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做好“众神”来访的准备!」
经过夏亚鲁尔僧院的大混乱,“神界之门”终于打开。异形众神的眷属从门对面到访,让赛罗等人陷入困境。
魔族之主维斯加和部下们共同抵抗众神的入侵,但在强大得超出常理的敌人面前,形势越来越恶劣——
众神从神话时代延续至今的遗恨。
着迷于众神力量的人们。
在不断变化的事态中,赛罗等人发现的真相是?
系列步入巅峰的第九卷!
4.20 校对完成。最终卷再见吧~
4.19 更新前三章,抱歉慢了很多,本卷已经翻完,校对后就能放出。
12.26 开坑,序章。感谢圈圈的扫图和女装少年的修图,年底了大家都很忙,争取在春节前完坑吧。
注:前几卷我把赛罗母亲的名字翻译错了,应该是(オウカ)奥加,而不是奥斯加,在此致歉。
很久以前,大罪战争时期——
六贤人尚未掌握巨大的影响力,而且彼此间没有合作关系,只是独自守护“神器”的存在。
在战乱中,贤人手中的神器“工神铁锤”、“乐神竖琴”等曾一度被夺走,当然神器会自行选择拥有者,所以抢夺之人无法使用。
即使如此,在“封印住了可以成为重要战力的神器”这种意义上,仍然影响了当时的战局。
可以使用神器的贤人,成为同伴会增强信心,成为敌人则令人畏惧。根据情况将神器和贤人拉扰到己方,也足以抑制敌人的力量。
站在敌方的视角上,“即使自己不能使用,也不能让对方使用”。夺取神器的成果正是如此。
争夺这些神器是让大罪战争进一步激化的原因之一。
这些神器当中,在大罪战争中表现尤为亮眼的,是“魔族之杖”和“武神之刀”。
这两把神器在当时的魔人以及武人的手中,在局部战场带来了相应的战果。
当时,这两位贤人帮助众位英雄,为守护无辜百姓贡献了重要的力量,但由于年事已高,难以长久参战,所以留下的传说并不多见。
特别是魔神之杖,其效果在官方记载中十分零乱,数量不多的传说中大分都是误解、道听途说或是推测,错误甚多。
据说,杖中迸发出数千发雷击将敌军击溃。
据说,从杖刺入的地面中钻出了大量泥土怪兽。
据说,被杖击中的敌军士兵,会如同烟雾般突然消失——
不仅是魔神之杖,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夸张、误解“神器”,官方的记载中涵盖了许多虚伪的说法,最终难以判明神器的效果。
另外,每代的贤人所擅长的使用方法不同,“根据使用方法会产生不同效果”,这种特性更加助长了对神器的误解。
六种神器是众神的馈赠。
通常的魔导具被“工匠们设计出来的用途”所束缚,但历代的贤人们认为神器“可以理解使用者的意志并发挥相应的力量”。
不过,将这些情况考虑在内,虚伪的传说仍然太多。
“神器的话,肯定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事情吧”,在这种主观臆断下;或是在贤人们使用其他普通魔导具时,被外人误解为“这就是神器的效果”,各种各样的情报错综复杂,不禁弥漫出“关于神器的记载量多却不可信”这样的氛围。
对贤人们来者,这样反而更加方便。
以神器的力量作为后盾,贤人们才能得到足以影响世界的力量,所以他们希望对公众隐藏住神器本来的能力。
故作神秘,甚至可以说是欺骗世人。
在大罪战争时期没有创造出显著战果的“圣神之石”和“龙神之角”,其使用方法和效果就更加不为世人所知。
不禁让人怀疑这两种神器“是否能用于战争”。
虚虚实实,与在历史中拥有重要战绩的其他四种神器明显有所不同。
关于如今保管于圣教会中的“圣神之石”,就连极其少数目睹过真容的高等神官也留有些许疑惑。
这个真的是从过去传承至今的那个“神器”么——
怀疑的理由十分单纯。
据说在大罪战争时期,当时势力方兴未艾的圣人在旅行时,神器“圣神之石”从不离身。
但是如今安置在圣都哈尔玛尼奥斯的“圣神之石”,大小显然不能轻松的带在身上。
圣教会保管的“圣神之石”是需要仰视的巨大立方体水晶,内侧还隐藏着“什么”。
平时透明无色,只在有被神器选中的“圣人”触碰时,存在于内部之物都会显露出来。
被立方体水晶封在里面的是,白色蛋状的块体。
表面光滑,比起石头更像是真正的蛋,但大小却不同寻常。
将“圣神之石”描述为可以携带的大小,难道是过去的记载有误么?
还是说,过去的“圣神之石”和如今的“圣神之石”不同,在某个时代被替换了?
直接的思考可以得出这样的两种可能性,但两者都不是正确答案。
眼前的此物,的确是“圣神之石”。
而且,在过去的确是“小巧的石块”。
圣神之石一点点的、一点点的——随着圣教会的信仰在世界间蔓延,宛如自生在不断成长一般不断增大。
圣教会的上层也无人知晓这个真相。
就算得知此事,也没有办法判断这种说法的真实性。人不能回到过去,因此只能想到“过去的石头在某个时代被替换成了如今的石头”这样的可能性。
不过,被神器选中的圣人克拉尼恩却有一种直觉,眼前的此物毫无疑问就是真正的“圣神之石”。
没有见过狗的人,即使看到狗也无法理解“这就是狗”。
不过,认识狗的人则会确信无疑的认出来。
与此相同,圣人与“圣神之石”的想法相通,对他来说,眼前的神器就是真货自然不言自明。
其他的贤人可以将神器运用的如同自己的手足一般。
另一方面,在圣教会中的“圣神之石”就是神体本身,不是使用的道具,而是崇拜的对象。
圣人克拉尼恩对“圣神之石”拥有敬畏之念。
而且不仅如此,他甚至会体会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自己宛如和圣神之石融为一体。
大概是因为被圣神之石选为了贤人之一吧,站在此石面前的克拉尼恩被奇妙的全知全能之感所包围。
「“圣神伊斯加”——么?」
「您看起来很高兴呢,克拉尼恩大人。」
心腹亚夏从旁向站在圣神之石前面微笑的克拉尼恩搭话。
克拉尼恩回头看向她,老实的点头。
「是高兴呢——如此老实的回答太孩子气了吧?但是,我的确很高兴。最近每次来到这里,心情都奇妙的高涨。」
克拉尼恩转身。
没有在此长留的时间,礼拜圣神之石只是公务。
克拉尼恩带着数名随从,走出了建在大地最深处的祭殿。
环视周围,所有的方向上都是相同角度的坡面,徒步回到地面可要费上一番力气,但旁边设有一个连接此处祭殿和地面的传送装置——“圣域之门”,所以日常的礼拜十分方便。
这个装置尚未普及,而是为此地专门定制的,其实精妙的设计极为讲究。
门和石柱上雕刻着植物的枝蔓形状,人形的浮雕仿佛被这些藤蔓所缠绕。
这幅画面表现的是被植物包围的小人,还是被巨大植物所袭的人类,难以做出判断,但看上去充满了恶趣味。
意义不明,一种说法是,这个“圣域之门”建于大罪战争的中期。
当时,这里还不是圣都哈尔玛尼奥斯,圣神之石也在随同当时的圣人旅行。
就是说,“圣域之门”是由与圣教会毫无关系的人所建造。
往后,当时的圣人定居此地,不久后发展为城镇,如今的圣都哈尔玛尼奥斯因此而诞生。
圣域之门在克拉尼恩面前张开了漆黑的入口。
内侧是长度仅十余步的简短通道。
像往常那样穿过,就能回到地面。
位于大圣教深处的另一个“圣域之门”,雕刻着和下面这个同样的图案。
「克拉尼恩大人,等候多时了。」
三人都是圣教会的祭司。
他们在地位上都是圣人克拉尼恩的部下,但年纪要远远超出,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克拉尼恩的长辈。
「这真是……让克琉司大司教久等了。不论有什么紧急的事……」
克拉尼恩表演出敬意,和他们相对。
老人用和蔼可亲的眼神看向克拉尼恩,压低了声音。
「是的。不久之前雷姆斯大司祭故去了,因此前来通知。实在太过突然,我等也极为愕然——」
听到报告,克拉尼恩皱皱眉头。
雷姆斯大司教是圣教会的头号实权人物。
简而言之,就是把整个人生投入到圣教会内部的权利斗争中、扩张自己权力的男人。
他可以说是克拉尼恩的政敌,但近些年来由于衰老惰于公务,周围传出了他将要引退的传闻。
「死因是心脏病发作,最近数日一直卧床不起,我们都很担心……终于被天召唤而去。」
「是这样么——他的离去太可惜了。」
克拉尼恩脸上装作阴郁的表情。
虽是政敌,但平时不常敌对,他对圣教会也有功劳。利害一致时,偶尔也曾共同战斗。
葬礼必须在圣都内隆重举行。
「向他的亲属发唁文——另外,要尽快确定葬礼的日期。很快就会变忙了。招集在圣教里的所有司教。」
克拉尼恩向跟在身边的神官做出指示。
老司教们恭敬一礼,各自离开。
在心腹亚夏的独自陪同下,克拉尼恩走向执务室,叹了口气。
「——正直而言,我总觉得那个人会比我活得久。」
「……您的意思是雷姆斯大司教会长命百岁?还是克拉尼恩大人会短命?」
「两方面都有。因为我可以会被某人杀掉。」
克拉尼恩有这样的自觉。
这位“某人”指的不是正处于敌对中的阿尔凯因等人。
在圣教会内部,一些神官也对年纪轻轻就被选为圣人的克拉尼恩感到不满。
亚夏明显的流露出厌恶的表情,换了口气。
「别说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话。要是你出了事,我也不能善终。请保护着我好好活下去。这才是你最优先的任务吧?」
「……嗯,这样最为妥当。」
克拉尼恩苦笑着保证道。
从上学的时代就和她相识。从那时就一直成绩优秀的亚夏受到克拉尼恩的告白,最终勉勉强强的答应了。
如今两人虽是圣人和助手的关系,但周围的人大都知道两人的情况。
亚夏也心知肚明,即使在两个独处时,谈到工作的话题时,措词仍然保持着上下级的关系。
但偶尔也会像现在这里不再理会繁文缛词,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克拉尼恩在这方面也是同样,有外人在场时对她也会保持郑重的语气。
「我当然不会束手求擒,你也要多加小心。现在还好——从今往后,不知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子。雷姆斯大司教也算是稳健派,他的离去可能会给咱们带来不好的影响。」
亚夏老实的点点头。
圣教会的历史中有许多不能摆上台面的暗斗。上一任的圣人为了对抗暗杀甚至私自培养神官战士。
那些表面上伪装成孤儿院的培养机构,到了克拉尼恩这代正逐渐向普通的孤儿院转变。
这不是克拉尼恩的指示,仅仅是因为做出命令的上一任圣人衰老死去,现在的方针转为由孤儿院的院长来制定。
贤人换代的时候,会引发许多变动。
当然,这些关于权利的变动会给克拉尼恩招来相应的怨恨。
不久后,在走廊负责守卫的神官战士出现在眼前,克拉尼恩和亚夏同时闭口不言。
穿过通往执务室的大门,进入声音不会外泄的室内,克拉尼恩终于打开了话闸。
「……因为雷姆斯大司教的事,下午会变得很忙呢。我稍微午休一会儿。」
「那我就在这里整理文件,到时间会叫醒您,请好好休息吧。」
因亚夏的辅佐而感到安心的克拉尼恩点头示意,躺到了执务室的沙发上。
最近容易疲劳,特别是在参拜完“圣神之石”后,身体和精神都活力十足,只有思考能力奇怪的有些麻痹感。
横躺在沙发,闭上眼睛,还来不及察觉睡魔附身,他就陷入了沉眠。
克拉尼恩做了一个梦。
毫无边际的梦。
梦中没有出现自己认识的人,无垠的多彩世界向远方延伸。
刺眼的红色和蓝色,释放出不安之感的绿色以及引人窒息的黄色,种种鲜艳得不自然的色彩随机的混合着。
从视野以外的某处漩涡的外围不停的供给新的色彩,然后被吸入漩涡的中心。
即使想要合上眼睑、移开视线,在梦中也无法办到。
自从得到圣人的地位,克拉尼恩常做此梦。特别在最近频率增多,而且色彩也越发鲜艳。
在视野变得鲜艳的同时,他还察觉到漩涡的中心存在着什么。
在全部色彩集合的正中心处,有个奇妙的生物。
不是人,也难以说是野兽。
仿佛与虫子类似,但细节无法辨别,下意识的感到那是人类不能直视之物,克拉尼恩拼命的移开视线。
换作平时,此时就应该醒来了。
但是今天却与他的预料不同,克拉尼恩的视野中仍然毫不留情的增添着色彩度。
“某物”在漩涡的中心蠢蠢欲动,接连不断的摆出芋虫似的手足,将周围的颜色拉向自己吸入体内。
勉强能够看清了它的手足,身体仍然被黑暗所覆盖。
不久后,在黑暗的深处突然睁开了四只纵向排列的金色眼睛。
眼睛死死的盯向了克拉尼恩。
克拉尼恩想要大声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眼睛窥探向克拉尼恩的同时,放射出了不可视的“意志”。
“我们圣教会要统治世界——”
“我们的声音充满世界”
“我们的子孙繁荣世界”
“我们亲手创造和平”
“不要恐惧信仰”
“不要怀疑信仰”
“信仰能让人踏上高处”
“然后做梦吧”
“梦使我们相联”
“我以梦理解世人”
“因此我要回应这份信仰”
“相信我们圣教会,相信我”
“我的名字——”
「——克拉尼恩!克拉尼恩!快起来!振作!」
熟悉的声音让克拉尼恩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亚夏忧心重重的面容。在眼瞳的焦点重合头,克拉尼恩的脑海里一直映照着“纵向排列的四只眼睛”。
颤抖的全身被冷汗所濡湿,克拉尼恩在沙发上坐起了上半身。
亚夏伸出纤细的胳膊支撑住他的身体,紧皱着眉头。
「克拉尼恩……做了很可怕的噩梦吧,我还担心是不是突发急病——是往常的那个奇怪的梦?」
「啊……报歉,我没事。」
——和往常的那个有些不同。
克拉尼恩没有相告,想要用袖口拭去脸上的汗。
但亚夏马上阻止了他的动作,开始用毛巾麻利的擦掉克拉尼恩的汗水。
「……果然是太累了,休几天假吧。就算是圣人也必须有休息的时间,期间的杂务就交给我来处理。」
「没有你伴陪的休假太寂寞了,反而休息不好。」
这是克拉尼恩的真心话。
「但是……」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亚夏离开了克拉尼恩的身边。
「克拉尼恩大人。下午的行程由来我代替。请您今天就在此休息。」
看到她换了口气,克拉尼恩微微一笑。
「毋须如此。如果这种程度的疲劳就要休息,太对不起雷姆斯大司教了。」
克拉尼恩从沙发上起身的同时,身穿白色神官衣装的医务员们打开门走进屋内。
看到克拉尼恩起身,他们都面出安心之色。
「克拉尼恩大人,身体如何?我们接到亚夏大人的召唤……」
「唉,没事。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果然,雷姆斯大司教的故去让我受到了很大冲击。」
克拉尼恩随口应附了几句。
医务官开始替克拉尼恩把脉,测体温。
亚夏小心不被别人察觉的轻叹口气,微微瞪了一眼克拉尼恩,眼神像是在说,
“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克拉尼恩明知她对自己的关心,但仍然埋头于自己被赋予的“圣人”之责。
利用圣教会的影响力,治理这个世界——
这是克拉尼恩的目的。
尚且年轻的时候,他从来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在触碰到圣神之石、得到圣人的地位后,这个目标终于在他的心中“觉醒”。
信仰着圣教会的信徒们,他们的期待与希望压在克拉尼恩的双肩。
正如同在梦中听到的那番话,总有一天圣教会将统治世界。
(是的。这才是“圣神伊斯加”的——)
克拉尼恩的太阳穴突然一阵激痛。
下意识的面颊扭曲,慌忙用手捂住。
「克拉尼恩大人!」
年轻的医务官察觉到异常,大喊。亚夏也表情僵硬,双肩颤抖。
克拉尼恩忍耐着头痛,回想起刚才梦境中的最后场景。
在梦中看到的,那个在漩涡中心的奇怪“物体”——
在克拉尼恩醒来前,它即将报上姓名。
但是,不用它亲自说出口,克拉尼恩自知已经察觉到了“那个物体是怎样的存在”。
数秒。
如果亚夏推迟数秒叫醒自己,梦中的那个“物体”肯定会如此相告吧。
我的名字是“圣神伊斯加”——
——如果将刚才的声音听到最后,接下来又会看到什么呢。
想到这里,克拉尼恩的头痛变得更加剧烈。
在心腹亚夏和医务官们担心的观望中,他强忍疼痛挤出了微笑。
自己也不清楚微笑的理由。
只是有所预感,在跨过这份疼痛的前方似乎有某种美妙之物。
经历困难才能得到的东西。
自己做的梦以及现在的头痛正预兆着即将到访的试练。
夏亚鲁尔僧院的地下深处——
迷宫的一角,在数名魔族与赛罗等人的观望下,“异变”发生了。
目击者不多。
拥有纯蓝色长发的美貌女性,魔族之主维斯加。
侍奉她的鲁达族祭司,黑肤银发的南天将德尔菲埃。
身体纤弱、穿着简式和服的青年剑士,东天将莱森。
以及四名东方风格打扮,像是他部下的魔族。
背叛了六贤人的龙人加尔多拉——
赛罗和菲诺在被敌人抓住后尝试逃跑,最终导致了这次“异变”。
赛罗不是有意为之。
但,正是由于拥有“环流的轮环”的赛罗触碰了魔族保管的“克拉姆克拉姆罗盘”,才产生了异变。
仿照天球仪的“克拉姆克拉姆罗盘”是为了连接众神前往之地——也就是“神界”的魔导具。
显示星辰位置的构造自行运转起来,慌忙中的维斯加来不及制止,而且当事人赛罗和菲诺霎时间又难以把握事件的前因后果,致使“黑色的空穴”出现在罗盘的中心处。
空穴以天球仪为中心急剧扩大,须臾之间就张开了和“异世间”相连的隧道。
从出口向里窥探,可以看到许多鲜艳的彩色光点。
眼前的光景仿佛夜空中远方的群星世界,赛罗感到一阵恶寒。
看起来像是星星般的光点剧烈起伏,向洞外冲来。
势头宛如袭向猎物的蛇。
感到危险的赛罗将菲诺护在身后,从她手中夺过天球仪扔了出去。
滚到远处的天球仪,中心处的黑洞再次扩张,洞穴的一面与另外的空间相连。
从贯通的隧道另一侧飘来了略带甜味的刺激性味道。
扭曲的隧道轮廓仿佛生物般脉动。
维斯加向部下们大喊,
「连上了!——所有人做好“众神”来访的准备!」
然后,赛罗看到的是——
菲诺的胸口。她紧紧的抱住赛罗,盖住了赛罗的脸。
视野突然被茭白的肌肤所覆盖令赛罗慌张起来。
菲诺纤细的胳膊死死的搂住赛罗的脑袋,强大的力气令人难以相信来自如此细弱的胳膊。
从异世界飘来的恶息被她的香气所驱散。
「菲诺!放开我……」
「不行!赛罗不能看那个!」
菲诺的声音宛如疯狂一般,与此同时维斯加也大声喊道。
「赛罗尼乌斯,闭上眼!没有耐性的普通人若是看到神明的姿态,心灵会被侵食。你的“环流的轮环”到是有抵挡住的可能,但没必要刻意尝试。」
赛罗无法如她所说的闭上眼。
但只要视野被菲诺遮盖住,他就肯定看不到前来的“物体”。
赛罗感受到了她流露出的胆怯。
不过,如今自己心中的无知的恐怖,与菲诺所感到的激烈的恐怖有本质的不同。
不禁让人推测,关于存在于“对面”物体,她比赛罗了解得更多。
菲诺微微的颤抖。
「不行……不行……不要过来,拜托了——」
喃喃的低语不是说给对方听,似乎仅是在说胡话。
「菲诺,我明白了,暂且冷静一下。」
为了安抚她,赛罗把双手绕到了她的背后。
不寒而栗的身体流出的大量的汗水带走了她的体温。她的皮肤异常冰冷。
赛罗陷入了仿佛被浮游庭园中的泉女触碰的错觉,同时用力的抱紧了她。
(菲诺在害怕……那么,我必须要振作!)
就在赛罗下定决心时——
从跨越世界的空洞对面传来了一声仿佛空间破裂的声音,大量的“物体”汹涌而出。
赛罗下意识的用力解开了菲诺的胳膊,交换位置将她保护在身后。
魔族的喧闹和维斯加的指示重合在了一起。
「我试着把他们引开,莱森援护我。其他人确认退路,暂且在此等待命令。」
背对着异界之门的赛罗,看到正面与门对峙的维斯加身体上缠绕着纯蓝色的光芒。
光芒犹如随风摆动的衣服,轻飘飘的以放射状向洞窟内扩散。
眼前的情景让赛罗联想到了捕捉怪兽的牢笼。
想来,从洞穴中出来的“众神”队伍即将逐个步入这个牢笼中。
「啊……」
赛罗瞥了一眼后,突然愣住了。
从刚刚连接的异界之门对面如同洪水般流过来的奇怪“生物”从未见过。
熊一般的巨大身躯上覆盖着钢毛,类似蜻蜓的硕大复眼。
张开血盆大口,里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牙齿,还有不断回旋飞舞的筒状生物群。
类似犬型的生物包裹在散发光泽的绿色粘液中,高速移动的紫色甲虫,以及不定形的液状生物——如此毫无现实感的异物大量涌出。
人头般大小的球体飞到了赛罗等人的身边。
排列在表面上的数百眼珠依次眨了眨,注视着赛罗和菲诺。
看着眼前这些碜人的怪物,赛罗的背脊一阵冰冷。
(这些到底是什么……?)
它们明显来自不同于这个世界的异界。
与这个世界的生物有部分的相通之处,反而增添了恐怖感。
虽然还没有“心灵受到侵食”的实感,但此时的心情就像是不合常理的噩梦化做了现实。
(这些是神明……?不对!它们只是——)
「怪物……?」
赛罗下意识的说出了自己想法中的最后词语。一旦说出口后,更加深切的体会到眼前不是梦境。
身披蓝光的维斯加看向迷茫中的赛罗,点了点头。
「大概如此。远古的人民将它们误解为“神明”,但实际上只是“来自异世界的不明身份的怪物”。在与人类不同的生态、价值观以及规则下度过时光的怪物——不过,如果它们仅是怪物而已,埃斯哈尔大人就没必要特意寻求它们的力量了——」
维斯加的语气中充满了忧郁。
赛罗被神明出乎意料的姿态所吓倒,同时再次察觉到了维斯加的异样。
她提到本应是大罪战争黑幕的“埃斯哈尔”时,语气十分亲切。
在数百年前故去的埃斯哈尔,以及尚且年轻的维斯加。赛罗难以想象出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曾提到自己的目的是“将埃斯哈尔招回这个世界”。
大魔导师埃斯哈尔如今还活着异世界的某处——大概如此。
而且,她将赛罗当作恩人,指出赛罗的本名是“赛罗尼乌斯”。
从她的口气甚至可以判断出她认识菲诺的父亲,但有可能是为了混淆赛罗视听的虚假之辞。
(如果她所言属实……大概这个人也和“怪物”类似吧。)
赛罗不禁肩膀一颤。
不知为何,他感到眼前的可怕怪物群与维斯加超凡的美貌之间有某些相通的部分。
不知维斯加是否看穿了赛罗心中的想法,她用真挚的眼视看向赛罗。
「赛罗尼乌斯,请尽可能的移开视线。这些怪物由众神所生,经年累月的成长后,大概总有一天会变为神明——也就是神明的眷属。但是,涌出来的不仅仅是它们。当“克拉姆克拉姆罗盘”打开通往异世界的大门时,就会成为对面众神的道标。一旦在众神所在地打开门,它们中的大部分都会对“这边”产生兴趣。它们的习性就是不断穿越异界之门。即使打开的是返回的门,他们也会做出反应。」
维斯加将衣服似的蓝色光带撞向洞窟里面,闪出淡淡的光辉。
从异界之洞出现的怪物们没有袭击旁边的赛罗,而是在光带的引导下逐渐靠近。
动作缓动,仿佛梦游者一般。
加尔多拉在维斯加的身后大吼。
「维斯加。这些怪物似乎会对你放出的光芒产生反应……」
「这不是普通的光,而是让魔力凝聚的光芒——对它们来说,魔力的饵食就像是猫看见狗尾草一样。它们的智力不高,像这样用诱饵勾引……莱森!」
「——明白了。」
身穿简式和服的青年,纤细的身体滑到了维斯加面前。
不久之前还无精打采的表情焕然一变,眼神锐利,脸色也严肃起来。
他的右手中握住没有刀身的刀把儿。
从外观来看,赛罗推测那个和菲诺的“纯水细剑”类似,是从刀柄伸出刀身的武器。
莱森一言不发的横向挥动刀柄。
刀的轨迹几乎目不可见,但在此瞬间,赛罗视野中的数个怪物身体碎裂。
赛罗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在那个没有看清的瞬间,大概从刀柄放射出了什么吧。
数只熊在绝叫中倒地,来回旋转的筒状生物飞离四散,包裹在绿色粘液中的狗如同溶解般失去了形体,另外还有两只紫色的甲虫坠地。
百眼的球体被切成三瓣,飞溅出黄色的体液“噗通”落地,卷起泡沫渐渐溶解。
怪物的第一阵营瞬间崩塌,莱森紧接着向第二阵营举起了刀柄。
随着刀柄纵向挥下,怪物们的身体同时碎裂。
看到莱森轻而易举的击败了怪物的本领,赛罗不禁感到胆寒。
维斯加用蓝色的光带作为诱饵,吸引怪物们依次靠近。然后莱森保持一定的距离,逐个收拾袭来的怪兽。
莱森仅仅是挥动刀柄,但没过一会儿,他面前的尸体已经堆成了山。
背后的南天将发出了感叹。
「一如即往的锋利呢……你的“雷化刀”就连北天将也防不住吧。」
「没必要说这些显而易见的客套话,也别再佩服了,老爷爷还是带着旁边的小鬼们撤退到地面如何?」
东天将不高兴的回应道,挥出魔导具刀柄之余瞥了一眼赛罗和菲诺。
魔族之主也点头表示同意。
「德尔菲埃,你刚刚复活,还没有回复到可以变龙的程度。请带着赛罗尼乌斯他俩,先回到地面。虽然要警戒后续的敌人,但门的打开方式稳定,众神的这次入侵在短时间内就会结束。」
在旁边待命的龙人加尔多拉和魔族的部下们似乎没有异议,一言不发。
只有南天将德尔菲埃紧皱眉头流露出抵抗之意。
「但是主人,我可以充当陷阱。保护那位少年和小姐的任务应该交给加尔多拉大人——」
「我没打算把充当陷阱这种无聊的工作托付给你。这是我的任务。关于如何对待他们,你更有心得吧。」
维斯加的声音凛凛有威。
莱森在不断阻止怪物似的众神入侵之余,也咂着舌头看向了德尔菲埃。
「大叔,不能再对那俩小鬼动手动脚了吧。轮环小鬼,你暂且老实的遵从命令。这次骚乱都是你胡乱行动惹得祸,你应该也不想让那个小妞遭受危险吧。」
听到他插科打诨似的声音,赛罗点头示意。
不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只是在眼前异常情况的带动下,混乱之中不能否定这样的安排。
(那个奇怪的天球仪……“克拉姆克拉姆罗盘”,因为我的触碰才打开了异界之门么——但是,我似乎在哪里见到过那个东西——)
让菲诺扔出的天球仪如今仍然在打开的异界之门正面转动。
隧道状的大门与异界相连,天球仪刚好在出口附近,挡在了怪物集团前进的路上。
怪物们的身体从天球仪旁边穿过,却没有丝毫的破损。
贵重的魔导具中会设置高强度的防御措施,极端情况下甚至可以达到不能破坏的程度,这件魔导具大概就是其中之一。
维斯加称呼这个魔导具为“克拉姆克拉姆罗盘”。
以此为名的魔导具应该由埃鲁福尔王族收藏,西天将露娜丝缇雅曾经为了寻找这个物品夺取了王城,将赛罗等人卷入了战事。
在那场战斗中,赛罗只是听说了这个魔导具的名字,对外观、性能的具体信息一无所知。
本应该一无所知——不过,赛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或者这种感觉不是源于赛罗自身,而是来自大罪战争时期的“斯特拉达”的记忆。他寄宿于“环流的轮环”中的记忆毕竟只是残缺的片断。
因此难以主动的回想,但以某事为契机,相关部分的记忆就会迅速在赛罗脑海内苏醒。
这个天球仪很可能会成为一个契机。
不过如今的赛罗,比起思考这个魔导具,更为优先的是必须要保护害怕的菲诺。
平时举止成熟的她,现在就像是孩子似的搂住赛罗不放。
失去平常心的表情显得空洞呆滞。
「不行,要来了……!要来了!快点!快点从这里……」
「……嗯,逃跑吧!」
没有多余的功夫确认她到底在害怕什么,赛罗扶起菲诺,向维斯加身边走去。
接到主人指示的德尔菲埃像是要迎接赛罗和菲诺,靠近过来。
但对面的龙人加尔多拉突然脸色一变。
「……不行。神器出现反应。果然后面还有麻烦……」
菲诺的尖叫声打断了他的话。
「不要!别过来!我不想看到你们!」
赛罗害怕她的声音会刺激到怪物,慌张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同时,从连接异界的黑暗洞窟深处,传来了令空气震动的咆哮声。
仿佛在诅咒着这个世界似的不祥声音让赛罗下意识的呆立不动。
与单纯的野兽咆哮明显不同。
声音的主人对赛罗表现出了明确的“恶意”。
赛罗四肢僵硬,宛如被不可置疑的激烈杀意握住了心脏。
通常情况下,可以通过传来的声音判断出怪兽的体型。狗吠和狼嚎明显有别,更加巨大的猛兽愈加如此。
如今从异界传来的低吟声中——伴随着令人感到整片大地都在颤抖的沉重感。
理性在告诫自己“快逃”,但是身体无法对这个内在的声音做出反应。
此时,赛罗的脑海中突然响起奇妙的声音。
“——你是和阿拉库纳缔结过契约的民族一员么?——”
这句话中丝毫没有人类的感情。
甚至没有附上憎恶或是厌恶的口实,只能感受到以“争斗”为前提的强大意志。
(这家伙想要杀我……!)
赛罗产生这样的直觉同时,将菲诺扔向了德尔菲埃等人的方向。
尚未显露身姿的敌人只对“赛罗一人”释放出了敌意。如果菲诺在旁边,毫无疑问会牵连到她。
声音没有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脑内回响。
“我宿于伟大的波尔阿鲁巴,意志能化为声音传达。因此,将波尔阿鲁巴的声音传达给你。侍奉于阿拉库纳之人只能毁灭——这就是波尔阿鲁巴的意志。”
「菲诺,离开这里!那家伙的目标只有我!」
被赛罗推走的菲诺在墙边恐怖的睁开眼睛。
远方的维斯加也大声喊道。
「偏偏是波尔阿鲁巴……!赛罗尼乌斯,快逃!你拥有浓厚的“古代之民”——侍奉阿拉库纳的民族血统。没有必须在此应付波尔阿鲁巴的疯狂。」
即使听到了维斯加的话,赛罗仍然再次转向洞窟,面对“从里面爬出来的物体”摆好了架势。
——就算想要逃跑,腿已然不听使唤。
多种多样的怪物不知何时停止了前进,取而代之从漆黑的洞中溢出了猛烈的腐臭。
赛罗也知道维斯加说出口的“波尔阿鲁巴”之名。
豆之神,波尔阿鲁巴——
它在神话中并不显眼,但在食用豆类中有一种以它的名字命名的种类“波鲁阿”。
在一般的认知中,他是农耕神雷乌德拉乌德的儿子,稻穗女神科林的哥哥,并且憎恨着杀掉科林的丰收女神阿拉库纳。
在某些地区,传说变成了波尔阿鲁巴与科林是未婚夫妻,丰收女神阿拉库纳爱上了波尔阿鲁巴,所以杀掉了碍事的科林。
古代的神话众说纷纭,但不论如何,波尔阿鲁巴和阿拉库纳的共通之处就是和“农耕”相关。
(我的身上流淌着“古代之民”的血液……的确,阿尔凯因也曾言明有过这种感觉——)
阿尔凯因并不确信。
在古代之民的遗迹“旅途终结的森林”里,阿尔凯因闲话一般对赛罗说过“你有可能是古代之民的末裔”。
擅长魔导具制作的他们在历史上毁誉各半,最终受到迫害,在世间“灭亡”。
不过根据阿尔凯因所说,他们选择隐遁身份与其他民族共同生活,就结果而言,如今仍然留有末裔子孙。
赛罗的祖父泽尔德纳特是优秀的魔导具工匠,很可能是血统纯正的后裔。
不过就算如此,仅仅是由于身为“古代之民”后裔,就被误解为侍奉闻所未闻的神明,而且被其他的神明以性命相要挟实在太不合理了。
赛罗已经深有体会,现实中没有道理可言。
魔族出现造成的混乱,在埃鲁福尔的战斗,萨安托罗夫的内乱——这些事件全都没有道理,想要抗衡这种不合理,就只有“战斗”一途。
就算对手是“神”,这份决心也没有改变。
赛罗的身体面对超出想象的怪物畏畏缩缩,但没有服输。
与异界相连的空间深处变得更加扭曲。
赛罗已经窥见了被称为“神明”的存在。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鲜红到刺眼程度的巨大“植物藤蔓”。
约有数十根粗壮得如同人类身体的藤蔓,仿佛蛇似的蜿蜒爬出。
动作平滑流畅,以此应该将其判断为“动物”,但纤维质的外皮、分枝的形状以及前端长出的花蕾状组织全都给人植物的印象。
维斯加曾忧心的提醒到“没有耐性之人会被侵食心灵”,但现在的赛罗没有这样的感觉。不过在喷溢而出的明确杀意下,四肢无可奈何的僵硬不堪。
莱森以居合斩的姿势举起刀柄。
「……波尔阿鲁巴么。让我试试这把刀对因复仇而心灵扭曲的神明适不适用吧——」
口气轻快,但奔涌的杀气却非同寻常。
波尔阿鲁巴迫近的藤蔓以及莱森的气势压倒了赛罗。
莱森的胳膊横向一闪。
动作像是挥刀,但刀柄的前端没有刀身,与之前的情况不同的是,随着刀柄的运动蔓藤的表面也出现了一道闪光。
震耳欲聋的声音突然响起,仿佛鞭子的抽打。
红色藤蔓似乎有所畏惧减缓了动作,但莱森咂了声舌头。
「……真不容易斩断呢,和那群杂鱼不同。」
「莱森,不要妄图打倒他们。就连你说的那群杂鱼……如今只能拖慢咱们的脚步。得到波尔阿鲁巴的神气后,他们似乎马上就能再次融合、重生。」
在维斯加小声提醒下,赛罗也终于察觉到了。
被莱森斩碎的怪物尸体融解为液体,并且在流动的状态下微微蠕动。
失去原有形态但仍然活着,意识这个现象的赛罗脸颊一阵抽搐。
龙人加尔多拉也声音颤抖起来。
「……怎么会,难以想象的生命力。」
「最好不要按照咱们世界中的“生命”概念去理解他们。实际上,莱森的攻击已经杀死了他们,但从那些遗骸中很快就会诞生出新的生命——就是说,生与死的循环极端的迅速。」
维斯加的口气淡然,但话中的内容足以让人感到恐惧。
明知徒劳无功,莱森为了吸引波尔阿鲁巴的注意力还在重复攻击。虽然斩不断,但多少会有些效果,藤蔓的动作眼见着变得迟钝。
「德尔菲埃,就是现在,带赛罗尼乌斯他们离来这里!」
维斯加的话音未落,黑色皮肤的祭司就赶到了赛罗等人的身边。
「被波尔阿鲁巴的神气锁定了么——能动么,少年。要是那边的姑娘走不了路,就由我来背……」
菲诺突然抱住了赛罗,表现出“就算是意气用事也绝不分开”的决心。赛罗想到只要她和自己在一起,就将面临被波及的危险。
「菲诺,我没关系的,松手吧……」
此时,更加严厉的语言在赛罗的脑内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汝,是得到阿拉库纳加护之人。成为我等眷属的供品吧——”
因莱森的攻击而变得动作迟缓的藤蔓突然一起跳动。
每条藤蔓前端的花蕾都像野兽的巨颚般张开。
花蕾状的外表,内在却并非如此。
以十字状分开的花瓣型器官上张出几重尖锐的牙齿,藤蔓的内部像喉咙似的中空。
这些花瓣一起向赛外身边袭来。
(要被吃掉了……!)
赛罗霎时间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但是藤蔓突然像抬头一般停止了动作。
「它要派出眷属了!德尔菲埃快躲开!」
维斯加的话音刚落,藤蔓的“嘴”中开始喷出纯红色的胶状物。
数十条藤蔓连续像炮弹般射出人头大小的块体。
站在赛罗和菲诺身边的德尔菲埃单手持书大声喊道。
「幽灵绅士录,迎击!」
赛罗等三人的正面空间突然扭曲。
红色胶状子弹命中那里后被扭曲的空间咬碎,消失后只留下了残渣。
数十枚前进方向偏斜的红色子弹撞到了洞窟的墙面上,但没有反弹而是直接被吸进了石头中。
赛罗等人来不及移动,第二次、第三次射击连续袭来,红色的胶状块体渗透进岩石里。
随着红色胶装物的增多,飘来了混杂着甜味和酸味的气味。
赛罗下意识的捂住眼睛。
维斯加也皱起了端正的脸,加尔多拉用手捂住嘴。
「维斯加!这些红色块体是什么……」
「是波尔阿鲁巴的眷属之卵!只要穿过地面受到阳光照射就会全部孵化。继续这样下去会受到夹击,必须将防御阵线后撤到地面上……」
「但是维斯加大人,不回收克拉姆克拉姆罗盘就糟糕了吧。不能轻易放弃这里……」
莱森的话只说到一半。
维斯加呆在原地,就连加尔多拉和德尔菲埃也完全停止了动作。
赛罗怀中的菲诺僵硬得如同石块一般,赛罗屏住了呼吸。
本以十分宽敞的通往异界的空洞再次逐渐扩大。
从对面已经能窥探到藤蔓的主干“波尔阿鲁巴”。
一只滴溜溜转动的漆黑眼珠——
穿过空洞凝视向赛罗等人。
与异界相连的空洞太狭小,它还不能通过来到此界。宛如从小洞窥探着洞外的世界一般,异界之门无法发挥作为“门”的功能。
门还在逐渐扩大,不过达到“对面”的巨体主人能穿过的程度还要耗费一定时间。
维斯加打破了全员的短暂沉默。
「所有人,马上撤退!这里由我和加尔多拉应付!」
散开蓝色的长发,全身放射出月亮般的光芒,她的身体缓缓飘起。
龙人加尔多拉站立不动,紧紧的瞪向波尔阿鲁巴。虽不及维斯加的程度,他的身体也释放出了淡蓝色的光芒。
两个人仿佛从神话中出来的神明般美丽,但被德尔菲埃拉住胳膊的赛罗没有多余的功夫欣赏。
「少年,失礼了!」
抱着菲诺的赛罗被德尔菲埃远远扔出,不是单纯的用力,而是用气流托住赛罗和菲诺的身体,降落到东天将莱森的身边。
下个瞬间,赛罗等人刚才所在的地方,地面突然被尖锐的红色树枝所贯穿。
德尔菲埃好不容易闪开了宛如长枪般迅猛的一击,滚到了墙边。
「莱森!看来“波尔阿鲁巴”的目标是这位少年!不论如何一定保护好他!」
「喂,喂,把麻烦都推给我了么……我很不擅长保护人呢……」
身穿简式和服的青年脸颊抽动,把手中的刀柄放到了脚下。
「喂,轮环小鬼。带着那个女人快逃。从脚下刺出的那个东西由我来想办法处理。你们也帮帮忙!」
莱森向部下做出指示,自己站定在原地。
话音未落,地面就发生了爆炸,似乎莱森的魔导具防御住了想要穿透地面的树枝。
响起的爆炸声激励了赛罗,他点点头。
「菲诺,振作起来,快跑!」
赛罗支撑着脚下踉跄的她,开始奔跑。
四名像是莱森部下的魔族从左右协助赛罗。
他们的衣装风格与西兹可类似,大概是出身于东方的魔族吧。
表情匮乏的他们几乎不说话,但从接受指示的速度中不难看出与莱森之间坚固的信赖关系。
赛罗和菲诺在他们的帮助下离开维斯加等人,向洞窟的出口冲去。
在拖拽下奔跑的菲诺,嘴里还在不停的嘟囔着什么。
「……父亲大人也……鲁法斯叔叔也……奥加婶婶也……大家,大家都被那家伙……为什么会这样……」
声音颤抖的厉害,断断续续的听得不清楚,再加上咔嚓咔嚓的磨牙声更加难以分辨。
即使如此,赛罗仍然察觉到素来坚强的菲诺如今动摇的样子有些异常。
刚才南天将德尔菲埃看到菲诺时,曾提到“被神气锁定”。
(本以为让她冷静下来后就能变回平时的菲诺……难道说她的精神被侵食了?……)
赛罗为自己的想法而战栗不已。在魔导具中也存在用寄生精神依附对方让其陷入精神不安定状态的物品。
近距离目睹神明的行为可能会引发相同的症状。
(如果真是如此……用我的“环流的轮环”可以解除么?)
赛罗祈祷着不必尝试这样的可能性,用力的握住菲诺的肩膀。
菲诺突然抬起头。
本以为她正因恐怖而哭泣,但黑暗中她苍白的脸上却毫无表情。
笔直盯向赛罗的眼瞳大大睁开,焦点模糊,四处游离。
眼睛似乎完全忘记了眨动,菲诺的嘴唇微微蠕动。
「呐,赛罗……难道赛罗就是那个时候的赛罗……?维斯加似乎知道咱们小时候的事情……」
空洞的语气仿佛人偶在说话。
看到她不寻常的样子而不安起来的赛罗加快了脚步。
「事后再说,菲诺!现在暂且离开这里——」
「我知道。如果神界之门在“那时”打开……维斯加的封印也肯定是在“那时”被解除……然后,如果赛罗是那时的婴儿……我……我……」
菲诺的脸颊在颤抖中扭曲。
空洞的脸上浮现出的笑容让赛罗不寒而栗,下意识的移开了视线。
菲诺突然停下脚步。
虽然离异界之门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但还算不上安全,停下动作的菲诺变成了一行人的沉重负担。
「菲诺,跑起来!」
「……不行。那边……已经打开了——」
「……唉?」
赛罗从菲诺平静的口气中察觉到了异常,停了下来。
莱森的部下也面向前方摆好了架势。
前面道路拐了个弯,在眼见的范围内没有异样。
不过,此处虽然与波尔阿鲁巴现身的异界之门拉开了距离,但明显的弥漫出奇怪的味道。
晨雾的味道,花的味道,其中还混杂着酒似的刺激性气味——
就算是错觉,也绝不会常在洞窟内出现的香气。
(前面有什么东西!)
发察的瞬间,赛罗脚下的岩石突然凹陷。
失去平衡的赛罗和菲诺被如同活物一般的岩石缠绕。
「哇!」
缠在身体上的岩石变成巨大的人手形状,完全的抓住了赛罗和菲诺。
两侧的四名魔族突然失去了冷静。
「糟糕了!」
「去帮助他们!」
他们反应并不慢。
不过抓住菲诺和赛罗的岩石之手在反应速度上更胜一筹,将赛罗两人拉向了洞窟的拐角处。
那里张开了一个漆黑的洞穴,与洞窟本身的黑暗有着本质的区别。
从里面涌出来了气味,由此就能判断那里与“异界”相连。
(要被拉进去了?)
赛罗尝试全力的抵抗,但因岩石的硬度无能为力,还来不及发动“环流的轮环”就被手形的岩石拉进了洞中。
赛罗和菲诺以可怕的势头冲入了洞穴的“对面”。
须臾之间,赛罗想要伸手抓住自己的世界,但马上就放弃了,双手牢牢的抱住菲诺。
不能在此放开她——对赛罗来说,这点比抓住自己的世界更加重要。不过即使想离开菲诺,在两个人都被岩石之手攥在手心的情况下也做不到。
「菲诺,报歉连累到你了……!」
赛罗懊悔的扭动眼角,向她道歉。
隧道的前方暂时没有波尔阿鲁巴的气息,不过,也有可能出现更加危险的存在。
即使在如此危急的状况下,菲诺仍然将脸颊蹭在赛罗的胸口上,用孩子般的声音开始细声歌唱。
赛罗没听过的歌。
“贪吃的蚯蚓先生,吃了土后还不够。吃了稻草后被责罚——”
大概是由于菲诺的声音有些颤抖,歌的曲调显得非常奇怪。如同摇篮曲般单调没有抑扬顿错,又如同梦话般意义不明。
赛罗再次担心起她不定安的精神状态,但后面的歌词又引发了另一种不安。
“被处罚的蚯蚓先生,脑袋和尾巴被连在一起,做成环状不能移动——”
赛罗感到一阵不明原由的恶寒,屏住了呼吸。
菲诺的状态有些碜人,但更主要的原因是歌词的内容。明明没有任何值得害怕的地方,不知为何却令人畏惧。
「菲诺,这首歌……?」
菲诺没有回答。
在从异界飘来的浓烈香味中,赛罗感到意识逐渐模糊。
犹如中了麻醉剂,全身瞬间失去了力气,思维也渐渐暧昧。
(……不行,如果此时失去意识——)
大脑中如此想到,但这份思考本身也渐行渐远。
在通往异界的出口附近,赛罗的眼前一黑,意识就此中断。
当天,位于萨安托罗夫边境处的夏亚鲁尔僧院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中。
残留在进军部队后方的伤兵和难民受到圣教会伦德伦德骑士团袭击,“魔人范达尔”的弟子们对这种行径无法坐视不管,介入了此地。
他们的战斗刚刚决出胜负——魔族之“主”突然现身。
如今,乐人雪莉露和她的心腹蕾妮,以及魔人范达尔的弟子西兹可三人正迷茫于该如何应对眼下的状况。
暂时逃离魔族之主维斯加,回到了浮游庭园,但状况仍然不容乐观。
庭园上已经收容了大量的难民和伤兵,保护起这群那克巴族人后就必须将他们送到安全场所,不能弃置他们不顾。
如今,伤兵收容进馆内,难民大多聚集在庭园中。
虽然也将将能让所有人进入馆内,但这样一来会阻塞走廊,妨碍治疗受伤者,而且会使所有被收容的人呼吸困难。
由于浮游庭园的前庭设有防风结界,除了能受到阳光的照射外与室内几乎无异。
蕾妮用余光看向正在治疗伤员的部下们,快步赶向位于洋馆地下的控制室。
小跑的乐人雪莉露跟在蕾妮身后,说话的声音中难掩心中的不安。
「怎么办,蕾妮……赛罗他们被魔族抓为人质了。」
弱气的样子激发出了蕾妮的保护欲,但她马上反省现在不是该有这种感情的时候,为了掩饰叹了口气。
「……暂且稍微考虑下今后的方针。居然连龙人加尔多拉大人也变成了敌人,实在是出乎意料。」
蕾妮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今的状况下也不能怪罪雪莉露会感到不安。
在工人那波尔肆无忌惮的攻击下,阿尔凯因和霍克艾的脚下崩塌,坠入地下消失不见。
然后,由于龙人加尔多拉的背叛,工人那波尔被杀,出现的魔族之主“维斯加”更是导致赛罗和菲诺被绑架。
打倒了伦德伦德骑士团,但如同云雾般的胜利再次变成危机。
走向浮游庭园的途中,西兹可也用严肃的眼神看向了蕾妮。
「那个,蕾妮小姐……难道说阿尔凯因大人也已经被魔族抓住了?」
她用东方风格的衣装中特有的长袖捂住嘴,声音中流露出的不安更是超过了雪莉露。
比赛罗等人,这边大概也有这边的难处。
蕾妮慎重的挑选措辞。
「我能体会你的担心,这种可能性很低。魔族之主什么都没说,地面崩塌后也没过多久。由我来看,那两个人应该还在地下的某处,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危险性也会随之增加……」
西兹可屏住了呼吸。
蕾妮为她没有一起失踪而感到庆幸。多个帮手,选择上也能更从容一些。
三个人到达浮游庭园的控制室,确认着地面上映射出的外部情景,互相面对面。
「是呢……首先确认优先顺序。第一位,搜索阿尔凯因和霍克艾。如果两个人平安无事,还能战斗,就有可能救出赛罗和菲诺。所以,援救赛罗和菲诺是第二目标。但要是找不到阿尔凯因和霍克艾,那么只能先把赛罗抛在一旁。这样可以么?」
听到蕾妮的决断,雪莉露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但是,如果赛罗和菲诺遇到了危险……?」
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后,看来已经产生了感情。
蕾妮摆出冷酷的态度。
「虽然对不起赛罗他们,但这是如今最为现实的判断。赛罗对魔族来说非常重要,所以应该不会被杀。刚才不是原因不明的被称为“恩人”吗?」
如此向西兹确认后,她暧昧的点点头。
「是。我当时被维斯加所震慑,具体的部分记不清楚了……但维斯加的确说过“想保护赛罗等人”。」
在赛罗被绑架后已经从她的口中得知了这些情节。
虽然还无法推测出赛罗和魔族的关系,但这样一来就能先集中于搜索阿尔凯因。
(直至不久之前,己方还处于帮助魔族拉达娜的立场上,须臾之间就形势逆转……嘛,我们也不是魔族的同伴,只是保护难民有些麻烦呢。)
慨叹状况的剧变也于事无补。蕾妮迅速的切换了思考方式。
「雪莉露,还有西兹可。以如今的战力前去援救赛罗只是鲁莽之举。不过,已经快控制住伦德伦德骑士团的浮游庭园了,这样一来,梅露露西帕和露娜丝缇雅就会归来。反击的机会就是他们回归、然后再与阿尔凯因和霍克艾汇合之时。」
伦德伦德骑士的浮游庭园上,现在还有一部分骑士在控制室内负隅顽抗。
失去了指挥官爱丽丝,他们已经没有反击的手段,只是在苟延残喘不肯投降。
用于防守的门强度很高,梅露露西帕和“裁决魔族”似乎也感到有些棘手。
如果蕾妮的预测准确,在那个控制室中应该安置有阻碍“共鸣石”通信的新型魔导具。
只要破坏掉那个没有见过的物品,说不定就能与地下的阿尔凯因取得联系。
如果那个魔导具藏在别的地方就有些麻烦了,但想到那是贵重的试验品,按照常理应该会放在防守最为坚固的地方。
蕾妮转向了在旁待命的佣人。
「继续,最优先治疗伤员。然后,很对不起刚败给维斯加的你们,从刚才降落的班组里挑选还能行动的成员,与雪莉露和西兹可同行,去搜索阿尔凯因。我留在此处——」
蕾妮还没做完指示,从旁边的伦德伦德骑士团的庭园突然传来了一声猛烈的爆炸。
从控制室地面上映照出来的外部情景中,也能看到灰色的烟和四溅的碎片。
(好的,梅露露西帕他们突破了——!)
对手应该也快投降了。蕾妮转向了浮游庭园中用于传达声音的魔导具“天振之声”的操纵盘。
面对浮在银色操纵盘上的圆球,喊出凛然的声音。
「梅露露西帕,露娜丝缇雅,辛苦你们了!压制结束后请速回。先劝降那些骑士,遵从的话逮捕,抵抗的话就交由你们处理。」
蕾妮不想说出“杀掉”这种话,采取这种做法就与伦德伦德骑士团的行径无异了。不过面对有可能出现的说出“与其投降不如一死”这种话的骑士,也没有一一说服的道理。
切断指示的声音后,从地面注视着外面情况的乐人雪莉露感到有些奇怪的歪了下脑袋。
「呐,蕾妮。从下面似乎冒出了“什么”?」
「唉?什么意思?」
出现的似乎不是阿尔凯因等人或是魔族。
西兹可也眨眨眼,露出和西兹可同样发呆的神情看向地面。
蕾妮用手指按着眼镜,目不转眼的看向相同的方向。
两人的视线没有延伸到地下的洞窟中,而是聚集在地面的一处。
数十个放出红玉般光泽的红点仿佛脉动般上下往复运动。
「……那是什么?」
蕾妮和提前注意到的两个人同样,困惑的擦了擦眼睛。
是生物,还是某种魔导具引发的现象?连这种最起码的区分都搞不清楚。
至少,眼前的光景前所未见。
根据从上空看到的大小来判断,那些红点每个都有人类般的大小。
「是什么呢。看起来在软绵绵的蠕动——是红色的泉女吗?」
住在泉水中的泉女是与精灵相近的存在,在这个浮游庭园中的喷泉也有泉女栖息,但具体的生态却不得而知。
不过,它们很少生活于水中以外地方,可以根据水质改变颜色,但不能住居在污染严重的水中。
「吸血后变成红色了吗?但这里明明没有水源,那个应该不是泉女。难道说是隐藏在此处地下的新物种——」
生物经常发生变化,发现新的物种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希奇。
「近距离观察就能弄明白了吧,要去看看么?」
西兹可如此提议。
如今的状况下,搜索阿尔凯因应该是最优先事项。不过考虑到眼下不可思议的红点数量,如果会带来危险,降落后很可能根本顾不上搜索。
「还有可能是魔族的陷阱,贸然靠近有些可怕呢。暂且试着扔些水果下去吧。如果是生物,大概会把水果吃掉……」
还来不及实现这个想法,眼下的情况骤然突变。
不断脉动的红块跳起,细长的生物从内侧出现,全身包裹着纯红色的鳞片。
细长的身体前端长有类似螳螂似的头和颚,双手不是镰刀状,而是类似枪尖,似乎是脚的部分变成了扇状的鳍。
类似虫子的外表,但不是虫子。
与人类大小相近的异形生物开始啃食刚才包裹自己的红色块体残骸。
吃掉自己蜕下来的皮,这种行为和某些虫子类似。
蕾妮发愣的看着下方的情景。
「……这是怎么回事?」
明知没有人可以回答,蕾妮还是呆呆的问了出来。
它们当然不是泉女,大概也不是魔导具。仅从外表来判断,应该是拥有捕食能力的“生物”。
螳螂似的头部看起来像是昆虫,但细长的身体、红色的鳞片以及代替脚位置的鳍却更像是鱼类。圆锥形的尖锐双手大概是为了贯穿猎物,从爪子进化而来。
数十个异形的存在吃完曾包裹自己的红壳碎片后,抬头用没有感情的复眼望向天空。
蕾妮感到背脊一阵恶寒。
浮游庭园离地面很远,难以看清对手的细节,不过左右错动的锐利双颚仍然让人陷入了能够听到喀嗤喀嗤声音的奇妙错觉当中。
「不能从外表来判断对手,这是我一贯的主张——但仅从外表来推测的话,那些怪物应该不是可以结成“友好关系”的类型吧?」
蕾妮有些心虚的嘀咕道。
重新抱起“乐人竖琴”的雪莉露也用十分弱气的声音回答道。
「没、没关系。咱们在上空,只要不靠近它们……」
「但是,阿尔凯因大人还在下面!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西兹可在胸前抱起双手,神情慌张的提醒。
如果乐人不理会,就算只有她一人大概也会去寻找阿尔凯因。
蕾妮的手指按在眉心,闭上眼睛。
「……嘛,如果那些怪物会危及人类,咱们也不能不闻不问,当然应该在此打败它们……但在和阿尔凯因汇合之前,还是别刺激它们方为上策……」
蕾妮还在沉思当中,乐人雪莉露突然拽了下她的胳膊。
「……喂,蕾妮!糟糕了!」
「哇、哇!朝这边!」
继雪莉露之后,西兹可也大声悲鸣。
思考一时中断的蕾妮睁开眼睛,看到了状况的变化。
数只奇妙的生物——已经从地面消失。
将枪尖般的双手如同雄牛似的并排伸出,在空中拍动翅膀笔直的朝这边冲来。
它们的行动如同瞄准了猎物,让在场之人都感到了无可置疑的危机。
在深思熟虑之前,蕾妮下意识的朝“天振之声”做出指示。
「紧急情况!在庭园里的所有难民马上到建筑物里避难!不要在意憋屈,现在很紧急!」
从设在庭园四处的扩声用魔导具中,大声响起了蕾妮的声音。
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但不能坐以待毙。它们能够在空中飞行超出己方的预料,但万幸的是这边有“乐人雪莉露”在。
就算对方是非人类的存在,应该也难以与乐神的竖琴相抗衡。
蕾妮接着向呆在原地部下发出指示。
「弄清楚那群家伙究竟是什么。你们继续在此监视状况,如果有什么变化,通过“天振之声”联络。」
留下这句话后,蕾妮拉着雪莉露的手离开了控制室。
西兹可也紧随其后。
气势十足的跑出来后,蕾妮对乐人雪莉露说道。
「雪莉露!你能对抗那些怪物吗?」
「我会努力的!」
回答的内容有些靠不住,但声音却很认真。对乐人雪莉露来说,这已经是紧张感的上限了。
「没关系,我也会从旁援护。虽然比不上魔族之主,毕竟我也是魔人范达尔的弟子!」
跟在后面的西兹可超过两人走到了前面,她更加习惯于战斗,集中精神后比蕾妮的速度还要快。
避开难民混杂的正门口,蕾妮从身边的窗口跳到外面。
奇怪的生物群还没有到达庭园上。
不远处,佣人向难民做出指示,开始将他们引入馆中。
不明状况的难民从蕾妮紧迫的指示中察觉到了异常,老实的排成队伍向馆中走来。
蕾妮用余光确认着人流,横穿过庭前来到了队尾。
这个浮游庭园毕竟只是“可以移动的庭园”,没有防备入侵者的壁垒。防风的结界只能用来遮风挡雨,甚至大型的鸟类也能穿过结界误闯进来。
眼下的怪物们应该能轻易举起的突破结界。
如同料想的那样,在难民的队尾进入馆内之前,包裹着红色鳞片的怪物们逐个展露了身形。
近距离的观察后,其丑陋的姿态更加如同噩梦一般。
远望像是红色的鳞片,实际上近似于透明,显现红色的是下面的皮肤。
轮廓完全如同螳螂,但长枪状的双手和鱼鳍状的脚,以及隆起的后背明显异常。
脑袋左右的复眼以及纵向分开的坚固嘴颚与昆虫如出一辙。
数十只这样的怪物逐个落到了浮游庭园上。
回头的难民大声悲鸣,进馆的队伍开始加速。
「蕾妮,我先用“四重奏的战轮”攻击!」
「小心!」
几乎没有战斗力的蕾妮此时只能咬紧牙齿。
西兹可的战轮割裂空气,飞向前排的怪物。
不过在战轮命中之前,蕾妮的大脑中响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
“我们是波尔阿鲁巴的眷属,汝等之神的名字是?”
听到这句结结巴巴的声音,西兹可慌忙移开了战轮。
螳螂似的怪物落到庭园上后一动不动,注视着蕾妮等人。
「蕾妮,刚才脑袋里的声音?」
「嗯,我听到了。是那些家伙发出来吧?」
难以看出它们能理解人类的语言。
螳螂似的怪物像是发出信号一般,复眼闪过红光。
“我们的声音不需要语言,就能传达意思。将其翻译为语言是你们自己的能力,说明你们也具备与神对话的力量。”
蕾妮感到一头雾水。
如果对方可以交流,就有回避战斗的可能。
她向西兹可和雪莉露使了一眼眼色,出声向对方寻问。
「你们是什么人?找我们何事?」
“我们是波尔阿鲁巴的眷属,前来确认你们侍奉的神明。”
在神话中似乎有波尔阿鲁巴这个名字。
豆之神波尔阿鲁巴是农耕神雷乌尔拉乌尔的儿子。
妹妹稻穗女神科林被亲戚丰收女神阿拉库内所杀,然后他在悲痛中开始发狂。
不久后周围的神明也受到波及,他的父亲农耕神雷乌尔拉乌尔处罚了他,一只胳膊被虫子所吞噬——
留下了这样的传说。
具体细节的地方众说纷纭,比如不是“胳膊被虫子吞噬”,而是“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耻辱,自行切掉了胳膊”;在其他地区还有另外的说法:稻穗女神科林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他的未婚妻。
神话当中经常会有这样细微的差异,比较极端的情况下,内容甚至变成了“波尔阿鲁巴本来不是神,只是信仰农耕神雷乌尔拉乌尔的普通人类”。
听到对方报出此神的名讳,惊讶的蕾妮不知该如何应对。
「魔族的喽罗……应该不是吧?」
“我们的主人只有伟大的波尔阿鲁巴。请回答,汝等之神的名字。”
雪莉露在蕾妮身边紧紧的抱起竖琴。
「那、那个,……我们侍奉的神明应该是“乐人蕾迪亚努”大人吧?」
双方都陷入了沉默。
不久后,在脑内响起的声音了流露出了困惑之意。
“……吾等不认识的神明。”
“那么不是敌人,而是同伴么?”
“不,不一定是同伴。”
蕾妮保持警戒,瞬间打了个寒颤。
但是,对方的声音还在继续。
“问汝。”
纵向错开的锐利嘴颚发出咳吱咳吱的声音。
“汝等要与我们为敌吗?”
面对这个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蕾妮停顿了片刻。
「这要由你们决定,我们若是受到袭击就会战斗。不过,如果你们没有敌对之意,我们更希望可以通过对话解决。」
“这不算不是回答。”
异形传来的简洁回复让人难解其义。
蕾妮本打算回复的简单易懂,但面对敌人的追问迷茫起来。
「我的回答很明确,如果你们攻击,我们就会战斗,不然的话——」
“跟我们的个体意志无关。如果你们本身是波尔阿鲁巴的敌人就要消灭。如果你们是波尔阿鲁巴的同伴,就与我们共同战斗。敌人或同伴,没有第三条路。”
状况变得有些奇怪。
蕾妮转身确认避难的情况。
难民已经全部逃进了洋馆中。
入口附近还有数名乐人弟子举起武器,观望着怪物们的举动。
他们的战力有些靠不住,但似乎可以当作洋馆的防线。
(再过一会儿,梅露露西帕他们就会回来。至少撑到那个时候——)
心怀拖延时间的意图,蕾妮再次向怪物们发问。
「你们所说的“共同战斗”,到底要和谁交战?说回来,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敌人是阿拉库纳及其眷属。我们的目的只是狩猎阿拉库纳。”
蕾妮纤细的手指按在眉间。
怎么都交流不通畅。总之,他们自称是神明的眷属,为了信仰要打倒敌方的神明及其信仰者。
如果对方是人类,这番言行肯定会被当成变态或是拥有危险思想的人,但对方是不同种族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如果意图干扰我们就要消灭。否则,就和我们共同击败阿拉库纳及其眷属。”
“只要打倒了阿拉库纳,汝等之神也会高兴吧。”
“汝等应该按照神的意志行事。”
蕾妮的太阳穴感到淤血般的轻微疼痛。声音直接在脑袋中回响的感觉并不舒服。
他们提出的选项明显已经达到了令人“不快”的地步。
「……两种选择我都想拒绝。我不打算干扰你们,但也没有共同战斗的道理。我们没有兴趣参加你们的“神明之战”。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理由。」
蕾妮坚毅的言明。
雪莉露和西兹可在她身后观望着局势。
排在一起的螳螂群沉思片刻后,开始咔嚓咔嚓的鸣响嘴颚。
“……汝等尚未理解状况。不论你们身处何方,神界之门打开后都无法避免战事。是站在我方,还是站在阿拉库纳一方,或是与双方为敌……”
前排螳螂的下部腹突然涨圆。
挥动胳膊和鱼鳍,发出一阵碜人的声音后,被鳞片覆盖的红色腹部裂开,“某物”从内侧飞出。
「蕾妮,退下!」
「太靠前了!」
旁边的西兹可和雪莉露瞬间将蕾妮护在身后。
在紧张的三人面前,报上波尔阿鲁巴眷属之名的虫形怪物一起摆出架势。
但是,他们的战意不是朝向蕾妮一行人,而是朝向裂开同伴腹部而出的奇妙物体。
腹部被从内侧穿破的怪物,身体不停抽动,吐出了大量的黑色液体。
被血浸染的“物体”用三只纯蓝色的眼睛看向蕾妮等人。
全身被血与内脏所污染,难以看清其轮廓,也搞不清楚究竟何时藏进了怪物的体内。
从腹部蹿出的物体没有手足,从其芋虫似的圆形身体伸出数十个触角似的器官。蕾妮不禁联想到了栖息于海中的海葵,但不祥的程度决对无法与眼前的相比。
“是阿拉库纳的茧!”
波尔阿鲁巴的眷属共同袭向这些块体。
不过,块体迅速跳起,向蕾妮等人的方向靠近。
「西兹可,用战轮击落它们!」
察觉到危险的蕾妮大喊道。
西兹可的战轮比射出的箭更加迅速,直接命中了想要着地的块体。
块体被击碎后四溅散开,落到石台阶上,同时波尔阿鲁巴的眷属也杀到了。
他们以群体攻击饵食的气势,开始吞噬从同伴身体中蹿出的块体。
「哇……!」
咀嚼着生肉的声音不断刺激着众人的呕吐欲,蕾妮下意识的背过头。
西兹可和雪莉露也紧皱眉毛,惊讶于眼前发生的现实,哑口无言。
此时,头顶上传来了“天振之声”的播报音。
留在控制室里的部下发出了高亢的悲鸣声。
“糟糕了,雪莉露大人,蕾妮大人!大量怪物缠住了浮游庭园的下部!”
“他们似乎能吸收浮游庭园的动力——继续这样下去,再过十分钟就会失去浮力,落到地面上!”
联络的内容让众人脸颊抽动。
一旦失去浮力高度就会下降,最终只能着陆。
“伦德伦德骑士团的浮游庭园似乎也是同样!如今那种生物仍然不断从地面涌出!”
「太糟糕了……」
蕾妮下意识的按住眼角,乐人雪莉露推了下她的腰。
「蕾妮,回到控制室,确认状况后向全员下达指示。这边由我和西兹可来对付。」
「本来这些怪物就不是可以交流的对象。我会尽可能保留交涉的余地,拖延时间,如果遭到袭击再反击。」
听到两人严肃的声音,蕾妮点头示意,调转脚跟。
从眼下的局面中还找不到线索。但是如果因此怠慢了应对的时机,大概难民会全部牺牲。
蕾妮赶向洋馆,从她背后传来了龙的咆哮。
看来梅露露西帕已经在伦德伦德骑士团的浮游庭园上开始战斗,对面也陷入了他们自己的麻烦中吧。
为不明朗的局势愤恨不已的蕾妮加快脚步,冲向控制室。
聊一些神话吧,她提议。
「我认为,在神话中出现的神明可以分为两类。其一是人类的想象创造出来的虚构神,其二是人类无知的将那些力量超越人类认识的、真实身份不明的怪兽错当成神。」
魔导具工匠玛莉安努如此解释的口吻宛如教导小孩子的老师。
如果没有投身战事,现在的她肯定正面对自己的弟子们,过着悠闲的研究和教学生活吧。
她飒爽的将茶色长发撩起,隔着营火看向斯特拉达。
她参加战斗的理由就在于斯特拉达。
斯特拉达身上寄宿的无法理解的力量引起了她的兴趣,为了研究提出加入了这支部队。所以在斯特拉达眼中,不禁为将她卷入战争这件事感到内疚。
不知玛莉安努是否知道他的这种想法,她经常找斯特拉达聊天。
现在两人也在星空下隔着营火相对。
几天前,在名为弗拉克多尔的小国城市内发生了不合常理的战斗。
魔导师埃斯哈尔的部下错误的打开了“异界之门”,扭曲的众神之力从里面溢出,将城市的居民变成了非人的“物种”。
他们的身形化作混身浴火的骇人野兽,不断袭来。
部队里有数人因此牺牲,斯特拉达等人将化作怪物的居民一个不留、全部消灭,勉强掩盖住了这件事。
离开化为废墟的城市,今夜难得久违的休息。
不断做着噩梦,但好歹也能睡上一晚。
战友们也都疲劳不堪。
在斯特拉达身边,酒醉的亚加莫尼•拉兹披着毛被,鼾声都没有的沉眠。
刚刚他还在与玛莉安努、斯特拉达三人交谈,如今却只剩下了两人。营地里还有一些士兵没有睡觉,但无人倾听两人在营火旁的对话。
为了这一位学生,玛丽安努用明亮的声音开始讲解。
斯特拉达倾听着讲解,同时心中不禁觉得独享有些浪费。
「比如将雷或龙卷风等自然现象神格化的虚构之神,将灭绝的野兽神格化的例子有些微妙,嘛,应该归类于怪物的行列吧。不论如何,在世间一般性的神话中出现的“神明”,毕竟只是虚构、人类错觉的产物——因此迷惑了我们。“众神”当然属于后者。它们不是神明那样的夸张存在,只是超越人类认知的怪物。」
斯特拉达点点头。
他明白玛丽安努想表达的意思,也愿意相信。如果听闻“敌人是众神”会士气低落,那么对手只是“被误认为众神的怪物”的话,大概就能与其正面抗衡。
毕竟——它们是否真的是“敌人”,如今尚且难以判断。
「玛丽安努,埃斯哈尔想要召唤出来的“众神”,我认同它们的真正身份只是普通的怪物——但是,那些怪物真的是我们的敌人吗?」
这个“事到如今还问什么”的问题让玛丽安努扑哧一笑。
同时,从远方某处传来了狼嚎。
「……这附近的山里似乎有野生的黑狼栖息呢。那个,斯特拉达,那些黑狼是你的敌人吗?」
正是这个例子,让斯特拉达理解了玛丽安努的观点。
「对于被误认为众神的怪物们来说,如果袭击我方就是敌人,否则仅是普通的邻居……这样的解释可以吗?」
「嗯,我是这么认为的。我不会妄图灭绝他们,毕竟对方只是“不同世界”的居民。虽然必须处理掉怀揣恶意来到这边的家伙,但由咱们表态的话,也不必特意与他们为敌。只是——」
玛丽安努耸了耸肩。
「……那位埃斯哈尔可不这么认为。他对“其他的世界”怀有过度的狂热。明知那群怪物肯定是用人类的价值观难以理解的存在,不知是仍然坚持要去理解,还是刚刚接触就被染上奇怪的价值观——问题就在这里吧。」
玛丽安努将双手背在身后,抬头后仰,望向星空。
斯特拉达在她的带动下也向上方看去。
夜空中闪耀着众多红、蓝、绿色光芒的繁星。
星辰特别密集的方位在神话中被称作“克拉姆克拉姆庭园”,据说古代的诸神去向了那里。
不过根据玛丽安努所说,这些也是人类擅自的妄想,被称为“神明”的太古怪物们似乎去了比夜空中的星辰更加遥远的异世界。
那里被称作“神界”。
而且在玛丽安努的说辞中,除“神界”以外,还存在许多其他的异世界。
埃斯哈尔的部下意图在弗拉克德尔打开通往神界的大门,却因失误打开了去往其他异世界之门。
从里面出现的炎之怪物用诅咒之炎感染居民,变成自己眷属,想要侵略这个世界。
就算眼浊看错,它们也决不是神——斯特拉达如此判断。
斯特拉达和玛丽安努同样仰望起夜空,说道。
「那家伙——埃斯哈尔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利用怪物的力量,把所有人类都像弗拉克德尔的居民那样变成非人的存在吗?」
这个问题并无意于寻求明确的答案。
玛丽安努沉默片刻,压低了声音。
「——也有这种说法,众神抛弃这个世界,旅行到了别的世界。也就是说,落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有无法成为神的次生品”……这种说法十分失礼吧?但是,如果埃斯哈尔真的把众神重新召回这个世界,说不定能重新建立起“人类靠近神的可能性”。当然,“尝试重现混沌的神话世界”这种说法大概只是小孩子们的胡闹。」
玛丽安努作答时的侧脸显得有些寂寥。
(难道说,玛丽安努也——略有一点如此危险的好奇心吧。)
斯特拉达下意识察觉到了这点。
若只是自己的误解,贸然寻问会显得十分失礼,而且就算自己的猜测正确,也不知该如何措辞。
斯特拉达对神话这种难解的问题并不十分关心。
平息埃斯哈尔造成的混乱,结束眼下的战争才是首要目标。
所以配合玛丽安努的讲义充其量只是对她的好意罢了。
「如果你的预测正确,埃斯哈尔就是想要否定如今的人类,转生为其他的生命体吧。当然就算是我,也并不认为现在的人类完美无缺……不过,我不能容忍埃斯哈尔放纵个人欲望的暴走。我不希望再次出现像弗拉克德尔那样的灾难。」
「……是呢。我也同意。」
玛丽安努叹了口气,向斯特拉达招招手。
略有些紧张的斯特拉达遵从了她的示意,重新座回她的身边。
她再次压低了声音。
「那是在什么时候呢,亚加莫尼也曾说过……成为神肯定是最为不幸的选择。斯特拉达,你知道“神”和“人类”之间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斯特拉达思考片刻。
「那个……巨大的力量……?不,不对。不老不死,是这个么?」
玛丽安努笑了笑。
「不老不死这种说法已经很接近了。神呢,虽然有时会被其他神或神话中的登场人物所杀害,但基本上不会“因寿命死亡”。人呢,就种物而言每个人都有命数,不断的死亡,不断的诞生——但是,神不同。作为拥有名字的个体可以长久的存在。假象的神本来就没有生命,既使作为概念被忘却或是信仰被封禁,当然也不会在肉体的意义上死亡。」
她似乎对自己略显愚蠢的说法有所自觉,说着说着就露出了苦笑。
只是,稍微停顿片刻后突然认真了起来。
「——很久以前的人们,错把那些怪物当成了“神”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吧?大概,那群家伙每个都拥有远长于人类的寿命,或是压根没有可以判断年龄的寿命。而且它们还拥有把人类变成怪物的不可思议的能力,把变出来的怪物当作眷属,一起移动到了异世界——真是奇异的生物呢。那样的话,被当作神也毫不奇怪。」
斯特拉达没想到什么值得插嘴的反驳之辞,点了点头。
大概是来兴致了吧,玛丽安努的讲解滔滔不绝。
「根据昔日研究人员的推论,还有一件有趣的事。咱们称为“众神”的怪物们不断穿越几近无限之多的异世界,成为散播“可能性之种”的存在。它们经过的世界不论好坏,将会产生巨大的变化——然后,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那个世界后,他们又会向下一个世界展开旅程——就像是持续修行的巡礼者一样。」
听到这个比喻,斯特拉达下意识的叹了口气。
「如果此言属实,可真是相当令人困扰的巡礼者,会给到访的世界带去麻烦吧?」
「啊,也不能如此断言。比如咱们使用的魔导具——有种说法认为,制作魔导具的力量都是来自于众神,在众神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并不存在魔导具。想想现在没有魔导具的生活……啊,报歉。」
玛丽安努有所顾虑的露出了苦笑。
斯特拉达无法使用任何魔导具,不过他自身并不以此为苦。
「没关系。我的确使用不了魔导具,但也承受了恩惠。」
即使斯特拉达自身使用不了魔导具,但吃的是使用魔导具栽培的农作物,穿的是用魔导具纺出的织物做出来的衣服,并且和使用魔导具的同伴共同战斗,不能说完全没有被魔导具惠及。
玛丽安努微笑着指向沉睡中的亚加莫尼。
「说起来,那位祭司对你的那一招欣羡不已呢。你自身可能有些自虐性的情绪,但那个绝对是十分珍贵的力量。当然无法使用魔导具多少有些不便,那种力量却是独一无二的。你对此可以更加骄傲一些。」
「我……不,谢谢。」
斯特拉达含糊了过去,他想说的是“我觉得像你一样能够制作魔导具的人才最厉害。”
但就算在此说出真心话,也只是再次让玛丽安努安慰自己吧,斯特拉达并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那么,差不多该继续听你的讲义了——」
「啊,刚才还没讲完呢。从哪开始讲呢……呃,被误认为神的那些怪物可能像巡礼者一样经历了许多世界,是讲到这里了吧。如果相信这种说法,咱们所说的“神界”就是离开这里的众神“下一个要去的世界”。除那里以外的“异界”,要么是众神在过去曾经到访过的世界,要么是将来应该去往的世界,否则就是不会靠近的世界——不论如何,存在着数量级远远超越咱们人类认知能力的异世界,而众神以咱们不知道的法则在这些世界中来回穿梭。不知道谁曾数过,据说世界的数量比砂粒还要多。」
大概是想开个玩笑吧,玛丽安努窃笑了起来。
充满智慧的聪明面容,笑起来却像是年幼的小姑娘般可爱。虽然对话的内容有些超出常识,但她这个人的外表却极有魅力。
斯特拉达无法正面直视她的脸,掩饰般的附和道。
「我以前听过这个说话。从古传承的“星砂的世界观”。如果这种说法属实,众神是巡访过许多世界的存在……就是说,在“它们来此之前所在的世界”看来,“咱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就是众神的去处——也就是“神界”。对么?」
玛丽安努宛若表扬聪明的徒弟,像对待小孩子般摸了摸斯特拉达的头。
「理解的不错呢,正是如此。当然,最根本的问题是之前的世界里是否存在会产生这种想法的生物——总之,或许在其他世界中的确存在将这个世界定义为“神界”的生物,只是咱们尚未察觉而已。但是这些毕竟只是没有实据的空论,会被神学家们嗤笑的。不论如何,如今的咱们只能像这样对超越人类认识能力的众神行为与不明的法则束手无策。那位好奇心旺盛的埃斯哈尔大概就是想要解开这些奥妙吧。」
斯特拉达不禁佩服她是名优秀的老师。
虽不知玛丽安努的具体年龄,但由她的态度来看,大概和自己相差不大。至少年轻到不必刻意加以确认。
但是她所有拥有的知识总量让人们共认的学富五车之士——神官亚加莫尼也不禁咋舌。
「真是见多识广呢,玛丽安努的这些知识是从哪学来的?」
玛丽安努闭上了一只眼睛以示回应。
「书籍,遗迹,还有师傅和学们者……其中也有许多奇怪的推论,但教我的人很多呢。当然,大部分知识都必须自己主动探寻才能得到的。」
“所以斯特拉达自己也要多问”,看来她想表达这样的观点。斯特拉达越发深切的感到自己喜欢上了她的讲义,她喜欢教导别人的性格在同伴内也曾被当作怪人看待,但至少斯特拉达觉得这正是她的魅力所在。
从玛丽安努口中听取了关于神话的解读,斯特拉达再次察觉到了“众神”的特异性。
要如何定义众神这种存在呢?
虽然会因宗教或信仰而有些变化,但斯特拉达通过和埃斯哈尔的战争,了解到古代神话也有着某种程度的“根据”,少数的例子甚至能在现代发现痕迹。
如今已经不再重视信仰。
在遥远的过去,那些众神的确聚集起了人们的信仰吧,一部分团体甚至在纯粹的意义上已经成为了军事力量。
关于众神争端的数个神话,说不定就是各自的团体己崇拜的神共同战斗,由此而产生的。
当然,可以想象到众神并非一味利用人类,偶尔以人为食,或是把人当作增加眷属的苗床和素坯。
它们的力量的确强大。
和包含人在内的这个世界里的生存竞争完全不同,那些在异世界中想象不到的生存竞争中不断获胜后来到这里的存在——这就是在神话中出现的“众神”的真面目。
埃斯哈尔对这样的存在入迷了。
他想利用这份力量改变世界的形态,自己攀登到和众神相近的地位。
从他的行动中感受不到像是野心之类世俗的味道。
也没有对这个世界的绝望,或是憎恶这样的负面感情。
有一丝对人类不成熟的忧虑,却并不是以促成人类成熟为目标。
他只是想要拓宽“可能性”。
人总有一天能到达众神的地位,这样的可能性——
埃斯哈尔的行动原理就是这样的追求。
虽然位于根源的是魔导师共有的好奇心,但极为危险。
没有对人类的留恋,也不拘泥于保护人类这个种族。
因为不讨厌人类,所以没有丝毫灭绝人类的意思。
只是想要利用众神的力量,看看人类这个种族究竟会产生怎样的变化——
这种孩子们的纯粹好奇心就是埃斯哈尔这位魔导师的本质。
把那些对现世不满的人拉为盟友,他还在持续的暴走。
被利用的人们没有和埃斯哈尔相同的目的。敌人的敌人就是同伴,大部分都是以这样的理念站在了一起,加之各种各样的意图混杂,让事态愈发的混乱。
斯特拉达极不希望战祸继续扩大。
「……玛丽安努。我没有一丝一毫想要肯定埃斯哈尔的想法,但如果——只是如果,埃斯哈尔召回了众神、并成功控制住了它们,说不定这个世界从此再无战事——?」
丽玛安努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
「不如说刚好相反。得到众神的力量,成为其眷属的人类将会开始惨烈的生存竞争吧?在此基础上,最终活下来的人们大概能进化成类似“众神”的存在。如果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这里真的变成了“没有争端的世界”,即使如此,人类在本质上已经形如灭绝了。话说回来,若是真能实现完全没有生存竞争的世界,种族也会在数代后走向灭亡。当然,这些毕竟只是我个人的预想。」
她的话中虽包含着大量的假定,却充满了确信的语气。
「——埃斯哈尔渴望超出常规的混乱。如今的他想要寻找满意的玩具,不顾给周围带来的麻烦一味的把玩具箱倾倒一空。但这个世界不是他一个人的玩具。绝对要阻止他。」
她的声音中渗透出对斯特拉达的期待。
这份期待对完全不会使用魔导具的斯特拉达来说显得有些沉重。
大概看到了他突然丧气的表情,玛丽安努轻轻的敲了敲他的背。
「露提娅娜他们也说过吧。你是王牌——请不要忘记哦。我们不会让你独自战斗,我们与你同在。在你痛苦时会给你支持,放心吧,是时候做好觉悟了!」
在这份聪慧的声音鼓励下,斯特拉达无意间脸红了。
——在即将到来的和魔导师埃斯哈尔的战斗中她要承担怎样的任务,此时的斯特拉达尚且不知。
而在战斗之后,他自身再次体会到了命运的转变。
◎
在星辰编织出的悠长历史中,曾出现过世界形态发生巨大变化的时期。
比如在地上出现的某个种族,从诞生、繁荣到灭亡的期间。
或是由于陨石的冲击等因素从破坏到再生的期间。
甚至因冰河期的来临,又在其反作用下产生热带化和沙漠化,使星球的外观发生巨大的变化。
冰的白,水的蓝,草木的绿,山的茶色,沙漠的黄色,熔岩的红,云与雾的灰色,焦土的黑,各种各样的色彩使地表五彩缤纷,偶尔有所偏重的不断轮转。
但是,这些色彩的变化毕竟只是表层的现象,对“星球本身”只是细微之事。
即使对住在地表的小生物来说是关于种族存亡的重大变化,但对没有意识的星球则无关痛痒,没有惊慌的必要。
就像是人若无其事的清洗皮肤表面的细菌。
人当然不会为每个细菌的死而流泪。
如果星球“拥有意识”,那么寄生在其表面的人和其他动植物正如同人眼中的细菌。
如果对其存在感到不快,不论是有害细菌还是无害细菌都会全部洗掉,如若不然则不理不睬。
不用说,就像是人类偶尔会败给细菌而被侵食,星球也会被住在表层的生物们吃光。
“出格的巨大存在”和“感知不到的渺小存在”的关系大抵如此,无法期待两者能互相交流。
当然,既然星球并非生物,以上的假设都只是文字游戏。
但是,若将“神”摆到“星球”的位置上,上述文字游戏就接近了这个世界的真实。
曾经的人想要依附于巨大的众神。
靠在神的旁边,寻求它们的力量,甚至想要自己成“神”。
但是人变成神意味着从细菌变成人这样根本性的变化。
比起生存方式、生活方式的改变,还要伴随着在自我、价值观、与周围的关联方式这些方面超出自身想象的巨大转变。
这本来应该是无法实现的愿望。
但是,仅有数例——可以认为完成了这种转变的例子存在。
持续守护某王族墓地的雷布鲁班德一族舍弃了人类的形态,所有人如同液体般融合在了一起。
还有一名身具盛名的锻造工匠鲁鲁布因制作魔导具的热情而发狂,主动加入了众神的组织,抛弃了人的外形。
在神话中被解释为英雄的森林妖精纳修雷,他在另一种说法中曾是一名人类的士兵,在不断的战争中对人类的残酷和愚蠢感到绝望,为了逃避如愿化作了植物。
曾经到访这个世界的众神不论好坏,带了巨大的影响,然后离去了。
然后,在“如今的时代”——
这个被众神舍弃的世界正逐渐失去众神的加护。
「——偶尔也会听到这样的说法……十分的悲观。总有一天众神的加护会耗尽,到那时这个世界就再也无法使用魔导具了吧?」
丈夫鲁法斯还在对着书房的桌子书写,混杂着苦笑如此回答。
温和的面容因研究而略显疲惫,只是因为年轻尚能坚持。他想要弥补因奥加的妊娠而落下的工作。
在感到丈夫的可靠之余,喜欢的研究毕竟无法填补寂寞,奥加总是无意间来到丈夫的书房。
一手抚摸着变鼓的肚子,另一只手举着一本书。
「“使用”上似乎没有问题了。毕竟,古老的魔导具也能维持强大的威力吧?但是,无法再“制造”出像昔日那样强大的魔导具了——实际上,不论是浮游庭园还是水中庭园,现在的工匠都再也无法制造。不仅仅是没有掌握制作方法的问题,我觉得这就是随着时间流逝,众神的加护正逐渐减弱的证据。」
众神带来的“暂时性的巨大变化”消逝,如今的世界只是在余波当中。
奥加认为这种波动终将停止。
虽然已经开始出现这样的兆头,但加护穷尽的日子是在数百年后,还是在数千年后,甚至是数万年后——这个最重要的问题尚不得知。
如今的自己再怎么绞尽脑汁都是白费力气。
奥加和丈夫聊这样的话题,纯粹是在无聊的休假中找乐子。
鲁法斯从书桌上抬起头,伸个懒腰,转转肩膀。
「这是有可能的,但证据不足。现在比起往昔在产量上大幅提高了呢,可以看作如今的时代变得“比起质更注数量”。比如——在能制造出浮游庭园的时代可以将大量的天才工匠聚集到一起,这样的解释也说得通吧?」
「嗯。毕竟“天才”的话,在这个时代也是存在的。」
奥加扑哧一笑,指向了自己。
妻子的这个玩笑让鲁法斯哈哈大笑。
「啊,真失礼。毕竟我也是魔人范达尔的千金,天分没得说吧?」
「报歉。你的确是天才,但这能自夸么。还有,说出“得到众神加护的方法”这样的话……如果连这个都能办法,就能做出和古代的强大魔导具相匹敌之物,你的意思是这样么?」
「嗯。我并不觉得这是天方夜谭。神器之所以强大,一种说法是因为内侧封印着众神的力量——我母亲的老家有句俗语是“病急乱投医”,意思就是能用的东西就要尽量利用,十分合理的名言。」
鲁法斯摇晃着肩膀,深深的叹了口气。
「即使对方是众神,还是能利用就利用么?事到如今,我才体会到了范达尔大人的痛苦……不,你真的很优秀。不仅是作为异性的魅力吸引了我,作为研究者也值得我尊敬。我就无法如此开诚布公。」
看向发愣的丈夫,奥加闭上了一只眼睛。
「如果众神的加护正在逐渐枯竭,得到新的加护就可以了——这种想法十分符合人类自私的常理吧。不过,这种自私的理由暂且不提,倘若那些被称为众神之物真的存在,我很想见识一下。虽然完全出自好奇心,但你也是同样吧?」
「我……会怎样呢。对众神的信仰之心没有深到畏惧的程度,但若加以分辨,我还是和父亲一样是个工匠。比起好奇心以及众神的存在,更加醉心于自己能做出怎样的魔导具。而你则拥有和范达尔大人同样的研究者的气质,咱们在这点上不同吧。」
奥加点点头。
鲁法斯会冷静的控制住偶尔暴走的奥加,但同时也能很好的理解她,在这方面的吸引下,奥加才成为了鲁法斯的伴侣。
鲁法斯的视线回到了手边的文件。
「那么,你具体对怎样的神有兴趣呢?帕斯米,奥鲁塔夫,哈塔尼亚斯这样的?或是巴赞、干慈也很有意思。」
他随口说出了几个神话中出现的众神之名。
「是呢。我对这些也很有兴趣,但如今正在调查“丰收女神阿拉库纳”,找到了一首有趣的歌。」
「哦?古代之民信奉的那个么?原来如此,如果是擅长魔导具制作一族的主神,的确很有帮助。什么样的歌?」
奥加抚摸着怀孕的腹子,唱起了摇篮曲。
「饥饿的蚯蚓厌倦了土,夺走了稻穗。其罪孽受到处罚,被封印在轮环之刑中——因为是古代之民的文字,所以像童谣般晦涩,翻译成现在的话……
“贪吃的蚯蚓先生,吃了土后还不够。吃了稻草后被责罚——”
“受到处罚的蚯蚓,头和尾巴被连在一起,结成一个环不得动弹——”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由于只有记录在书籍上的歌词,旋律自然不得而知。但仅是歌词的内容就吸引住了奥加。
丈夫鲁法斯应该也有共鸣。
果然,鲁法斯轻抚下巴,说道。
「……啊。我也联想到了在遗迹中挖掘到的那个“轮环”。因为经常会有环形的魔导具,所以当时难以判断——如果有某种关系的话会是很有趣的发现。」
在这个瞬间,丈夫的眼中闪耀出的孩子似的光亮让奥加十分欣喜。
工匠的素质与研究者的素质,虽然鲁法斯说明了其中的区别,但两个人还有许多相似之处。
丈夫的研究主题和奥加相同。
调查和研究从遗迹挖掘出来的不可思议之物——
奥加和鲁法斯认为那是魔导具却难以证实,进而推测可能是“环流的轮环”。
不知道使用方法,甚至不清楚是否能对人使用。
但至少,鲁法斯和奥加、还有其他研究人员在触碰后平安无事,但无法由此证实它是“魔导具”或是某种“不明生物”这个根本的问题。
只是在工作人员当中,暂且称其为“轮环”。
为了掌握这个轮环的使用方法,如今正在制造可以当作控制装置的特殊护手。
这个护手不是装备在身上的用品,平时将轮环收藏于异空间,只有在使用轮环之力时才会在使用者的双手上出现。
但是,由于还没有找到可以使用的人,目前只是不断推动着进度,却难以分辨是否“进展顺利”。
打个比较来说,就是先行用理论制作出“不知道能否顺利爆炸的炸弹”。
这个工作并不是那种一口气在筋疲力尽之前必须加快速度的类型。
丈夫本应对此心知肚明,但只要热衷的课题出现在眼前就会不由自主的去工作,可谓工匠的天性。
就算是怀孕必须要保重身体的奥加也是同样。
喝了口桌边已经凉透的红茶,鲁法斯轻轻抚摸起奥加的黑发。
鲁法斯总是称赞奥加那如丝绢般光亮顺滑的头发极有魅力。
即使告诉他东方的姑娘大多如此,鲁法斯仍然不肯罢休的坚持「只有你是特别的」。
奥加的母亲出身于东方,曾经是武人的弟子。
听说在尚未继任魔人之前,年轻的范达尔在路过东方时对她倾心,最终赢得了对方的首肯。
虽然在奥加年幼时就已故去,但奥加仍不由得感到自己很像母亲。
鲁法斯略带歉意的说道。
「……妊娠中很无聊吧。果然还是想研究?」
「也不是。书还是能读的。」
她逞强的说道。
说实话,她当然想尽早重新和鲁法斯一起开展魔导具的研究。
不过研究所所长兼资助人弗罗斯贝尔克魔法卿以「在孩子平安出生之前请老实休息」为由强制让她休假。
他的家里也刚诞生了一名女孩。
摸着鼓起的肚子,奥加问丈夫:
「鲁法斯,差不多该起个名字了吧?马上就要生了。」
「你觉得什么名字好?有想法就说说看。」
两个人打个了赌。
生的是女孩由鲁法斯起名,生的是男孩子由奥加起名。
鲁法斯思考女儿的名字。
奥斯则琢磨儿子的名字。
本是个无所谓的赌局,但奥加早已想好了。
「当然想好了,但现在还是秘密。看你的样子还没决定好吧?」
「怎么可能。我很认真的考虑过了。」
鲁法斯马上做出了回答,嘴角笑了笑的同时皱起了眉。这是他说谎时的小动作。
看到意外的不善于隐瞒的丈夫,奥加不由得一笑,若无其事的给他又续上了一杯。
用心周到的他,应该想到好几个候补名字了吧。
但又因为他认真的性格,迟迟难以决断哪个名字最好。长时间的交往不用问也能想到这样的经过。
奥加和鲁法斯的缘分起源于两人父亲的友好关系。因为从小就协助父亲的研究,鲁法斯对奥加来说从结婚以前就是理所当然的身边人。
奥加的父亲,当代的魔人范达尔——
鲁法斯的父亲,魔人的亲友、魔导具工匠泽尔德那特。
两人都兼具优秀的工匠和研究者的身份,但奥加和鲁法斯却同时和他们断绝了亲子关系。
虽然不是正式的断绝,由于对研究的姿态和思考上的分歧,关系已经渐渐疏远。
奥加和鲁法斯认为,不应该对魔导具的研究进行必要以外的限制。
除去未得到同意的人体实验,以自己的身体尝试,或是用稍微危险一点的方法,只要有试验的价值就没有理由犹豫。
但是保守的范达尔和泽尔德那特过于谨慎,责难奥加和鲁法斯的方针。
奥加并不讨厌自己的父辈。
在她心中还有一丝渺茫的期待,希望孙辈的出生可以有助于改善和他们的关系。
腹中的胎儿像是在回答这份期待似的动了动。
奥加不由得扑哧一笑。
不久前刚产下女孩的朋友莉奥妮曾这样说,「孩子生下来后,会更加深刻的感受到自己的母性。」
莉奥妮的女儿叫做菲利亚诺,偶尔会在她父亲弗罗斯贝尔克的带领下来研究所玩,幼小的她十分可爱。
弗罗斯贝尔克是皇族,但打算借生下女儿的契机主动降格为臣。本来他的继承顺位就很低,虽然居于末席但如果女儿仍然被当作皇族,很可能成为政治的棋子。
“虽然身为皇族的我不该说这种话,我们皇族基本上很是阴暗,各怀鬼胎。你们也尽量和皇族保护距离。”
弗罗斯贝尔克言及此处时无羞愧之意,语气明亮豁达。
「……呐,鲁法斯。虽然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等这次研究告一段落,一起去见见父亲们如何?你也想让他们看看孙辈吧。」
鲁法斯有点诧异的眨了眨眼。
「当然,我是没关系……这样好么?我父亲和我还好说,你可是和范达尔大人大吵了一架。我还想着如果你不好意思回去,还是由我先来提议——」
「唉?吵架有那么严重么?我到是没太在意……」
记忆中离开父亲身边时的确说话的音量大了一些,到也可以称其为吵架。
鲁法斯苦笑之余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你才这么说吧,你当时的言行那么激烈,来到我这里时,我还悄悄向范达尔大人寄了道歉信。“奥加很精神,请放心”,还加上了这么一句。」
奥加还是第一次听说。
「啊,是这样么?父亲他们有回信儿么?」
鲁法斯突然间不知该如何做答。
「啊,那个……」
「什么?没回信?我知道他们很忙,真是意外的不通情理呢。」
「不,到是回了信……」
「来信了?——那么给我看看?」
奥加大概是从丈夫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轻轻一笑。
字面上应该有些会激怒奥加的言词吧,所以鲁法斯才藏起了书信,但在聊天中却不小心说漏了。
平时的鲁法斯一直是镇定自若,但在奥加面前却偶尔会粗心大意。
虽然在年纪上他要大几岁,在此时却显得有些可爱。
奥加暂且停下对丈夫的调侃,慎重的站起身。
妊娠前明明是喜欢快活得动来动去的性格,体重增加后却着实感到运动困难,她一心期待着早日生产,但毕竟要看身体的状况而无能为力。
「那么,我也不能再打扰你了,还是回寝室吧。」
鲁法斯终于松了口气,点点头。
「啊,这样就好,毕竟是最重要的时期。有什么事马上叫我。」
「不用担心,妊娠反应已经过去了,身体状况也还不错。」
向爱操心的丈夫使个眼色,奥加离开了丈夫的书房。
她很幸福。
温柔的丈夫,可以热衷研究的工作,互相理解的同事,自由的生活——没有任何的困扰。
期待的孩子也马上就要出生。
如此的幸福真的可以么,偶尔甚至会因此感到害怕。
——但是,奥加知道。
人生并不只有幸福的时光,一般而言,不如说痛苦的时间会更长,在这种意义上,幸福与不幸之间只隔着一层窗户纸。
她还没有天真到坚信从此往后,幸福的时光会永远的持续下去。
问题是不幸会在何时到来,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
如果只是些许的不幸,夫妇合力就能够克服。
但是,倘若不幸过于沉重,到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然她没有表现在态度上,但自从怀上孩子以后,这份不安变得愈发的强烈。
可能只是由于妊娠导致的精神不安定,但不管怎么用理性加以梳理,仍然无法抚平感性上的波动。
(……我也变得杞人忧天了么?)
心怀着这样的自我怀疑,奥加躺到了床上。
特别是今天,不安的感觉尤其强烈。
刚才去书房劝说丈夫休息大概也是潜意识中想找个人聊聊天。
(再过不久就要生了——必须要振作起来)
她深呼吸了口气,轻轻的抚摸起腹部。
心脏的跳动有些微妙的加快。
而后突然的“剧痛”让她瞬间背脊发麻。
(怎么会……难道?)
本以为是阵痛——但并不是。比预产期提前太多了。若是极端的早产可能会危及孩子的性命。
这可能是真正的阵痛来临前的先兆,但第一次生孩子的自己难以分辨。
背后冒出了大量冷汗,奥加不知该不该呼唤鲁法斯。
疼痛很可能马上就会缓解。另一方面又害怕“万一”的出现。
——冷静下来,不必惊慌。
平安无事自然最好,但如今最为优先的应该是防备万一。
「……鲁法斯!鲁法斯!快来!」
她大声的呼喊还在书房的丈夫。
倾听着焦急的脚步声穿过走廊,疼痛与不安让她皱紧了眉头。
(不好的预感……再稍等片刻,赛罗尼乌斯……还不能出来——!)
在心中呼喊着如果是男孩就打算起的名字,她用力的咬紧了牙齿。
◎
(……赛罗,快起来。)
在梦中,赛罗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双亲在自己还是婴儿时就已故去,没有给赛罗留下任何印象。
面容自不必说,声音也不曾耳闻,在梦中听到的只是“如果是自己的母亲,大概是这样的声音”这种想象的产物。
赛罗不曾因双亲的故去而感到寂寞。
他的身边有祖父泽尔德那特,在能够正确理解双亲这个概念的时候,菲诺也来到了身边。
她也没有父母,在家境上算是同病相怜。
(赛罗,快醒来——你的身边还有重要的人吧?)
在梦中听到母亲的声音让赛罗感到有些奇怪,同时渐渐的恢复了意识。
有东西嘀嗒嘀嗒的落在脸上。
不冷不热,有些柔软,还有些痒。
「嗯?」
陌生的质地,又酸又甜的气味刺入了鼻腔。
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昏暗。
黑暗当中,两只眼睛从近距离注视着赛罗。
最初本以为是菲诺,细看却不是人类的眼睛,也不像是怪物,但赛罗很熟悉。
「……唉?阿尔凯因?……这样啊,你又救了我……」
赛罗松了口气。
目前的正是那只拥有金色眼眸、纯黑色毛发的绅士猫。
对赛罗来说,他是与菲诺同样值得信赖的重要同伴。
看到赛罗睁开眼,黑猫停下了拍打脸颊的动作,移开了凑过来的脸。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这就起来。」
揉着眼睛的赛罗坐起上半身。
阿尔凯因没有回话。
赛罗的身边,菲诺还在躺着。
他回想起逃进洞窟时被拉了奇怪的横洞,之后阿尔凯因找到了自己吧。
睡在坚硬岩石上的身体并不疼,也不觉得冷,看来失去意识只是在几分钟之前。
「这是洞窟的里面?」
发问的同时,赛罗的视线从菲诺移到了阿尔凯因的身上。
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拍打赛罗脸颊的阿尔凯因用金色的眼睛极其不可思议的看着赛罗。
在其左右,还站着另外的阿尔凯因,似乎在用身体和手上的动作交流着什么。
在昏暗中定睛细看,后面还排列有许许多多“阿尔凯因”。
黑色柔软的毛发,短手短脚和长长的尾巴,泛着金色亮光的眼睛,用两条腿悠然站立的样子——
每一只都和阿尔凯因一模一样。没有帽子、腰带和鞋,只是猫最原始的姿态。
再仔细看,印象中真正的阿尔凯因应该更加矮胖。
虽然同样圆睁着金色的眼眸,但阿尔凯因的看起来更加成熟,而这里的黑猫们则显得自然无邪。
总之——它们不是“阿尔凯因”。
赛罗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以座姿向后蹭了几步。
周围完全被猫包围了。
「菲、菲诺,快起来——!」
无法理解眼前状况的赛罗慌忙摇晃旁边的菲诺。
一只黑猫屈膝坐在菲诺的面前,鼻子嘶嘶的吸气,还抚摸着她的脸。
虽然它表示无意加害,但在顾及这个问题前,现在的状况已经让赛罗困惑不已。
至少先弄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赛罗向周围回望。
这里是黑夜的世界。
并非刚才所处的洞窟里,天上闪烁着大量繁星,整个世界隐约的泛出淡蓝色。
星辰的配置不曾相识,一眼并没有找到像“克拉姆克拉姆庭园”那样群星密集的地方。
脚边是个不高的岩坡,稍远处还有森林。
纵横交错的爬山虎表面上,几个乌黑的圆形叶子重叠在一起,到处都挂着满串的白色果实。
果实宛如小孩子的脑袋般大小,溜光的表皮像是冬瓜,却如同葡萄似的十余个、二十余个密集的串在一起。
赛罗不认识这种奇怪的植物。
既然是作为药剂师曾跟随师傅亚奈特学习过大量植物的赛罗也认不出来。
星空的模样,奇怪的植物。除此之外,围在赛罗身边的大量“像是阿尔凯因的生物”更是增加了违和感。
大概有数十匹之多。
金色的眼眸闪闪放光的它们不曾发出声音,只是好奇的观察着困惑中的赛罗。
看到这个整体淡蓝色的世界以及散乱聚集在此的黑猫们,赛罗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难道这在梦里?」
不过手碰到岩石的触感,有些发甜的空气,皮肤上的冰凉感觉都不像在梦中。
菲诺在迷茫的赛罗身边发出了微微的呻吟。
「嗯……赛罗?」
在醒来的她大惊失色之前,赛罗悄悄的耳语道。
「菲诺,不要出声。虽然不太清楚,但咱们被和阿尔凯因一模一样的猫群包围了。」
告诫她不要出声是为了不刺激到周围的猫群。
外表再怎么看都是猫。不过自然的用双足步行的样子大概又不像是“猫”。
醒来的赛罗渐渐靠近了现实。
想要逃出洞窟,却被岩石之手抓住,顺势被拉走了——这是在失去意识前的记忆。
总之,大概这里不同与赛罗所处的世界,是另一个世界。
至于眼前的猫,说不定只是偶然表现为猫姿态的怪物,或是读取了赛罗的记忆后模仿起“阿尔凯因”的存在。
醒来的菲诺看到周围的猫后瞠目结舌,没有吵闹,靠在了赛罗身上。
「赛罗……那个,这些是……」
她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直至刚才为止,她被波尔阿鲁巴的神气所震慑流露出了奇怪的言行,看来短暂的昏迷后恢复了正常。
虽然身居此地仍然令人心怀不安,但看到她的样子后赛罗不禁由衷的松了口气。
「菲诺,你没事了?刚才有点奇怪呢。」
「唉?你指的是什么?」
菲诺有些不明所以的歪了下脑袋。
看来她失去了那段记忆。赛罗为了不让她再度想起,转换了话题。
「我刚刚发觉,大概这里就是被称作“神界”或是“异世界”的地方。」
星辰在夜空中的配置不曾见过。赛罗所处的世界中天上嵌着巨大的月亮,但在这个世界却看不到那么大卫星,夜空中漫天细小的星斗。
「虽然我还不太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阿尔凯因?私生子?」
菲诺愣愣的说道,看来不是在开玩笑,她用指尖按着眼角,像是在忍耐头痛。
黑猫群仍然围着起身的赛罗和菲诺,用身体和手上的动作与同伴交流着。
几乎听不起它们的声音,似乎人类感知不到他们的沟通方式。
虽然相貌可爱,但绝不能大意。
「……缇亚涅丝。缇亚涅丝,你能现身么?」
赛罗呼唤宿于神珠中的少女。
缇亚涅丝寄宿的神珠就在菲诺的口袋里。
她的树兵在和维斯加战斗之际没有派上用场,撤退到浮游庭园后暂时消失,从此没有再次现身。
如果只是由于在和伦德伦德骑士团的战斗中消耗剧烈,单纯的休息就足够了。
不过,令赛罗感到在意的是,刚才遭遇波尔阿鲁巴时她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赛罗呼唤后,脑内传来了缇亚涅丝细微的声音。
“赛罗,抱歉……看来我无法在这里实体化。纳修雷也是同样——”
赛罗听到回答后松了口气,歪了下脑袋。
「消耗很严重么?在波尔阿鲁巴出现时,你完全没有回应——」
“boeraruba?抱歉,我没有印象。直到刚才为我一直停止了机能——消耗的确很严重,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所吞噬,回过神来就在这里了。”
缇亚涅丝的声音中充满了歉意。如果她实体化在眼前,真想抱起来好好摸摸她的头。
「巨大的力量……是波尔阿鲁巴的神力吧?暂且平安就好。缇亚涅丝休息一会吧。」
“嗯,赛罗也多加小心。在这里很难聚集出可供实体化的魔力——身体像是受到麻痹,和往常完全不同”
缇亚涅丝的声音听起来昏昏欲睡。这里果然与原来的世界天差地别。
菲诺揉了揉眼睛,取出“纯水细剑”。
还以为她想要做些什么,没想到只是摸了摸,什么都没做就收回了口袋。
「菲诺?难道……纯水细剑也不能用?」
菲诺轻轻点头。
「似乎是的——那个,赛罗。据说在咱们的世界可以使用魔导具的力量是来自神的馈赠?」
赛罗点点头。
虽是真伪难辨的神话传说,但看到无法实体化的缇亚涅丝和刚才菲诺的动作后,赛罗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就是说,这个世界不同于我们所处的世界,所以使用不了魔导具?」
「我是这么认为的。能和缇亚涅丝对话,说明并不是完全不能使用,只是力量极度的衰弱吧。」
这个结论的正确与否先搁在一旁,对一直无法使用魔导具的赛罗来说,现在并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因为缇亚涅丝招不出树兵,眼下失去了在危机关头的防御手段。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周围的猫群没有袭击过来的意思。
「暂且……一直呆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去确认下周围的状况吧。菲诺,能站起来么?」
「嗯,稍等一下。」
菲诺用力的按着自己的眼角,摇摇晃晃的起身。
赛罗感到她有些危险,立刻从旁边撑住。
「菲诺!要是身体不适,稍微休息下也……」
「不。只是眼睛有点看不清。大概有点累了吧,不太适应这里——没关系的。」
菲诺越来越难掩自己的不安,微微一笑。
赛罗盯住她的眼睛。
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异常,硬要说的话,就是平时鲜活的碧眼失去了往常的色彩。
不过,在这个周围昏暗且流露出淡蓝色的地方,赛罗也无法确定如此细微的变化。
「……果然,还是稍微休息下吧?」
「不。这里不宜久留。」
正如菲诺所说,不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
当然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赛罗从侧面架住菲诺,试着突破假阿尔凯因的包围圈。
不过,当赛罗和菲诺同时站起时,身边的黑猫开始扯动赛罗的裤角。
就像是一直在等待赛罗一行起身。
黑猫向前方伸出爪子,仿佛在说“来这边”。
前面的猫已经背向赛罗,迈出了步子。
赛罗和菲诺对视了一眼。
「这些猫是这个异世界的居民吧?气氛和刚才的怪物们很不相同。」
「你说刚才的怪物们,那是什么?」
菲诺不明所以的返问道。察觉到她的记忆从这里就已经消失后,赛罗慌忙接话道。
「抱歉,菲诺当时昏过去了。话说,跟着这群猫不会有事吧——」
平时习惯了阿尔凯因的样子,以致看起来它们并不“可怕”。
猫群似乎也没有对赛罗保持警戒,各自的尾巴配合着步伐悠闲的甩动。
赛罗和菲诺没有抵抗的理由,跟随了猫的引导。
(大概是带我们去离开这个世界的出口吧……?)
根据黑猫群的态度,不禁产生了如此乐观的预想。
眼睛适应后,周围的样子看得更清楚了。
那边是黑猫的村落。
几只猫正在面向池塘的岩石上垂钓。
看起来收获颇丰,旁边的大竹笼里有许多似鱼的生物啪嚓啪嚓的跳动。
围绕着池塘整齐排列的床非常简朴,略微挖出合体的坑,里面铺有黑色棉絮似的东西。
看向几个巢穴,还能发现向外探出头的小猫。
赛罗不禁联想到了鸟巢。
虽然不知道有多少只黑猫在这个村落里生活,就钓鱼杆和床来看,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称作文明了。
不远处,被亲猫抱在怀中的幼猫朝着走来的赛罗等人天真烂漫的挥手。
心中仍然保持警戒的赛罗也无意间松缓了脸颊,招手示意。
菲诺从旁边低语道。
「……阿尔凯因的村子呢。」
「嗯,也许他意外的出身于此。」
不由得开了个玩笑。
阿尔凯因自己声称是中了“魔族的诅咒”才变成了猫的样子。
但是,经过和以露娜丝缇雅为首的魔族战斗,不禁让人怀疑魔族当中是否真的有人会使用“把人变成猫的诅咒”。
如果确有这样的诅咒,那么想要得到猫形态阿尔凯因的露娜丝缇雅身边应该会有许多猫侍者才对。
没走多远,赛罗一行被带到了村落的外围。
来到这里后,带路的猫坐到了地上。
赛罗聚精会神的眼眸中映照出奇妙的影像。
「……唉?是人……?」
「……赛罗,这里有人……?」
那里有个像是年迈之“人”的石像。
菲诺的眼睛似乎还没有好转,频频的揉着眼睛。
黑猫们分别坐到石像的两旁,给赛罗留出了一条路,合起毛茸茸的双手开始祭拜石像。
(那个石像难道是……这群猫的信仰对象?)
看起来这群猫是想带赛罗来看这座石像,大概是认为“出现了和信仰中的石像类似的生物”。
穿过猫群间的通路,赛罗和菲诺向石像走去。
来到近处后,赛罗发现老人石像对面还排列着大量其他的石像。
大多是俯卧的状态,抱着头的人、伸出手大喊大叫的人,仿佛情况十分紧急。
所有石像都精巧得栩栩如生。
位于正面的老人像,长满皱纹的严肃面容有些扭曲,举着右手中的魔杖。
走近的赛罗感到有些奇怪。
石像在淡蓝色的世界里看起来是灰色,不过只有那根杖的颜色不同。
「唉……?好像只有那根杖——是真货。」
那是根木制的漂亮手杖。
木头的外皮泛出蜜糖般的光泽,嵌在前端的白色宝珠聚集起周围淡蓝色的光线,宛如星辰般淡淡闪耀,异常夺目。
赛罗试着悄悄的触碰石像。
不知黑猫们是否想要阻止,它们停止了祭拜,抬头注视着赛罗的目光中似乎期待着什么。
赛罗在众多金色眼眸的注视下显得有些畏缩,转而观察起石像。
这座石像越看越精巧。
没有胡子,头发整齐的梳在脑后,一眼就能看出高贵的气质。
中等身高,不胖不瘦,穿着石制的长衣,以正在行动当中的姿势看向森林的方向。
「既然有这样的石像——看来这个世界也存在像咱们一样的人类吧。」
菲诺的眼睛似乎还有些不适,用指尖按着眼睑如此回应。
「但是,姿势有点奇怪吧?像是正在战斗的状态,微妙的有些现实感……」
的确如她所说,作为艺术品有些奇怪。
赛罗又去观察了那个老人以外的石像。
在眼见的范围内大概有二十座——其中还混杂着女性石像。
除去趴在地上的,大部分石像都和老人一样朝着森林的方向。
没有任何人想要逃跑,有的流露了恐惧之色,有的则斗志昂扬,还有的露出呆滞的神情仿佛不知发生了什么,欠缺统一感。
有人携带着剑、弓等武器,其中的部分武器连赛罗也没有见过。
狩狼之弓,赤炎之剑,以及——
「这个……是“雾之猎犬”……?」
一座高个男人石像的手中拿着两根棒状魔导具,让赛罗不禁愕然。
像是研杵的棒头刻有狗头的象形装饰,正是祖父泽尔德那特发明之物。
「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武器可以经由敲响两根棒子操纵用魔力之雾凝聚成而成的若干猎犬,尚未在世间普及。虽然为了献给雇主奥尔德巴•米斯特哈温德•多利亚尔德而制作了数个试用品,但全都是在仅仅几年前完成的。
为何这个异世界的石像会持有如此珍贵的武器——
一头雾水的赛罗歪了歪脑袋。
「雾之猎犬就是我父亲的魔导具吧?或许是类似的魔导具吧?」
菲诺神情惊讶得把脸凑向了石像。
「虽然也有这种可能,但狗脸部的雕刻方法符合我爷爷的癖好。我觉得不是偶然。」
盯着这个用石头制成的物品,赛罗陷入了沉思。
刚才那个老人的手杖是真货,但这个“雾之猎犬”却是由石头制成。极像魔导具,却又不是魔导具——应该如此。
不过,如果这是和祖父“泽尔德那特”亲手制作的魔导具相同的物品——
赛罗突然感到后背一阵抽冷。
在制作新魔导具时经常会多做几个试用品。
而且,祖父泽尔德那特会把这些试验品送给自己的“亲友”。
「难道说,这里的石像……可能是……?」
赛罗突然回到了站在最前的老人石像身边。
为防万一,他取下老人手中的“杖”,交给了追上来的菲诺。
「赛罗?怎么了?这根杖……」
「嗯,因为不能弄坏了,以防万一先帮我拿一下。虽然不太可能……不,说回来我压根不知道能不能办到——但还是想试试。」
赛罗心怀某种推测和决意,把手放在了老人石像的双肩上。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某种推测。
(这些石像群难道曾是“人类”——?)
这种想法决不是异想天开。
这个极像阿尔凯因的猫所居住的世界。
模仿人类、处于动态的精巧石像。
石像手中握有像是祖父作品的魔导具。
最重要的是,在众多石像中唯一免于石化的白宝珠之杖,以及持有的老人像——
各种各样的要素在赛罗的心中形成了一个结论。
赛罗集中意识,身体开始笼罩起金色的光芒,然后巨大的护手在双手上出现。
聚集在石像前的黑猫群开始骚动,有的高举双手,有人因眩目捂住了眼睛,还有的跳来跳去敲打肉球。
和解除魔族化同样的方法,利用“环流的轮环”解除了眼前之人的“石化”。
老人坚硬的双肩不久后开始发热,石像表面如同薄皮般剥落。
内侧化为石头的身体逐渐向肉体转变。
赛罗微微的察觉到了背后菲诺的诧异,保持力量直到最后。
正面,老人的蓝色眼眸开始缓缓的睁开。
随着微弱的呻吟声,他原地跪了下去,赛罗慌忙支撑住老人的后背。
似乎他的身体已经筋疲力尽,一眼就能看出极为衰弱。
对方真的是人类,这个事实再次震惊了赛罗。虽然早已有这样的推测,但化为眼前的现实后仍然让他心生寒意。
大概刚刚解开石化就恢复了知觉,老人用焦点虚晃的眼睛看向赛罗。
「……是奥加……么?这样啊,我也快死了吧……」
他的第一句话似乎弄错人了。
赛罗慌忙否认。
「不是。我是阿尔凯因的同伴。你——你是“魔人范达尔”大人吗?」
说出这个推测的名字后,赛罗不由得心跳加速。
失踪已久的阿尔凯因的师傅。
身为六贤人的调解人,神器“魔神之杖”的守护者——
寻找他正是赛罗一行人的旅行目的之一。
如今的他刚解除了石化,站在赛罗的面前。
一直坚信他还活着。
不过,却怎么也想不到他在异世界变成了石像。
皱紧眉头的老人轻声低语。
「阿尔凯因的……同伴?那么,我还——」
深吸口气同时坐到了地上的老人看清了赛罗和菲诺的身影和双眼,突然身体一僵。
「难道……你是赛罗尼乌斯?还有,后面的姑娘是菲利亚诺……?」
——他说出了的名字和魔族之主维斯加提到的一模一样。
他吃惊的样子以及说出的名字让赛罗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恶寒,不禁双肩颤抖。
范达尔的居住地“魔人之城”位于灵峰贝尔兹的山顶。
最初那里并不是魔人一派的据点。
在遥远的过去,这里是某个王族建的别院,经过多个拥有者倒手后被远古时代的魔人得到,然后改造。
这座贝尔兹山极为陡峭,四处都是绝壁悬崖。
没有可走的山路,无法靠人足攀登。
因此,除去从空中靠近,只有连接山脚到山顶附近的三处传送点可以来到城堡。
如若不是魔人的相关者就无法靠近,只要从城堡一侧关闭传送点,敌人就难以攻入。
历代的魔人在此培养弟子,从事魔导具的研究和开发。
此地的空气比下界稀薄,精灵之力也偏弱。
为了生活将这份弱化的力量更高效率的使用,也是魔导师修行的一环。
就像是在空气稀薄的高地更容易加强心肺功能一样,在此地修行过的魔导师去下界后就能发挥出更加强大的魔力。
而且,由于魔导具的威力在此大幅削减,对进攻方来说会更加棘手。
在悠久的历史中,这座城堡几乎没有受到过袭击。
所以当代的魔人范达尔在城堡也显得轻松自在。
然而在那天晚上——
毫无前兆的发生了变故。
比平时更晚的时候仍在自己的房间里处理文件到的范达尔被突然的巨响打断了工作。
(什么事……?)
开始以为是地震,后来的落雷以及崩塌又让他错以为发生了天灾。
在旅行中姑且不谈,范达尔还是第一次在这座城堡里听到轰鸣声。
他马上拿起“魔神之杖”走出了房间。
弟子们居住在城内的不同区域。
加快脚步,眼前漂来了烟尘。
城内的一角,面对外城墙的室内广场。
那里已经发生了战斗。
「范达尔大人!是敌袭!」
弟子之一、巨汉海兹尔一边鸣响双手中的棒状魔导具“雾之猎犬”,一边大声喊道。
两只以雾凝聚成的犬在他的左右待命。
这个魔导具是曾经的同僚、如今已经亡故的魔导具工匠泽尔德那特的赠物。
“很合手的武器,给你的弟子用吧”,附在时令问候信上寄了过来。
这个武器对魔力的耗费不大,而且容易调整威力随机应变。范达尔自己使用也很顺手,但最后送给了过去泽尔德那特很喜欢的高足海兹尔。
已经年届五十的海兹尔就像是范达尔和泽尔德那特的弟弟,为上一代的魔人工作。由于他强健的体魄和认真的性格,比起魔导师更加酝酿出一种战士的氛围,实际上负责着这个城堡的警备。
而保护着海兹尔背后的就是暗属性魔导师、他最优秀的弟子阿尔凯因。
他华丽的黑发散乱,左臂不停的流血,右手握着切糕刀。
“黑色切糕刀”的外观显得有些靠不住,却是强大的暗属性魔导具,轻巧且容易挥舞,却锋利得可以像切蛋糕似的轻松劈开岩石甚至钢铁。
阿尔凯因站在原地警戒着周围的动静。
「师傅,请小心。敌人大概只有五、六个,隐藏着身形,目标肯定是——」
「……“魔神之杖”么?」
范达尔紧握住手杖,警戒着周围。
魔人的弟子总共百余人,却很少聚集到一起。有的人为了收集各国的情报而四处旅行,有的人奔赴附近贵族的身边当参谋,还有的为了测试魔导具而去往山下。
更何况今天数十名弟子前去处理附近偶然发生的山林大火,城堡显得更加空旷。
剩下的弟子不到二十人——
范达尔瞬间明白了。
(山脚的大火……就是为了分散此处战力的佯功?)
虽然不清楚入侵者的身份,但趁着此处弟子不足之机前来袭击决非偶然。
周围已经有数名弟子倒下,有的昏迷,有的坐在血泊当中,但全都没有受到致命伤。
目前仍然没有掌握对手的形迹。似乎是看到目标的范达尔出现,正在窥探己方的出招。
「刚才的巨响——是敌人搞的鬼么?」
「不。赛雷斯特为了攻击敌人,使用了试验品炸药……」
那个弟子也是被打倒的人之一,大概是来不及通知范达尔,一方面为了攻击敌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用巨响告知敌袭吧。
因弟子的机智而冲出来的范达尔下达了指示。
「各自背靠背。咱们比对手人多,不必害怕。」
阿尔凯因也说过「敌人只有五、六个」。
数名精锐的暗杀者——前来袭击的最多也就十余人吧,范达尔如此推测。他们没有使用山脚下的传送点,大概是从空中悄悄的潜入。
范达尔用魔神之杖轻叩石质的地面。
产生的振动转化成光传遍周围。
同时传过弟子们的身体,光线从脚边沿身体的表面滑过。
然后,这束光线在空无一物的空间显现出了刺客们的身影。
瞬间可以确认的有五个人。
范达尔的搜索技能让他们大为吃惊,不禁慌张起来。
「上!」
范达尔一声令下,弟子们马上做出反应。
各自寻找到最近的刺客,不分青红皂白的攻击。海兹尔鸣响双手中的短棒操纵“雾之猎犬”,阿尔凯因也如同短剑般使用着切糕刀拉近了距离。
但是歹徒的反应更快。
察觉到自己发现后,他们同时采取了躲避行动。
其中的一人喊出的声音显得无精打采。
「魔人由我来对付。你们去处理周围的弟子,只要阻挡住他们就好,不必勉强。」
声音很年轻,但口气上像是指挥官。
数名弟子已经被打倒,由此来看不能因对手的年轻而掉以轻心。
敌方的部下和范达尔的弟子瞬间开始了战斗。
缠绕在敌人身体上的光线没有消失,映照出模模糊糊的形状,指示他们的位置。
而后,发出指示的男人也隐藏着身形站到了范达尔的正面。
范达尔与他对峙。
「你们就是到处作乱的“魔族”吗?」
「嗯……嘛,正是。」
眼前的指挥官像是伸了个懒腰。
是粗心大意,还是有意侮辱?——范达尔觉得两者都不是。
男人有轻微的东方口音。
这让范达尔想起了某种在东方流行的武术。
那种武术中,解除紧张的脱力状态也是一种“架势”。
不论是打击、斩击还是突刺,合理的架势都被对手解读出许多信息。
隐藏意图,甚至用疏忽来引诱对手的无形架势——眼前的男人正在运用的就是这个。
(的确……配合对手的攻击进行反击是那种武术的基本——)
这些知识是他在东方旅行时,从六贤人的同伴之一武人霍乔那里听来的。
东方就有许多奇妙的武术。
承受对手的力道后顺水推舟的加以利用,用步法和姿势迷惑对手,这类除去魔导具也能战斗的技术多种多样。
对峙中的男人自然站立的方式在范达尔的眼中显得十分奇妙。
「——为何攻击这座城堡?说出你们的意图。」
「这种事不用问就心知肚明吧?往后你大概是最大的麻烦——还有,我们想要“魔族之杖”。」
范达尔用手中的杖粗鲁的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你们的目标是这个么……就算交出去,别人也不能用吧。」
「这点无所谓。我们要的不是杖,而是“里面”。」
听到这个回答的范达尔无意间皱起了眉头。
如果对手是无知的贼人,并不值得过分警戒。不过如果是在拥有了某种知识的基础上想要得到“神器”,这才是危险至极的兆头。
范达尔不再打算赶走他们。
要在这里击败。
心怀这样的决意,范达尔用杖指向了它所在的地方。
宝珠前端产生的波动将空气化作利刃。
大概是察觉到了攻击的先兆,男人同时举起了手。
一闪,由下向上斩出的刀光。
风刃只是稍稍掠过男人的表面,然后消失。
隐藏住男人身体的幻术之布似乎掉下来了一块,轻飘飘的落下。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名身穿短和服的青年剑士。
睡眼惺忪、毫无紧迫感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单手拿着剑柄状的魔导具发出叹息。
「——手法跟我们的北天将很像呢,魔人。而且听说这里会减弱魔导具的威力——看来对你没有效果。」
范达尔死死的盯住对手。
「魔导具的威力会被削弱,但“神器”不同。」
神器当中宿有众神之力,其威力不会被周围的状况所左右。
青年剑士歪着脸笑道。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但是呢,魔人。就算对普通的“魔导具”……若在我的手中,情况就又不同了。」
青年发出了短促的声音。
(这个男人……!)
范达尔因背后的恶寒而下意识的行动,将杖中生成的魔力壁垒向前推出。
青年从手柄中挥出的不可视的刀刃,急忙赶制的壁垒仅仅阻挡了一瞬。
(不行!会被突破的——!)
范达尔心感失策,脚下的影子却突然蠢蠢欲动起来。
就在青年冲到了范达尔眼前时,轻飘飘上浮的黑块缠在了他的刀刃上。
刀被弹开,仅留下了瞬间放电后的光芒。
「师傅!您还好么!」
操纵脚底影子救出范达尔的正是高徒阿尔凯因。
飘飘的黑色长发,他在与敌人剑刃交加之余,仍然注意到了师傅的情况。
虽然被敌人抓住了空隙短时间内被迫防守,但阿尔凯因马上就重整了阵势。
范达尔再次感受到爱徒的成长,在如此紧迫的状态下仍然露出了微笑。
(刚才有些自命不凡——在这个家伙面前丢脸了)
范达尔摆正架势,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敌方的青年。
「魔族的年轻人,你的力量很出色。不过仅此还不及阿尔凯因。」
青年不满的哼了一声。
「……“暗语”么。暗属性的魔导师很麻烦呢。说是对所有的属性都占据上风?虽不合情理,难道比起你——那个人更加棘手么?」
「在魔人的面前,真是敢说敢为呢。我还没弱到输给弟子的程度吧。」
苦笑着应付了敌人的轻侮,范达尔想要再次挥杖。
眼前的青年用余光一瞥,抿紧了嘴唇。
他的气势已经从范达尔转向了阿尔凯因。
范达尔有些心慌。
(这个年轻人,真聪明——!)
在眼前的情况下应该先击败谁——青年认定“范达尔”才是这里的难敌。
事实上,青年最畏惧的应该是魔人范达尔。
但在和魔人的战斗中,阿尔凯因会从旁干扰。
但若去攻击阿尔凯因,范达尔就要苦恼于三个选择。
明知自己会给敌人可乘之机,仍然去保护阿尔凯因。
或是在缺乏攻击手段的情况下贸然攻击。
除此之外,最为现实的一个选择是联合阿尔凯因共同对付敌人——
虽然把对付青年部下的担子完全托付给海兹尔等人有所不安,但在如今的情势下已经没有时间犹豫。
范达尔看向远方和其他敌人战斗中的阿尔凯因,下达了指示。
「阿尔凯因!把那边交给海兹尔!你和我一起对付这个年轻人——」
「太迟了。」
范达尔话音未落,青年已经挥下了手柄。
阿尔凯因刚刚防御过敌人的剑,只得吃惊的横向滑动身体。
范达尔的背后产生了一股比刚才更严重的恶寒。
(阿尔凯因!那种刀刃只能“防御”!不要躲避!)
在想法转化成语言之前——青年的刀刃猛然切开了阿尔凯因的侧腹。
极深的伤口让阿尔凯因无可奈何的倒在了地上。
魔族青年的刀刃可以操纵雷气。在敌人躲避时可以自动追踪,用屏障或暗之力防守是唯一的应对方法。
弟子们惊惶失措。
范达尔自己看到这样的惨剧后,也瞬间停止了思考。
魔族青年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眼神黯淡的对部下们低语。
「——我要使“百刀千断”了。你们快趴下。」
他的部下们同时趴倒身体。
青年体内的魔力逐渐凝聚到异常的程度。
(想把我的弟子也卷进来么!但如果是全方位的攻击,威力应该也会扩散——这样的话,凭借我的力量能勉强防御住么……?)
范达尔举起魔神之杖,迅速张起壁垒,但无法覆盖到自己和所有的弟子。
所以范达尔让瞬间张开的防御壁仅仅包住了“魔族青年”一人。
青年轻轻一笑。
「……你看,露出空隙了。」
——仅此一言,范达尔就知道上当了。
魔族青年佯装以阿尔凯因为目标,更要将其他弟子一网打尽,为了不让自己的部下受到牵连而命令他们“趴下”。
这一系列的动作都是为了攻击“范达尔”一人的诈术。
以青年为中心张开的全方位屏障,因为范围广、准备仓促,所以十分脆弱。
防御青年对“全方位”释放的乱击效果显著,但若面对一点突破的攻击,大概连减弱威力的效果都难以达到。
如今,青年冰冷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范达尔一人,即将挥下刀柄。
阿尔凯因已经倒下,再也没有暗力之的援护。
正是考虑到范达尔优先保护弟子的心理,青年才能极其自然的抓住这个机会。
在范达尔召唤出新的屏障之前,青年的斩击已经袭来。
「……啊!」
范达尔为庇护身体,痛苦之余伸出了手杖。
然后,就在青年释放出的雷刃触及手杖前端的刹那——
视野变成一片白色。
在弄清发生了什么之前,范达尔不禁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羞愧。
(只是这种程度的袭击,就让弟子们遭受危险……我真是不配当魔人呢——)
如果泽尔德那特在身边,大概会责备我的愚蠢吧,范达尔不禁想到。
「范达尔大人!」
「师傅,这是——!」
在爆炸的白色中响起了弟子们的声音。
同时也传来了魔族们内心动摇的议论。
「……这个光是什么?……什么都看不见……」
「莱森大人!请暂时保持距离。这可能是魔人的陷阱——」
范达尔自身也在手杖发出的眩光中闭起眼睛,侥幸的是魔族因误解没有继续追击,但范达尔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异常的光芒……难道是那个男人的斩击破坏了魔神之杖?)
虽然从未听闻过类似的案例,但就算是神器,也不能保证“绝对无法损坏”。
神器不像一般的魔导具那么容易被破坏,但青年的斩击明显超出了常理。
被过于强大的冲击破坏时发生了什么吧——不论是范达尔还是世间的任何人都难以知晓。
然后,在光芒收束的时候,
范达尔和他的弟子们从魔人之城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
「逃跑了么……?」
在覆盖周围的白色消失后,东天将莱森不久后才恢复了视力。
部下们似乎也是同样,身影出现时都各自按着眼睛。
一名部下用狩衣的下摆擦拭着伤口处的血,呻吟般的说道。
「能够让许多人瞬间移动的魔导具么?可能是尚处于研究中的试用品——」
「嘛,可能如此吧。干得真漂亮呢。」
在接近乱战的状态中,如果存在对一定范围内瞬间移动的魔导具,应该会把无关之人也卷入其中才对。
但莱森和部下都平安无事。就是说魔人范达尔只带走了自己的弟子。
没有可供追查的痕迹。
也许意外的就在附近吧?或是去往了山脚,还是已经逃远了?——难以做出判断的莱森把刀柄状的魔导具收回怀里。
这个没有刀身的魔导具“雷化刀”可以将飘浮在大气中极度微弱的雷气变成刀刃。
出处未知,之前一直收藏于东方的某个家庭,由于普通人的手里变不出刀刃,仅是派不上用场的传家宝。
莱森发挥出了其真正的价值,更因变成魔族得到了非比寻常的力量。
能够斩击的范围只有数十步,在这种意义上不及北天将鲁法斯使用的“斩风的指挥棒”,但“雷化刀”在近距离的威力却是压倒性的。
斩风的指挥棒产生的真空之刃,优秀的魔导师或结实的魔导具就可以防御,但莱森操纵的雷气之刃却足以摧毁半吊子的防御壁垒。
以前不知在面对“暗之力”这种位于所有属性上风的能力是否起作用,但经过今夜之战已经证实了有效性。
没有实现夺取魔神之杖的目的,还让范达尔和阿尔凯因逃跑了,不过在这点上仍然算是有所收获。
「莱森大人,要追么?」
部下的问题让莱森哈哈大笑。
「根本不知道对手在哪里,要怎么追?撤退吧,撤退。在山脚下的其他弟子回来前,咱们赶快开溜吧。」
如今范达尔和阿尔凯因都已离开,已经不存在有威胁的对手,但遭到围堵的话仍然有些麻烦。毕竟就算打倒了那群弟子也毫无所得。
东天将还没有饥渴到花费力气在没有价值的战斗中。
部下们点点头,走向降落在城堡阳台处的“飞天之龙”。
他们在进攻时分别乘坐在两台上,但其中一部受阻于风之屏蔽而受损。
当初对能否平安着地尚有些许的不安,但若仅是降落,他们还备降落伞型的魔导具。
一名部下叹了口气。
「真可惜。明明马上就要得到“魔神之杖”了。」
「不必勉强。维斯加大人也不认为能如此简单的到手。还有其他的神器,下一个目标就是——“龙神之角”吧。」
若是更改目标,其他的神器也无所谓,但考虑到离魔人之城的距离以及对不明之物的好奇心,莱森做出了这个决策。
龙人加尔多拉是六贤人之一,思想却不为人知,甚至极少有关于他的传闻,在世间犹于遁世者的形象。
部下一边进行着离开城堡的准备,一边低语道。
「对加尔多拉大人出手还是让人有些不安。不知道他的战力有怎样的程度。本来就是非人的种族——」
「如果他们强大到咱们无法抵挡,他早就骑到人类的脖子上了。你过虑了。」
针对数量不断减少、几近灭绝的龙人族,莱森有着这样的认识。
毕竟他们数量的减少并非与人类斗争的结果。个体的寿命很长,但生殖能力却很差,几乎难有子嗣。
特别是近年,听说某种不明原因的不妊倾向变得更加严重。
「但是,听闻龙人族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还是请示下主人吧。」
听到部下的建议,莱森满面笑容的点点头。
莱森的部下全都比自己年长,十分忠诚,不时也会向莱森劝谏。
(像我这样胡来的上司真是配不上他们呢。)
莱森越发痛切的如此感慨。
他能够在魔族当中得到“东天将”的地位,除去他自己身的本事,这些共同战斗的同伴也是极为重要的因素。
身具东方武术的他们与莱森之间已经产生了主从的羁绊。
「当然会去取得主人的首肯。你们对袭击龙人如此不满么?还是说——差不多想要挑战“武人霍乔”了?」
一名男性部下歪着鼻子,而后轻敲了下额头。
「其他的贤人尚不得而知——我觉得凭咱们现在的实力还无法战胜武人。」
「想到一块了呢,我也同意。」
莱森微微一笑。
得到主人的加护,变成魔族——自知不敌的人只有“武人霍乔”了。
若论政治力,圣人克拉尼恩当仁不让,在制造魔导具的能力上无人能及工人那波尔。乐人雪莉露得到商人和旅行艺人的支持,以其为基础坐拥雄厚的经济实力和情报网,魔人范达尔则是“六贤人的调解人”。
龙人加尔多拉的谜团甚多,情报不足,但不论如何莱森也不认为自己会输给它。现如今,范达尔都因莱森的袭击逃跑了。
但是,“武人霍乔”在等级上不同。
几乎没有政治实力和经济能力,也不具备制作魔导具的力量,虽然在东方人望颇盛,但作为“六贤人”的存在感很稀薄。
不过,莱森亲身体会过那个男人的“恐怖”,确信“武人霍乔”将是贤人中最大的障碍。
极端而言,对圣人和工人都可以趁机偷袭。
但是这个简单的策略对武人霍乔没有意义。
他拥有的“武神之刀”作为神器在应用能力和效果范畴上都远远不及其他神器。
本来就只能在战斗中使用的力量,平时甚少能派上用场。
但考虑一对一,而且是近距离纯粹的战斗时,武人霍乔的实力是别人无法比拟的。
在武人的流派中,有种概念叫做“一刀的领域”。
指的是武神之刀可以触及的距离,在这个狭小的范围内武人可以发挥出无可匹敌的力量。当然,由于武人也会迂回,大多情况下落到这个领域内就已经决出了胜负。
莱森曾败于他的刀下。
但他和武人并非敌对关系。
在东方,为了磨练武技会频繁的和其他流派比试,莱森也曾为了一试身手向武人霍乔挑战。
结果是莱森大败。
这种毫无懊悔的压倒性差距让莱森的心情极为舒畅。
自那以后重新锻炼过的莱森得到了足以压倒当初的自己的力量。
但他有自知之明,现在还比不过武人。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武人身处边境之地不常移动,暂时还构不成威胁,但总有一天会一较高下。
「必须要寻找对抗武人的手段。我大概正是为此才会去借助“众神之力”吧。」
最后的半句话大概只是玩笑,但部下的脸上却笼罩起了一片阴云。
「……不是“众神”。那些只是怪物。」
莱森对此露出了苦笑。
很可能是因为莱森从魔族之主“维斯加”那重获了生命,他对众神并没有特别的厌恶感。保持警戒的程度也仅仅类似于小心森林中出现的猛兽,没有部下那么敏感。
「别这么说。在对面的眼中,咱们才是怪物吧。面对不常见的东西、或是与自己迥异的东西大体上都会感到异常。即使再怎么讨厌——那群家伙迟早会来到这里。只要这个世界还有“神器”,就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遗憾的是没能抢到魔神之杖。
就算现在去夺取其他神器,贤人一方也会因这次袭击而加强警备,所以必须寻找机会。
龙人加尔多拉也不是省油的灯,想到未来之事不禁心头骚然。
不久后,一行人从城堡的阳台乘上了飞天之龙。
大概是感觉到了莱森的躁动,同乘的部下诧异的开口说道。
「看起来很开心呢,莱森大人。并不是想否定侍奉主人,但我等还是有些许的不安。咱们的前方到底会出现什么呢——」
「有所期待不是很好么。肯定不会无聊就是了。」
把手伸进袖子里的莱森粗鲁在坐在龙身上。
莱森厌倦俗世,虽然如今享受着以武人霍乔为目标,不断的追求强大的力量,但同时也对“得到这份力量后还要做什么呢”备感迷茫。
会很有成就感吧。但也仅仅如此。
主人对自己有活命之恩,莱森预感只要协助她,大概就能遇到有趣的事情。
部下操纵的飞天之龙飘然浮起,开始从城堡的阳台向山脚降落。
穿过防风结界的时候,如同进入了狂风咆哮的零下世界。
贝尔兹山顶附近的精灵之力薄弱。只有魔族才能够在这种地方使用本来就是高魔力消耗的飞天之龙。
莱森对己方拥有的这种力量所知不多。
当然,除去显而易见的几点。
魔族造不了魔导具,以此为代价增加了使用魔导具的力量。
魔族化时需要“代价”,会失去什么因人而异。失去的东西越重要,得到的力量越强大,但在这种倾向之余,本身的才能也会有所影响。
身体的一部分,金钱,记忆,人性,家族,友人,恋人——
虽统称为魔族,但每人的情况各不相同。有种解释声称,并不一定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只要漠然的产生“丧失感”就足够了。
莱森失去的是“性命”。
在失去的瞬间因“某物”的填补,他变成了魔族。
——无法判断这个“某物”为何。
莱森推测作为魔族的灵魂就像是寄生精神,却不曾想过这个“某物”是如何产生,又有怎样的目的。
是某人有意的造物么?
还是自然发生的现象?
甚至有可能是脱离了本来目的的副产物。
莱森并不厌恶自己体内的这个不明正体的“某物”。
用一种没出息的说法,他反而因“某物”不由分说的进入身体,体会到了「自己不是一个人」似的坚强。
眺望着控制飞天之龙的部下后背,莱森微微的露出笑容。
部下瞥了一眼莱森表情,故意叹了口气。
「莱森大人。任务都失败了还露出这么轻松的表情,真是不足为范呢。」
「笑一笑也没关系吧,放轻松点。为了工作把命搭上就太愚蠢了。还是说,把责任推卸给你们、到处发火的上司更好?」
「这可是会成为酒席上争吵的导火索。」
部下正经的玩笑让莱森再次笑了起来。
莱森曾觉得人生很无聊。每天不断的追求强大,心中却觉得这种行为空虚枉然。
但现在不同了。
仅是得到了这份真实的生活感受,成为“魔族”就有了充分的价值。
◎
那里到底是“何处”呢——
被手杖发出的白光所包围的范达尔一行,传送到了奇怪的空间。
比夜晚更黑暗,没有星光和月亮,空无一物的漆黑世界——
看不到脚下,身体仿佛浮在水中。
如果世界与世界之间存在“空隙”,范达尔觉得那里大概就是这样的空无一物之地吧。
「……所有人都平安么?」
状况不明,但貌似捡回了一条命。
被闪到眼睛的弟子们逐个回话。
「哈……我还好吧。」
「我也没事。范达尔大人如何?」
「还活着。不——如果这里是死后的世界,这种说法有点奇怪呢。」
范达尔在心中默默的否定着这种可能性,看向手里的短杖。
魔族青年用尽浑身之力的一刀——直接受到攻击的白色宝珠上产生了巨大的裂纹。
不可思议的是宝珠没有当场碎裂,大概是宿于其中的魔神奥尔拉德之力在破坏的冲击下暴走了。
重要的手杖毁坏,范达尔却没有感到惊慌。
不仅是魔神之杖,所有神器都拥有像生物般的自我修复能力。化为粉末的话自然无法再生,但若只是些许的损坏,应该数天就能修复。
(但是……难道在破损的冲击下,打开了通向魔神奥尔拉德去往的“神界”入口?不,这里更像是连接神界与我们所在的世界之间的通路——)
手杖不能开口说话。
但是,范达尔能微弱的感受到存在于杖中、如同“魔神奥尔多拉”的存在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这个感觉就像是人偶尔能与不通语言的动物交流,其中当然会有许多误解,但还是能基本的判断出善意或敌意。
“魔神之杖”大概还没有认同范达尔为主人。
不过,还是对他表达出了宠物似的好感。
总之——
由神器来看,贤人并非“神器的拥有者”,而是“被神器拥有的人类”。
只是人类恰好能得从中到神器的帮助,类似于人类帮助自己身边的玩赏动物。
神器挑选的基准尚不得而知,但范达尔还是从历代贤人们的记录中推测出了某种倾向性。
乐神竖琴喜欢乐观、开朗的人。
工神铁锤在多数情况下会认同有点怪癖、对“造物”拥有真挚感情的人。
圣神之石倾向于挑选忠实于圣教会的教义、沉湎于圣教会这个组织的人。
武人的刀会助力于热衷于“武”道甚至达到洁癖程度之人,魔神之杖则喜欢理性且招人喜欢的人。
只有关于龙神之角和龙人的记录过少,加之龙人族寿命长、换代频率低,难以分析出倾向性。
虽然多少有些例外,但大多情况下,与神器相性良好者会被选中。
这次,范达尔又被“魔神之杖”救了。
(……我明白,要感谢你。)
范达尔心想如此,轻轻的抚摸起杖头破损的宝珠。
无论眼下的情况如何,刚才继续战斗下去肯定难逃失败的定局,那样的话,范达尔就会失去众多弟子,杖也会被夺走吧。
将范达尔一行带到这个世界,恐怖正是魔神之杖的意志。
众神本来可以穿过世界之壁。
这个封印着魔神奥尔拉德的杖部分毁坏,神器中“封锁通往神界之路”的功能也因此受损。
所以“神界之门”打开了,他的弟子们会和范达尔同行毫无疑问也是出于奥尔拉德的意志。
最为明确的证据就是前来袭击的魔族没有被带到这里。
(那么,问题就是如何离开这里——)
范达尔再次环视周围。
纯粹的黑暗,没有声音,没有气味,但不知为何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和弟子们的身影。
没有可见光,找不到光源,也没有影子,十分碜人的地方。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里似乎存在空气,或是说空气都没有,如今范达尔一行却能依靠超越了生物机能的不可思议力量生存。
如坠梦中。
大部分弟子似乎还没有清醒,刚才的回答也显得有些呆滞。
但一瞬过后,从某处传来了一声悲鸣,惊醒了迷糊的弟子们。
「……阿尔凯因?喂,阿尔凯因?振作!范达尔大人,阿尔凯因他……」
范达尔马上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侧腹绽开、失去意识的阿尔凯因。
虽未一刀两断,但深深的伤口穿过了肚脐,甚至脊髓也受到损伤。溢出的鲜血仿佛失去重力在空中飘浮,向周围不断扩散。
一眼看去,这样的伤口还不断气的就太奇怪了。
范达尔的背脊一阵抽冷。
推开围在他身边的弟子,范达尔冲到阿尔凯因的身边。
脚下没有地面,但身体能够自由的前进,没有像在水中游泳那样受到阻力。
在和魔族的战斗中,弟子们或多或少身上带伤,但明显阿尔凯因的伤势最为严重。
原本白皙的皮肤因大量失血变得更加苍白。
范达尔焦急得心脏刺痛。
「阿尔凯因……!」
下意识的发出叹息。
他是拥有暗属性素养的稀有魔导师,从年幼时就成为了范达尔的弟子。
他同时还在暗黑神特拉伊哈尔特的达克菲尔德神殿不断修行,终于成为了独挡一面的魔导师。
虽不及已经步入老年的自己——但绝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老资格的弟子、巨汉海兹尔无意中扭曲了面容。
「范达尔大人,阿尔凯因——」
「不能让他死,因为这样的事。」
说出口后,这句话的份量让范达尔全身紧绷。
他将意识集中在损坏的“魔神之杖”中。
魔神之杖与其他贤人的神器相比,用于战斗时并不令人安心。而且一旦执迷于自身的欲望,更会引起无限的混乱。
为了隐瞒,他甚至没有把魔神之杖的特殊能力告诉自己的弟子。
虽然不适用于战斗,但此杖拥有其他魔导具所不能替代的重要力量。
「大家,离我远些。让我集中精神。」
「范达尔大人,您要做什么?」
「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
周围的弟子们提心吊担的询问。
范达尔他们点点头,没有说话,轻轻的用杖头的宝珠按在阿尔凯因的身体上。
在神话中,寄宿于魔神之杖的奥尔拉德之力被称为“伟大的创造之力”。
神话当中有夸张的成份,但其本质就是产生“事物的变化”。
这份力量需要时间和集中力,可以点石成金,将木片变为水灵灵的果实。
虽然有矿物到矿物、植物到植物这样粗略的制约,但这种异常的力量仍然不愧于“来自众神的赠物”。
只是对以人类为首的“动物”使用,被历代魔人当作禁忌。
因为在记录中有数个失败案例的惨痛教训,范达尔自身也只试验过两次。
第一次是出于好奇心将蝉化蝶。
第二次和如今的状况相似。
为了治愈即将死去的弟子而将他变成“受伤前的身体”,最终堵住伤口。
那个男人——相处已久的海兹尔并不知道自己是由此才得以活到现在。
(用“魔神之杖”可以治疗伤势——唯一的不安就是杖有些损坏,还有这个难以理解的世界……之后就要靠我自己的集中力了。)
“变成想象之物的力量”,只要魔人的心头有一丝慌乱,这种错乱就会反映在变化当中。
考虑到人体实验中蕴含的危险性,以及将来意想不到的副作用,绝对不能轻易使用这种力量。
但是,如今——
阿尔凯因随时都可能殒命,为了堵住他的伤口只能借助于“魔神之杖”。
范达尔将杖头的宝珠贴在阿尔凯因的额头,脑海内强行描绘出爱徒的样子。
聚集在周围的弟子目不转睛的守望着。
(拜托了,魔神奥尔拉德——他还不该死。)
范达尔向神祈祷。
祈祷奏效,有裂纹的宝珠开始闪光——与此同时,整个空间如同弹跳般剧烈的摇晃起来。
不能中断。在弟子们的喧嚣中,范达尔仍然在集中精神。
(若是以损坏的神器使用奥尔拉德的力量,根据众神的法则就会打开指引魔兽的“神界之门”——是这样么?)
从杖身传来了没有言语的肯定之意。
本来,众神都已经在遥远的昔日去往了神界。
为了将其中一部分的神封印、禁闭的“封神器”——这就是神器的本质。
在被人为扭曲的神话中,神器被当成是来自众神的馈赠,更准确来说,也可以称为人类对神的监禁。
毕竟,并非所有的神都希望按照法则被强制性的迁往神界,寄宿于神器中的神与六贤人的关系也大体良好。
在神器半毁的现在,如果继续使用奥尔拉德的力量,就会打开引导众神的“神界之门”——
心里明知这样的可能性,但范达尔为了救助阿尔凯因仍然不能停手。
普通的治疗对阿尔凯因的伤势已经束手无策,就算是魔神之杖也无法将灵魂唤回死去的肉体。
激烈的摇晃中,空无一物的空间内产生了裂纹。
慌张的弟子们大声呼喊。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周围破裂了……」
「范达尔大人,那边!」
范达尔依然将手杖按在涉死的阿尔凯因身上,下意识的顺着弟子们的声音抬起头。
透过封闭的世界中裂开的缝隙,可以看到对面陌生的世界。
黑色毛发的动物们排列整体,从那个群星闪耀着淡蓝色光芒的世界中窥探范达尔一行。
矮胖的身体,细长光润的体毛,手脚很短的小动物——
如果此时遇到的是怪物,还不至于如此惊愕。
但是,意想不到的看到司空见惯的存在,反而让范达尔心生动摇。
(……是猫?)
这种双足站立的生物,瞬间烙印在范达尔的脑海内。
不久后,弟子们开始逐个被吸入了通往异世界的裂缝。
这种引力仿佛落在没有摩擦的滑梯上般难以抵抗,范达尔的身体也被拉动了。
「啊……!」
没有能够抓住的地方。
拉回视线,杖头处的阿尔凯因,身体逐渐被淡淡的光芒覆盖。
在阿尔凯因的正下方产生了奇妙的空间裂缝。
那是连接相同世界的裂缝么,还是通往别的世界的裂缝,或是回到“原来世界”的通路——
无法判断,裂缝就这样毫不留情的吞噬了阿尔凯因的身体。
包裹在魔神之杖发出的变化之光中,逐渐远离了范达尔的身边。
「阿尔凯因!」
范达尔马上伸手,却没有够到。
魔人和他的其他弟子因吸引魔神奥尔拉德的神界之力,被拽入了异世界中。
只有濒死的阿尔凯因走散了。
范达尔觉得这并非偶然。
(难道是因为濒死的生命、或是失去意识的人没有去往神界的资格么?)
范达尔知道某个和如今类似的现象。
曾经发生在布兰黛尔皇国的“环流的轮环”事故——
女儿奥加和女婿鲁法斯等人不慎打开了“神界之门”,只有一名幼女生还。
那个生还者、菲莉亚诺的精神受到侵食,被发现时已经失去了自我。
如果发生在眼前的事态和那次相同,由此不难推测出自己的命运。
(就像以死亡之身回来的奥加一样……或是像是至今未归的鲁法斯等人,我们的命运已经得不到拯救了么——不,不能让弟子们死去!)
范达尔向握在手中的杖身注入力量。
空间的裂缝扩展,范达尔一行落入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瞬间做好了安全摔倒的姿势但却被某种有弹性的物体弹起,范达尔不禁愣了一下。
弟子们也是同样,仿佛黑色垫子般的物体保护了他们的身体。
「……嗯?」
一群圆滚滚的黑猫站在范达尔一行的眼前。
从它们身上延伸出来的“影子”化作黑色的缓冲材料,保护住了落下的范达尔等人。
看到范达尔等人平安降落,它们的影子沉向地面,回到了黑猫群的脚下。
操纵影子——这种力量明显属于暗属性。
范达尔感到背后一阵恶寒。
感受不到敌意,但眼前的黑猫与其外表相反,拥有强大的力量。
用余光一瞥迷茫中的弟子,范达尔的脸上不禁抽搐起来。
「这、这群猫……?」
此时,范达尔突然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
在盯着范达尔等人的黑猫对面有一个戴着兜帽的人影。
性别不明,遮着脸坐在岩石上,将发出淡淡光芒的细长棒子缓缓按向岩块。
『哼哼……好久没见到人类了。欢迎来此,素不相识之人。虽然没有热情的迎接,但只要你们不捣乱,我就不是敌人。』
这个声音在范达尔的脑海里响起。
「你、你是……何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有人——而且周围还有用双足步行的类猫生物。
难道说这里不是神界,仍然是原来的世界中的某个未曾去过的地方?——范达尔的心中产生了微弱的希望。
不过,戴着风帽的人仿佛在嘲笑他的这份希望,窃笑起来。
『你问这里是哪,真是愚蠢的问题。砂漠中的一颗砂粒——没有特别命名的世界。而我只是很有闲情逸志来此旅行的普通占卜师。』
开朗的声音却让人微妙的感觉到恐惧。
范达尔想走到他的身边,却马上停下了脚步,并非站在中间的猫群阻拦,而是由于莫名的感觉到靠近会产生某种“恐怖”。
「占卜师……?那么这群黑猫是你养的?」
在场的黑猫没有出声回答,只是睁大了金色的眼睛。
不像是在警戒范达尔一行,却也没有移开视线。
报上占卜师之名的人轻轻的抚摸着其中的一只。
『把它们说是家养猫真是不知死活——他们可是暗黑神特拉伊哈尔德的眷属。曾经在其他世界侍奉过暗黑神的子孙。如今他们仍然拥有特拉伊哈尔特的加护,所以能在没有魔导具的情况下完美的使用暗之力。』
范达尔皱了皱眉。
在神话中,暗黑神特拉伊哈尔德受到所有神明的推崇,无人能敌,偶尔作为调停人,偶尔作为仲裁者维持众神之间的关系。在某些地方将猫、鼠、鸟等小动物当作佣人。
神话毕竟只是神话,但偶尔以意想不到的形式隐含着事实。
占卜师夸张的晃了晃肩膀。
『这里的猫至少也是比你们高等的存在,还是不要贸然出手为上。它们位于这个世界中的生态顶点,大概——你们一起上也敌不过一只未成年的小猫。』
「你在说什么混帐话!」
一名弟子想要大声反驳占卜师的侮辱。
范达尔慌忙加以制止。
「等下,这大概是事实。在这个世界——你们无法使用魔导具。看起来,咱们来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地方。」
他已经察觉到了。
——在这个地方,周围几乎感觉不到精灵之力。
弟子们似乎也终于察觉到为何使用不了魔导具,脸色渐渐的严肃起来。
占卜师笑了笑。
『对,你们在自己的世界中得到的加护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真不愧是魔人范达尔——对此一清二楚呢。还是寄宿于那把杖里的魔神奥尔拉德教给你的?』
在报上姓名之前,占卜师就道破了范达尔的身份。
范达尔不禁加强了警戒。
(他甚至知道奥尔拉德……我曾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么?)
『不,这是初次见面。』
占卜师仿佛理所当然的回答了范达尔不曾问出口的思考。
范达尔哑口无言。
同时,占卜师又笑了起来。
『不必如此胆怯。我对你们没什么兴趣。如今,在这个时间点,我知道你们的一切——我拥有这样的力量。而且我还知道你们不具有任何我想要了解的知识。总之——你们对于我来说是无用之人。我只是追随众神的法则,在旅途中恰好顺路来此。』
占卜师口气愉快的说完,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遵从法则,想要找到通往异界之门——但玛丽安努的诅咒真是麻烦。托她的福,我仍然回不到那个世界。嘛,事到如今我也没有想要回去的依恋了。』
占卜师用开朗的语气嘟囔了几句意义不明的话,突然起身。
「请等一下!我还想请教你很多问题……」
「很遗憾——似乎没有时间了。」
占卜师打断了范达尔的请教,言语中似有讽刺之意。
『你们当中有人继承了女神阿拉库纳的遗传因子吧?大部分都是古代之民的子孙……看来波尔阿鲁巴也闻到了你们的气味。正是为了强化对阿拉库纳眷属的追踪,鼻子变得特别灵敏。虽然有些可惜,但你们已经——无法平安返回了。』
在低语的占卜师对面能看到不认识的植物以及深邃的森林。
一个巨大的物体像是要拨开森林,从空中靠近。
占卜师的声音中流露出了寂寞的音色。
『众神的加护和诅咒,双方面的影响逐渐变弱却仍然影响着你们——不能只得到加护,这点真让人烦恼。他们近似本能的追寻阿拉库纳的残渣,所以几乎不通情理。再会,刚刚见面的魔人和弟子们。说不定会因命运之神的一时兴起,将来在某处重聚。』
下个瞬间,足以覆盖整个森林的巨大的物体出现在范达尔一行的视野里。
因周围的昏暗看不清全部,形状也难以确定,成百上千只触手般的红色长条器官遍布全身。
既使在远处观望也能看出无数蠢蠢欲动的触手每条都比人类的身体更加粗壮,宛如生长在山上的树木。
过于巨大的身躺让人失去了距离感。
漆黑的类似眼珠的器官在正面纵横排列了数百之多,分别向下俯视着范达尔一行。
“汝,受阿拉库纳加护之人。呼唤阿尔库纳的帮助吧,化作吾之食饵——”
范达尔准确的听到了这番话,狂言妄语却表达出了对方的想法。
(这样的……这样的怪物却能理解人语么?)
占卜师似乎看穿了这种想法,扑哧一笑。
『波尔阿鲁巴不懂语言,只是你们的大脑把它的意思翻译成了语言。有一种说法是,“众神的加护”——你们把所有方便的愿望都强加给众神,他们在回应愿望的同时变得扭曲。』
向下俯视的巨大身体泛起模糊的红光。
范达尔从魔神之杖中感受到了危险,向弟子们大喊。
「不行!不要看那个怪物!所有人,逃跑……」
话未能说完。
某些弟子卧倒,某些弟子想要逃跑,还有某些弟子维持着正面应对的姿态当场变得僵硬。
范达尔自己也没有察觉到思维停止的瞬间。
然后——
残留下来的只有不会说话的石像群。
如山般的巨大物体将范达尔等人石化,再次回到了森林的深处。
他要继续沉睡,直到再次发觉“阿拉库纳的残渣”。
站在周围的大量黑猫注视着独自存活下来的占卜师。
这个免于石化的男人至少不是人类,或者曾经是人类但如今正逐渐向神靠拢,黑猫们产生了这样的认识。
戴着兜帽的占卜师用毫无血色的手轻轻抚摸着黑猫的脑袋。
『在此地打入了楔子,我以此为记号可以随时来到这里。因楔子的影响会更容易开门,说不定会有人前来帮助他们。不过——对在众神当中保持中立的你们来说,没有什么关系吧。』
一只黑猫向占卜师伸出了长满毛发的手。
占卜师握住了那只手。
『啊,我也希望能和你们的神特拉伊哈尔德保持友好的关系。有机会再去问好吧。』
占卜师轻轻的浮起,渐渐融入星空消失不见了。
这里恢复了寂静,仿佛谁都不曾来过。
黑猫们用金色的眼眸仰望了片刻星空,而后回到了日常的生活中。
纯蓝色的夜晚世界。
在周围黑猫沉默的注视下,难掩惊讶之色的赛罗和菲诺听到了“魔人范达尔”开口说话。
“这里发生了什么——?”
范达尔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十分暧昧。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对面的森林有一个巨大的——大到看不到全貌的怪物。那个家伙报出的名字是“波尔阿鲁巴”,如今似乎已经不在了,当时察觉到它的瞬间,意识突然断绝……在得到你们的帮助之前,一直保持你们刚才所看到的样子。」
他的声音充满了悲痛。
背后的黑猫仿佛想要安慰他,轻轻的拍了拍范达尔的后背。
根据范达尔所说,他们是暗黑神特拉伊哈尔德的眷属。
既然明白了它们不是阿尔凯因,仍然会在不经意间认错,虽然它们散发出的氛围比阿尔凯因更为舒缓。
这里似乎没有他们的天敌,因此对赛罗等人毫无警戒之意。
对它们感到在意之余,赛罗回到了和范达尔的对话当中。
豆之神,波尔阿鲁巴——
这正是刚才穿过神界之门、想要袭击赛罗等人的神之名。
寒罗只看到了它的一部分,但似乎范达尔看到了全貌。
「就是说……你们被那个怪物“波尔阿鲁巴”在瞬间石化?」
范达尔心情不畅的点点头。
赛罗再次看向其他的石像。
他们所有人都是范达尔的弟子,也就是阿尔凯因、霍克艾和西兹可的同伴。
对赛罗来说也不是外人。
「那个……我去解除其他弟子的石化吧。请在这里等一下。」
赛罗正准确起身,范达尔却慌忙抓住了他的胳膊。
微弱的力气让赛罗体会到了他的衰弱。
「不,等一下——实在是羞愧,就连身为魔人的我也消耗巨大,现在仍然难以走路。弟子们恐怖解除了石化也暂时无法行动,还有人身受重伤,在没有治疗条件的情况下解除石化反而更危险。」
赛罗歪了下脑袋。话虽如此,也不能就这样放置不管。
范达尔有些痛苦的吸了口气后,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道具袋。
这个“玛丽安努的道具袋”和阿尔凯因的几乎相同。看到了这个内部有巨大空间的魔导具,赛罗也察觉到了范达尔的意图。
「啊,原来如此——把石像装到里面去,但是……」
在这个世界里无法使用魔导具——知晓了这个事实的赛罗有些不安。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缇亚涅丝不能实体化,菲诺也使用不了纯水细剑。
但不知为何赛罗却能够使用“环流的轮环”。
「在这个世界里,“环流的轮环”暂且不谈,菲诺的魔导具好像都用不了。范达尔大人的那个道具袋能使用么?」
魔人面带苦笑的回答了这个疑问。
「这里的精灵之力的确很稀薄,依赖于地水火风之力这套系统的魔导具应该都不能使用。不过人类拥有的生命力,也就是消耗纯粹魔力的物品就没问题了。当然,神器“魔神之杖”也是利用内含的众神之力运作,所以也毫无问题。」
在赛罗身后的菲诺低声说道。
「就是说——赛罗的“环流的轮环”也不仰仗精灵之力,而是以生命力运作的魔导具?刚才顺利的解除了范达尔大人的石化……」
听到这个问题,范达尔的表情变得有些含糊。
「嘛……是吧。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那个是否应该称作魔导具。详细的事情以后再聊吧,先让我回收弟子。」
范达尔举起魔神之杖。
杖发出淡淡的光芒,将脚边的土堆成了手形。
赛罗吓了一跳。
岩石和土,虽然材料不同,但这只手看起来与将赛罗和菲拉来这个世界的手性质相同。
「那个,难道是……?」
听到赛罗模糊的推测,范达尔闭上眼睛,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
「……抱歉。这些话有些自私自利——看来宿于此杖中的魔神奥尔拉德感知到了你体内的“环流的轮环”,穿过神界之门把你们拉到了这里。当然,是为了解除我的石化……很抱歉以这样的形式把你们牵连起来——」
赛罗听到他由衷感到羞愧的声音,慌张的摇了摇头。
「不,范达尔大人不必为此道歉。你的弟子阿尔凯因本来就于我们有救命之恩,这次旅行也是为了寻找您,把我们带到这里与其说是牵连,反而是帮了大忙。」
自己和菲诺都活了下来,同时还找到了魔人范达尔和他的弟子们。虽然仍然会在意“对面世界”的波尔阿鲁巴,但对魔神之杖和范达尔不会有任何怨言。
菲诺也从旁轻轻的点头。
「……范达尔大人对我也有恩情。请不必在意。」
菲诺言语极为谨慎,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
赛罗不由得察觉到了她怀疑的事情。
不久之前,范达尔刚刚醒来时——
他将赛罗和菲诺称作“赛罗尼乌斯”和“菲利亚诺”。
他知道菲诺的事情顺理成章。
菲诺的母亲和范达尔似乎是是忘年交,年幼的菲诺失去视力时,前来帮助的正是在旅途中的魔人范达尔。
而且他知道赛罗的事情也合情合理。
赛罗的祖父泽尔德那特是魔人范达尔的好友,曾经由阿尔凯因等人得以确认。
问题只有一个。
范达尔为何像维斯加一样用“赛罗尼乌斯”这个名字称呼赛罗?
赛罗感到模糊的不安,却不敢开口询问。
菲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频频窥探赛罗的脸色。
魔神之杖创造出来的土之手开始从近及远的运送石像。
仍然坐在地上的范达尔不断将弟子的石像收入道具袋里。
赛罗站在原地,观望着并不算大的道具袋将等身大的石像收入囊中的情景。
想问他。
不过却找不到时机和切入的话题。
持续回收弟子的范达尔开口问道。
「……告诉我,在我们变成石像期间,对面的世界经过了多少岁月?看到你们还如此年轻,最长也不过数年吧……」
在他懊悔的声音中不难听出作为贤人之一“魔人”的自责。
「半年……不,差不多快一年了吧。阿尔凯因在此期间一直在调查魔族的动向,寻找您的下落。」
范达尔呻吟了一声。
「快一年了么——不论如何,阿尔凯因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不过现如今你们也闯入了这个异世界……而且看到你能顺利的使用出“环流的轮环”,对面的世界里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情吧?」
瞬间的犹豫后,赛罗点了点头。
他向还在回收弟子的范达尔简单的解释了至今为止的事件。
魔族以环流的轮环为目标出现,圣教会变成敌人,在埃鲁福尔与西天将的战斗,萨安托罗夫内乱的激化,还有在夏亚鲁尔僧院发生的混乱——
听到圣教会的暗中活动、工人那波尔的死和龙人加尔多拉的背叛时,范达尔仰天长叹。
「太羞愧了……枉称为六贤人,却有包括我在内的四个笨蛋。我们本来应该站在收拾混乱局面的立场上,现如今反而在扩散混乱。最年轻的雪莉露反而表现的最为贤明,真让人于心不安。」
范达尔的语气很沉重。
而后他轻轻的抚摸了赛罗的头。
「——首先要除掉你的重担。打开神界之门的确是你的责任,但我和弟子们也因此得救。如果魔族先找到了我们,魔神之杖会被夺走,那才是最为严重的事态。多亏了你们的行动才得以阻止。」
赛罗不知该做何反应。
「但是……看到对面的世界因此遭受灾难,果然还是心中不安。我们会被带到范达尔大人的所在地纯属偶然——本来“穿越世界”这种事,出入口大多会指向意想不到的地方。能找到范达尔大人只是运气好。」
范达尔微微一笑。
「运气,么。虽然的确有运气的问题——但实际上,你们来到这里的机率相当之高。在“克拉姆克拉姆罗盘”的作用下会开门的地方大体有限。首先在众多的世界中,能通过罗盘去往的只有“临近的几个世界”——再有,那个魔导具必须在出口和入口有“神”存在。因为联连的对面世界必须有神存在,这里至少有将我石化的波尔阿鲁巴以及寄宿在我杖的魔神奥尔拉德。另外这群黑猫的神、暗黑神特拉伊哈尔德也很有可能就在附近——恐怖也是连接到这里的理由之一。」
范达尔的眼睛向周围回望了一圈。
「……曾有人先于我们来到了这里,但现在已经离开了。那个人在此地设置了某个可以当作目标的东西。不知道他究竟是人类,还是近似于神的存在……」
魔人范达尔都不清楚的事情,赛罗当然不得而知。话题最后仅仅得出“最重要的事情尚不明了”这样结论。菲诺突然从赛罗背后开口说道。
「……那个,赛罗。虽然我对那个“神界之门”打开前后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根据刚才范达尔大人的话,那个是对“神器”产生反应才会有动作?听说,神本身就拥有穿越世界的力量——」
「嗯,似乎如此。」
赛罗平稳的回答后,菲诺的声音却有些颤抖。
「……呃,赛罗。那个罗盘……是在赛罗碰到后才启动的吧?这样想来,难道——」
——听到她的推论后,赛罗察觉到了“某种可能性”。
因为自己的触碰,克拉姆克拉姆罗盘启动了。
这就意味着身边存在“神器”。
可能是龙人加尔多拉的龙神之角,也可能是不远处的工神铁锤产生的影响。
但是,最容易理解的解释却是另外一个。
「“环流的轮环”也是……神器之一么?」
赛罗在菲诺的引导下得出的这条结论让范达尔耸了耸肩膀。
「有这个可能性。在你体内的那个,恐怕比起魔导具更接近于神器。至少不是人类工匠从零开始做出来的东西,那种力量来自众神的馈赠——这样的思考方式更容易理解。那群笨蛋居然将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放入你的体内——」
赛罗感到一阵恶寒。菲诺仿佛感受到了赛罗的心情,从后面紧紧的抱住了他。
这份无言的温暖让赛罗冷静了下来。
不小心说漏嘴的范达尔捂住了额头。
「……抱歉,说出了让你们不安的话。将“环流的轮环”埋入你体内的人是被我逐出门下的弟子。他们已经不在了。泽尔德那特为了守护你这个孙子,选择了作为普通工匠的生活……都是因为我不中用,才把你们卷了进来。我已经没有颜面去见泽尔德那特了。」
看到贤人一味的道歉,赛罗突然感到有些奇怪。
他似乎对赛罗抱有很强烈的罪恶感。
甚至刚才言及“自己的弟子将环流的轮环植入赛罗的体内”。
这件事情本身,赛罗自己也微微的察觉到了。
“环流的轮环”不会是与生俱来,极有可能是某人所为。
而思考这是何人所为——赛罗想到的答案是祖父泽尔德那特和魔人范达尔。
如果真是如此,他们对此抱有罪恶感以及想要保护赛罗就可以理解了。
「那个——如果这个问题不妥的话,我事先为此道歉。难道说将“环流的轮环”植入我体内的……就是爷爷和你么?」
——赛罗终于将这个至今为止想都不敢想的疑问正面抛向了范达尔。
而后范达尔露出的表情既非愤怒也不是哀伤,只是纯粹的困惑。
范达尔思考了片刻。
「……这样啊。原来如此,你会这么想也是情有可原。说起来,若没有准确的情报,实际上这也是合理的解释。」
范达尔的视线飘向天边,看起来像是在迷茫于该不该说出事实真相。
赛罗尽可能冷静的说道。
「即使真的如此,我也不会对你们有所怨言。这种力量的确让我经历了许多不得了的事情——怎么说呢,很难以表达,我总觉得将这份力量托付于我似乎有着某种原因,事出必要吧——」
这种想法大概只是类似于“但愿如此”的愿望。
寡言却很温柔的祖父,阿尔凯因的老师范达尔。赛罗不愿接收年幼时的自己曾被他们当作实验体的事实。
范达尔中断了运送石像的作业,目不转睛的盯着赛罗的眼睛。
聚集在周围的黑猫也不明原因的注视着赛罗。极像阿尔凯因的它们没有任何敌意。
赛罗无法从范达尔的身上移开视线。
不知魔人想要看清什么。如果赛罗能够回应,他应该会说出“真相”。
范达尔的眼中突然淌出了泪水。
他马上遮掩似的用指尖按住了额头。
「……真让人困扰呢。你和奥加太像了,刚才也让我认错了人,那份平稳却又坚持的眼神,果然和那孩子一模一样。」
赛罗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很不可思议的有种怀念的感觉,却不存在于记忆当中。
范达尔深深的叹了口气。
「泽尔德那特没告诉你吧。奥加就是你亡故的母亲……另外,也是我的独生女。」
须臾之间,赛罗难以领会他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菲诺比赛罗更快的做出了反应。
「就是说,范达尔大人和赛罗的关系……唉?」
范达尔点点头,顺势在赛罗的正面低下了头。
「啊,对了。你的爷爷是泽尔德那特,外公就是我——此外,在你体内植入“环流的轮环”的笨蛋弟子就是我的女儿和泽尔德那特的儿子,也就是你的双亲。」
赛罗哑口无言。菲诺从背后抱住赛罗的双臂也瞬间加强了力气。
比起环流的轮环以及没什么印象的双亲,六贤人之一的“魔人范达尔”是自己的亲人这个事实让赛罗最为惊讶。
「说起来,女儿因事故去逝后,我对那个是如何进入你的体内也了解不多。很可能是无意间的偶然导致的,而且就算是有意为之,应该也是如你所说有某种重要原由。」
范达尔长长的吐了口气。
「我把一切都拜托给了泽尔德那特,至今为止什么都没做——真的很抱歉。」
赛罗摇了摇头。
正如刚才所言,他对泽尔德那特和范达尔没有丝毫怨恨。
「不。我大体上能理解范达尔大人疏远我的理由,因为不想让我体内的“环流的轮环”被弟子们以及世间所知吧?」
不必特意向范达尔确认,赛罗就察觉到了这样的原因。
魔人的存在异常受人瞩目,如果外孙的体内存在的奇妙魔导具被世人所知,不难想象会有人盯上。
事实上,魔族也的确闻到了“环流的轮环”的气味。
魔人范达尔为了隐藏赛罗的存在而避免和他接触,泽尔德那特隐居在乡下小镇明显都是为了保护赛罗。
范达尔按住额头,重新开始回收弟子。
「谢谢你,赛罗尼乌斯……泽尔德那特是个幸福的人,至到死前都能和你一起生活,他应该很快乐。」
一直保持沉默的菲诺越过赛罗的肩膀开口说道。
「范达尔大人……我想请教一件事。」
「嗯?什么?」
她的声音中仍然充满了戒备。
「关于赛罗的名字。范达尔大人称呼赛罗为“赛罗尼乌斯”吧?那个是赛罗出生时的真名吗?」
范达尔微笑着点点头。
「……啊,这样啊。泽尔特那特说那个作为普通的魔导具工匠之孙的名字有些夸张,改个名字更加妥当,为了不太显眼就变成了“赛罗”。刚才我无意间叫出了女儿起的名字……」
菲诺抱住赛罗的胳膊又加紧了力气。
惊讶的赛罗回过头,看到她正用锐利的眼神瞪着范达尔的后背。
「……魔族之主“维斯加”那个女人也用这个名字称呼赛罗。为什么魔族的主人会知道赛罗真正的名字——你有什么线索么?」
听到这件事,范达尔皱着眉毛回过头来。
魔族之主叫出“赛罗尼乌斯”这个名字让赛罗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虽然知道了那是自己在出生时被赋予的名字,但不清楚为何魔族之主会知道。
单手握杖的范达尔沉吟了一声。
土制成的巨手逐个将石像运入“玛丽安努的道具袋”,已经只剩下几个。
「魔族之主知道赛罗尼乌斯这个名字么……真是奇怪。就像我刚才所说,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只有我、泽尔德那特以及一些亡故的人。没有特别的隐瞒,却也没有告诉给外人。能够考虑到的可能性——」
「魔族之主维斯加和我的双亲有关——?」
从维斯加说话的口气来看似乎与赛罗的双亲有旧。可能是单方面的了解,也可能存在某种交流——赛罗不得而知。
同时,赛罗还有另外的疑问。
「维斯加也认识菲诺。不知是何缘由……」
「如果认识年幼时的你,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你的双亲和菲利亚诺的双亲是好友,曾在同一个研究所里工作。」
范达尔若无其事的言及此事,赛罗却为此惊讶不已,菲诺也混身僵硬。
看到哑口无言的赛罗和菲诺,范达尔挠了挠头。
「你们会在奥尔德巴•米斯特哈温德•多利亚尔德先生的身边再会当然也不是偶然。泽尔德那特将你保护起来之后,寻找隐居地时选择了奥尔德巴先生。当时是得到了菲利亚诺的母亲的介绍,倘若遇到万一,莉奥妮会把菲利亚诺也托付给奥尔德巴先生,和你一起得到保护……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范达尔没有顾及发愣的赛罗和菲诺,淡淡的继续说道。
「如果奥尔德巴不适合担当养父之责,泽尔德那特会带着你和菲利亚诺再去寻找其他地方。但万幸的是,奥尔德巴的人品高尚。如果不是魔族出现,你们应该会在那里一直生活下去……」
背后传来了菲诺平静的声音。
「……不。对我来说,魔族的到来反而更好。如果魔族没有出现,父亲大人就会把我和赛罗分开。范达尔大人——你也会这么做吧?
你——会分开我和赛罗么?」
赛罗从她的声音中感受到了某种碜人的感情。
虽然被抱住的后背传来了温热,但温暖当中却透露出丝丝寒意。
范达尔眨了眨眼。
「嗯?什么?我和泽尔德那特在莉奥妮亡故后,更想撮合你和赛罗……」
菲诺在赛罗的耳边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这在那之前的事了。发生在布兰代尔的事故过后——你们曾将活下的我和之后被确认生还的赛罗分开吧?借我的心灵受损之机,将赛罗带离我的身边,甚至封印住我的记忆——」
范达尔的双肩一颤。
但赛罗却完全听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菲利亚诺……难道你的记忆恢复了……?」
菲诺抱着赛罗,牢骚般的在他耳边开口说道。
「……在工房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时候,我的心灵仿佛开了一个大洞,似乎活着也毫无乐趣可言。为什么会如此难过呢,自己也一头雾水——这些都是你们造成的吧。」
她的拥抱已经用力过度了。
感到有些痛苦的赛罗微微扭动了身体。
「菲诺,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有点难受,稍微轻一点——」
「……我绝对不会放手。」
她的声音仿佛爬入了耳朵深处,直接纠缠在大脑里。
向后回头越过肩膀也看不到她的脸,赛罗面前的范达尔沉默不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不知何时,周围的猫群也和赛罗一行保持了距离。
「赛罗是我的,不会交给任何人。不论是魔族还是贤人,只要想分开我和赛罗,就算是神也绝不原谅。我只要有赛罗就足够了,其他什么都不要。只在赛罗在身边就算不回到原来的世界也没有关系。两个人一直生活下去就好,这里的话没有人能带走赛罗,你还打算——分开我和赛罗吧?」
——赛罗终于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她没有恢复正常。
之前因触碰到波尔阿鲁巴的神气而精神错乱,经过短暂的休息后如今再次不安定起来。
「……赛罗,你不必思考太多,呆在我的身边就好。如果赛罗真的喜欢我,我会把一切都交给你。只要是赛罗的愿望,全部——都会给你哦。接吻,拥抱,甚至在此以上的事,隐蔽,捏造,杀人,若有人胆敢对赛罗做出奇怪的举动,我会将其千刀万剐——所以不要离开我的身边。绝对,绝对,一直呆在我身旁——」
她飞快说出的话,赛罗从中间就没有跟上。比起爱情的告白,流露出来的不安定气氛更让赛罗感到在意。恐怖她就像是在耍酒疯一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范达尔用袖口拭去了额头上的冷汗。
「……我能理解,菲利亚诺。你在那个事故现场“看到”的不是波尔阿鲁巴。波尔阿鲁巴当时应该也在现场,但你没有像我一样被石化,也就是说你看到的是另外的“东西”——大概和“环流的轮环”有关。你被那位神侵食了心灵,所以才会执着于赛罗,失去了自我——」
菲诺没有对范达尔的这番话做出任何反应。
赛罗对被勒紧的痛苦束手无策,困惑的对菲诺说道。
「菲诺,虽然我也不太清楚……没有人想要分开我和菲诺。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但多亏范达尔大人才能再会,不用能愤怒来回报他吧?」
勒在身上的力气微微松缓了一些。
范达尔似乎看清了这点,继续说道。
「……正如他所说,这是误解,菲利亚诺。你被亲生母亲接走,而他则是被亲爷爷接走——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本来我对你使用“千变万化的记录”并不是为了消除记忆,而是为了让你恢复心智,你幼小的身体承受了过重的神气,当时的状态十分危险。我从未想过对你和赛罗的关系说三道四。」
范达尔的声音极为真挚。
他回收完最后的弟子,重新看向了赛罗和菲诺。
「……赶快从这个神界离开吧。菲利亚诺,虽然你自己不曾察觉到,你从小就是容易受到周围影响的体质。如果长居于此,会变得比承受神气更加混乱不堪。」
赛罗担心菲诺之余,向范达尔询问。
「回到原来的世界有那么容易么?」
「当然只有现在。因为波尔阿鲁巴正面入侵“对面”,大门仍然敞开着。所以利用“魔神之杖”把你们拉到这里的同样技术,可以创造出类似抄近道似的门,应该能去往夏亚鲁尔僧院附近。」
菲诺没有反应。
赛罗越过肩膀对菲诺细语道。
「菲诺,回去吧?阿尔凯因他们也很担心……毕竟在这个植物也都迥然有异的世界里,得病的话也找不到药草。我也想和菲诺永远在一起,为此还是回到原来的世界更好。」
赛罗尽可能冷静的组织着能够让菲诺认同的言辞。
缠在身体上的力气变得更弱,菲诺的拥抱逐渐化作了依靠。
「……赛罗想要回去的话也好。我会跟随赛罗到天涯海角。」
「嗯。」
赛罗把手向背后,轻轻的抚摸菲诺的脑袋。
「听到刚才的话会有那样的反应么——虽然菲利亚诺受到了惊吓,但你也真是胆大呢。让泽尔德那特感到不安的原来是那么回事么……」
「外公……?你刚才指的是什么,菲诺只是在对面看到了波尔阿鲁巴,又闯入了这个不明所以的地方所以有些胆怯而已。」
赛罗如此反驳道。回到对面冷静下来,应该就能变回往常的她。
范达尔用魔神之杖拄向地面,站起身来。
「嘛,如今还是优先离开此地吧。回到对面大概会遭遇到“波尔阿鲁巴”。要如何对付那个怪物呢……只能祈祷雪莉露他们平安无事了。」
周围的黑猫似乎察觉到了一行人想要返程的动静,睁开金色的眼眸向赛罗等人挥手示意。
赛罗看到后也同样朝它们挥了挥手。
「本以为不通言语……看起来可以互相沟通呢。」
「啊,他们的确拥有这种力量,一直守护着被石化的我们,是对人类有什么感情么——暗黑神特拉伊哈尔德在神话中被描写成一位稳重、通晓事理的神。得到暗黑神加护的它们可以说是咱们的友人吧。」
范达尔若有所思的如此回应。
不久之前,以波尔阿鲁巴打头的怪物们从神界涌出,骇人的外貌明显是超出常理的存在。
如果范达尔的推论正确,那群怪应该也和这些黑猫们一起生活在这个世界里,赛罗对此有些难以置信。
「……众神的眷属到底是什么?难以想象出现在对面世界的怪物和这群黑猫是相同的性质。」
范达尔露出苦笑。
「我能理解你的疑问,这就像是在草率的质问“难以想象在对面的世界里,人类、芋虫、树木和黑狼都是相同性质的生物”。这种多样性正是跨越众多世界的众神所带来的产物。众神偶尔会带领眷属穿越世界,在目的地产生这种混沌的生态不如说正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吧。」
「那么,这里的黑猫也是咱们世界中的猫的子孙么?或是反过来咱们世界里的猫是从这里的猫衍生而来——」
「就是这么回事。人类也是同样。咱们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这也是围绕在众神身上的疑问之一。」
在遥远的过去——赛罗似乎听到过类似的结论。
到了现在自不必多想,那肯定是斯特拉达和某位英雄谈论过的内容吧。
知晓轮环之力,不断的使用这份力量,赛罗体内的这些古老记忆正因此不断的苏醒。
换个角度来看,大概就是在被“环流的轮环”侵食。
身后的菲诺来到侧面,捆住了赛罗的胳膊。
不是像恋人那般轻轻的挽在一起,而是宛如防止对方逃跑以压迫性的力量缠住。
同时,她却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虽然眼下是这样的状况——赛罗,以意想不到的形式找到了另一位爷爷真是太好了。阿尔凯因他们肯定会高兴的,我也吓了一跳。」
「唉……?但是,菲诺的口气像是以前就知道了我和范达尔大人的关系……总觉得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呢,现在能稍微回想起以前的事了么?」
赛罗不由得感到她和范达尔之间似乎没有自己插嘴的空间,在进行着某种交流。
菲诺呆呆的歪了下脑袋。
「什么事?完全不明白。」
看到她有点纳闷的碧眼,赛罗心情大概是自己有点神经过敏了。
(还是别去刺激她比较好吧。详细的事等回到对面世界,她冷静下来再谈——)
赛罗下定决心后,也用力的挽紧了她的胳膊。
范达尔眼带不安之色的看向两人,用杖头轻抚眼前的空间。
淡淡的光线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上划过,组成一个轮廓。
轮廓内侧仿佛水面般摇曳,打开了通往“异世界”的通路。
「通过这里——就能回到夏亚鲁尔僧院。」
「啊。我走在前面,你们跟紧。」
范达尔牵起赛罗的手。
一只手是范达尔,另一只则是菲诺,赛罗踏向了离开此处神界的归途。
周围的黑猫观望的视线十分平静。
阿尔凯因肯定就在返程的终点。
坚信会一路顺风的赛罗轻轻的向送行的黑猫们点头示意。
夏亚鲁尔僧院的上空,以抱着竖琴的乐人雪莉露为中心持续着与异形怪物的对峙。
报上波尔阿鲁巴眷属之名、仿佛红色螳螂的怪物——
它们吃完那些裂开同伴腹部而出的巨大芋虫“阿拉库纳之茧”后,向愕然的西兹可和雪莉露通知。
“你们也吃阿拉库纳之茧么?”
西兹可察觉到身边的雪莉露嗖嗖的不断摇头,瞪向正面的螳螂。
「我们不吃。说起来——那个是从你们的肚子里出来的吧?是寄生虫还是……?」
“否,那是阿拉库纳之茧。吾等作为吞噬阿拉库纳之茧的存在由波尔阿鲁巴所生。因此要吃光它们。”
西兹可产生了某种怀疑。
在寄生虫当中,有一类是通过被虫“吞噬”而寄生到其体内,成长完全后咬破肚子回到外界。
它们称为“阿拉库纳之茧”的奇怪芋虫似乎正是类似的存在。
「吃了那种东西才会被寄生吧……?」
听到西兹可指出的原因,螳螂却回以无法理解的答话。
“吃阿拉库纳之茧,吾等才能得到与阿拉库纳眷属战斗的力量。汝等为了和吾等共同攻击阿拉库纳,必须食用从吾等身体内飞出的茧吧。”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抱着竖琴的雪莉露发出了露骨的厌恶声音。
西兹可的脸上也是一阵抽搐。
为了和阿拉库纳的眷属战斗——虽然不知这是真相还是他们的误解,但还没好奇到明知危险仍然开口询问的程度。
「吃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会死,是这样吧?你们为什么会吃这样的东西——」
西兹的问题对拥有理性的人类来说是理所当然的。
但螳螂们的反应却完全的否定这个疑惑。
“这不是死。吾等会回归伟大的波尔阿鲁巴体内,然后重生,就是所谓的转生仪式。”
西兹可哑口无言。
这是宗教的教条么,还是他们真实的生态状况,难辨真伪。
西兹可不由得退后了一步,轻轻的撞到了身后的雪莉露。
乐人拉起西兹可的胳膊,共同后退了数步。
「……西兹可,尽可能和它们保持距离。就算是碰到了它们的体液,也很可能被感染上什么奇怪的东西——“乐神竖琴”似乎也很警惕。」
抱着竖琴的雪莉露说完后,西兹可面色紧张的点点头,更加不想靠近了。
携带武器的弟子们开始聚集在乐人周围。
其中大部分都是身穿南国风情衣装的女性,其中也有像魔族的拉达娜似的舞娘打扮。
保护乐人的精锐部队全部由女性构成是惯例。
虽不是明文规定,过去似乎也有例外,但神话中的“乐神蕾迪安努”受到女战士保护的传说正是这个惯例的由来。
没想到阿尔凯因、霍克艾和赛罗都不在这里。
就像神话中的乐神和女战士一样,只有弟子们和西兹可以雪莉露为中展开了战斗架势。
西兹可向波尔阿鲁巴的眷属发问。
「依附在浮游庭园下方吸取魔力的家伙也是你们的同伙吧?快让它们住手。」
不久前来自控制室的消息告知了此事。虽然从西兹可等人的位置看不到,浮游庭园正在缓缓的下降。
波尔阿鲁巴的眷属朝天举起了圆锥状的双手。
“吾等已得必要之物。汝等应庆幸。”
“回答吧,成为吾等的同伴,还是敌人?”
西兹可在他们的声音中感受到了雄厚的自信。
「……如果成为同伴,你们会离开么?」
螳螂的复眼发出模糊的红光。
“若是同伴,当然要提供吾等的粮食。汝等当自为之。”
「总之,你们所说的同伴就是掠夺的对象?」
西兹可看穿了这点。
“否。略夺是对敌人的行为。同伴是遵从吾等的要求。”
西兹可和旁边的雪莉露瞬间交换了视线。
不需要此等文字游戏,总之对波尔阿鲁巴的眷属来说,“同伴”就意味着奴隶。
雪莉露把手指抚在竖琴上,做好演奏的准备。
「若是抵抗你们的要求——就是敌人?」
“否。吾等之敌只有阿拉库纳与其眷属。”
从它们的回答中仍然能够看出避免战斗的希望。
不过,波尔阿鲁巴的眷属展开翅膀,仿佛威慑般伸展后背。
“阿拉库纳之茧刚才要袭击汝等。总之,你们不是阿拉库纳的同伴,但也不服从吾等伟大的波尔阿鲁巴——那么,吾等尊重汝之意志,将汝等作为粮食吃掉。”
被复眼盯住的西兹可感到的恶寒甚至令她双足颤抖。
不是敌人,而且没有敌对的想法——
传达出这样的态度后,他们似乎将西兹可和雪莉露等人当作了“猎物”。
眼前的数十只螳螂在风中发出宛如树叶般的沙沙声,共同扇动翅膀。
“空无战斗意志的弱小之民,以本来毫无作用之身充当吾等之食,为之庆幸吧。”
随着为所欲为的腔调,它们展开了攻势。
雪莉露马上鸣响了竖琴的琴弦。
「乐人交响乐,“微风的玩笑”——!」
在激进的琴弦鸣奏中,微风突然化作暴风在雪莉露的周围肆虐。可爱的曲名却拥有比台风更强的威力。
袭来的螳螂群在空中被强风所压制。
在拉开距离的同时,西兹可飞出战轮追加攻击。
「飞驰吧,“四重奏的战轮”!」
放出的四个战轮分别从左右夹击打头阵的螳螂头部,而后又分别向左右跳向了其他的螳螂。
战轮在空中改变轨道,顺势开始横冲直撞。
战斗开始了。
乐人的演奏召唤出来的玩偶兽群杀向了即将攻击过来的螳螂群。
听到演奏后,西兹可体内的力量也膨胀起来。
亲卫队的女战士们似乎也是同样,表情上流露出了强大的战意。
因奏出的音乐可以带来不同效果的乐神竖琴,本来的用途似乎是操纵人心。
不巧的是这招对波尔阿鲁巴的眷属无效,但仍然能消除己方对敌人的畏惧心理。
雪莉露大喊发出指示。
「大家不要让那群家伙靠近我!我会尽可能的用“乐神竖琴”防御住大部队,你们负责击败少数突破的敌人!」
「是!」
西兹可诅咒着这次战斗,同时运足了气势回答道。
以乐人雪莉露为中心瞬间形成了防御阵。和敌人接触的外边界由竖琴操纵的玩偶群来守护,针对穿过防御线的个体靠西兹可和乐人的弟子们直接应战——当场制定出了这样的战法。
刚才的螳螂群从下方连续飞起。
西兹可驱使战轮开始如同捏死虫子般的葬送敌人,同时还得到了来自乐人弟子的箭矢援护。
而螳螂一方毫无俱意,开始用长枪般的双手应战。
——波尔阿鲁巴的眷属将西兹可等人当作了猎物。
即使语言相通、可以交流想法,若有一方产生了这样的意图便难免一战。在人类的世界里也是同样,和种族的不同没有丝毫关系。
不过,考虑到眼前的是波尔阿鲁巴的眷属,开战的理由与人类之间的观念似乎存在些许的不同。
虽然难以理解,他们袭击过来的理由不是“战意”,而是“善意”。
从回响在大脑中的、他们诚恳的声音中,西兹可极不情愿的发觉了这点。
(这些虫子似的家伙——价值观根本与我们不同!)
这不是来自对他们骇人外表的偏见。
在波尔阿鲁巴眷属的思维中没有个体这种概念。
自己和同族没有固有的姓名,根本不去识别个体,只是为了共同的目的——追击名为“阿拉库纳”之敌而强化的种族。
对在身边战死的同伴没有哀伤或是恐惧之感。
对自己的死也毫不介怀,杀死对手更是毫无犹豫。
最为恐怖的是,它们深信即使对其他的种族而言,“在和阿拉库纳的战斗中死去”以及“为了伟大的波尔阿鲁巴而被吞食”也是莫大的幸福。
所以面对想要回避战斗的西兹可等人,心怀盛情的“特意袭击过来”。
被扭曲的价值观所支配,将这种价值观当作绝对的真理深信不疑,聚成集体采取共同的行动——
能够说服这种对手的语言不可能存在。
它们以蚂蚁出巢之势,无穷无尽从地面涌出。
从设置在浮游庭园的“天振之声”中传来了控制室中的蕾妮的声音。
“梅露露西帕回来了!保护落地点!”
西兹可看向一侧,“裁决魔龙”正在从伦德伦德骑士团的浮游庭园回归。
他还没有完全的控制住局面,但实在看不过这里的困境,特来支援。
伦德伦德骑士团的残党还在坚守着浮游庭内部的控制室。
梅露露西帕应该能用“裁决魔龙”破坏通往那里的防御门,但在这个时间点刚好出现了波尔阿鲁巴的眷属,战况也为之转变。
己方的浮游庭园中还有萨安托罗夫的难民,应该以何为优先一目了然。
巨龙形的魔导具上不仅坐着梅露露西帕本人,还有露娜丝缇雅。
她面对追在身后的螳螂用魔导具弓一一射出箭矢。这个被称作“追鸟之弓(homingbow)”的物品威力平凡,但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追踪攻击逃跑的鸟。因为射出的不是真正的箭而是魔力箭矢,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乱射用作牵制,龙落到了西兹可等人的身边。
「梅露露西帕!露娜丝缇雅!尽可能瞄准敌人集中的地方,更有效率的击飞它们!少量牵连到乐人大人的玩偶也没关系,减少的那部分战斗力……」
「嗯,我明白了。哥哥?」
身穿白色迷你长裙的露娜丝缇雅露出了宛如还是西天将时的躁动笑容。
乘在龙背上的梅露露西帕沉默的点点头。
虽然露娜丝缇雅的魔族化解除了,但性格上的问题似乎是天生的,眼下在某种意义上却又极为可靠。
有他们和“裁决魔龙”的加入,僵持中的局面开始向西兹可一方倾倒。
裁决魔龙的咆哮化作巨大的光环横扫了一片敌人。
乐人召唤出来的玩偶群张牙舞爪,仿佛舞蹈般肆虐,西兹可的战轮则是瞄准其间的缝隙飞疾。
换个角来看就像是单方面的屠杀。
但与表面的现象相反,西兹可等人反而是被袭击的一方。
(就算感到状况不利仍然无意撤退……!这群家伙是怎么回事!)
西兹可拼命操纵着战轮,同时凝视着不断倒下的红色螳螂。
被切开,击碎,贯穿,体液和内脏倾泻一空的死去,它们的这幅姿态表面上仿佛是生物,却让人不禁感到有些怪异。
屠杀,同时怎么杀都杀不尽。
仿佛在喝干了苦味的饮料后味道长久的残留在舌根处,怎么都无法消除这种不快感。
就算是虫子在察觉到危险时也会逃跑。
他们欠缺这样的判断力,但能通语言的话应该佣有某种程度的智慧,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战斗方式呢,十分不可思议。
(说起来——它们没有攻击洋馆的想法?)
它们不曾想要冲入收容着难民的洋馆。如果那里受到攻击就必须要分兵防守,对西兹可等人来说他们的战斗方法对己方太有利了。
难民不会受到伤害自然令人庆幸,倘若仅是因为它们没有思考战术的智慧自然最好。
不过,似乎总觉得看漏了些什么。
(如果是阿尔凯因大人……肯定能发觉。)
脑海里浮现出前辈魔导师可靠又可爱的身影,西兹可不禁咬紧了牙齿。
——他如今不在这里。再怎么拜托不在之人也无法扭转事态,若是如此示弱肯定更加让阿尔凯因失望吧。
从“天振之声”中传来了蕾妮的声音。
“还有大约三分钟,浮游庭园会落到地面上!准备应对着陆时的冲击!”
波尔阿鲁巴的眷属从下方吸取了浮游庭园的魔力,因此高度已经大幅下降。
伦德伦德骑士团的浮游庭园也几乎以相同的速度向地面靠近。
西兹可皱紧了眉头。
在战斗开始之前,她就已经在控制室得知,浮游庭园正在逐渐下降。
事已至此自然不会为此惊讶,但雷妮的通知再次让西兹可意识到他们的奇怪之处。
(吸收浮游庭园的魔力——?就是说,魔力对它们来说是……“粮食”……?)
西兹可马上大声喊道。
「雪莉露大人,停止攻击!请停手!还有梅露露西帕……!」
「哈?别开玩笑了,现在若停止攻击——」
西兹可很有自信的倾吐出自己的推论。
「咱们的攻击就是它们的“粮食”!这群家伙没有独立的个体,只是向某个巨大怪物输送“魔力”的末端组织——将受到攻击而得到的魔力一点点、一点点的输送给本体。正如同蜜蜂一小份、一小份的收集花蜜一样……但和蜜蜂不同的是,它们不必回到巢穴,在受到咱们攻击的时就达到了目的——」
雪莉露的脸上一阵抽搐。
「怎么会有这种事——?」
「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是……从刚才开始魔力的消耗奇妙的变高了——」
西兹可不知不觉得喘息起来。
部分是由于紧张和恐怖所致,但因乐人的演奏而得到强化后,消耗仍然过于剧烈了。
螳螂没有感情的声音再次回响在脑海里。
“现如今还想如何,从汝等得到的粮食会让伟大的波尔阿鲁巴非常高兴。”
“汝等作为粮食已经达到了十二分的效果。”
“不过,为了让伟大的波阿鲁巴穿过狭窄的门,必须得到稍微扩展门的魔力。期待汝等更加努力的奋战。”
嘲讽似的内容,但没有丝毫感情。
如果混有嘲笑之意,尚且能将它们认定为近似人类的存在,但现在只有差异变得越来越显著。
梅露露西帕在龙背上歪着鼻梁,露娜丝缇雅也瞪圆了她年幼的眼睛。
螳螂之前的话中已经出现过提示。
面对被阿拉库纳之茧撕破肚子的同伴,他们仍然平静的扬言“这不是死”。
失去身体后会回归到波尔阿鲁巴之中,然后重生——这句话既不是妄言也不是盲信,正是它们的“生态”。
它们从称作阿拉库纳之茧的寄生虫中得到魔力,然后送回本体。
茧在它们的体内成长,成熟后突破腹部来到外面,然后再次被波尔阿鲁巴的眷属捕食,吸取魔力——
这个奇妙的循环就是它们的生态。
当然螳螂自身也会进行捕食行动,但不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是为了向本体“波尔阿鲁巴”输送魔力。
它的本体还未出现。
它们曾提到“正在从窄门移动”。
(就是说在附近的某处,“神界之门”打开了?)
虽不及霍克艾的水平,西兹可作为魔人范达尔的弟子多少也学过相关的知识。
看到眼前的异形生物,她才第一次亲身感受到这种情况会变成现实。
它们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
雪莉露弹奏竖琴的旋律中显现出动摇的音色,玩偶群的动作也变得迟钝。
「但、但是,这样无论到何都打不倒它们——」
「的确是这样……」
打倒对方也会变成对方的“粮食”——若是利用这份粮食又会从本体涌出新的士兵,只要不能打倒敌人的本体就无法取胜。
在这里不断击败螳螂只是无谓的消耗。
但不战斗的话,己方的肉体就会变成敌人的盘中餐。
巨大的螳螂所拥有的锐利下鄂以及长枪般的双手,明显就是为杀死生物并且捕食而准备的。
在这种不讲道理的状况面前只有“逃路”一途,但如今必须保护难民,浮游庭园也在不断的下落,这条路也走不通。
「……只能一直打倒它们了吧。」
梅露露西帕在龙背上低语道。
「即使明知会变成对手的粮食,也不能束手就擒。若是真的遇到危险,我会抛弃你们,带上露娜逃跑。」
干巴巴的声音显得有些薄情,但在“不说谎”这点上还算诚实。
梅露露西帕聪慧的眼神中显露出憎恶之光,目不转睛的看向站在尸体之海中的波尔阿鲁巴眷属。
「……所以,在我决定逃跑前,快想个策略,找出本体,或是阻止它们的方法,这段时间就由我来陪它们玩玩。」
龙的咆哮化为光柱,横扫迫近过来的螳螂。
露娜丝缇雅向另一个方向扔出了白色的圆盘状魔导具。
「——觉醒吧,“天鼓破音”!」
随着一声清澈的号令,浮空的圆盘下方发出了冲击波。
以圆盘为顶点呈放射状的冲击波将螳螂群压成平面,而后圆环再次回到了露娜丝缇雅的手中。
这个魔导具是她为了抓捕阿尔凯因而做出来的物品之一。
她在浮游庭园的简易工房里还试作了数个其他的魔导具,但在威力方面都没有脱离“抓捕”这个用途。
总之都是和年龄不符的不择手段之物。
可以自动攻击的圆盘汲取了西兹可战轮的特点,向正下方释放的冲击波其范围之广令敌人难以防御,就连同伴也不禁感到胆寒。
至少不像是为了抓一只猫而使用的魔导具。
露娜丝缇雅大概是完成了试验,又取出了三个同样的圆盘。
她将增加至四枚的圆盘扔向螳螂大军的前方。
「——西兹可,黑猫肯定平安无事,请冷静下来。不论这群家伙的生态如何奇怪,只要袭击过来咱们就只能抵抗。现在争取时间就足够了——等到阿尔凯因他们回来,用“覆夜的外套”将难民送回雪莉露的根据地就好。剩下的只有包括阿尔凯因在内的几个人的话,用哥哥的“裁决魔龙”就足以逃跑。」
年幼的少女十分冷静的安排让西兹可大吃一惊。
她的判断力仿佛还是当时的西天将。
乐人的演奏也不再混乱。
「……嗯。这个方案不坏。暂且在到达极限之前一边等待阿尔凯因一边战斗吧。没问题,不会输的!」
雪莉露类似虚张声势的声音鼓舞了在场的所有人。
波尔阿鲁巴的眷属们依然零星的冲来。
西兹可瞪向特意跑来送死的异形怪物,加速了战轮。
——这还仅是前兆。
它们崇拜的真正的“可怕之物”还呆在后方。
只能祈祷在那个怪物出现之前阿尔凯因等人能够平安归来。
从控制室传来了蕾妮的声音。
“着陆!所有人准备承受冲击!”
话音刚落,整个庭园都产生了沉闷的震动,微微倾斜。
西兹可站稳脚根,忍耐着宛如在腹腔内共震的冲击。
几乎同时,伦德伦德骑士团的浮游庭园也落到地面,轰鸣声震耳欲聋。
面对从地下不断涌出的波尔阿鲁巴眷属,西兹可和乐人一行只是一味的拼命防御。
◎
在夏亚鲁尔僧院的地下深处——
还在迷宫中彷徨的阿尔凯因和霍克艾来到了某个不可思议的空间。
「还真是……找到了有趣的地方呢。」
阿尔凯因抬头用冰冷的眼神看向悠闲的霍克艾,发出了一声沉吟。
这里是一个如冰般透明、被玻璃质矿物围绕的大空洞。
从洞窟侧向前方的路延伸,空间成巨大的扇形展开。
扩展的前方是垂直的墙壁,一眼望去似乎走到了尽头。
当然,这里不是自然形成的空间,明显有人造的痕迹。
没有任何外在光源照入,却仿佛水底般明亮,穿过了黑暗的道路来到这里时甚至会感到眩目。
在前来的途中看到此处的光芒,让两人不禁抱有“可能是出口”淡淡的期待。
期待落空的阿尔凯因不由得发出了不高兴的声音。
「霍克艾,别再取乐了,快点寻找出口。这里像是有些线索。」
踏在淡蓝色的地面上,鞋钉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声音也和玻璃类似。
观察着周围的霍克艾在眼镜内侧眯起了双眼。
「……不仅没有出口,反而是最深处呢。你看,阿尔凯因,正面略高的位置处。」
霍克艾指向大空洞的尽头,垂直峭立的玻璃质墙壁。
逐渐适应光亮后向那边凝视的阿尔凯因,在玻璃当中发现了某个“生物”的痕迹。
巨大的鄂和强壮的腿,同时还拥有锐利的爪子和蝙蝠状翅膀的野兽——的白色遗骸。
「……是“龙骨”呢。如此壮丽的大空洞是为这条龙准备的坟墓么?」
阿尔凯因无意当盗墓贼,想要转头离去。
但他的脖子却被霍克艾抓住,轻轻提了起来。
腿脚无力下垂的阿尔凯因露出了苦笑。
「我能体会你焦急的心情,请稍等一下。这不是为了研究而撇开正事。“龙骨”是龙神信仰中的崇拜对象,而且参拜完神殿中的大数多龙骨后会经由其他道路回到地面,在龙神信仰中会有这样的设计。」
说明的同时,霍克艾把阿尔凯因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在古代之民的遗迹“旅途终结的森林”里也留有这样的话吧?结束一段旅程的森林就是开始下段旅行的森林——大多数龙神信仰的神殿都是信徒雇佣古代之民建造的。两者似乎在思想上互相影响,古代之民关于“旅途”的思想也深深的反映在了龙神信仰当中。他们的旅行就是人生——不是“出发后返回”,而是“不断的前进”,甚至产生了“在死后仍然持续着旅程”这样的思想,十分的彻底。」
坐在霍克艾肩膀上的阿尔凯因托着腮靠在他的脑袋上。
「原来如此。就是说,如果咱们走的是进来的道路,那还有另外的归路?」
「嗯。对龙骨的参拜在惯例上不是“去而返”,而是“走过”。戴纳斯克的地下迷宫虽然有部分毁损,但根据赛罗的话应该就是这样的构造——这里也会有同样的机关吧。」
就算霍克艾这么认为,大部分的机关经过岁月的洗礼都已劣化了。
(要是机关仍然能正常运转就好了……)
在旅途终结的森林和龙骨迷宫中,古代之民的机关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仔细想来真是会给人添麻烦的民族呢。他们制造的设备和强大的魔导具究竟带来了多少混乱——」
「所以才会受到迫害吧。对部分掌权者是带来信心的伙伴,但在那些受到魔导具危害的人眼中则是憎恨的对象。他们有些做过头了呢。」
霍克艾口气轻松的回应道,同时仔细的观察着周围。
他的眼镜“银月的幻影”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魔力流动,相信其精度的阿尔凯因极有耐心的等待着。
不久后,霍克艾将手贴在玻璃质的墙壁上,频频眺望并低吟道。
「这个……啊,原来如此么。要怎么办呢。」
从略微低沉的音色来看似乎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结论。
「机关果然已经损坏了么?」
听到阿尔凯因的疑问,霍克艾暧昧的点点头。
「与其说是损坏——更准确来说,本应在此的东西已经完美的被拆除了。墙壁表面还能看到魔力的残渣,应该是通往地面的传达装置吧,拆除就是在最近……恐怖是将咱们困在这里的魔族搞的鬼。」
阿尔凯因和霍克艾会闯入这里完全是因为被卷入了工人的招数,纯属偶然。
就是说,对手在阿尔凯因一行进入这个迷宫后特意毁掉了脱离的方法。
「应该说是准备周全,还是疏忽大意呢——没有出口也不介意,难道对方能在土里移动么?」
「或是像你的“覆夜外套”一样,可以使用扭曲空间类型的魔导具——虽然这类魔导具是违禁品,咱们也要好好调查一番。」
可以穿过墙壁的魔导具在魔导师公会的法津中是禁止制造的。最大的理由是容易用于犯罪,但那已是陈年旧例,凭借现在的技术已经不可能再制造出来,而且使用者还要冒很大的风险。如果在使用中出现事故,要么身体内侧充满土而死,要么困在土中再也出不来。
本来这种数量极少的贵重品也不是想要就能轻松得到的东西。魔族可以强行掠夺王侯贵族的宝物库,但身为魔人弟子的阿尔凯因做不出这种事来。
「差不多咱们必须通过这个外套回到南方了吧?」
“覆夜外套”是入口和出口成对的两个魔导具。如今的出口在南方的乐人神殿。
若是回到那里自然可以活命,但再次来到夏亚鲁尔僧院则需要漫长的旅途,而且入口外套也会留在迷宫当中。
「这是最后的手段吧,说不定还会有类似紧急通道似的小路。」
虽然霍克艾这么说,但这个玻璃质空洞明显没有类似的机关。
霍克艾恋恋不舍的看着被玻璃质墙壁封印住龙骨,走向了入口。
但立刻停下了脚步。
入口处有人。
阿尔凯因也察觉到了那个人影,微微歪起了眼角。
身穿银色的骑士铠甲,将头盔抱在身侧的中年男子。
留有一小撮胡子的面容像是下级士官,但他的表情令人感到很不可靠。
刚哭过的脸似乎丧失了活下去的力气。
他认出阿尔凯因和霍克艾后突然停步,但没打算逃跑,只是站在了原地。
霍克艾眯起了眼睛。
「你是谁?从魔力来看似乎不是魔族……」
另一方面,阿尔凯因似乎见过这个男人。
但不知道为何这个男人会来到这里。
他本应是魔族,如果霍克艾的鉴定正确,那么他已经被解除了魔族化。
阿尔凯因从霍克艾的肩膀跳下,走向了那个男人。
「——你是多鲁加尔吧?露娜丝缇雅属下的魔族——但被解除了魔族化,你遇到赛罗?」
多鲁加尔的嘴角抽搐起来。
并非胆怯,而是自嘲似的扭曲笑容。
「……是……你不仅记得我的脸,还记得我的名字。我还以为没人会在意我的名字……」
阿尔凯因从他颤抖的声音中看出了危险的兆头。
不是阿尔凯因自身的危险,而是想要自杀的人所流露出来的绝望——眼前的多鲁加尔正是如此。
阿尔凯因摸着自己的下巴抬头看向他。
「虽然不明原由,看来你败给了赛罗,并被他解除了魔族化……为自己的无力而感到绝望了吧?嘛,不用如此自责,赛罗就是魔族的天敌,就连四天也对他心存敬畏吧。」
声音中自然的流露出了安慰之意。
面对散发出无尽悲伤的男人,阿尔凯因不想投以严厉的言辞。
多鲁加尔双肩颤动的大笑。
「哈哈……何止是四天将,就连“主人”也很执着于他。像我这样的凡人失去一切,而像他那样生下来就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却在周围人的帮助下轻松的生活——何其美妙的世界……」
阿尔凯因没有责备他卑微的话语。
多鲁加尔的话触及了一方面的真理。世界本来就不公平,与生俱来的差距赫然存在。
而且,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了战胜这份差距而奋斗。有人从最初开始就一直抱怨着不公而无所作为,也有人在不断的努力后却因某个契机妥协,最终囚禁在失败者的思考当中。
眼前的多鲁加尔似乎正是后者。
「嘛,我不否认赛罗容易吸引别人的好感,但他的生存方式并不轻松。在环境和运气的帮助下,若他的目标仅仅是普通的药剂师,就不必如此艰辛了……按照世间一般的标准来看,就是普通。」
他没有双亲,但有祖父。
人品高尚的雇主,药剂师上温柔的师傅,他得到了周围人的恩惠的确是事实。
虽然有相对危险的人物常伴身旁——赛罗仍然顺理成章的接收了她扭曲的爱情。
没有因不能使用魔导具而畏缩,积极的走在成为药剂师的道路上。
赛罗的运气不错,但不是仅仅依赖运气。
阿尔凯因走到了多鲁加尔的脚边。
「如你所说,世间大体上是不公平的,有些事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所以大家都必须认真的思考自己的“生存方式”,自己能做到的,做不到的,想要得到的,想要避免的——难点在于这些选择适不适合自己。」
多鲁加尔的眼珠颤抖了。
阿尔凯因说出的道理,他本人也心知肚明。不过就算在道理上明白,也不意味着能做出正常的判断。
「你的判断有误。虽然你为了成为“理想中的自己”而付出过努力,不过那个理想不合适吧。不必为此感到羞耻,在这个麻烦的世界里,或多或少都会出错。就算是我也因为某种缘由,变成了这幅模样。」
动了动从帽子露出来的耳朵,阿尔凯因竖起了三根手指。
「如果你察觉到了自己的错误,那么现在就还来得及重新开始。
如今你有三条路可以选择——
第一,独自一人就这样站在这里。
第二,为求死而与我们交战。
第三,试着和我们一起行动——
我个人推荐第三个选择。」
阿尔凯因眯起金色的眼眸,窥探着多鲁加尔的表情。
似乎自己的提议出乎了他的意料,让他有些发愣。
「自己合不合适这个问题,意外的是当局者迷。说不定我们能帮你找到适合的事情。嘛,接下来要逃离这里呢。你也是偶然间闯进来的么?」
冲曾经的敌人露出了微笑的阿尔凯因敲了敲他的膝盖。
多鲁加尔歪了歪脸。
他身体颤抖的俯下身来。
「……到了这般境地,还要接受敌人的同情……」
阿尔凯因沉吟了一声。
「和同情略有不同。魔族的确是敌人,但不必敌视已经解除了魔族化的人。特别是你,总觉得很有缘份呢。」
隔岸观火的霍克艾从背后露出了苦笑。
「像这样不分对手的加以诱骗,就算你变成了猫还是这么爱操心呢。嘛,也罢。多鲁加尔先生,你声称“失去了一切”,但你还有命在。如果不知道该如何使用生命,请尝试着托付给这只猫吧。他不会抓住你吃掉的。」
霍克艾没有等待多鲁加尔的回答,走在了前面。
阿尔凯因也没有特意要求答复,轻轻的推了下多鲁加尔的脚。
「走吧。现在要找到离开这里的出口。即使找不到还有最终的手段,不必担心。」
他不认为多鲁加尔会知道出口哪在。
阿尔凯因和霍克艾曾经穿过的那种单方向通行的墙壁,在这个迷宫中随处都是。大概他也是从其中的某处误闯了进来。
「……稍等下比较好。」
多鲁加尔低语道。
霍克艾面带惊讶之色的回过头,阿尔凯因也目不转睛的抬头看向他。
多鲁加尔似乎不知该怎么说,结结巴巴的组织起语言。
「——外面,魔族之“主”来了,名字似乎叫维斯加。我远远的看到她后逃了出来,闯进了这里。主人在此的话,恐怖东天将莱森也来了。而且,还有龙人加尔多拉。」
阿尔凯因睁大了金色的眼眸。
「加尔多拉大人?真是令人振奋呢。如果魔族之主和天将都来了,咱们也必须赶快出去参战……」
多鲁加尔摇了摇头。
「不对。加尔多拉……加尔多拉是魔族的同伴。他早就背叛了六贤人。」
阿尔凯因感到混身的毛发倒立起来。
在这样的状况下多鲁加尔应该不会说谎,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但这个情报简直是天方夜谭。
「加尔多拉大人……?这是真的?」
「真的。乐人大人也很惊讶。虽然有冒充的可能,但我觉得是“本人”——我毕竟只是个小人物,看到可怕的对手会本能的畏缩。」
多鲁加尔略带自嘲的说道。
霍克艾罕见的老实回应。
「……并非不可能的事呢。范达尔大人以前也曾担心过加尔多拉大人对人类这个种族心怀厌恶。但考虑到他不该思维简单到寻求毁灭,很可能与魔族缔结了某种密约。怎么说呢——就萨安托罗夫的现状来看,他站在魔族一方也情有可原。」
阿尔凯因抱着胳膊陷入了思考。
「……霍克艾,刚才那个告知咱们“傍晚放你们出来”的声音——说不定是来自龙人加尔多拉。以前在师傅失踪后,我曾在“星天的箱庭”中听到过类似的声音。多鲁加尔的话提醒我了。」
「哎唉,叛逃到魔族了么……虽然圣人和工人的暴走让人困扰,但那两位在此之前仍然和咱们共同敌对“魔族”。但龙人却完全站到了敌人那边——真是麻烦呢。」
「圣人和工人已经几乎变成了敌人,至少对面踌躇满志的想要击溃咱们。至少范达尔大人在此的话,事态大概也不会恶化到如今的样子。」
在贤人们的微妙力量关系中,师傅承担着重要的职责。至少魔人、乐人和武人能共进退的话,圣人和工人也无法采取强硬的手段。
「但若是如此,咱们就必须更快的离开这里……赛罗他们有危险。多鲁加尔,为保证你的安全请快一点。」
如此相劝并推了推他的脚,多鲁加尔单手捂脸。
「……不可能。恐怕已经被抓住了。我看到主人和龙人的身影就立即逃跑,但他们肯定逃不掉。」
听到他懦弱的声音,阿尔凯因特意用轻松的口气回应。
「被抓住的话就去救回来。范达尔派的魔导师大多讨厌放弃。正好顺道打倒之前一直隐藏踪迹的魔族之主。」
阿尔凯因的话让多鲁加尔叹了口气。
「看一眼那个女人后,你的这种想法就会烟消云散吧——那个不是人类,而是装成人类的“不同存在”。」
「……唉?那个女人……魔族之主是女人?」
阿尔凯因惊讶的反问道。虽然不是没有想到过这样的可能性,但真的得到确定的答复后果然还是首先感到了诧异。
霍克艾默默的笑了起来。
「阿尔凯因,刚才你的脑海里掠过了菲诺的面容吧?」
「……嗯。」
阿尔凯因出乎意料的被说中心事,低吟了一声。
多鲁加尔也擦了下冷汗。
「菲诺——那个小女孩么?说起来那份充满迫力的素质真的很像。虽然那个女孩子的杀意也不可小觑,但主人散发出来的气场更加让人觉得深不见底。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就算在相当远的地方窥视也险些昏倒。」
阿尔凯因的尾巴不受本人控制的慌张摆动起来。
「感觉和菲诺很像的迫力……怎么办呢,突然就觉得没有胜算了。」
不小说漏了真心话,霍克艾轻轻的摸了摸阿尔凯因的帽子。
「已经被完全压倒了呢。嘛,你离赛罗太近,被当成眼中钉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已经尽可能的装出没有察觉到的样子,你不必一条一条的说出来。」
正在阿尔凯因不由得感到害怕的时候,突然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和一只猫的对话。
阿尔凯因反应迅速的按向了腰间的切糕刀。
声音来自淡蓝色大空洞,此处除阿尔凯因一行以外应该没有他人。
龙骨沉眠的透明墙壁,在其正面的地板上如同渗漏般浮现出了三个胶状的红色块体。
伴随着粘液似的声音以及震动,那些块体在阿尔凯因等人的注视前开始蠢蠢欲动。
从未见过的景像让阿尔凯因歪起了眼角,另一方向,霍克艾充满好奇的双眼放光。
「这真是……看起来不像是遗迹的陷阱,到底是什么呢?阿尔凯因,你认识么?」
「你都不认识的东西我就更不可能认识了。多鲁加尔,你怎么看?魔族当中有人使用那样的东西么?」
多鲁加尔戴上了一直抱在怀里的头盔,摇了摇头。
「没有,这是第一次见。看起来像是生物……」
不断颤抖的红色块体从内侧破裂了。
胶状的表皮似乎是某种保护膜,从内侧出现的生物像是身披红色鳞片的虫子。
令人毛骨悚然的姿态让阿尔凯因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体型和脑袋像是螳螂,锐利的双手像是突击长枪,仿佛鱼鳍似的脚明显具有其他生物的特征。
虫子般的外观却如同人类般大小,令人备感厌恶。
霍克艾也哑口无言,多鲁加尔更加坐到了地上。
「这……这是什么?」
「保持安静。这种怪物可能对声音产生反应……」
从背后听到多鲁加尔和霍克艾的对话,阿尔凯因一言不发的拔出了“黑色切糕刀”。
对手有三只,如果想要袭击过来,就必须砍倒。
但阿尔凯因的脑海里响起了奇妙的声音。
“……嗯?特拉伊哈尔德的眷属么?这里是何地?虽然充满了光,似乎并不是地面。”
“听说其他同伴都去往了地面,吾等走错路了吧。”
“特拉伊哈尔德的眷属,出口在哪里?吾等一旦从波尔阿鲁巴的壳中脱出,就无法继续在土里穿行。”
它们啃食完曾包裹自己的红色胶块,表现出意外友好的态度。
阿尔凯因对暗黑暗特拉伊哈尔德之名十分熟悉,另外波尔阿鲁巴这个名字似乎指的是神话里的豆之神。
从异形怪物的口中听到这些神明的名字让阿尔凯因感到毛骨悚然。
(这群怪物……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难道“神界之门”在这附近打开了?)
阿尔凯因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自从“克拉姆克拉姆罗盘”在埃鲁福尔被夺走,总有一天会发生如今的状况。
没有神器就无法打开神界之门——反过来也就意味着“只要拥有神器和克拉姆克拉姆罗盘,就能轻松的打开神界之门”。
神器里寄宿着众神,而众神拥有穿越世界边界的力量。
神器也是为了封印这种穿越能力之物。
“克拉姆克拉姆罗盘”不会破坏神器,而是利用寄宿于神器中的神力在世界的边界上开个洞。
阿尔凯因一心祈愿这些只是传说而已——但就像“环流的轮环”切实存在一样,这些传说似乎不是空穴来风。
“特拉伊哈尔德的眷属,希望你们能告知出口的位置。讲不清的话就给我们带路。”
螳螂再次向阿尔凯因提示要求。
「……我不知道出口在哪,我们也在寻找。」
听到阿尔凯因的回复后,螳螂们转而看向站在阿尔凯因身后的霍克艾和多鲁加尔。
从红色的复眼中看不出包含敌意在内的任何感情。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那边的生物是你的所有物?”
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阿尔凯因点了点头。
「虽然有点不同,但差不多吧。」
“那么吾等不会出手。伟大的波尔阿鲁巴和特拉伊哈尔的约定在吾等之间同样有效。”
「……波尔阿鲁巴和特拉伊哈尔德的约定?」
阿尔凯因不可思议的问道,异形的复眼突然变得格外明亮。
“吾等不会对特拉伊哈尔德的眷属及其所有物出手,同时特拉伊哈尔伊与其眷属也不会妨碍吾等追击阿拉库纳和其眷属。另外,如果阿拉库纳的眷属向特拉伊哈尔德寻求庇护——这条约定将被冻结,各凭实力决战。吾等曾经在这样的争斗中败北,但这次决不会输。”
这番话难以理解,但也不能贸然发问刺激到它们。
阿尔凯因一言不发的给它们让路。
三只螳螂开始滑行般的移动,但马上停了下来。
“特拉伊哈尔德的眷属,汝等甚少单独行动,为何现在?”
阿尔凯因听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图。
阿尔凯因受到了暗黑神特拉伊哈尔德的加护,可以使用暗属性的魔导具就是最好的证据,在这种意义被称为“眷属”也可以理解。
但它们的话中似乎暗示着除阿尔凯因以外还有大量其他的眷属。
(如果这些怪物不属于这个世界……就是说在异世界存在大量特拉伊哈尔德的眷属?)
如果真是如此,它们又因为某种缘由从阿尔凯因的身上感受到了“特拉伊哈尔德”的气息。
综合在短暂的时间内考虑到的各种可能性,阿尔凯因选择了暧昧的回答方式。
「我个人有点原因呢,但无意干扰你们,请自便。」
腰软坐到地上的多鲁加尔在阿尔凯因身后小声说道。
「……喂,这样好么?这群家伙可能到地面上祸害人类……」
「我当然会在意,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要尽可能避免无谓的战斗。」
虽然阿尔凯因自己也不清楚这个决断是否正确,但草率的与没有战意的对手争斗决非本意。
霍克艾似乎也表示同意,观察之余目送它们离去。
螳螂们消失在道路的尽头,阿尔凯因安心的叹了口气。
不过在他们的身后又发生的异变。
强光突然将淡蓝色的空间变为白色,充满了周围。
「……这次又是什么?」
又会有怪物袭来——阿尔凯因在这种不好的预感下回头看向大空洞。
但他在那里看到是大大出乎意料的熟悉面容。
一个轮廓摇曳的洞在空间中打开,几个“人类”从变成隧道的对面落到了这边。
一个是黑发、稳重的药剂师少年,赛罗。
另一个是他的青梅竹马,贵族小姐菲诺。
最后一个——
对阿尔凯因来说绝对不可能看错的人物。
「……师傅!」
「范达尔大人!」
范达尔和霍克艾的声音完美的重合在了一起。
蓄着白胡子的老人和失踪时几乎是同样的模样,依靠着赛罗和菲诺的肩膀落到了地面。
虽然外表衰弱,但他听到阿尔凯因和霍克艾的声音,在面对面之前逞强的露出了笑容。
多番寻找都没有消息的“魔人”范达尔——
失踪的老师突然和赛罗、菲诺一起出现在了这里。
已经无法用惊讶来形容的阿尔凯因愣愣的看向了三个人。
赛罗双眼放光,开心的说道。
他头顶上连接异空间的通路迅速的关闭了。
「阿尔凯因!霍克艾!还有,多鲁加尔……太好了,大家都平安无事!」
「少年……怎么会,你没有被主人囚禁么?」
多鲁加尔呆呆的低语道。
「嗯,但发生了许多事情……为什么多鲁加尔会和阿尔凯因在一起?」
「……嘛,这边也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
阿尔凯因穿过态度暧昧的多鲁加尔脚边,飞快向三人冲去。
赛罗满脸笑容的迎接他。
「阿尔凯因,我很担心!看你没受伤真是太好了——」
「这是我的台词!甚至连师傅也在一起,到底……!」
「……嗯?阿尔凯因……怎么会?」
因落地的冲击而低着头的范达尔终于抬起了头。
和猫形态的阿尔凯因对视后,师傅的脸颊上产生了不自然的扭曲。
「……阿尔凯因,怎么了?为什么变得……这么小?」
自从变成猫的样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傅。
阿尔凯因点点头,向敬爱的老师解释道。
「是的。魔族的诅咒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就是阿尔凯因。师傅能平安无事真是再好不过了。」
魔人范达尔听到一半就不禁脸颊抽搐起来,而后瞪向了自己手中的短杖。
「……喂,这是怎么回事,奥尔拉德……这个现象难道是我造成的……?是我的错?这不是你的戏弄吧……!」
「师傅?怎么了?」
若仅仅是惊讶于弟子外表的改变,样子实在有些奇怪。
为师傅的反应而感到不可思议的阿尔凯因歪了歪脑袋。
赛罗用双手把阿尔凯因抱起。
「我在“对面”的世界偶然发现了被石化的范达尔大人。其他的弟子如今仍然处于石化状态,范达尔大人把它们装入了道具袋,以后就能复原了!」
赛罗由衷的为和阿尔凯因的再会而高兴。
虽然尚未了解详细的情况,但毫无疑问是值得高兴的事。
虽然有些在意脸上毫无表情、从旁露出微妙眼神的菲诺,他们所有人的平安仍然让阿尔凯因感到安心,他摸了摸胸口。
「我一直以为你们被魔族抓住了。详细的事情以后再说,快点离开这里吧。霍克艾,你担着师傅。」
「唉,真是的,时隔一年的再会居然在这样的状况下……范达尔大人,能站起来么?」
「啊,勉强吧,抱歉。这里——是夏亚鲁尔僧院的地下吧?」
「应该是。从赛罗那听说了这里的大致情况吧?」
听到霍克艾的疑问,范达尔深深的点了点头。
「只是粗略的信息。“神界之门”已经打开了——你们也发觉了吧。」
就在范达尔低语的同时,视线前方出现了三只红色的螳螂。
曾一度离去的它们似乎察觉到了异变折返回来。
「师傅,没关系。他们将我当作特拉伊哈尔德的眷属,可以避免战斗。」
「……抱歉,阿尔凯因。只要我和赛罗在这里——他们无论如何都会与咱们一战。」
「唉?」
范达尔话音未落,螳螂们就激烈的颤抖翅膀,开始发出如同虫鸣般高亢的声音。
吵得阿尔凯因下意识的伏下耳朵。
螳螂们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吾等发现了阿拉库纳的眷属,请求增援。”
“一个是眷属,一个是得到了阿拉库纳力量的生物——”
“报告给伟大的波尔阿鲁巴,吾等之敌在此。”
螳螂突然变脸,毫不掩盖敌意的袭来。
「——纳修雷,防御!」
一名蓝发少女出现在赛罗身边。
立刻察觉到危险的缇亚涅斯发出号令,“树兵纳修雷”在阿尔凯因等人的正面站起。
滑行般冲来的波尔阿鲁巴眷属分别被左右挥出的拳头击落。
身体破碎,体液四射,从它们肚子里又飞出了“另外的生物”。
正面的形状仿佛长着触手的芋虫,蹦蹦跳跳的朝赛罗前进。
阿尔凯因的切糕刀瞬间一闪。
不曾发出悲鸣的芋虫在空中被纵向切成两半,然后落地。
「谢……谢谢,缇亚涅丝,还有阿尔凯因——」
被怪物当作目标的赛罗惊讶的睁圆了双眼,向两人道谢。
菲诺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胳膊,毫无抑扬顿错的说道。
「……波尔阿鲁巴是什么东西……赛罗是我的私有物。为什么大家都要来捣乱?」
她阴暗的声音让阿尔凯因一阵恶寒,但如今是危急之事,必须振作。
被赛罗抱起的缇亚涅丝轻轻的抚摸菲诺的头发。
「……菲诺,没有事。在这边的世界里,我也能保护赛罗。咱们两人就能消灭它们,还有……并不只有咱们。」
听到精灵般的少女说出的不安定言辞,菲诺脸色认真的点点头。
感受到不论是敌人还是同伴都如此恐怖的噩梦,阿尔凯因只得三缄其口。
当事人赛罗反到一脸茫然,但他瞬间起身环视周围,脸色也认真起来。
淡蓝色的大空洞四处都开始出现红色的胶质块。
数量绝非刚才所能比拟,粗略算来也有数十之多。
如今尚未孵化,但几秒后就麻烦了。
刚才那些报上波尔阿鲁巴眷属之名的螳螂无意和阿尔凯因交战。
但遇到赛罗一行后,它们宛如发现猎物的野兽——或是看到仇人的复仇者似的袭来。
阿尔凯因轻轻的按下帽子,拭去粘在切糕刀上的怪物体液。
怪物曾提到“阿拉库纳”。
神话当中丰收女神的名讳,有些麻烦。
波尔阿鲁巴的眷属似乎认定师傅范达尔和赛罗与阿拉库纳有关。
是有什么误解,还是存在某种阿尔凯因尚未得知的原因?——不论如何都要保护这两个人。
「阿尔凯因,别发呆了,快逃!」
总是执着于新研究对象的霍克艾罕见的先说出了这句话。
他没有用肩膀撑住师傅范达尔,而是直接扛了起来,似乎是觉得比起扶着难以行动的师傅行走,干脆直接扛着比较快。
看到师傅没有抵抗的样子,就能明白他比看起来更加虚弱。
阿尔凯因点点头,大喊道。
「霍克艾,你带着师傅和赛罗等人先走!我来断后!」
拜托霍克艾先行一步也是由于相信他能够找到逃脱的路线。
就算在奔跑中,他也能比阿尔凯因更加冷静的观察周围。
赛罗抱起缇亚涅丝,和菲诺、多鲁加尔跟在飞奔起来的霍克艾身后。
离开淡蓝色的大空洞,前方就是昏暗的地下迷宫。
一行人全力的冲刺,逃离波尔阿鲁巴眷属的追击。
在走过的路旁,胶状红块逐个从土里渗透出来,但它们似乎只能在有光的环境下孵化。涌出的块体没有阻挡阿尔凯因一行的脚步,滑向存放着龙骨的淡蓝色大空洞。
然后,孵化出来的螳螂怪物开始从空洞方向追来。
(似乎并非树兵纳修雷无法战胜的对手——只是数量太多了!)
若是正面为敌就会损失逃跑的时间,这点不言自明。
阿尔凯因跳到多鲁加尔的肩上。
「多鲁加尔,我要吹笛子!带我一段!」
奔跑的同时无法吹出“暗语之笛”。
多鲁加尔用充血的眼睛看向他。
「笛子能阻挡那群怪物么?」
「谁知道呢,姑且试试吧。」
听到多鲁加尔充满怀疑的声音后,阿尔凯因反而冷静了下来。
操纵黑暗的旋律从笛子中流淌而出,虽然因奔跑的振动而有些走调。
背包里的“暗之块”对笛声产生了反应,浓缩的黑暗魔力四溢出来。
这份力量如网状扩散,塞住了道路。
斜眼发现异常的多鲁加尔大声悲鸣。
「哇!喂,这是……!」
「啊,你没见过么?只是暗之力而已。跑步的时候说话,小心咬到舌头。」
阿尔凯因一边吹着笛子,一边精明的回答道。
散成网状堵堵住道路的暗之力瞬间化为薄膜,用来阻挡后面的螳螂。
看上去很容易撕破,但对所有属性都占据上风的暗之力既柔软又强大。即使有些许的破损,周围的黑暗也会弥补住漏洞,保持强度。
即使波尔阿鲁巴的眷属想用蛮力突破,至少能争取到一些时间。
阿尔凯因在身后张起了数个这样的防御壁,继续在迷宫中寻找着出口。
然后——他们终于回到了曾经走过的地方。
◎
「糟糕。又走回来了……」
在不知尽头的地下隧洞奔跑了一会儿,最终。
阿尔凯因从多鲁加尔的肩膀跳下,走到路边的小“祭坛”前。
已经跑累了的赛罗在此调整着呼吸。
虽然刚从奇怪的神界回来时,和阿尔凯因等人的汇合让他稍感安心——但如今仍然不能放松警惕。
不过只要阿尔凯因在身边,心中就会涌起“总能应付过去”这样积极的希望。
阿尔凯因略带歉意的回头看向赛罗。
霍克艾看到后也露出了苦笑。
「真糟糕。刚才明明选择了和来时不同的道路……似乎这些道路互相连通呢。如果能精确的定位方向、仔细搜索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但是……」
被波尔阿鲁巴的眷属追击,仅是逃跑就已经拼尽了全力,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霍克艾也难以保证方向感的准确。
赛罗调整着剧烈的呼吸,抚摸坐在旁边的菲诺的后背。
「菲诺,还好么?刚才在途中召出天球木马就好了。」
「啊……嗯,是呢。一直急着逃跑,不小心忘掉了。」
她微笑的表情一如往常——看上去是这样的。
被魔族抓住、打开神界之门以来,菲诺一直有些不安定。
但也仅是混入了少许奇怪的言行,基本上还是平时的菲诺。
抚摸着她微微发汗的后背,递过腰间的水筒,赛罗看向了阿尔凯因。
「阿尔凯因,前面是来时的路,这就意味着出口就在前方?」
摸着胡子的阿尔凯因,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我和霍克艾陷入了单方向通行的陷阱,所以前面是死胡同。眼下的情况和我们来到这个祭坛时所见一模一样。稍微后退,尝试下别的路吧——」
地下通路的墙壁和天顶上混有淡淡发光的矿物,眼睛适应后就能在某种程度上看清周围的状况。
而阿尔凯因的面前有一个简陋到可能一不留神就会忽视的“祭坛”。
赛罗单手抱着缇亚涅丝,靠近了那个祭坛。
圆柱形的石台比阿尔凯因的身高略低,形状上更像是切断的树桩。
侧面刻着仿佛胡乱写画般的简短文字,似乎是古代之物,赛罗看不懂。
但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赛罗有些不可思议,歪了下脑袋。
(唉?虽然不认识这些字……但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不知道这些图画作为文字的意义。
就感觉而言以前似乎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图案,但那毫无疑问那就是文字。
在怀念的情绪下,轻轻的用指尖抚摸。
怀中的缇亚涅丝伸头看向文字。
「……字真丑,写的是“送来下酒之菜”。」
听到她的话后,赛罗感到有点不对劲。
霍克艾在背后高兴的笑言道。
「真不愧是缇亚涅丝。你看,阿尔凯因?和我的解读一模一样。」
「我也没怀疑你。还是决定接下来的计划吧。波尔阿鲁巴的眷属马上就会追来了。是在这里使用外套,还是退回之前的岔路试试——」
「……抱歉。我已经跑不动了……」
多鲁加尔呼吸微弱的低语道。
他的身上穿着重甲,年纪也不小了。
霍克艾扛的范达尔也没有好转,停步的同时坐到地上,微笑显得有气无力。
难掩自己的衰弱。
范达尔抬头看向多鲁加尔,发出细微的声音。
「……阿尔凯因。先把这位先生送到“乐人神殿”不好么?另外如果我和赛罗离开此地,波尔阿鲁巴的眷属大概会放弃追击。毕竟那群家伙——只是对我和赛罗继承了浓厚的“古代之民”的血统感到不满吧。」
赛罗在神界曾听到过范达尔的这些结论。
但阿尔凯因似乎难以理解,缓缓的歪起胖乎乎的脑袋。
「古代之民的血统……那群怪物就是出于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才袭击赛罗和师傅的?」
民族之间的差别对待在人间世界同样存在。
但明显的非人的存在,并不针对人类这个物种,而是强烈的敌视人类中特定民族的血统,这种现象的确十分奇妙。
「就是这么回事。打倒得到丰收女神“阿拉库纳”加护之人——它们曾如此声明吧?古代之民得到过阿拉库纳的加护,而波尔阿鲁巴的眷属似乎能区分出阿拉库纳加护的残渣——我和赛罗被认作了末裔。虽然我只是“魔神奥尔拉德”的信徒,完全没打算信仰阿拉库纳呢。」
听到范达尔的叹息,赛罗也无意中点了点头。
赛罗对众神心存畏惧之念,但几乎没有特定的信仰。
「这样行吗,阿尔凯因?人类难以理解众神的世界,所以不要认为对方会认同人类的道理。贸然敌对很危险,但也不能盲目的信赖对方。」
「哈……不过,如果对方不通情理,即使师傅和赛罗离开此处,那群家伙可能也不会停止攻击吧?」
「嗯。何况不止咱们,地面上的雪莉露大人一行可能会也受到了袭击。」
在范达尔和阿尔凯因悲观的对话之外,霍克艾脸带笑容的插嘴道。
「这样说来,本来圣教会就在暗中作乱,雪莉露大人也来到了这边,那么乐人神殿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场所了。如果用“覆夜外套”移动到神殿,但那里已经被圣教会控制住了……也有这样的可能性。虽然可能性不高,但要提前防备。」
霍克艾的这番分析让阿尔凯因抱起双臂,陷入了沉思。
就赛罗所知,霍克艾所说绝不是玩笑或妄言。
圣教会的势力遍布全世界。
就像伦德伦德骑士团袭击埃鲁福尔的王都傅丽叶那样,若有必要,就算是其他贤人的根据地也毫不在乎。
大概只有像是没怎么推进布教的东方之地不在圣教会的影响范围内。
赛罗从没成果的对话中抽身,再次看向“祭坛”。
(这里……有些让人在意。)
送来下酒之菜——
如果按字面意思来解释这句话,只要将食物当作供物捧到祭坛上就好。
大多数人都会首先想到这种解释,然后反思“不可能这么单纯吧”,最终苦恼于这句话究竟意指何事。
看上去,这行文字是祭坛做成后某个无关人士随意雕刻上去的。
只是——文字本身并不像是毫无意义的戏言。
菲诺走到身边。
「……赛罗。有什么在意的事么?」
「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个祭坛是为何而建呢?」
「这里是龙神信仰的地盘,会有些关系么?」
听到菲诺自然的问题,赛罗像是寻求帮助般回头看向霍克艾。
银发学者的眼眸在眼镜内侧闪亮,很开心的回答了这个疑问。
「我觉得没关系。这个祭坛似乎本来就不是“古代之民”所造。他们的话,肯定会醉心于无用的装饰,而且此物的年代也没有千年之久,最多只有百余年的程度……可能会有某种机关,但尚未可知。真是遗憾,不能慢慢的调查。」
「百余年……就是说,这个可能建造于大罪战争时期?」
「唉,有这种可能。当然,也可能是单纯的陷阱。」
实际上是他想调查想得心里发痒吧。
阿尔凯因和范达尔还在讨论应对之策,赛罗没有太过留心,寻找起记忆的丝线。
来到这里之前——
在浮游庭园中曾听到过的“亚加莫尼•拉兹”的声音,此时又在他的脑海里苏醒。
“那个东西藏于夏亚鲁尔僧院中。万一之时,如有必要就去取来。你应该可以轻松的解开我施加的封印吧”——
不是赛罗,这是曾经的英雄斯特拉达的记忆。
在大罪战争结束后,蛮勇神官亚加莫尼给战友斯特拉达的留言。
在这份记忆的引导下,赛罗拜托阿尔凯因等人顺路来到夏亚鲁尔僧院,结果还阻止了伦德伦德骑士的肆虐。
“……不过就我而言,不希望必须使用那个的事态再次到来。”
记忆中的亚加莫尼留下了这句话。
这是对斯特拉达很重要的记忆吧。虽然不知“被藏起来的某物”究竟是什么,但感觉和这个祭坛有所关联。
背后同时流淌着运动后的汗水以及其他原因的汗水,赛罗转身看向阿尔凯因。
「阿尔凯因,什么都好,你手上有什么“弄坏也没关系的魔导具”么?」
「……弄坏也没关系的魔导具?」
在阿尔凯因困惑之余,霍克艾从怀里取出了“起火树枝”。
「想到什么了吗?要这种东西有何用?」
简单的一次性魔导具,只能用作生火。
多鲁加尔肩膀剧烈起伏的喘息,用不安的眼神看向赛罗。
「少年,你到底想干什么?」
赛罗将意识集中到手里的“起火树枝”。
——赛罗使用不了任何魔导具。
想要使用就会损坏。
这点似乎和大罪战争的英雄斯特拉达相同,他的这种行为被战友称为“才艺表演”而欣羡不已。
(刻在祭坛上的这句“送来下酒之菜”——肯定是亚加莫尼给斯特拉达留下的信息。)
从远处传来了蹭着地面的脚步声,似乎是波尔阿鲁巴的眷属穿过了阿尔凯因的暗之薄膜,追了上来。
一行人紧张的绷紧身体,赛罗在他们面前发动了“轮环”之力。
就在他手中的细树枝粉碎四散的同时——
脚边的基座突然消失了。
「哇!」
赛罗的身体也随之落入了狭窄的筒状空间,不是脚下崩塌,而是下方的地面实打实的消失了。
从头顶上传来了阿尔凯因等人的悲鸣。瞬间的下落后,赛罗的屁股着地了。
「痛痛痛……」
「赛罗!赛罗!还好么?」
听到了阿尔凯因的声音。
「啊,嗯!洞很浅。有绳子的话……」
话未说完,赛罗就停住了。
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的场景绝对不是“地下迷宫”。
材质不明、光滑的圆形房间里呈放射状的排列着棺材般大小箱子。
一共八个——刚好类似于指示东西南北方位的磁铁盘。
赛罗落到了正中间。
每个箱子上都刻着细小的文字,但赛罗不认得。
赛罗落下后,阿尔凯因马上就从顶上的洞口跳下。
抱着缇亚涅斯的菲诺也紧接着以不分青红皂白之势跳下,看来两个人都是下意识的举动,差点砸到赛罗。
「寒罗,还好么?有没有受伤……」
立刻纠缠过来的菲诺在注意到周围的情况后愣住了。
阿尔凯因也眯起了金色的眼眸,环视周围。
「……霍克艾,你也背着师傅下来吧。还有多鲁加尔——这里似乎没有危险,不如说比起那边的死胡同更加安全。」
这个小房间不是密室,除赛罗落下的天顶洞口外,侧面还有一扇门。
隐藏在地下迷宫内部的这个奇妙的空间让赛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亚加莫尼藏起来的东西——难道说……)
正面的洁白墙壁上描绘出了人的轮廓。
然后房间里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斯特拉达——或是继承了环轮、我误认为是斯特拉达的家伙,让我告诉你吧。”
这正是赛罗在梦中听到过的“亚加莫尼•拉兹”的声音。
口气粗鲁,丝毫没有威严,却能让人感受到本人就在眼前似的温暖。
“你来到了这里,说明发生了万一的事态吧?非常遗憾,这里都是你不能使用的东西……但希望能派上用场。咱们是永远的战友,即使时光流逝,相信你也不会忘记。”
听到这句粗鲁豪迈的声音,赛罗的眼睛中淌出了泪水。
这不是赛罗自身的眼泪,而是从赛罗体内的“环流的轮环”——也就是斯特拉达的记忆中洒落的泪水。
(亚加莫尼……为斯特拉达留下了这样的机关么——)
不知为何,这件事让赛罗备受鼓舞。
魔族之主维斯加曾说过。
“斯特拉达被英雄战友们视作威胁,最后惨遭杀手。”
“如果知晓了一切,就算是阿尔凯因可能也会杀了你。”
这些话难辨真伪。
但至少和赛罗同样拥有“环流的轮环”的斯特拉达有如此为他挂心的同伴。
作为生于不同时代但拥有同样力量的人,赛罗不禁松了口气。
菲诺捥住了发愣的赛罗的胳膊。
「赛罗……这里有什么?」
担心自己的菲诺也是支撑赛罗的重要伙伴。
亚加莫尼的声音结束时,阿尔凯因和霍克艾也开始调查起这个房间。
「霍克艾,这个房间……」
「唉,是大罪战争的遗物,还没有盗贼来过……这个难道是……」
霍克艾的声音颤抖起来。
赛罗轻轻摸向身边的箱子。
箱子本身似乎是封印用的魔导具,用蛮力打不开。
但只要是魔导具就难不倒赛罗。
赛罗把手放在棺材般的箱盖上,集中意识。
箱子上的那些赛罗读不懂的文字,是这样写的:
“黎明天幕,及王剑罗维尼奥”——
其他的七个箱子上也分别刻着不同的文字。
“砂尘心脏,及神弓玛丽安努”
“血战游戏盘,及天锤波鲁德尔”
“星船水瓶,及银枪露缇亚娜”
“照亮月暗的地图,及禅刀芬达斯”
“勇壮的圣歌队,及破杖亚加莫尼”
“金线风车,及影盾弗兰西斯加”
“轮环的守护星,及魔镜斯特拉达”
在八个箱盖上还附有“我们赠与战友”的简短文字。
在赛罗理解这些文字的意思之前——
箱子吐出了百余年前的空气,重重的打开了。
落到地面的“浮游庭园”上,战斗仍在持续。
忍耐着伤痛的拉达娜潜身来到窗边,眺望外面的情形。
乐人雪莉露和弟子们,还有西兹可、梅露露西帕、露娜丝缇雅正在与异形怪物们奋战。
战况明显处于下风。
敌人不强,但超乎寻常的数量从地底不断涌出,己方在数量上被压倒了。
本想找个时机前去增援,但如现的拉达娜还动弹不得。
在某地救下来的那克巴族年幼姐弟就在她的身边。
黑皮肤的拉达娜和白皮肤的幼小姐弟——在萨安托罗夫国内,不同肤皮意味着极大的区别。
黑皮肤的鲁达族占据着支配地位,白皮肤的那克巴族由受尽虐待,虽然还有其他的少数民族,但对立最为激烈、彼此最为憎恨的就是这两个民族。
在这样的关系下,拉达娜仍然向两人露出了微笑。
「……没关系的。一定能挺过去——但是别看外面,会让人心情糟糕的。」
幼小的姐弟各自沉默的点点头。
他们几乎不说话。虽然在鲁达族的拉达娜面前显得有些畏缩,但也不想就此离去。
其他的难民已经逃入了洋馆内更靠里的地方。
拉达娜和克利穆德提出要看守巴尔玛兹的遗体,留在了这里。
为了尽出战力,实际上此处没有任何看守,至少在这里观察下战斗的形势。
横躺在床上的克利穆德向幼小的姐弟说道。
「……你们快点往里面逃吧。留在这里也没用。」
身体靠在墙上的拉达娜叹了口气,回应。
「咱们也是同样束手无策。随他们便吧。还有——怎么说呢,有人亲近也有点高兴吧?」
拉达娜保护过的两姐弟在夏亚鲁尔僧院卷入了伦德伦德骑士团的袭击中,被埋到了尸体下面,克利穆德和巴尔玛兹最终把他们救了出来。
就是说,他们是第二次被魔族所救。
克利穆德不高兴的哼了一声,这是他特有的害羞表现。
“哎呀,汝的态度真好懂呢——”
如果巴尔玛兹还活着,大概会如此感叹吧。
再也听到这样的话让拉达娜深感寂寞,轻轻的抚摸起自己纤细的胳膊。
——本是敌人的乐人一派却拼尽全力的想要此国的难民。
他们就是这样的人,拉达娜也对此心知肚明。
虽然会妨碍到魔族的理想,但被应该打倒的对手所保护使拉达娜的心情五味陈杂。
(不论是在此得救,或是死去——我都不会感恩。)
倘若死在这里,她还有两件后悔的事。
其一,看不到萨安托罗夫的未来。
其二,保护不了此地的难民——
巴尔玛兹在临死前赌上性命保护住的这对姐弟也是他“曾活过的证明”。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希望乐人获胜。
但继续这样下去的话,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以乐人为首,持续战斗的己方已经尽显疲惫之色。想来再过几十分钟就会在和异形的战斗中败北。
「……呐,克利穆德。如果这些小孩子还要讨扰——能帮我把他们带到里面去么?」
「……什么嘛。刚才你才说过“随他们便好了”。」
拉达娜嫣然一笑。
「我变卦了。仔细想想,如果在哪都一样,还是离窗户比较远的地方更安全一些。」
「……你带他们去吧,我懒得动。」
克利穆德的反应很冷淡。
拉达娜闭上眼睛。
幼小的姐弟坐在拉达娜和克利穆德中间,一动不动。
——在场的所有人都读懂了彼此不肯说出口的心意。
拉达娜打算在克利穆德和姐弟离开后去增援眼前的战场。就算是累赘,至少也可以充当肉盾。
但克利穆德完全不希望拉达娜一个人去送死。
他反而想自己去战斗,但无奈伤势比拉达娜还重。所以拉达娜想尽可能的阻止他。
另外——这对姐弟也察觉到了两个人可能要去赴死的心情。
如果自己移开视线,两个中的某位、或是两个人会一起去赴死,他们似乎心有灵犀。
无人打破这种奇妙的心情平稳,时间缓缓的流淌。
(但是……差不多必须去增援了。)
窗外,西兹可的战轮明显失去了气势。
梅露露西帕的裁决魔龙也不再咆哮,一味的用爪子战斗。
乐人雪莉露操纵的玩偶数量锐减,动作也越来越笨拙。
同时——敌方的红螳螂仿佛蚂蚁的队伍般从地底不断涌出。
就在不久前,除螳螂外还开始出现奇怪的怪兽。
长着虫子般巨大复眼的巨熊,在空中飞行的圆筒形鸟,表面密密麻麻长满眼珠的球体,虽然涌出的数量比螳螂少,但死后马上就会重生。
坚持着噩梦般的战斗却仍未放弃的乐人一行让拉达娜的心中涌出热意。
拉达娜微笑的看向眼前白皮肤的姐弟,叹了口气。
「……我救你们只是一时兴起。巴尔玛兹肯定也是如此,当时就算抛弃你们也无所谓。没有抛弃只是心血来潮——我才不管你们是死是活。所以说——」
说着说着,眼睛却不禁湿润了。
「……所以拜托了。我什么都不做,不要看着我——我没有担心你们的资格,我也什么都办不到。本打算帮助你们,如今却让你们面临了更大的危险——」
眼前的视野模糊起来。
喉咙嘶哑,双肩轻颤。
「我最讨厌这样的国家。鲁达族,那克巴族,了不起的贵族,卑微的平民都讨厌。这种无可救药的国家变成什么鬼样子都无所谓……从地底出现的怪物如果是来自神明的惩罚,那么毁掉这个国家就好了。你们的性命到如今也跟我没有丝毫关系……」
幼小的手轻轻抚摸向拉达娜颤抖的脸颊。
拉达娜抬不起头。
仍然躺着的克利穆德在叹气之余,插了句话。
「……你果然不行呢。就算是自己赴死也不想让这俩孩子可怜,事已至此再说这样的话只会留下坏印象吧。泣不声的样子早就暴露出真心了,就连小鬼都看得出来——这样只是背道而驰。」
从传来的动静判断,克利穆德似乎缓缓的起身了。
拉达娜马上抬头。
姐弟一言不发的担心着拉达娜,脸凑到了她的眼前。
「……克利穆德,等下!你带这俩孩子——」
「保护小鬼的活我可不干。另外——还有和巴尔玛兹的约定,要让你活得比我久。」
克利穆德用萨贝里恩长枪撑起了身体。
虽然用绷带裹住了伤口,但伤势根本不允许他再有所行动。
他仍然露出了无畏的笑容,胡乱的摸了摸姐弟的脑袋。
「……不用替我担心,我觉得就算战死也不坏,比起束手旁观后悔而死要强上百倍。反正最后都只是隔靴搔痒,拉达娜,你的出场顺序在我后面。」
拉达娜摇了摇头,边擦着眼泪边缓缓站起。
身体的关节还在嘎吱作响,但使用告死鸟之靴以及挥舞蛇身刀应该还没问题。
「报歉,克利穆德。我和你一样,讨厌坐等的失败——如果逃不掉,至少也要应战。没关系的,我比你更擅长逃窜。」
年幼的姐弟分别抓住了拉达娜和克利穆德的胳膊。
两人仰望的眼睛中没有不安之色——反而充满了“不会让你们去送死”的坚持意志,不像是孩子的双眼。
拉达娜对他们喃喃细语。
「……这样可以么?如果运气好活了下来……你们要引导这个国家步入好的方向。仅凭你们这一代可能办不到,但至少要给下一代留下些什么。这就是我们的愿望——」
咚,拉达娜踏向地面。
使用告死鸟之靴后身体消失,年幼的姐姐抓空了。
克利穆德也用力挥开弟弟的手,再次胡乱摸了摸他的脑袋后跑开。
拉达娜从窗户探出身体,向姐弟挥挥手。
「逃到里面去吧,以后再见。」
这是多么任性妄为的话,她自己最为清楚。
举起萨贝里恩长枪的克利穆德也跳出窗户,为了缓解落地的冲击而抓住窗户框缓缓下降的身影明显不像是他平时的风格。
拉达娜是利用告死鸟之靴瞬间落到了地面。
全力战斗中的西兹可注意到了这边后大喊道。
「你们在做什么?伤兵快逃进去!」
对她而言显得有些严肃的口气中流露出和那对姐弟同样的心情,不想让拉达娜和克利穆德送死。
这份来自敌人的同情让拉达娜无意中露出了苦笑。
「是呢,我们拼一会就会缩回去,你们正好利用这段时间稍事休息。就算只是调整下呼吸也有很大的帮助吧。」
螳螂切开乐人的玩偶冲了出来,眼见就要用枪状的手贯穿拉达娜。
她轻点脚尖灵巧的躲过,迂回到了对方的背后。
横闪一向的蛇身刀仿佛真蛇一般斩落了螳螂的脑袋。
(好的……还能稍微一战)
数量虽多,但比阿尔凯因等人好对付多了。对面的克利穆德也挥起萨贝里恩长枪击飞了数只螳螂。
这个魔导具本来的用法是召唤兽形的魔力块,但他已经没有足够的魔力了。
混身冒汗的西兹可歪着脸,瞪向拉达娜。
「……只要争取时间等到阿尔凯因大人……回来,就能让难民撤离。为什么你们要……」
拉达娜微微一笑。西兹可不惜如此也要争取时间似乎有某种理由。
「什么嘛,原来你们有策略。那么——在黑猫回来前再坚持下吧。我和克利穆德都不是打算来送死的。」
半分谎话,半分真心。虽然已有觉悟,但能不死当然最好。拉达娜还有几件事情想亲眼见证。
但——若有必须背负的命运,决不能惜命逃跑。
拉达娜作为魔族做过卑怯之事,但不能连生存的方式也变得卑微。
巴尔玛兹大概看穿了她的本性。
(巴尔玛兹——可能我很快就要下去陪你,也可能不会……不论如何,我都要竭尽全力。在贤人的走狗面前表现出最好的姿态!)
面对冲来的异形,拉达娜再次挥起蛇身剑。
位于中心的乐人雪莉露在演奏竖琴之余大喊。
「拉达娜!克利穆德!你们已经用力过度,之后要把握分寸!」
嘴上这么说,但因二人的参加似乎也取回了些许的气势,声音变得开朗了许多。
不过,乐人的脚下却被鲜血染红了。
长时间的弹奏琴弦致使手指撕裂,但乐人雪莉露仍然没有停止。
污浊的旋律已经失去了美感。
曲调仍然明朗,却弥漫出一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气。
配合着节拍战斗的拉达娜也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虽然年轻,但这个孩子也是“贤人”呢……果然有些奇怪。)
贤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工人那波尔对魔导具的执着。
圣人克拉尼恩对圣教会的盲目迷信。
魔人和龙人尚不清楚,听说东方的武人霍乔,高洁的人品甚至有些异样。
乐人雪莉露在如此绝望的情况下仍然保持着超乎寻常的积极心态。
这是优点,但过度的乐观会招致惨剧。如今她的状态正在临界点上。
周围不断推积着异形的尸体。
但怪物的数量明显比打倒的总数还要多。同伴吃掉死去的异形回收少许力量,然后输送回“本体”。
坐在魔导具“裁决魔龙”上的露娜丝缇雅俯视拉达娜,把收在鞘中的小短剑扔给了她。
「……你,用这个。」
拉达娜下意识的接住,不禁有些困惑,突然得到的魔导具不经训练是无法使用的。
但和曾经的主人“西天将露娜丝缇雅”外表一模一样的少女似乎看穿了拉达娜的心声,开口说道。
「你用不了的话,给你的同伴也好。那个短剑“森林之息”——不是武器,而是暂时麻痹疼痛的医疗用魔导具。只需轻轻一刺就可以在一小时内止痛。但毕竟伤口没有得到治愈,太勉强的话,效果结束后就是地狱。」
她似乎发现了伤痛和疲劳让拉达娜的动作变得迟钝。
拉达娜立即用短剑的尖端在自己的侧腹轻轻一刺。
宛如被虫子轻咬似的轻微疼感过后,之前一直持续的剧烈痛疼开始缓解。
强烈的效果反而让她心生惧意,但减缓痛疼后的确更容易战斗了。
「露娜丝缇雅,多谢。」
拉达娜不禁回到了当初面对西天将时的感觉,向她道谢。
露娜丝缇雅愣了半刻,沉默的点点头,又回去支援梅露露西帕了。
拉达娜第一次看到她使用的那个在空中飞行的圆盘状魔导具,向正下方发出冲击波粉碎敌人,但由于对象是类似螳螂的怪物,看起来就像捏死虫子。
拉达娜单手拿着露娜丝缇雅抛来的短剑,瞬间移动到克利穆德身边。
「克利穆德,这个可以镇痛,要刺哪里?」
「……我就不用了,早就分不清是哪里在痛了。要是每个地方都刺一下,岂不混身都是血。」
他的回答让拉达娜皱紧了眉头,看来克利穆德的状态比想像中更加糟糕。
持续了片刻的战斗后,战况发生了的变化。
从地底涌出的胶质红块突然断绝。
(终于杀光了么……?)
拉达娜在瞬间产生了这样的期待。
在浮游庭园的外侧,地面的一角伴随着轰鸣声不自然的隆起。
一开始还以为是崩塌,但附近的土没有下落,仿佛巨大的竹笋般缓缓向上抬起。
不久后,隆起的部分在重力以及震动的作用下渐渐沿斜面向周围塌落。
巨大的球体从地面出现,仿佛小山一般。
比浮游庭园更大,相较于周围的群山也不逊色。
在像是地面隆起现象的一端,有数人在与这座“山”对峙。
大部分都是拉达娜不认识的面孔,只有一个——“南天将德尔菲埃”能认得清楚。
他和拉达娜同样是黑皮肤的鲁达族,正为如何打破这个国家现状而出谋划策。
他们在不可视的力场保护下没有被崩落的岩石和土块砸到,同时在拼命和“山”战斗。
山从顶部附近吐出了灰色云团似的气体。
由轮廓来看像是火山,但组成实体的却不是土或岩石。
红黑色的柔软胶状表皮不停脉动,偶尔会有雷电似的光芒从表面划过。
漆黑眼珠似的器官在前部纵横交错,整齐排列,一只只宛如在怀念这个世界一般向上仰望。
看到这个极其不合时宜的怪兽突然出现,拉达娜愕然的跪到地上。
触手似的器官仿佛密密麻麻的细长枝条在山体表面蠢蠢欲动,同时以固定的周期喷出红色胶块。
总之——这个巨大的山就是红色螳螂的母体,或是巢穴。
「这个……这个是什么……?」
下意识的自言自语,没有人能够回答。
雪莉露和西兹可等人只能愣愣的观望着眼前的情景。
波尔阿鲁巴的眷属也同时停止了攻击,仿佛在为山的出现喝彩,向天空举起了长枪般的双手。
“伟大的波尔阿鲁巴在矮小的世界诞生。”
“希望种子发芽。”
“祈祷幼芽成长。”
“然后开枝散叶,不久结出果实,祝愿新的波尔阿鲁巴不断诞生。”
“再次赋予吾等以自己的意志穿越世界边界之力——”
“追击、吞噬阿拉库纳,直至将其血肉当作苗床——”
“我等波尔阿鲁巴的眷属,永远支持吾等伟大的神——”
听着这些盲目到令人呕吐的言语,拉达娜下意识的用力抓住自己的胸口。
仿佛不抓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来确认自己的存在,在这山一般的存在感面前就会失去自我似的。
在巨物的四方能看到四个特别粗状、类似“手”的器官。
长度相同的五根手指,类型肩膀、肘部、手腕的关官,虽不美观但形状极其类似于人类的手,只是巨大得非同寻常。
每条都宛如巨塔,和山似的身体相配,仿佛想要捏碎什么似的不停痉挛。
南天将面对一只巨手、周围丛生的大量触手及以螳螂为首的异形生物,正在激烈的战斗。
战斗不知已经持续了多少,远远望去,几乎所有人都是满身疮痍。
只有一人——
秀美的蓝发姑娘仿佛走错了片场,毫无疲惫之色,也没有一丝污浊。
从容的她在山的正面举起双手,似乎在全心全意的祈祷。
山伸出的巨手停在她的正上方。
(难道那个女人……阻挡住了那只手?)
南天将在周围全力的保持那位女性,像是在验证拉达娜的推测。
操纵雷刃的东洋风剑士,还有他麾下像是魔族的部众。
身着长衣的青年从高举的手尖放出不可视的力量,横扫周围。
南天将德尔菲埃仍然驱使着单手中的“幽灵绅士录”,不断驱赶螳螂和其他的异形生物。
看来除乐人和拉达娜之外,地底还有其他人在和这群怪物们作战。
更何况不仅是异形螳螂,他们还要面对像是母体的怪物。
「维斯加,还有加尔多拉大人……那帮人在做什么?」
突然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拉达娜用余光确认后,瞬间睁大了双眼,身体微微的颤抖。
「……莱森大人!那个人为什么会在那里……!」
「什么?认识的人么?」
哑口无言的西兹可点了点头。
「在东方很有名的剑士。我在小时候曾和他说过几次话——说起“雷破的莱森”,在那边可是被喻为仅次于武人的高手。但是……但是,难道——」
西兹的声音颤抖起来。
比起惊愕,更多的是畏惧之情。
「因为莱森大人应该已经故去了——!」
来到西兹可身边的乐人也不禁扭曲了童颜。
「虽然我不认识,但那个黑皮肤的祭司——那个人应该已经被工人那波尔所杀。为什么……还活着……」
听到两个人的对话,拉达娜不禁背脊发冷。
对巨大怪物的恐惧,此外眼前还存在另一个小怪物。
「魔族之主能够让死者复苏……我曾听说过这样的传闻。」
背后的克利穆德低语道。
「我不信。能做到那种事的绝非人类,而应该是神吧。但是……如果你们所言属实,那个传说可能是真的。那群人中有一个是魔族之“主”?」
听到克利穆德的话而心生动摇的西兹可点了点头。
「你们都不知道吗……就是那个蓝头发的女人,名叫“维斯加”。」
从未想到会从敌人的口中第一次得知主人的名讳。
即使在远处也能感受到的异常氛围,似乎要将拉达娜吞噬。
那里没有一个纯正人类——不禁让人产生这样的感觉。
但是,魔族之主和其心腹们面对过于巨大的异形仍然处于下风。
周围高举双手的波尔阿鲁巴眷属再次朝向拉达娜等人。
“伟大的波尔阿鲁巴来临。”
“为撬开门,仍然需要充当养分的肉血。”
“这个世界将成为吾等的食粮。”
「绝对不行!我们不会屈服!」
乐人雪莉露想要再次演奏起竖琴。
但一瞬之后,被称作波尔阿鲁巴的山状怪物向拉达娜等人喷出了灰色的烟气。
「哇……咳,咳——喂,这是什么烟!克利穆德,尽量别吸——」
被呛得不停咳嗽的拉达娜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知道!混蛋……味道真奇怪。」
克利穆德也激烈的咳嗽起来。
正如他所说,烟的微粒中有股馊味。
落入眼睛或依附到喉咙中,仅凭咳嗽怎么都除不去的气味。
如今波尔阿鲁巴的眷属仍然在进攻,绝不能闭上眼睛。
(必须战斗……!我们还不能输……)
拉达娜举起蛇身剑,勉强的微微睁开眼睛。
在视野正面看到的是变成灰色的“人类”。
「……唉?喂,西兹可——?」
拉达娜身边的西兹可,全身包含衣服在内都变成了“石头”。
不只是她。
不远往的乐人雪莉露以及保护雪莉露的弟子们,还有骑在“裁决魔龙”上的露娜丝缇雅,都在瞬间变成了石像。
免于劫难的只有拉达娜、克利穆德以及操纵魔龙的梅露露西帕。
「喂!这些人怎么了?」
克利穆德大喊道。
目瞪口呆梅露露西帕也只能将将撑住妹妹的身体不致落下。
石化的人,免于石化的人——两者的区别十分明显。
魔族,以及普通人。
拉达娜在瞬间想到的区别只有这点。
从设置在浮游庭园里的“天振之声”中传来了蕾妮在控制室发出的声音。
“你们快逃!现在已经不行了!梅露露西帕至少把他们带回来!”
她慌乱的声音引来了克利穆德的怒吼。
「别开玩笑了!我们若是逃跑就全完了!」
“我们和难民虽然弱小但绝非不能战斗!我们会抵抗到最后……”
「……这样的话,我也奉陪到最后吧。」
拉达娜坚定了觉悟。
她的视线突然映照到了洋馆的玻璃上。
——幼小的姐弟和西兹可同样被石化,仍然保持着从窗户向外窥探的姿势。
——拉达娜压抑住心中感情。
感情会令她心灵冻结,身体迟钝。
蕾妮的声音再次响起。
“梅露露西帕,仔细听好了!不要放弃!你们的衣服没有事,但雪莉露和西兹可他们连衣服都被石化了吧?这肯定是“众神的诅咒”。烟的效果不是无差别的让对象石化,是选择取“敌人”和“敌人身上的东西”为目标变成石头——”
一口气说完后,蕾妮换了口气。
“——你们魔族似乎被某种可以令烟无效的力量守护着。所以……所以,你们大概会是王牌!如果打倒了那个叫做波尔阿鲁巴的怪物,说不定能就能解开雪莉露等人的石化。所以拜托了,为避免事态继续恶化,现在快点逃跑!”
听着一味淡淡请求的声音,拉达娜向克利穆德使了个眼色。
克利穆德轻轻的缩起双肩。
「……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呢?」
「是呢。目的很明确。可能性暂且不谈,只要击溃那只大家伙就可以了。很好的机会。」
逞强的克利穆德满身疮痍,但眼神仍然充满了活力。
骑在龙上的梅露露西帕向拉达娜靠近过去,眼睛中闪烁出的暗淡光芒正好与其形成鲜明对照。
用龙嘴小心的将石化的露娜丝缇雅放下,他粗鲁的翘起下巴。
「……上来,一起特攻。」
「帮大忙了。」
「谢天谢地,把我们从那家伙的正上方丢下去。」
“快住手!别勉强……!面对那么巨大的对手,用于和人战斗的武器派不上用场吧!”
听到拼尽全力却泣不成声的话语,拉达娜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你们也还在抵抗吧?那么就让我们也尽兴而为。」
虽然击败了许多眷属,但明显没有对“波尔阿鲁巴”造成任何伤害。
但以“本体”为对手就不一样了。
“就算是你们的主人在那边也处于下风吧?如今的你们……!”
拉达娜和克利穆德没有理睬仍在大喊的蕾妮,骑到了龙背上。
抓着缰绳的梅露露西帕向克利穆德草率的使了个眼神。
「——那把枪是哈伊亚德工房之物。打完仗记得还回来。」
「啊?……嘛,好吧。如果能结束的话。」
口气像是已经预见到自己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快回来……不对,快逃跑,笨蛋!你们想要无用的送死么?”
背朝向蕾妮声音传来的方向,裁决魔龙开始在低空滑行。
波尔阿鲁巴的眷属为了迎击冲向本体的拉达娜一行,开始聚集。
魔龙的咆哮横扫了正面。
梅露露西帕伶俐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就算是他,消耗的程度也和拉达娜八九不离十。
操纵魔龙已经是勉强为之,刚才的咆哮应该是最后的一次。
冲出一条血路的魔龙化作疾风向波尔阿鲁巴的本体飞去。
越是靠近,拉达娜对其超出常规的巨体越是有了切实的感受。
同时敌人的数量也在增加了。
面对生命组成相异的怪物袭击,克利穆德在龙背上奋力挥枪。
只能接近战的拉达娜为防止他滑落,从后面予以支撑。
「如果巴尔玛兹在就好了呢——」
「魔窟的音叉么……是呢。对这种只有数量的家伙很有效吧。」
这是在追忆,还是在开玩笑呢,就连说出口的拉达娜自己也分不清楚。
感受着逐渐逼近的死亡,无意中漏出的话语。
裁决魔龙即将从低空上升,以波尔阿鲁巴本体的顶部为目标。
看到侧面战场上的主人一行毫无成果,瞄准其他地方自然是理所应当的战略。
浴风抬起仰角,眷属螳螂也飞到空中。
追击变得更加凶猛。
视野已经被敌人埋没,看不清前方。
——因此,拉达娜一行没有察觉到。
波尔阿鲁巴本体浴风挥下的“胳膊”——
「糟糕了!」
梅露露西帕发出了悲鸣。
视界被眷属遮蔽,以不惜碾碎眷属之势挥下的神之铁锤微微的擦到了龙的翅膀。
虽然以极限的操作避开了正面攻击,但势头被击溃的龙回旋着落向地面。
风拍打身体隐隐作痛,拉达娜闭上了眼睛。
——从这个高度坠落只有死路一条。
最后没能对怪物报一箭之仇,虽然极为懊悔,但这已经是“极限”了。
(巴尔玛兹……抱歉。我会比想象中更早的去陪你了——)
身体马上就会和龙一起猛撞向地面,断裂的骨头即将压碎内脏吧。
就当必然的死亡即将到访之时——
拉达娜听到了一个声音。
「“黎明天幕”,接住她!」
——下落中的身体似乎被什么包住了。
在仿佛被天使拥抱般的感觉中,拉达娜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色突然一变。
一只白船在面前飘浮。
仿佛在海面上优雅滑行的流线形船体泛出淡淡的光辉,宛如天空中的星星。
在船的甲板上,眼神严肃的“黑猫”凛然的摆出架势。
他放出的近于透明的布状魔导具在拉达娜坠落的途中接住了她。
布大幅的减缓了下落的势头,裁决魔龙落到了地面。拉达娜、克利穆德和梅露露西帕三人在布的包裹下浮在空中。
站在黑猫背后的银发学士挥出了手中的杖。
「“破杖亚加莫尼”!吹散吧!」
即将袭击拉达娜等人的眷属们被杖中放出的冲击波击散。
从腹部飞出的芋虫也随之粉碎,肉片如同雨水般洒落地面。
拉达娜愣愣的注视着眼前的情景。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在眼前的正是“阿尔凯因”和“霍克艾”,甲板上除他们外还有数人。
「拉达娜大人!克利穆德大人!马上就去救你们!」
「多……多鲁加尔?喂,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身体包裹在铠甲中的他曾经是露娜丝缇雅的部下,和他们共同战斗过。
他曾被西天将当作“弃子”般的废物,但如今的他手持银枪,释放出的一次光击就瞬间击落了周围的敌人。
就像是弥留之际的错乱梦境。
拉达娜等人被拉向了飘浮的船。
曾经的敌人、药剂师少年赛罗,以及依偎在他身边的菲诺和缇亚涅丝就在前方。
「阿尔凯因!挡住这边的敌人!」
「嗯,交给我吧!我也要去战斗了。」
赛罗从甲板上向拉达娜等人伸出了手。
阿尔凯因手持着拉达娜从未见过的优美白弓,仿佛在确认使用方法似的自然举起。
弓身对阿尔凯因的身体来说显得有些大,但也不会觉得难看。
「“神弓玛丽安努”——精度如何呢?」
阿尔凯因用指尖弹了下魔力之弦。
嘣,一声轻响过后,从弓身同时射出了十数根光箭。
这些箭无视原本的轨道,呈放射状再次分裂,化作光雨从波尔阿鲁巴眷属的上方落下。
抬手间就一扫周围敌人的威力足以与“神器”匹敌。
赛罗的手抓住了拉达娜的胳膊,把她拉上了甲板。
菲诺和缇亚涅丝也来帮助,克利穆德和梅露露西帕也相继来到船上。
「你们在干什么?这艘船……还有那个魔导具……喂,这家伙为什么……」
克利穆德在混乱中已经组织不起语言。
「抱歉,以后再说明吧——你们快进船内。范达尔大人在操纵这艘船,还能动的话就去帮忙。」
赛罗推了下拉达娜的后背。
「等下!那个怪物吐出的烟会把人石化!虽然对魔族不起作用……」
阿尔凯因在拉弓的同时回答道。
「唉?对魔族无效么……我已经听说过石化的事了。虽然还找不到对策,但“烟”的话还是能对付的。」
他自信满满的回答道,腰带上插着一个金色的小风车。
同样是拉达娜不认识的魔导具。
由于援军携带着强大到不思可议的魔导具出现,混乱至极的事态出现了巨大的转机。
◎
在远处战斗的维斯加等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战况的变化。
一艘从地底飞到空中的船。
以及,乘坐在船的人所使用的压倒性力量——
魔族之主维斯加对这些全都很熟悉。
(那些是玛丽安努给英雄们制造的武器……!居然沉睡在这里……)
看到部下们被眼睛的光景所深深吸引,维斯加发出了指示。
「波尔阿鲁巴转移了注意力。如今对它来说,最棘手的不是咱们,而是“那边”。万幸的是波尔阿鲁巴尚未完全穿过门——如果能在此阻挡住,门马上就要关闭了。再忍耐片刻吧。」
南天将德尔菲埃、东天将莱森和他们的部下们点了点头。
他们或多或少都挂了彩,以及疲劳带来的伤痛,还有数人骨折。
龙人加尔多拉由于留心防御同伴和自己,没有受到外伤,但难掩疲惫之色。
映照在维斯加眼中的是——
人类的弱点之一就是没有持久力。
神界的众神若是没有遇到干扰,可以持续以数年乃至数十年为单位的无益战争。
而人类若不为了休息而轮班,由于必要的睡眠,最多只能坚持数个小时,大体上一天的战斗已经是极限了。
以如此弱小的身躯不可能与神界的众神正面对抗。
不过两者本来就“不会战斗”。
而这次非常不幸,出现了异常的对手。
「……波尔阿鲁巴。你追击的阿拉库纳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虽然留下了些许残渣,但阿拉库纳的本体已经去往了远方——所以请回吧。你不应该在这片我所爱之人的诞生地撒野。」
维斯加用充满慈爱的声音相告。
她的声音不可能传达给波尔阿鲁巴,但她明知无用仍然尝试了劝说。
乘坐魔导具“星船”出现的阿尔凯因等人向波尔阿鲁巴的顶部前进。
他们持有的魔导具是曾经大罪战争时期的英雄为了迎击“众神”使用的,而不是以“人类”为对手。
以天元的工匠玛丽安努为首,当时顶级的工匠们拼尽全力创作出来了这些物品,合理使用的话甚至能发挥出超越神器的效果。
维斯加自己也吃过这些魔导具的苦果——最终没能保护住深爱的“埃斯哈尔”,被封印到了神界。
她并不感到后悔。
也毫无恨意。
“强者得胜”,或是“胜利的一方更强”,这条道理是自然界中最公平的准则,否定此理就是否定埃斯哈尔的思想本身。
所以维斯加觉得即使再次败在这个世界里也没关系。
另一方面,如果自己获胜——
届时,一定要实现埃斯哈尔回归后会表扬自己的“完美世界”。
波尔阿鲁巴对维斯加等人的攻击明显变得迟缓了。
与此同时,注意力转向了聚集在小船上的强大战力。
如果能够解读出此时波尔阿鲁巴的心声,它肯定在如此思考吧。
“阿拉库纳的眷属们——妄图再次用从阿拉库纳的加护中得到的力量击退我们么……!”
阿拉库纳之力就是古代之民在制作“魔导具”时利用的力量。
他们的技术已经失传很久,如今也不可能再度复制。
但是天元的工匠玛丽安努曾制造出可以匹敌众神时代的强大魔导具。
这又是为什么呢——
将波尔阿鲁巴挡在原地的维斯加眯起眼睛。
(赛罗尼乌斯……你从神界回来了呢,真是太好了。另外,魔人也坐在那艘船上——你果然是扭转我的命运之人——)
东天将莱森还在用力的喘气,向微笑着的维斯加露出了苦笑。
「……主人,想想办法吧?我暂时无法行动了……」
南天将德尔菲埃虽然一言不发,但似乎状态也差不多。
「唉,辛苦你们了。德尔菲埃也休息会吧。之后就交给坐在那艘星般上的人……」
说到这里时,维斯加突然发觉。
刚才还在的龙人加尔多拉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的意图似乎不同于维斯加。
但两人的目的也不算对立。
维斯加碧蓝清澈的眼眸中映照出污浊灰色的天空。
众神之力还在持续改变着世界。
牵动这条丝线的不仅是魔族。
(波尔阿鲁巴的再次到来——“圣神伊斯加”的意志应该也有份。夺取那个的话,现在正是时机。)
内心早已飞到下个目的地的维斯加为了控制住可爱顽皮的小鬼,还在阻止着波尔阿鲁巴的脚步。
◎
「霍克艾,眷属由我来对待!你用那个“天锤”攻击波尔阿鲁巴的本体!」
埋藏在迷宫地下的“星船”——
以及安置在星船心脏部位的八个箱子里,分别封印着两个共十六种魔导具。
全都价值倾城。
这些威力毫不逊色于神器的物品,似乎是英雄们在大罪战争期间为了与“异形之神”战斗而使用的武器。
拥有特殊用途的八个魔导具以及冠以英雄本人姓名的八种武器,阿尔凯因即兴使用起了其中的几件。
就算无法运用自如,在眼前状况下仍然发挥出了超出常规的威力。
总之,这也是必须封印这些魔导具的理由吧。
(这种蛮横的力量——独自一人就能毁灭一个国家。)
从阿尔凯因手中的“神弓玛丽安努”射出的光箭,以数十根为单位分别自动追踪敌人,通过再次分裂还会增加到数百根、数千根之多。
宛如下起光雨的场面,壮丽得不禁会让人忘却这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霍克艾手中的“破杖亚加莫尼”放出的冲击波可以在比神弓更小的攻击范围内,将对手粉碎得烟消云散。
不是操纵空气或风,而是直接将魔力转变成冲击波,恐怕防风结果也无法抵挡。
接住拉达娜等人的“黎明天幕”能在瞬间制作出吸收所有的冲击、可自由伸缩的布。
不是用于打倒敌人的武器,而是以备万一的道具。
就整体倾向而言,冠以英雄姓名的武器都是强大的破坏性兵器,除此以外的魔导具都是用于辅助。
棺材般的箱子中留有简单的说明,但阿尔凯因等人不可能完全读懂。
但已经掌握了最令人在意的某件物品。
阿尔凯因射出的神弓之箭在顶部不断下起光雨。
同时,从顶部的空穴中喷出了灰色的烟。
(石化之烟么……不过——)
阿尔凯因立即吹向插在腰间的金色风车。
记载为“金丝风车”的魔导具可以防御住众神释放出的气体攻击。
本来是用于对付毒烟和热烟,但对石化之烟应该也适用。
正如预想的那样,灰色的烟没有触及船体,被风车的风造出的结界所阻拦,烟消云散。
如果此物不起作用导致阿尔凯因被石化,一行人将迅速撤离此地,然后让在船舱内避难的赛罗解除石化。看来这个方案也成了杞人忧天。
确认了效果后,阿尔凯因向霍克艾使了个眼色。
鹰目学士站在甲板一端,他不常使用武器的手中握起了锤头,注视着眼下的波尔阿鲁巴。
虽然在烟的妨碍下看不清楚,但烟最浓的地方应该就是波尔阿鲁巴的中心位置。毕竟对手巨大到随便怎么攻击都不会落空的程度。
霍克艾放下“破杖亚加莫尼”,换上了金属制的巨大锤头。
在高个儿的霍克艾手中仍然显得不搭配的巨物。
「那么,“天锤波鲁德尔”——展示下击溃神明之力吧!」
气势充沛的一闪,在霍克艾挥下锤头的瞬间,巨大的山顶仿佛配合着他的动作产生了凹陷。
冲击驱散了周围的烟雾,山体发出了悲鸣般的低沉声音。
波尔阿鲁巴橡胶般柔软的表皮受到冲击生产生的凹陷没有回复,不久后仿佛不堪重负似的开始溃烂。
“天锤波鲁德尔”可以远距离隔空攻击,而且在挥下的瞬间利用冲击释加的压力,动作结束后仍然不会消失。
当然,其威力比起锤头本身要强大许多,使用方法有误的话难免招致惨剧。
就连挥锤的霍克艾自己也微微抽动了脸颊。
「呀……如果工人那波尔泉下有知,肯定会疯狂的想要得到吧。连使用者都会害怕的威力。」
阿尔凯因也有同感。
为避开石化之烟而躲进船舱的多鲁加尔拿起“银枪露缇亚娜”来到外面。
这把枪是强化单点攻击的武器。
不能像神弓玛丽安努那样同时攻击多个目标,也不能像天锤波鲁德尔一样碾碎大范围的敌人,但在解除了魔族化后弱小的多鲁加尔手中,仍然显露出了瞬间贯穿远方敌人的强大突破性力量。
若交由阿尔凯因或霍克艾使用,恐怕威力会变得更加骇人听闻。
「阿尔凯因,接住!」
俯瞰着因霍克艾的一击而逐渐崩溃的山体,阿尔凯因的双手握住刚才交给多鲁加尔的长枪。
由于以猫的小体格拿不住这把枪,而且霍克艾还在使用锤头,所以变成了多鲁加尔在阿尔凯因背后帮他支撑住长枪的样子。
「多鲁加尔,你就这样拿着。那么——让不招自来的异邦人尝尝苦头吧。」
锤头施加的压力超出了波尔阿鲁巴承受的极限,表皮失去了吸收冲击的能力。
如果橡胶般的表皮在破裂前一直膨胀,就很容易损伤。
「“银枪露缇亚娜”么——令人回想起埃鲁福尔的名字呢。」
听到阿尔凯因自言自语,背后的多鲁加尔微微露出了苦笑。
在从前的他眼中,那里大概是耻辱之地。
但如今不同了。
「阿尔凯因,不要放水。让那群怪物长长见识!」
「当然,我正有此打算。」
拜托多鲁加尔撑住长枪,阿尔凯因将全身的魔力充入双手。
长枪尖锐的枪尖泛起光芒。
向正下方射出的光线如针般纤细。
但当触及波尔阿鲁巴的中心部位后,烟和其他蒸气仿佛爆炸似的喷涌上来。
几近绝叫的轰鸣声响彻周围,阿尔凯因下意识的低下了伸出帽子外的耳朵。
绝叫持续了数秒之久,然后戛然而止。
阿尔凯因从甲板向正下方窥探。
那里已经看不到山一般的波尔阿鲁巴。
只留下了仿佛来到陆地上后干枯的水母似的痕迹,周围又恢复了寂静。
「刚才打倒它了么……?」
多鲁加尔愣愣的自语道。
阿尔凯因眼神严肃的摇摇头。
「不,肯定是逃回了地下。你看,眷属又来了。」
红色的胶质块体再次浮出地面。
为其密度感到束手无策的阿尔凯因向船舱内大喊。
赛罗正在那里为使用某个魔导具而加紧练习。
「赛罗,那个如何了?能用了么?」
「嗯,嗯……有菲诺帮忙的话,大概……差不多。」
走出船舱的赛罗手中拿着一个圆镜。
在冠以英雄之名的八个魔导具中,唯一既不是武器也不防具的镜子——“魔镜斯特拉达”。
当然,赛罗无法使用魔导具。
但与此同时,这个魔导具又只有赛罗可以使用。
脸上浮现出柔和笑容的菲诺从后面抱住了赛罗。
「那么,赛罗——来试试吧?」
「嗯、嗯——那个,菲诺,可能有些危险,最好离我远一点——」
「没关系,肯定“能用”的。」
「嗯,也是呢。」
看来她自信满满的声音赐予了赛罗勇气。
但阿尔凯因却从她似乎知道了什么的态度中感到了可疑之处。
(……以后再说吧。眼下最重要的是对付藏起来的“波尔阿鲁巴”。)
赛罗和菲诺站在星船的船头附近。
菲诺以从后面抱着他的姿势,双手握住圆镜。
两人仿佛是东方表演中的双人羽织,菲诺在赛罗的胸前举起镜子,保持水平。
不久后,镜面上浮现出地面的样子。
镜面本身映照出的是纯蓝的天空,刚好在赛罗脑袋的高度处浮现出地面的幻影,仿佛海市蜃楼一般。
「嗯,就这样向下挪一点。」
听到阿尔凯因的指示,菲诺点点头,向镜中输送魔力和意念。
视点潜入地下,穿过土层,再次透入下方的“波尔阿鲁巴体内”。
十分奇妙的光景。
红色的液体中,某个小东西在频频流动。
因为视野有些模糊看不清楚,似乎波尔阿鲁巴的体内大部分是由红色的液体构成。
视点继续加速下潜。
片刻后,菲诺手中的镜子开始发出红光。
这种像是某种警报似的反应,根据棺材上的说明大概意味着“神明的中心部”。
浮现在镜子上的不再是红色的液体,而是呈螺旋状排列的光球。
赛罗把手伸向浮现在镜子上的螺旋两端。
因为是幻影,当然无法用手直接触碰。
但赛罗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双手发动了“轮环”之力。
赛罗的身体突然发出淡淡的光芒中,双手上出现了夸张的手甲。
和解除魔族化时同样的现象。
赛罗不断的注入轮环之力,宛如想要捏碎浮现在镜面上的“波尔阿鲁巴的中心部位”。
波尔阿鲁巴从地底发出的呻吟流露出愤怒与憎恶之意,潜入了站在旁边的阿尔凯因的意识中。
“阿拉库纳的残渣们——畏惧我吧。在我的面前屈膝!”
听起来不像是威慑,而是祈求。
浮出地面的红色胶块裂开,里面并没有波尔阿鲁巴的眷属,之后像水一般溶解润湿了土地。
镜子上,螺旋排列的球体开始高速回旋。
随着加速,大地的轰鸣也越来越剧烈,仿佛浮于空中的船上也能感觉到摇晃。
赛罗以祈祷般的语气说道。
「——波尔阿鲁巴。我能稍微理解你为何仇视我们——再见。回去吧!」
从镜子中冒出了大量光粒子。
仿佛喷泉般扩散,将甲板点缀的缤纷多彩,随后散向空中逐渐消失。
宛如庆祝时的烟花。
同时手甲从赛罗的双手上消失,他无力的跪在了原地。
菲诺牢牢的抱住了他的身体。
阿尔凯因走到船头。
眼下,波尔阿鲁巴下潜处附近发生了零零星星的沉降,看来“豆之神波尔阿鲁巴”穿过土层的震动引发的崩塌。
察觉到威胁已经“回去”,阿尔凯因深深的叹了口气。
“环流的轮环”可以破坏魔导具。
既破坏“众神的加护”之力。
同时也是“拒绝”众神之力。
曾经的英雄使用过的“魔镜斯特拉达”,就是用于有效的引导出这种力量的魔导具。
斯特拉达本人无法使用,但没有斯特拉达也派不上用场。
辅助人员操作镜子,对映照在表面的物体使用“环流的轮环”的力量——也就是让“环流的轮环”远距离发动。
对曾经的魔导具工匠玛丽安努来说,此物大概是十分满意的作品吧。即使是阿尔凯因也看不出其内部的构造。
霍克艾走到阿尔凯因身边。
「——英雄们的遗产……拿到了很不得了的东西呢。」
「嗯……这是偶然么?」
阿尔凯因把肉球贴在嘴角,沉思片刻。
——来到这座僧院,最根本的理由是赛罗的梦。
就像是被“环流的轮环”所召唤一样。
霍克艾扶正了眼镜的位置,轻摸阿尔凯因的肩膀。
「以后再思考吧,先下去。要是乐人他们平安就好了……」
「啊,是呢。仔细想来——魔族之主应该还在。」
阿尔凯因还没有直接见过她的身姿。
仅从上空俯瞰没有发现类似的人群,看来早就撤退了。
星船转舵,驶向落下的浮游庭园。
不速之神“波尔阿里鲁巴”被击退。
本应少了一大难题,但阿尔凯因的心中仍然阴云密布。
他有个预感。
此事尚未结束——
不如说在即将到的大混乱中,波尔阿鲁巴的来访只是区区前兆。
霍克艾似乎也有同感,如今的他寡言少语。
成功操作了魔镜的赛罗和菲诺在船上一片欢声笑语。
抓住缇亚涅丝挤入其中的时机,阿尔凯因问出了刚刚涌上心头的疑惑。
「那个,赛罗。刚才的魔镜——不必特意让菲诺从后面抱住,两人面对面操作不是更方便么?」
「嗯。我当初也这么提议……但菲诺说这样操作起来更加冷静,所以。」
「……啊,原来如此。嗯,这样也没关系。」
听到了预想中的答案后,阿尔凯因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菲诺在赛罗身边满面笑容。
虽然仍有些许僵硬的感觉,但至少她对赛罗的心意是货真价实的。
祈祷着这份心意能成为两个人未来的救赎,阿尔凯因静静的闭上了金色的眼睛。
◎
浮游庭园落到地面后的惨状让阿尔凯因瞠目结舌。
眷属的尸体随着波尔阿鲁巴的归还已经溶解,只有光滑的红色液体覆盖着周围。
不过当他在液体的围绕中发现得意门生西兹可变成了“石头”时——
下意识的面容扭曲起来。
西兹可、雪莉露还有乐人的佣人们曾立足此处拼命的战斗吧。
在她最为痛苦的时候没能前来帮助——阿尔凯因为此懊悔不已。
「阿尔凯因,冷静。赛罗马上就过来了。」
「……嗯。」
听到恶友霍克艾的劝慰,阿尔凯因按下帽子遮住表情,点了点头。
走出控制室的蕾妮以及察觉到危险离去的部分难民出来迎接阿尔凯因等人。
在经历了如此异常的事件后自然没有欢呼之声,但周围的氛围总算令人安心了。
梅露露西帕下船后,走向了石化中的露娜丝缇雅。
多鲁加尔用肩膀担着受伤的他。
西天将时的露娜丝缇雅曾是多鲁加尔的主人。
他也曾和梅露露西帕交战过。
心中感情复杂的他,如今已经不是魔族了。
同时,赛罗和菲诺陪同不安的蕾妮走到了乐人雪莉露的身边。
「雪莉露……能完全复元吧?没问题吧……?」
「是的。状况和范达尔大一样,应该没问题,马上就能恢复的……请稍等片刻。」
赛罗举止镇定的将手搭在化作石像的雪莉露双肩上。
身体发出了和刚才同样的淡光。
一瞬之后,石像表面仿佛烧伤的皮肤开裂般微微剥落,内侧出现了雪莉露的肉身。
「啊……唉?怎么了?大家都在?那群怪物呢?」
蕾妮一言不发的抱住了突然狂吼起来的雪莉露。
「喂!蕾妮,怎么了?有点难受……!」
皱紧眉头的雪莉露不停挣扎,但蕾妮仍然什么都没说。
阿尔凯因看到她眼眶湿润的样子,拉了下赛罗的裤腿。
「抱歉呢,赛罗,西兹可也拜托你了。」
「嗯,交给我吧。」
受伤的拉达娜、克利穆德、梅露露西帕以及范达尔都从星船中走了出来。
只有浮游庭园中存有药品以及绷带等医疗用品。
范达尔拄着手杖,借助菲诺的肩膀走到石像旁。
「连西兹可也……想不到和师弟遭受了同样的痛苦……」
「发……发大尔大人!」
被蕾妮抱住的乐人雪莉露勉强发出了声音。
范达尔朝着年轻的贤人露出了苦笑,举起单手示意。
「让你担心了,雪莉露——不肖魔人范达尔托赛罗等人的福总算从神界回来了。包含弟子在内,让你一人背负了这么多的事情,今后——」
在展露笑颜的范达尔背后,突然——
人影一晃。
阿尔凯因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擦了擦眼睛。
须臾之间,鲜血四散。
「……嗯?」
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范达尔,视线移向了下方。
他看到自己的侧腹部被一把细剑从背后贯穿。
细剑的持有人藏在浮游庭园的地面下方。
「师傅!」
阿尔凯因瞬间拔出黑色切糕刀,像皮球般跳向范达尔背后的人影。
霍克艾将赛罗护在身后,拉达娜等人也摆好了架势。
在切糕刀到斩到地面之前,细剑从范达尔的身上拔出。
刺客在倒下的魔人身边显露了身形。
耳边长有非人的角,面容温和的青年——
阿尔凯因久识之人。
他用冰冷的眼神一瞥阿尔凯因,把细剑抵在范达尔的喉头。
「龙人……加尔多拉大人……?」
听说他叛敌了。
但如此直接的行动再次让阿尔凯因备受冲击。
范达尔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加、加尔多拉……你为何……」
「我为你的“魔神之杖”而来。拿到了。」
龙人加尔多拉在地面上显身,已经从范达尔的手中抢走了“魔神之杖”。
回望向因突然袭击而无法动弹的一行,他发出了简短的叹息。
「强制遣返波尔阿鲁巴——很精彩。你们能得到那些魔导具更是令我意外——实话实说,我小瞧你们了。所以我……面对你们,决不能疏忽大意。」
握着细剑的加尔多拉像是要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就是割断范达尔的喉咙。
(师傅!)
虽然阿尔凯因想要冲过去,但仅差了一瞬间,没有来得及。
但是——
范达尔的喉咙没有喷出鲜血。
在加尔多拉手将要行动的刹那。
他的胳膊被切断,突然飞到空中。
仍然握着细剑的手不自然的摇晃,落向正下方。
加尔多拉瞪圆了眼睛。
不是阿尔凯因的攻击,也不是霍克艾或雪莉露。
这次攻击超出了他的认识。
「——你在做什么,加尔多拉。」
压低的声音来自浮游庭园的方向。
阿尔凯因看向那边,是“北天将鲁法斯”,他理性的脸上显露出不快之色。
(北天将在这个时候……?不,但是——)
切断加尔多拉胳膊的毫无疑问就是北天将鲁法斯。
看到魔族内讧的阿尔凯因不禁有点混乱。
拉达娜和克利穆德似乎也很惊讶,困惑的观望眼前的局势。
「鲁法斯大人,为什么在这里……」
鲁法斯点点头。
「……你们没事吧,拉达娜,克利穆德。看来巴尔玛兹不在……」
「他……已经死了。」
听到拉达娜的话后,鲁法斯沉默了片刻。
「……这样啊,真可惜。你们做何打算,和我一起回去么?」
「不……我……」
拉达娜看向阿尔凯因。
阿尔凯因并没有将他们当作俘虏看待。
说实话——他们曾为了保护难民而奋战,很难再敌视他们。
鲁法斯没有继续等待拉达娜的回复,对加尔多拉说道。
「加尔多拉。拿到“魔神之杖”已经足够了吧。撤退。没必要取魔人的性命。」
「混蛋……鲁法斯,你想背叛?居然将我的胳膊……!」
「反而是假肢吧。我也不想和你开战。够了,拿到杖就撤退吧。如果还要对魔人或其他人出手——我就必须阻止你。」
加尔多拉的面容扭曲起来。
阿尔凯因全心贯注的戒备着双方。
鲁法斯用指挥棒似的魔导具指向加尔多拉。
那个物品外观普通,却隐藏着骇人的威力。
失去右臂的加尔多拉用左手举起抢来的“魔神之杖”,但他应该无法使用神器。
魔人范达尔发出了呻吟。
由于在极度的虚弱下被刺伤,似乎意识很快的模糊起来。
不能犹豫。
「加尔多拉,放开我师傅!就算对手是龙人——只要伤害师傅就绝不原谅!」
阿尔凯因充满气势的刺出切糕刀。
加尔多拉仍然和范达尔紧紧的挨在一起。贸然出手就可能伤及师傅。
加尔多拉依次看向在远方睥睨的北天将鲁法斯以及眼前的阿尔凯因,轻轻的咋了声舌头。
然后——
没有留下道别之辞,身体迅速的沉入了地下。
眨眼间魔神之杖就被抢走了,只留下受伤的范达尔。
阿尔凯因立即冲向师傅。
「师傅!师傅!」
「救护班!快来担架!紧急!」
蕾妮的大声呼喊打破了周围的沉默。
师傅的伤口不浅,但没有命中要害。
确认了此事后,阿尔凯因寻找起北天将鲁法斯。
突然出现的北天将与龙人加尔多拉同时消失了。
他的出现有何目的?——如今仍然是一头雾水。
(北天将……救下了我师傅?)
若加以准确的分析,就是这么回事。
乐人的救护班将受伤的师傅运走了。
「阿尔凯因,这里交给我,你去范达尔大人那——」
霍克艾罕见的替人考虑。
但阿尔凯因摇了摇头。
「不,我要跟着赛罗。必须要让西兹可恢复原状,而且也不知道魔族是不是真的离开了。你去看护师傅吧。」
将波尔阿鲁巴遣回神界后有所放松,阿尔凯因此对此无可辩解,此外看到石化的西兹可也令他心生动摇。
但这些理由都不能当作没有解救师傅脱离危机的借口。
范达尔在阿尔凯因的眼前被加尔多拉刺伤。
不知不觉中,阿尔凯因的手上伸出了锐利的爪子。
霍克艾点头同意后追上了运送中的范达尔。
站在原地的赛罗和菲诺赶到阿尔凯因身边。
「阿尔凯因,刚才……」
「为什么北天将会……」
他们似乎也同样困惑。
阿尔凯因为了调整心情,深深的吸了口气。
「……赛罗,你来把西兹可复原,尽可能快——然后,拉达娜和克利穆德,你们做何打算?回到魔族那边也没关系……嘛,现在也动不了吧。暂且在这疗伤吧。」
僵住的拉达娜似乎突然回来神儿,身体一颤。
「啊……是的。非常抱歉,克利穆德的治愈就拜托了,他有点太勉强自己了……」
「你也差不多吧。喂……北天将大人也真薄情呢,居然抛弃了咱们。」
「……是这样么?」
克利穆德的调侃引来了拉达娜认真的确认。
阿尔凯因侧耳倾听着魔族同伴的对话。
「咱们和鲁法斯大人交情不深……总觉得比起“抛弃”,更像是“放走”呢。反正暂时没有任何的战斗力,不如休息一下——大概如此吧。」
「……嘛,的确那个大叔有如此天真的地方。」
随后拉达娜看向下方的阿尔凯因。
「……阿尔凯因,我自知没有道理拜托你们……和我们一起保护难民的同伴中还有一个人叫作缪尔斯通,虽然可能已经平安逃脱,但她应该也用尽了魔力,说不定倒在了某个地方。如果——如果找到了她,能告诉我么?」
阿尔凯因眯起眼睛。
他听到过这个名字。赛罗在埃鲁福尔见到过她,被认定为“哈伊亚德傀儡”的实际使用者——她不是魔族,似乎在以人类之身协助魔族。
听说她对梅露露西帕也有工房之仇。
虽然是纠葛有些复杂的人,但也没有特别的理由拒绝拉达娜的请求。
「……嗯,好吧,找到了就告诉你。」
「谢谢。还有一件事——对赛罗。」
「唉?我?」
被提及的赛罗不可思议的看向拉达娜。
旁边的菲诺眼中射了出瞬间的光芒。
「在洋馆二层,有两个之前一直和我们呆在一起的孩子变成了石像,到了替那两个孩子解除石化的时候,能来叫我一下么?怎么说呢,那个——」
拉达娜似乎难以启齿,语气含糊起来。
看到态度变得十分温和的魔族舞娘,阿尔凯因露出了苦笑。
「明白了。你想在他们回复意识时陪在身边吧。你们先暂且接受治疗休息一下,好不容易捡回条命,轻易糟蹋掉的话会惹怒巴尔玛兹的。」
克利穆德哼了一声,看来不仅是拉达娜,到时候也叫上他比较好。
目送完两人走向洋馆的背影,阿尔凯因来到西兹可的脚边。
石化后的她仿佛雕像一般,匀称的容颜作为艺术品毫无缺点。
但这个艺术品让阿尔凯看着心痛。
「赛罗,那就拜托了。」
「嗯,马上就能复原。」
赛罗把双手搭在西兹可的双肩上。
看到他的身体开始放出温暖的光芒,阿尔凯因再次思考起眼下必须依赖这种力量的状况。
恐怖大罪战争的英雄们看待轮环的曾经拥有者斯特拉达时,和此时的阿尔凯因有着同样的心情吧。
感到鼓舞,心怀歉意,以及来路不明的力量所带来的不安。
不久后,西兹可和刚才雪莉露一样解除了石化。
凝固在战斗状况中的她在恢复意识的瞬间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但马上注意到脚边的阿尔凯因。
「……唉?……阿尔凯因大人……」
听到她愣愣的嘟囔,阿尔凯因露出了笑容。
师傅的伤势,今后魔族的动向,关于众神的不安——还有许许多多的烦恼。
但是阿尔凯因觉得,能再次和西兹可像这样交谈是件十分幸福的事。
「我回来了,西兹可。你很努力呢。真的——辛苦你了。已经平安了。」
听到阿尔凯因温柔的话语,她发愣的眼眸中突然溢出了泪水。
西兹可顺势蹲下,不再顾及赛罗和菲诺的视线抱住了阿尔凯因。
「阿尔凯因大人!阿尔凯因大人!你平安无事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不是梦吧?这不是梦吧?」
似乎紧张的丝线终于断裂,感情猛然迸发的她哭了起来。
拥抱的力气有点大,感到有些憋闷阿尔凯因用肉球轻轻的的抚摸起她的头发。
赛罗和菲诺离开了暂时收不住泪水的她,向石化的露娜丝缇雅走去。
等在那边的梅露露西帕和多鲁加尔都在注视着阿尔凯因和西兹可。
梅露露西帕面无表情,但多鲁加尔不知为何也泪眼朦胧。
解除了魔族化的他基本上是懦弱、忧郁的性格,似乎也是爱哭之人。
阿尔凯因不停安慰着哭泣中的西兹可,又一次感受到了再会的喜悦。
伦德伦德骑士团,全灭——
这份报告在雷伊姆斯大主教死后数日,传到了圣人克拉尼恩的耳边。
虽然为联络中断而感到过奇怪,但作为长时间从事隐秘行动的部队,而且任务本身“和工人一起调查夏亚鲁尔僧院”就伴随着一些危险。因此确认情况有些迟了。
听到这个惨淡的报告后,圣人克拉尼恩在椅子上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伦德伦德骑士团的全灭当然令他心痛。
但最令他痛苦的则是同盟的工人那波尔之死,以及在这次混乱中,以“乐人雪莉露”和阿尔凯因为首的乐人、魔人派系抱在了一起。
情报错综复杂,其中还有传言说失踪的魔人范达尔也现身了。
虽然想在星天箱庭里确认,但乐人雪莉露没有应答,龙人加尔多拉也不在。
和疏于情报的武人霍乔两人会谈不带来任何实际收益。
(本是六人的贤人……如今竟落得这般境地。)
这当然是克拉尼恩自身招致的结果。强化圣教会的权力、同时弱化其他贤人不如说正是他所期望的。
但,工人的死果然令他十分难过。
雷伊姆斯大司教在圣教会内部权势甚高,他的死所带来的影响仍在持续。
同时,难以理解的事还有一件——
从极少数伦德伦德骑士团的幸存者口中,听到了不禁让人怀疑其是否精神正常的报告。
「……大群像是红色螳螂似的怪物,报上波尔阿鲁巴眷属之名——亚夏,你怎么看?他们是听了乐人的演奏,做起了白日梦么……」
秘书亚夏楚楚的站在桌子前回应。
「是的,这个可能性最高……但浮游庭园的坠落也是事实。虽然失去伦德伦德骑士团还有替代品,但那个庭园是十分稀有的魔导具——」
巨大的体积难以回收。
即使想在原地修理,但那里毕竟是正在发生内乱的萨安托罗夫的领地。
「……怎么办呢。不以圣教会的名义,委托佣兵保护商队过去修理,然后再拿回来。还有这样的方法。」
详细的手段以后再考虑即可。
不论如何,调查没有完成,无法确认“亚加莫尼的思索日记”的真实性。
十分忧郁的报告让克利尼恩头痛不已。
他用指尖按住太阳穴,亚夏走到他身边低语道。
「……克拉尼恩,你还没睡过吧?已经可以了,休息下吧。自从雷伊姆斯大司教亡故后,你的气色一直不好。」
「……嗯。我没事。」
亚夏在讲真心话的时候会恢复温柔的语气。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克拉尼恩自己也感到最近身体状况变差了。
即使在睡眠中,也经常会有奇妙的声音在脑袋中响起。
“崇拜我吧。”
“如此我将为汝等打开道路。”
“我将引导汝等。”
“献身于我。”
“捧上祈祷。”
“相信我。”
“如此将得到永远的安宁。”
这些仿佛在侵蚀精心的声音全天候的不离脑海。
最近几天,又混入了另外的奇怪声音。
“波尔阿鲁巴侵蚀了这个世界。”
“虽然本体离去,但门的钥匙损坏了。”
“坏掉的钥匙仍然打开着。”
“如果捧上汝等的信仰”
“我会化作防御入侵的盾牌”
“众神就在身边”
“有好,也有坏”
“众神就在身边”
“若问为何,这就是人的愿望”
“所以我如今仍然在这里”
——能从这些声音中得到解放的方法只有一个。
克拉尼恩缓缓起身。
亚夏皱紧眉头。
「……还去礼拜?」
「啊。去抚摸“圣神之石”。」
接触到圣神之石,心境就会不可思议的平静下来。
在仿佛委身于巨大力量的心境中,平和的度过时间。
对克拉尼恩来说,“圣神之石”是不可或缺的安定剂。
亚夏跟随着他,脸上却有不悦之色。
「……比起那块石头,还是依靠我吧。」
「神官说出“那块石头”可就糟糕了。不要被别人听见。」
巧妙的岔开话题后,克拉尼恩走向了神殿。
巨大的圣神之石安置在擂钵状的谷底。
外表是无色透明的立方体,在克拉尼恩触碰后,内部会浮现出“神体”。
那是如同卵状的圆球,最近的形状似乎正在逐渐的变化。
表面看来难以分辨。
主要的变化发生在卵的内侧,表层显现出的细微变化往往被人们忽视。
克拉尼恩将这样的变化当作了吉兆。
增加礼拜的次数也是为了不断确认状况。
——只是稍微感到有些奇怪。
他已经发觉,全天二十四小时传来的碜人声音大概就是来自圣神伊斯加。
虽然因这些声音难以入眠,身体状况也出现了异常,但不知为何自己的意识仍然在追求着“圣神伊斯加”。
克拉尼恩没有吸食过麻药,但依赖症患者大概就是这样吧。
明知对身体不好,但为了片刻的安宁,无意中就向这边依靠——
对克拉尼恩来说,圣神之石作为安定剂的同时,也是在不断侵蚀他的存在。
即使理性中认识到了这点,克拉尼恩的双脚仍然迈向了石头,不断增强对圣教会的信仰。
在抚摸着石头时,就连亚夏担心的眼神也不再理会。
然后,克拉尼恩今天也进入了圣地。
神殿建于擂钵状的谷底,安置在其深处的“圣神之石”今天也散发着美丽、通透的光辉。
克拉尼恩微笑的走到正面。
在卫兵和亚夏的守望中,他向“石头”捧上祈祷。
——那是相当漫长的祈祷。
克拉尼恩一直呆在那里,仿佛不想离开石头。
看不过去的亚夏搭话道。
「克拉尼恩大人。差不多该回去了吧,还有公务要处理。」
在护卫前面,她的声音又恢复了社交性的礼仪。
克拉尼恩回以微笑。
「……抱歉,再稍微一会。」
亚夏不再说话。
经过了就连卫兵都感到厌烦的漫长时间后,亚夏再次提醒道。
「克拉尼恩大人,已经足够了吧。请回吧。」
克拉尼恩没有回答。
他的心已经飞入了石头中。
在白色的卵壳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想要诞生。
刚出生的生物会将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当作父母。
克拉尼恩希望由自己来充当这个角色,似乎卵里的“圣神伊斯加”也有同样的愿望。
脑海里响起了平稳的声音。
“我会给予力量”
“保持此地的力量”
“扩张信仰的力量”
“打倒众神的力量”
“我是圣神伊斯加”
“汝是圣人克拉尼恩”
“吾等所愿相同”
“因此吾等命运与共。”
「至高的命运神所纺出的丝线将咱们相联——」
接在脑海中的声音之后,克拉尼恩开始自言自语。
察觉到异常的亚夏变了脸色。
「克拉尼恩大人!你的状况不好……」
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在克拉尼恩的视野里,被关在水晶中的卵壳产生了细微的裂纹。
亚夏猛吸了口气,抓起克拉尼恩的胳膊。
「克拉尼恩,逃跑!有什么地方不对!」
克拉尼恩露出微笑,仿佛脚底生根般一动不动。
「……没有任何奇怪之处,亚夏——不,不如说如今的世界才奇怪,以后会被纠正的。世界会以圣教会为中心归一,不再需要六贤人和其他国家。如果只存在“圣教会”,一切都会痊愈——这样的时代即将到来。」
克拉尼恩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嘴里在说些什么了。
他挥开纠缠住自己的亚夏,看向逐渐裂开的卵。
「克拉尼恩!克拉尼恩!恢复正常吧!」
「我很正常,亚夏。你看,卵孵化了——“圣神伊斯加”诞生了。你瞧,这个绝佳的瞬间——」
卫兵都僵住了。
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
因为克拉尼恩不希望他们动,所以他们只能站在原地。
在同样的理由下,夏亚也无法靠近克拉尼恩身边。
她大声的悲鸣。
「克拉尼恩,振作起来!你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占据了内心……!」
她的声音再也传达不到克拉尼恩的耳中。
神殿的地面开始震动。
在克拉尼恩的全神注视中,卵发出淡淡的白光,裂纹终于张开。
克拉尼恩将心灵与里面的“神”相通。
“我,再临——”
响起了明朗的声音。
这回不是在克拉尼恩的脑海中响起,而是从天空传向了圣城哈尔玛尼奥斯的全域。
克拉尼恩愉悦得不停颤抖,亚夏送去了绝望的眼神。
「不行,克拉尼恩!求求你,离开那个家伙!」
圣人克拉尼恩只是温和的微笑。
世界即使改变——
心怀这样的信念,他向从卵中诞生的“生命”伸出了手。
然后圣人克拉尼恩触碰到了“神”。
续。
久疏问候,我是渡濑。
这本环轮的环轮第九卷若是能在五月或六月发刊,虽然计划上如此——但由于自己下笔太慢,没赶上预定的时间,非常抱歉。
我试着考虑过许多借口,但基本上我不擅长撒谎。想到尽可能写出真实情况的结果,以及「……啊,这样写的话会被发怒或殴打」这样的危险性,最终还是在沉默是金这样的道理下姑且不做任何的辩解,直接土下座吧。(注:土下座就是下跪)
这已经是让人为早晨的星座占卜中没有和射手座、双鱼座并列的「土下座」而感到不可思议程度的土下座。幸运色是面部的苍白,幸运道具是加热过的铁板。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经在反省了,或正处于慌张错乱之中。
尽量在这样讲不清楚的状态下,责任编辑仍然给予我「请保重身体,不要勉强!」这样的鼓励,已经一把年纪的我仍然不禁潸然泪下。
为了尽快写出剩下的最终卷,我会在不勉强的范围内努力的。今年内有些紧张,过年后的春天……差不多是这样的情况,届时还请多多关照。
但仔细一想,“在不勉强的范围内”实在是种暧昧的说法。
比如『平均睡眠三小时』,应该归于“勉强”,还是“不勉强”的范围呢?
我也知道不能因睡眠的时间来断言是否勉强,但如果按这样生活,在不远的将来似乎会变得一团糟,就我个人而言若是看到这样的人,很想劝告他「稍微多睡一会吧」。
『一天慢跑十公里』又如何呢?在大众的印象中应该是不勉强的范围内,但对我来说明显办不到,只能看到现在的哮喘症再次恶化的痛苦未来。
『一年发刊六册』——这是条微妙的线。厉害的人实际上一年写出了十余册,但我普通来说大概只是三册上下,感觉再怎么努力也突破不了五册的壁垒。
『惹猫喜爱』。嗯,我深知办不到。
最后只能得出绝望的结论,总之是否属于勉强的范围因人而异,似乎难以画出一条明确的界线。
说些正经的话吧。虽然会有如今无论如何都要勉力为之,或是不得不勉强的状况频繁出现的时期——因为能够努力的范围每人都各不相同,所以请不要过于勉强,在此真心的祈祷你们能平安的跨过眼下的难关。
那么,换个话题。
本卷中,碧风羽老师也描绘了漂亮的插图,一直以来都非常感谢!
刚好在我写这篇后记的时候,碧老师的第一本画集刚刚由enterbrain发售……因为轮环的插画也收录其中,所以我也收到了一册。
一枚一枚的插图被放大印刷,全彩的三百二十页,我再次被其压倒性的美丽所深深吸引,惊讶于如此大的工作量之余,也给我带来了活力。
轮环的插画也会比文库版更大,连细节也能看得十分清楚。请务必欣赏一下。
那么,希望在下一卷再会——
2011年初夏
渡濑草一郎
抱歉由于个人愿意迟了这么久,由于贴子排到了后面,还是自己人工顶下好了。
下一卷就是最终卷,请各位期待最后的结局吧~
11 年前 0 回復
11 年前 0 回復
11 年前 0 回復
11 年前 0 回復
11 年前 0 回復
11 年前 0 回復
11 年前 0 回復
11 年前 0 回復
11 年前 0 回復
11 年前 0 回復
11 年前 0 回復
11 年前 0 回復
11 年前 0 回復
11 年前 0 回復
11 年前 0 回復
11 年前 0 回復
11 年前 0 回復
11 年前 0 回復
11 年前 0 回復
11 年前 0 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