输车已经两个小时,直到华宫开口前,完全没有任何人出声甚至于深呼吸。
……不过,我还是必须说出来。
必须先向这三名队友传达自己的想法。
“那个……”
毫无回应。即便如此,还是能看见华宫点头,以及威尔稍稍抬起脸的动作。
“…………对不起,真的给大家造成了许多的麻烦。”
在寂静所支配的空间里,榭尔提斯重重地低下头去。
“正如你们所听到的,空白(伊格尼德)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我曾经是炼护士阶级,还有坠入秽歌之庭的事情都是事实。”
“这我已经告诉过大家了。”
华宫脱下巨大的机械帽。
“当异篇卿和你之间的对话在塔内播放时,我就觉得再隐瞒下去也只会造成反效果。特别是关于你身上的魔笛。”
“……是吗。不过,这样一来——”
撇开知道自己身怀魔笛的华宫不谈,莫妮卡和威尔两人必定是在了解自己有魔笛的情况下,仍然选择参与这次的任务。
“……谢谢你们。”
“慢死了——”
坐在华宫左侧,依然板着一张脸的威尔,这时翘起二郎腿来。
“不管有什么原因,总之你给队上制造麻烦,好歹也要先道歉一声吧?是男人就不要废话,总之低头赔罪就对了。要是连个屁都没放,本来还打算教训你一下的……不过,这次就算你勉强过关了。”
“咦——?”
‘真是不坦率呢。好可爱的性格。’
“什么?你……你们干嘛笑眯眯的?”
‘好了好了,总之榭尔提斯已经正式向大家道过歉,差不多该确认一下本次的巡逻任务了吧?目的地的危险性,可能高于以往任何一次任务哦。’
“没错。”
车内的角落,独自一人待在座椅边缘的少女低声念道。
“莫妮卡,不要坐得那么远,过来这边吧?”
“……我坐这里就好。”
部队长向招手的华宫摇摇头。
“很遗憾,我在巫女见习生时代也没去过费伦的棘林……仓促间收集资料,也只知道要做好御寒措施而已。”
“那就不用担心了。总之严寒的天候才是最大的问题。纵然有雪崩和飞雪,不过基本上都是寒冷造成的问题。”
若不小心深呼吸,肺部的空气便会冻结。在严寒地带消耗体力甚钜,有时甚至冷得睡不着。以上这些都是经验之谈。
“哦——这么说﹒你有巡逻过的经验?”
“……刚升上炼护士时曾经去过一次。”
对于华宫的问题,榭尔提斯自嘲地笑了笑。
“嗯,不过知道怎么应付就很有收获了。对不对,莫妮卡?”
“……嗯嗯,知道这点就放心了。”
点点头,部队长再度缩在车体角落。她紧闭嘴巴保持沉默,像雕像般动也不动。
……莫妮卡。
……就连刚才,也不曾和我四目相交。
就在暗中观察部队长身分的少女时,一股忽然袭来的冷意让背部肌肉收缩。
‘气温突然变冷了呢。’
“……还早得很,费伦的棘林可不只这种温度。”
呼出白色的热气。
抓紧单薄的仪礼服,榭尔提斯轻轻抖了身子。

*

天结宫二十二层,塔内医院。
护理师抱着堆积如山的病历跑过眼前后,一名中年医师则苦着一张脸在通道上来来去去。透过窗户观看这一切————
“…………”
保持仰躺的姿势,病床上的雷奥微微睁开一只眼睛。
——劈啪。
呼吸稍微一用力,左肩至左腹侧一带便传来剧痛。
“唔……!”
……才刚想深呼吸,使得到这种结果。
伤口缠上好几层绷带,其下方同样也贴上无数块消毒用纱布。至于更下方——数个小时前刚缝合完毕的伤口,如今仍在渗出鲜血。

‘异篇卿第一位,“白银”阿尔玛迪。用我的剑来领教你的本事。’

…………我——
…………竟然输了吗?
大剑被毁,整个人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巫女更是被掳走。
“…………春蕾……对不起,我————”
按捺不住持续涌上的情绪,他只能用尽全力咬紧牙根。并非熊熊的怒火,而是另一种冰冷的激情……那无疑是针对自己的愤怒感情。
“……我……”
——喀擦。
忽然间,电子锁控制的房门毫无预警地开启。
“哎呀。”
“……碧欧……拉?”
“真是抱歉,雷奥先生。想不到您已经清醒了。”
碧欧拉·诺瓦——身穿套头斗蓬式法衣圴巫女。
尽管有着与春蕾相近的身高和瘦小体型,以及远远望去会被误认为小孩子的容貌,
但她却是名符其实的巫女第三位,也是千年狮荷恩的姊姊。
“碧欧拉……我……”
“啊啊,不必勉强开口说话。放轻松,我说个几句就回去了。”
巫女搬来一张折叠椅。在雷奥默默的注视之下,她选择坐在病床的头部位置旁。
“首先……嗯,您平安能无事,大家实在松了一口气。梅玫儿小姐好像已经来过一趟了吧?优米小姐和朋友说完话之后应该也会过来。所以,我是专程来带这个给您的。”
“?”
她握住这一侧的手,往掌中递来一样东西。手心的触感小而冰冷,质地又坚硬……
“是紫水晶的原石。保佑你早日康复的护身符。”
碧欧拉笑容满面地说道。无论对象是谁,她总是习惯将自己喜欢的石头送给他人。尽管十分明白这是她的兴趣,但自己对石头或宝石等物都不感兴趣,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也送给荷恩同样的东西。刚才去探望那孩子,恢复的情况似乎很顺利。我也放心了。”
放心了。了解碧欧拉的这句话是发自于真心,雷奥更是倍感痛苦。
放心了。太好了。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
…………我——
……我真的配得上这些话吗?
“您在想春蕾小姐的事情吧?”
碧欧拉的脸上带着静谧的笑容。
“哎呀,您正在想我怎么会知道对吧?雷奥先生,您是千年狮当中最藏不住心事的





人。只要看着您的眼神,就可以充分交流了。”
两手放在腿上,静静坐着的巫女。
——难怪,就连荷恩也在她面前抬不起项来。
身高与春蕾相仿,那可爱的脸庞若说仅有十五岁,或许也有人会相信。然而,其不成比例的沉着举止和说话语气,却给人一种近似被拥抱的安心感。
“春蕾小姐似乎一直都在祈祷,希望雷奥先生您平安无事呢。”
没错,梅玫儿也是这么告诉自己。
不顾自身疲劳,依旧用远视寻找河岸的每一吋土地…………在将我的位置通知给巫女见习生之后,便被人掳走了。
“关于春蕾小姐被绑架一事,塔内高层也伤透脑筋,好像决定先把事情压下来再说就因为这样,梅玫儿小姐表示将暂缓做出结论。所谓的暂缓,是等到雷奥先生您的伤势痊愈后。”
……这是——
……要让我来做结论?
“不过并不会持续太久。因此,在这里有个不情之请,就是请您早日康复。直到您可以自己站起来,自己开口说话为止。”
没有时间了。
包括自己,还有春蕾都是。
“为了不影响您休息,我差不多也该告辞了……有时间的话,我会再过来的。”
不待回应,碧欧拉迳自站起,转过身去。
“失陪了。”
“………………”
目送离去的娇小背影后﹒雷奥望着天花板好一阵子。
……春蕾。再等等,再多忍耐一下。
……我不会让你孤单一人的。
“我要……变得更强。”
轻声的宣言,透入房内的空气之中。

2

费伦的棘林。
被苍蓝的飞雪及纯白积雪所覆盖,辽阔的浮游大陆上屈指可数的酷寒之地。
“……等……等一下……这……这是在整人……吧……”
才踏出车外一步,嘴唇冻成紫色的威尔立刻折回车内。想实验一下不穿仪礼服会有多冷,其结果便是如此。
“冷死我了!怎么回事,才出去一下就冻伤了!”
“所以才说这里很冷。所谓费伦的‘棘’林,可不是凭空得名的。”
这么回答的华宫,除了穿上厚厚的耐寒仪礼服,还细心地裹了一条围巾。
“并非森林里长有荆棘,而是极寒之地让人冷得就像全身被针刺一样疼痛,所以才叫‘棘’林哦。”
“……可恶,好歹先说一声啊。”
“刚才说了,不过某人正在呼呼大睡。”
莫妮卡同样戴上防寒手套。她从腰际拔出十字棍,确认透过手套抓握的触感。
“嗯,动作比想像中还要灵活。不愧是华宫极力推荐的防寒手套。”
“手套是使用会吸收湿气并发热的纤维制成。对了,莫妮卡,昨天给你的那个也穿上了吗?一样很暖和哦。”
“那个?”
“就是和手套一起给你的保温毛线内裤……”
“笨……笨蛋笨蛋笨蛋!不……不要说出来!这是部队长的命令!”
莫妮卡急忙捂住华宫的嘴巴。
“真是的,到底怎么了?明明昨天收下时还那么高兴。”
“这……这个……咳咳,总之我们出发吧。”
莫妮卡背起大型背包。
“啊,等等,莫妮卡!那里面放了通信机,是最重的一个,干脆换我来背——”
“目的地是据点的小屋,一路上要提高警觉。”
“…………啊。”
伸出的手只抓住空气。
对这边的呼唤毫无反应,莫妮卡迳自走了出去,背上同时背着最重的一个背包。
……莫妮卡她没听见吗?
……我的音量应该和平时一样才对。
‘榭尔提斯,我们走吧。’
“……嗯。”
在机械水晶的催促下,榭尔提斯也扛起行李,追上走在第三顺位的华宫。从座位后方的车门向外踏出一步——

——呼出的热气,直接在空中化为蓝色的冰粒。

飕…………
挟带着雪花吹上脸颊的旋风。堪称小规模飞雪的白色冷风白眼前吹过后,全身顿时感到体温下降,汗毛竖起。
“好痛!”
他下意识这么脱口而出。
……炼护士的时候,明明早已体会过这种冷死人的感觉了。
……看来这里的寒冷,果真超越了人类所能生存的极限。
覆盖薄薄一层冰的灰色大地。
天空不见一片云彩,光线却显得昏暗,下方则是针叶树林零星生长的平原无尽延伸的光景。看不到任何疑似生物的踪影。
‘雪狼和冰鸟,是这个平原上常见的两种害兽。不仅袭击人类,似乎还会盯上人类所携借的食物呢。请多加小心。’
“雪狼应该是成群结队行动吧?”
走在前方的华宫缓缓侧脸问道。
‘正确。是一只母狼带头,其他公狼跟随在后的狩猎形态。最多会有将近十只的群体。’
“被偷袭就麻烦了呢。多留意一下周遭的动静好了。”
说毕,少女继续快步移动。其步伐轻盈自在,实在不像身处严寒地带的感觉。
“咦,华宫你不冷吗?”
“这个问题真是奇怪。我怎么可能不觉得冷呢。”
戴着机械帽的华宫再度转头。
“可是……”
“和你们相比,我的御寒能力比较强。仅此而已。”
刷——她脱下厚重的机械帽。
略微凌乱的深绿色头发及令人爱怜的面孔。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则是那对象征尼尔之民的尖耳朵……
“你们看?这样了解了吧?”
华宫指着被温暖毛发覆盖的耳朵,脸上露出微笑。
‘啊——原来如此。尼尔之民原本就生存在寒冷的地区呢。为了能在风雪当中听清楚声音,于是耳朵就进化成这个样子。难怪这么习惯寒冷的天气。’
“哦——对了华宫,可以让我摸一下耳朵吗?啊,真的好暖和。”
“等等……啊……啊哈哈!别……别这样!好……好痒!”
耳朵一抖,华宫整个人向后退去。
“……唉,白白浪费了体力。对了,先回归正题。我听说费伦的棘林是大雪纷飞的地区哦?不过现在虽然狂风中挟带雪花,地面却几乎没有积雪。”
“再走一段路就会看到了。”
华宫诧异地望着脚下。对此,榭尔提斯伸手指向队伍的行进方向。不同于此处仅覆
盖着一层薄冰,对面是如假包换的冰雪世界。
“……进入那里的森林后,才是真正危险的地区。”
寂静再度降临。
众人在没有道路的广大平原上前进,一边戒备着周遭的状况。队伍的顺序为莫妮卡、威尔、第三个是华宫以及最后的榭尔提斯。这样的队形,在平时的训练中可说是再普通不过————
……莫妮卡脚下不时会被绊住。
……从背后看去,肩膀的起伏也很剧烈。
这是第一次来到生态保育区的紧张感,再加上大量消耗体力的严寒地带所导致。不仅如此,这里只是进入费伦的棘林之前的平原。进入森林后,还有更严酷的巡逻任务在等着。
“进森林前先休息一下吧。”
望着覆盖白雪的针叶树林,莫妮卡停下来这么说道。
“比我想像得……还要累人……”
她累得将背包直接丢在地上,选择最近的一棵针叶树靠着背部。
“莫妮卡,最好不要在树底下休息哦。你看,树上积了很多雪,万一掉下来被压到的话,就真的爬不起来了。”
“是……是吗。知道了,华宫。”
部队长连忙起身,离开大树下方。
“……话说回来,这么冷的天气会消耗不少热量呢。才走没几步就用掉大部分的体力,肚子似乎也会饿得很快。”
华宫找了块岩石坐下,这么叹息道。尽管一边喝着加了犬量砂糖的热茶,仍觉得不满足。
“哎呀。”
这时——她瞥见一旁威尔的动作,双眼立刻睁大。
“威……威尔……你……你吃的是什么东西?”
“啊啊?看也知道,这是行军用的巧克力和棉花糖。不然饿着肚子要怎么行动。”
“…………”
“你那是什么眼神?”
“……那……那个……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吃一个……”
华宫抬起视线,动作忸怩地恳求道。
然而——
“休想。要怪就怪你自己,连雪山里巡逻要带些什么都没查清楚。”
“~~~~!什……什么!我都这么装可爱拜托你了!”
“哈!你这小鬼!本大爷会被你这种低级的戏码所骗吗?”
“……唔!真是屈辱…………我懂了,你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把糖果分给我吧?”
“那还用说。”
威尔有恃无恐地笑了一声。华宫见状,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开始翻找自己的背包。
“好吧。既然如此,就用我苦思出来的新技术自己夺取。”
“哦,想用抢的吗?”
“哼,现在后悔已经太迟了————来,看看这个吧。”
取出东西后,华宫将其高高举起。
“白痴,那种发箍……那对兽耳怎么回事?”
“哼哼,只要戴上这个好东西,就可以瞬间化身为小猫。看到你最喜欢的小猫乞讨巧克力,相信你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吧。”
像配戴发箍一样,少女迅速戴上兽耳。
“不过,这其实只是我带来的防寒用具,用来代替附有耳罩的帽子。怎么样,很合适吧?”
‘哎呀,真可爱。华宫长得一副小巧的娃娃脸,眼睛又大,看起来真的很像小猫呢。’
“——都听到了吧。感想如何,威尔?”
“哈!无聊透顶。不过是戴上那种玩意儿,我怎么可能——”
“喵?”
“~~唔唔唔!”
华宫发出撒娇般的猫叫,威尔听了顿时脸色大变,整个人向后退去。
“哼哼,看来好像非常有效呢。”
“……唔!可恶……只是声音和外表看起来有点相似罢了…………!”
“快点快点,你心爱的小猫正饿着肚子哦。赶快把巧克力和棉花糖交出来喵。”刚才向上仰望的可爱眼神已经消失,头戴猫耳发箍的华宫目光凶恶地逼近威尔。“你……你这混帐……太卑鄙了……”
“喵?”
“~~~~唔唔!”
在远处眺望着这一切——
“……大家好像都不怎么紧张呢。”
榭尔提斯拿起饮料瓶饮用,有些沮丧地说道。
‘是吗?像这样和乐融融的不是很好?’
“是这样吗?”
……也罢。这么有精神的话,途中应该不至于累垮才对。
“喂,有个问题。”
被夺去巧克力和棉花糖的威尔一脸不悦地走来,手中还拿着一张放大列印的地图。“路线真的就跟上面一样吧?”





‘没错没错!我也会一边确认,所以不用担心哦。眼前这座森林就是费伦的棘林,只要沿着开辟出来的小径一路前进,应该就能抵达小屋。’
“啧,这么说来,大家都要走在雪地里了。”
用力捏着手中的地图,威尔叹气道。
“平原还不要紧,森林里都是那些野兽走的路,我们进去真的没问题?”
“重点就在这里。我也好奇调查了一下,结果发现费伦的棘林似乎和平原上的生态系统完全不一样。”
将飘浮的机械珠叫来,华宫继续说了下去:
“共通的生物只有雪狼一种。其他还有会散布有害孢子的冰茸,以及全身长四公尺,以凶暴著名的北极棕熊。特别是北极棕熊,会攻击所有看上的猎物哦。”
“……麻烦死了。”
“另外,尽管在费伦的棘林内几乎未曾有过目击报告————”
说到这里,华宫忽然闭上嘴巴。
“喂,是什么东西?别卖关子了。”
“就是这个哦。”
华宫触碰机械珠,其表面随即呈现立体影像。
‘这是——’
“!”
一只有着蓝色鳞片的巨龙。但翅膀已经退化,取而代之的是躯干上如巨木般沉重的四肢。
其中最大的特征,便是由三颗蛇头构成的头部。
“伴随暴风雪一并出现,又一并消失的幻兽‘水龙’……它脱皮的痕迹,最初正是在费伦的棘林被人发现的。”
“……这种东西,教官根本没提醒过。”
莫妮卡表情茫然地念道。相较之下,操作机械珠的华宫仍平静地点点头:
“是的。毕竟只是发现脱下的外皮而已。从几乎完整的外皮大小推断,全长有十公尺左右吧。在那之后,就不曾再发现过实体,甚至是脚印或脱皮的痕迹了。”
“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不清楚。实际上又是如何呢。”
华宫意有所指地回头。
“榭尔提斯,你当时有没有特别提高警戒之类的措施?”
“……该怎么说,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吧。”
若有水龙的情报,自己应该会记忆深刻才是,但事实上却毫无印象。从这点来看,当初参加炼护士的巡逻任务时,或许还未掌握水龙的消息。
“我当时只是接获幽幻种逃来这里的情报。之后就是组织讨伐队,并没有将什么水龙的事情放在心上。”
“嗯,也就是说,必须留意更有可能出现的敌人吗。北极棕熊比水龙更容易碰上,而幽幻种又比北极棕熊更需要注意。莫妮卡,你身为部队长怎么看?”
“就朝这个方向加强戒备吧。换成熟悉的敌人,我也比较好拟定战略。”
部队长点头同意。仿佛在提醒休息时间的结束,她将背包扛起————刹那间,整个纤瘦的身躯往一旁大大倾斜。
“莫妮卡?”
抢在榭尔提斯伸出手前,刚好站在一旁的威尔早已经扶住她的身体。
“哟咻。”
“……抱……抱歉。”
“真是的。好了,那个背包给我。”
“咦?”
“谁叫你才刚休息完,又是气喘吁吁的。那个装了通信机的背包最重,就跟我的交换。”
少女还来不及回答,威尔便直接动手抢过背包,然后递出原本背在自己身上的行李。
“好啦,主将,还有什么意见吗?”
“……啊,不,没什么。麻烦你了。”
换上威尔的行李,步伐变得轻盈许多的少女带头开始出发。
“啊,威尔!”
“嗯?”
拉住准备跟上去的青年,榭尔提斯说道:
“……谢谢你。我正有同样的打算。”
“别说了。”
这位队友回过头,抛出这么一句话。那异常平静却又充满紧张的语气,很难想像是出自威尔的口中。
“跟这座森林一样。”
“……咦?”
“整个都冻住了。就好像躲起来冬眠,根本不见踪影。”
喃喃自语的威尔转过身去。
这些话……究竟该怎么回答才好…………榭尔提斯只能默默地背起行李。

*

啪……劈啪…………
背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是树上掉落的积雪呢。华宫刚才说得没错,站在针叶树林下太危险了。’
“毕竟光重量就吃不消了。”
刷——在充斥雪地行走声的树海里,榭尔提斯呼出一口气来。地图上标示的道路已经被积雪完全覆盖。对照标高图及周边图后,众人好不容易才找到开阔一点的地方强行通过。
当然,有时也会经过树木丛生地带的正下方。
“最坏的情况,就看落雪砸下时能够以多快的速度救援。”
四人一列。每人的距离按平时为两公尺,如今则拉长为三公尺。
……这种距离下,应该不至于所有人一起被落雪击中。
……之后就只能祈祷不要真的出意外。
队伍前头和最后方的距离将近有十公尺,很难观察莫妮卡的状况如何。走在不知何时会遇上大型肉食兽的兽径前头,还要顶着风雪持续前进,累积的疲劳应该相当惊人。
“……像这样子……果然很累呢。”
背着背包,整个人弯成弓字形的华宫说道。
“毕竟过去只有正护士或炼护士的选拔队才会被派来这里。”
“我……今天第一次觉得,就这样一辈子当候补生也不错……呼……呼……明明都那么习惯走在雪地上了。”
拖住脚步的积雪,以及不容众人深呼吸的严寒空气。在大脑得不到充分氧气的情况下,持续劳动身体。就连相当习惯寒冷的华宫都这么累,莫妮卡和威尔两人就可想而知了。
“华宫,你转告一下莫妮卡,建议她多休息吧。”
“……我非常同意。”
华宫加快脚步追上威尔。听完华宫的传话后,威尔同样走到莫妮卡身旁说了几句——
“————”
莫妮卡默默举起手来,然后指着一行人的前方。
‘她说了解了。’
“既然指着前方,应该是再往前一段路才休息的意思吧。你撑得住吗,华宫?”
“应……应该可以。”
重新背好深深勒住肩膀的背包,华宫稍微加快了脚步。
众人小心翼翼地通过满是积雪的针叶树林丛生地带,就在前方可以看见阳光直接照射的开阔场所时——
“……呜!”
走在前头的莫妮卡忽然叫出声音,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种反应太不寻常了。
“莫妮卡?怎么了!”
谢尔提斯立刻抛弃背包,手握双剑剑柄跑了过去。
“唔!”
莫妮卡缓缓后退,榭尔提斯与其互换位置,一举来到队伍的最前列——
“…………这是……?”
目睹眼前的光景,他懊恼地咬住脸颊内侧。
体积无比庞大的“某物”穿过积雪的森林,并大肆破坏的痕迹。

巨大的针叶树林像火柴棒一般被轻易推倒,地面的积雪被挖起,露出茶色的地表。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巨大物体爬行过的痕迹。
“……包括树木和地面,好像好像都被啃食过的感觉呢。你们看,树干上方就仿佛被咬掉一半,整个不见了。”
“该不会是魔笛吧。”
前方数百公尺范围的积雪消失,露出下方赤裸裸的地表。若是会产生高热的魔笛,的确可以让大量的积雪消失,不过——
“不。”
走到地表暴露的地点,榭尔提斯在堪称大地伤痕的凹陷部分伸出手指摸了摸。
……不是魔笛。这种手法看上去更加粗暴。
……就连那些倒下的树木,也感觉不出魔笛特有的腐蚀作用。
‘似乎不是幽幻种呢。’
“我也这么认为。是更粗暴庞大的某种生物。而且还是最近留下的痕迹。”
树干上的伤痕还很新。并非一个月前或是一周前,而是发生在这几天,或者更有可能是数个小时之前。
“难道是……刚刚提到的幻兽……”
华宫的低喃,并没有获得任何回应。每个人的脑中都顿时闪过“那个”的身影,却迟迟不愿开口挑明。
“好啦,现在怎么办,主将?要在这里慢慢休息吗?”
“……遇到这种事情,整个人都忘记疲劳了。”
莫妮卡向威尔耸耸肩膀,这么苦笑道。
“大概再两个小时就能抵达据点。我们一路上可以放慢脚步。至于现场照片就发回司令部,等待教官他们的判断。”
“我没意见。”
华宫举手,榭尔提斯与威尔互看一眼后也点头同意。
“就这么决定了。我们走吧。”
说毕,莫妮卡立刻转身。然而,其转换态度之迅速,反而透露出一丝的不自然……
……莫妮卡?
……她的脸色看上去似乎很差。
“伊莉斯,帮我留意一下莫妮卡的状况。我这边也会多加注意的。”
‘嗯?’
“……看她似乎很勉强自己的样子。”
按捺住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榭尔提斯动身追上前方的三人。

不久,当纯白的雪原染上夕阳色时——
‘哇啊,好显眼的建筑物!’
面对这栋漆成亮橘色的三层楼圆柱形建筑,机械水晶首先出声欢呼。
“在积雪覆盖的针叶树林中,视野非常恶劣。这种做法就和攀登雪山的登山者使用橘色帐棚一样的道理吧。”
“总之先进去看看。里面应该有上一批巡逻班留下的资料。”
榭尔提斯在入口出示员章,解除门锁。
打开的瞬间,门后的照明自动亮起,走道深处的空调也发出运转声。
“这里是会议空间吗?”
穿过走道,立刻是一个宽广的房间。
此处似乎就相当于整个建筑物的主楼层。中央处摆放一张桌子,墙上嵌入巨大的荧幕,就连折叠椅也整齐地靠在房间角落。
“哼,有照明和暖气,还挺不错的嘛。不过没牵电线是怎么做到的?”
“应该是使用了蓄电池。另外,屋顶大概也装有太阳能电池吧。可能还利用这里的狂风进行风力发电,作为备用的电力来源。”
望着入口处的电表,华宫即刻回答。
“电池的电量几乎全满呢。太好了。浪费电力虽然不好,但至少可以用电磁炉做一些热呼呼的食物。怎么样?这里好像可以煮饭哦?”
“……你这家伙——别一直拉我的袖子啊。”(吐槽:要征服一个女人的心,先要征服她的胃)
扛着背包的威尔盘起双手:
“喂,主将。要休息、报告还是巡逻,赶快决定一下吧。”
“…………”
“嗯?喂,怎么回事?不要发呆啊。”
“啊……嗯嗯。那么你们三人就在这里休息,我去看看建筑物的内部。”
将脱下的围巾和手套摆在桌上,一身轻装的莫妮卡往楼梯方向走去。
“等等,莫妮卡。”
对着那背影,榭尔提斯发出今天不知是第几次的呼唤。
“做什么?”
樱花色长发的少女并未回头。
“要巡视内部的话,让我来就行了。莫妮卡你……刚才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在这里和大家一起休息……”
“这是部队长的工作。”
“可是——”
“我知道你很担心我。谢谢你,我没事的。”
“…………好吧。”
伸出的手扑了个空。就是这种感觉。
一旦莫妮卡回答“这是部队长的命令”或“不关你的事”,自己或许会忍不住出言反驳她。但在这样的觉悟下,得到的却是一句“谢谢你”,已经让人无心再多说了。
……不过,也对。
……从巫女见习生时代,莫妮卡就对这种事情相当敏锐。

‘莫妮卡前辈?是莫妮卡前辈吧!是……是我!我是碧雅!’
‘碧雅……碧雅娜利斯·希莉?’
‘哇哇,真的是莫妮卡前辈!真不敢相信,居然会在这种地方见面!’

不仅是优米。当初讨伐S向量第八类时与荷恩一起前往大盐湖,在那里遇见了和她十分亲昵的后辈。具备原是竞争对手的巫女见习生也愿意敞开心胸的聪颖,以及为他人着想的关怀。这便是莫妮卡这名少女。
……当初愿意和我参加双人组战斗的,也是莫妮卡。
……我想说些什么,她自然轻易就能猜到。
“随她去吧。”
威尔用几乎细不可闻的音量说道。
“是她自愿的,说得再多也只会吵架。”
“不过——”
“既然你坐不住,就过来帮我准备晚餐吧。走啰。”
不待回应,威尔便往莫妮卡的反方向走去。
“莫妮卡的身体状况的确很让人担心呢。”
“……华宫。”
“好好,我知道了。”
华宫带着机械珠,追上莫妮卡的脚步。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如果只是有些不舒服,吃完饭睡一觉后就会恢复了。’
“……疲劳这种东西,往往会在夜里一口气爆发。”
榭尔提斯目送着华宫离去,丝毫未察觉自己正紧咬着嘴唇。


3

事先放在冷冻包装里,新鲜的鲑鱼奶油浓汤。
加了海藻及香菇的健康沙拉,并淋上特制的生姜酱汁。
烤成金黄色的厚片土司涂上奶油,依个人喜好还可添加蜂蜜。
点心则是使用了大量水果干的巧克力蛋糕,再挤上一团生奶油。
“…………这是什么?”
面对满桌可媲美餐厅的丰盛菜肴,榭尔提斯不禁叹息道。
“真的是用小屋里的储备粮食做的?”
“你这家伙不是也帮忙了?”
“我只负责切菜而已。”
利用原先就有的低筋面粉加上当作战备粮食的巧克力,制成了巧克力蛋糕。而水果干本来也打算直接食用,根本不曾想到要充当蛋糕的材料。至于沙拉的酱汁也有储备,但为了在冷天里暖暖身子,便使用生姜从无到有生出一道力作。
“榭尔提斯……我……肚子太饿,胃都开始痛了。”
甚至就连华宫,早已经手握刀叉趴在桌上待命了。
“怎么啦,我们那个主将还没好吗?”
围裙打扮的威尔不禁皱眉。
“……真慢。”
向天结宫做完定期回报后,莫妮卡表示要在晚餐前整理一下纪录,但突然就没了音讯。
“……我……我想连盘子都一起吃下去了。莫妮卡……快点。”
“不然我去看看好了。”
就在这时,通往二楼的楼梯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抱歉,我来晚了。”
莫妮卡低头致歉。她依旧穿着仪礼服,但榭尔提斯却发现上面有着不自然的细小皱折。
……站着或是坐着都不至于产生那样的皱痕。
……只有躺在床上翻身时才会造成。
是刚才小睡了一下吗?若是如此,理应会换上睡衣或者休闲服才是。莫非已经累得没有力气更衣了?
“终于来了吗。慢死了——餐点都快冷掉啦。”
“…………”
“喂?干嘛一直站着,赶快入座。”
“……对不起…………那个,我没有食欲。请你们用完餐后完后把我的份放在冰箱里。”
低着头,垂下浏海的莫妮卡。保持站立姿势的她,双腿不断颤抖着——
“喂,主将?我看你脸色真的很糟啊。”
“我……只是觉得有点发冷…………刚才吃过感冒药了…………再小睡一下……应该……就可以痊愈。”
仿佛每说出一个字都痛苦万分,其表情显得相当难受。
“……华宫……抱歉,轮到我值夜时……麻烦叫我起来。”
她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去。上下抖动的膝盖及大幅弓曲的背部,或许是呼吸不顺导致的症状,怎么看也无法独自爬上楼梯。
“莫妮卡,我送你上去吧。这样走楼梯很危险。”
“不,不用了……我一个人没问题。”
“骗人!这样不行哦。你的状况怎么看都不好,脸色也很苍白,万一上楼时踩空就糟了。”
“……没问题的。”
“怎么可能没问题——”

“我说了没问题!”

叫声撼动整个小屋。
使劲喊出的声音是那么微弱,咆哮听来仿佛哭声——就是这么样的一种呐喊。
“…………啊……”
少女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对……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没问题。请你们不要管我。”
她抓住扶手,一步步走上楼梯。众人都默不作声,只能眼睁睁看着莫妮卡的背影消失在二楼的房间里。

*

呼呜呜呜呜呜……呼呼……呼呜焉乌。
狂风吹进费伦的棘林,发出近似野兽吼叫的声响。

‘榭尔提斯。’
昏暗的房间里,响起机械水晶的低语。
‘榭尔提斯,起床了。凌晨一点五十分,距离两点换班还有十分钟。’
“……嗯。”
爬出紧紧裹住身体的厚毛毯,榭尔提斯从床上跳下,舒展全身。
‘看你的样子,大概都没睡吧。’
“是啊。”
他戴上微微闪动的机械水晶,呼出一口气来。
——白色的雾气。
空调完全启动的小屋内,仍旧无法摆脱寒冷。这种深夜,实在令人不敢想像外头有多冷。
‘最好带一件防寒衣过去哦。’
“我知道。”
围上配发的白色围巾,将手套塞进口袋后,榭尔提斯来到房间外,循着微弱的紧急照明灯在黑漆漆的走道上一路前进。
飕……
“外面风好大。”
‘风雪交加呢。明天巡逻前必须帮小屋铲雪了。’
“希望窗户不要被吹破就好。”
炼护士时期被派来此地时,窗户破洞吹进来的冷风差点将自己冻死。这段记忆依然犹新。
“华宫,玻璃窗都还好吧?”
“……要是破掉,我早就大声呼救了。”
一楼,主楼层里。
化中央处,一名紧紧裹着外套的少女回头。她的嘴唇冻成紫色,两手捧着的大马克杯也早已冷掉,看不出一丝的热气。
“呼——总算熬到换班的时候。”
“辛苦了。”
拉过华宫身旁的椅子,榭尔提斯坐了下来。
“有交接事项吗?”
“基本上没有。我好几次把风声听成野兽在叫,不断起来查看……结果根本不是什么害兽。除此之外就是对抗寒冷了。建议你准备一下热牛奶或是热茶。”
“嗯,我会泡一堆茶来提神的。”
生态保育区的巡逻任务,最困难的时段就在于深夜。
队员大部分都已经入睡,无人知道何时会出现害兽或幽幻种。这时候采取应对措施的速度,将会决定整个部队的命运。
“是到六点对吧。华宫你等一下就先去休息。”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手抱着脱下的机械帽,正准备走过榭尔提斯身旁时——
“……真的可以吗?”
少女忽然停下脚步。
“什么事?”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全部交给你负责没问题吗?莫妮卡的那两小时,我想应该由我们三人平均分担才对。”
“——不。”
面对华宫投来的视线,他以微笑回应。
“我以前来过这里,已经很习惯了…………这么说你肯相信吗?”
“完全不信。”
少女一脸正经地摇摇头。
“你对莫妮卡……虽然还不到罪恶感的程度,但多少感到自己必须负起责任。这点谁都看得出来。”
“…………”
“从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的八个小时,以四个人分配就是每人两小时,但你却主动要替身体不舒服的莫妮卡值夜共计四小时。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吧?”
“……算一部分吧。”
手肘抵在桌面,榭尔提斯茫然地望向天花板。
“莫妮卡的状况一直都很差吗?”
“不知道。你可能也从尤美黛教官那里听说了,她之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无计可施——华宫这么耸了耸肩膀。
“我怀疑和精神不济有关。她好像一直因为你的事情而睡不着。像这次的身体不适,或许是在这种状态下不小心着凉所致。不过这只是猜测,你并没有必要感到愧疚哦。”
“嗯。”
“哎呀,真想不到。我还以为你会迟疑一下的。”
“与其说愧疚,其实我努力不朝这个方面去想。当然,我很希望和莫妮卡说话,但如果在这之前就被压力击垮,那就毫无意义了。”
……对吧,伊格尼德。
……这正是你的目的吧?
若是在这里屈服于压力,就完全正中空白(伊格尼德)的下怀。包括在天结宫努力试图解救自己的优米和文莉亚等人,她们的努力也会化为泡影。
“……说得也是。既然如此,我似乎也不用操心了。”
“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话是这么说,这几天已经很麻烦你们了。”
“当作欠一次人情吧。哪天中午请吃一顿大餐就算扯平。”
带着机械珠,华宫转过身去。注视着对方放轻脚步走上二楼————榭尔提斯独自一人坐在寂静的空间里。
‘你在想春蕾的事?’
“嗯……还有其他事情。”

‘……情报真是错综复杂。’

在出发前,自己曾拜托尤美黛教官提醒春蕾和优米。对方当时罕见地皱起眉头,面带苦色地这么告知。
——春蕾大人,正是被你口中所说的异篇卿抓走的。
接着,她还一并透露身受重伤的雷奥被顺利营救一事。

‘你拜托传话的那个尼丝卡西亚,我会去问问。现在你必须将全部精神放在巡逻任务上……别忘了,这个任务是为了制造将你逐出塔内的藉口。千万不要出纰漏了。’

……既然春蕾被抓,恐怕目前就在那座浮游岛上了。
……明知危险,依然要前往营救。或者——
‘大概会暂时先观望吧。毕竟在千年狮的帮助下,依然无法攻破那个要塞。就算是梅玫儿,也需要一些时间来做出结论。’
“——或许吧。”
即便担心春蕾的安危,被高层拘捕的自己却根本无力帮忙。如今只能按照尤美黛教官所说,确实地完成这个任务。在几近拷问的监视之下,绝对不可以放过哪怕是亿分之一逆转局势的可能性…………
……而且,尤美黛教官也说了,这次的任务是最后的机会。
……能否让濒临崩溃的莫妮卡振作起来,就全看这次了。
寂静。
在空气也冻结的无声世界里,榭尔提斯手捧冒热气的马克杯,开始集中精神。这么做是为了感应害兽接近的气息,以及幽幻种令人心生寒意的特有预兆。
……咚……咚。
楼梯传来有人下楼的声响。
“华宫?忘记拿东西了吗?”
从椅子上站起,转过身去,赫然见到身穿睡衣的樱花色————
“……莫妮卡。”
“……啊…………”
将平时绑在身后的头发解开的少女。湿润发热的眼神、红通的脸颊,以及因寒冷而微微颤抖的双肩,看上去都一目了然。
“啊……我…………我只是…………下来喝水的。”
“——那就喝这个吧。”
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榭尔提斯指着装有热开水的茶壶。虽然比刚装入时冷了一些,但还冒着些许的热气。
“光喝水太冰了。热开水比较容易入口,而且也能暖暖身子。”
“……我知道了。”
莫妮卡答应得出奇爽快,踩着踉跄的步伐走上前来。她拿起桌上的茶壶倒出热水,然后整杯一饮而尽。
“需要整壶都拿去吗?”
“……再一杯就好。我带回房间里。”
说着.就要再次拿起茶壶时.她的身体忽然开始倾斜。
“啊——”
“莫妮卡!”
会撞到地上的。在脑中这么理解之前,榭尔提斯已经绕到莫妮卡的正面将她抱住。
“……………………………………”
“……那个,你不要紧吧?”
然而,低着头的她却冒出一句话——

“你对优米也是这么好吗?”

“——莫妮卡?”
“你……你这个人,就是太过善良了。”
挣脱抱住自己的手臂,少女整个人站起。那对大大的眼眸,如宝石般带着闪亮的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
“我……我真的……很想帮助你。可是……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
少女不住哽咽。
流出的泪水自脸颊滴落,在地面化为一滩积水,但悲伤的呐喊仍未停止。
“无论是秽歌之庭或魔笛的事情,只要你肯说出来,我都会一起帮你想办法的……我是那么不值得信任的女人吗?同在一个部队里……同样都是队友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声音逐渐变得微弱、沙哑。
“我……我……根本不想以这种方式知道你的秘密。”
表情像哭又像笑。
“如果你能亲口说出来,而优米也能告诉我你们之间的关系……我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就算当天再怎么难过,也不至于耿耿于怀。”
“…………”
“……不,如果仅仅是这样,我顶多只会讨厌你而已。但是包括你和优米在内,我真的都很喜欢你们。”
莫妮卡用手指拭去溢出的眼泪。
“我无法讨厌你们。无论是现在,或是从今以后。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痛苦……明明是这么喜欢你和优米,我却得不到你们任何一方的信任,害怕以后也会像这样被同伴排除在外。”
“…………这个……是啊,我一直想向你道歉。”
仿佛要打破长久的寂静那样,榭尔提斯抬起脸来。
“当初没有告诉你和威尔,于是造成现在的局面……你会觉得难过也是理所当然的。”
“————”
“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说出来的秘密了。坠入秽歌之庭、身怀魔笛,以及与优米之间的关系,都被伊格尼德暴露得一清二楚……正如莫妮卡你所说,没有一个秘密是我亲口告诉你的。”
“……是吗。”
少女低着头,紧咬嘴唇。
“不,我很明白……事到如今,你不可能还剩下什么秘密刚好可以向我透露。”
没错,没有其他可以透露的秘密。口头所能传达的秘密全被伊格尼德夺去。所以——
“把手借我一下。”
“咦?”
“握手。莫妮卡,你握握看我的手。”
愣住的莫妮卡,手被榭尔提斯抓起,然后轻轻握住。
“咦?等……等一下!这么突然做什么……”
“如果觉得会被我的魔笛污染,之后要怎么净化都无所谓。不过希望你能确定一点。那就是……我和你可以彼此触碰。”
“那又怎么样!突……突然就握住女孩子的手,根本不像你的作风!”
莫妮卡惊慌失措,发烫的脸更是通红。但她不仅没有放开手,反而主动握住————
“我已经告诉你啰。”
“……咦?”
“我和优米最后一个秘密。我被天结宫的高层视为危险人物的最大原因。”
轻轻放开手,榭尔提斯带着些许苦笑的表情这么告知。
“莫妮卡,你刚才问我是不是‘对优米也这么好’吧?”
“那……那是我一时冲动……”
“我没有。现在的我完全做不到。无论是这样子握手,或是像刚才倒下时抱住你那样。”
“……为什么?”
无法理解——莫妮卡一脸诧异,抬起眼睛来。
“很不可思议吗?”
“因为那个异篇卿说过……你和优米已经认识很久了不是吗?在遇见我之前,你们彼此就像一对恋人那样吧?”
“嗯,我们是认识十年的青梅竹马。”
“那么——”
‘莫妮卡,请仔细想想。你应该听得懂才对哦。’
闪着微弱的红光,原先沉默的机械水晶平静地说道。口吻就像一名母亲教诲孩子那样。
‘相互排斥的魔笛和沁力。过于强大的沁力和魔笛彼此接触时,所产生的极罕见物理现象。就算不曾亲眼见过,多少也有点印象吧。’
“……你是说艾尔贝特共鸣?那的确是很罕见的现象。因为从没想过会在现实中发生,所以就不去研究了。教科书的角落也只记载寥寥几句作为参……考……”
声音逐渐走调,少女的双眼也随之瞪大。
“难道你——”
“————”
“真的吗?莫非就发生在你和优米之间?”
“这样一来,我和优米就真的再也没有秘密瞒着你了。”
面对莫妮卡的问题,榭尔提斯选择沉默,然后重重呼出一口气来。
“虽然并不能成为信任你的直接证据……但我还是选择说了。告诉你我三年前被逐出天结宫的主要原因。”
艾尔贝特共鸣。
愈是接近,相斥力就愈强的世界法则。唯独这件事,和两年前相比从未改变……包括现在,就算因此而被逐出塔内也不足为奇。
“我和优米都曾想过要将一切说出来,并不是有意要绕开你和威尔的。唯独这点,希望你能相信我。”
“…………”
少女沉默不语。
她只是望着自己的右手——刚才双方彼此触碰的部分。
“我……从来就没见过艾尔贝特共鸣。就像刚才说的,那对我而言只是存在于教科书一角的知识罢了。”
“嗯。”
“上面写着,无论多么强大的人类或幽幻种,都无法抵抗这种现象。排斥反应会迸出火花,烧灼双方,对于人类或幽幻种都相当危险。”
“是啊。”
“……很痛吗?”
“很痛。不过更有甚的,是那种苦不堪言的滋味。”
“……你真的试图抵抗了?就连你和巫女都无法抗衡吗?”
无言的回答。
榭尔提斯仅仅点了一次头。
“……是吗。”
眼眸深处浮现摇曳的感情,莫妮卡抬头望向昏暗的天花板。
“…………我…………”
在此同时﹒她的身体开始滑落。
“莫妮卡!”
“……………………呜…………………………”
没有回应。仿佛要甩起樱花色的长发,她的双脚弯曲,缓缓地往坚硬的地板下坠。
“莫妮卡?听得见吗,莫妮卡?”
怀中的少女,身体异常柔软、轻盈。
‘全身流了好多汗。大概是整个人突然放松下来,使得极度衰弱的身体昏厥过去。赶快送她回寝室里。’
“我知道。”
抱起闭着双眼紧闭呼吸短促的莫妮卡,榭尔提斯跑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在抱着莫妮卡的少年上楼后。
“…………”
一楼,连接主楼层的走道阴暗处,有个屏住呼吸盘起双手的人影。站在楼下观察二楼的状况好一会后,他转身走向走道的深处。
“简直看不下去。”
呼出的气息中,挟带情绪的是愤怒,抑或是——
“每个家伙都一样……可恶,老是给我制造麻烦。”
沉着脸喃喃自语,威尔加快脚步返回自己的寝室。


终章 “少女的抉择”


1

早晨五点
过了预定的集合时间,部队长仍未出现在主楼层——

“莫妮卡完全病倒了呢。”
华宫踩着小碎步走下楼梯,双手做了一个交叉的姿势。
一体温三十八点八度。症状是发冷、头痛和晕眩……如果感冒药有效,病情多少可以好转,但今天就无法巡逻了。”
“岂止今天,明天也一样吧。”
威尔满脸不悦,脱掉身上的外出用仪礼服。
费伦的棘林。在清晨四点的时段,测得室外气温为零下二十二点七度。白天出太阳时气温会上升,但若是刮雪的话,就会降得更低。
‘榭尔提斯?这种时候该怎么做呢?联络司令部?’
“……实在令人两难。真正危急时可以呼叫救援班没错,但除此以外的情况,再怎么联络也不会获得指示。”
现场的巡逻班逐一请示司令部,根本毫无意义。由于现场的状况只有现场的队员最为了解,因此无论遇到什么状况都必须自行判断并做出应对。这已经成为了一种铁则。
“该考虑的只有一件事。我们是否要呼叫救援班?”
华宫也脱掉了外出用的围巾。
“只要呼叫救援班,对方一定会赶来,但之后会被详加追问原因哦。而且这一次很有可能会认定为莫妮卡未能管理好自己的身体状况。这在接受正护士测验时,是非常负面的要素。”
“我们的主将怎么说?”
“这个……她说明天就能归队。”
“那今天就先看看好了。反正又不是什么怪病,知道是身体虚弱就不用担心啦。”
脱下外衣的威尔,一脸不情愿地卷起袖子。
“哎呀,你把袖子卷起来不怕冷吗?”
“有什么办法?那个病人从昨天起就一直没吃东西,要是不弄点稀饭之类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归队。”
“哦……你真是体贴呢?”
“打发时间罢了。剩我们三个又不能出去巡逻。”
威尔大摇大摆地走向厨房。宽广的主楼层中仅剩下两人,榭尔提斯和华宫彼此看着对方。
“莫妮卡的事情,你联络司令部了吗?”
“是的。尤美黛教官不在,是其他教官接听,还是叫我们自己想办法。不过对方提醒,费伦雪山的刮雪会导致救援进度延宕,如果到时要申请救援队,就要将这点也考虑进去。”
“另一件事呢?呃,我是说路上看到的那个大足迹。”
“莫妮卡昨天联络过了。当时应该是尤美黛教官接听吧。其实费伦的棘林每年似乎都会传来相同的报告。不过后来追加报告的结果,有九成都是大规模雪崩一并扫过地表所造成的。”
……雪崩?
……那是自然现象?
唯一一次发现的水龙脱皮。在那之后,费伦的棘林就再也没有发现类似的事物。
“你刚才说九成吧?剩下的一成呢?”
“原因不明,之后并没有追加的报告。教官说也只是说‘你们队上有榭……那个非常优秀的特殊攻击成员,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就让那家伙身先士卒去打头阵’之类的。”
“这太过分了吧!”
“总之就是很平常的回答哦。意思是叫我们自己看着办。”
华宫举起双手,表示一筹莫展。
“然后,现在该怎么做呢?我们也去帮威尔的忙?”
“…………”
想了一下——正确来说,是假装犹豫了一会后,榭尔提斯在脖子缠上厚围巾:
“我去外面绕一绕,华宫你就待在屋里。”
“……你打算一个人去巡逻?”
“只是在小屋周围转一圈而已。玄关那里的积雪再不清除,今晚下过雪后就开不了门了。”
不光是幽幻种或水龙,雪狼和北极棕熊袭击小屋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为了确认这些害兽的脚印有无出现在小屋附近,即便不能到森林里巡逻,至少也必须视察一下周遭的状况。
“我知道了……不过别忘记带员章。有什么动静就通知一声。”
“我会的。走吧,伊莉斯。”
‘咦~机器最怕潮湿的雪水哦——’
“别抱怨了。”
安抚着闪烁朦胧光辉的机械水晶,榭尔提斯将脖子上的围巾绕了好几圈。

灰色的太阳光。
或许是穿透随时会下雪的云层所致,就连到达地面的阳光也染成灰色,整个费伦的棘林化为一片灰色世界。
沙……
踏出一步,脚下便陷进新雪中直至膝盖的高度。
“唔!居然积得这么厚……”
光拔出埋在雪中的脚就十分费力。在积雪的阻碍下,别说是跳跃,连奔跑也做不到。
‘是昨天刮雪过后累积的新雪吧。看起来很洁白纯净,不过要是再厚一点就应付不来了。’
“有必要好好清理一下了。哟咻,先继续走动一下。”
走出开阔的场所,榭尔提斯往白雪覆盖大树的森林走去。
‘要巡视哪些地方?’
“不,只是确认一下,小屋附近有没有脚印之类的痕迹。”
地表的积雪容易留下脚印。当然,这些脚印当再度下雪时便会消失无踪。因此,只能趁现在出来巡逻。
‘这里这里,发现小小的脚印了。那是……?’
“那种狭长的脚印是兔子,野狼要更大一些,至于棕熊的脚印一眼就能看出。”
榭尔提斯在参差分布的针叶树之间穿梭,每隔一段距离就拍下雪面的状况作为纪录。
……步行的距离虽短,不过只要认真记录的话,应该会被视为有效的巡逻。
……一旦获得认同,任务就相当于成功了。
‘榭尔提斯,任务失败会有很大的负面影响吗?我确认过,似乎并没有这条规定。’
“这些都会记录在正护士测验的履历,其中的任务一览上。”
将随身式的摄影机器放回小袋子里,榭尔提斯一边回答。
“据说任务失败时也会予以评分,这点反倒比较有可信度。若是因为恶劣的天候而耽误巡逻任务,基本上是不会扣分的。不过换成候补生自己的失误,那就有很大的影响了。”
正如华宫所言,莫妮卡身体不适的原因十分明显。因未能管理好自己的健康而导致部队任务失败——如此一来,身为部队长的可靠度就会遭到质疑。
‘啊——原来如此。莫妮卡很可能会写在报告书上,表示自己身体不适拖累大家,其他三名队员都相当尽责等等。以她的性格来看,绝对会这么保护其他人。’
“嗯,所以就更不能松懈了。”
队员接替病倒的部队长重新拟定计划,在可能的范围内执行巡逻任务。若能营造这种印象,评鉴时就会趋于有利。
‘真不简单,你总是设想得这么周到。’
“这叫临机应变。”

‘但是包括你和优米在内,我真的都很喜欢你们。’
‘我无法讨厌你们。无论是现在或是从今以后。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痛苦……’

“…………”
‘怎么了?’
“不,只是在观察兔子的脚印。”
面对诧异的机械水晶,榭尔提斯摇摇头,再度开始探索。
无声的银色世界。
零下数十度的严寒之地,只回荡着自己一人的脚步声,连虫鸣、鸟啼或小动物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太过安静的环境,使人有种晕眩的感觉。
‘好安静……’
这么喃喃自语的机械水晶,语气就仿佛见到某种令她怀念的事物。
‘在这么安静的地方叫出声音来,不知道能传到何方呢。’
“这不是伊莉斯你最擅长的计算领域?”
‘……真是的,我是在表达诗情画意的一面。’
似乎在耍脾气,机械水晶变得黯淡下来。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探索超过两小时后,前方忽然出现某人的脚印。
“脚印……啊,这是——”
‘是你的脚印哦。我们已经绕一圈了。’
绕行小屋的周边一圈。时间虽短,但已经足以被认定为一次正式的巡逻了。
“好热。这么冷的天气,动一动就开始觉得热了。”
手和脸都冷得像冰一样,却可以清楚察觉衣服底下的身体在冒出热气。他擦拭额头的汗水,微微松开脖子上的围巾————这个瞬间,脖子忽然碰到某种冰冷的事物。
“嗯?”
‘哦?’
天上飘下的白色结晶陆续落在额头、鼻尖,下一刻又消失。
“血?”
‘是雪呢。才早上十点,居然又下雪了。’
白色结晶如花瓣在空中飞舞,化为较大的块状纷纷落下。它们一一飘落在肩膀、手臂和脖子上,消失无踪。
‘今天就巡逻到这里,先回去吧。不然华宫他们又要担心了。’
“……说得也是。”
看上去不断翻腾,厚度逐渐增加的云层。身旁突然吹来的一阵狂风,让他急忙拉紧围巾。
——今天的天气又要变坏了。
怀着这样的预感,榭尔提斯往小屋的方向折返。


2

啪……劈啪……啪……
“成功了!顺利把火点着了!”
迸出细碎的火星。指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华宫出声欢呼。
‘哦,这是暖炉吧。我只在图片资料中看过这种取暖装置,觉得特别新鲜呢。’
“也我是第一次使用。之前来的时候根本没用到。而且,原来这个暖炉是真的。还以为只是房间内的摆设而已。”
房间角落设有一具以耐热红砖砌成的小型暖炉,与直通小屋顶端的烟囱相连,因此只要添柴点火后便能开始使用。
“看你们兴奋成这样,真的有必要点暖炉吗?”
厨房里,正在准备晚餐的威尔嘀咕道。
“有空调不就很够了?”
“暖炉是用来预备的。以防没有电力的时候。”
抱着备用的柴火,华宫转头回答。
“蓄电池的电量还很充足,不过也要考虑到屋外的配电机器被冻住的可能性。所以我们需要电力之外的取暖方式。”
“算了,反正饭都做好了,快点过来吃吧。”
桌上摆着三人份的餐点。
“华宫,莫妮卡她……还是起不来吗?”
“这个不用担心。我过去探望时已经可以坐起来说话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晚餐还是让她吃稀饭比较好。”
先吃下不让胃部太过负担的食物,剩下就是好好地休息。考虑到今天早上还发高烧的情况,康复速度可说相当良好。
“威尔,那个稀饭……”
“我早上煮了一整锅,拿到二楼的寝室去了。肚子饿的时候要吃多少有多少。之后按时吃药就没事了。”
“……是吗,那就好。”
“问题是接下来。”
这最后的一句话。
由于声音压得太低,榭尔提斯也只能听出威尔隐约说了些什么。
“嗯,你刚才说什么?”
“没事﹒快吃吧。吃完你们自己去收拾。”
他冷冷地撇过头去。
那盘起双手,默默倚靠墙壁的模样,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

*

夜晚的风发出哭号。

吹进小屋的风声尖锐,又立刻转为野兽般的低号。专心倾听这些声音,不知不觉中
……狂风已经变成挟带冰冷雪花的飞雪。
“……声音好大。”
莫妮卡茫然地眺望,目光追逐附在窗户上的雪片。
——我到底睡了多久?
记得华宫在早上六点来探望过一次。而在中午,仍是华宫端着一整锅稀饭前来……自己吃了一些后,立刻感到强烈的睡意。直到刚才睡醒,已经是半夜时分了。
“…………”
应该退烧了。全身几乎不会发冷,就连难受的晕眩和头疼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天一整天,实在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
离开床上,莫妮卡一边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同时一步步往桌子走去。
‘这是威尔精心制作的稀饭。他说在要早上之前赶快吃完。’
锅子底下放有华宫的留言。
“真是的,这么多怎么吃得完呢。”
面对分成三小锅,满满的三种稀饭,她不禁苦笑道。
只用盐调味的白粥、加了鸡蛋的黄粥,以及和蔬菜一起熬煮的绿粥。光是稀饭就有三种,更令人惊讶的是就连盐巴、七味辣椒粉、柚子胡椒等调味料也一应俱全。
“——那我就不客气了。”
自己从昨晚开始几乎只喝水,如今胃部空无一物。既然现在已经退烧,之后是靠进食和睡眠来恢复体力了。
白粥。
添了半碗,再用汤匙舀了一半送到嘴边。
“……真好吃。”
这样的感想自然而然地从口中冒出。
或许是只加了盐巴的缘故,每咬一口都能感受米饭的甘甜。这种隐约带有咸味的调味手法,非常适合虚弱的肠胃。
“这个味道真不错。”
蛋粥有种淡淡的鲜鱼高汤风味,而蔬菜粥的香草芬芳则使人心旷神怡。三种稀饭各有不同的风味,令人百吃不厌。
“……要是会煮这些东西,做菜不知道会多有趣。”
自己其实完全不会做菜。这点常有人感到意外。毕竟还小的时候就成为巫女见习生,用餐也是在塔内的餐厅解决。在成为候补生之后,这点依然没有改变。
——我会做哪些东西呢?
最关键的问题是,自己的脑中根本没有记下任何的食谱。
“荷包蛋和水煮蛋……对了,还会加热速食咖哩吧。”
“白痴,那种东西哪叫做菜?”
回头一看,房门已经打开,表情十分傻眼的威尔正直直望向这边。
“威……威尔!你……你怎么随便跑进女生的房间……!”
“啊?我敲了好几次门,是你根本没有反应吧?还以为你又昏倒了,结果进来一看,谁知道会是这样。”
听对方这么一说,刚才的确好像有人敲门,还叫了自己的名字好几次。
“等……等一下!你先转过头去!等我穿件外套!”
“像你这种抱歉的体型,只穿睡衣也没人想看的。”
“少啰唆!总……总之转过去就对了。这是队长命令!”
莫妮卡急忙从衣柜里取出仪礼服克牙在睡衣上并拉紧前襟。尽管看起来很不伦不类,但总比被人看见自己穿睡衣的样子好上百倍。
“……好……好了。没问题了。”
“什么啊,看你不是挺有精神的吗?”
转过身来的威尔,表情还是一样错愕。
“东西好像也吃了。”
他望着打开的锅子,这么说道。
“……吃过了。谢谢你煮了这么多。”
“还不就是打发时间。主将要是倒下,大家根本就动弹不得。”
望了一眼房间角落的椅子,威尔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不坐下吗?
真令人意外。平时的他一看到有空位,就会抢先入座的。
“……有什么事情吗?”
面对默默望着自己的威尔,莫妮卡忐忑地问道。
在这种深夜里,对方并不像来探病。就算是探病,华宫在白天也代表其他人来看过了。
“威——”
“你啊,打算继续这样子到什么时候?”
静谧。完全不像这个男人的平静语气,令莫妮卡甚至感到一股寒意。
“……等等,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什么东西?”
“今天在我煮稀饭的时候,那家伙自己一个人跑去巡逻据点四周了。说什么就这样子回去,某人的成绩就会蒙上污点,管级时会很辛苦之类的。这么冷的天气,就只有他一个人。”
如一名绅士般沉着冷静的口吻。
“像昨天夜里,他也代替某人的份一起值夜。就是那个时候。你半夜跑下去说了一堆,然后昏倒的时候。”
听完这句话。
昨晚的一连串互动,瞬间在脑中闪过。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我……我真的……很想帮助你。可是……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

“……你都……看到了?”
被看见了?
昨晚对着榭尔提斯哭诉的自己——
“那实在不像你吧?”
“呜!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不知不觉中,莫妮卡声嘶力竭地吼道。
不像自己。这句话听在耳里,就仿佛在否定现在的自己,令人不禁要大声反驳。
“当然不了解。”
“既然这样——”
“那么,你又了解那家伙多少?”
“!”
说到一半的话,刹那间在喉咙里冻结。
“你认识的那个家伙,会毫无理由向队上的人隐瞒事情吗?我看不是吧。那个单细胞生物,根本要不出这种小聪明来。”
“…………”
“那么就是真有难以启齿的理由了。你可以看看目前的现状。光是出现一个坠入秽歌之庭,像幽幻种一样带有魔笛的家伙,整个浮游大陆就乱成一团了。那些蠢候补生争先恐后地跑去净化室,搞得连巫女见习生都在抱怨,根本无法治疗真正需要净化的患者。这些事情,你都心知肚明对吧?”
“……我知道。”
候鯆生们是什么样的状况,既然威尔都知道,自己当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巫女还未发表正式声明,那些听信谣言的人已经不断在煽动周遭,使得原本混乱的局势更加恶化。
“华宫说过,那段对话是异篇卿的一个圈套。在每个人都被搞得惊慌失措的时候,
又有谁能站出来保护那个被陷害的家伙?”
“……这个——”
“就是你啊,主将。要是连你这个最接近他的人都不肯出面,还会有谁来保护他?”
…………最接近他。
“最接近的是————”
不是我,而是优米才对。心中这么呐喊着,抽搐的喉咙却无法完整地说出这句话。

‘我没有。现在的我完全做不到。’

……握着我的手时。
……榭尔提斯那落寞的表情……我或许还是第一次见到。
艾尔贝特共鸣。
沁力与魔笛——被绝对的法则所排斥,世界上距离最近也最遥远的牺牲者。
“况且你这个人实在太顽固了。口口声声说什么‘我的部队’,把我和华宫都拉进去,到了紧要关头却连一个队员也保不住。你就这么不相信队友吗?”
一步。站立不动的男人仅仅踏出一步。
“听好,我不再说第三遍。你打算继续这样子到什么时候?”
……明明只是往前一步。
……为何会——
“这不是你创立的部队吗?不是你梦寐以求的部队吗?”
……威尔看起来为何会这么靠近?
……声音听起来为何会如此震耳?
“既然是和那家伙一起成立的部队,为何不肯相信那家伙到最后一刻!你这混帐!”
威尔的怒吼如海啸般传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隐瞒真相怎么了?对自己保密又怎么样?简直无聊透顶。不然那些根本守不住秘密的人,你都要无条件让他们加入部队吗?”
“……这……这个……”
“应该不会吧?你会跟那个家伙一起成立部队,和什么秘密都无关,不就是有某种深深吸引你的地方吗!”

‘你很向往,盼望有朝一日能和那位双剑使少年一样吧?快点振作起来!现在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我……我…………”
…………一直都很崇拜。
不是喜欢或讨厌,而是急于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在对于恋爱懵懂未知的年纪,就将他视为值得尊敬的人。

‘莫妮卡,你不是说过你有个崇拜的护士吗?那个坠入秽歌之庭而殉职的少年,你说你希望变得和他一样。’

巫女的最终试炼落败时。在那个过去辛苦累积的一切完全崩溃的时刻,唯独成为护士,追逐他脚步的这个梦想仍未消失。
……那个梦想鼓舞了我。
拉起在绝望深渊中徘徊的自己,让自己振作起来。
“他现在又是怎么样?难道抛下你,跑到别的部队去了吗?背叛大家,离开天结宫了吗?根本没有。你不是也亲眼看到,是他主动举手要帮你值夜的吗!”
“…………”
“你不相信他,还要相信谁?在他被人设计的时候,要装作完全没看见?错了,错得离谱!对自己的队员投以平等的目光,保护他们——部队长,这正是你该做的事情啊!”
这和喜不喜欢他毫无关系。
正因为他是自己队上的一员,所以部队长才必须尽自己的义务。
“是我的……义务……”
“同时也是权利。听好,这是你专属的义务和权利……怎么做就随你高兴了。”
威尔抓了抓头,缓缓地转过身去。
“可恶……麻烦死了,所以我才讨厌替小鬼擦屁股。”
“威……威尔,等等!等一下——”
莫妮卡从椅子上站起,伸出手来。
……颤抖的双脚无法动弹。即便如此,依然拚命前倾身体,将手伸得更长,终于短暂触碰到他的背部——
没有反应。那背影最后消失在门的另一端。
“…………啊…………”
前倾的身体失去平衡,莫妮卡整个人跪倒在地。忍受着坚硬的触感,膝盖与地面直接撞击的痛楚————
“……这种事——”
在没有任何人听见的房间内,莫妮卡哽咽地低喃。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3

En Se et rein cornis clar(梦见了起始之歌)

vel harp riris noi elmei kamyu, nefit Ubz yulis——(它是沉睡与拥抱的故事,于悲伤中带来约束)

Ec pheno r-isel noi elenis kamyu, nefit Uhz yulis——(心之记忆,写下你的名字,即便就此消失——)

Ris sia sophia De elmei nett, yehle valen steras tury Kyel-fes(愿有朝一日,一切的歌咏将串连成无数恩泽的祈祷)


“这首歌是?”
听见背后的声音,优米下意识闭上嘴巴。
“咦,怎么不唱了?”
“……接下来就不知道了。刚才只是在重复同一段而已。”
她面带微笑,这么回答睡眼惺忪的艾莉亚。
“优特已经睡了吗?”
“睡得很熟哦——优米你的床铺软绵绵的,她说非常舒服呢。我也是半睡半醒的,然后翻个身才发现‘咦,优米怎么不见了’。”
说着,一身奶油色睡衣的艾莉亚将自己的枕头夹抱在腋下。
“……嗯——优米你不困吗?”
“我刚刚醒来。”
她倚靠着装有强化玻璃的窗户。由于脱下了平时的法衣,换上连衣裙式的单薄睡衣,整个人感到有些冷意。尽管也曾考虑要多穿一件外套,但一想到待会又要入睡,于是就维持现在的样子。
“嗯嗯。既然炟样,我也努力保持清醒吧。”
“咦……”
“因为难得来到朋友家里过夜嘛。只有我一个人睡着,感觉太可惜了。”
将枕头紧紧抱在胸前,艾莉亚也拉了一张椅子到窗边。
“哦——好棒的景色。白天那么刺眼,晚上却黑漆漆的呢?”
“我们在塔内最上层的位置,地面的灯光似乎完全到不了这里。”
手贴玻璃窗,注视外头景色的艾莉亚。看着这样的她,优米忽然深吸一口气:
“那……那个,艾莉亚……间你一个奇怪的问题好吗?”
“嗯,什么事?”
“…………艾莉亚你是怎么看待榭尔提斯的呢?”
怦咚——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
握紧的拳头渗出汗水,每一秒就仿佛一分钟或一小时那样缓慢。
……毕竟已经有了莫妮卡前辈那样的前例。
……和榭尔提斯在居住区一起打工的艾莉亚,说不定也——
就连现在也这么常跑来天结宫,不可能没有好感才对。
“这个意思是,问我是不是喜欢榭尔提斯吗?”
“咦?不,那个……并不是那么直接的……”
“啊哈哈,优米真可爱!”
将枕头抱在腹部,艾莉亚弯着身子大笑道。
“不用担心哦。在我的心目中,榭尔提斯是玩在一起很快乐的朋友。完全不像优米你这样,喜欢得无法自拔。”
“唔!无……无法自拔?”
“不对吗?”
“…………这个……应该是很难用言语形容的微妙关系……之类的……”
优米不禁移开视线。一旦被问到喜不喜欢,若点头承认太难为情,但却又很不愿意否定。
“啊——真是有趣。我整个人完全清醒了。”
不同于刚才乖乖坐在椅子上,眼中充满好奇的艾莉亚直接探出身子。
“别担心别担心。优米是个可爱的好女孩,就算我有那种亿分之一或兆分之一的机会喜欢上榭尔提斯,也不会是你的对手哦。”
“才……才没这回事!艾莉亚你也非常可爱。这点我敢保证!”
尽管平时没有化妆,头发也乱糟糟的,但今天看到她洗完澡后的模样,就连优米私下也不禁怦然心动。
——艾莉亚梳过头发后,原来是这么可爱。
——要是再把头发留长,化妆然后换上漂亮的衣服——
或许任何女孩子在她面前都会相形失色吧。出浴后梳完头发的艾莉亚就是如此可爱,令优米简直要举白旗投降。
“然后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看得出来?”
“因为啊——我完全没想到优米你会问这种问题嘛。该不会是有人捷足先登了吧?”
“捷足先登……应该说,一切都怪我没讲清楚。”
有艾莉亚在这里真好——自己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想法。
——说起话来毫无拘束。
如果是天结宫内认识的人,同时还要担心悄悄话的内容是否会被塔内得知。正因为是出身于居住区的好友,才会产生这种对方替自己保密的安心感。
……最初所操心的,只有榭尔提斯的事情。
原本打算之后再处理前辈的事情,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先释放被拘捕的榭尔提斯,同时将塔内的混乱平息下来。
……不过,现在的我也处于半被监视的状态……无法轻易前往下方楼层。
……最重要的是,无从得知塔内的情势和榭尔提斯的现状。
就连少数情报来源之一的炼护士首席,同样无法代替千年狮采取行动。这种时候,闪过自己脑中的,终究还是莫妮卡前辈的面孔。
……莫妮卡前辈,会知道榭尔提斯现在的情况吗?
这并非打算与前辈和好,再藉此获得榭尔提斯的消息。只是……每当发生什么事情时,自己总忍不住和前辈比较一番。
自己和榭尔提斯。
前辈和榭尔提斯。
这么比较之下,距离最接近的……究竟是哪一边呢?
“…………”
“优米,你跟那个人吵架了吗?”
面对艾莉亚委婉的询问,优米点疼承认;
“那个人告诉我,她喜欢榭尔提斯。可是我却……虽然觉得很惊讶,但更害怕一旦说出我和榭尔提斯的关系,就会影响到自己和那个人之间的友谊……”
“于是就没说了吧。”
“……我很后悔。”
当初应该坦白的。就算彼此会因而大吵一架,如果当时能鼓起勇气说出来,前辈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伤心欲绝了。
“所……所以!如果艾莉亚对榭尔提斯有意的话,我这次准备说出自己的心声。”
“哦哦,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有刚才的问题吧。”
“嗯。”
“唉……优米你还真辛苦。像我就不适合当巫女大人了。要想的事情太多,脑袋简直就快要爆炸一样。”
艾莉亚整个人后仰,靠在椅背上。
“不过,那个人最后也知道了吧。”
“?”
“不是有个叫异篇卿的人把对话放出来吗?那个时候,里面也提到了你和榭尔提斯的事情吧?既然如此,刚才说喜欢榭尔提斯的那个人,一定也知道你在刻意隐瞒了。”
“咦……啊啊,是这样没错。所以我才想向她道歉。”
未能及时对莫妮卡前辈坦白,以及当时的自己未能鼓起勇气。关于这两件事,自己很想当面向她道歉。
倘若不这么做,自己和莫妮卡前辈的友情将以误会的形式告终。与其这样,即便双方会产生决定性的裂痕,自己更宁愿向她阐明一切后再结束这段友谊。
……莫妮卡前辈。
……果然……还是我最重要的前辈。
“所以——”


4

“呼——没有围巾果然还是不行。好冷!”
呼着热气,返回小屋的华宫这么叫道。
“榭尔提斯,榭尔提斯……快点!快给我一杯奶茶!”
“好好。温度很高,小心别烫到舌头。”
榭尔提斯指着桌上的杯子。冒着热气的杯中微微飘出蜂蜜、香草和牛奶的气味。
“……啊——这股甜味真是治愈人心。幸福的时刻。”
“辛苦了。外面怎么样?”
“已经放晴了哦。雪是积得很厚,不过昨天的风雪完全不见踪影了。”
双手捧着茶杯的华宫点点头。
“天上一片云也没有。现在是上午九点……嗯嗯,巡逻时间就定在六个小时,下午三点过后回来。这个计划怎么样?”
“听起来不错。”
房间的墙边,站在大型通信机器前方的莫妮卡回头说道。
“我刚才和费伦棘林另一区域的巡逻部队取得联络了。那边有一名炼护士和三名正护士,预计马上就要出发巡逻。我们也不能输给他们。”
说着,她的身旁已经摆有一个大背包。
“……忘了说,昨天给大家添麻烦了。”
带着尴尬的表情,莫妮卡低头致歉。
“我先承认,身体状况……还算不上痊愈,但已经恢复七八成左右了。今天的巡逻就控制在较少的六个小时,明天七个小时,后天八个小时,像这样子慢慢延长比较好。我们有一周的时间巡逻,所以不用太过着急。榭尔提斯,你觉得如何?”
“…………”
“不妥吗?”
‘榭尔提斯,人家在问你哦。’
“——!啊,不,完全没问题!我也觉得这样可以!”
听见机械水晶的声音,榭尔提斯急忙摇摇头,表示同意。
……吓了一跳。
……这三天来,莫妮卡还是第一次叫到我的名字。
由于刚听到时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而处于出神状态,完全忘了要出声回应。
“华宫你呢?”
“很好啊,天气如果变坏再随时改变计划。”
“威尔。”
“随便啦,到时候可别哭着要回来。”
躺在沙发上的威尔整个人跳起。莫妮卡见状,也动手将大型通信机装入自己的背包中——
“那个……莫妮卡。”
“什么事?”
榭尔提斯指着她准备背起的行李:
“让我来背好吗?我想那包行李应该是最重的。”
员章虽有简易的通信机能,但目前是位于远离天结宫的豪雪地带。为了在风雪当中也能发出救难信号,巡逻时必须携带具备强力天线的通信机。
“莫妮卡你……那个,还有其他的要务才对。若是背行李的话就让我来,你应该去负责更加整体的————”
“你是说部队长该专心指挥吗?”
“我觉得这样会比较好……将身体状况也考虑进去的话。”
八成会被拒绝。考虑到这几天来和莫妮卡之间的关系,会有这种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好意思。那行李就拜托你了。”
然而,部队长却很干脆地点头同意。
“我只带自己的饮水、食物和防寒用品。其他的共用装备就交给你了。”
——莫妮卡?
怎么回事?仿佛在作梦一般,昨天之前那种冷冰冰的感觉已经消失,如今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是那么柔和。
“啊……说……说得也是。我会把自己的东西也塞进那个背包的。”
莫妮卡将必备的物品放入其他背包。从对方手中接过沉甸甸的背包后,榭尔提斯也从中空出一些空间来装入自己的物品。
‘哦——好像很重。总觉得就像把一个女孩子装在里面拐走一样。’
“……你就没有更好的比喻吗?”
背上因为塞满东西而硬得像块岩石的背包后,他动身追上已经走到小屋入口的华宫和威尔。
“可恶,还是一样冷嘛。”
“毕竟昨天一整天都待在小屋里,实在让人不太想出来呢。”
“走出小屋,两人不约而同地抖了抖身子。
“榭尔提斯昨天出去过,倒是无所谓,莫妮卡……你不要紧吗?”
“我吗?”
听了华宫的问题,莫妮卡抓起身上的仪礼服一角。
“当然会冷,不过仪礼服底下也穿了好几件发热纤维的防寒衣。”
“哦,这么说,也包括那件毛线内——”
“华宫,再说下去……你应该明白吧?”
“……了解。”
被莫妮卡的冷酷笑容所震慑,华宫不禁后退几步。
‘要出发了吗。’
“出发了。队形和前天一样,我在前头,威尔第二,第三是华宫,最后则是榭尔提斯。大家都各有自己的分工……特别是榭尔提斯。”
莫妮卡清了清喉咙,目光瞥了这边一眼。
“除了一起带着我的行李,还要在最后方确认部队的安全,负担应该不小。”
“嗯嗯,我没问题,请不用担心。”
……应该反过来,是我要担心她的状况才对。
……莫妮卡?
绝不是只做做样子而已。她的表情十分沉稳,看得出是真正担心自己的负荷太重。
“是吗。那就走吧,目的地是东边的湖畔,以前发现过幽幻种的地点。巡逻任务是要在那里绕行一圈。”
背着小背包,莫妮卡开始走上雪道。
“啊——可恶,超想睡的……早知道就不说一堆大道理了。”
“怎么了?昨天你不是最早回房间睡觉的吗?”
“……没什么。”
揉揉充满睡意的眼睛,威尔接着跟上,而华宫也紧紧跟在他身后。
“谢尔提斯,再不快点就要丢下你啰。”
“了解,我马上过去。”
榭尔提斯迈出脚步,追上莫妮卡逐渐远去的背影。

*

……沙。
脚尖陷入雪地后,整个双脚直接沉入积雪中直至膝盖处。
‘哇啊,好像很冷。榭尔提斯你还真能撑,脚不会冷吗?’
“我也在忍耐,就是动作变迟钝了。华宫你呢?”
榭尔提斯呼唤走在前头的少女。连自己也陷入至膝盖的高度,身材娇小的华宫更是被雪埋到大腿附近。
“……简直糟透了。只不过,幸好莫妮卡一直都走在前头。”
前方莫妮卡走过的地方,上面的积雪已经去除。华宫似乎沿着这些足迹一路前进,步伐显得毫不拖泥带水。
“前方的莫妮卡本来会最辛苦,不过由于少了行李的关系,走在雪地上似乎不是那么吃力。这都多亏你有你帮她背行李。还有,如果可以连我的行李也一起背,那就太完美了。”
“……抱歉,非常困难。”
重新背好紧紧勒住双肩的背包,榭尔提斯用力拔出深陷积雪的双腿。
‘榭尔提斯,你也踩着莫妮卡的足迹前进吧。’
“很勉强。毕竟我和莫妮卡的步伐大小不同。”
莫妮卡和华宫,这两名少女的步伐都和自己大不相同。若硬要循着莫妮卡的足迹前进,走路的节奏就会乱掉。跟着威尔的足迹或许也是个办法,但习惯大摇大摆走路的威尔,步伐终究与自己不合。
‘到头来,还是要自己开出一条路吗。’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无论如何,回程时也会走相同的路线。为了在回去的路上可以轻松一点,趁现在先把雪弄松并不会吃亏。
“接下来就看莫妮卡的身体状况了。”
从后方看去,脚步强而有力,速度也相当平稳。
……看来真如她所说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就怕又会太勉强自己。
“华宫,不好意思,关于莫妮卡……”
“我知道。当她又要逞强的时候,我再出而制止吧。”
擦拭着汗水,华宫一边回答。或许是戴着机械帽太闷热,包括那对显眼的长耳朵在内,她的整张脸已经完全暴露在外。
—————这时。
“嗯?”
忽然间,脚下传来异样的触感。
积雪太浅了。
刚才还埋到膝盖处的积雪,在这里突然变成只到脚踝高度的浅雪。
“我们接近目的地的那座湖啰。在那里,已经可以看到了。”
华宫指着前方的针叶树之间。阳光从她所指的方向射来,隐约可见到尽头处的灰色湖面。
“榭尔提斯,你以前也来过这里吗?”
“不,这座湖是第一次来。以前巡逻的是其他区域。”
据说冬季的费伦也有不会结冰的不冻湖,但这么实际造访还是第一次。
“这里吗。”
莫妮卡第一个走出针叶树林,站在原地观望这座湖泊。接着威尔、华宫也停下脚步——
“……湖面还挺辽阔的。”
占据整个视野的灰色湖面。
眺望着充满寂静的湖面水平线,榭尔提斯用手擦拭额头的汗水。
“积雪比较少,视野也不错,就在这里休息吧。”
莫妮卡放下背包,呼出一口气来。她找了一块突出地面的岩石,拍掉上面的积雪后坐下。
‘真是太安静了。来到湖边却听不见鸟类的叫声。’
“毕竟天寒地冻的。华宫,那边如何?有鱼吗?”
“完全没有。湖水混浊,只能看到一公尺深。像这么混浊的水质,鱼也不想待在里面吧。”
站在湖边,华宫伸手缓缓捞起一捧水。由于水质混浊的缘故,从指缝间流出的湖水看上去也呈灰色。
“不过榭尔提斯,还有莫妮卡,你们看。那个很有趣哦。”
“气泡?”
华宫指着距离湖岸数公尺的湖面。
噗咕……湖泊深处涌出无数的气泡。大小皆有,久久望去也不见停止的迹象。
“是地底冒出的气体吧。根据我事前的调查,这里并不像是会喷出有毒气体的地抠————机械珠。”
收到华宫的命令,飘浮的机械珠飞越湖面,经过气泡处后再度返回。
‘哦,莫非装有气体侦测套件?’
“是比较简化的版本哦……嗯,氮气和二氧化碳较多,但和空气的成分大致相近。应该不是吸入后会立刻窒息的毒气。”
说着,华宫自己也在湖边蹲下。
“啊——好累。天气冷,消耗的体力更多呢。还不到中午就肚子饿了……莫妮卡,距离午餐时间还有多久?”
“正好还剩一个小时。按原定计划,我们先在湖畔附近探索一下吧。”
“呜呜……没办法,只好喝红茶充饥了。”
她将水壶拿到嘴边,一副饥肠辘辘的表情叹息道。
‘榭尔提斯,你不喝水吗?’
“咦?啊啊,说得也是。天冷也是会流汗,必须要补充一下水分。’
榭尔提斯打开背包﹒在塞得满满的物品当中翻找,想取出装有运动饮料的瓶子。
“……咦?奇怪了﹒记得是放在这理才对。”
食物、衣服、急救箱和通信机都在其中,但就是找不到最后放进去的水壶袋。
‘啊,对了。榭尔提斯你把自己的东西塞到莫妮卡的背包时,该不会单单忘记放水壶吧。’
“咦,真的吗?我还以为都放进去了。”
‘不过怎么想也只有这个可能。你之前把水壶放进第一个背包时,我也看见啰。’
“唔?或许真是这样了。”
倘若如此,水壶就是遗忘在小屋里了。这样一来,今天一整天的巡逻过程中将没有任何水分可以补充。
“嗯……只有一天还撑得住吧。”
“榭尔提斯。”
往声音的方向望去————呈抛物线飞来的樱花色饮料瓶就落在眼前。
“哇!”
“这是我的备用水壶。你今天就带在身上吧。”
呼着白色的热气,莫妮卡直直注视这边。那眼神看上去既像微笑,又仿佛在哭泣的样子。
“可以吗?”
“要是忘记带水,应该早点跟我说才对。我都会多携带备用的饮水。”
“是吗……谢谢你。”
樱花色。望着和他头发一样颜色的水壶,榭尔提斯出声道谢。
……怎么回事?
……从前的我﹒一定不会觉得这么高兴才是。
这或许是第一次。自己如此强烈地感受到,有队友陪伴在身边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吐槽:被攻略了)
“…………”
樱花色头发的少女不发一语,整个人动也不动。
一头长发被风吹起。她静静地望着这边,即便头发触及眼睛也毫不在意。
“……莫妮卡?”
“…………榭尔提————”
听见榭尔提斯念出的名字,她的双唇第一次做出反应————

挟带雪花的狂风,卷过两人之间。
“好冷!”
“……怎么突然又冷起来了。”
搂着肩膀,华宫和威尔不约而同地抖抖身子。两人的头顶和肩上逐渐开始累积白雪。
‘刮雪了?’
“不,这是……暴风雪!”
如机关枪般自斜上方刮下的猛烈大雪。拨了又拨,白雪依然迅速在仪礼服上附着。
“好……好奇怪!这么异常的天候。刚才明明连一片云也没有!”
“稍后再研究吧,华宫。大家快拿起行李!这个地方无处可躲……回到森林里,应该能减弱这场雪的威力,在那里搭帐棚避难吧!”
莫妮卡这么大叫的期间,风雪仍然愈来愈大。
……这场雪……怎么回事?
……之前过来的时候,从没遇过这么猛烈的大雪。
白化。
令整个世界盖上白色的暴风雪遮蔽视线,勉强才能看清距离仅有数公尺的队友。
“莫妮卡,注意不要让大家走散了!在这种暴风雪里,往往分不清————”
说话的同时,“某种存在”的身影忽然在榭尔提斯的脑中掠过。
暴风雪?
这种异常的气候变化………………

……咕噗。

夹杂在暴风雪的轰隆声中,背后的湖面响起微弱的泡泡声。
“————”
换成平时,应该无法听见才对。能在暴风雪覆盖前察觉气泡的声音,对榭尔提斯来说是极为偶然的巧合。
接着,他看见了。
全白的视野中,从湖面浮出的“某个”巨大影子。
“————这是?”
被盯上了。
从头到脚,全身瞬间冒出冷汗。
黑影增长至远远超过头顶的高度。那模样,就酷似一只将头部弓起的大蛇——
……莫非——
……是华宫所说的幻兽。
令人联想到的,是在第一天的休息处所发明的大规模破坏痕迹。被某种东西大肆破坏,造成那些大地伤痕的元凶。

‘伴随暴风雪一并出现,又一并消失的幻兽“水龙”……它脱皮的痕迹,最初正是在费伦的棘林被人发现的。’

“莫妮卡,华宫,威尔。赶快离开湖边!”
不知是听到声音后产生反应,抑或是刚好同时行动。
同一时间,榭尔提斯在大雪中声嘶力竭地吼叫,而浮出的巨大头部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袭来。
“啊啊?”
“怎么了?这种时候。”
听见声音,两人回过头来。
“——唔!”
用跑的也来不及了。凭着脑中的直觉,他将两人撞飞,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那个”的攻击范围。
‘榭尔提斯!’
察觉自背后逼近的巨大质量,榭尔提斯放下背包,同时间往一旁闪避——下一刻,他的右肩忽然一紧,整个身体大幅倾斜。
……这是?
刚才拿下的背包,金属扣具的部分钩住仪礼服,使得榭尔提斯的身体被牢牢钉在地面上。
“唔!”
若是平时,或许能应付过来。
但遮蔽视野的暴风雪、降低移动力的积雪以及夺去体温的冷风这些要素,导致脱掉仪礼服的速度稍迟了一些,进而让闪避的动作暴露出空档。
就这么一瞬间的空档,身后的“那个”已然逼近。
‘榭——’
机械水晶的警告或双剑的建构都显得太迟。
水龙的头部从极近的距离直扑而来,根本无法自行闪躲。就在这时。





……砰。
“咦?”
榭尔提斯的肩膀被某人撞了一下,整个身体往一旁弹去。在清一色全白的世界深处,
隐约能见到樱花色的————

“……太好了,总算来得及。”

莫妮卡泛着微笑的侧脸。
那是她来到生态保育区之后第一次展露的笑容。不带一丝阴霾的柔和双眸,令榭尔提斯不禁哑然失声……
下一刻。
伴随着大雪,少女被怪物的下巴击中,飞至半空中。

*

…………

……奇怪,我……到底在做什么?
在即将消失的意识底部,莫妮卡茫然地眺望远处。是天空还是雪花,像树叶一般被抛到半空中的她完全不晓得。
……我好像……保护了榭尔提斯…………
……不过,我为何会这么做……?
因为他是自己的队友?
纯粹的正义感使然?
还是,有其他特殊的理由?
……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会保护他?
不知道,想不起来。
不过——
“……太好了,总算来得及。”
自己似乎下意识展露笑容,说出了这句话。
…………算了。
尽管猜不透这股涌上心头的感觉为何,但心情绝对算不上恶劣,就仿佛自己终于找到了容身之处那样。

‘你啊,打算继续这样子到什么时候?’

来自远处的声音。
是谁?又是在何时说过?迷糊的意识无法分辨。

‘这不是你创立的部队吗?不是你梦寐以求的部队吗?’
‘既然是和那家伙一起成立的部队,为何不肯相信那家伙到最后一刻!你这混帐!’

“这种事,打从一开始……我就很清楚了。”
一开始就很清楚。非常了解。
和我所崇拜的“他”极为相似的双剑士,在两人一组战当中主动要求和我组队,然后又莫名其妙地一起参加和雷奥师队长的远征任务。
……根本不作他人想。
……榭尔提斯,这都是因为……我身边有你的缘故。

‘你不相信他,还要相信谁?在他被人设计的时候,要装作完全没看见?错了,错得离谱!对自己的队员投以平等的目光,保护他们——部队长,这正是你该做的事情啊!’
‘是我的……义务……’
‘同时也是权利。听好,这是你专属的义务和权利。’

是我的义务,也是权利。
……现在,我会保护他……也是因为我想这么做。并非任何人的命令,而是我自己所专属的权利。
是我自愿,然后决定这么做的。

“莫妮卡!莫妮卡,快睁开眼睛!”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个声音……听来很不安……是在担心我吗?
…………
……太好了……他好像平安无事吧。
那就好。
这样就很满足了。
————奇怪?那我究竟在为何生气?
他似乎做了什么令我伤心的事情…………不,那都过去了。完全不用放在心上——

valen =C kis towle.(——祈祷,如梦似幻。)

shel =C eyen roo.(所愿之物如此遥远。)

Kyele =C sion tis.(现实、超越法则。)

phia =C delis elma.(思念,忘却一切。)
————————————————————————————————————

使用巫女语言的术式。
在稀薄的意识中,流泄出自己所咏唱的开放序词。

Ris sia sophia, yupa Sez =C cia dies, r-warb, als vel dia.(绝不屈服,绝不动摇,绝不停息。)

Ris sia sophia, elma cia ksi eyen bie qo......Is io miel.(愿一切……如同当日。)

就算这份祈祷如梦似幻。
就算这份愿望遥不可及。
依然将不愉快的回忆全数遗忘在远方,期盼再一次如同当日那样,和他一起……
但愿,梦想能够成真。


5

费伦的棘林传出震动。
一步接着一步,湖中爬出的“那个”将地面踏碎,凹陷之后产生地鸣。怪物的质量就是如此惊人。
“这家伙……!”
榭尔提斯忍住冲动,不去查看莫妮卡的状况,而是与眼前这只未曾遭遇的生物对峙。
——水龙。
拥有蓝色鳞片的巨大龙种。尽管如此,其双翼已经退化变小,取而代之的则是躯干上长出了巨木般的粗壮四肢。
而最引人注意的,是分别由三只蛇所构成的头部。它们各自独立活动,共计六个眼珠正俯视着自己。
……好大。
……以前发现脱下的外皮只有十公尺,但现在看来至少还大了一半左右。
“喂,开什么玩笑啊……这种怪物。”
“威尔!”
发现距离莫妮卡最近的男子,榭尔提斯出声呼唤他的名字。
“快带莫妮卡进森林里。华宫你也一起过去,负责急救和唤醒,稍后再联络天结宫也无妨!现在要尽快帮莫妮卡止血和治疗!”
继刚才脱掉的仪礼服,他又拿下脖子上的围巾,恢复只穿了一件黑色外套的普通轻便装扮,同时握紧腰际上的双剑剑柄。

“笨……笨蛋!你在做什么?赶快跟我们一起……”
“要是我们都逃跑,这家伙会追进森林的。”
咚……咚咚……
拖带着巨木般的粗壮腿部,水龙的巨躯逐渐逼近。
从第一天的破坏痕迹中就能清楚知道,几乎一整年躲在不冻湖里的这只怪物十分胆小,却又执着得令人恐惧。
……想必会用各种方式攻击。
……直到消灭打扰自己睡眠的敌人为止。
幻兽的咆哮。
海啸般的冲击波在湖面带起巨大波纹,连猛烈的暴风雪也被震飞。这正是一记开战的钟声。
“……走啦。喂,快点跑。”
抱起莫妮卡的威尔两眼一瞪,华宫只能忐忑地点头。
“我……我们马上就回来!在那之前可不要被吃掉哦!”
“——别担心。”
榭尔提斯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根本没打算输给它。”
往积雪下的大地用力一踹,榭尔提斯直奔而出。
迎击的对手是三只蛇所构成的水龙头部。它们缓缓抬起头————紧接着,以子弹般的速度猛然袭来。
‘榭尔提斯.快闪避!’
“!”
往一旁跳跃,躲开避左头部的瞬间,藏在其背后的第二头部又张开血盆大口扑来。
榭尔提斯往右一跳,来到大岩石上方,再由此跳向空中。
“果然没错。”
……本体的躯干大太,动作也相当迟钝。
……相较之下,那些蛇首的攻击就仿佛鞭子,速度快得惊人。
“伊莉斯。”
‘建构双剑刀身————将银单子固定为核心,周围覆盖冰结镜界的苍冰。龙种的体表鳞片就和特殊装甲车一样坚硬。破坏极限从七倍强化至十四倍可以吧。’
冰结晶的蓝色刀身出现在剑柄上,而后转变为带有魔笛的紫色。
“喝!”
挟带自高处坠下的体重和臂力,榭尔提斯锁定水龙的颈部,三颗头所连结的位置。
此处也是所有神经集中的要害。
——锵!
“好痛!”
然而,发出闷哼的人却是榭尔提斯。挥出的刀身在击中水龙鳞片的瞬间,一股超乎他想像的反作用力急遽弹回。
……才砍了一刀,整只手就麻掉了?
……对方看来似乎会反弹所有外来的攻击.
除了数十块钢铁般的鳞片重重叠起,其下方更有坚韧的肌肉及厚实的脂肪。别说是机关枪,或许就连装甲车的炮击也能抵挡。
“什么幻兽……根本就是怪物。”
尽管同为龙种,但比起疾龙或地龙的数量都要少。据说被称为幻兽的原因正是如此,但实际交手过后,才发现其中真正的理由。
——这只三颗头的幻兽远远超越任何龙种,简直就是名副其实的怪物。
‘正上方!’
“唔……”
咬紧牙根,榭尔提斯整个人冲向一旁。麻痹的双手无法动弹,他整个人只能在积雪的平原上持续翻滚。
轰!
下一刻,刚才所在的地面完全消失。被水龙踏穿的地表碎裂,直接形成黑漆漆的凹洞。
……速度快得可怕的三颗头,还有一旦被踩中就回天乏术的四肢。
……和这种家伙比力气,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我建议强化双剑的刀身。’
“不……”
同样的感觉,也曾在统政厅的第一和伊格尼德呼叫出来的重装机兵身上领教过。无论刀身有多长、多么锐利,只要还是双剑就无法发挥威力。
“将刀身完全分解,改设计为大剑尺寸。”
‘双手持拿的剑吗……原来如此,不是用双剑连续攻击,而是打算以大剑一举歼敌。知道了。舍弃左手剑,将右手剑重新设计为——’
“左手剑也要。”
‘咦?’
“两把大剑,双手各使一把应该打得过。”
‘——两把?原本设计双手持拿的大剑,居然只用单手,还要当成双剑使用?太乱来了。’
“我在生态保育区曾经对地龙试过一次。若不这样,光靠双剑是无法战胜龙种的。”
他紧紧握住剩下剑柄的双剑。
“我不是说过吗?这家伙必须在这里击倒。”
不惜爬上湖岸消灭敌人的执着心理。
……威尔他们带着莫妮卡,应该也无法跑得太远。
数百公尺。不,考虑到还要折返,他们很可能只躲在数十公尺外的地方。这对于水龙来说,简直是近在咫尺。
‘挥动两把大剑的双剑使吗。真是的……’
“那么,就拜托你了。”
轻轻点头后,榭尔提斯冲向幻兽的正面。
他完全未交代大剑的规格。包括刀身长度及大剑的总重量,一切都交由机械水晶负责调整。这都是为了要构筑在自己的臂力所能挥动的最大重量下,兼具极端锐利的刀身。
‘建构能计算出最佳解答的自动程式,须耗时五秒。之后的设计也要五秒。开始倒数。’
“了解。”
——带着两把大剑,移动的速度将大受影响。
十秒的时间。在机械水晶建构大剑尺寸的双剑同时,自己必须抢先在发动攻击的地点就定位才行。
‘九,八——’
“呼!”
榭尔提斯轻轻跳到岩石上,再以三角踢的方式往右下方跳去,勉强躲开几乎撞碎整块岩石的水龙左头部。
从岩石降落在雪地后,他又顺势奔驰在纯白的大地。
‘七——’
……如果从正面硬闯,会遭到三颗头的集中攻击。
绕至怪物的躯体左侧后,那笨重的身体也跟着回旋,其震动刮飞地表的积雪,使地面冒出一道道裂痕。
‘六,五——最适解计算完毕。进入大剑的设计步骤。’
……还不行。
……位置不够好。必须尽量选在后方的位置。
由于对手的身躯庞大,跑得再快也无法顺利绕至其后方。就在这么拉锯的期间里,右头部从正上方张开那巨大的嘴巴——
‘四——’
机械水晶的倒数已过了一半。所剩的时间仅有四秒。
——不能再磨蹭下去了。
榭尔提斯再度用力踹地,飞至空中。他单手抓住耸立于岸边的岩石绝壁,以此为支点一口气攀上岩石顶端,藉此躲避右头部的獠牙。
‘三——’
机械水晶这么告知的同时,榭尔提斯从巨大岩石上一跃而起,整个人飞到半空中。

飕…………

包围全身的风声。
乘着空中吹过的飞雪,往高处飞去。耸立于湖边的巨大岩石、费伦的棘林所丛生的针叶树,甚至是眼前这只怪物的三颗头。榭尔提斯来到比它们更高的地方————
‘一一—’
在令人几乎晕眩的高度,榭尔提斯伴随倾泄而下的暴风雪,对准水龙直直落下。

‘我要破坏一切,破坏你身边那些重要的人际关系。’

“伊格尼德。”
那个异篇卿说过,自己身边的人全都是阻碍,他要将一切统统排除。不仅如此,还要把自己逼入孤独的深渊。
“……你的计划的确成功了。只有一半。”
空白(伊格尼德)的洗礼,使得整个浮游大陆陷入动荡与不安。自己被原是同伴的护士和巫女见习生所拘捕,又在塔内高层的命令下受到软禁的处分。
不涡一——

‘……太好了,总算来得及。’

在那名少女的微笑面前,这一切都失效了。
……莫妮卡。
……谢谢你。没错,正如莫妮卡所说的,还来得及。
令人不安的事情都还未解决。自己身上的魔笛、塔内的混乱、被绑架的春蕾。可是,在幕后元凶的空白洗礼将一切洗涤过后,所留下的并非绝望,也不是孤独——
“莫妮卡以她自己的意志,突破了你的洗礼。”
尽管未能解决任何问题,但自己在这片冰冻大地所寻获的事物,必定将带来莫大的助力。
‘最后一秒。’
榭尔提斯双手高举剑柄,朝着水龙一直线落下。
在机械水晶宣告最后一秒的同时,位于中央的头部也往正上方直伸而来。
巨大口腔中的闪亮獠牙,锁定下坠的榭尔提斯准备迎击。那大过一名成人身高的獠牙眼看就要从一旁袭来————I
“伊莉斯!”
‘组合程式启动。开始重新建构。’
在天与地被染成全白的世界中,出现了两把闪耀紫色光辉的巨大刀刃。
超出自己身高的超重大剑完成后,紧握剑柄的双手猛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负荷及重量。
劈啪……
极度的负荷,使得双肩和手腕的关节发出吃力的声响。
‘榭尔提斯,左边!’
“唔唔……唔唔哦哦哦————————!”
将手上的剧痛化为嘶吼,榭尔提斯使劲全力挥出左手的大剑。
水龙的獠牙与冰结晶构成的刀刃剧烈碰撞————下一刻,在左手大剑被震飞的同时,冰龙的獠牙也发出清脆的声响,破碎四散。
幻兽开始咆哮。
夹带愤怒与悲伤的吼声回荡在费伦的棘林内。
……看到了吗?伊格尼德。
……我绝对不会放弃的。无论是回到塔里,还是成为千年狮。

‘你的确不顾自己的性命解救了巫女。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可耻的?你应该要感到自豪才对。’

有人在背后支持着自己。
就连空白(伊格尼德)的恶意也无法粉碎的一连串意志。那名叫萨莉的女性说过,这正是通往真正乐园的可能性。
“我不会让优米孤单一人的。”
发出悲鸣,不断挣扎的三颗头。
锁定头部连结身体的中心地带,榭尔提斯挥出了右手的大剑。

6

“…………”
回过神来时,自己正躺在雪地里的一张垫子上。
“啊,莫妮卡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只要恢复意识就可以暂时放心。”
“……这里是……外面?”
冷风吹过脸颊。将脸凑近的华宫,其背后是无数覆盖白雪的针叶树林。
“是的,就是刚才那座不冻湖附近的森林里。因为你似乎有脑震荡的迹象,所以不敢移动得太远。”
“脑震荡……”
……脑中没有昏迷前的记忆。
……我……到底昏过去多久的时间?
“华宫,不好意思,现在状况…………好痛!”
刚要起身,欲裂的头痛便从脑部传至背上。
“莫妮卡,你还不能起来走动!被水龙攻击时,你整个人撞上后方的树木,全身挫伤……说不定还有什么地方伤得不轻。”
……想起来了。
……我……刚才在不冻湖那边挨了水龙的一击。
“对了,榭尔提斯!榭尔提斯呢?”
“他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眼前是华宫,威尔则站在稍远盘起双手……而我就在这里。
为何独独少了榭尔提斯?
“……怎么回事?”
“啊,不,我想应该不用担心。他刚才主动联络过,也知道这里的位置,差不多该——”
“找我吗?我在这里。”
沙——踩着新雪,一名熟悉的少年从针叶树底下探出头来。
“啊,莫妮卡,你终于醒了。刚刚联络华宫时听说有脑震荡的可能,我还在担心呢。”
“……你没事吗?”
“嗯,有几次比较危险,最后还是——啊……好痛!”
正要转动肩膀的瞬间,榭尔提斯眉头一皱,迅速按住了左肩。
‘唉——我早说了嘛。你的左肩完全脱臼啰。就连手腕也扭伤了。’
“啊……不过不要紧的。”
他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苦笑道。
……太好了。
……大家都平安无事。
“那个,莫妮卡?刚才——”
“别提了。”
“咦?”
面对忐忑地想说些什么的榭尔提斯,莫妮卡则是缓缓地摇头。尽管没有从倒下后直到刚才醒来的这段记忆,但最重要的事情却记得清清楚楚。
“……我刚才掩护了你对吗?”
“啊……对对!所以是我害得你——”
“我刚才说别提了。”
……没错,既然保护了他,那这必定就是我自身的答案了。
……我……至今依然对榭尔提斯——
“榭尔提斯。”
“什么?”
凝视着他的脸好一会——
“…………对不起。”
莫妮卡深深地低下头去。
“咦?”
“我……将个人的情绪发泄在你身上,实在非常抱歉。身为部队长,这是很不好的行为。你会讨厌我也是很正常的。”
“没……没这回事!我也——”
“可是。”
榭尔提斯急忙摇手否定,但莫妮卡只是凝视着他的眼睛。
“像我这种人……如果……那个……”
怎么办怎么办?声音抖得好厉害。
……脸上好烫。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低头红着脸,莫妮卡忸怩地伸出右手。
“愿……愿意跟我和好吗……?啊,不!重来一次,跟我和好吧!就像你看到的这样!”
“————”
没有反应。
伸出去的手,迟迟没有被握住的感觉。
…………果然还在生我的气吗?
……也对,毕竟我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谢——”
“啊,终于肯看过来了。”
忍不住抬头一看,榭尔提斯就站在眼前。
“来,握手吧。我一直在等你看我这边。”
“…………”
他的手指,触碰自己直直伸出的右手。
——带有魔笛的手。
我从不知道……它是如此地温暖。

“……谢谢你。我很高兴。”
用手指拭去脸颊上的泪水,莫妮卡这么笑道。
滴落的眼泪。
它被吹过费伦的冷风所带走,化为一颗耀眼的冰结晶。



尾声 “愿能成真”


寂静的夜。
塔顶的狂风藏起身影,被厚厚乌云覆盖的天上,星星也仿佛睡着一般黯淡————这么样的一个夜晚。
“…………时候差不多了吧。”
在熄灯的宽广客厅内,优米面色消沉地趴在桌上。
凌晨三点。
人与动物,甚至花草树木都早已沉睡的深夜。天结宫的许多楼层已经熄灯,还亮着的楼层或许也见不到人影了。
叩……
不久,无人的通道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来了。
优米十分清楚,慢慢接近的那个声音,它并不属于警卫或事务员,更不属于巫女或护士。
咚咚。
巫女房间的厚重机械门被敲响。
“是我。那个……对不起,这么晚还过来找你。”
“不,是我勉强拜托前辈的。”
打开门,外头是将樱花色长发绑成一束的少女。她如今脱下仪礼服,一副只穿着贴身衣物的轻装打扮——
“前辈?那些绷带是怎么回事!”
目睹莫妮卡的身影,优米顿时倒吸一口气。其头部、颈部、肩膀到手臂都包了好几层绷带,看上去令人心惊胆跳。
“啊啊,这个吗?”
莫妮卡举起用绷带和石膏固定的左手。
“只是稍微擦撞而已。前往生态保育区的途中遭遇棘手的敌人……能活下来就很幸运了。”
“生态保育区?”
“嗯……可以先坐下吗?这些伤站着还是挺难受的。”
“啊,好……好的!请坐在那张椅子上。”
谢谢——她面带微笑,整个人坐了下来。
……奇怪?
在近距离下见到莫妮卡平稳的笑容,优米的内心有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你和榭尔提斯都要瞒着我!’

数天前,双方透过念话的交谈以几近争吵的方式告终。
……可是现在的前辈,看起来是那么温柔。
回到了两人吵架之前那样沉稳,自己所喜爱的那个莫妮卡前辈。对于优米而言,会感到诧异也是在所难免的。
……本来以为今天见面就会立刻挨骂。
最坏的状况下,对方今后可能将不会再来找自己。然而实际上,今天的会面却是对方主动提出的建议。
‘今天半夜一点过后,我想应该就能回到天结宫。在那之后能不能拨出一点时间来?我有些事情想告诉你。’
两小时前,她传来这样的念话。
于是自己连忙收拾房间﹒坐在椅子上等着对方到来。
……前辈有话要对我说。
……会是什么事情呢?心里有点怕怕的。
不过,内心深处早已对此有所觉悟了。首先必须将榭尔提斯与自己的关系全盘托出,
然后为至今持续隐瞒一事道歉。这样一来,若双方的裂痕仍旧加深,自己也已经准备坦然接受这样的事实了。
然而——

“……谢谢你。”

身上缠着绷带的莫妮卡轻轻一笑,使得优米心中的觉悟顿时烟消云散。
“……咦?这……这是?”
“之前对你说了那些过分的话……如果你就此不肯见我,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还是谢谢你百忙之中抽空来见我。”
出不了声音。
……前辈……您这是——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
“关于这些伤,像刚才说的,我们整支部队前往生态保育区。但因为受伤的关系,我一个人先回来了……明天治疗结束后,我打算再和部队会合,不过主要看医生怎么诊断。”
捏了捏肩膀上的绷带,她这么苦笑道。
“你担心榭尔提斯吗?”
“咦?”
“不用担心……他一个人几乎毫发无伤地击败了水龙,真是令人傻眼。就算以前是炼护士,这么做也太乱来了。”
水龙?独自一人?
真是好奇。榭尔提斯究竟在生态保育区做了什么。
“就在生态保育区巡逻的时候……我跟他吵架了。很像之前和你用念话交谈时那样。”
“……和榭尔提斯?”
“嗯。或许不算吵架,是我情绪失控大吼大叫而已……现在回想起来,我还真像个小孩。”
她的嘴角放松,面带怀念的表情噗嗤一笑。那充满柔意的双眸,令优米几乎忘了要呼吸。
“艾尔贝特共鸣。”
“!”
……突然提到这个字眼,应该不是凑巧吧?莫妮卡前辈会知道这件事,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是榭尔提斯说的?”
“嗯。你和榭尔提斯之间发生的事,他都告诉我了。因为我的任性,过程实际上有点强迫他说出来的味道。如果有侵犯到你隐私的地方,我愿意道歉……但是,我自己却很庆幸能知道这件事。”
举起伤痕累累的手臂,莫妮卡按住自己的胸口。接着,她低下头去,几乎就要与桌子的边缘等高。
“就因为这样,我今天是来向你道歉的…………真的……真的非常对不起。没有顾虑到你的心情,居然说出那样的话来。我打从心底感到后悔。”
“…………前辈?”
“我之前很羡慕你和榭尔提斯的关系。就算坠入秽歌之庭后带有魔笛一事是多么令人痛苦,能够知道真相依旧是一种亲昵的表现。”
刷——樱花色头发的少女静静站起。
在黯淡的月光照耀下,她的侧脸纯洁得令人发寒,却又带着些许的寂寥。
“我正是被这种想法所束缚,以至于无法理解你背负着他的秘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换成我是你的话,想必也会感到痛苦吧。但我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
“所以,当我发现之后……很想立刻就向你道歉。这么做这对你来说,或许只是一种困扰,不过——————”
“不是的!”
顺从内心的呐喊,优米当场挤出声音来。
“不是的……完全不是这样!莫妮卡前辈,您根本一点也不了解我!”
她从椅子上站起,绕过桌子大步走向对方。
……我受够了。
……不想再这么忍耐下去。
“够了。请不要在这样子了。”
“……优米?”
“我不喜欢前辈以自己的想法来猜测我的心情,更何况事实根本就不是如此。”
她用力握拳,直至整个拳头几乎变得苍白。
来到目瞪口呆的莫妮卡面前,优米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
……不行……
……我再也受不了了。
“因为……因为我————!”
接下来的话,完全发不出声音。
因此,最起码要将自己的心声传达出去。
“优米?”

“……我现在还是一样,最喜欢前辈哦?”

优米用力抱住眼前的莫妮卡。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前辈,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我并不是打算一直隐瞒真相……可是我……实在太笨了……拚了命想了又想,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向前辈开口





…………”
“————”
“我才应该向前辈道歉才对……但是,到头来又给前辈添麻烦了……真的非常对不起!”
不知为何流下的眼泪。
是安心?是不再紧张?或是因为能够像这样再次交谈而感到高兴的缘故?不,它们全是正确答案。因为这些必定都是密不可分的。
所以,自己才会这么泪流不止……
“所以——!”
“好了。”
头顶忽然传来触感。
“谢谢你,优米。我们已经和好了不是吗?”
莫妮卡缠着绷带的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头。
“不要再说什么道歉的话了。让我们一切都回到之前那样。”
“……好的。”
抱着莫妮卡的双臂忽然失去力量,优米整个人摇摇晃晃地往桌子的方向退去。
“——————”
两人默默望着彼此。
怎么办?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心中想说的话都随着眼泪流光,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对……对了……”
想着想着,下意识冒出的一句话是——
“前辈您……对谢尔提斯……果然还是……”
“————”
在此同时,脸上带着平静微笑的莫妮卡,眼中忽然闪现一丝的顽皮之色。
“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事到如今,我的心情还是和当时一样。”
……果然。
“说……说得也是。莫妮卡前辈这么漂亮,处事又冷静——一
“所以优米,我们两个人都不要偷跑吧。”
“咦?”
面对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反应,优米整个人愣住。至于发言的当事人,则往这边伸出包着绷带的手指:
“我知道你和榭尔提斯的关系非常亲密。所以几经考虑之后……我决定光明正大地向你下达挑战书。今后我们就是情敌了!”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等……等一下,前辈!这……您到底是怎么了?”
“没有怎么了。暗中行动或是先下手为强,都与我的个性不合。对手是你就更不用说了。”
……的……的确是有点道理。
……所以我们就是情敌了?
“前辈,这未免也太直接了。”
“我……我也很难为情啊!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莫妮卡红着脸,将头转向一边去。
“所以,我会像之前那样跟榭尔提斯相处,和你也是一样。然后……尽全力让榭尔提斯对我回心转意!而你也要努力死守,不要让他被我抢走了!”
“咦,这个……可是我和榭尔提斯…………”
还只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什么恋爱之类的————
……不,不能这样。要是这么说的话,事情又会变得复杂起来。
……我必须下定决心。
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而裹足不前。
“~~~~!我……我知道了,前辈。这场挑战我愿意接受!我绝对不会输的!”
“……啊哈哈!你果然还是这么可爱呢。”
莫妮卡掩住嘴巴,随着肩膀的起伏窃笑道。
然后——
“从我口中说出来或许不太妥当,但你真的不用替他操心哦。尽管塔内的状况没有改善,但榭尔提斯一定会回到天结宫的。我们只要在这个过程中,稍稍替他出一点力就行了。”
“————好的。”
面对微笑的莫妮卡,优米悄悄握住拳头。
……说得也是。
……换成现在的莫妮卡前辈,一定会这么说的。
不用担心榭尔提斯。这一次,他也一定会像当初那样回到塔里。至于我和莫妮卡前辈,只是负责在他背后轻推一把而已。


——所以榭尔提斯,你要等着。
为了能同在一座塔里,我和前辈都会继续努力的。




秘章 “绯想共鸣—库露耶露·呼喊—”

……哗啦。
远处溅起的水花声。仅仅一滴水触碰物体后发出的音色。沁入这个无声空间的润泽。不久,在近似昏暗水底的空间里,响起了一道歌声。

En Se et rein cornis clar(梦见了起始之歌)

vel harp riris nol elmei bediws, Uhw kis tinny lef hypne tesmeli(它是沉睡与拥抱的故事,于悲伤中带来约束)

Ec pheno r-isel noi elenis kamyu, nefit Uhz yulis——(心之记忆,写下你的名字,即便就此消失——)

回荡,化为回声,逐渐传遍秽歌之庭的绯红旋律。
“…………”
唱出自我力量的展现——令幽幻种、魔笛及秽歌之庭冻结的旋律,禁忌水晶一边飘荡在黑暗的世界里。

Rif sia sophia, De elmei nett, yehle ualen steras tury Kyel-fes(愿有朝一日,一切的歌咏将竭诚无数恩泽的祈祷)

Ris sia sophia, De clue nett, shela elmei-l-pheno dio Kyd-fes(愿有朝一日,绯色的歌咏将许下所有孩子的步伐)

meh getie lishe, meh miutis evhe, Ahw edel noi EgunI linsy(一则小小的爱,一段美妙的旋律渗入空荡的世界)

Sera clar yehle Rio Sera, van bie clar d-l-ele pha Sec lihit(正因如此,歌声联系我们。唯独这首歌,是我不停息的愿望)

……我究竟唱了多少遍呢?
几千?几万?或是几亿遍?
“……纱砂,你还记得吗?”
分出自己的力量,连同第七天音律的原型——连同这首歌一并授予的少女。和自己一样歌唱了千年,持续守护着浮游大陆的她,会记得吗?
……可是……我——
……已经没有……时间了。

Ao/ De Orbie Clar, nemne Sec colin bypne(啊啊,约束之歌啊,赐予我安详的睡眠)

Ec pheno, steris pheno yum yulis fel Sec nuel, ende(你的名字,无数的名字,或许将从我的旋律中消失)

“…………姊…………姊。”
闭上双眼持续歌唱的少女,表情显得异常痛苦。她如咳嗽般弓起身子,又像喘气那样颤抖着肩膀。


Sew yum r-vequs noi shadilis kaon lef solitis xin(孤独时刻的黑色牢狱将我束缚。)

Sew ele sis xeph-Ye-clar ria Eeo, nefit elmei pheno delis Seo(在所有孩子沉睡的夜里,我一个人继续歌唱。)


Elma sia Risis e————…………

一瞬间。不,是不足瞬间的短暂时刻。
响彻整个空间的歌声被盖过,令秽歌之庭陷入沉眠的旋律消失的一刹那。
“——————————!”

铃…………铃铃…………铃…………铃铃铃…………

叹息的共鸣。
某种坚硬的事物,如哭泣般破碎四散的声音。
令闻者内心充斥空白的悲哀音色。以人类听觉完全无法感应的音域奏响,海市蜃楼般通透的声音。
“……啊…………呜…………!”
禁忌水晶伸出手,紧紧握住充满黑水的空间。
铃…………铃铃…………
音色开始平息。
它逐渐转弱,最后透入秽歌之庭中消失无踪。
“……三……个…………虚像……”
自己的头顶上。
相隔足以令人昏厥的距离,少女在无边无际的秽歌之庭深处,目不转睛地注视浮游大陆。
“…………对不起…………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了。”
她紧咬嘴唇。
“……浮游大陆的孩子们……对不起。但愿你们平安无事。”
望着头顶,秽歌之庭合掌祈祷。
“你们还不知道的,秽歌之庭真正的悲想……就要浮上了。”

2

远离浮游大陆的某座浮游岛上。
首先察觉到“那个”的,是一对双子姊弟。
“诺艾西斯,好像怪怪的哦?背上觉得痒痒的呢。”
“是啊诺耶,好像怪怪的呢。背上痒痒的……而且这是什么声音?”

铃…………铃铃…………铃…………铃铃铃…………

从自己脚下传来的音色。并非来自浮游岛的土壤,而是位于更下方的位置。
“……是来自秽歌之庭哦?”
“嗯,是来自秽歌之庭呢。很像是冰块裂开的声音。”
穿着苍蓝衣服的少年和碧绿衣服的少女。
仿佛同一个模子刻出的长相及身高。他们融洽地牵着彼此的手,准备往浮游岛的内部走去。就在这时——
‘诺耶,诺艾西斯。你们听得见吗?’
两人的口袋里同时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啊,是伊格尼德。我们听得很清楚哦。”
“嗯,很清楚呢。对了,怎么突然联络我们呢?”
‘……刚才的声音,都听到了吧?’
“嗯,听到了——”
‘不好。现在立刻离开那座浮游岛。快一点。封闭秽歌之庭深处的结界反应,刚才消失了一瞬间。“那个”很快就要浮上来了。’
“嗯……听不懂哦?‘那个’是幽幻种吗?的确是有奇怪的东西浮上来的感觉。”
“伊格尼德你怎么了?真不像你呢。我们根本不怕什么幽幻种————”
同一时刻。
两人与伊格尼德之间的通信受强烈干扰而中断,“那个”也出现在双子的面前。

Arma Selah, mille-s-dia phenoria Se hec ema ele peq Es(■,■……■■■■,…………■■……■)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大气开始悲号。
“那个”所触及的大地完全融化为胶状,所发出的魔笛让大树变为全白,整个枯萎。
“……咦…………啊…………?”
……声音……发不出声音?
面对现身于眼前的存在,双子中的任何一人都只能发出不成声的惊叫。
令人必须仰望的巨大幽幻种。深紫色魔笛包覆下的雾状身体内部,一对鲜红的眼睛正俯视着这边。
……这是——
……好恶心的魔笛。
既强大又凶悍,简直就快将两人吓晕。若是天结宫的巫女见习生,仅仅吸入这家伙的魔笛,就会整个人窒息。
——可怕得令人泪流不止。
仅仅是一只幽幻种。
不……这个……这家伙真的是幽幻种吗?
这种波长……光出现在眼前就能清楚感受到……一种并非杀意或敌意…………而是充满了压倒性、纯粹且深不可测的恶意。
‘————’
“那个”一声不响地接近。
…………这就是幽幻种。
……如果是这样,我们之前对付的那些又算什么?
两人终于理解伊格尼德的意思。
……赢不了。
……人类……不,整个浮游大陆都赢不了。
“诺……诺艾西斯……刚才……有三个反应哦?”
“是……是啊,诺耶。一样的反应……还有其他两个。”
……伊格尼德?

浮游大陆……今天或许将败给这三只幽幻种……

*

在另一座远离该处的浮游岛上。

“————?”
少女整个人忽然弓起身子,向后仰去。
“哎呀,你怎么啦,巫女大人?那种姿势,莫非是感觉到什么了吗?”
……好奇怪的反应。
……刚才明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断在发抖而已。
“喂,春蕾大人?”
……简直就像一只瑟缩的小狗。
……原来如此,难怪伊格尼德这么轻松就把人抓来。
身穿和服式法衣的黑发少女。春蕾·碧亚·努克莱宁——因为患有极度的对人恐惧症,很少出现在他人面前而闻名的她,实际见到之后自然让人心领神会。
“我说巫女大人?用不着那么害怕哦。”
“……啊……啊…………!”
“伊格尼德也说过了不是吗?你是我们重要的贵客,会好好招待你的。不然就——”
“等等,娜塔拉夏。”
背后,至今一直在观察巫女的男人动了。
“……阿尔玛迪大人?”
“她的样子有些奇怪。”
泛着泪水,持续睁大眼睛的巫女。其黑曜石一般黑亮的双眸,如今却泛着碧绿的光辉……
“!”
看了对方的眼睛,娜塔拉夏立刻理解白银的暗示。
——碧绿,也就是领域系的沁力术式?
——是远视吗?那么,她究竟在看什么?
若双子在现场,就可以强制进行探测,但这两人都已经前往遥远的浮游岛,目前还未归来。
……双子不在,巫女的远视只会造成麻烦。
必须想办法制止。换成平时的娜塔拉夏,或许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然而——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巫女……究竟是怎么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春蕾呻吟般大叫,双手紧紧抱着头————但眼睛依旧睁大,其视线向上凝视遥远的某处,一动也不动。
“不愧是足以代表巫女的领域系高手。这么快就察觉到‘那个’的气息了。”

房门静静开启,进来的是一身漆黑装扮的异篇卿第七位。
“伊格尼德,你刚才跑哪去了?”
“去办点私事……话说真是伤脑筋呢。阿尔玛迪先生和娜塔拉夏小姐,事情变得有些麻烦了。对双子来说……也是非常紧急的状况。”
“麻烦?”
……怎么回事?
遇到任何状况都面不改色这个男人……居然会强调紧急?而且从刚才的说法来看,似乎也和这个春蕾的异状及双子他们有所关连。
“伊格尼德,简单一点就好。说说是什么情况。”
“就是——”
“浮上来了…………三只……类似幽幻种的……”
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刚才用满是泪水的双眼注视天花板的巫女,此时直直望向这边。
“……是幽幻种……却又不像的…………怪物。”
“怪物?”
面对异篇卿第一位的问题,天结宫的巫女面色沉痛地摇摇头。

“仿佛是秽歌之庭的化身…………包括浮游大陆和这座浮游岛,将一切污染殆尽的……三只怪物……”


后记


悲想共鸣。浮游大陆响起悲哀的旋律————

翻阅本书的各位读者,谢谢你们。我是细音启。
这里先透露一段写作秘辛。在撰写本书的时候,关东刚好正在下雪。于是我一面对抗现实中的寒冷,同时完成了这么一篇严寒地区的故事。由于出版的季节又碰上大热天的日子,所以时机上一直让我觉得非常凑巧。

◆关于近况
正如部落格中偶尔会报告的那样,其实我最近一直在饮用气泡水。没有加入任何砂糖的纯粹气泡水。由于喝太多也不好,我一天大约控制在一罐保特瓶左右。喝下去在喉咙里沙沙作响的感觉时十分提神,个人认为比咖啡还有效,忙于准备考试或工作的人不妨试试?
……小心,别被呛到了。
气泡水跑进支气管里的痛苦,远超过一般饮用水的程度,真的会让人无法呼吸。咦?那么就别喝?嗯,呛到的那一瞬间真的会有这种想法,或许是我今年遇到最恐怖的事情了。

◆关于第二乐章
来到第八集,《伊甸》终于进入第二乐章。本书算是后半部分的第一集,各位觉得如何呢?在剧情急转直下后,本次久违的部队篇,主要是聚焦在榭尔提斯和另外一人——护士少女的身上。
从第二乐章开始,就是总体战了。
除了维持紧张的节奏之外,战斗和恋爱双方面也会出现高潮迭起的剧情,敬请大家继续关注榭尔提斯及优米等人的发展。
在此同时,与刚启动的第二乐章并行,属于“她们的故事”也拉开序幕了。
主角当然就是————





◆《不完全神性机关伊莉斯 ~剩余的机神少女和佣兵科的少年~(暂定)》
该说是时机成熟了吧。
阅读本作品的读者们都有印象的这位机械少女,她与成为自己主人的少年相遇,最终转变成全人类希望的故事————
为了以全新系列的面貌发表,打从《伊甸》出版开始就断断续续地讨论推敲,如今终于等到曝光的时机了。我个人认为,这是一部能够将之前系列作中未能加入的手法和尝试全部囊括进去的挑战性作品。
单单阅读《伊莉斯》也能享受到其中的乐趣,但对于已经读过《伊甸》的读者们,同样也是值得一看的剧情。
这两部系列的作品,敬请大家多多支持。

◆关于今后的计划(预定)
我正考虑按照《伊甸(九月)》=》《伊莉斯(十二月)》=》《伊甸(隔年三月)》(注:本书中所提及的出书进度及各项情报,皆为日文版的情形) 这样的方式来交替出版。出得了吗?好想出版。不过今后的动向仍有变数,届时会尽量透过细音的部落格或富士见书房的公告通知大家。


◆答谢
致新编辑S,以及担任插画工作的カスカベアキラ老师。
感谢两位在《伊甸》及《伊莉斯》的出版过程中给予许多的帮助。关于今后的双系列作品,还请多多指教了。

◆预告《冰结镜界的伊甸9 极限决战—孤挺花·合唱—》 (隔年三月)
突破结界的三只“秽歌之庭的虚像”。
面对那深不可测的力量,天结宫退缩了。
不战或决战。当任何人都无法轻易做出回答时,榭尔提斯下定了一个决心。在此同时,统政厅及异篇卿也为了各自的目的而展开行动……
人类与幽幻种,其死斗正式拉开序幕。

*

那么,我们在十二月的《不完全神性机关伊莉斯》再会了。


二零一一年 七月下旬

部落格:http://sazane.exblog.jp/ 细音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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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343161274 侯爵
台版我想要,继续继续

10 年前 0 回復

adaizjr 王爵
伊格尼德居然是真女主

10 年前 0 回復

dark69 王爵
补全计划启动..
这个的实体书还未开封= =

11 年前 0 回復

傻傻的的翔 伯爵
不知道甚麼時候完結呢 很期待

11 年前 0 回復

Savalion 子爵
表示此书在4个月前就已看完,如今再来重温一遍,支持下。

11 年前 0 回復

Savalion 子爵
表示此书在4个月前就已看完,如今再来重温一遍,支持下。

11 年前 0 回復

打者 侯爵
這本書感覺不錯~但是沒有插圖就少了一分味道

11 年前 0 回復

lxm 侯爵
黄金是妹子。。。目测要单挑第一放水,空白是另一个优米是没跑了

11 年前 0 回復

Shusoomin 騎士
優米要黑化的感覺
榭爾跟威爾真是好男人

11 年前 0 回復

nightmare1121 勳爵
期待的修羅廠要開始了

11 年前 0 回復

464006036 勳爵
等不及等不及等不及.细音启加油~~~就等着好结局了哈哈.话说这次威尔真是个好男人啊.别放过他

11 年前 0 回復

星の誓 王爵
第7卷怎么没了?
苦等的7不见 8倒来了两

11 年前 0 回復

tjcjdxzh 公爵
华宫自带猫耳把威尔吃的死死的啊,男主角的秘密现在谁都知道,也就不用遮遮掩掩,直接可以用全力了,话说黄金竟然是loli这不科学

11 年前 0 回復

maxinyuan2005 平民
"预告《冰结镜界的伊甸9 极限决战—孤挺花·合唱—》 "
瞬间穿越到《黄昏色的咏使》?

11 年前 0 回復

godrj 伯爵
感恩大大辛苦的錄入 看著看著才發現之前好像有人先翻了這個第八卷 害我想說怎麼好眼熟

11 年前 0 回復

NeIGhT_eZEL 伯爵
' OTTFFENT 发表于 2012-12-25 23:59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底下含有據透,小心服用 補充幾點 '


台版現在是出到幾卷了...?
等等也就是說我的推斷都沒錯?

11 年前 0 回復

OTTFFENT 子爵
' NeIGhT_eZEL 发表于 2012-12-24 13:53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2邊的問題都是大概都是黃昏跟冰結的關係呢...我就放在一起回應好了 首先是封印的東西,由於這個回答很簡單 ... '


底下含有據透,小心服用

補充幾點


不管想不想,第九集就會公開空白的身分
第十集阿瑪有提到 瑟拉是一切的始源,萬物之母
隔壁棚伊莉絲的男主角也跑過來插花
蕭說禁忌水晶是從其他世界旅行過來的,也提到他(她)被拒絕過(詳情請看黃昏)
蜜歐也在....(重看一次才發現)


多重世界應該是沒錯了,黃昏過來插花的人物意外的多就是

11 年前 0 回復

rinsletwork 王爵
說真的,威爾確實是個很棒的人
不僅料理好、有實力,看事情也很精準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個有點愛偷懶的人,不過,該辦的事情,都會將其辦好
也用自己的方式關心周遭的人
看他和華宮的對手戲,都會不禁讓人會心一笑

11 年前 0 回復

ad129953 皇帝
和谐的后宫= =最后出现那3只怪物感觉就像要最终战一样了

11 年前 0 回復

天野修 子爵
' NeIGhT_eZEL 发表于 2012-12-25 13:46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你當我語誤吧... 應該是像孤挺花...詳見第6卷. '

了解
最近在整理索拉菲音語的比較 過陣子會發出來
大概寒假吧(RY
如果我有心做完的話

11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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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の星痕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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