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祐][炼狱姬 二幕][台/简]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3-1-3 18:01 编辑


炼狱姬 二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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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藤原祐
插图:kaya8
图源:IceKI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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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待补………………………………


序章 暗中行动的约翰内斯




大街上阴暗而颓废,巷弄间满溢着黏稠的腐败。
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靠在崩裂红砖边的孩子蹲着乞讨时,怀里却藏着准备威胁过往路人的刀刃。伫立在粗制滥造的小屋前等待恩客的女人趁着短暂的空档,眼神空泛地抽着情夫赠送的劣质鸦片。偶尔可以看见打扮较为光鲜亮丽的集团,会对他们感到放心的都是对这条街毫无所知的人。他们和她们只是刻意打扮成一般中层阶级,准备去市民区域打劫窃盗罢了。由其中一个负责假扮客人敲响玄关大门,趁着屋主询问来意的空档,其他人就从后门悄悄潜入将值钱的贵重物品搜刮一空,这些人靠的就是诸如此类的狡猾手段。
——灰色街道。
匍都的南部,被夹困在工业地带与市民区域之间,这条狭小的街道或许该被称成莹国里无处可去的宵小之辈聚集地。事实上,其他国民也是抱着这种想法看待这个地方,就连居住于此的人们也毫无例外。
毕竟,这里本来就不是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原因有两点。就是空气与水源。
首先是空气。林立在东侧工业地带的工厂所排放出的大量毒气虽然全顺着西风朝海的那头吹去,但因地形与气流的影响,其中一部分仍会流向西南边的洼地沉淀聚积。那块洼地即是灰色街道。
就算炼狱毒气在现世中无法持续存在,但若是不分昼夜地运转机械齿轮,毒气的排放总量可就非比寻常了。再加上洼地对大气的沉淀也起了作用,当毒气浓度超越现世的净化能力灰色街道腥酸腐臭的空气便混杂了淡薄花香,再一点一滴地侵蚀当地居民的肺部。
至于被污染的水源,可说从西边的市民区域,甚至匍都全体都是个中原由。
供应匍都生活用水的玲无川是条从西北发迹,流向东南方的大河,而这座城市的设计便是愈富有的人愈能享受到干净的水源。换句话说,从城镇的中心算起,居于北面的贵族与王族在其上游,位于西侧的市民区域则是中游,从东方延伸至南方的工业地带和灰色街道地处下游。
从工业地带到灰色街道周边这一段距离,已不复见十公里前尚还清澈的流水。夹带铁锈气味的混浊泥水必须得混合劣质啤酒才勉强得以入口,洄游其中的鱼群体内也理所当然累积了大量毒素。
这里原本就是应该被放弃的土地。不对,国家的确放弃了这个地方。连俗称灰色街
道的这条道路都没有正式名称,那里的建筑物也不存在门牌号码。把这里的地址登记在户籍上的匍都市民可是一个都没有。
只不过是被国家放弃的土地上,住着一群被社会遗弃的人们。仅此而已。
从国外来的非法移民、弃子、为了某些原因而失去户籍的贫民、受到警察军通缉的罪犯——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总之全都是只能呼吸掺杂毒素的空气、喝着被污染过的水藉此活下去的人们。
但即便是这样的灰色街道,也没有跟自己境遇相似的人吧。
——再怎么说,这副可笑的身躯可是曾经死而复生的。
伊帕西•特特斯蹲坐在昏暗的小巷里,不着边际地思索着这些。
在这里生活也差不多快一个月了。起先确实有许多不习惯的地方,但现在已经没什么不满了。那是因为伊帕西的身体——是由雷迪克•梅尔所制造的类人造人——这也算是一种幸运吧。换言之,这样的他完全具备了在灰色街道生存的所有条件。
他的体细胞具备了将炼狱毒气转换成营养素的特性,打一开始这里的空气便无法对他造成伤害。不仅拥有超越人类的身体修复能力,加上还能操纵炼术,用蛮力代替言语总是容易得多。和那些拖着被毒气影响的虚弱身体;只能从背后捅人一刀的家伙截然不同。
拜此之赐,包含食衣住在内所需要一切物资,伊帕西都备齐了。与奢华两字当然还相差甚远,但至少能确保生活最低限度的质与量。
什么都好,只有一件事除外。
坐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暗巷里,伊帕西盯着自己的手。那只戴着「克拉夫念珠」的手腕前端。
握紧了拳头,再张开手掌。感受到的是指尖正微微地颤抖。
伊帕西很清楚颤抖的原因。因为有件事始终无法得到满足。
那是作为人造人苏醒之际,造物主雷迪克附加在伊帕西身上的本能。
也就是,杀人的欲望。
来到这里之后,伊帕西当然也宰了几个人。将那些缠着自己不放的盗匪信手砍了之后,有人因此相中伊帕西的能力而请他去处理一些狗屁倒灶的肮脏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不行。
男人还不够。伊帕西想杀的是女人。
而且还要是年轻女人。如果是美女更好。若名字是特莉埃拉就更完美了。
跟自己体内残存的伦理道德相互比对,着实是十分卑贱的欲望。这些话要是出自他人之口,伊帕西大概会觉得「恶心到快吐了」吧。尽管如此,伊帕西还是无法抑土。这份欲望日复一日像是无法被餍足的饥渴般,缓缓聚积沉淀在伊帕西的内心深处。
让伊帕西艰难地压下这份冲动欲念的,完全是他体内仅存的一丝理性。
要对在附近打转的娼妓下手很容易,但若是没来由地宰了她们,势必得跟她们背后的情夫和老大们为敌。灰色街道再怎么无法无天,也不会饶过无差别行凶的异常人物。
一定得避免被这里的居民当成是共同的敌人才行。
更重要的是——伊帕西确信……
哪怕只有一次,只要犯了之后,自己就无法回头了吧。
杀了第一个人,就会想对第二个人下手。这股冲动将会变得愈来愈难以克制,而不能杀人的抵抗念头也会愈来愈薄弱。真到了那个时候,就再也无法收手了。到时候自己肯定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最近经常都窝在暗巷里,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一天的大半时光。一切都是为了忍耐。只是能维持这残存的理性多久,伊帕西自己也不知道。自我毁灭的时刻已经近了,伊帕西能感觉到背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响声。接下来就只是时间的问题,或者某个改变现状的契机。
正当伊帕西想着这些事的时候——
「唷。」
伊帕西低垂的头顶上传来了声音。
这声突如其来的叫唤,让身体不由得颤了一下。但并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敌意,也不至于需要赶忙退开。于是伊帕西皱着眉头,慢慢抬起颈项。
「你在这种地方睡觉吗?」
那个人低下头来,笑嘻嘻地看着伊帕西。
「……你是谁啊?」
整体来说,是个没有特征的人。
不对——是个太过没有特征的家伙。
年龄约在十多岁到二十多岁之间,或许已经快三十了也说不一定。看上去虽然年轻,却也有种历经风霜的沧桑感。简直像是将所谓的「青年」平均年龄层压缩了一番,给人留下某种不上不下的暧昧印象。
性别乍看之下也无法断定。容貌虽然端正,但以男人来说过于纤细,当女人来看又显得太过精焊。身材同样令人疑惑,可以说是个痩小的男人,又像是个没胸部的女人。
一件衬衫加一条长裤,搭配轻薄外套都是属于男人的打扮,但并不能以穿着当作断定一个人性别的根据。不长也不算短的淡茶色头发,这种常见的发色实在无法判断人种。
对于伊帕西的提问,那个人只是稍微耸了耸肩。
「你问我是谁吗?这问题真让人难回答。就算说出我的名字,你也不见得能接受吧?」
声音像是还没到变声期的少年。
但吐出来的话倒像是刻意的讽剌。
「……你在跟我开我玩笑吗?」
「怎么会呢?」
就算面露凶光,对方仍是不为所动。
「我没道理开你玩笑啊。不过既然这样……我不是奇怪的人,这么说你相信吗?很遗憾我没办法解释清楚,因为我就是个怪人呀。」
伊帕西支起腿来,手指搭上悬在腰际的剑柄上。
对方身上没有散发出半点杀气。仍然只是耸耸肩,像在表示自己并没有带武器般摊开了双手掌心。尽管如此——伊帕西还是有种不得不严阵以待的感觉。
手里这把是来到这里之后才入手的便宜外国剑,但有了炼术加持,作为武器还不算太差。
「呵呵,你还真是危险啊。」
对方依旧是一副安然自得的模样。
「不过呢,你也只是假装出危险的样子罢了。那种钝刀可不是什么好货,质量低劣又不锐利,恐怕砍没两下就断了吧。啊啊,真是差得离谱呀。」
「再问一次,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有工作想拜托我吗?还是……」
「说得也是。」
对方随意抚着下巴。
「我究竟是何方人士,就从我接下来举的几个选项里挑一个你喜欢的吧。」
挂在他脸上的那种笑容,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开玩笑。
「炼术师公会派来的使者——带着将你暗杀掉的委托•,或是王属炼术师——要来宰了你;还是『边狱院』的研究员——对你的身体很感兴趣。再要不就……」
「……唔!」
伊帕西立马站了起来往后退开,拔出刀拉开与对方之间的距离。
炼术师公会还无所谓,想不到居然会听见王属炼术师和边狱院的名号。
这也就表示——
「你这家伙,难道……」
自己的真面目已经被看穿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但,即便如此。
「……再要不就……」
就算剑尖已经抵在面前,他依旧没有半点胆怯的模样。
「我是来帮你的人——是雷迪克遗志的继承者。」
这句话完全出乎伊帕西的意料之外。
「你说……什么?」
面对一脸愕然的伊帕西,他说:
「我再给你一个忠告,伊帕西•特特斯。那把钝刀不好。那种劣质的三流东西,就算加上炼术使用也马上就会报销了不是吗?那种东西杀不了人,也满足不了你的欲望。」
那是喜欢人类,同时也厌恶人类的语气。
「你打算蹲在这里闷到什么时候?打算像这样行尸走肉地活下去?你的新身体……你打算把雷迪克•帝耶•康菲尔德送给你的崭新人生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面吗?」带有某种异常的魅力,却又不会沦为滥情的态度。
「不是这样的吧?你有活下去的目的,有站起来的理由。至少你的杀意不该是对我展露的呀。」
他仍是笑着。
「这个你拿去用吧。」
那家伙的右手不知何时竟握着那东西。
伊帕西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一把剑。
刀身约六十公分,加上握柄大概也就七十公分上下。是一把十分厚实、左右对称的双刃刀,有着将单子叶植物的叶片剪短后的形状,近似大陆古代所使用的斗剑。
这玩意究竟该不该称为「武器」都还是个疑问。
整片刀身都是半透明的赤红,被宝石般的外壳包覆着。
外壳,的确只能用外壳来形容它。
说是红宝石稍嫌廉价,用红玻璃形容又过于奢华。矿石般的光芒有着将鲜血冻结后的栩栩如生感,就连封闭其中的钢铁刀身也染上了赤红的色彩。
光看一眼,只会认为这不过是细长巨大的矿石还附有握柄的「奇妙物体」,就算注意到埋入其中的刀刃也感觉不到胁迫感。
可是——
外壳本身的表面凹凸不平,顶端依照里头的刀刃制作得非常尖细,周围则锐利得刺人。若硬度够,说不定还能直接将人体剥皮剡骨。
因此,这把剑看在伊帕西眼中,感受到的是一股奇幻的美感与异样的厌恶情绪。
伊帕西咽了口唾沫。
指尖颤抖着。和方才忍耐杀人欲望时的颤意同根同源——不对,就算根源相同,怀抱的感情却全然相反。此刻浮上心头的,全是渴望。
「呵呵……」
对呼吸剧烈起伏的伊帕西笑了笑,那家伙喃喃开口嘟嚷了一句:
「艾莉丝四号。」
「艾……莉丝?」
「是这把剑的名字。艾莉丝这个名字,你应该也听过吧?」r透过炼禁术创造出不可能存在于现世的武器,那个「魔剑之母」艾莉丝•嘉立尔。这把被宝石覆盖的奇怪武器,就是出自她手中的第四号吗?
也就是说,这把剑的出处,跟那名少年是一样的。
这是可以跟那个该死的人造人所拿的弯刀匹敌的力量——
「你想要吗?」
「唰」的一声。
剑身轻而易举地剌穿了地面。
伊帕西伸出手。
轻轻碰触剑柄。好温暖啊。
「那么,你就拿着吧。现在的你还只是颗蛋。就跟这玩意一样,是还没破壳的蛋。也就是说,你们体内都藏着能孵化成雏鸟的可能性啊。」
像被从背后推了一把,这句话寓意深远。
但伊帕西并没有把这些话听进耳里。那家伙——那个不男不女的阴森人物早已经消失在伊帕西的视野甚至是脑袋中了。就连他的真实身分也不再重要。
「咕唔……哈!」
现在唯一能让自己在意的,只有手里的这把剑。
美丽而诡谲,拥有教人难以抗拒的魅力——魔剑「艾莉丝四号」。
握柄传来恰似象牙制品的高贵触感。
就算置身在灰色街道的污浊空气中,覆在刀身上的宝石光芒仍然澄净。
用单手轻轻挥动,传递到掌心的是恰到好处的重量。
之前拿的便宜外国剑,相较之下简直连给小孩子糟蹋的玩具都不如。
这把剑究竟拥有多么完美的力量?
能靠它施展炼术吗?
不对,比起那些——
用这粗糙的表面将女人的肌肤划开时,鲜血会如何喷溅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伊帕西笑了。
发出洪亮的声音大笑。
这抹赤红的光辉彷佛将自己胸膛中沸腾翻滚的肮脏欲望全都包容进去了。就像镶嵌在宝石中的刀身,就算世人无法认同刀剑的锐利,只要能用鲜血濡染这赤红的躯壳,自己一定能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吧。



离前提还很遥远



今日的匍都乌云密布,就算白昼也显得昏暗。
天空似乎就快下雨了,但迟迟迎接不到雨滴。市民们想必正为了洗不了衣服而皱紧眉头吧。但在地底深处,不论天晴或降雨都不会带来任何改变。到了冬天,或许会感到些许寒意,但和一般住屋相比,寒暖的温差变化并不明显,就这一点来说,这里应该算是挺适合居住的环境吧。
当然,前提是得耐得住连霉菌害虫都活不了的浓郁的毒气。
前代王妃的慰灵塔地底下,便是艾儿蒂居住的牢笼。
弗格坐在里头的摇椅上,心不在焉地看书。
在石壁烛台的光芒下,这间没有昼夜之分的房间也彷佛飘进了懒散的午后氛围。连翻书的指尖都悠悠哉哉。
实际上,只不过是在消遣时间罢了。这座监牢里的幽暗照明并不适合看书。
——话虽如此,这也只是对自己而言。
抬起头,望向眼前的睡床。
主宰这里的公主殿下穿着居家服饰趴在床上,一双脚丫前后摆晃着,一面哼歌一面
看着手中的绘本。丝毫不在意房间里的昏暗。
「艾儿蒂,点盏灯怎么样?」
于是他还是开了口。
停下哼唱,她往这边瞥了一眼。
又要开始让人郁闷的碎碎念了,她脸上的表情显然是这个意思。
「不点灯照样可以看书啊。」
「太习惯漆黑可不好喔。这样外出的时候,妳的眼睛会受不了阳光的……看妳这样子,大概也没有好好地做『日光浴』吧?」
「……唔——」
艾儿蒂睁大眼睛瞪了过来,弗格只能叹口气。
或许自己就是在碎碎念吧,但事实上,嵌在石壁上的烛台和她本身的闪烁银发、还有晶莹剔透的雪白肌肤都还不足以照亮这个房间。
「前一阵子不是还满常出去的吗?」
「什么前一阵子……都已经过两个礼拜了,这样不行,还是得每天晒晒阳光对妳比较好啊。」
艾儿蒂噘起嘴,最后还是在弗格坚持的注视下死了心,轻声嘟哝着「知ifif」,仍
保持趴卧的姿势伸出右手。
沁满牢狱的浓郁花香微微摇晃着。
缓缓围绕在艾儿蒂的右手臂,沉淀、缠卷、变质、可视化的——为数庞大的黑色直线构筑出某种花纹,以黏附的右手臂为苗圃,宛如生长出一株小树。
以那只手臂为起点描绘而成的炼术阵进一步成为媒介,向周围的毒气传达艾儿蒂的意志。将异世界的大气替换成现世中所不存在的幻想物质。
浮现出的,是一颗光球。
洒下与太阳同样的光芒,只有手鞠般大小。
被艾儿蒂取名为「太阳」的那颗光球悠缓地浮向空中,在天井附近静止了下来。被照耀的牢笼明亮得犹如白昼。
「……好剌眼喔。」
右手臂的炼术阵依然维持着,艾儿蒂瞇起眼睛不悦地蹙起眉头。
「请忍耐一下,不可以一下子就让它消失喔。」
「弗格最坏心了……」
就算被说坏心,也不能让她就此停下。
即使是长期被炼狱毒气缭绕的特异体质,但追根究柢仍是人类。就算是艾儿蒂,在
长期远离阳光的情况下,还是会对健康造成危害。
所以从小时候开始,她总是要定期沐浴在「太阳」之下。只不每当弗格不在,她不免会偷懒,让她做还是会做,但经常是满脸不耐烦——唉,毕竟拗到最后她还是会乖乖听话,只是在情绪上总会想稍微反抗一下吧。
就在这个时候,察觉到有人正踩着监牢外的阶梯一步步走下来。
会来到这里的除了弗格,当然就只有一个人。
「哎呀,在做日光浴啊?呜,呜哇,好剌眼!」
突然越过栅门将脸探进来的伊欧•特莉努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直视到「太阳」,忍不住发出小小的悲鸣。赶忙抬起一只手遮住双眼,又往后退开一大步。
「喂,弗格,伊欧也说很剌眼啦,应该够了吧?」
「不行,还不够。伊欧会觉得剌眼只是单纯因为太笨的关系。」
「你这家伙,也用不着把我说成那样吧?哎唷,眼冒金星了……」
「从楼梯那边就可以看到里面很亮了吧?谁叫妳要突然往里面看。」
「……的确,伊欧真的很笨。」
「怎么连公主殿下都这样说我?太过分了!」
伊欧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抬头悲叹的搞笑模样,让艾儿蒂笑了出来。不管她是在开玩笑还是忠于本性,总之这名侍女确实很擅长让主人开怀。弗格对她这一点也感到很敬佩——这当然这不是讽剌,而是生性严谨的自己并不在行的领域。
「对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妳怎么跑下来了?」
「啊-嗯嗯。」
眼睛总算是舒缓了些,伊欧用力眨了好几下后才绽开笑容。
「我烤了一些核桃,就带过来了。」
她边说边掀开捧在胸前的竹篮。
——这个人又在纵容艾儿蒂了。
这样的想法反射性浮上脑袋,但还是忍着没有说出口。
艾儿蒂是在一个多月前外出的时候认识了核桃的滋味。
那时借宿的「黑豹亭」旅馆所端出的面包里就加了这种果实,现在已然成为艾儿蒂的心头好。
恐怕这也是她与已经不在人世的朋友I绮莉叶之间的回忆吧。
这份对故人的追思,是孕育在她体内的正面情感。
所以也不想再用什么告诫来泼人冷水,不过就是核桃,趁这段时间让她吃个够也好,反正这小小的果实也算营养。
「公主殿下请尝尝看。弗格,你还在干嘛?快点拿去吃啊。」
「好好好。」
话虽如此,如此无微不至的照料还是让弗格忍不住笑了出来。
接过竹蓝打开包裹,装在里头的东西可不只是烤过那么简单。不仅外壳全剥干净了,还把剥过的核桃里比较大颗的挑选出来,均匀地洒上盐巴。
「伊欧也要吃吃看吗?」
询问后,得到的答案也不出所料。
「我不用了。」
「也是啦,如果把小颗一点的当零嘴吃完才送过来的话,妳应该也吃饱了吧。」
「……唔,你很吵耶!少在那边管人家的闲事啦!」
「吃太多的话会流鼻血喔。」
「你这家伙真的从以前开始就很不可爱耶。」
「要一起喝茶吗?」
「要。」
竹篮里除了核桃,还有一套茶具,三只陶杯。她还真是不会干赔本生意呢。
伊欧从弗格提在手里的竹篮中拿出一只陶杯,从茶壶倒了杯红茶后,就疋到监牢人
口的楼梯旁坐下。确实她也没办法进到里头来。
回到牢笼里,艾儿蒂已经从床上站起身等着吃核桃了。
黏附在右手臂上的炼术阵不知何时消失了,大概是认定就算不继续操控术式也用不着担心的关系吧。在这间弥漫着浓郁毒气的牢房里,以炼术创造出的幻想物质远比在屋外更能长时间留存。
接过从竹篮里拿出来的小纸包,艾儿蒂带回床上摊开,开始吃起核桃。那模样活像只小动物,却带有某种高雅的气质,是因为她天生的美貌还是因为王族身分呢?也许两者都是相同的。尽管她并没有接受过身为公主该有的教养礼仪课程,但她身上确实流着两个国家的王族血脉。
把倒入茶水的陶杯放在睡床旁的柜子上,弗格折回摇椅坐下。
「公主殿下,您觉得怎么样——?」
伊欧拉长了声音从牢房外发问,艾儿蒂点了点头。
「很好吃。」
「不用给弗格吃也没关系喔——」
「呃……一个人吃那么多的话,真的会流鼻血啦。」
纸包里的核桃分量简直可以媲美一座小山。就连两个人分着吃也稍嫌太多了。
艾儿蒂又拿起一颗核桃啃咬,抬起视线朝这边看来。
「……你想吃吗?」、
「如果艾儿蒂给我吃的话。」
「如果弗格无论如何都想吃的话,我也不是不会给啦。」
她似乎有些得意。
看来她是打算对我刚才的碎念报仇吧。
「哎呀,居然对弗格这么好,真不愧是公主殿下,真的好温柔啊。」
朝牢房外多嘴插话的伊欧瞥了一眼,弗格不由得苦笑。
「说得也是。这些核桃看起来好好吃,可以分我一些吗?」
「呵呵呵,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真拿你没办法!」
艾儿蒂脸上漾起骄傲的笑容,用双手托起纸包递了过来。
「……可是你不能拿太多唷?」
「真的太感谢您了。」
弗格抓了三颗放在自己的掌心上。每粒核桃都非常饱满大颗,既没缺角也没有破损。要把这些全都敲开剥干净想必得花上一番功夫吧。
「伊欧一定能当个好太太的。」
于是半开玩笑地朝牢笼外喊了一声。
「是是是,你又在挖苦我了。」
「我是说真的啦。妳这么细心,一定会深受男性喜爱的。」
「……唔!你、你干嘛突然说这种煽情的话啦!」
「不是嘛,我只是想说,我也不是只会说些不痛不痒的讽剌啊。」
应该说,我认为自己的嘴巴也没那么歹毒吧。
「伊欧,妳要结婚吗?」
面对主子满脸惊讶的询问,侍女仓皇失措地回答:
「我、我才不会结婚咧!况且我又没对象……而且就算结婚了,除了公主殿下,我是不会给其他人烤核桃的!」
「是这样吗?」
艾儿蒂的语气淡然,又拿起一颗核桃往嘴里塞。她大概不是很懂吧。对于伊欧许诺的忠诚,还有那份忠诚所代表的意义。
不过,她似乎也理解了对方话里的善意。只见艾儿蒂的嘴角微微扬起,令她感到开心的应该不只是核桃的好滋味吧。
看着她们温馨的交流,弗格心里却流过一丝疼楚。
若伊欧•特莉努真的嫁为人妇,将来恐怕就万劫不复了。
身为已不在人世的王族成员——艾儿蒂米希亚公主仍存活于世的事实是个太过沉重的秘密。要是伊欧有了家人,简直等于把封蜡的密件放到火上烤。那些王族是绝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的。
那原本就不该是平民出身的侍女所该背负的责任。不,正因为她是个平民侍女,所以在该牺牲她的时候,就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将她铲除。只要伊欧稍微说溜嘴,就会跟那群说溜嘴的家伙一起被利刃穿心,扔进玲无川。
到时领命痛下杀手的,说不定就是自己。
当然伊欧对于抗毒性的天赋确实很难再找到其他适任者,多多少少对她还是会宽容一点吧。但无论如何,此刻的这份安逸仍是被摆在刀尖上,随时有丧命的可能。
可现在不管再怎么苦恼也于事无补。
无论未来的路有多么险峻,就算看不到往后的路,也还是能欢笑度日的。不能给笑不出来的自己找理由,这一点不管是弗格、艾儿蒂,还是伊欧都一样。
「喂,弗格。」
擦去沾在指尖的盐巴,艾儿蒂开口:
「你今天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是啊。」
啜了一口红茶,弗格颔首答道。
「现在没什么要紧的工作,今天我会在这里待到艾儿蒂上床的。」
这个回答让她脸上浮现出天真灿烂的笑容。
「这样的话,今天就玩通宵吧。」
这算是恶作剧还是单纯的高兴呢——也许两种心情都有吧。
虽然搞不清楚,但只要能多看一点她的笑容,熬个夜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这位公主殿下并不擅长熬夜,九点一过,她差不多就会在床上躺平了。






出乎意料之外,艾儿蒂一直到十一点仍没有就寝的意思。
虽然从九点开始就不停打呵欠,但两个人的棋局却迟迟分不出高下。双方激战了老半天,离开监牢时都已经快过十二点了。
回到住处后,弗格才注意到有封署名给自己的信件。寄件人是「边狱院」,是这一个月来翘首盼望的通知。
隔天早晨。
提前用过早餐后,弗格便照着信函上注明的时间出门前往边狱院。,
虽是对方提出的邀请,仍得依照常规进行繁杂的手续以及严密的身体检查,之后才得以放行被召入院内。推开那扇熟悉的门,触目所及的是已经看惯的书本堆起的高山。从书堆中挤了进去,对里头的那个人打了声招呼••
「特莉埃拉小姐,我来了。」
「嗯。」
特莉埃拉•梅普。
身为「边狱院」键器开发部副部长的她,正坐在桌边迎接弗格的到来。
未施胭粉的脸庞,丝毫没有打扮意图的朴素服装,就连随意披在身上的那件白袍也东一块西一块的沾上一些小污垢。跟那天生丽质的姿色——柔顺的蜂蜜色头发、端正的五官、纤细苗条的身材完全不成正比,彷佛刻意对这一切敬而远之似的。
实际上,弗格会这么想也不无道理。作为研究员的她,摆在人生第一顺位的就是追求学问。关于炼狱、关于炼术、关于键器,还有更深入、更详尽的知识追求。
对她而言,一切都以获得知识为优先,为了获取知识,不管得做出怎样的犠牲都在所不惜。以一名研究员来说,她也算是如鱼得水吧。何况她才二十一岁,就在莹国最先进的炼术研究机关中被擢升到一个部门的副部长之位。单凭灵光的脑袋是不太可能爬到这种地位的。在这栋建筑物里工作的每个人都有一颗超乎常人的优秀脑袋。
对于知识怀着悖离常人的执着,还有支持这股执着的某种精神缺憾,或许都在她身上体现了。
要是恶魔对她说:往自己脸上泼盐酸就能一窥炼狱的深渊,她会有怎样的反应?弗格当然希望她会拒绝,做得出这种事的人类总有一天会为了知识而抛弃知识以外的一切,最后只剩下疯狂。就像罗兰•艾努•康菲尔德——利用炼禁术创造出人造人的——弗格的父亲一样。
唔,用罗兰来比喻确实不太妥当。
和她认识了那么久,没印象她有疯狂至此的决定性缺憾。但要是有时间打扮,她还是会以研究为第一优先。
「比约好的时间慢了一分二十秒。」
特莉埃拉瞥了自己的手表一眼,扬起一抹邪气的笑容。
这似乎是她最近很爱的一句台词。这一个月来已经讲过五遍了。
就算实际上没有迟到,她还是会来一句「迟到了」,用「我没有迟到」反驳时,得到的响应就是「照我的手表,你是迟到了」。假使乖乖道歉,对方反而会说「我没怪你,只是指出事实而已。」——这下弗格也差不多摸清楚了。这是一个提醒人家迟到,来看看对方会怎么反应的恶作剧。



插图



那种脱离常轨的交际方式,或许就是她人格中的缺憾吧。
「这样啊。」
所以弗格尽可能面无表情地随便应付了一句。
「嗯?你都迟到了,难道没什么话想说吗?」
「这么在意的话,妳只要把自己的手表往回调一分二十秒就行了吧。」
「……哎呀。」
特莉埃拉似乎对弗格的反击相当感佩。
「原来如此,你也有这种完全不顾他人心情的一面啊。用你的自以为是来还击我的自以为是吗?不过很遗憾,这次我的手表一秒也没慢喔。」
「那我道歉总行了吧?但不是对特莉埃拉小姐,而是对所谓的时间这种绝对性的规律。可是妳也把时间当成玩具,所以妳也同罪。」
「确实如你所说。哎,我真是哑口无言,你的回应太完美了。」
「说到完美,我的委托怎么样了?」
居然会认为这样的对话很有趣,对自己感到有些无奈之余,弗格还是不忘把话题拉回正轨。
「妳会把我叫过来,应该是成功了吧?」
「关于那个,也很完美呢。」
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特莉埃拉用大拇指比了比自己身后的桌子。
「就放在那边。不好意思,你可以自己拿吗?那么重的东西我实在搬不动。」
她边说边往旁边退了一步,对弗格招了招手。
举步来到桌子前。
摆在上头的是一把弯刀。
没被收进刀鞘里。三十公分长的刀身以悠缓的线条勾勒出弯曲的弧度,这是一把刃口朝内的弯刀。
弗格的爱剑——「艾莉丝十六号」。
「说老实话,我真的很想把它铸融掉呢,真可惜。」
艾莉特拉一脸遗憾地对正握住剑柄将其举起的弗格叹了一口气。
「重量二十公斤。是经由高密度的幻想物质在现世定型吗?或在普通的铁块里注入某种术式压缩而成?还是使用了不寻常的手段……真不愧是恶名昭彰的『艾莉丝魔剑』,从外部调查根本什么都查不出来。」
靠炼禁术创造出的物质,也就是在面对炼禁术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有隐藏自己的好奇心。若不是顶着边狱院研究员的身分,光是对此表现出兴趣就已经构成犯罪行为了。她这种性格果然有点危险啊,弗格心想。
「请放弃铸融这件事吧。」
弗格只能报以苦笑。
「这东西对我而言很重要,而且我委托的内容可不是要妳研究它的刀身。」
「我知道啦,所以才说很可惜嘛。」
会把这东西交给边狱院,应该说交给了键器开发部门,完全是因为另一种理由。而且是跟刀身完全无关的另一件事。
「完美,妳刚才是这么说的吧?我想试试看……但在这里应该没办法吧?」
「你能顾虑到我的研究室真是太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
弗格凝视着手中的「艾莉丝十六号」握柄。
「虽然是我自己委托的,想不到你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呢。」
与刀身结合的部位,也就是从护手延伸出去的握柄。手指搭在上头,确认游戏般地轻轻一握。
可以感觉到些微的抵抗感。只要按压下去,应该就能「发动」了。不久前都还只是单纯的伪装,但如今已是货真价实的真货。
弗格所谓的委托,就是在这里装入真正的键器。而且使用的并不是这个国家普及的「愚者之石」。
「输出功率方面怎么样?」
「没问题啦,我可是天才。」
特莉埃拉这么说。
就算是开玩笑,她的声音仍充满自信。
「不过的确是很不容易啊,毕竟启动方式也截然不同嘛。」
动力源来自——「克拉夫念珠」。
由惠国开发,因两个月前的圣堂爆破计划而走私到莹国境内的那东西。
她说得没错,这样的委托确实很乱来。
原本的「克拉夫念珠」在打开炼狱之门时,使用的是「醒来」这句咒语作为启动仪式。要将那东西的使用方式转换为类似「愚者之石」的物理性冲击,又要尽可能不降低其威力——特莉埃拉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完成,这样的能力确实使人赞叹。
「其实也差不多是从头开始制造啦,不过多亏了你的委托,『克拉夫念珠」的结构
已经完全被我摸透了,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你呢……那东西真是惊人,如果只是使用扩大门扉并维持开启状态也就算了,居然还用上雷杜印文法中的圆环直列。专家反而不会想到那方面去。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无知才有了这样的偶然发现?而且还必须稍微转换一下平时的思考模式……天才都是从愚蠢的失败中学习成长,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特莉埃拉愈说愈来劲了。
「呃,不好意思。就算对我讲这个,我也……」
弗格急忙打断了她未竟的话。
说老实话,那种充满专业术语的话题弗格实在无法参与。
雷杜印文法他大概略知一二。那是一种描绘炼术阵的算式,使用雷杜印文法所创造出的炼术阵较小且简朴,相对的也缺乏术式的独创性——大概是这样吧。
但更深入的层面就不了解了。弗格猜想,该如何以雷杜印文法构筑的小型炼术阵来扩大炼狱之门并加以维持,对莹国的研究员而言应该是件新鲜的挑战吧。
「啊,抱歉抱歉。你又不是优贝欧鲁,太专业的东西听不太懂吧。」
「••••••优贝欧鲁?」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和你一样是王属炼术师。你不知道他吗?」
「抱歉,我是分遣队的。」
「他博学到可以和这里的职员互相辩论呢。在实践主义者居多的炼术师中算是挺稀奇的,那家伙就算当个研究员,也能干得有声有色吧。」
「啊。」
这么一说,弗格就想起来了。发生圣堂爆破未遂事件当时,那个看穿犯人所组成的炼术阵是爆破系的王属炼术师。而且这个名字就是从特莉埃拉口中得知的。
「那个优贝欧鲁先生跟妳的交情不错吗?」
「我喜欢聪明的男生嘛。」
「是吗?妳喜欢的应该不是聪明的男生,而是聪明的脑袋吧?」
「你说对了。可以的话,真想让他当我的部下……但那家伙迟迟不肯点头。」
说起来是有些失礼,但弗格还真没办法想象她跟男性和睦相处的场景。感觉她就是会说:有这种空闲的话,我还宁愿拿来多背诵一种炼术阵的文法呢。
「话说回来,因为是你的委托,我才加以改造……不过,你打算拿那东西怎么办?」
特莉埃拉指着弗格手上的弯刀。
「你是天堂骑士吧?就算装上那种输出功率强大的键器,也没什么意义啊?还是说你打算跳槽当炼术师?」
「是要让对手以为我好像有在使用炼术的样子。」
弗格眨了一下眼睛。
键器部分的安全装置上了锁,为了不误触把手启动炼术式,弗格便将剑身纳入剑鞘。
「我对毒性有完全的抵抗力,所以光是这种程度的毒气就能当作武器了。」
这句话说得真假掺半。
因为特莉埃拉并不知道弗格的真面目。
她知道的只有弗格的身体对于毒气完全免疫。弗格对外的解释是「偶然之下与生倶来的特殊体质」,特莉埃拉也相信了这个说法。弗格是人造人的事,甚至对于毒气的免疫力其实并非免疫力,而是以毒气为食,拥有超越人类的臂力和反射神经超群的这些特性,是仅次于艾儿蒂存在的重大机密。
光是拥有完全免疫力这种对外所称的权宜手段都让特莉埃拉兴致高昂了,她甚至还半开玩笑的说••等你死了,就让我接收你的尸体吧——这句话大概有一半是认真的。
总而言之,将这副身体和「克拉夫念珠」所持有的庞大输出功率相互结合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既可以像对特莉埃拉解释的那般用来牵制敌人,又可以被弗格吞食,壮大力量。因应对手的实力来调整摄取量,也能有效调节自身的力气。
「原来如此,假装使用啊,是这个意思吗?我对战术理论不太了解……不过老实讲,你那种离谱的委托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让我有机会可以好好解析那玩意儿。托你的福,现在我们已经可以量产「克拉夫念珠」了。
「……真的要量产吗?」
面对蹙起眉头的弗格,特莉埃拉遗憾地笑了笑。
「纯粹只是就理论而言啦。说实在的,把炼术阵刻进那种小珠子里是工匠的工作,还要看我们国内的专业人士办不办得到呢。就算真的可以,说不定直接从那个国家买来还比较便宜。在这一点上,那的确很像悳国会做的工作。」
悳国过去就因是技术大国而驰名。就像现在莹国以炼术进行大量生产,在各个产业上都可算得上是一执牛耳,但在制造机械的小零件这种要求细腻的手工业方面,还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和惠国并驾齐驱。
不过这件事和在莹国生产「克拉夫念珠」是两码子事。
「放心吧。我国是不会舍弃『愚者之石』的。那种石头所开启的门扉大小——是炼术发展至今的二十多年里——对于炼术师健康、炼术输出还有规模大小等各方Ifli,经
过长时间的验证所得出的最合适结果。愈是拥有强大的力量,死得愈快;尤其是那些不懂强大力量会带来什么后果的人。『克拉夫念珠』可不是一般炼术师能随意使用的东西。」
「就是说啊。」
克里斯廷娜•薇恩和肯尼斯•布兰特,连这种在莹国号称一流的炼术师也会被强大的力量迷惑而沉沦,但雷迪克•梅尔在身处劣势、情绪激昂的情况下,仍只使用「愚者之石」。这恐怕就是答案了吧。
所谓的力量应该是用来生存,而非将人逼上死路。那种东西只会削弱自身生命的力量,除了带来一时的快感之外,也没什么其他意义。
「目前还没有在市井间看到『克拉夫念珠』的影子,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莹国议会应该也有私下对悳国施加压力了。」
说是这么说,但弗格心里仍存在着些许不安。
以灰色街道和酒店为中心流通的鸦片,就算被法律禁止也依旧侵蚀着匍都。尽管梅毒与淋病盛行,仍阻挡不了寻芳客前往妓院的脚步。
人们往往不惜折损自己的生命去贪求一时的快乐。而所谓的力量,比起鸦片或妓女更是强烈欢快的代名词。
更重要的是——正因人们如此渴求力量,炼术才在这个国家里发扬光大。
目前,就仅只是目前。
就如同表面上的意思。
目前。谁又知道明天将会有怎样的转变。
所以弗格才会委托特莉埃拉在自己的武器里装设「克拉夫念珠」。为了也许有一天,必须和那些败给追求一时快乐的敌人对战。但在追求更强大的力量这一点上,弗格并没有谴责他们的资格。
「……真是矛盾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自己的事。」
因彻底解析了「克拉夫念珠」而开心不已——为此感到快乐的特莉埃拉跟我也是同类吧。
所以弗格期待的并非人类的良心。而是莹国议会的外交手腕,还有对悳国施加压力后得到的结果。若悳国愿意就此收手当然再好不过。只希望别让自己、甚至是艾儿蒂的工作又增加更多麻烦就好了。
正准备离开边狱院,王宫派来的使者已经等在大门口了。
「即刻进城」的命令,让弗格不由得耸了耸肩。
不管上午或下午都这么被呼来唤去,简直跟个跑腿没两样。但这毕竟是自己的任务,也没什么好抱怨。弗格的工作通常都是在被谁传唤之后开始的。
而且有时候——总是以拐弯抹角作为开端。
「弗格,你被召见了。」
位于王宫内部的王属军总司令官勤务室。
房间的主人,弗格的上司理查德德大公爵劈头第一句话便教弗格失笑。
「……喔。」
把我召来到这里的重点,就为了告诉我被召见了吗?确实没料想到会有这种情形。这不就是小巷子里的箭型涂鸦游戏吗?「向前直走」「往右走」「转个弯」「往上看的话」「就是傻瓜啦!」——
「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有,是我自己在想事情,很抱歉。」
「自己想一想还笑出来,很失礼耶你。」
「您说得没错。」
我也真是的,在亲王殿下的面前居然还敢拿出这种不敬的态度。若不是理查德德的好个性,自己就算被处以绞刑也不足为奇吧。
「这样也好。」
与说出口的话相反,理查德德放松肩颈扬起一抹轻笑,似乎并没有把弗格的不敬放在心上。
「我就是中意你这一点。比起其他贵族们总搓着双手来谄媚,面对你时轻松多了。」
弗格打蛇随棍上的接了一句。
「这样的话,下次我也会搓着手来谄媚您的,大公爵殿下。」
「喂喂,再说下去我可要生气啰。」
与其说生气,浮现在他脸上的却是无奈的苦笑,理查德德从抽屉里抽出一支烟卷。
划亮火柴点燃了烟,吐出一口袅袅白雾后,他才缓缓出声:
「算了,说要生气的话,我该气的或许是这件事吧。」
「……到底是什么事?」
弗格询问。
「至于会不会生气,就看你怎么回答了。」
亲王心里似乎有什么困扰,目光却在转眼间变得犀利,他说:
「弗格,你被『雷可利之宴』召见了。」
「……雷可利?」
这个出乎意料的名词,就算弗格也不由得蹙起眉头。
「雷可利之宴」。
那是市民区域的一部分,在通称「特区」的地方设立总部的综合贸易公司。在这个国家里,所有的商业类别几乎都有所谓的公会存在。大至纺织工厂和制铁业,包含打铁铺和书店在内的制造业与贩卖业,还有旅社、餐厅这一类的服务业。乃至于娼妓……炼术师当然也有。依照职种不同,公会的功能也各有异处,但以业界全体利益和相互扶助为目的所成立的这些同业者公会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寄身于公会的保护伞H^-<们对于自己的工作也会更斗志高昂,更重要的是能确保不愁吃穿的民生问题。
顶着综合贸易公司的头衔,统括所有公会并一手操控莹国商业流向的,即是被称为
「雷可利之宴」的组织。
雷可利之宴总部所在的「特区」是一处完全隔绝了国家政治机关的地方。在栅栏所围起的四方各约五百公尺的范围内,那个区域由直属于他们的自卫军进行治安维护,连警察军都不被允许入内。说起来就像存在于首都内部的一个小小独立国。连王室的威严和议会的政治力都无法对特区施加任何影响。
那样的地方,却指名道姓的对弗格提出邀请。
「老实说,我还真想叫他们别开玩笑了。」
亲王身兼大公爵、王属军总司令官——在莹国之中拥有屈指可数的影响力及莫大权力的理查德德•米尔•拉耶被逼到说出「想叫他们别开玩笑了」这样的台词。
「雷可利之宴」就是如此不容小觑的组织。
「炼术师公会也就算了,这等级简直是翻了好几倍啊,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我也很想知道啊。」
这是真话。弗格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会被召见的事。
理查德德说得没错,若是炼术师公会的召见还能理解。因为弗格曾以市井炼术师的身分加入炼术师公会,留下了姓名。依照工作的内容,偶尔还是需要「公会所属的炼术师」身分来推波助澜。
弗格原本就只是被当作权力斗争道具的国王手里的棋子,若再加上人造人的身分,根本连活着都是种禁忌。王室饲养这样的家伙,个中含意就跟艾儿蒂一样是活生生的丑闻。
「其实我真的很想拒绝,毕竟你可是重大机密啊。」
「为了慎重起见,我得问一声,被召见的只有我吧?」
「是啊,这也是万幸了。」
艾儿蒂并没有归属在炼术师公会旗下。她和弗格不同,几乎没有抛头露脸的公开活动过,最多也只能在王属军游击队的名册上发现、她的名字。一般市民根本不可能拿到那份名册。
若连她都被召见,就有必要怀疑是不是哪个王室成员在夜里披着睡袍跑到外面去多嘴散播流言了。
「看来……也只能走这一遭了。」
「我再问一次,你真的没印象做过什么吗?」
「真的很遗憾。或许我属于王属军的身分已经被公会发现了……但就算如此,我不认为这足以构成被召见的理由。」
隐瞒原本的立场和任务加入公会的炼术师,可以说多如过江之鲫。又不是玩具店或
书店那种单纯的公会——倘若不像这样清浊不分地照单全收的话,炼术师公会应该很难营运下去吧。
「要是这样,我就真的不懂了……抱歉,你就老实地去一趟吧。就连我们王室都拿雷可利没辙啊。」
相当难得地,理查德德竟吐出满是懊恼的叹息。
想拒绝这场召见当然不是不可能,只是往后可能会带来一连串负面的连锁效应,到时只怕更得不偿失。说老实话,在这件事上也没办法拿出太强硬的态度。
「雷可利之宴」深受民众的支持与爱戴。
组织总括了正在营运的公会,在行商方面也光明正大的完全摊在阳光H--因此受
到各方公会的信任,更甚赢得了普罗大众的信赖。总部周围的区域会形成治外法权的特区,市民区域会以雷可利总部为中心发展便是最佳的证明。
与那个组织为敌,无疑是跟全体市民们为敌。在经历过市民革命所诞生的立宪君主制度下,就连政治也无法无视于市民的情感想法。
「没事的,对方应该也不会刻意为难我吧。」
弗格不认为「雷可利之宴」会对自己带来什么危害。
「回头想想我的立场和至今为止所做过的事,应该没给他们造成利益上的损失吧。」
当然还是得保持绝对的警戒态势,既然无法想象对方的召见所为何事,就必须自己临机应变。不过着实很难想象会因为自己而让王宫或艾儿蒂曝露在危险之中。
但理查德德依然无法抒解深锁的眉头。
以他的立场来看,实在无法抱持乐观的态度吧。一番深思熟虑后,理查德德开口道:
「不管怎样,要把全部的经过向我报告。还有,过去之后得沉稳一点。就算真的发生什么事,也别刻意做出鲁莽的行为。」
「我看起来像是那种血气方刚的人吗?」
弗格半是无奈的抗议。
只可惜对方技高一筹。
「就是看不出来才说的……你是那种一旦决定了,就会冷静地设想一切,再故意表现出鲁莽一面的人。血气方刚的鲁莽之人反而还比较好驾驭呢。」
亲王的响应令弗格完全沉默了,只得挂着一脸苦涩的表情恭敬的行礼告退,除此之外也不能怎么样。




第二章 阴天的鸫之歌




今天的匍都,天空依然布满灰黑的乌云。
这种天气已经持续了三天。到了这种时候,也差不多该有人厌烦地希望雨最好痛快地滂沱一阵,然后赶紧放晴吧。大概只有在外从事肉体劳动的劳动阶级男人们会喜欢这种不用顶着大太阳的阴霾天气。
对弗格来说,这种天气的确有点伤脑筋。对于外出时顺便晒晒太阳这种事,他并没有太大的感想,但要是在外头走动时忽然下起雨,可就教人为难了。尤其像今天得走上好一段路的时候就更烦闷了。因为弗格并不喜欢走着走着就淋得像只落汤鸡。
简单形容市民区域,面积大概就占了整座匍都的七成以上。
而「特区」存在于其中心位置。
从王城出发,约莫得走上两个小时。出门时弗格也曾犹豫该不该搭马车,结果还是决定走路。但照此刻的天象看来,自己也许做错选择了。
贵妇人们在晴天撑的伞用来挡雨似乎挺合适的……这种没营养的事想想就好,总不能真的搞出那种奇形怪样让路人在背后议论吧。毕竟光是穿着贵族服饰的少年在街上游荡这件事本身就够稀奇了。
在大马路上举步前进,穿过商店街,越过炼术师专用的武器、护具店丛聚的喧闹小巷——从王城出发到现在刚好经过两小时。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弗格总算来到这道将街区分隔开的铁栅栏前。
不管往左看或往右看,铁栅栏都一望无际,高度约是弗格身高的两倍。
照传闻所言,每边的长度约五百公尺。将这座城市中心分划切割出一块正方形,可说是恰如其份的国境。莹国的律法在铁栅栏的另一侧并不通用。
隔着栅栏所见的,是极其普通的街道景象。连建筑物的构造和巷弄间的氛围都和外侧没什么不同。看起来像是民宅的房子和贩卖着什么的店家栉比鳞次。但那些看似民宅的屋子里住的全都是「雷可利之宴」的员工。所谓的店铺也只不过是让他们在栅栏里生活而存在的设备罢了。在与外界隔离这一点上,大概就跟艾儿蒂的牢笼差不多意思吧。
沿着栅栏在外围走了好一会儿,弗格终于发现大门。
有个像是警卫的男子站在门前守着。大门建造得很朴素,没有一丝值得让人注意的地方,因此也营造出某种教人恐慌的印象。
向穿着制服的警卫报上名字后,便被请入门内。从他站立的模样看得出是个十分干练的人。悬在腰间的剑柄里也嵌入了键器。
穿过大门后,眼前是一条长街,各种公会的事务所就在这条长街上沿途并列将。
一路走到街底,出现的是一栋较小的宅邸。
那就是特区的中心——「雷可利之宴」的总部吧。
虽说受到民众的热切爱戴,「雷可利之宴」这个组织仍充满了谜团。说得更具体一点,没有人知道那个将贸易公司管理得有条不紊的「雷可利之宴」首长究竟长得什么模样o
听说雷可利这个商号名称就是取自那个人的名字。但不管以女性的名字还是姓氏来说都太过响亮了,还是不能冒然断定。
年长老翁、妙龄女子、其实是某个名声响亮的贵族,各式各样的谣言在市井间传得沸沸扬扬。更极端一点的,还有说是个年幼的少女、戴着面具充满谜团的绅士、或更荒唐无稽的抽像人物,俨然已成为传说故事了。
从没想过竟能亲眼见到那个人的庐山真面目——既然连弗格这种人都能见上一面了,想来应该不会是充满谜团甚至成为谣言中心的神秘人物才对——但光是被邀请进入这间宅邸就已经是十分稀奇的事了,还是得冷静地好好观察一番才行。
怀着这股心思,弗格也走到宅邸的大门前。
大门上嵌着模拟狼头的浮雕。用狼头嘴里所衔的门环敲了几下后,几乎没有等待,大门便叽嘎一声打开了。
「是弗格先生吗?」
开门接待自己的,是个穿西装,已迈入不惑之年的绅士。个子痩高,向后梳整的白发,稳重的举止,挺直的脊背,几乎可当作最佳模范的管家模样。从那双细丝般的眼里无法窥探到任何感情,但也算是给人不错的印象了。
「是的,这次承蒙你们招待。」
弗格答完后,绅士也优雅地鞠了躬。
「请进。」
弗格在带领下依言踏入屋内。
这栋建筑物从内部的装潢设计,到家具与日用品全都是近代的洛斯加风格——所有摆设皆是三十年前最为流行的美术工艺品。也就是说,这栋房子至少建于三十年前,之后便再也无视时代的潮流走向,依然保持着当时的样貌。
这应该是主人的兴趣吧。
若是如此,恐怕也有一定的岁数了。因为在流行的热潮退去后,洛斯加风格便像遭到唾弃般变得衰微,还被当成上个世纪的象征成为世人嘲笑的对象。原因在于炼术引发了产业革命,时代也被彻底刷新。
不知不觉间,自己不晓得因何原因被召见的不安疑虑渐渐被这间宅邸、被迢视的主
人雷可利究竟是个何方神圣的好奇心所取代了。匍都之中数一数一一的谜团,那个人的真面目到底会是如何?若能解开谜团,弗格确实很想见上一面。正思索着,管家已停下脚步。
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
他在门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发出平静却宏亮的声音:
「打扰了,我把人带到了……夫人。」
——「夫人」?
在弗格不自觉蹙起眉头时,里头传来了回应:
「嗯,进来吧。」
管家伸手打开房门。
房里并不明亮,反而有些昏暗。
这间房里连一扇窗都没有。照亮房间的光仅是烛台。壁面上镶嵌了八盏,房里深处的办公桌上一盏、还有摆在中央小茶几上的一盏。
茶几后头是一张沙发。
沙发上有一个人,正面向弗格的方向侧躺着。
悠闲且泰然自若。
「……总算来了。来赴这趟约,真是辛苦你了。」
她露出一抹桀骜不逊却不失大方的微笑。
没错——就是她。
而且还十分稚嫩。两个大人坐在一起会显得太过拥挤的长沙发上,容纳她身展四肢的卧躺姿势倒是刚刚好。她看起来顶多十来岁,说不定还更小一点。
但她表现出来的态度和语气却和外表截然不符。
垂在身后的长发是如火焰亦或血色的鲜艳红发。装饰在发间的发夹和嵌着珠炼的装饰品令人联想到来自东方的异国贵族。
她身上穿的衣服像是舞衣,上头同样也繍着异国风情的花样纹路。那件裙子很长,走路的时候说不定还得撩起裙襬。但除此之外,布料都合身至极。她不是硬将大人的衣服穿套在身上,而是原本就把衣襬做的比体型还要长。
把玩着手里承满液体的玻璃杯,少女开口:
「哎呀,我都这么慰问你了……至少打声招呼吧。」
她说话的方式简直像个历尽沧桑的老太婆。实在太不协调了。
老是这么惊讶下去也不是办法。
被这么一指责,弗格慌忙地将手举到胸前行了礼。
「初次见面,承蒙招待了……我是隶属王属军的弗格。」
相对地,她却以上对下的态度接着出声••
「我是雷可利。」
如此直接坦荡,完全出乎弗格的意料之外。
「咦……雷可……利?」
这么说的话,眼前这名少女……
就是「雷可利之宴」的首脑,这个国家的公会、甚至于经济走向都是她在暗地里——
若真是这样,坊间流传的那些荒唐无稽的故事这下不全都是事实了吗?
「用不着露出那种表情。」
少女笑了。
那神色,就像将高贵与傲慢混在粉底里抹上了脸。
「哎,你会那么惊讶也不是没道理。话虽如此,现在就吃惊还嫌太早了呢。」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嘲笑双眉紧锁的弗格吗?少女一脸悠然地闭上眼,轻轻吁出一口气后才又睁开。就只是这样——但在迎视她投来的目光时,某种情绪就这么攀上了弗格的脊背。



插图




不知名的颜栗。
缓缓侵蚀自己的恐惧。
不对。
这是……
令人不快的恐惧,还有怀念——?
「你刚才说了初次见面吧?但我可不是第一次见到你喔,我很清楚你的每一件事,你应该也知道我才对吧?」
少女脸上仍是挂着笑容。
「只不过,就算灵魂彼此认识,脑子认不认识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你出生的时候,我还待在连接着蒸馏器的三角量杯里呀。」
她又笑了笑。
「我叫雷可利。只有名字,没有姓氏,就跟你一样。」
微笑着对弗格说道。
「好久不见了……哥哥,我是你的妹妹。悲叹之河的第三环……被赐予背叛客人称号的『罗兰之子』第三号。」
须臾间,身体出现了反射性动作。
手往背后伸去,拔出腰间的弯刀并且脚下用力一蹬,退到房间角落,与对方拉开距离,双眼紧盯着面前的少女——不,是有着少女容貌的那家伙。
「哎呀呀。」
雷可利仍是躺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悠哉地将玻璃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能再给我倒杯葡萄酒吗?卡尔布鲁克?」
「现在不行,夫人。」
不知他是何时从门边移动过来的。老管家站在雷可利身边严肃答道。
名唤卡尔布鲁克的管家,口口声声称她为「夫人」。
包括这一点在内,都让弗格感到难以理解,同时心中大为警戒。
「咯咯,怎么突然就亮家伙啦,你对我有什么怨恨吗?」
「……妳在开玩笑吗?」
逸出口的声音自然低沉了几分。
「不管从哪个角度,妳说的话一点都无法让人相信。」
「我没有要你相信啊?」
「那妳为什么要说那种谎!妳到底是什么人?」
「刚才不是说过吗?我是你的妹妹啊。」
「那种事……!」
到底是不是真的,说老实话,弗格完全没有头绪。
出生时的记忆,也就是在罗兰实验室中度过的那段日子,大半都已朦胧不清了。更不用说弗格根本不记得其他兄弟姊妹的长相。何况制造中的人造人究竟存不存在着知性与意识,那又是怎样的形状——不,就连是不是用同一种方式制造的也无从得知。更遑论确认她所言的真伪了。
但也正因如此,她所说的未必不是事实。
至少眼前这个人确实知道弗格的真面目,甚至投出了让弗格无法判别真伪的震撼弹。敢说出怎么听都不像谎话,却又无法一口咬定是事实这一点,不就是她的确熟知一切内幕再好不过的证据吗?
似乎是看穿了弗格的满腹猜疑,少女耸了耸肩。
「我没有要你相信,毕竟我手上也没有半点足以令你相信的证据。可惜的是我跟你不同,没办法做到把炼狱毒气拿来作养分。说起来……我们几个『罗兰之子』都是用不一样的方法克服毒气的呀。」
「既然这样,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弗格举起手中的「艾莉丝十六号」,将手指抵在装有键器的握柄处。
「需要毒气的话,我这儿就有。」
「让你见识一下也无妨,不过很无趣喔。」
雷可利慢条斯理地摇摇头。
她的一举一动都跟外表背道而驰,彷佛饱受了人生风霜。
「我的特性是『供牺之血』,也就是与炼狱共生的意思。对我而言,毒气是最恶心的香味,但也仅止于此了。换句话说,毒气虽然让我觉得不舒服,倒也不会因此减寿……怎么样,很无趣吧?而且这也无法当成证据。」
确实这么做也完全无法判断出她究竟是不是在说谎。
或许让她吸入大量高浓度的毒气就能看出端倪,不过实在太浪费时间了。
无趣,弗格不得不认同她所说的这个字眼。
把炼狱毒气当成养分是弗格的特性,的确是克服毒气的一种方式。虽不知道一一号的弟弟或妹妹——也就是「第二环」的力量,能用来比较的对象除了自己之外也没别人了,光是毒气不会减短寿命这一点,究竟又有什么意义?
彷佛读出弗格此刻的心思,雷可利露出一脸得意的表情。
「对罗兰而言,自身的力量能不能对于斗争带来帮助根本一点都不重要。那家伙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理解炼狱。知道、认识、解惑、贯通。作为其中一环,那家伙才会利用人找人来克服毒气。」
「哪到底是怎么……」
「给第一号的你,是把毒气转成养分的机能。但这种做法与人类相距太大,只不过是从炼狱造出的生物偶然拥有人类的外型罢了。」
——与人类相距太大。
这句提醒弗格自己是只怪物的话,却极具说服力。
「给二号的——对我来说算是姊姊吧,给她的是超越人类的机能。与其说是克服毒气,毋宁说是用毒气来超越毒气。但二号对罗兰而言是种退步。那是个失败之作。只能说根本不是人类。」
姊姊,是雌性体吗?未曾谋面的「她」拥有什么样的特性,光听雷可利三言两语的带过也搞不清楚,不过似乎是比弗格还要悖离常识的作品。
「在这一层面上,我应该还算成功吧。炼狱毒气对我来说不是毒,就算吸了也不会减寿……刚刚好不会变得像只怪物,刚刚好停留在人类的范畴内。」
「妳的意思是,我所拥有的力量就是失败之处吗?」
「至少对罗兰而言的确是种失败,但如果你认为这样的力量能带来好处也未尝不是
件好事。事实上,要是你跟我开战对打,打一百次我就会被你干掉一百次吧。」
「别开玩笑了!妳这种狡辩的……」
「我说过了吧?克服毒气便是其目的。」
她盛气凌人地打断弗格激昂的指控,手里仍把玩着喝空的玻璃杯。
「不是像你这种模拟人类模样的炼狱生物,也不是二号那种连人类都称不上的怪物,必须像我这样……近似人类,几乎跟人类没两样的存在克服了毒气才有意义。罗兰他……我丈夫就是这么想的。」
「……丈夫?」
「没错。」
雷可利睥睨的眼神彷佛看透了弗格。
「我既是他的女儿、也是妻子,是他的小孩也是他的伴侣。那个人把人类、把这个国家都托付给我……真说起来,我应该算是罗兰遗志的继承者吧。」
她依然没有拿出任何确切的证据。
但弗格已经无法果断地认定她是在说谎了。
以少女的姿容创立了「雷可利之宴」这般庞大的组织,获得市民的认同与赞扬,甚
至以有别于议会跟王室的主导方向引领着这个国家。
从建筑物到日常用品都是三十年前的——罗兰的青春时代曾盛行一时的近代洛斯加风格堆砌而成的这个家。
除了弗格本身的屮之外,连弗格都未曾明了的——关于罗兰的事迹都能滔滔不绝的少女,态度简直像简直像是亲眼证过那一切。
连把弗格请来这里的理由也很单纯明了。
只因为,弗格是她的哥哥。
因为同样身为「罗兰之子」。因为她想见见自己的手足。
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是如此真实,没有任何能加以否定的证据。
就算是这样——不,正因为是这样,弗格才没办法放下手中的刀剑。看着这样的弗格,雷可利笑了,用一种平稳却教人心里发毛,彷佛继母对孩子说话的语气喃喃道:
「哎,你用不着那么戒备。打一开始我就没打算与你为敌啊……特地请你过来是有要事的。来说说那个吧。」
艾儿蒂的心情会随着弗格造访与否而产生变化,伊欧大概是在三年前注意到这一点的。那是非常细微的不同,并不是会对自己大发脾气或过度撒娇的明显改变,反正当侍女本来就该适时推敲自己所服侍的主人心情,所以弗格没有露面的日子,伊欧•特莉努总会将点心烤得比平时稍甜一些,也会刻意增加去地底的次数——而今天,就是这样的日子。
伊欧并不清楚弗格平常都在处理什么工作。
估计就是经常跟艾儿蒂「外出」有所相关的诸多繁杂准备吧,但她从来没有深入去追究过这件事。
当然,「外出」也是一样的。伊欧明白那是相当危险的工作,也知道是被归类在必须严加保密的类别中。毕竟每次「外出」时,为了防止艾儿蒂逃亡而作为人质被关入牢房的不是别人,正是伊欧。
尽管如此,伊欧仍从未想探究这些事。
沉默是必要的,好奇心只会杀死猫。爱嚼舌根的侍女比猫更需要系上铃铛,哪怕只响了一声便得人头落地。王宫就是这样的地方,特别是伊欧所服侍的主人,她的秘密比什么都重要。别说是铃声了,就连一点脚步声都不能发出。
所以伊欧什么都不追究,什么话也不会多说。虽然常被说是天性乐观,心思不够细腻,但伊欧绝不是思虑欠周,反倒是在这种小地方上比其他人加倍聪颖。当然她本人并没有这种自觉就是了。
总而言之——为了安抚艾儿蒂因弗格不在而寂寞的心,伊欧此刻正端着烤好的甜点走下石塔阶梯。
每次带来甜点时,弗格总会不赞成地皱起眉头,但谁理他啊。而且要是伊欧或弗格没过来的话,艾儿蒂在牢房里就一直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有空就应该要常下去看看她,能带着甜点就再好不过了。
持续好几天的阴霾天气也对地底产生了影响。气温比平常更低也更加潮湿。但如果没有每天往来与此,大概也不会注意到这样的变化吧。基本上,这里一年到头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在冬暖夏凉这一层面上,地底下的生活环境也算挺舒适的。
想着想着,伊欧也来到了最底层。
瞇起眼睛望向从栅门那头流泄出的烛光,伊欧伸长了脖颈窥探。
「公主殿下——妳醒着吗?」
坐在摇椅上看书的艾儿蒂抬起头来。
「伊欧。」
她脸上扬起淡淡的笑容。伊欧的来访令她开心。
这一瞬间,伊欧感到欣喜若狂,简直可说是幸福了。
「我带甜点来啰。」
「这样好吗?」
有经过弗格的同意吗?隐含着这种意思的询问令伊欧不由得感到嫉妒。
「没关系啦。弗格生气的话请告诉我,我会让他闭嘴的。」
「那我要吃。」
这次出现在她脸上的是明朗的笑容。
将小纸包从栅门缝隙间递过去,小心翼翼摆在地面上。接着伊欧会往楼梯旁退去保持一段距离,等艾儿蒂亲自走过来拿走甜点——一如既往。
事情就发生在伊欧站起身准备向后退时。
只是很偶然的,她注意到了那个。
「……嗯?」
在栅门深处,房间一隅。艾儿蒂睡床的另一边。
在烛火照耀的阴影下,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或许只是自己想太多了,但在凝神细看后,才发现那并不是错觉。那一块石板地,湿答答的。
不是水。因为那东西是蓝色的。
和艾儿蒂的瞳色不同,是一种透澈的蓝。
彷佛大海。又像是蓝宝石被强酸溶解所滴落的。
「公主殿下?」
伊欧忍不住开口。看着伊欧呆伫在原地动也不动,艾儿蒂也茫然地以半起身的姿势望了过来。
「那滩蓝色的水是什么?是公主殿下的炼术吗?」
发生在这个房间里所有不可思议的事物几乎都是她一手造成的,那滩蓝色的水一定也是吧。但是要做什么的呢?
只不过是——随口一问。
「那是……什么?」
艾儿蒂却愣愣地说出了这句话。
「咦?」
「我不知道。」
她立刻向后退了一步,害怕似地直打哆嗦。
「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对她而言,这座牢狱就是属于她的庭院造景,在这座牢狱之中,她就等于神。总是
随心所欲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由,除了家具、地板、墙壁和天井之外,她就是所有一切的造物主。但此刻,她却说不知道。
「那么……」
是漏水了吗?还是地下水渗出来了?或是什么别的——
那一滩蓝色的液体正不断增加黏度和色泽。
面积也逐步扩张。一点一点慢慢地,彷佛拥有自己的意识般。
蓝色液体不再只是盘踞墙角一隅。开始在地板上蔓延、攀上壁面、浸湿了地毯。眼看已变成一滩小水洼,占据了房间一部分。
「……噫!」
悲鸣声从艾儿蒂的喉间泄出。
在此同时。
咕溜。
液体蠢蠢欲动着。不对,该说是浮出液体中的那东西正蠢蠢欲动着。
一只凭空伸出来的手,像是从墙上长出来似的。
随之而来的,是具绷直的身躯。
沁染了地面的液体中隆起了一边膝盖。
地面是那个弥湿的蓝色泊泽里,剥落般地跟着踏出一只脚。
那是个少女。身体的重要部位仅用黑色皮带缠绕着,除此之外近乎全裸,是个看起来十分稚嫩的少女。说不定甚至比艾儿蒂还年幼。
等身体全都显露出来后,方才还在墙壁、地板和地毯间扩散的蓝色液体——也就是让那个人出现的东西——就彷佛舔舐般地缠覆住她的手脚和身体。
不,不只是彷佛。
纤细中残存着稚气的肢体被紧缚似的妖魅缠绕着,化作一件青衣。
短短一瞬间,眼前只剩下一个身穿青衣的少女。她是从液体里爬出来的吗?还是液体产生了异变?搞不明白。脑袋已经混乱不清了。
「这个房间还真暗啊。」
少女环顾四周。
连她开口说话都让伊欧深感恐惧,全身猛地一颤。
艾儿蒂也一样,双唇直打哆嗦。
「啊……」
微可听见牢狱深处传来牙齿喀喀作响的声音。
但是。
伊欧•特莉努误会了。
她以为艾儿蒂所感受到的恐惧和自己的一样。
因为牢房里突然出现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女,因为不晓得她的真面目而感到恐慌——
「妳一直生活在这种地方呀。」
少女的声音飘荡在牢笼中产生了回响。
「真可怜,不过也算是有点好处啦。住在这里虽然没有朋友,但相对的也不会有敌人呢。」
那娇媚撩人的艳丽嗓音,与她稚气的外形一点都不匹配。
「啊……绮……」
艾儿蒂往后退了一步。
像是想逃离眼前的少女,无助地轻轻摇了摇头。
「绮……莉……」
伊欧不明白。她当然不会明白。
艾儿蒂所怀抱的,是见到了应该永远不会再相见的脸孔所产生的恐惧。
「好久不见了,艾儿蒂。妳过得好吗?」
少女笑了。
「绮莉叶……」
艾儿蒂茫然地、缓缓吐出少女的名字。t
无视弗格对自己拔刀相向,雷可利仍保持躺在沙发上的姿势文风不动。自己简直小丑似的——这么想的弗格姑且收起弯刀。只是依然绷紧神经,随时准备发动攻势。
在情报方面只能被对手耍着玩,看来自己是没办法掌握对话的主导权了。那么尝试合作也是种乐趣吧。
「妳刚才说有话要告诉我?」
目光睨视着雷可利与管家两人。
「那就说来听听吧,到底为什么把我叫到这里来……应该不是要庆祝什么兄妹再会吧?至少我一点都没有想见到妳的意思。」
「呵呵,真会说话啊。」
眉开眼笑的雷可利将视线从弗格身上移开,对管家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杯。
「可以拿瓶葡萄酒给我吗?卡尔布鲁克。」
「这样太危险了,夫人。」
卡尔布鲁克站得笔直,应声道。
「这个年轻人身上还散发着杀气呢。」
「没关系,正因为他的杀气。要是不让他明白我并没有敌意,不就没办法打成一片了吗?总之该来的还是会来,要是死在这里,那也是我的命运。」
「夫人相信所谓的命运论?」
「不。命运什么的都无聊透顶,都该被唾弃。呵呵……别担心,这个人不会杀我的,他不是那种在还没搞清楚会不会对自己造成危害前,就胡乱出手的疯狗。」
「……悉听吩咐。」
回话的同时,卡尔布鲁克也旋踵转身,用眼角余光瞥了弗格一眼,才默默离开了房间。
房里只剩下——两个人造人。
「好了,那接下来••••••」
直到这一刻,始终躺在沙发上的雷可利总算支起身体。
但她并没有站起身,只是靠在沙发椅背上。
「刚刚我也说了。关于你的事,我全都一清二楚。」
弗格蹙起眉头。
「……全部,妳指的是?」
「就是全部。你试着隐瞒的事、已经隐瞒的事、认为不得不隐瞒的事,种种关于你的一切。因为得知了这些事,才知道你就是我的哥哥,就是这样才把你请过来的。这全是特区……『雷可利之宴』的力量啊。」
——难不成,连艾儿蒂的事情也……?
一阵紧张窜上背脊,但弗格也不能主动问出这个问题。
判断出这是她对自己的牵制手法,弗格也拿出了强硬的态度。
「所以又如何呢?」
「妳打算用这个当作交涉条件吗?还是打算要挟我?」
但得到的却是否定的回答。
「我不拿这个当交涉条件,也不会要挟你。况且要挟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应该说正好相反,我是有事想拜托你。就让我们彼此坦承地好好聊聊吧。」
「……妳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把我叫到这里来?」
「就像我刚才说的。为了引导人类走向更好的方向,引导这个国家走向更好的方向。」
「太抽象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接二连三的质问让雷可利再度笑了出来。
「当然不是最近流行的海利库斯主义所标榜的,要让大家过着平等的美好生活,那跟我的……甚至罗兰的『更好的方向』比起来真是单纯至极啊。」
然后——她接着开口:
「和炼狱好好交流,让人世好好运转。和炼狱更加熟稔,遥遥领先其他国家。更深入地驾驭炼狱……让莹国变得更加丰饶。」
她的声音是如此自满。
好像一切都再理所当然不过。
「为此我才创建了『雷可利之宴』,将公会、甚至是民众聚集起来。透过支配物流、统治经济在政治还有工业方面也获得影响力。这一切都是希望在得到炼术的新力量后,这个社会能运作得更好,而不是转向坏的方向。」
「妳说什……」
「我们就是为此而生的人造人。」
面对愕然不已的弗格,妹妹断言道:
「我拥有能完成道个理念的所有条件。不老的身体、不管经过多久也不会扭曲的思想、不会因炼狱毒气而缩减的生命……不像你那么亲近炼狱,也不像一一号只会感受过多的炼狱恐怖。我只是冷静地看出优点与缺点——我的丈夫,罗兰就是为此才把我创造出来的。」
「罗兰……」
作为弗格的父亲,被冠上「造物主」这种别名的重罪犯。
钻研炼禁术,犯下以炼狱毒气创造人类此等禁忌的男人。
他的目的竟是,引导人类?
引导人类、引导这个国家走向「更好的方向」——?
弗格紧握拳头,狠狠瞪着雷可利。
「妳……」
无法抑制颤抖的声音。
「妳是想叫我帮忙妳完成那种事吗?那种傲慢的……为了那种自以为是的理想而想把我牵扯进来吗?别开玩笑了!」
弗格克制不住地大叫出声。
没冲过去把她大卸八块是因为还残留着理智吗?或是血气上涌,愤怒到根本没多余的心思做出其他反应?
「我们是人造人!不是人类,只是不完全的残缺存在……以毒气制造,根本算不上是人类的生物!就算不会衰老、思想不会扭曲、拥有对炼狱毒气的亲和性,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不对……这一切不正是并非人类的最佳证据吗?这样的我们有什么理由自以为能比人类更高尚啊?」
「不是自认为比人类更高尚。只是自觉到异于人类罢了……我跟恨不得能当个人类的你并不一样。」
「闭嘴!」
「我很清楚你的愤怒因何而来,再单纯不过了。你想当个人类对吧?因为在你身边的那个女孩是个人类,但同时也是个怪物啊。」
——「那个女孩」。
那是弗格最重视的,比什么都重要的……
「你会希望自己是个人类,是因为认为那个拥有超越人类范畴力量的女孩还是个人类的关系吧?真是无聊……那个可不是人类啊。只是相当偶然地在没有炼禁术架构的情况下,从人类肚子里生下来的怪物而已。」
那个最重要的、不容污蔑的少女——
「……够了。」
从嘴里吐出的,是连自己都吓一跳的冷静声调。
「我听腻了。已经够了。妳的理想论跟想法,我都不想再听了。不管妳是不是跟我一样的人造人,都已经无所谓了。」
「喔~」
再一次,伸手往腰间探去。
握住剑柄,抽出重达二十公斤、全长二十七公分的弯刀。
睨视的目光锁定在声音中透露出欢愉的雷可利身上。
啊啊,不由得想到。
理查德德对自己的评价并不正确。冷静思量后故意表现出鲁莽的一面——自己的确是这样的人没错,可惜并不是现在。
这是可以平心静气面对的事吗?
谁还能平心静气?
怎么还能平心静气。
「妳知道她的存在。最重要的是……妳污辱了她。对我而言,光是这样就有充分的理由宰了妳。」
「喔。」
面对即使如此依然不动如山的雷可利,弗格压低了身子,猛地一跃。
彼此之间的距离约三公尺。一口气拉近后,用力挥起「艾莉丝十六号」。照计算,刀刃会把她的头颅当成水果狠狠剖开——原本该是如此的。
但就在刀尖接触到她之前,一条细绳般的东西忽然缠卷在刀身上,用力一扯,便偏离了轨道。好不容易靠握力把被缠住的武器留在自己手中,但身形已摇摇欲坠。
下一秒就像被扔出去似的,在地上滚了两圈。
「……什?」
弗格随即坐起,映入视野中的是个穿西装的瘦高老人。
那双不晓得在注视着什么的细长眼睛,正牢牢盯在自己身上。
「是条疯狗啊。」
卡尔布鲁克不带感情地对雷可利出声。
「果然不该让您跟他独处的。」
「不,是我不好。是我故意惹他生气。况且他是为了主人才咬上来的,就这一点来讲,与其说是疯狗,应该用忠犬来形容比较正确吧。呵呵……」
弗格已经不想再提出反驳,却也没有收起剑的打算。
再一次摆出战斗的姿势。
凝视着面前碍事的管家。他手里的武器,是条鞭子——不,是蛇腹剑才对。
但那把蛇腹剑细得犹如丝绳。每一节都很短,能做出缠卷在短刀上的把戏就是这个原因吧。不光如此,就连锋刃也又细又锐利,像极了鲨鱼牙齿。说不定还具有
「断裂钢(autumn 11)」般足以将人肉绞烂的特性。
此刻那把蛇腹剑正随意垂落在地板上所以判断不出长度,不过短则三公尺,再长也差不多五公尺左右吧。
「话说回来,哥哥啊。」
雷可利戏谵地又挨着沙发躺下。
茶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瓶葡萄酒,而且已经开好瓶——不、不对,是酒栓连同瓶口被一并切掉了。该不会是他在方才的那一击中,顺便做的吧?
葡萄酒缓缓注入玻璃杯中。
「妳最重要最重要的公主殿下……艾儿蒂米希亚公主,她确实很强。虽然我也没完全掌握国内的炼术师,不过她的能力应该排得上前三名吧。」
都已然知道艾儿蒂的存在了,居然还说「没有完全掌握」,真是谦虚啊。
在心中不屑地嘲讽几句后,弗格再度摆开阵仗。
雷可利轻轻摇晃着倒满葡萄酒的玻璃杯。
凑到嘴边,抿了一口后才接着开口:
「但是,陪在公主殿下身边的骑士大人又是如何呢?」-她的态度自在,笑容也显得游刃有余。
「哥哥啊,莹国前三名的炼术师,艾儿蒂米希亚公主殿下的骑士啊……你作为天堂骑士,却连这个国家的前十名都沾不上边不是吗?」
「……妳说什么?」
——我吗?
将炼狱||毋气当成养分,藉以得到力量的人造人,身为「消失点」的我?
「妳想说的是,我不配当她的随从吗?」
「要怎么解释是你的自由。再提醒你一件事……站在你面前的卡尔布鲁克,这个人的实力则是能挤进莹国前三名的天堂骑士。你要是想否定我的说法,就直接跟他较量看看吧。」
再明显不过的挑衅。
若是平常,弗格绝不会因为这几句可笑的话而被牵着鼻子走。
但现在的弗格非常愤怒。最重要的是,那个让他不得不保持冷静的理由——应该守护的对像,艾儿蒂并不在这里,所以也没有压抑情感的必要了。
「我明白了。」
我很冷静,弗格这么告诉自己,然后压低身子,双眼紧盯着眼前的敌人。
「那么,就让我来测试一下吧。」
「悉听吩咐。」
老管家将手举至胸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卡尔布鲁克•特菲……在此作为你的对手,请多指教。」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3-1-3 01:08 编辑


第三章 低囀的雏鸟也会吐毒
突然现身在牢房中的少女。
艾儿蒂似乎认识她。
少女漾开了笑容,艾儿蒂却仍是一脸茫然,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原地相互凝望。
伊欧·特莉努看着这两个人,拚命思索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快点到外头去向谁通报这件事才是上策吧。但在这种状况下,又不能把艾儿蒂一个人留在这里,最重要的是现在弗格也不在,就算要通报也不晓得该向谁通报才好。向国王陛下吗?还是理查德德亲王?会被允许谒见吗?过去从没有这样的前例,而且到底该找谁才好?
「公……」公主殿下,这几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要是对方不晓得艾儿蒂的身分,不就是自己主动爆出秘密了吗?
「……妳、妳是什么人?」
伊欧对那个来路不明的少女提出质问。
绮莉叶,艾儿蒂刚才的确是这么叫她的。
「初次见面,侍女小姐。」
绮莉叶微笑着。稚嫩中带有某种妖艳风情,怎么看都让人不太舒服。
「不好意思,这件事跟妳没关系,可以请妳不要插嘴吗?」
「……唔!」
受迫于那慑人的气势,伊欧当场软倒在地。
就算对毒气有着极强的忍受度,伊欧仍是个没有任何打斗经验的一般市民。她甚至连自己是因为过于恐惧而脚软的都无法理解。
「绮莉叶……为什么妳还活着?」
绷紧了身体的艾儿蒂喃喃出声。
手指揪扯着单薄的睡衣襟口,似乎相当害怕。
「绮莉叶明明死了,是我亲手烧掉的。」
「呵呵,艾儿蒂还是老样子,只要弗格先生不在,妳就那么害怕啊?」
说话的语气就像个熟识的老朋友,她伸出食指。
「……直接让妳亲眼见识会不会比较容易懂呢?」
说出这句话后。
咻——
绮莉叶将举起食指的右手平直伸出。
不可思议的状况再度发生了。
缠绕在绮莉叶手臂上的青绢开始慢慢地渗染滴落,接着开始冒泡。
像是脱落,又或者好似溶解了。
她身上的东西化成蓝色黏液滴落在地,但并没有沾湿地毯,而是渐渐聚集成一滩小水洼。小水洼在绮莉叶的脚边扩散,她毫不迟疑地将手伸入那滩液体中。
伸进去,搅动着——然后,拉了出来。
她的手指握着一根白色木棒。不对,那不是什么木棒。是肌肤,是手臂,是个手掌。手掌下连接着虚软的手肘。
「……咦?」
那只手时,微微动了一下。
被拉上来的——与手肘相连的身体、还有那张脸孔——都与眼前的少女如出一辙。
另一个少女睁开了双眼。靠自己的力量动起来。已经不用靠其他人出手帮忙。就像刚洗完澡轻松自在地从液体中爬出来。蓝色的液体也跟不久前一样缠缚住她的身体,凝固出一件衣服。
前后大概只花了一分钟左右。
「这就是答案。」
第二个出现的绮莉叶扬起笑容。
「我,不如说我们。我们是由好几个『绮莉叶』所构成的群体。」
第一个出现的绮莉叶得意地笑着。
伊欧错愕地张大了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还没晕过去只是凑巧。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实在太缺乏真实感,除了暂时停止思考之外,并没有带来更多冲击。
但艾儿蒂或许还不懂得该把异常当作异常来看待。
她只是愣愣地重复绮莉叶说过的话。
「……群体?」
「是啊。」「是啊。」
两个绮莉叶异口同声。简直就像同音同调的一一重奏。
「艾儿蒂,我们啊,是妳最重要的人的妹妹唷。是罗兰·艾努·康菲尔德用炼禁术制造出来的孩子……是人造人唷。」
「人造……人……」
「没错。从炼狱毒气中靠毒气孕育出来的。有着人类的面貌却不会衰老、不会生病、远离死亡,拥有人类所没有的力量,是超越人类的存在。」
在这种异常的状况下,伊欧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还悠哉地想着: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伊欧知道弗格并不是人类。
应该说,她早已有所觉。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从九年前初次见面到现在——他的外貌完全没有任何改变。伊欧十五岁的时候,他看起来是稍长一些的十六、七岁的少年。随着年纪增长,自己也长大成人之后,弗格的身形和容貌仍一直维持当时的模样。
「我跟他是一样的,艾儿蒂。跟弗格一样,克服了炼狱毒气而存在……所以我啊,才能成为妳的朋友唷。」
可是,伊欧从没问过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根本不需要问。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也觉得奇怪,心里悬着疑问,但就算这样——
「绮莉叶……跟弗格是……一样的?」
「我又再一次来当妳的朋友啰。」
「朋友?绮莉叶跟……我吗?」
觉得就算这样,也没有关系。
会觉得不管他是怎么样的存在都没有关系,那是因为——
······公主殿下」
意识到这一点后,伊欧放声大吼。
用极大的音量。明知道不该这么做,却还是喊出平时熟悉的称呼。
「没必要听那个人胡扯!」
伊欧站了起来。原本还担心会不会脚软撑不起身体,幸好两只脚还能挤出一点力气。
从衣袖里掏出钥匙串,拿其中一支插进了锁孔里。
旋转、开启,朝牢狱里跨出一步。
······唔!不行,伊欧!」
那一瞬间,艾儿蒂吓得神情大变。
「妳不可以过来!」
「是的,我知道。」
努力展开笑容。
花香味异常浓郁。愈是向前就愈是强烈吧。三步之内会咳嗽,五步会感到胸口灼热,若抱住艾儿蒂则会昏厥三日、寿命缩短三年。
没错,这些下场伊欧都心知肚明。
但还是,一步。
两步。
「伊欧!」
三步——
伊欧走到这里,停下了脚步。
不再往前走。不是无法前进,而是选择不往前走。
拚命忍住想咳嗽的欲望,扬起跟平时没两样的笑容。
「您是在担心我吗?」
「因为……伊欧要是靠近我的话,妳的身体会……!所以不行!不可以再过来了!」
艾儿蒂眼里泛起淡淡泪光。
伊欧则与她相反,差点因为过于开心而哭出来。
「公主殿下,我也一样很担心您啊。」
这个美丽又可爱的公主、高高在上的主人,却为了自己这个小小的侍女而泫然欲泣。
她是这么地在乎自己。
「所以,我不会再往前走了。因为我不想让公主殿下伤心,我是绝对……不会做出让公主伤心的事,但是……」
没错——那是因为……
「虽然我不会再往前走……虽然我克服不了毒气,但我还是会陪在公主殿下的身边。弗格也是一样。那家伙会陪在公主殿下身边的理由,跟我、跟公主殿下都是一样的。才不是什么因为人造人的关系。」
九年前。
弗格之所以能一口气喝光艾儿蒂创造出来的葡萄酒,并不是因为他拥有完全的抗毒性。或许是人造人的关系才能一飮而尽,他本人说不定也会这么说吧。但这并不是正确答案,本质是不相同的。
那个人——是因为能让艾儿蒂开心欢笑,才这么做的。
至少伊欧是这么相信的。
所以才没有去追究他为什么不会长大。
不管他是什么人,不管他是不是人类,只要他对艾儿蒂的心意跟自己相同,那怎么样都好。只要这样就好了。
「不可以听那家伙说的话,那家伙只是想让公主殿下觉得害怕而已!她在欺骗公主殿下,就是为了让公主殿下乖乖听她的话!那个人根本……根本一点都不担心您啊!」这个少女不一样。
她对艾儿蒂怀抱的心思,跟伊欧并不相同。
「交个朋友吧」,这句话不过是说来好听的甜言蜜语罢了。
「伊欧,妳退后!快点出去!我已经知道了。」
艾儿蒂的悲痛叫声让伊欧微笑着轻轻点头,往后退了几步。
走出监牢后,仍努力抑制快要痉挛的发烫心肺。没事的,顶多今晚稍微发个烧。睡一觉醒来就会好了。
「还真是乱来啊。」
像是轻蔑、又像无奈,其中一个绮莉叶往伊欧瞥了一眼。
「妳就这么珍惜这位公主殿下吗?」
「是的,我很珍惜。」
伊欧回答了她的问题。皮笑肉不笑的,极其不屑地回应。
「反正像妳这种人是绝对不会懂的。」
「……吶,绮莉叶。」
艾儿蒂向伊欧投去担忧平安与否的视线,确认她真的没问题后,才再度转过头面向
绮莉叶。只是注视着她的目光不再带有恐惧或困惑。
那双眼里——只有纯粹的疑问。
「妳真的不会死吗?就算跟我当朋友,也不会死吗?」
这个问题让绮莉叶露出洋洋得意的神情。
「是啊,我不会死。」
「但在那座桥上……妳死了啊。因为跟我变成朋友,所以死掉了呀。」
「哼哼,原来如此。」
究竟有什么好开心的,只见她夸张地扬起嘴角。
「妳以为我是因妳而死的呀。就因为跟妳变成朋友的关系,是吗?还真是有够扭曲啊……既然这样,我就换个让妳也能听懂的说法吧。艾儿蒂,我啊,正确来说不是不会死,而是就算死了也无所谓唷。」
「什么意思?」
绮莉叶发出咯咯嗤笑声。
「我跟哥哥不同……不像妳的弗格那样对毒气有完全的抵抗力。老实讲,现在光是站在这里,我的胸口痛得像是快烧起来了,要是被妳碰到还会吐血,生命也确实会被削
减。不过没关系,因为我是群体……我们就是『群体』啊。」
群体,伊欧不了解这个词汇所代表的意思。艾儿蒂应该也不懂吧。
但伊欧已经彻底明白了。
换句话说,这个人造人——
「纵使现下在这里的我们死了,但我的身体并不会消失。在其他地方的我仍然活得好好的。只要任何一个『我』平安无事,不管几个『我』都可以从奇迹的蓝色泉水里再生。拥有同样的脸、同样的身体、同样记忆的『绮莉叶』。只要不被一个不留地杀个精光……我就能永永远远存在。」
——是藉由克服死亡,来克服毒气的生物。
接着是好一会儿的沉默。
听完绮莉叶的解释后,艾儿蒂迎向她得意不已的视线,似乎在思索什么。终于她闭上眼,似乎理解般地点点头,然后再次睁开那双大眼睛——不同于绮莉叶彷如大海的湛蓝,而是像极了天空的苍蓝,微微一笑,开口道:,
「妳跟弗格不一样,绮莉叶。」
「喔~」
两个绮莉叶脸上同时浮现出好奇心,还有不知为何的些许焦躁。
「哪里不一样呢?」
拂开贴在脸颊边的银发,艾儿蒂看似傲然,却又有丝不安地维持着淡漠表情,不再有一丝彷徨,爽快回答。·
彷佛正思念着那个不在身边的少年,她微微扬起头望向空中。
「弗格就算被我碰到也不会死。就算跟我在一起、就算帮我梳头发、就算牵着我的手也绝对不会死。但是……妳会死啊,只要一碰到我,妳就会死。」
「是这样没错。」
接着她转过头,对栅门另一头的伊欧浅浅一笑。
「和伊欧也不一样。虽然伊欧碰到我会死,但为了不让我因此而伤心,她总是会设身处地为我设想,因为她会为我挂心。可是,妳不一样。就算我伤心,妳也不在乎吧?妳一点也不担心我,对吧?」
「……是这样没错。」
「所以了,绮莉叶……」
艾儿蒂伸出一只手。
白皙肌肤上浮现出似曾相识的纹路。纠缠拉扯出的线条没多久就从手臂上剥离,变得立体化,在空中描绘出炼术阵。
「妳不是我的朋友,只是会因为我而不断重复死去的人罢了。」
剎那间。
「……『荆棘』。」
艾儿蒂的脚边长出了满是棘针的藤蔓。
在出现的同时,便急速生长。藤蔓不断延伸、增加,像极了九头龙般蠢蠢欲动。类似尾巴或腿的根茎没有埋进地板下,而是贴着地毯蠕动爬行——
「好厉害……」
「真的好厉害,实在太棒了。」
朝着两个同样挂上茫然浅笑的绮莉叶袭去。
她们并没有做出任何闪躲及防御。
缠卷身体的藤蔓、剌入肌肤的棘针、被紧紧束缚的手脚仍维持着相同模样——两个绮莉叶被拉抬到半空中。
「……呜。」「啊啊。」
剌入脖颈的荆棘掠过喉咙,但绮莉叶她们仍显得十分愉悦。
插图
「喂,艾儿蒂……妳说得没错。」
「是妳,杀的。把我、把我们杀了。一次X一次,杀了又杀呢。」
没有回应。
艾儿蒂只是沉默地抬起头,看着被幻想植物「荆棘」紧紧缠缚住的两个绮莉叶。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杀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一直杀到最后……」
「……我和妳就会互相理解了唷。」
够了,已经说得够多了。
炼术阵中生出的那只手「咻」地往侧边一扫。
因应艾儿蒂的动作,其中一条藤蔓上长出了两朵小小的花蕾。
从诞生瞬间就开始不停蠕动,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成长,叶片磨擦带来某种肉感的奇妙声响,瞬间冲破了花萼,花冠随即扩展。
眼前这两朵花——实在太巨大了。几乎等于人类的大小。
而且藏在花瓣中的不是雄蕊或雌蕊。
「呵呵……真恐怖,真的好恐怖喔。」
而是尖牙。
一条条锐利的牙齿毫无缝隙的并排,让人联想到大型的研磨钵或刨丝器。边发出沉钝的叽嘎叽嘎响声边绽放的模样,活像一只有着蔷薇外型的妖兽。
「吃掉。」
艾儿蒂嘟哝一声,于是——
一朵张开血盆大口的蔷薇,对着被荆棘缠缚在半空中的其中一个绮莉叶疾冲而去,连着藤蔓——包覆般地瞬间被吞噬。
「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另一个绮莉叶开始发狂似地大笑。
「这次妳要这么杀啊!那接下来要怎么杀呢?艾儿蒂,好好记住我死去的样子!不管几次,我都会好好享受这份痛苦!不管几次,我都会死给妳看!不管几次,我都会继续在妳面前出现的!不管几……」
「吵死了。」
与艾儿蒂嗫嚅似的一句话相呼应般,蔷薇瞬间制止了绮莉叶的叫唤。
——咕啾。
和刚刚吃下另一个绮莉叶的不同株蔷薇,就跟刚刚被吃掉的另一个绮莉叶一样,口气将她从头顶到脚趾完全纳入花瓣之间。
剩下的,就只有咀嚼。
肉体被挤躔撕裂的声音如此真实地在牢狱中蔓延回响。叽叽、咕啾、姆姆,蓓蕾状的1薇花从内部将绮莉叶嚼碎融解。
「消失吧。」
随着手臂上展开的炼术阵烟消云散,藤蔓、棘针、花朵,因术式而生的「荆棘」立刻石化般静止不动,下一秒便化作尘埃碎裂消失。
被困锁在蔷薇中的两个绮莉似乎连一滴血也没有留下。
「荆棘」消失后,地毯上也没有余留一丝脏污。
浸染房间的只有满溢到连伊欧所处的监牢之外都能闻到的,浓郁得教人恶心反胃的浓烈炼狱花香。在拟造的蔷薇消失后,残留的只有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馥郁花香。
——结束了吗?
对前一刻那超乎寻常的光景仍感到恍惚茫然的伊欧总算回过神来,悄悄往牢狱中窥探。
「公主殿下……」
艾儿蒂依然面无表情。
对伊欧的呼唤没有半点反应。
就这么愣愣地伫立在原地,将那双大眼睛眨了又眨。
「公主殿下!」
伊欧忍不住大叫出声,但艾儿蒂仍文风不动
······呜,呜呜······
眼睛眨着眨着,泪水也在她的眼角汇集。她的肩膀颤抖,脚步蹒跚。
「咚」的一声,跌坐在身后的床铺上。
「呜呜,······呜呜············
捣住脸,她开始像个婴儿般痛哭失声。
是因为必须与过去曾心灵相通的朋友为敌,而感到悲伤吗?
或是终于能从紧张与不安中得到解脱,情绪才因此崩溃?
不,或许个中滋味早就全混在一起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更多的丨
「公主……殿下……」
此时此刻,伊欧什么也办不到。
想冲过去紧紧抱住她,想摸摸她的头,想握住她的手。身体已经能动了,脖县间
的肌肤感到一阵阵刺痛,叫嚣着··快点过去她的身边啊!可是,伊欧办不到。靠近她的话,走进监牢里的话,又会惹艾儿蒂伤心了。她会因为担心伊欧的身体,而流下更多眼泪。
「……什么嘛。」
所以心头的遗憾变成了愤怒,对此时并不在这里的那个少年发起牢骚。
能紧紧抱住她、摸摸她的头、握住她的手让她不再悲伤的,明明只有那家伙。能够安慰公主殿下的,明明只有那个家伙。
「在这种不得了的时候,为什么你偏偏不在啊……」
武器一来一往已经互相交击了几次?
将袭来的蛇腹剑挡开了几次?自己的攻击又被阻断了几次?到底哪边的次数比较多——这个问题的答案用不着深思也很清楚,肯定是前者占了压倒性的次数。
弗格气喘吁吁地和对手保持距离。
接二连三的交战后,终于抓到了对方的节奏,保留出一步之外的距离。
身体已经快承受不住了。衣服到处都是狼狈的裂痕,藏在底下的肌肤也渗出丝丝鲜血。
「太多无意义的动作了。」
正与自己对战的老管家卡尔布鲁克言简意赅地分析着弗格在战斗中的败笔。
「所谓的剑术,就该让自己的身体变成一台机械。合理地做出每个动作,理性地分析每个对应,和对战的敌手应该像紧密咬合的齿轮般,流畅自然地回旋舞动才行。」他的语气就像个博学的教授。
「另一方面,还得让自己心如止水。将敌人、周围的空气、空间、所有包围着自己的一切都跟自己同化,就像水中悠游的鱼儿,必须靠五种感官去仔细地感受。」
瞇起了原本就细长的眼睛,他解释道。
沉着冷静。呼吸没有丝毫凌乱。衣冠仍然整齐清洁,恐怕连粒沙尘都没有沾染在他身上吧。从头到脚,他跟弗格根本就是天与地的对照差别。
-别开玩笑了。
自己可不是个门外汉。甚至还身怀近卫骑士的王宫剑术。
当然作为武器的弯刀和骑士剑并不相同,属于自己独门技巧的部分也比较多——但即便如此,弗格也料想不到彼此间的能力居然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虽然这么说,但你仍是一流的剑士,弗格先生。你的技术相当不错呢,市井里那些不三不四的小流氓肯定不是你的对手吧。」
到头来,他也只是因为同情而说些场面话,实在太令人难堪了。
「这样的话……把我当成小孩看的你,又算什么?」
「弗格先生,请教你一个问题。」
面对弗格的质问,卡尔布鲁克却反以提出另一个问题当作回答。
然而他提出的问题——
「为了保护你的主人,你该做的事究竟是什么?是当个在市井里随处可见的无赖吗?还是……在黑暗中隐藏自己的身影,不让那些市井小民看见,超越人类的极限,得到人类智慧所不及的能力……成为像我一样的人?」
「……唔!」
出乎意料地,他竟主动告知了这件事。
「我家夫人不仅是人造人,更是『雷可利之宴』的首脑,再加上许许多多不能泄露出去的秘密,大概得花上几天几夜才能把她受到生命威胁的理由全都列出来吧。」
咯咯咯,他用眼角余光瞥向沙发上恣意轻笑的雷可利。
「如果我不是一流的天堂骑士,夫人就会死在你的剑下了。就因为我拥有这种能
力,才保护得了她……同样一句话,你说得出口吗?」
「唔……」
一句简单的话,却狠狠剌痛心窝。
比全身上下所受的伤都还要疼痛。
弗格的任务,就是保护艾儿蒂。
如果今天的这场战斗,是在她面前进行;如果将来,上头下达暗杀这两人的命令……那就不是办不到,或者尽力打了场败仗就能解决的问题。到那个时候,自己恐怕会犯下无法挽回的过错。
「……你说得没错。」
于是,弗格抬起头来。
目光直视卡尔布鲁克,咬紧下唇。
「我完全无话可说,我还太不成熟了。」
但在此同时——弗格也渐渐找回自己丢失的冷静自持。
和刚才不一样,无法抑制的愤怒、激情都已不复存在了。也许是无能为力的挫折感让脑子冷却了不少,也或许是冲上脑袋的血液都从伤口流掉了。
总而言之,现在的弗格似乎可以比刚才看到更多的东西。
放下手中的武器,卸下战斗状态时的防备,弗格开口道:
「……一切都在妳的掌握之中吗,雷可利?」
是啊。
这就是雷可利计划中的——一场余兴节目。
找来自己的哥哥,确认实力后,再施以怀柔手段,这就是她的做法。
「嗯哼。」
被叫到名字,有着少女容貌的人造人扯着嘴角露出扭曲的笑意。
「这样挺有好处的,哥哥。况且也能更了解你呀。」
「为了了解初次见面的人,一一话不说就先激怒对方——恕我直言,妳的做法还真是傲慢呢,简直像个贵族一样,根本没有把对方放在对等的位置上。」
「咯咯咯。哎,别这么说嘛。我本来就是这种人。就算表现出对等的态度,也不可能真的把你当作对等的人看待。以我的身分来说,稍微有些盛气凌人才刚刚好啊。反正打从一开始,你就完全不相信我说的话不是吗?」
「就算到了现在,我最多也只信一半吧。」
「能让你相信一半,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瞥了雷可利一眼后,目光接着凝向卡尔布鲁克。
「……还有你,还真是有够会开玩笑。」
老管家默不作声,仅是轻轻挑动了一下眉毛。
弗格不在乎地继续开口:
「你是为了让我认清自己的实力,才刻意演这出戏的吧?你的攻击从一开始就感觉不到杀气。况且,你要是有心杀了我,在出第一招时就可以取我的性命了。」
「弗格先生真是一点就通。」
卡尔布鲁克毕恭毕敬地微笑着响应。
「要是你能保持冷静,说不定我也会受伤呢。」
这句话让弗格谦逊地勾起一抹笑。
「啊啊……虽然这么说。」
——只不过。
「一码归一码,这是两码子事。」
弗格再度提起弯刀,摆开架势并说道:
「我一点也不赞同你们那种想要引导他人的可笑思想和自我主义。就算偶然能同行,到头来总会有彼此对立的一天……当然现在还不是时候,这点我也很清楚,所以要我听听你们的想法倒是无所谓。换句话说,我不排斥进行协议。」
以现状而言,彼此的利害关系并不会产生什么变化,更何况即使对立了,弗格也没有足够的能力与之抗衡。在这种状况下,除了维持表面的友好假象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只不过……」
是的,只不过——
「谢谢你们……让我醒悟了这点,所以我想好好报答一下。换句话说,我也有我的坚持。我不会再继续丢人现眼地处于挨打地位了。」
「咯咯,哈哈哈!」
弗格话一说完,雷可利已经兴致高昂地拍着膝盖大笑出声。
「真有趣!到目前为止,你的确都是以人类的身分在战斗呢!」
「……原来如此。」
卡尔布鲁克再度攥紧手中的蛇腹剑。
「这样的话,我确实也不能再手下留情了。」
「那真是太感谢了。」
弗格笑了。
「就请你使出全力吧。」
拿出目前所拥有的全部力量。
这是个大好机会。和莹国排名前三的天堂骑士究竟能较量到什么程度?
就放手一搏吧。
反手握住弯刀剑柄,手指抵上键器把手。
使力按下后,空气中顿时溢满浓郁花香。比用「愚者之石」开启时更庞大噬人的毒气从大开的门扉那头涌入。这也是人造人「消失点」的力量泉源。
不是用鼻子或嘴巴吸收,而是靠身体吞噬。
「开战吧!」
随着弗格的呼声,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被拉近了。
速度是刚才的三倍,甚至是五倍。
「……唔!」
就连卡尔布鲁克也瞠大了细长的双眼。
瞬间就往旁边跳开的反应着实教人惊叹,但看在弗格眼里却是十分缓慢的动作。不过——多亏了动态视力大幅提升,弗格终于从卡尔布鲁克的一举手一投足当中,理解什么叫没有多余的动作。脚步的运行、出招的姿势、捕捉自己的视线,一切都一气呵成得如行云流水。
不由得深感佩服,再跨出一步紧追在他身后。靠着脚步踩踏的冲击在地毯L弹跃,
直接闯入对方的胸怀。正准备由下往上袭击卡尔布鲁克时,「艾莉丝十六号」却忽然脱离自己的掌握飞了出去。
「什······?」
这次轮到弗格错愕了。
对手原本应该连反应都来不及。就算在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的状况下就被开膛破肚了也不足为奇。但结果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像是早就跟弗格高举的弯刀打好商量般,蛇腹剑的刀身以极缓慢的动作移进弯刀的攻击轨道内。浮上心头的是亲眼见证乌龟跑赢了兔子的难以置信。
对方肯定是从弗格提剑的方式、动作和姿势判断预测出会有怎么样的进攻。这便是庞大的经验值与压倒性的力量造就的修为吧。
原来如此。和这种武艺高超的对手战斗,根本毫无胜算可言。
当然也不能就这么放弃。毕竟现在的弗格,可不是一般人类。
在刀光被蛇腹剑遮断之前,弗格早一步停下了原本的攻击轨道。仅用臂力将靠着压倒性速度挥出的二十公斤短刀收回。这是一般人类绝不可能办到的动作。
接着使出的是——踢击。屈膝保持几乎半蹲的水平,同时铲向对方的脚。不,力道之猛烈几乎是要踢断对方的脚骨了。
还以为自己踢中了,下一秒,忍不住泄出咋舌声。
踢空了。
踢出去的脚明明也不是寻常速度,但卡尔布鲁克已经向后退开一大步。简直像在变魔法。直到方才,他的膝盖一点都没有使力的样子啊。
——难不成……
他不是靠膝盖,仅是用脚掌就跳起来了吗?
而且也和刚才一样,在看到弗格放下剑的瞬间,就已经察觉出他的下一步行动了。
太厉害了。这位老管家确实身体力行着自己所说的话。
合理地做出每个动作,理性地对应一切,与对战的敌手应该像紧密咬合的齿轮。
把围绕在周围的一切跟自己同化,就像水中悠游的鱼儿——
尽管使出了超越人类的速度和力量进行攻击,但对方只要能看穿自己的下一步动作,就算稍微迟钝了点也能轻松应付;然而当自己试着去分析对方的动作,却无法从卡尔布鲁克那极为洗练的技术推敲出什么。
「既然这样的话……」
弗格往后跳开一大步,在嵌入墙面的书架旁落地。
抓住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书架一角用力抬起。
「这样的话……又如何呢!」
目标是距离卡尔布鲁克约两公尺远的雷可利——
单用一只手扔了过去。
「……唔?」
「喔……!」
雷可利和卡尔布鲁克同时发出惊叹。
狙击的目标是正确的。书架与架上并排的书本一起往房间中央——沙发所在的方向飞去。
弗格的视线同时盯住卡尔布鲁克,一提脚便冲了上去。
好了,这下你打算怎么办?
若想保护主人,动作就会跟不上;要想迎击敌人,就无法保护主人。二择一的状况下,这个男人会有怎样的反应?
卡尔布鲁克仅是瞥了充满挑战意味的弗格一眼——像是深感意外,又或是应验了他的期待般——他缓缓地,勾起一丝浅笑。
修长的身影往侧边一闪,消失在书架的另一头。
判断他是去帮雷可利了,弗格的攻击目标自然也转到她的身上。
看准书架落下的瞬间高高跳起,接着往天花板一蹬借力施力,弗格原本是想跳过书
架对正忙着搭救雷可利的卡尔布鲁克来个迎头痛击,但——
「唔?啊……」
刚准备向上跳起的瞬间,一股强力的冲击却直袭后脑。
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老管家所操纵的蛇腹剑。
在搭救雷可利的同时,他也挥出武器,大概是在空中绕了一大圈,才从弗格背后袭击头部的吧。出乎意料地挨了这么一记,虽然皮肤经过强化免于被刀刃所伤,但强烈的冲击还是让脑门感到一阵剧烈的摇晃。
不过须臾,意识已逐渐飘远。就算是人造人,遇到这种状况也束手无策了。
「真……是的……」
倒下之前,弗格不由得暗自苦笑。
彻底输了,但并不觉得懊悔。只不过,早就知道他只会让自己昏过去却不会痛下杀手,完全照着预期进行的这场决斗实在令人有些愤恨不甘。
再醒过来时大概已经回到王城了吧。自己一定会被稳稳当当地送回理查德德身边。到时候,该怎么向那位亲王解释才好呢?
挂念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弗格终于倒在地毯上失去了意识。
将被卡尔布鲁克打到不醒人事的弗格抬出屋外后。
独自一人留在房里的雷可利用眼角余光扫向遭到破坏的沙发,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双手环胸靠在墙上,环视这间被搞得乱七八糟的房间。
视线凝向幽暗的深处,隐约可以看出有个人影正站在那里。
「他并不符合妳的期待,对吧?」
那个人慢条斯理地走近几步。
在烛光映照下,浮现出的是个分不清是男是女,彷佛连个性都消失的青年脸孔。初次见面一定会为这个人究竟是个短发女子,还是长发男子感到迷惘吧。五官虽然端正却缺乏色彩,简直像是尊做工精美的娃娃。
尽管如此,雷可利却也不是第一次跟这个人碰头了。
所以便笑着回答他:
「没那回事。会毫无顾忌地把这个房间破坏成这样,他可是史上第一人呢……卡尔布鲁克大概也很久没流过冷汗了吧?咯咯,我应该稍微修正一下,使用那股力量时,他
作为天堂骑士在莹国的排名应该可以算得上前五名了。」
「原来如此。」
「在你看来又是如何呢?」
「这就……」
他将双手贴合摆在胸前,动作极其刻意。
「实在是让我上了一课啊。人造人……『消失点』所拥有的超越常识的力量,再加上『艾莉丝十六号』,只能说这样的组合实在太有威胁性了。真不想与他为敌。当然了,这个国家里顶尖的天堂骑士卡尔布鲁克老翁和『艾莉丝七号』的组合也是,只不过……」
「……你已经知道了吗?」
「当然,我可是个狂热分子呢,对『艾莉丝魔剑』是很热衷的。」
弗格直到最后都没有发觉,将他打得落花流水的蛇腹剑同样也是艾莉丝·嘉立尔使用炼禁术制造出的魔剑。
「艾莉丝七号」——以细小的节片与上头的微小利刃融合而成的鞭型武器,拥有能依照使用者的意识摆荡出蛇类般灵敏动作的特性。能不被弗格发现从身后进行攻击,甚至夺走他经过炼狱毒气强化后的意识,都是拜蛇腹剑的特性所赐。缓缓潜伏靠近,W
然加快速度祭出致命一击。
「话说回来还真是有趣啊。妳知道吗?艾莉丝的魔剑也有依号码不同,属性迥异的倾向喔。一号到五号完全不在乎使用者的状况,一边侵蚀伤害身体和心灵,一边发挥出令人感到害怕的强大力量;相对的六号到十号——也包含卡尔布鲁克的『七号』在内——便成了对照组,虽没有那么吓人的强大力量,却一视同仁地所有人皆可使用,更不会对使用者造成危害。就武器而言,六到十号的状态应该算是最稳定的吧。」
雷可利的沉默倾听让青年相当愉悦,于是他接着往下说。
「包含弗格所持有的十六号在内……十一到十六号这些一一位数号码其实更极端,平常人根本无法使用。在一般人眼中,只会认为是武器类的失败之作,但若拿在会使用的人手上,就能发挥出教人惊愕的强大力量呢。」
「哼,说得好像你全都看过一样。」
「实际见过的只有五把,其它都是从数据上得来的信息。以我的身分,是能看到那些东西的。只不过最后两把二十七号和十八号到现在都还没有人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武器,形状跟所在地点也都无从得知,一切都包覆在谜团之中,但搞不好『雷可利之宴』的情报网已经掌握到什么线索了吧?」
对方含蓄的眼神并没有打动雷可利分毫。
「刻意让你躲在暗室里窥看,可不是为了满足你对魔剑的求知欲喔?这一点你应该
也很清楚吧。」
但还是刻意提醒了对方。
「当然。」
下一秒,青年露出几乎接近刻意的谄媚表情。
「我是来看看弗格作为人造人的力量和性能的。同时我也会停止走私『宝珠』……也就是边狱院称为『克拉夫念珠』的那种键器作为交换。正确来说,是妥善处理走私这件事。别担心,关于这一点请相信我的能力吧。」
「相信你?你要是没遵守约定,可是会给我带来麻烦的。不只是那个人,你可是也看见我、还知道了我的真面目。这样的条件已经是破天荒了。」
「妳就这么讨厌『克拉夫念珠』吗?」
雷可利睨视着发问的青年,而后微微垂下颈项。
视线落在自己手上,才发现原来还拿着已经空掉的玻璃杯。
轻抚了几下后,才把玻璃杯丢向一旁。
「……那东西很棘手。我不晓得悳国那边是怎么想的,至少我国并不需要。那东西只会破坏人类和炼狱,大气和毒气之间的均衡。」
她夹杂着叹息说。
「喔……」
青年拍了拍手,像是对雷可利的说法感到钦佩。
「妳真的这么担忧人类和这个国家吗?」
雷可利再一次无视他那空泛的言语。
环顾四周,她走向东倒西歪的书架,弯腰坐下。
接着——
「你可以走了,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雷可利厌恶似地吐出青年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企图,又是为了什么才这么做。但如果你打算跟我作对,想阻挡莹国和人民、还有我的路……我会把你彻底击溃。靠财力、权力、暴力、智力,我会用尽一切手段让你穷途末路。」
「这一点我很清楚。」
耸耸肩,一副轻率模样,青年——优贝欧鲁微微颔首,朝雷可利行了一礼。
雷可利瞇起双眼,目送他转身走出房门的背影逐渐远去。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3-1-3 01:09 编辑


第四章 吊起、撕裂、乞求迷惘
弗格醒来时,已经过了落日西沉的傍晚时分。
阴沉的天空让镶嵌在窗上的彩绘玻璃也显得黯淡无光,缺乏光亮的昏暗房间里,进驻的只有冷清的气息。当弗格撑起躺在长椅上的身体后,坐在办公桌前的那个人也抬起了头。
「嗯,醒来啦?」
这里是理查德德的办公室。
「……是。」
亲王的一句话让弗格垂下头,后脑依然昏沉发胀。
瞥向自己的手脚,虽然衣服上满是破损裂痕,但伤口都已经消失了。这也是理所当然。弗格能藉由吞噬毒气来改变身体的治愈能力。只要没被砍断手脚或开肠剖肚,一些轻伤不用多久就能自行痊愈了。
确认身体四肢都没事,「艾莉丝十六号」也好好地收在腰际的剑鞘里后,弗格这才抬起头。一和理查德德对上眼,就见他满面愁容地低语。
「搞得很狼狈啊。」
「我完全无法辩驳。」
「唔,还挺谦虚的嘛,真是难得。」
「我没打算用狡辩来蒙混过关……您已经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差不多都知道了吧。所有你知道的事我大概也都收到情报了,你就当是这样吧。」
理查德德挥了挥手里那张像信纸的东西,如此说道。
那应该是雷可利写的信吧,一定是跟失去意识的弗格一起送过来的。
这一点还真教人吃惊。先不提她在那栋宅邸里说过的话,没想到她竟然肯让王室成员知道她的真实身分——不对,仔细想想确实没有继续保密下去的意义了。如果理查德德想知道,只要问问弗格就行,而弗格也完全没有闭口不谈的意思。
「真的很抱歉。」
但这件事和自己的失败是两码子事。
「这次是我太大意了,您想好要给我怎样的处分了吗?」
就算得以死谢罪,弗格也无话可说。
没想到理查德德却以有些困扰的苦笑作为响应。
「处刑……说是这么说,但你真的能接受吗?」
「不,那个……」
「别担心,我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把你的失败告诉其他王权派议员,但就算被他们知道了也无所谓。因为你不是以隶属王室的人造人身分,而是作为我的部下去赴这场约。失败的责任也该是由我这个上司来扛啊。」
「……那真的是感激不尽。」
弗格老老实实地向理查德德低头道谢。
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理查德德当然是经过一番冷静的算计考虑。大概是认为就算现在轻率地惩罚了弗格,但估计造成的损害将会远远超过所失去的吧。他当然不会把这份算计说出口,而是展现出宽容的一面——这是理查德德受到国民们仰慕爱戴的原因之一,也是以他亲王的身分地位所能表现出的最大限度体贴。
「对了,今天几号了?我到底睡了多久?」
「喂喂喂,居然把我当日历使用,这下子露出本性了吧。」
松了一口气般,理查德德哑然失笑。
「别担心,还只是今天发生的事,现在还没六点。」
虽然嘴上抱怨,但还是会好好回答问题,可见他是真的很善良。
「好了,你也不能再继续悠悠哉哉睡大头觉了,毕竟你还是带了一大堆问题回来。
真是的……今天发生的骚动也实在太多了。」
「其他还有发生什么事吗?」
听理查德德的语气似乎不太寻常。
「晚点再告诉你。先照顺序来,从跟你有关的开始。」
「是。」
弗格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理查德德呼吸过一口气后,才接着告知。
「先从结论说起吧。王权派议员和『雷可利之宴』已经在某件事上达成了协议。那件事就是对匍都、甚至莹国全体的治安维持。」
「这代表什么意思?」
「你或许还不知道……遭到『克拉夫念珠』侵蚀的匍都炼术师比预期的还要多出许多。先不提炼术师之间的斗争已经趋于白热化,还发动了超乎预料的炼术规模,甚至危害到一般市民。值得庆幸的是这些事还没被搬上台面,这也算是『雷可利之宴』的功劳吧。真是的……因为渴求强大的力量而被更要命的浓烈毒气魅惑了,这简直就跟鸦片没两样啊。」
这样的比喻也许再正确不过。
对炼术师而言,那种键器确实就如同鸦片。
原以为投身于操纵毒气这块危险领域中的,应该要是更有自制力的人才对——看来这样的猜测真是错得离谱。
「公会已经禁止旗下炼术师持有并藉助『克拉夫念珠』来完成任务,可走到这一步后,有些人也开始不透过公会私下承接委托。那些来自国外非法入境的……流浪炼术师们也掺了一脚。继续这么置之不理的话,说不定接下来还会有认同『克拉夫念珠』的工会因此掘起。就算爆发了以匍都为舞台的战争也不足为奇吧?而且规模会远远超过一个月前的那起事件。」
「炼术师们将分成两派,互相争权夺利是吗?」
而且还是不该臝的那方拥有更强大武器的战争。
光想象都是恶梦一场。
「所以说……王权派议员和『雷可利之宴』才进行协议,要防止事态走到那一步,是吗?」
「是啊,而且王属军也要加入。从政治与军事两方面抑制『克拉夫念珠』的普及扩大。王权派议员那边,接下来我会想办法去说服……哎,也不难啦,毕竟这件事本来就跟国家利益有关。有了『雷可利之宴』的介入,庶民院议员们、就连庶民院派的贵族院
议员也会把票投给我们吧。换句话说,已经确定可以拿到一半以上的议会席次。到时候
不管从表面上还是暗地里都能施加压力了。」
「原来如此。」
真是了不得的交际手腕,这句赞美也许相当适合送给雷可利。
为了达到目的,与谁连手才最有效率——她就是看准这一点才会要求王宫的协助吧。但光是提出要求,极有可能遭到拒绝,所以她才会连弗格和艾儿蒂的事情都调查清楚,在确定掌握了王室的弱点后,才开始进行交涉。
「对方真的很有两把刷子,但说真的,我非常讨厌这样。」
「的确是啊,我也觉得很不是滋味。况且真正的主导权还掌握在对方手上,但是……光靠心情和个人好恶在政治上是行不通的。」
不管是在身分或地位上,多数生性骄傲的贵族绝不可能说出这种台词。就这一点来说,理查德德确实教人感佩。
仔细端详过雷可利的信件后,聪颖过人的亲王更进一步补充:
「雷可利之宴似乎已经先出招了……接下来『克拉夫念珠』的走私与流通应该会跟着减少吧。现在还不晓得他们到底值不值得信任,但对方也没说谎的理由,总之就见机行事吧。」
「……这样呀。」
弗格对这份情报心存怀疑。
在「克拉夫念珠」流入莹国境内的事件背景中,弗格注意到那个讨人厌的贵族——梅涅克伯爵暗地里似乎有些动作。想把自己的孙子入赘给玛格丽特公主的他,该不会为了阻止惠国王子和玛格丽特公主的婚事而做出不恰当的举动吧?
是自己想太多了吗?或者梅涅克用了什么弗格也料想不到的手段掺和其中。就是因为不清楚详细情况,才会觉得心里很不踏实吧。
弗格早就将梅涅克的事向理查德德报告了。但只是怀疑又没掌握任何真凭实据,就算心里有些疙瘩也没办法对他出手,毕竟判断梅涅克会不会带来威胁并不是弗格的工作。
「当下最要紧的,就是掌握那些不属于公会的炼术师们的动向。他们是为了贯彻某种主义思想?或只是单纯地追求力量?也许是为了贯彻主义思想才想追求力量,不管怎样……必须多注意一点才行,要是真的出了什么状况,王属军也得总动员了。当然你们也一样。到时候可别任性地说不想接这种廉价的工作喔。」
「我知道了。」
理查德德都这么说了,弗格也只能乖乖点头。
脑海里忽然掠过卡尔布鲁克在那座宅邸里对自己说过的话。
在黑暗中隐藏自己的身影,不让那些市井小民看见,超越人类的极限,得到人类智
慧所不及的能力——要是拥有那种能力的家伙们无视公会的存在独自发起行动,匍都、还有这个国家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在那些半已舍弃人类身分的家伙之中,一定有人会兴灾乐祸地对这场混乱感到有趣。若是乘机起了图谋不轨的念头,那可真是糟糕至极。
叹了一口气,弗格将自己埋进长椅中。
事态似乎正朝着雷可利所预期的方向发展,尽管心中再厌恶,却也知道总有一天必须为此开战。至少要让艾儿蒂平安无事才好——为了这个原因,就如同卡尔布鲁克所说的,自己一定得变得更强才行。
「对了,殿下。」
沉思了一会儿后,弗格突然想起另一件事,询问道:
「刚才您说今天发生了很多骚动……是怎么回事?」
该不会王宫里也出了什么问题吧?
话一问出口,就见理查德德立刻露出懊恼的神情。
「是啊,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个大问题。以王宫的立场而言,说不定这件事还更加严重。不过对方的目的和来历都还不清楚,想解决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才好。这件堪跟你
也有关,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种不好的预感。
从理查德德刻意闪烁其词的态度,还有那句「以王宫的立场而言,说不定这件事还更加严重」教人想不在意都难。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该不会是艾儿蒂——
「先跟你说一声,不用担心。那边应该已经没事了。」
「请等一下,殿下,这到底是……」
理查德德安抚制止着脸色大变再度起身的弗格。
「冷静一点,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肯把这件事先告诉你啊。」
「就是因为这样,也就是艾儿蒂发生什么事了吗?」
用不着多说了,因为在思考之前,身体就下意识地展开动作。
无视理查德德还想再说什么,弗格已经转身往门口跑去。粗鲁地打开房门也忘了关上,连身在王宫长廊上这件事都忘得一乾二净,只顾着往艾儿蒂狂奔而去。
当理查德德一脸错愕地看着他离开,喃喃吐出:「真是的……」这句话时,弗格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走廊的那一头了。
似乎马上就要下雨的昏暗天空,十分适合灰色街道阴郁悲惨的颓废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候的关系,潮湿的空气比平时更恼人地黏覆着肌肤,连披在身上的外衣都使人抑郁。但这种不快的感觉真的只是空气中的湿度作祟吗?难道不是自己的肌肤正在发烫的关系?或许真是如此吧。因为自己现在一点都不正常。
伊帕西·特特斯自从得到被宝石状外壳包覆的奇妙之剑——「艾莉丝四号」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两天。
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这把扭曲的剑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吸过人血。不对,说意外并不是正确的形容。应该说,是遗憾才对。
这两天浑浑噩噩地在灰色街道上徘徊游荡。虽然没有刻意选定地点,但目的已经相当明确。女人,为了宰杀年轻的女人。
可不知为何却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偶尔遇到的都是成年男子,而且只要一对上眼,对方就立刻慌慌张张地走避逃离。平时一到夜里,娼妓们总会站在那条街上招揽生意,现在却看不到半个人。
真是不可思议,且让人无法忍受。为什么不让我杀啊?这股焦躁的愤怒愈积愈深。
就算是灰色街道,要是有个正大光明提着斗剑的男人四处兜转,不仅女人小孩会吓得躲起来,就连男人也会特别提防不随便靠近。换句话说,伊帕西已经抛弃身为人类的纪律与束缚,连如此理所当然的事都无法明白。
落日已西沉大半,黑暗尾随在三公尺之外。
心想着今天就先这样吧,伊帕西转身踏进附近的一间废屋。
在这条街上,有几栋无人居住的破烂建筑物。那些连遮风蔽雨都有问题的房舍,多半都被像伊帕西这种流浪汉拿来借宿一晚。基本上,这种地方根本不配被称作宿场。
里头连地板都没有。赤裸裸的地面是连根杂草都长不出来的腐烂土壤,没变成一滩烂泥已是万幸了。墙壁也只是用两块腐朽的遮雨板敷衍地围起两边而已。这地方甚至没有天井,最多只能算是拿块破板子围出来的空间。
伊帕西就坐在其中。
似乎有点饿,但这种感觉一觉醒来就会消失了。灰色街道的空气里所蕴含的些许毒气,对伊帕西而言就有着面包屑程度的营养供给。
比起空腹感更痛苦难挨的是满溢的杀人欲望。
除了用来塞食物的之外,体内好像还存在着其他胃袋。那是即使在睡梦中,也会因为得不到满足而悲鸣不已的欲望。想杀人,想支解女人。想把年轻女人开肠剖肚,狠狠
感受那体温。可以的话,女人的名字最好是特莉埃拉。
——啊啊。没错,特莉埃拉。
特莉埃拉·梅普。
蜂蜜色的头发好漂亮、好可爱,但她一点也没有那种想利用天生的姿色与男人相好的兴趣,只是个有着旺盛求知欲和好奇心的少女。老是泡在村长家,耽溺于那本全村唯一的炼狱学专门书,一遍又一遍反复读着。
沸腾的杀人欲念让原已朦胧不清的记忆逐渐变得鲜明。伊帕西慢慢想起来了——不是村长和其他村民,而是只有关于特莉埃拉的事。
就是因为她,自己才成为炼术师。要是特莉埃拉在工厂劳动结束后仍平安无事,她一定会在匍都找份跟炼术相关的工作。那只要自己也成了炼术师,说不定哪天还会再与她相见呢。
那万一她死了该怎么办?一缕不安滑过心头。
要是那样,就杀不了她了。
享受折断她手脚的快感,拉扯她的乳房聆听那美妙的哀号,把手伸进下腹部捏碎她的子宫,切断颈动脉沐浴在她飞溅的血雨中,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变成无法实现的梦想了。没办法将喜欢的女孩——深爱的那个人亲手杀了是种不幸。特莉埃拉都已经是自己
残存的唯一记忆,是最后所牵挂的缘分啊。
抱着剑蹲坐在地上发抖时,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还没睡吗?也对,现在睡觉也太早了一点。」
「……唔?」
反射性地站起身往后看,但并不是出于警戒。
那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早安。」
注视着伊帕西的脸,她露出笑容。
看起来很小。顶多只有十三、四岁吧。
可爱的眼睛,柔和的脸颊,丰厚的双唇。五官仍给人稚嫩的印象,却又揉和了极不相榇的异样情色。将蓝色绸缎随意缠绕在身上,那件过于暴露的衣服和尚未成熟的身躯催化出混杂着悖德感的劣俗情欲。蓝色头发,从发丝间窥探着自己的眼眸也是相同的颜色。让人不禁联想到童话故事中那只来自深海的人鱼。
伊帕西想着,下一秒——便发现了。
「妳是······?」
虽然跟印象中的模样差距甚大,但仔细端详才发现,他曾经见过这张脸孔。
「好久不见了呢,伊帕西·特特斯先生。喔不,对我来说应该是欧图·斐伊先生
吧?之前我曾经跟你一起工作过,你还记得吗?」
「绮莉叶·苏西……」
「哎呀,居然连我的名字都记得,真让人高兴。」
不可能。
她应该已经死了才对。跟她的哥哥米歇尔·苏西一起被雷迪克·梅尔和肯尼斯·布兰特给杀了。
「妳怎么会······?」
「因为就是这样啊。」
旁边又传来另一个声音。
不是站在眼前的绮莉叶,却有着如出一辙的音色。
不只是声音。就连长相、发型、服装、行为举止都十分酷似。就像有人拿着一面全身镜摆在她们之间一样。
「妳们是……双胞胎吗?」
「才不是那种无聊的东西呢。」
这次是从背后。
合计三个人——并肩站在一起的绮丽叶们勾起煽情的媚笑,开口说道:
「我们是『群体』。」
「拥有同样的脸蛋,同样的身形姿影、共存着相同记忆并具有增殖的特性唷。」
「是人造人……罗兰之子唷。」
一阵错愕。
人造人?这家伙?
跟那个少年一样,罗兰所制造的——
伊帕西反射性地瞪着眼前的少女们。
罗兰之子。看在不完全的人造人伊帕西眼中,无疑是剌激心中的劣等感并危及到自己的存在意义,真是教人厌恶的家伙。一边是被后世歌颂为稀世天才的罗兰所制造的拥有超越人类力量的怪物,和由才能不足的外甥模仿制造出的近似人造人的自己。光是想到就恶心得想吐。让人既嫉妒又憎恨得要命。
与伊帕西的负面情绪相反,她们似乎相当愉快。
「喂,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一个绮莉叶蹲下身,伸出手来。
她的手指滑过脸颊,接着移往下颚、喉咙、胸膛摩挲爱抚。
插图
「伊帕西先生,我啊……」
另一个女孩从背后贴了上来。
轻柔的吻落下。在耳朵和脖颈边轻啄的嘴唇是对男人知之甚详的娼妓花招。
第三个人蹲在伊帕西身旁,搂着伊帕西的手臂轻声曝嚅。
「我是来满足你的。」
听到这句话时,伊帕西的冲动瞬间高涨了。
胸臆深处彷佛有什么热烫的东西即将满溢。那是混杂了性欲与食欲的粗鄙,是这个世界上最低贱、残酷却又甜美的东西。
于是伸手将绮莉叶,将那个在眼前抚摸自己胸膛的其中一个女孩用力搂抱住。
「啊。」
使力将她身上的蓝色衣服扯破。探索的手指接触到布料时,有种正伸进某种黏性液体中的感觉,这样的触感也让伊帕西益发地亢奋起来。猛力包覆住微隆的乳房,指甲剌入肌肤中。粗鲁地在肩口来回舔舐。接着推倒女孩,欺身贴近她大张的双腿间,膝盖毫不留情地压在她的大腿上。
「嗯……」
耳边的娇喘声让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
将握在右手的剑——当成自己的分身般——捅进少女的肚子。
「……嘎,呜啊!」
虽是刀剑,但并没有锋刃。那凹凸不平的、宝石状的、类似刨丝器的外壳。
所以不是剌入。是边挤压绞碎黏膜襞肉边用力捅进深处。撕裂皮肤,挖出脂肪,压碎骨头,到达子宫后开始扭转、回旋、穿剌。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啊啊!嘎啊,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绮莉叶尖叫着。彷佛是从喉间、从全身上下挤出那崩溃的嘶叫。
厌恶着。痛苦着。濒临死亡。这些都是伊帕西给她的。比性交更满足,比强奸更恍惚,比食物更美味,比美酒更醉人。
「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一会儿,绮莉叶已经发不出悲鸣了。只有从喉间泄出「咻咻」气音,手脚不受控制地痉挛。舔舐她那发青的嘴唇,撬开嘴巴吸住舌头,牙齿咬住前端撕咬扯断。那瞬间,身下的躯体猛地弹了一下。
咀嚼着绮莉叶的舌头,伊帕西缓缓抬起头。衣服和皮肤都被对方喷溅出的鲜血M湿
T。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啊啊——自己就是为此而生的呀。
「呵呵。怎么样?」
看着眼前自己凄惨的死状,绮莉叶脸上却无丝毫恐惧。
而且还十分愉快。
「我的身体有让你舒服吗?」
煽情的话语延续了虐杀行为的余韵。
瞇细了眼在恍惚中望着她的笑容,下一秒却不由得瞠大。
「什······
不知不觉间,绮莉叶竟增加了。
前一刻爱抚伊帕西身体的有三人。刚刚才亲手血刃了其中一个。
但眼前,望着自己眉开眼笑的绮莉叶仍然有三个——居然没有减少。
「妳到底是……?」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是群体嘛。」
其中一个绮莉叶笑着。
「只要你希望的话,不管要生出几个绮莉叶当你的对象都没问题喔。刚才你把我的肚子戳烂了吧,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直接塞进嘴里吗?还是要使用胸部?」
「但就只是不停的杀掉我,你也会觉得腻吧?」
「嗯……说不定吧。」
于是,绮莉叶们开始吵闹的出起馊主意。
「别担心。等你厌倦了我们,只要找其他女人下手就可以啦。」
「不如说我们就是给你拿来练手感的,先来教你该怎么做,等习惯后就可以随时丢掉的犠牲品呀。」
「得帮你找几件衣服才行,我们离开这条街吧?这种肮脏的地方一点都不好,去有铺石大道和矗立着许多红砖瓦房的市民区域吧。」
「这个主意好。你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在这种地方到处闲晃也找不到什么象样的女人啦。那些女人只会喷偷来的香水、抹着用草汁做成的胭脂、看到那种干巴巴的身体就倒尽胃口了,一点都不好吃嘛。」
「所以呀,伊帕西先生。」
三个绮莉叶异口同声。
绮莉叶们看向自己的眼眸里,闪烁着恶作剧般的光芒。
接着一一一个人又同时出声——
「你还可以杀更多人,不管几个还是几十个,想杀多少就尽量杀吧。」
——如此宣告着。
「啊……嗯,啊。」
这次轮到伊帕西发出呜咽。
被原谅了。方才的快感,那种残虐的行为都被原谅了。原来自己是可以这么做的。
一个绮莉叶站了起来,旋踵准备离去。
「那我就先去帮你找衣服啰,还有收纳魔剑的剑鞘也不能忘了。」
目送她的背影离去时,剩下的两个绮莉叶扯了扯伊帕西的衣袖。
「你还在发什么呆啊?」
「咦……」
「还有两个我在这里啊。继续吧?你应该还办得到吧?这次要更激烈、更狂野、更认真一点才行喔。」
噬人心智的诱惑逼使伊帕西再度提起魔剑。
耽溺于这种行为的伊帕西又压倒了另一个绮莉叶。
就算落日西坠夜已深沉,王立炼导院——边狱院依然不知休眠。
这里蔓延着一波「比起自身的飮食作息,研究才更重要」的异样风潮。
正因为没有规定的勤务时间,只要能交出一定的研究成果其它细节一概不问的特殊给薪制度,才让这股风潮蔓延更甚。比起白天,夜晚时的边狱院反而聚集更多研究员。因为深夜能加速逻辑思考的信奉者对此深信不疑,而研究员之中存在这种迷思的人更不在少数。
然而特莉埃拉·梅普,她并没有这种深夜信仰。
但相对的,她是个无论日夜都能集中精神投注于工作的人,在某种层面上这种资质反而更糟糕。结果就是,她经常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泡在边狱院里没日没夜的进行研究。
想睡觉时就到休息室假寐一下,虽然不太常使用,但边狱院的卫浴设备也相当完善。她甚至摆了一星期份的替换衣物在研究室里。会回家就是那些替换衣物没了的时候,要不就是疲惫到极点,连思考能力都变得迟钝的时候。
于是,今天她也一如往常地留在边狱院过夜。
几个礼拜来所热衷的「克拉夫念珠」分析与改造终于在昨天结束了。为了稍微喘口气休息一下,她便从数据室挖了一堆文书数据打算大肆补充知识。想当然耳,她完全没有「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场工作,就好好回家休息吧」的想法。
这时,有人敲响了研究室的房门。
稍稍拉开间隔,连续敲了三次。在特莉埃拉所认识的人当中,会用这种方式敲门的只有一个。
「嗨。」
连请进都还没说,对方就已经自动自发地开门走了进来。
所以她的视线并没有从书上移开,头也不回地直接开口:
「三更半夜的,你有什么事?」
「说三更半夜,都还没十一点啊。」
「从我的手表看来,都十一点五分了。而且过了十一点之后,一般都会避免进到淑女的房间吧。」
特莉埃拉一如往常地开起玩笑。
「这样的话……」
另一个人却走上前来,忽然拉起特莉埃拉的手,将手表的转轴稍微转了一下。
「这样就是十点五十五分,回到十一点前了。」
——想不到他竟会把自己的手表时间往回倒转。
这样的反应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
特莉埃拉不禁眨了眨眼,随即呵呵笑了出来。
「你果然很有趣呢,优贝欧鲁。」
「是吗?」
闯入房里的青年,名叫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能被妳这么评价,真是我的荣幸。」
他背抵着墙,有些得意地耸耸肩。
「还好啦。」
特莉埃拉和这个「有趣的朋友」是在一年多前认识的。
起因是身为王属炼术师的他带着之前负责的案件到边狱院委托调查的关系。他在炼术阵及炼术方面拥有相当惊人的知识,和特莉埃拉也很聊得来。
从那之后,他总会像这样经常来串一下门子。一个月两、三次,有时甚至每星期都会过来。经常就不着边际地聊着炼术的种种,然后一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除了他见多识广总能聊得很愉快之外,难以分辨男女的外表和总是配合自己的说话方式,都让特莉埃拉觉得可爱。
「话说回来,听妳自称淑女还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呢。虽然我每次都试着约妳这位淑女在外头见面。」
唔,动不动就像这样揶揄自己正是他的缺点。
「就因为你老把我当女人看待,才会被我挖苦啦。不过我不也常说吗,要是想跟我在外头见面,就赶快辞掉王属炼术师的工作,来当我的部下就行了啊。」
「这不就表示在外面妳也只打算跟我聊工作吗?真是的……我可是认真的耶,虽然只有一半。」
「我也是认真的啊,比你的一半还多呢。」
「妳说的一半跟我说的一半,意思似乎不太一样啊。」
「在外面喝茶这一点都是一样的吧?」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妳喜欢喝茶吗?」
「还好,与其去茶馆,还不如约在王立图书馆见面,可惜啰。」
「说得没错。」
前一刻还你一言我一语不着边际地聊着,优贝欧鲁的表情却忽然变了。
「其实我今天来,是有正经事要告诉妳的。」
「什么事?」
看特莉埃拉愣了一下,他不禁叹了口气。
「……『想在外头见面』这种邀约的台词或许暂时不能用了。」
这句话说得太委婉了,委婉到让人搞不懂个中含意。
所以特莉埃拉沉默地以视线要求对方解释清楚。
他则回以淡淡一笑——但,却是个忧心大于欢快的笑容——
「匍都接下来……会变得愈来愈危险。」
优贝欧鲁答道道。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妳们之前所研究的『克拉夫念珠』啊。」
优贝欧鲁的视线瞬间变得锐利。
「那玩意儿似乎正悄悄在市井里流通。对炼术师来说,那种键器相当有魅力。特别是对只有二、三流程度,端不上台面的那些人来说更是如此。」
「咦,是这样吗……?」
特莉埃拉相当惊讶。
这跟昨天从弗格那里听来的消息不同。他说的应该是「没听说有流通的情况」才对。但,会感到无法释然的原因还是在于——
「这是真的吗?我觉得实在难以理解。」
不合理——一言以蔽之,就是这个意思。
「克拉夫念珠」发动的力量过于庞大。
高浓度的毒气到头来只会残害自己。光是吸到都会削弱生命,以如此强大的毒气所启动的炼术,只会超出使用者本身的操纵能力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最适合用来发动炼术的就是「愚者之石」。
「愚者之石」所开启的门扉大小、以及从中流泄出的毒气量都是这个国家针对炼术所发布的统一规格,也就是炼术的基准。炼术的规模、定义威力的冠位、还有用来测验炼术师适应性的抗力值,全都是在使用「愚者之石」的前提上所成立的。
正因如此,使用「克拉夫念珠」就表示无视于基准了。无视基准就会使秩序崩盘。当冠位的存在不再有意义,对应场合该使用什么术式的概念就会消失,而持续接触超过自己忍受范围的毒气,就跟忍受力不足的家伙却成为炼术师没有两样。
「那东西根本没有使用的意义,做出那种行为只会被我国蕴育出的炼术学历史唾弃。」
特莉埃拉困惑地歪着头。
「因为妳是个学者啊。」
妳也许无法明白吧,优贝欧鲁夹杂着叹息从喉间逸出一声苦笑。
「真的亲临现场时……尤其对那些必须拚命一博的炼术师而言,基准什么的已经排到第三顺位了。最重要的是努力保住小命,再来是不能输掉眼前的战斗。为了完成这两点而寻求更庞大的力量,谁也不能去苛责他们啊。唔,不过我也认同这是种自杀行为啦。」
「……是这样吗……」
就算听优贝欧鲁说了这么多,特莉埃拉仍旧无法释怀。
炼术师该如何突破眼前的战斗是很重要的一点,她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输了或许就得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但使用「克拉夫念珠」去赢得战斗也确实会缩短寿命,若炼术控制失当,同样也是血本无归。在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思考如何使用「愚者之石」安全且确实地拿下胜利,并加以实行才对吗?
人之所以是智慧的动物,就该是因为如此啊。
「不管怎么样,我想说的就是,请妳务必多加小心。」
像是拒绝继续议论下去,优贝欧鲁忽然转变了话题。
「就在不久前,王属军那边也收到命令了。接下来匍都恐怕要进入全城戒严状态。因为那些被力量迷惑的家伙很可能会干出什么傻事,虽然不想妄加猜测……但那C思想犯也很危险。在奉行海利库斯主义的信徒当中,有些家伙为达目的甚至不惜犠牲性命
「你的意思是,我也会被牵连其中吗?」
「妳不是常会在过度疲劳的情况下拖着虚软无力的身体回家吗?光是这样就很容易遭遇劫匪了,现在外头那么不平静,也就更危险了呀。」
「特莉埃拉不由得苦笑。
确实如他所说——自己还真是丢脸啊。
优贝欧鲁似乎也明白特莉埃拉的尴尬,淘气地举起手指。
「不过呢,只要待在这栋建筑物里就安全啦。妳就尽可能地工作吧。反正不管怎样,妳平时也不常回家不是吗?」
「说得也是。要是我家被破坏活动殃及,我说不定还不会发现呢。」
「我啊,只要妳平安就好了。」
眼前这个堂堂正正说着肉麻台词的青年让特莉埃拉有些难为情。他大概是认真的,所以才更觉得抱歉。
「我会注意的。就算要回家,也会尽量选在白天啦。」
「那就好,晚上可是很危险的。」
直起靠在墙上的身子,优贝欧鲁微微一笑。
「那我先走啰。」
「咦,这么快就走啦?」
从进来到现在还不到十分钟呢。
而且也还没像平时一样进行炼术学辩论呀。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现在是戒严状态,我的工作也变得不分昼夜了。」
「真不好意思。多谢你了,还特地跑这一趟。」
看来他真的只是专程来给自己忠告的。
坦率地表达感谢后,优贝欧鲁也转过身随意挥了挥手。
「为了妳,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谢谢你啦。」
对他装模作样的说话方式只能报以苦笑,特莉埃拉目送友人离开。
老实说——他把自己当成女人看待这一点,确实心里是有些高兴的。
这样的优贝欧鲁总让自己想起在故乡的青梅竹马。那个从没有一丝犹疑,老是嚷着:「将来妳要当我的新娘喔!」的少年。记得没错的话,他应该小自己两岁吧,日复一日地就算被其他同年纪的男孩取笑也毫不在意,从不曾离开自己的身旁。
特莉埃拉还清楚记得,在前往匍都的那天,他因为舍不得而嚎啕大哭,把内己心头
那股即将到工厂劳动的不安,以及离开家人的悲切都一并消融了。会跟优贝欧鲁变得如此亲近,一定是因为他和青梅竹马的那个少年有些相似的关系吧。
那孩子现在过得还好吗?他是家里的次男,说不定也跟自己一样来到这里工作赚钱了。说不定他早就已经被炼狱毒气给——
摇了摇头,把这讨厌的念头赶出脑海。
儿时的玩伴应该有不少人也来到这里打拚吧,但特莉埃拉不想刻意去调查他的消息。一直到现在也没有那种想法。如果哪天能在某处再相逢的话就算是赚到了。所以还是别想那么多了。
算了,都是孩提时代的回忆了
若是真的重逢,看到自己变成这么不修边幅的疯狂学者,他一定会觉得很失望吧。所以只要这样就好了。只要偶尔笑着回想一下。
「……伊帕西。」
特莉埃拉轻声念出他的名字。在只剩下自己一人的研究室里,再次摊开书本。就让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消失在算式的字里行间。
迈出边狱院大门的青年——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循着大马路走向位于南边的市民区域。约莫走了十分钟,弯入一条暗巷内,推开了某扇廉价酒馆的大门。
客人只有小猫两三只。环顾一圈后,叫住女店员点了杯啤酒,然后在桌边坐下。
向坐在对面的那个人扬起微笑。
「嗨,等很久了吗?」
「不会,我也刚来呢。」
回答他的是名少女。
穿着过于暴露的服装,让她看起来只是个年轻娼妓,在深夜的酒馆里更加重了这样的观感。也多亏这一点,才让她的存在显得自然,也不会以为她跑错了场合。
「妳不用先跟客人报一下自己的名字吗?」
「我讨厌这种低级的玩笑。」
少女刻意板起脸孔。蓝色的发丝柔顺飘逸,同色系的衣服袖口也微微晃荡。就像缠缚着细长的绸缎,又如同霓裳羽衣有着不同一般的奇特设计。
等待店员送上啤酒的空档,优贝欧鲁开口询问:
「那边的情况如何?」
少女似乎很愉快地回答:
「六个人。」
「哇……他真是杀了不少呢。」
「是啊,我被杀了好多遍呢。」
不清楚内幕的人想必听不懂这几句对话的含意。
「现在呢?」
「很满足地睡着了。不过从明天开始,我这个制动器就派不上用场了吧。呵呵……一定会发生不得了的大事,你那边呢?」
「我正在进行的事前准备真的很麻烦。而且我的目的原本就跟妳不一样,对妳信奉的圣母和精灵也不感兴趣,又没有人能出手相助,实在让人很提不起劲啊。」
优贝欧鲁的戏谵让少女露出不耐的表情。
「哎呀,我对正统的丁字教也没兴趣啊,对法王厅也没什么人情义理要顾的,侍奉神明只是碰巧罢了。只是因为好玩才这么做唷……不过那位祭司大人真的很不错,他很理解我,也非常爱我呢。」
「因为好玩吗?妳这个女孩还真是恐怖。这么说来,妳跟我也是同一种人呢。」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来这里之前,我去找了一个朋友聊天。」
无视少女的质问,优贝欧鲁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聊的都是关于炼术师的话题。朋友说她没办法理解炼术师们追求强大力量的理由,认为只要花功夫钻研如何让现状变得更好就行了。」
「……所以呢?」
「在这个世界上,也是有只为了追求快乐而存在的人。只要能开心就好。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就算再怎么痛苦、不幸、违反天理,那群人也毫不在乎。但她就是无法理解这一点。明明她自己也是追求着所谓求知欲快乐的残缺之人,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真是有够奇怪。」
「也就是说,你的目的就是为了快乐吗?想寻点乐子?」
「老实讲,确实有些麻烦的地方——作为王属炼术师,我有义务守护国家的安宁,但同时也利用身分之便走私键器,顺便帮了前来莹国造成混乱的奸细一把,甚至提供情报给那些想背离公会的炼术师们。除此之外还干了很多没办法对妳说的坏事,真是太矛盾了。」
「那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干嘛要做这么麻烦的事啊?」
「不不不,所谓的麻烦只是种言语的修饰。做这些事我其实很开心呢。不管到哪里
都摆出一副好人嘴脸,唆使、_骗、玩弄操纵人们……若说目的,也许这确实就是我的目的。因为快乐才这么做。为了让自己感到愉悦,才会去做这些事呀。」
「我讨厌讲话迂回的男人。」
少女蹙起眉头。
「我跟你不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认为有捏造道理的必要,因为开心才这么做,就只是这样罢了。生为算不上人类的怪物,靠着超乎人类的力量去玩弄人类,这不是很有趣吗?」
「是吗?」
但优贝欧鲁否定了少女的说法。
不对,或许不是针对眼前的少女,而是对自己的否定吧。
「所谓的快乐跟憎恨只有一线之隔。散播憎恨的同时,往往也会产生快乐。如此一来……妳跟我的快乐,只是因嗜好而来的纯粹狂喜吗?还是从憎恨而生的不纯愉悦呢?」
那一瞬间,两人之间满溢着紧张的氛围。
没把少女身上散发出的明显杀气当一回事,彼此间的空气流动也尖锐得让人如坐针
——过了好一会儿,少女才率先别开了视线。
吐出一口带有放弃意味的叹息,她说:
「怎样都无所谓。」
「什么?」
环视周围,她刻意压低了音量。
「你老是喋喋不休到处泄露秘密的毛病,我觉得还是别再犯比较好。就算这间店没几个客人,但谁知道有没有人在偷听呢。想不到你这种人居然还能从事间谍的工作,啼叫得太凄厉的夜鶫即使躲在黑暗中也会被射下来的。」
「啊啊,妳是在说那个呀。」
真无聊。他在嘴里咕哝了一声,同时微微一笑。
扬着微笑,抬起搁在桌上的右手,「啪」地一声弹响手指。
眨眼瞬间。’
店长、店员、顾客、清扫工人,也就是除了优贝欧鲁和少女以外,待在店里的所有人都——缓缓地,一个接一个原地惊愕得瞠大双眼,然后倒下。
「什……」
连少女都错愕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到底……」
「『淡色蜜蜂(lotte 4)』。创造并控制拥有迟效性神经毒的微小羽虫,是第三冠式喔。」
「第三冠?那么高位的冠术你是什么时候发动的?而且……」
「共有十三只。」
「他满不在乎地回答,脸上依然带笑。
「夜鶫哪,会藏身在黑暗中啄食心脏。不论再怎么喧闹啼叫,若是无人倾听也就只是一首寂寞之歌罢了。所以没问题的。什么问题都没有。」
少女的脸上爬过一丝胆怯。
为此感到满足的优贝欧鲁举起木杯,这才终于喝下第一口啤酒。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3-1-3 08:51 编辑


第五章 血丝延续的夜晚
匍都市民已经一个礼拜没见着太阳了。
「既不放晴,也没带来滂沱大雨,只是阴沉的天空偶尔会落下几滴小雨。在这种气候影响下,从白天到曰落都弥漫着浓雾,将整座城镇覆上一股萧瑟冷冽的氛围。
但这几天匍都市民会过得抑郁寡欢,并不单纯是天候的关系。倒不如说最近的天空是老天察觉反应出人们的心情吧。
「昨天又多了两个,这么一来就有十一一个人了。」石塔底下。
走下阶梯来到牢笼边的伊欧·特莉努,隔着栅门递给站在另一边的弗格一张传单,那是大街上散发的新闻号外,伊欧特地去要来的。
接过传单看了几眼,弗格轻轻叹了一口气。
斗大的标题写着——「撕裂杀人魔,再度犯行」。
到昨晚为止已经出现十二名被害者,全部都是女性。被发现的尸体简直像被野兽撕裂一般,残破得几乎分不出原貌,这一连串惨绝人寰的连续杀人事件从发生到现在仅仅过了五天,却已经在所有匍都市民口耳相传的情况下成为传说了。
「妳随便出去的话会很危险的。」
挥了挥手中的号外报,弗格眉头深锁。
「伊欧毕竟是女生啊。」
「……就算你这么说,王城又不会帮我们准备生活用品。不上街的话,就连一根针、一块布都买不到呀。」
伊欧也幽幽叹气,无奈地耸了耸肩。
「而且白天出门应该没什么问题吧?照目前的状况,被害者都是半夜在外走动的关系。被杀的几乎全都是妓……不对。」
差点脱口说出「妓女」这种肮脏的字眼,又想起艾儿蒂也在,只得赶紧把话吞了回去。
「呃……好像都是在夜里工作的人吧。」
「现在看来虽然是这样,但接下来不一定还会是同样的犯案模式。事实上,我们现在根本对犯人一无所知。」
到底是什么人干出这么疯狂的行径——这个谜团大大剌激了市民们的恐惧与好奇,同时也对警察军带来极大的困扰。
行凶手法既残忍又荒谬。被害者一律都是活生生地被强行开膛破肚,内脏逍到来冋
翻搅戳剌,落得惨死的下场。
一开始有人指出这样的犯行应该是炼术师所为,接着又有说是精神异常者的猎奇杀人。甚至连驯兽师这种荒谬无稽的说法都出现了。目前最有可能的说法还是第一种,要是这样的话,这起事件可说是十年前为了炼术实验而重复进行无差别杀人的犯罪者雷德·欧塔姆的翻版了,知道当时那件事的人们都不约而同想到了他。
另一方面,犯人的性别及年龄也因掺杂了各种证据和臆测,而难以锁定调查范围。
有目击情报指出袭击者是个有着异样外表的男子,也有被害者是被年幼的少女带着消失在黑夜之中的证言。不对,是做东洋风格打扮的老人·,是跟野兽在一起的少年·,是肌肉结实的壮汉;得了罕见疾病的年轻女子……诸如此类在街头巷尾流传的风声不胜枚举,甚至超过关于雷可利真面目的传言。
这份号外传单上也刊载了那些臆测报导。「出现新目击者,撕裂杀人魔是单手长达一米半的畸形者!」——完全是道听涂说。
至于弗格,则比这些散播不负责言论的领头者们掌握到更确切的情报。王属军和警察军加上从旁协助的「雷可利之宴」已经从昨天开始,针对这几起事件展开联合行动了,理查德德也让自己看过此次行动的成果报告书。
那份报告书上,有几点特别让人介怀。
首先是如谣言所说的,其中有几个被害人在行踪不明之前,都曾与像是年轻女孩的人物碰了面。还有就在今天早上,警察军收到了一封认定是犯罪声明的信件。信里写着「接下来还会增加更多死者」。虽然内容平淡无奇,但从笔迹来判断,的确很可能是年轻女孩所写。
没错——年轻女孩。
警察军将此视为犯人就是炼术师的证据。光靠女子的力气应该无法将人类的身体撕裂,极有可能是不属于公会的炼术师利用·「克拉夫念珠」反复上演着试刀杀人的行为。这样的推论虽没错,却与事件的本质相距甚远。
弗格知道那个「年轻女孩」是谁。不对,除了她之外,也不可能会是其他人了。五天前出现在艾儿蒂面前的,应该早在一个月前就已死去的少女。在多数的身体里共有着一份记忆的弗格「妹妹」,人造人——绮莉叶。
若她涉及这一连串残虐的凶行,恐怕就是对弗格等人的挑衅了。当然她或许还有其他目的,但至少可以肯定是想诱引弗格他们上勾。
捏紧手里的新闻号外,视线转向躺在床上看书的艾儿蒂。
她看上去跟平常没什么不一样,不过绮莉叶的事肯定让她直到现在都还无法平复心
真后悔那一天出了王城。
虽说有伊欧在一旁帮忙,但与往昔好友再会、诀别、战斗,然后亲手杀了她-
这对艾儿蒂带来多深的伤害啊。尤其现在一到夜里,她不握着自己的手就怎么也无法入
睡。
棘手的是,从那件事发生到现在还不到五天。
不管艾儿蒂再怎么心慌意乱也无法改变什么。不久的将来,绮莉叶必定还会在我们面前出现,艾儿蒂依然无法躲避绮莉叶。站在王属军近卫游击队的立场上,他们从来没有拒绝战斗的选项。
每当想到这件事时,弗格都怀着一股罪恶感。
因为绮莉叶与弗格之间的关系,也就是所谓的「妹妹」。
直到前几天,弗格都不晓得「第二环」已经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当然更没预料到竟会是绮莉叶。虽说直到现在都还没和人造人身分的她再会,但终究无法改变绮莉叶是弗格亲妹妹的事实。
而她——自己的亲人却让艾儿蒂如此痛苦。她成了艾儿蒂的敌人。怎么不让弗格感
正想着,栅门另一头的伊欧忽然唤了自己一声。
五天前她已经狠狠骂了自己一顿。那么重要的时候你为什么偏偏不在——当时伊欧是这么说的。
「怎么了吗?」
从那之后,弗格就一·直觉得抱歉。
也不晓得伊欧到底知不知道弗格心中的纠葛,只见她微微一笑接着说:
「我说你啊,还是别太钻牛角尖比较好喔。」
「咦……」
「我也知道你得应付很多乱七八糟的事,但你要是老苦着一张脸,会让公主殿下没办法放松的。对吧,公主殿下?您也很担心弗格吧?」
「艾儿蒂……?」
——担心我?
目光下意识扫向躺在床上的艾儿蒂。
她急忙用手中的书本挡住正往这里瞥来的视线,在被褥上滚了半圈。
背过身去。
「……哪有啊。」
艾儿蒂咕哝了一声。
「你看吧。」
「呃,可是……」
保护艾儿蒂原本就是弗格的工作。自己却反过来成了被担心的那个,怎么想都不太对啊。让艾儿蒂为自己操心实在太过意不去了。
「还是老样子,你真的是石头脑袋很不懂得变通耶。」
伊欧无奈地蹙起眉头,站在栅门另一边耸了耸肩。
「你听好啰?公主殿下是因为在意你才会担心的,你要是因此而烦恼,对公主殿下就太失礼了。而且……你原本就没做错什么事啊。既然没做错事,就好好地抬头挺胸,又没什么非得沉着脸的理由。老是阴沉着一张脸,可是会把不好的东西招过来耶。」
伊欧明明是在责备自己,表情却相当开朗。
不愧是伊欧。不管花多少时间,自己在这一点上还是赢不过她呀。
所以弗格用力吐出一口气。
「是啊,的确是这样没错。」
原本紧绷的肩颈渐渐放松了。
确实,不管再怎么烦恼也无济于事嘛。
插图
不管怎样,弗格和艾儿蒂都无法擅自行动。下一步该怎么走,自然有那些王权派议员与理查德德会下判断。关于绮莉叶的存在还有她正打算对自己与艾儿蒂出手这件事,都已经向理查德德禀报过了。所以在命令下达之前,除了等待也无事可做。
「艾儿蒂。」
弗格轻轻唤着背对自己的公主。
「……干嘛?」
「要不要玩游戏?好久没玩『征服世界』了,要不要来一局?」
话一说完,她便迅速从床上爬起,就像一直等着这句话般展颜一笑。
「好啊。我来当古莉莫亚女王,你就是山贼欧斯提。」
所以弗格也笑了。
「这么一来,我又得费一番功夫才能臝了。」
把收在架上的棋盘拿下来,弗格走到艾儿蒂身边。
在棋盘上排好棋子,摇晃骰子,望着眼前这张愉悦的表情,弗格心想:
外头所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还有绮莉叶,再过不久就得正面交锋了吧。因为这就是艾儿蒂与弗格的使命与工作。
但是,完成使命和消化工作,都只是手段而非目的。所做的那些事,都只是为了要
像这样笑着度过每一天而存在的。
既然这样——为了守护这份宁静,就得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处理好所该处理的一切。
就像在这块棋盘上发展的游戏,尽管得花时间等待,还是必须随时做好准备,预测所有可能发生的的状况,采取最合适的应对措施。
「发什么呆啊?轮到弗格啰。」
即使是只有一副坏棋可使的山贼欧斯提,只要肯花工夫还是能拿下战局。这个道理在现实世界中当然也是通用的。
撕裂杀人魔犯下的连续杀人事件,让匍都从五天前就开始战战兢兢惶恐不已,但担心自己或许会成为下一个被害者的人却少之又少。穿着警察军制服的严肃男子们气势凌人地在大街上戒备巡逻,光看到那阵仗就教人不由得感到害怕;还有一群手里拿着武器,似乎是对杀人犯悬赏金相当感兴趣的炼术师们也在街头到处晃荡,应该这么说吧——那些想赶紧抓到犯人的家伙所制造出的不安骚动,反而让新闻报导中的杀人事件
微妙地缺乏现实感。
就连同为事件中主要被害人的女性,甚至妓女们都一样。
除了被害者的朋友、第一时间的尸体发现者、还有曾亲身接触过那湿黏恶心空气的人之外,几乎所有女性都抱着「自己怎么可能被袭击呢」的乐天态度。因为我不是妓女;我是妓女可是又不年轻;因为我是在离案发现场很远的地方接客的·,因为我只接待特别照顾我的对象——不会被袭击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即使有理由,人们也能对眼前的危机视而不见。
夏蒂尔·蓓莉雷特便是其中一人。
那一天,她为了购物在街上四处悠转。
年方二十八,是个住在贵族街道的男爵夫人。丈夫因经营矿山累积了不少财富,进而买下爵位一步登天,然后对当时还只是个女仆的她一见钟情,原本的她就只是个寻常老百姓。所以她始终无法融入舞会或社交场合那种高贵的氛围,倒是每天沉溺在花大笔金钱采购过去贫穷时想要却买不起的衣服、饰品这种不为人所称道的嗜好中。
当然她也并非对这一连串猎奇的杀人事件一无所知。但自己是贵族而非妓女,况且现在只是傍晚,不是事件发生的深夜。所以她作梦都没想到自己竟会成为其中一名被害者。
让马车停在大街上等着自己,夏蒂尔就在服饰店里物色商品。没带上随从、管家,就她自己一个。此刻她身上穿的并不是贵族服饰只是普通的衣服,五官长得端正但还称不上美艳,与其说是贵族,更贴近长得漂亮的普通市民。
正在挑选外套时,忽然旁边有人出了声:
「姊姊,妳好。」
「哎呀,妳是在叫我吗?」
平时都被称为夫人的夏蒂尔因这一声「姊姊」整颗心都飘飘然了。转身一看,眼前是个很年轻的,大约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女站在那里。
蓝色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是个十分可爱的小女孩。从她的穿著打扮看来,应该是中产阶级人家的孩子吧。
「有什么事吗?」
出声询问后,小女孩的表情不知为何浮上一抹忧愁。
「是的。不好意思,其实我有一点烦恼……」
夏蒂尔感到讶异,不由得仔细观察起眼前的女孩。
心里怀疑她是该不会是扒手或诈欺犯吧,但她所穿的衣服质料和剪裁都很不错,设计也很有品味,洗得干干净净地,身上还飘散出香水的甜美气味,从贫民街过来的人是
不可能这样的。光是要遮掩那些假货、便宜货、沾满污垢的赃货就得费尽力气了。
认定她应该没有问题后,夏蒂尔露出了可掏的笑容。
「妳怎么了吗?」
「嗯,其实我妈妈下礼拜就要过生日了。」
少女羞怯地开口说出她的烦恼。
「我想买发夹给妈妈当生日礼物,可是不晓得怎样的比较适合……就在我为此烦恼不已时,姊姊就出现了。姊姊那头蜂蜜色的漂亮长发跟我妈妈真的好像喔,所以……那个……」
「哎呀呀。」
表情因小女孩的这句话而松缓了。
也许是偷偷自豪的头发被夸赞了而感到骄傲,也或许是因为女孩的烦恼实在太可爱的。
「好呀。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帮妳出点主意唷。」
「真是太感谢妳了!」
听到夏蒂尔的响应,少女立刻低头行了一礼以示感谢。
「这样的话,虽然有点麻烦,不过我们可以去席尔薇雅商店看看吗?」
「嗯,好呀。我们一起去吧。」
那是间专卖发饰和小杂货,广受女孩子喜爱的商店。
离这里差不多五分钟的脚程,连马车都用不到。朝少女招了招手,完全忘了自己还在挑选外套的事,夏蒂尔推开玻璃店门。不由得忆起自己十三、四岁的时候,同时也有种成为母亲的心情,领着少女迈开脚步。
此时的夏蒂尔已经完全相信身旁的少女了。
所以当她指着一条小巷子说「这边有快捷方式喔」时,甚至没有一丝怀疑,还漫不经心地想着:为什么小孩子都这么喜欢快捷方式跟秘密的暗巷呢?却仍安然地跟上她的步伐。
在那之后黄昏已过,日暮的晚上九点。
雷本武器护具店开在离城镇有些距离的郊区,在这里担任内勤职员的少女汉纳·乌蕾布尔经历了连日以来的兵荒马乱,此刻正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踏上归途。
会变得如此忙碌,都是因为五天前开始在匍都造成骚动的那个连续杀人魔。
多亏公会祭出巨额悬赏金,踊跃的炼术师们都激动地蜂拥而出,对武器和护具的需求量瞬间大增,雷本武器护具店也因此陷入一片混乱。
在这一行干了十五年的店长说在犯人的长相和姓名、连年龄和性别都还没确定的情况下,目前的顾客数量还算少的,真是太恐怖了。还说十年前发生雷德·欧塔姆的类似事件时还要更惊人。整座城市沸腾得佛在举办祭典似的。
也就是说,之后要是知道了犯人的真面目,就会像火上加油似地更加天翻地覆——这样就算给加班费也不想干了。
真讨厌因为延后打烊而不得不走夜路回家。那个撕裂杀人魔说不定就在街上徘徊着,自己也是女人啊,光想到可能会遇见那种变态,就怕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所以汉纳也想了个对策,就是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低调又不显眼。
传言撕裂杀人魔总是挑妓女当目标,这样的话只要别太像个女人就好了。这几天来都穿着土气的村姑服饰,头发也马马虎虎地在脑后扎成一束,甚至连口红都不涂了。这么一来就不会太引人注目,最重要的是还能让那个阴阳怪气又心怀不轨「这么晚了妳一个人回家也很危险,不如去我家过夜吧」老想对自己出手的工友汤姆乖乖闭上嘴巴。果然,一改变打扮和穿着,连妆也不化了之后,他就没再来搭讪自己了。反正他对自己的心思就仅止于此,被那种家伙献殷勤一点都不值得高兴。
常来店里看武器的那群顾客中有个很帅气的男人,自从不打扮后就没那个脸面对他了,这一点是有点心酸啦。不过反正自己的工作也就是躲在店里的角落打算盘,实在也用不着这么沮丧,想想也就算了。
边想着这些,边在街灯下加快脚步。
这里离闹区有段距离,平时就没什么人会经过。今天这一带同样也被寂静包围。撕裂杀人魔应该会在酒店那种更繁荣的地方出没才是,但路上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半个人,还是让汉纳心里有些忐忑害怕。
话虽如此,可要是突然冒出其他人也一定会吓一大跳吧——
「……唔?」
下一秒,脚步和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停止了。
汉纳发现了,在三公尺外的另一头似乎有谁站在那边。
街灯照射出一抹小小的身影。再凝神细看,原来是个少女。有着一头蓝色头发,大概十三、四岁,感觉还很稚气的女孩。所以在安心的同时也觉得可疑。那种年纪的小女孩不应该在这种时间还在外头游荡才对啊。
而且她还一副慌张失措的模样,不停窥探着周围。
发现到自己后,小女孩立刻冲了过来。
有种不祥的预感。
该怎么办呢……心里这么想,脚却动不了。
「太好了……」
站定在汉纳面前,少女喘着大气露出微笑。
「什么?妳到底……」
「请快逃吧!」
压着嗓子小声的说了一句,但语气相当坚定。而且似乎相当在意周围的动静。
······逃?」
少女扯着自己的袖子,慌乱地解释。
「那个,那家伙!就是那个杀人犯啊!我被袭击了!」
「呃……咦?呀……」
汉纳愣了好一会儿,几秒过后才终于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忍不住发出悲鸣。那个杀人犯。被袭击了。也就是说——
「不会吧……真的吗……」
撕裂杀人魔。
不是应该只袭击娼妓吗?为什么会对这样的小女孩出手?难道她是妓女?但看起来不像啊。不、不对,现在不是做这种无聊推测的时候了。因为她说被袭击了。证据就是
她的衣服背面被撕了好大一道口子,而且还渗出少许鲜血。血——这是血啊。
汉纳茫然地呆愣在原地。
强烈的恐惧让她的身体完全僵直了。痉挛的喉咙无法顺利发出声音。手脚却不由自主抖个不停。全身上下彷佛都反叛了自己的意志,完全无法控制。
「他会从那里过来!所以快一点逃吧!」
少女催促着,握住自己的手柔软且温热。然后,汉纳感觉自己似乎慢慢又能呼吸
了。
——对啊。
就这么继续呆愣下去也难逃一死。杀人魔不知何时会来到这里。逃吧。不得不逃。跟这个小姑娘一起找个地方躲起来。
「往这边!」
被少女拉着,汉纳的脚总算想起地面的触感。背对刚刚前进的方向,她们钻进另一条窄巷。所幸这附近的地形错综复杂,暗巷里更容易藏匿身影。也可以请附近的民宅让她们暂躲一阵子。
汉纳的想法和领路的少女方向如出一辙。也许只是偶然,同时也相当自然地——掉入陷阱里,就是这个意思。
眼前是杀人魔即将尾随而至的迫切状况。这种时候原本该要大叫、扔石头击碎建筑物的玻璃窗,让人们把目光聚集到这条夜路上,不、应该是聚集到自己身上才对。如此一来,杀人魔也会担心目击者而无法随便出手了。
但汉纳·乌蕾布尔却没有想到这一点。因为在路上遇到的少女打一开始就压低声音说话,给了她不可以大声喧哗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
无论如何,这便成了汉纳生命的分歧点。
虽然一边注意背后的状况边往巷弄深处狂奔,但威胁与恐惧并不是从身后逼近。而是由她主动跃入血海之中。
萝赛塔·妙尔生于莹国南端,杂九岬附近的小村庄。
生长在海岬上的牧草深受羊群喜爱,让这块土地畜牧业盛行。靠着将优质羊毛卖到匍都工厂使得这座村庄安定富足,村民们在产业革命之后三餐温饱,从不知饥饿滋味。萝赛塔本身也与工厂、矿山的苦力劳动无缘,每天只管悠哉地赶羊,直到某天出嫁到某处生儿育女,渐渐年华老去,最后寿终正寝——原本该是这么度过一生的。
但为什么她会跑到匍都当一名娼妓呢?这与其他人无关,完全是本人的无知和愚蠢招来的结果。
纯朴的乡下生活确实比其他地方还富足,但对当地土生土长的人来说,除了无聊至极之外什么都没有。明明产业革命发生已久,却从没亲眼目睹过炼术;也没机会闻到所谓的炼狱毒气,对于生活如此平淡的少女来说,跟着要将羊毛卖给业者的父亲一同前往的匍都——灿烂辉煌到简直像是脱离现实的梦幻国度。
更糟糕的是她偶然在这座城里邂逅了一名年轻炼术师。利落流行的服装搭配着隐隐透出内敛光芒的长剑,那身影是多么帅气啊。对他一见钟情的萝赛塔眩惑于城市里五光十色的奢华生活,受到引诱便迷迷糊糊地连贞洁都双手奉上。在返回村子的前一天,她从父亲身边逃到了青年的家里。
之后过了六年。
青年在第一一年便撒手归天,出生于乡下,完全不懂人心险恶的她被下一个男人欺骗背了一屁股债,没能逃回乡下,也没办法脚踏实地工作还钱,于是从三年前开始,她就在这里做起了卖春生意。
一开始卖身时,萝赛塔还认为世上再也没有比自己更不幸的人了,但其实自己的遭遇根本不算什么。问问其他的娼妓,有着相似境遇的女孩多如繁星。说到底,在被匍都
的魔性魅惑的那一瞬间,萝赛塔的命运就不免俗地堕落了。
多得是像这种无心插柳却不得不沦落的女人。萝赛塔为了做生意帮自己取了一个假名,万一被同乡的熟人买下,还能用假名蒙混过去,更重要的是,要是被陌生男子拥抱时叫出自己真正的名字,就难以将身体和心灵切割开来了。
萝赛塔使用的假名是特莉埃拉。
特莉埃拉·斯腾康尔德——听起来是很像话剧女演员的夸张姓氏和威风十足的名字所组成,但萝赛塔对这个名字相当中意。
只不过,名字高档归高档,卖身的价格却很便宜。毕竟姿色并不是特别出众,所以也没办法。更重要的是还有债务得偿还,根本不可能照自己的喜好挑选客人。
但今晚娼妓馆介绍的第一一个客人还真是前所未有的怪异。
「……真的是妳吗?」
妓院四楼的独立套房里。
坐在床上抽着烟,萝赛塔一脸愕然地询问眼前的少女。
没错——就是个少女。
而且看起来很小。大概十三、四岁吧。蓝色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穿着打扮也很干净整洁。看起来就跟路上那些中产阶级的都市女孩没什么两样。
「是呀。」
她淡然地点点头,背抵着门板微微一笑。
「我听说这里不挑客人才来的。」
「的确是这样没错啦……」
不管男女老幼也不问人数正是这间娼妓馆的卖点。萝赛塔也曾经接待}女人和幼齿的青少年,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稚气未脱的少女。不晓得对方具体来说究是想得到什么,这一点实在让人不太舒服。
「话说在前头,不能弄痛我。」
不挑对象,相对的却能选择办事的方式。像捆绑、勒脖子、还有拿短刀伤人都是禁止的。小小年纪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就算有那种兴趣也不足为奇。
「没问题,我要做的事再普通不过了。」
少女走向前来,直盯着萝赛塔的脸。
「姊姊只要让我觉得舒服就可以了。」
「啊啊,妳想做那种的呀。」
比起被玩弄,还是玩弄人比较轻松,真是太好了。
「说到这个,姊姊叫什么名字啊?」
提问时,她在萝赛塔身旁坐下的动作显得十分纯真无邪。
有种怪怪的感觉。类似罪恶感和豁然了悟交杂混合而成的那种异样感受。
「我叫特莉埃拉。特莉埃拉·斯腾康尔德。」
——唉,这也没办法。
只好把作为妓女的假名搬出来,同时下定决心。
不管是女人还是孩子,客人就是客人。只要不是这几天在街头巷尾掀起骚动的那个撕裂杀人魔就行了。这间娼妓馆禁止携带武器进入,就这一点来说也很安全。还是得感谢娼妓馆帮忙介绍工作啊。
萝赛塔起身走到窗边,把烟拧熄在梳妆台上的烟灰缸里。
「斯腾康尔德是很不错的名字吧?」
「是啊。」
随后——
当火光熄灭时,少女突然欺上前来拥住萝赛塔。
连手臂一起环抱住,紧紧地搂着。
「哎呀,不是由我来让妳舒服吗?」
背后传来的声音并没有回答萝赛塔的疑问。
「斯腾康尔德也不错,但我喜欢前面的名字。」
「……『特莉埃拉』吗?」
「是啊,真是个好名字。真的很好呢……特莉埃拉。」
「谢谢称赞。」
「啊,还有一件事。」
身后的体温退离了。
女孩往后退了几步,慢慢推开窗户。
阴天特有的冷风灌进房里。她不喜欢香烟的味道吧,但四楼高度的气温太冰凉了,还是让她快把窗户给关了,正当萝赛塔这么想的时候——
「对了,姊姊。」
少女露出开心不已的表情嘻嘻笑着——
「可以再多加一个人吗?」
接着说道。
「……咦?」
几乎是同一时间——
因疑问而茫然张开的嘴,冷不防地被某人捣住。
突然出现在背后的那个,又接着将萝赛塔的腹部、胸部缠卷似的紧紧束缚住。
「呜……咕唔!」
连想叫出声都无法如愿。只能从喉咙深处逸出嘶哑破碎的呜咽。
「……嗯,唔唔!」
不知道靠着什么手段从四楼窗户侵入的「某人」又跳出窗外,还打算把萝赛塔一起带出去。
双脚浮高离开了地面,还有身体也是。手脚四肢再怎么努力挣扎仍是徒劳无功。彷佛被吸入黑暗中,房间的亮光渐渐远了。重力消失后,胃部也感到一阵翻腾。就这么直往下坠。
透过愈离愈远的窗户,萝赛塔看见少女的笑容。
束缚着萝赛塔的「某人」正贴在耳边轻声呢喃。
「特莉埃拉……」
那是属于年轻男子,湿黏的、教人感到无比恶心的声音。
撕裂杀人魔开始屠杀女性后的第六天。
在清晨陆续发现的三名新被害者遗体,对警察军、王属军,甚至对匍都市民们都造成更大的冲击与混乱。
男爵夫人,夏蒂尔·蓓莉雷特。
雷本武器护具店的内勤职员,汉纳·乌蕾布尔。
妓女,特莉埃拉·斯腾康尔德。
三人之中有两名并非妓女,只是一般市民。而且三个人身上完全找不出共通点。与目前为止截然不同的事态发展颠覆了之前对于犯人的种种假设,同时又多了几种猜测,不过一夜光景,就让搜查坠入更浑沌不明的五里迷雾中。
站在杀害了这三个人的犯人立场,其实这几个被害者更贴近理想的本质,但当然没有任何人能明白这一点。
这也无可厚非。
夏蒂尔·蓓莉雷特的蜂蜜色长发·,汉纳·乌蕾布尔的乡下女孩模样;还有以特莉埃拉·斯腾康尔德作为假名的娼妓·,三者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共通点。要是能看出其共通点,那也只有从结果倒回去推算的时候。
撕裂杀人魔开始追求自己的理想了。换句话说,那些冒牌货已经无法再令他满足。
以此为契机,他的协力者——那些打算利用他的人们也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做好万全的准备。
于是,第六天的夜晚到来。
宛如虔诚的丁字新教徒在等待第七天的安息日到来前必须更辛勤地劳动般,他与他们也在这一夜跨出了决定性的一步。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3-1-3 09:18 编辑


第六章 苦恼的河边
被乌云笼罩长达十天之久的天空,终于在那个夜晚失衡。
傍晚开始的稀疏雨势随着日落逐渐加剧。倾盆大雨冲刷着砖瓦,发出彷佛凝霰或冰雹撞击的巨响,令整座匍都不得安宁。
人们将这场暴雨视为连续杀人事件的十五名受害者所流下的不祥之泪。另一方面却又毫无根据的希望以这场雨为契机,但愿连日来的騒动能尽快画下休止符。
在某种层面上,这样的猜测确实没错。只可惜并非人们所企盼的。
发生在那个夜晚的,是迎向毁灭的最后一口气。
在大雨陪衬下,警戒行动既寒冷又枯燥乏味。更别说在如此昏暗的夜晚,就连街灯散发的光芒都让人觉得孤寂。王属军一向认为自己的身分是侍奉王宫的高尚骑士。于是乎,许多人对这次的任务都抱着轻蔑不屑的态度。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所属的第四小队即是如此。
十二名骑士与两名炼术师。为了不知何时会出现的连续杀人犯「撕裂杀人魔」在市民区域的北侧巡逻,每个人身上透露出的全是懒散的倦怠氛围。
王属军向来对付的都是那些危害国家利益的政治犯与思想罪犯。不管再怎么残虐无道,撕裂杀人魔威胁到的不过是一般市民罢了。这原本应该是属于警察军的工作范围,他们会认为被大材小用也是理所当然的。
真是一群毫无自觉的悠哉家伙,优贝欧鲁心想。
这群家伙只懂得自视甚高,但真正重要的工作早就在与他们无关的地方悄然展开。只局限于一小部分的人员-在阴影深处,在黑暗之中,在层层低垂的布帘另一头不露声色地进行着。
王属军之所以为王属军——是由于这些身负王室近卫封号而趾高气昂的人们认为自己并不是任人差遣的下属,而是总司令官理查德德大公爵的心腹、机密部队。
就像那群被称为王宫守护神-负责结界炼术的炼术师们;以及无论任何危急时刻都绝不会离开国王身旁的忍者;还有那个连存在都无法公诸于世的炼狱姬。
和那些人相较之下,此时待在这里的几名王属军成员的重要性大概就跟警察军差不了多少。不对-事实上他们只是被王权派议员拿来利用的垫脚石,却一厢情愿抱着隶属于王室的自负,简直就是丑角。以工作来说,警察军还比他们有用多了。至少他们还守
护着市民的安全与城市和平……虽然在这种情况下也帮不上什么忙。
「喂,优贝欧鲁。」
雨滴顺着眉毛滴落,走在身旁的年轻同僚瞇着眼向他搭话。
这个炼术师名叫苏德·雷伊。
他身上的厚外套虽然涂抹了以罂粟籽提炼出的油,但在这种滂沱雨势下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外套被雨水彻底打湿,显得异常厚重。
随口应了句「怎么了吗」?就见对方露出一脸厌烦开口道:
「我们在这里当一整晚的落汤鸡,犯人到底会不会现身啊?」
再根本不过的疑问。
连日来的犯罪事件让街上的警力与日倶增。前天比三天前多、昨天比前天多,今天又比昨天多出更多。照常理而言,警备的人数比例增加后,凶手应该更难寻找猎物下手才对。光是杀人还有可能,但分尸可得花费不少时间。
「再加上这种雨势……今天犯人也该放个假了吧。」
「要是这样就好了。」
优贝欧鲁挑了挑眉。
「不过,要是凶手会因为害怕而有所顾虑的话,就不会死这么多女人了呀。」
「哈,你这个色鬼,意思是这场大雨反而会让那家伙更兴奋吗?」
他对开着玩笑的苏德耸耸肩,目光往身后一瞥。
十二名骑士都跟在炼术师身兼分队长之职的他们身后走着。
纪律与士气并不高昂。就连刚刚的愚蠢玩笑也没有人露出丝毫笑意,每个人都只是板着一张脸淋雨。
懂得混水摸鱼的家伙这时就会假藉休息的名义一头钻进酒吧里,点几杯葡萄酒放松玩乐一番才是。只可惜优贝欧鲁完全没有这个意思,而苏德——就只是个迟钝的粗汉。
「不过……就算再喝两杯,也没什么意义了呀。」
「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听力灵敏的苏德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后,不解地歪头询问。
所以优贝欧鲁也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十二名骑士与一名炼术师。骑士是王属军总兵力的十分之一,炼术师则是一一十五分之一。唔,还算说得过去的数目,毕竟你们也算是菁英啦。」
第四小队当然全体停下了脚步,所有人都讶异得面面相觑。
「一想到国家得花多么庞大的金额培育一名骑士或炼术师,还真让人觉得有点舍不得,毕竟那些费用也包含了市民们所赚的血汗钱……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遗憾,但没办法的事就是没办法呀。」
「喂,优贝欧鲁……?」
「苏德,你是个很好的朋友。还有各位骑士,你们之中也有不少人曾听从我的指挥为我工作过,总之先让我向各位道声谢吧,非常感谢。」
「喂!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那么,再会了。」
自始至终,他脸上都带着笑容——
优贝欧鲁双手轻轻一拍。「啪」的一声。
剎那间,所有人的脖颈都喷溅出鲜血。
没有响起半点悲鸣。因为被切开的部位正是喉眬。
而那激烈骇人的血溅声也被这场大雨覆盖而听不真切。唯一听得见的,只有十二名骑士与一名炼术师总计十三人同时瘫倒在地的细微碰撞声。
这是第五冠术式「撕裂之无(rozel 6)」——真空的刀刃。原本是缠绕在武器前端藉以提高杀伤力的招式,但因应使用者本身的能力,也能像刚才那样直接出现抹上对手的喉头。不过遇到必须隔空发动或复数同时启动的状态时,所需的仪式其实早已超过第五冠术式的范畴。照理来说,应该要向边狱院提出申请作为另一种炼术才对。
——只是太麻烦了,就索性略过不提。
「哼。」
睥睨着方才亲手造成的十一一一具尸体,优贝欧鲁自顾自地颔首。
「还有点事得做啊。」
再次发动了「撕裂之无(rozel 6)」,随意将眼下的尸体大卸八块。
尽可能撕烂躯体四肢,制造出惨绝人寰的现场。
「这样就行了。还真是麻烦……又不能用『淡色蜜蜂(lotte 4)』解决。」
若是以毒杀害就太不自然了。毕竟得让世人认为这次的事件也是撕裂杀人魔痛下杀手的其中一项犯罪行动才行。
至于为什么只有优贝欧鲁一人幸免于难,要找多少借口都不是问题。毕竟他平时工作也很认真,王权派议员对他也相当信赖。
「……接下来……」
总而言之,现在他已经是自由之身,大可以藏起身影单独行动。
就算被其他分队发现自己独自行动,反正不久之后这也不会是什么大问题了。先别说一般市民,接下来王属军、警察军、还有那些觊觎悬赏金的民间炼术师们都会被卷入这场偌大的混乱之中。
现在外派至街上的王属军大概占了总兵力的八成,骑上约一百名,炼术师约二十名,剩下的两成正在休假没有出勤,也就足说,几乎是全员出动的状态。
虽然无法确切掌握警察军的人数,但最多也不过百人左右吧。
公会所聘雇的民间炼术师虽然还是未知数,但下了这么场大雨,人数一定比昨天甚至前天还要少。大略估算一下,也顶多二、三十个人吧。
合计起来,约莫是两百五十人上下。
光以数字来看,两百五十似乎挺像一回事的,不过市民区域占地面积相当广大,就像不久前优贝欧鲁将所有伙伴尽数杀害这件事,现场连一位目击者都没有。'
雷可利现在想必非常焦急吧。突然凭空冒出一个威胁市民安全的连续杀人魔——她肯定早就将「克拉夫念珠」的事忘得一乾二净了。
至于皇家所属的秘密武器,弗格与艾儿蒂米希雅公主殿下是否会顺利上钩,就交给那个人造人少女去负责。
今晚的主角不是自己,而是那名少女。
自己顶多算是幕后推手。以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为主角的戏码是在更遥远的未来,必须还得等上好一阵子才行。
他从怀里取出表确认。
现在是晚上十点。快乐又精彩的特别节目,才正要揭开序幕。
那一夜,匍都出现了十三个绮莉叶。
她们是群体,由多数构一体的生物。所以就算各个绮莉叶分别活动,她们所有人仍是同一个绮莉叶,为了达成同一个目的而行动着。
这有点类似舞台剧。
大量的演员虽然各自有任务得完成,但都是为了呈现同一出戏。
十三人中的四位,扮演的是犠牲者的角色。
她们让自己成为尸体,而下手的当然就是其他分身。
将内脏从开膛破肚的尸体中取出,随意丢弃在路旁。手法跟最近造成匍都骚动的撕裂杀人魔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丢弃的地点并非暗巷而是大马路上,以及刻意捣烂尸体的面容。
其他九人之中的四人,则负责散播谣言。
她们出现在市民区域的各处,向警察军、王属军,还有公会派遣的炼术师们_
「发现了尸体」、「遇见撕裂杀人魔」等伪}1!1的假情报。全身湿透的年幼少女怎么看都楚楚可怜,自然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说法。即使逍人起疑也不构成问题。毕竟她们的使命就是要刻意引起骚动。
这四个人最终以「克拉夫念珠」发动爆发系的炼术阵。连同自己本身——警察军十六名、王属军二十一名、公会派遣的炼术师十名,以及几栋建筑物,全都被卷进这项自杀行动中。没有留下任何见过绮莉叶面孔的活口。
剩余五人中的四人,担任的是幕后的推手,也就是负责声东击西。
在街上大声嚷嚷,破坏建筑物、街灯以引起骚动,一旦发现在这种滂沱大雨又发生了一连串杀人事件的情况下还悠哉外出的女子,就全部出手袭击并杀害。
结果就是——从开始到现在还不到两小时,市民区域彷佛已经处在戒严状态中。一般住家因恐惧而鸦雀无声,警察军及王属军则杀气腾腾地大声对话,在街上各处穿梭。
若单纯以'对市民造成的损害来看,情况其实并不严重。遭到波及的每栋建筑物离全毁都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倒卧在街上的尸体有一半以上都是绮莉叶本身。但对警察军和王属军来说,损失可就相当惨烈了。不仅守护城市的任务失败,还相继出现死伤者。现在已经不是在意威信或面子的时候了,因为直至目前为止都没出现关于这一连串骚动的中心,也就是他们所认定的撕裂杀人魔的目击证言。
如此一来,舞台更陷入极端的混乱。
想要收拾残局,就必须派更厉害的演员上场才行。
这个国家确实拥有能与我们并驾齐驱的皇家机密武器。·
执行声东击西行动的同时,四个绮莉叶正等着那两个人。
等着自己的哥哥——经由人手创造出来的人造少年;以及自己的朋友——为了互相杀害而成为好朋友的少女。欺骗他们,打败他们,让他们感受到绝望的滋味。仅仅想象那幅未来光景,绮莉叶就快乐得无法自己。
在此同时,脑海里忽然掠过几天前优贝欧鲁所说的一句话。
快乐跟憎恨只有一线之隔。
散播憎恨的同时,往往也会产生快乐。
啊啊——在听到那句台词时,自己确实出现显而易见的厌恶情绪。
「哼哼,还真是无法否认呀。」
伫足在雨幕里的其中一个绮莉叶,与其他绮莉叶们同时扬起微笑。
「……我很憎恨。对他们既羡慕、又感到无比憎恨。」
怪物怪物
明明是与自己相同的存在,却佯装成人类的弗格。
怪物怪物
把这样的弗格当成无可替代的存在,将他放在身边的艾儿蒂。
那两个人拥有了自己从来不曾拥有的一切——
「没错。」
绮莉叶自言自语着。
不是身为牺牲者的绮莉叶,不是散布谣言的绮莉叶·也不是负责声东击西的绮莉
叶。
不是那十二个人,第十三名绮莉叶喃喃出声。
「我要在你们身上留下伤痕。」
在市民区域,应该说在警察军及王属军都因为「撕裂杀人魔」造成的混乱焦头烂额之际,有一群人悄悄集结在一起,准备开始进行某项工作。
人数共十五名。一全都是很有两把刷子的炼术师。
但这项工作并非来自炼术师公会的中介。他们每个人的手腕上都戴着由碧绿圆珠所串成的手炼——「克拉夫念珠」。
其中十名炼术师直到一个月前都还从事着由公会提供的普通工作,其他三名是从国外非法偷渡,只能一直做些见不得光的工作。另外两名的从属与国籍不明。
每个人接下这份工作的理由各不相同。有些是被强大的力量迷惑、有些秉持着自己的理想与主张、或者纯粹只是为了钱。
至于工作的内容则相当单纯,只要彻底破坏目标机构即可。
所谓的目标机构,指的就是匍都中心地带的皇宫以南约五百公尺,国立炼狱学综合研究机关。正式名称是王立炼导院,俗称——边狱院。
狙击边狱院的理由也相当充分。
首先,边狱院是公家机关。光是这一点,看在那群对莹国怀恨在心的人眼中,就足以是教人痛恨的仇敌了。
其次,边狱院还是个凌驾于法规之上的机关。可以借着国家之名堂堂正正地进行那些于法不容的研究,也因此成了那些被禁止研究的人们所妒恨的对象。
但最大的原因,还是边狱院负责管理「愚者之石」这件事。
有为数可观的人深信——莹国之所以无视「克拉夫念珠」,就是负责制造管理「愚者之石」的边狱院为了独占市场利益不惜对国家施压的关系。为了中饱私囊而阻挠炼术的发展,必须给那些自私自利的拜金主义者一些教训才行,激昂的愤慨情绪使人们团结起来引发暴动。背叛国家的罪恶感被陶醉的革命思想所取代;渴望拥有强大力量的诱惑则以正义之名弥补其中的不堪。
打着正义、大义的名号,利用此次连续杀人魔所引起的莫大骚乱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纵然矛盾,也只能用无可奈何搪塞过去。
这是必要之恶,我们也是逼不得已。他们如是说。
撇开善恶不谈,事情正顺利进行着。
警察军不用说,连原本应该在边狱院四周戒备的王属军也几乎全被派驻到市区的街头巷尾,留守的人数根本不到平时的五分之一。没有给那些人呼救的机会,便以「克拉夫念珠」强化后的炼术在一瞬间夺走他们的生命,如今的边狱院可说是毫无防备地任人宰割o
之后炼术师们决定兵分二路,攻坚建筑物。
一队从正门、另一队则从后门侵入。
幸亏了这场大雨的屏蔽,外头的嘈杂声响应该没传进建筑物内,原本并没有夹击的必要,只需光明正大从正门闯入,毫不犹豫地虐杀与破坏就行——但有些人认为这么做会让里头的研究人员逃走,对此持反对意见。
大伙一致认同这个看法,前后夹击是个好提议。毕竟其中不乏想将边狱院内部的最
新研究资料据为己有,以及憎恶国家政策的人。
最后决定十个人从正门进攻,后门则由剩下的五人把关。
选择从正门入侵的人大多血气方刚。起码都是些喜欢堂堂正正交战,一心想给对手好看的家伙。
然而——
眼前的建筑物仍保有旧时被当作监狱使用的痕迹,当他们潜入为了囚禁罪犯所打造的庄严大门后,却在前庭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
黑暗中。
在通往正面大门的几盏路灯照明下,有个少女就站在那里。
她穿着与边狱院并不相衬——不,是跟大雨之夜格格不入的华丽装扮。
完全贴合上半身的无袖轻薄上衣,手臂套着彷佛正准备去参加舞会的长手套,下半身隐藏在宽大的裙子底下,裙身缝上以黑铁打造的铠甲。不知该说是华丽的战甲,还是以粗鄙的礼服来形容比较好。
银色长发沐浴在苍白的人工光亮下,少女面无表情地看向这里。
「喂……」
其中一名炼术师出声。
最诡异的不是少女本身,而是少女的周围。
那就像是一颗半透明的球体。
以少女为中心在头顶与周围半径两公尺展开范围,落下的雨滴被尽数弹开。雨滴只撞击到圆形的透明玻璃球,少女连一根头发都没有被淋湿。
「那是什么?『障壁(Ehrle2)』吗?」
该不会只为了避雨就特地发动炼术吧?
接着,突然之间——
少女身后出现了另一道人影。
那是个身穿朴素的贵族服饰,看起来再凡庸不过的少年——他站在少女身边,开口。
「这种雨势,没办法使用『烈焰』吧。」
「对啊。」
少女回答,声音轻柔的彷佛花瓣摇曳。
「既然都下雨了……就用『疾雨』可以吗?」
「无所谓。」
就在少年勾起微笑后——
少女背上唐突地延伸出数条直线。伸展、弯曲、复杂的纠结交错,宛如以少女的后背为中心描绘出蝶翅。部分紧贴着肩膀、手臂,以此生根成长,幻化出一幅图样。
所有人都错愕得无法开口,但大家都很清楚。
那幅图案——就是炼术阵。
线条停止了动作,少女呢喃出声。
「……『疾雨』。」
对这个单字产生反应般,有人不自觉抬头仰望天空;有人慌张地伸手保护头部;也有人摆出备战姿态注视着少女。但这些反应全都徒劳无功。
脚下。
石板地与草地上的一滩滩积水被硬质化,同时生长出如剌蜻背上的尖锐硬剌。
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地,没人有机会发出惨叫。尖剌贯穿了双足、腰部、躯体、胸口、心脏、头部,使他们瞬间毙命。手腕上的「克拉夫念珠」完全没有派上用场的机会,甚至连拿起悬在腰间或背后的武器都办不到。
少女在黑暗中解除炼术阵后,透明的剑山瞬间洛解,雨水恢复成原本的姿态。炼术师们的尸体于是失去支撑,当场跌落在地。
最后剩下还站在那里的——唯一一人。
只有那个人做对了反应,往后跳开成功躲过「疾雨」。
「还有一个啊。」
少年径自叹了口气。
「或者……我该说声真了不起吗?」
于是——
以黑色外套包覆全身的矮小身躯在遮盖的帽兜底下微微勾勒出笑意。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呀?」
询问的声音来自稚嫩少女。
「我明明在市区里声东击西制造了那么大的混乱,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呢?」
逸出口的语气有些忌惮,却又掺杂着愉悦。
她取下帽兜,让少年与少女看清面貌。
同时也以一种安逸的神情瞪着哥哥与友人。
「我们也不是百分之百肯定。」
插图
想要保护少女——艾儿蒂而庇护似地站在前方的少年——弗格开口答道。
「有一半是赌的。不过,至少街上不是妳真正目标所在的可能性很高。」
「是喔。」
绮莉叶笑得轻蔑。
「有这个荣幸听你解释一下吗?」
弗格抽出悬挂在腰间的弯刀。
「是妳失算了,绮莉叶。一星期前妳出现在艾儿蒂的面前,其实也等于间接泄漏了身为人造人的『群体』能力,那便是开端。」
双眼直视着绮莉叶。
「我们这才知道妳的存在,也明白妳打算将艾儿蒂当作目标。不久之后发生的『撕裂杀人魔』事件,一定跟妳脱不了关系。」
「……然后呢?」
「既然妳的目标是艾儿蒂,自然会想到『撕裂杀人魔』是妳为了逼出艾儿蒂所丢出的诱饵。但今天发生的一连串骚动实在太过火了,过火到就像刻意为之。在我们被引出来之前,想必会先受到警察军、王属军,以及炼术师公会的关切。会觉得另有内情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
她点点头,将手抵在嘴边。
是为了表现出窃笑还是想掩饰咬牙隐忍的不甘,或许就连绮莉叶本人都搞不明白。
「那么……你们在边狱院待命的理由是?」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不知对方是否在装疯卖傻,弗格冷冷一笑。
「有一半是赌注。而且……别忘了妳可是曾经出现在艾儿蒂的面前,还直接现身在艾儿蒂的房间里。绮莉叶,那也表示妳拥有某种足以达成这件事的力量。某种能够让妳直接进入被严密封锁的石塔地底的力量。」
那是为了恐吓艾儿蒂,让她感到绝望·,折磨弗格,使他后悔的示威。只是单纯为了取乐。
「但那种移动能力似乎有什么限制吧?如果没有限制,我跟艾儿蒂现在早就陷入束手无策的窘境里了。妳也没必要策划撕裂杀人魔事件,只要直接侵入国家中枢进行破坏就行了。」
这算是弗格从绮莉叶愉悦的反应与自己可能疏忽的部分,所推测出的结论。
关于绮莉叶所具备的能力中,可为与不可为的部分。
「正因为办不到……妳才会亲自出马,攻击匍都某个重要的据点。选项其实也没多少,除了王宫、议员宿舍之外,就是这里——边狱院了。」
以此类推,其实不难理解。
看穿对方的想法,预测对方的动机,然后做出对应。
「王宫里的戒备森严,实在不适合强攻。王属军的特别部队无论何时都会在王宫各处展开结界炼术,就连艾儿蒂都无法破解。至于议员宿舍并没有值得妳攻击的理由。说实在的,不管死多少议员对我们来说也无关痛痒。我们不在乎的事情,妳也不会特地去做吧?既然如此……就只剩下这里了。这里是最有可能遭到袭击的地点。」
虽说是赌注,但结果显而易见。
这招误打误撞的一步棋,却出色地箝制了自己——
「原来如此。」
声音毫无来由的颤抖。
因为情况没有照自己预期的发展而觉得愤怒;又对自己当时就已埋下失策的伏笔却不自知深感懊悔。以及,对弗格和艾儿蒂这两个人单纯的厌恶与不满。
但是,就另一方面来说……
——若不这样,就太无趣了。
要是轻而易举就被街上那些骚动吸引过去的话,就一点也不值得期待了。
绮莉叶褪去包裹着自己的外套。
大雨淋湿了身体。没错,自己只有孤伶伶一个人。不像弗格,拥有名为艾儿蒂的避风港·,也不像艾儿蒂,拥有弗格这样的护盾。
无论繁衍出几个自己·,就算有正统丁字教祭司的陪伴;即使与作为间谍的王属炼术师合作、或是诱惑杀人犯,不管做得再多,仍无法改变自己是只身一人的事实。
所以才要善加利用呀。利用自己的生命与存在;利用古多·雷雷伊斯的宗教狂热;利用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利用伊帕西·特特斯。
绮莉叶抽出配挂在腰间的短仗,不是什么名贵的逸品,只是个随处可见替代物的复制品,就跟自己一样是大量制造出来的。与弗格手中的「艾莉丝十六号」截然不同。
「真有趣啊,艾儿蒂。真是太有趣了,哥哥。」
以娼妓对这世间憎恨至极的语气,咬牙切齿地说:
「因为太有趣了,就再顺便告诉你们一件事吧……我的『移动范围』只限于前往曾碰过面的人身边,所以才能到艾儿蒂的监牢,这也是为什么我无法进入王宫的原因。」
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弗格,还有站在他身后的艾儿蒂。
那由上往下的,混杂着轻蔑与羡慕的睥睨。
「但是哥哥,你可别忘了喔?正确来说,我不是进不去王宫,只是选择没有进去而已。因为我跟你已经见过面了。你待在王宫里时,我也能到你的身边去。」
「是吗。」
响应的语气十足冷淡,像是全然与自己无关。
这个人根本没有把自己当作妹妹看待。无视自己的来历、无视身为罗兰之子的事实,一心只想当个人类。
「好好记着吧,就像你说的,我会一而再、再而三不断地攻击你们。这次的事件只是开端,为了对你们宣告我的存在。」
佯装人类举止的人造人,以及披着人类外皮的怪物。
就由绝对无法成为人类的我追逐你们到天涯海角——
「哪,哥哥。」
绮莉叶嗤笑着轻轻晃了晃手腕上的「克拉夫念珠」。
为了再次确保自己的优势,她开口道:
「你以为成功看穿我之后就能赢了吗?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所有的把戏?你以为……我会就此收手不再淌这趟浑水?」
「不。」
但弗格的回应仅是否定。
「我不认为这就是全部了·。当然具体来说,我也不知道妳的能力范围有多大,又打算使出怎样的手段,不过……」
弗格直视着绮莉叶,摆出直接且充满自信的拒绝态度。
「我们也不是毫无准备就来到这里,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了……也有从隔壁借来帮忙看守后门的看门狗呢。」
「……这样啊。」
绮莉叶低下头。
低垂着颈项,咬紧下唇,在尝到血腥味后才又抬起头发出嗤笑声。
「既然这样,我也只好从正面突破,来让你们俯首称臣了。」
绕到后门的五名炼术师,大致上都与选择从前门进攻的十个人有着基本差异。
换句话说,他们都是不赞成与敌人正面对决的家伙。
胜负是必须赌上生命的大事。第一要件是杀了敌人,以确保自己的生存。把战liil
成乐趣简直是愚蠢至极,他们几个都对这种娱乐没有兴趣。
会看上必须削减大量生命力的「克拉夫念珠」也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对世人宣扬自己的理念、和亲手洗刷对这个国家的怨恨——比起从正门入侵的家伙,这些人有着更明确的行动目的。
所以他们放缓脚步,无声无息地缓缓推开眼前的后门。
说是门,也不过就是加了道铁门的矮墙罢了,完全没有正面大门那种浮夸自负的肃穆印象。就只是员工专用的出入口罢了。
几人之中手脚较敏捷灵活的越墙进入,破坏门锁。其间没有任何人开口出声。大家都暗自期待攻陷前门的那伙人能挑起莫大骚动,无声无息地一个个钻入门内。
于是——
「……请……在……有……?」
当和着滂沱雨声听到这句问话时,所有人无不绷紧了神经。
同时分散开来,警戒的摆出迎击姿态。背对着矮墙亮出自身的武器,眼睛注视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暗中,有个人站在那里。
那人再次开口。
「……请问各位在深夜拜访,不知有何贵干?」
是名老翁。
没有弯腰驼背,反而有着高痩的身形,像根针一样直挺挺地伫立在那里。向后梳拢的白发整齐服贴,穿着合身西装站在雨幕中,丝毫不介意被淋湿,那从容不迫的姿态简直可称得上是绅士的典范。
不——比起绅士,不如说是管家。
「从后门进来,还真是不太聪明呢。」
细如丝线的眼睛在五名炼术师身上一一扫过,看不出他的表情。
没有人出声响应。每个人都沉默地握紧武器戒备。管家似乎也不介意,仍径自恭敬的弯腰行礼。
「在下名叫卡尔布鲁克·特菲。奉主人与约定之命前来,虽然只是一介管家,但就让在下代替王属军当各位的对手吧。」
一语毕,他也伸手取下系在腰间的捆状长鞭,唰的一声垂至地面。
战况一触即发。
那是鞭子还是蛇腹剑?大家各自分析老翁手中的武器,试图预测对方会使出何钟:1«)术或剑术,以采取适当的防御与攻击。
然而,管家这一击,彻底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第一波攻势从地底而来。蛇腹剑的前端猛地从站在他面前相距两公尺左右的年轻炼术师脚下窜出,无法得知究竟是何时穿过土地靠近的——自称卡尔布鲁克的老翁根本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过。
彷佛毒蛇扬头示威般,青年的腹部在下一秒已被贯穿。
「咦,什么?」
锐利的剑尖没有就此停下,继而转向一旁的女炼术师。她慌乱的想要举起战斧,只可惜还来不及动作,颈动脉就已经被迅速且确实地割断。
到此为止,卡尔布鲁克终于有了动作。
他举起持剑的右手往旁边一挥,深埋于地底的剑身挟带泥泞现出原形,恢复成长鞭的柔软状态。不是以剑尖而是靠着剑身——顺势挥砍。
目标是剩下的三人,两男一女,就同时解决吧。
其中一名男性打算屈膝闪躲,女人选择向上跳,但两人都以失败收场。本该是横向挥砍的攻击,剑身却在眨眼瞬间弯曲改变了方向。
对屈膝的男人形成谷型,跳跃的女人则是山型,两人甚至还来不及改变战姿,脖子就被迫与身体含泪诀别。
最后一个人——只有另一名男性躲过这场死亡
他没有躲开利剑,而是瞬间发动「障壁(mhrle2)」阻挡,没有抵抗反倒利用攻击的余威往后跳开,退避到攻击范围之外。
「……唔。」
似乎对对方的反应感到钦佩,卡尔布鲁克扬起眉。
「漏了一个人呢……哎呀?」
这时——
他仔细打量男人的身影,面露诧异之色。
那人穿着用破布拼成的长外套,外套底下的衣服同样破烂不堪,全身上下都被裹得严实,连指尖也不例外。除了那只透露出疯狂的凌厉左眼外,整张脸也全被绷带缠卷包覆住。
这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衣着——
「你该不会是鼎鼎大名的……斐伊先生吧?」
欧图·斐伊。
在莹国极负盛名,从未露出真面目的杀手。
「但真是奇怪,就我所知,名为欧图·斐伊的炼术师应该早在一个月前就被不
士杀了才对呀。」
或者该说,是被刻意模仿他穿衣风格的某人给——
「若真是如此,你究竟又是谁呢?」
面对卡尔布鲁克自言自语似的提问,男子并没有回答。
只用全身上下唯一露出来的左眼直勾勾地盯着。
其实也不需要答案,老管家再次执起蛇腹剑。
「呵,多说无益是吗?那就来一较高下吧。雷迪克·梅尔所创造的人造人也是近来在市井掀起莫大骚动的『撕裂杀人魔』先生。」
对于这种掺杂了臆测的叫法,对方依然没有任何响应。
但藏在绷带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些许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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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在梦中逐渐崩坏的你
眼前这个露出悲戚神色朝自己微笑的少女,令弗格的胸口隐隐作痛。
这股疼痛是因为兄妹间的羁绊,或只是近乎人类的同情心呢?
——他不知道。
打从一开始,弗格对于父母、妹妹,家人之类的概念就不具有什么情感。罗兰虽然是他的父亲,但共度的时间也只有刚出生那一年半而已,就连曾和他说过哪些话都已不复记忆·,至于他的性格云云也多半记不真切了。更遑论其他人造人——就算绮莉叶与雷可利唤自己哥哥,心头也未曾涌现丝毫特别的感情。毕竟直到最近,弗格都不清楚对方是否真的存在,更不晓得她们到底是不是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对于家庭,弗格却有某种执着。
对他而言,所谓的家庭就是艾儿蒂,还有伊欧。只要跟她们待在一起就觉得很自在,交谈时会感到安心,那是能让他感受到温暖的对象、空间、场所。
绮莉叶大概不具备所谓的温暖吧?也许是不想要,不曾被给予,或是被夺走了也不一定。他不清楚。绮莉叶这一路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弗格完全无从得知。
可是,就算如此。
这也不足以当作破坏的理由。破坏弗格所珍视的——与艾儿蒂在一起的生活。
绮莉叶扬着轻笑举步走近,弗格也摆出了备战态势。
手里握着重达二十公斤的弯刀「艾莉丝十六号」。
这家伙就跟自己一样。若是没有遇见弗格来使用它,就只能躺在王城深处的封印库房一隅永远沉眠。不被任何人需要,无法被任何人使用,只能作为无法被使用的武器,孤伶伶地品尝寂寞。
即使从孤独中得到救赎只是偶然,就算是侥幸才得来的幸福……
不,正因为如此——
「……我不能让妳如此轻易地毁掉这一切!」
先发动攻击的是弗格。
他压低身子趋前,一口气冲向绮莉叶怀里,由下方挥动弯刀。
绮莉叶则用手中的短杖迎战。
那大概只是极其普通,大量生产的一般武器吧——果然,那根短杖根本无法抵挡「艾莉丝十六号」,一交锋便被震得碎裂。
「啊哈,呵呵!」
但绮莉叶脸上完全不见惧色。
不仅如此,简直就像期待短杖碎裂似地,她娇喘一声——那么空寂、那么虚幻。就这样空着手,她完全没有做出防御,反而缩短了彼此间的距离。
「果然是那样吧?」
「什……?」
她突然张开双手环抱弗格。
「这种没有名称,连制造者是谁都无从得知的武器,在你面前就像根木棒一样,就算断了、毁了你也不痛不痒吧?但是啊……」
感受到杀气,弗格赶紧反手抓住她的肩膀。
接着另一只手往她的腋下伸去,藉此分开绮莉叶的桎梏并用脚一扫,将她铲倒在
地。
「就算只是默默无名的量产品,也有属于它的应用之道喔。」
倒在地上的绮莉叶浑身被雨水浸透,将手臂伸往自己脚边的泥土中。
正确来说,不是泥土,而是扩散在地面的一滩青蓝液体。
弗格已经从艾儿蒂与伊欧口中得知,那是由绮莉叶身上穿的衣服所转变的——不对,应该反过来说,是平常凝态成衣服披在身上,绮莉叶所拥有的能力。像是浓缩生命之源的海水熬煮而成的黏稠泉水。「罗兰之子」第二环的「群体」之力。
绮莉叶从那滩液体中,拉出了另一个绮莉叶。
不知道她口中的量产品,究竟是自嘲,自虐,或是自负。
「……『醒来』!」
一个绮莉叶先是拉开距离,徒手打开了炼狱之门。
「花见月/七彩之宴/指标之痕/穿越强酸!」
接着以咒语的形式转换毒气。转眼间,她的右手已经多了一把长枪。
是第五冠术式「炼铁(Shaming 2)」。这是早期的炼术,能以毒气任意创造出武器,是炼术初期的发明,自从将键器与武器一体化后就遭到废弃的术式。
但与「克拉夫念珠」相互搭配,无疑还是会带来相当惊人的效果。只需短短几句咒语,就能创造出长约两公尺的长枪,颇有效益。
绮莉叶再次冲向前来,将武器前端对准弗格的喉头。
虽说如此——
「没用的!」
只要是以毒气创造出来的东西,无论怎样的武器同样都是幻想物质。既然是幻想物质,就只能成为弗格「消失点」的养分。
弗格侧身躲过攻击,伸手反握住长枪的枪柄。
握住,侵蚀。长枪消失的同时,弗格的身体也盈满了力量。于是挥下弯刀,打算一击剖开绮莉叶的头部。但——
「……唔?」
身体左侧突然传来一股冲击。
是另一个绮莉叶往自己身上撞了过来。出乎意料的一击令弗格身形一歪。再次摆好架势时,两个绮莉叶都已经逃离自己的攻击范围了。
而且——还不只两个人。
「怎么样啊?」
「这就是……」
「『群体』的力量喔。」
总共三人。
看来是第一个绮莉叶发动攻击时,第一一个绮莉叶乘机繁殖了第三人。
「……确实是相当惊人。」
弗格拉开一大步距离,回到艾儿蒂身边。他认为若离艾儿蒂太远恐怕会有危险,绮莉叶的特性确实不容小觑。
「真了不起,妳那种能力是无限的吗?」
怎么可能无限。总会什么极限才对。
弗格问出自己的疑惑,想当然对方也不可能乖乖泄底。
「哎呀,你觉得呢?」
「想试试看吗?看要杀了几个人才阻止得了我。」
「我们跟你,到底谁能撑得比较久呢……玩玩耐力游戏似乎也不错。」
言语间,第三个绮莉叶屈膝蹲下。蓝衣蔓延出一滩泉水缓缓扩展。从泉水中诞生的第四个绮莉叶立即往后方退去。看样子她们大概是打算将她放在安全范围内,是想把她当作主力吗?
像要庇护第四个绮莉叶般,其他三人走向前来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呵呵!」
三个绮莉叶同时抬起左手。
「什么……?」
就连弗格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她们每个人的手上,都分别戴着碧绿圆珠所串成的手炼。
那颜色与形状,无论怎么看都是「克拉夫念珠」。
「难道连身上穿戴的东西都……」
能够同时复制吗?
别开玩笑了。简直乱来。
若真是如此,绮莉叶所具备的力量——究竟能达到多么惊人的规模啊。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觉得呢?』」
「这是真货吗?或者只是仿制品呢?」
「你马上就会知道啰,马上。」
各自开口接话的绮莉叶们又恢复悠然自得的表情。
除了后方负责继续增殖的绮莉叶之外,其余三个同时喊出「醒来」。
「花见月/七彩之宴/变为指标之痕/穿越强酸!」
「月夜花/华丽演出/成为绝美轨迹/卷起荆棘!」
「花见夜/堂皇之宴/转为自由引导/刻下慧智!」
一人是长枪。一人是长柄镰刀。一人是长剑。
手上拿着以「炼铁(shaming 2)」创造出的模拟武器,三个绮莉叶缓缓散开将弗格与艾儿蒂包围其中。在此同时,第四个绮莉叶也从蓝色泉水中拉出第五个绮莉叶。拥有相同的面貌、记忆、思考与身体能力的共同存在。接着她们恐怕会整齐划一地同时发动攻势。
群体——也就是军队。
在感到棘手与恐惧之间,弗格无意识地抿紧嘴唇。
如果可以,弗格原本希望能在不让艾儿蒂与绮莉叶正面冲突的情况下解决这件事,看来他想得实在太简单了。而「妹妹」们似乎是看穿了弗格天真的想法,不屑地发出嗤
笑。
「艾儿蒂。」
他朝身后唤道。
「我本来想尽可能靠自己解决,不过……」
若真的到了紧急时刻,还是得让妳·······弗格从嘴里挤出的每个字都夹杂着不甘。
「没关系的,弗格。」
艾儿蒂点了点头,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至少在表面上,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坚定。
「我没关系的,我也会战斗……因为绮莉叶,是敌人啊。」——是吗。这样的话……
「我明白了。」
她的决心让弗格心里升起一股罪恶感以及绝对的信赖,于是再次举起弯刀。
「战斗吧。得尽早让这个不愉快的夜晚画下句点才行。」
三个绮莉叶……不,恐怕还有更多。
最初的一对一交战蓝图已不复存在。但弗格面对绮莉叶的脸色丝毫未变,已准备好展开第二波攻防。
照卡尔布鲁克见解,这应该是场实力悬殊的对战才对。
对手完全不隐藏大量外露的杀气,动作也莫名不协调。以「障壁」挡下刚才那一击确实令人刮目相看,但也只是个半吊子。若真有两把刷子,就该乘机加以反击;如果是超越一流的个中高手,说不定自己已经负伤了。因此卡尔布鲁克判断这场对决的胜利将属于自己,以对方的能耐顶多只能撑个两、三分钟。这并非自负或什么第六感,而是透过经年累月的实战经验,理性推测出的结论。
但战况完全颠覆他的分析,开战已经过了五分钟,对手仍没有倒下。即使有几次似乎就快分出胜负,但还是错失了那些机会。
「咯咯,咯……」
不晓得第几次躲开攻击后,那家伙忽然停下脚步站定在原地,泄出含笑的声音。
「你很强呢……真有趣。」
卡尔布鲁克知道这个男人的名字。虽然几近确信但仍不离推测的范畴。
伊帕西·特特斯。约两个半月前,在国内过激派所引发的教堂爆破未遂事件中,他以现行犯的身分遭到王属炼术师艾儿蒂肃清——接着是一个半月前,在国外炼术师预定袭撃匍都的行动日当天,经由雷迪克·梅尔之手,青年以类人造人的身分复活,并假扮成杀手炼术师欧图·斐伊,破坏了部分的匍都大桥管理塔。
在王属军……应该说在决定与王权派议员进行协商时,那起事件的报告书也与令人眼花瞭乱的繁杂资料一同上呈到「雷可利之宴」。当他装扮成欧图·斐伊现身时,本尊应该就是伊帕西·特特西没错。
依据数据上的记载,对方当时就已经彻底败给了使用「消失点」能力的少年,弗格。
那么,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伊帕西·特特斯吗?若真的是本人,那他在短短一个半月内也未免改变太多了。
而且,还是朝着若干跪谲的方面。
「有趣是吗?」
总之先试着响应对方,说不定能套出什么端倪。
与他对战时,卡尔布鲁克一直有种说不出来的兴样感。无论是脚步、反应速度、解读战况的能力,全都只能算是个半吊子,却乂总在岌岌可危时发挥出让人摸不着头绪,或者该说唐突的缠斗能力。不对——与其说对方在缠斗,倒不如说……也许是自己犯下太多失误所致。每一次的攻击他都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自己的双手却彷佛不受控制般失去了原有的敏锐度。
「恕我直言,我反倒觉得你比较有趣呢。」
将蛇腹剑「艾莉丝七号」垂放至地面,卡尔布鲁克缓缓开口:‘
「你的行为十分异常,并且……」
除此之外,更让他在意的是——
「……直到现在,你都没有主动攻击的意思。」
他连剑都没有拔出,就是这一点令人费解。
卡尔布鲁克甚至无法肯定对方是否持有武器。破烂不堪的长外套包裹着全身,外套下是覆盖至指尖的衣服——这原本就是欧图·斐伊为了隐藏身上的暗器才刻意装扮出的模样。既然会选择承袭这样的装扮,就表示他不希望自己的武器曝光吧。
没有使用炼术的迹象。这点卡尔布鲁克可以确定。
身为天堂骑士,不靠炼术即能与炼术师切磋是他引以为傲的存在意义。他的性命就
系在能否察觉到炼狱毒气的香味这一点上,所以绝不可能错过任何毒气的香味。
「这么看来,你使用的武器应该很特别吧?」
加上臆测,他以诱导的方式询问着。
「比如说……炼禁术之类的?」
「……『醒来』。」
没有否定,也不肯定。回应他的是让「克拉夫念珠」启动的咒语。
紧接着——
「幻虚之妙/美妙之脊/山脊之髓/精髓之影/踩影/停止/向其/行进/……」咏唱。毒气的浓郁花香剌激着卡尔布鲁克的喉咙,这是「愚者之石」远远无法相比的高浓度毒气,但也多亏了这慑人的香味,让卡尔布鲁克清楚捕捉到某些讯息。
鼻间嗅闻到的是现象系炼术,他在瞬间就察觉到这一点。
一般人几乎都不知道,炼狱毒气在转变成幻想物质时,会随着变质的对象不同而产生些许不同的气味。例如:若是植物系炼术,香气会馥郁得如熟成的睡莲;若是金属系炼术,香气会似腐烂的玫瑰般芳醇·,如果是现象系炼术,香气就彷若浓缩的波斯菊。/只要能靠嗅觉分辨出其中的不同,就能在对手的炼术正式启动前大略察觉出会是何麓一隐·式——只不过,包含卡尔布鲁克在内,整座匍都中能分辨出毒气味道的仅仅只有五人。
现象系,也就是爆炸或火焰、结冰等仿效打然现象的术式。依现象不同找出对应的方法,便能抢得先机封锁住对方的攻势。速度即是关键。
于是,对方的头顶上出现了巨大的冰块。
那是第四冠术式「冻矢(ein3)」,且异常巨大,或许该归功于「克拉夫念珠」吧。考虑到冰块或许会分散成碎块,卡尔布鲁克抢先采取行动。
他挥舞着「艾莉丝七号」,但并非以手指操控,而是仅靠意志发动攻击。剑尖兀自扬起,一口气朝冰块加速袭去。
伊帕西·特特斯正想操控。
但,慢了一步。
以细小环节连结构成的蛇腹剑就像一条鞭子,在冰块移动前已先将其缠绕。顺势压制、封锁、捆紧、破坏——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唔?」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卡尔布鲁克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因为「艾莉丝七号」的剑尖直接插入并击碎了那巨大的冰块。
在旁人看来或许是一次成功的狙击,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卡尔布鲁克原本的战略是将冰块围绕后进行破坏,而不是以剑尖剌进冰块里。
换句话说,他显然失手了。在目标物没有移动的情况下居然会发生这种事,简直是天方夜谭。能与操控者的意志相呼应的「艾莉丝七号」怎么可能在这种距离下判断错误。
那头的伊帕西似乎发出一声得意的嗤笑。
碎裂的冰块不意外地形成数根冰柱朝卡尔布鲁克袭来。他迅速蹲下躲过全部的冰柱,同时加以反击。这次他让蛇腹剑在地面上蠕动蜿蜒,前端蓦地弹跳扬起,从伊帕西脚边的死角狙击下颚。
若不是直觉特别敏锐,他绝不可能躲过这次的攻击,或者是拥有弗格那样异于常人的反应速度——不,果然两者皆非。
伊帕西动也不动,甚至毫无反应,但剑尖却只是险险掠过他的下颚边缘。
脸颊上的绷带裂开后,伊帕西终于有了反应。
······嗯?」
但也只是发出事不关己似的一声轻哼,稍微后退了一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这是……」
卡尔布鲁克逐渐理解了。
从战斗一开始就感觉到的不协调感,经出·迎串的交错后终于浮现出样貌。双手似乎失去了原有的敏锐是正确的。不对——不是似乎。
自己的双手确实失去了原有的敏锐。换句话说——
「是混淆对手的认知,对吗?」
如果伊帕西·特特斯现在所站的位置,其实与自己眼中所见的大约往右偏差五公分;如果这就是对方所给予的错觉——
即使伸手试图掌握,触碰到的却是与想象中不同的地方——尤其在远距离攻击的情况下,愈是准确地瞄准目标,就愈是无法击中。
「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并不是因为光线折射或心理上的误会所造成的。卡尔布鲁克不认为自己有遭到对方的暗算。只是照方才的结果看来,会做出这种判断也很自然,以此为前提稍微思索一下,马上就能寻思出对策。既然会往右偏差五公分,在攻击时只要刻意往左移五公分就好了,要是偏差无规则可循,那么就扩大攻击范围。
「哼。」
伊帕西从鼻间哼出一声,动作粗鲁的取下缠缚在脸上的绷带。那是一张神情虚无空洞,只有一双眼炯炯发光的青年面孔。
「你真是不简单。」
他出声,嘴唇有些痉挛地扯出愉悦的弧度。
「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打不过你。世界上果然有很多深藏不露的家伙啊。」
说话的语气像是敬佩,同时也充满讥讽。
「不过现在大概也打不过就是了。打不过比自己还弱的家伙是什么感觉呀?一定觉得很不甘心吧?不过我马上就会让你更不甘心……你啊,会输给我喔。」
「原来如此,你还真有自信呀。」
卡尔布鲁克不想反驳,现在他的确是落居下风没错。
所谓战斗,技巧与实力不过是决定胜败的其中一项要素。环境、体力、事前准备、底牌强度、战术,还要加上运气,综合以上所有因素,能占到上风的人才能获胜。
也就是说,自己拥有的只有技巧与实力,而对方的底牌却技高一筹。
「就算这样,我也不能轻易认输啊。」
已经明白对方的计谋了。虽然还不晓得是什么原理,但还不至于无法应付。
既然如此,就封住对手的底牌,直接以技术来决一高下吧。
卡尔布鲁克再度摆开架势。
一定能从对方漫不经心的态度中找到致命的破绽。
卡尔布鲁克握紧手中的「艾莉丝七号」,再次踏出脚步迎战。
地面上的「银剑」朝其中一个绮莉叶袭去。
缠在脚上的不定型水银逐渐硬化,幻化成刀刃切断她的脚踝。绮莉叶发出惨叫,失去平衡的身体从头顶开始被食人植物「荆棘」吞噬殆尽。
尽管如此,她们依然没有停手的意思。
第五人、第六人,一个接一个增加得再多,仍是只伦为艾儿蒂炼术下的饵食。
「啊哈哈哈!」
那个开心大笑的早已不知道是第几个绮莉叶了。
她以「炼铁(Shaming 2)」创造出来的剑与弗格对峙,面红耳赤地大喊:
「在这里,你就没办法吃掉了吧!」
「唔……!」
身后,是与自己背对背正在施展炼术阵的艾儿蒂,而弗格与绮莉叶就在这样的位置剑戎相交。
弗格吸收毒气的「消失点」这项能力,最大的缺点就在于难以控制范畴。
只要一发动能力,便会无意识大量吸收围绕在自己身旁的毒气。虽然能扩大吸收量与吸收范围,却没办法照自己的意思缩减,因此无法做到仅仅吞噬敌人的毒气,而让战友的炼术持续发动这般精明。
绮莉叶在短时间内就注意到这一点,当然也就毫不犹豫地再三攻击这项弱点。她执拗地再三狙击艾儿蒂,让弗格只能被动的处于防守地位。
当然艾儿蒂所张开的「障壁(ehrle 2)」还是丝毫不受影响。可不管怎么说,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就算想发动攻势,也不知道该锁定哪个绮莉叶才好。一个个攻击简直没完没了,况且根本没有明确的目标。
所以弗格才没办法离开艾儿蒂的身边。
「看吧,你们也渐渐处于下风了呢?」
弗格挡开从上方砍下的剑身,下一秒长枪就从旁袭来,才侧身躲过,短刀随即剌进胸口。绮莉叶们虽然没有一流的技巧与身手,但若联合起来不断进攻,主导权就一直掌握在对方手上。
必须将所有绮莉叶一次全部打倒,至少得打到剩最后一个才行。要是同时存在两个一以上,其中一个就会不停逃脱并卷土重来。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并不是束手无策。艾儿蒂也有几种强大的炼术。但是若要在这种情况之下运用,不管哪种术式都欠缺一个致命的条件。天候、地形、所处方位、情势。
起码得让所有绮莉叶都站在面前才行。
艾儿蒂作为炼术师虽然能操控违背常理的强大毒气,却也有其优点与缺点。尽管可以单独使用强大的炼术,但她在战斗时的直觉并不敏锐。
换句话说,她无法有效锁定站在身后、甚至是藏匿行迹的敌人。若想同时对付复数以上的敌人,就必须让所有对手都出现在视野中才有可能。每当使用此种战术,几乎都是以先下手为强的方式发动连一只老鼠都不放过的大规模破坏行动——但若对方不停移动,也难以锁定目标。
干脆让艾儿蒂将半径五公尺内都化为尘埃?不,能不能一举歼灭还是个问题。
「啧……!」
忍不住咋舌的同时也将手里的「艾莉丝十六号」剌进迎面袭来的绮莉叶腹部。藉由身体撞击的力道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再利用反作用力踢飞另一个绮莉叶。
没完没了。状态如果持续胶着下去,先不说会不会输,但绝对不可能赢。
既然如此。
就在弗格思索着该如何打破僵局时,突然间——
「哎呀。」
「哎呀。」
「……哎呀。」
所有绮莉叶都停下了动作。站在原地,视线瞥往同一方向。
那头就是边狱院——弗格有种不祥的预感。
「呵呵。哥哥,艾儿蒂。」
其中一个绮莉叶转过头来,一脸开心的笑着。
混合了愉悦、优越,睥睨地露出大功告成的灿笑。
「你们的确很强,不但让我使用了十六个人,到现在也还没被打倒,而且呼吸一点也没乱掉……老实说,我完全不觉得自己会赢。继续这样对战下去,输的应该会是我吧。我的数量会慢慢减少,最后全数被歼灭,可是啊……」
可是啊,绮莉叶在这个单字上加重了语气,讥讽似地接着说:
「虽然赢不了你们,但还是能让你们吃亏的。哥哥有艾儿蒂,艾儿蒂拥有哥哥,我、却没有半个人可以依靠。跟你们不一样,我是孤独的。就这样独自一人……真的是{I*,吗?我真的是孤独一人吗?我刚刚也说过了吧。你难道以为我会适可而止吗?」
「……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早就猜到会有伏兵,所以才请那名管家在后门看守。
卡尔布鲁克·特菲。
在匍都之内,甚至于莹国上下,几乎无人能敌的天堂骑士——连弗格都束手无策的对手,想要打败那位老管家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难道他叛变了吗?不对,目前这种状况,「雷可利之宴」根本没有推翻国家的必要。莹国的炼术研究之所以会优于其他国家正是因为边狱院的贡献,雷可利若希望国家繁盛,应该会站在他们这边才对。
难道说,那个管家真的被打败了?
「欸,哥哥,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面对弗格的询问,绮莉叶却以提出另一个问题作为回答:
「你打算怎么做?要继续战斗下去吗?还是要换个地方?话先说在前头,这说不定是陷阱喔。可能只是因为……我想进入边狱院而刻意设下的陷阱喔。」
变本加厉的挑衅。
这次轮到弗格咬牙不甘了。主导权完全掌握在对方手中,自己却只能被牵着鼻子
「真是麻烦。」
小声埋怨着往后退一步,弗格牵起身后艾儿蒂的手,用手指在她的手背轻敲了几下。
沉默颔首的艾儿蒂随即改变了炼术阵。「银剑」顿时消失无踪,「荆棘」也发出沙沙声缩短了藤蔓。从攻击姿态暂时回到待机状态。
「我先提醒妳,边狱院里没有半个人。如果是想破坏建筑物就算了,但要是想造成人力上的损失只会徒劳无功。」
就算明知不会有什么效果,还是得虚张声势。
「真好笑。不管谁都知道边狱院不管白天或晚上、平常日子还是战争时期都不停在运转的啦。」
绮莉叶丝毫不为所动。
这当然是事实。
边狱院着手进行的研究或实验,花费的时间从数天到数个月不等,情况差一点的实验期甚至得以年为单位,其中举足轻重的大研究动辄都得花费数年。而且这些实验都须有人从旁纪录,绝大部分都是一旦中途停摆,就必须从头开始的研究,并且先前费的费用与时间也将付诸流水。所以即使在枪林弹雨、遭到敌军攻陷、乃至研究人被杀害的情况下也不能中断实验。
王室下达的特令应该已经尽可能将边狱院内的人员强制撤离了才对,但恐怕还有三分之一的人留在里头。尤其是院内地位较高的人。
「妳说得的确没错。那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弗格叹了口气。
「就我们来说,比起待在这里更想进去里面查探情况,但妳却一直找麻烦。要是真没办法,只好连妳一起带进去了。」
没错——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
「实在是……万事休矣。」
除了一件事之外。
弗格再次触碰艾儿蒂的手。利用手指轻敲手背,以此传达信号。
艾儿蒂并没有解除身后的炼术阵。绮莉叶大概以为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荆棘」保持在备战状态。且艾儿蒂平常发动炼术时,阵法总是瞬息万变,要透过形状来猜测炼术内容实在不太可能。所以绮莉叶也不可能察觉。
继续这种一来一往的攻防只会让战况停滞不前,于是弗格决定加以突破——至于绮莉叶主动停下脚步,只能算她气数已尽。
「绮莉叶。」
艾儿蒂的语气满是凛然绝决。
「从这里消失吧……『暴雷』。」
剎那间。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周围突然雷电交加。
雷击在绮莉叶们的头上三公尺处产生,并且以光速贯穿她们的身体。
释放的数量为八。与现存的绮莉叶人数相同,一个都没有漏掉。
为了防范落雷而强化的「障壁(ehrle 2)」虽然阻绝了雷鸣,但肌肤依然能感受到那剧烈的震动。在极近距离落下的瞬间热量将地面的水洼蒸发为水蒸气冒出丝丝氤氲的雾气。
绮莉叶主动中断战斗简直帮了大忙。
没错。只要没有动作——伫立在原地的话,艾儿蒂就能轻易瞄准目标。在弗格默默送出信号后,艾儿蒂不动声色编织着炼术阵就是为了这一刻。虽然只能击中静止不动的、对手,可一旦命中,便无人能抵御这强大的攻击。
所有绮莉叶都以惨不忍睹的状态倒卧在地。
每个绮莉叶都已焦黑碳化,虽然也有悻免的部分,但全都成了尸体。若是解除
「障壁(ehrle 2)」焦熟的尸臭味将会混在大雨湿气中窜入鼻腔吧。在发生这种事之前还是先离开,到边狱院确认里头的状况好了。
「……艾儿蒂。」
弗格转身瞥了一眼已经解除炼术阵的背部,接着绕到她面前。
「妳还好吗?」
刚才的战斗中,早已数不清究竟解决了多少个绮莉叶。
不知艾儿蒂是否已经释怀。
无论释怀与否,对弗格而言都很难受。只能冷酷地将过去的朋友赶尽杀绝实在太悲哀了。但要是带着感情——只会让艾儿蒂伤得更深。
艾儿蒂的表情与往常无异。不,甚至比平时更坚决毅然。
「弗格,我没事的。」
公主殿下扬起坚强的笑容。
「我们进去吧?弗格认识的人有危险了不是吗?」
弗格抿紧嘴唇默默颔首。
牵起艾儿蒂的手,转身并肩往边狱院的正门走去。
那个夜晚,特莉埃拉·梅普会待在边狱院内,是因为几个理由。
其中之一是那晚的大雨。把自己搞得像只落汤鸡就只为了回家实在太麻烦了。反正本来就不常回家,更不用特意选在这种日子。
再来就是最近让匍都人心惶惶的「撕裂杀人魔」。她一点都不想在晚上出去遇到杀人犯,更何况优贝欧鲁也曾告诫过她,待在这栋建筑物里比较安全。她也就相信了。
还有就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理由——现在手上的研究正进入关键时刻,简直令她乐不思蜀。
不但废寝忘食,除此之外的事情更是彻底不加留意。大家都知道太阳下山之前「必须尽快回家」,但似乎也没必要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于是当成耳边风听过就忘了。其实不只是特莉埃拉,在这里上班的研究人员几乎全是如此。
总之那一夜,艾莉特拉是待在边狱院里的。但这并不完全只是偶然,而是为了提古周这个可能性,精心设计所造就的结果。
特莉埃拉从研究中回过神,稍微喘口气已经是晚上十点左右的事了。
似乎埋头苦干了好一段时间,她起身伸展筋骨。身体僵硬了太久,一伸展,舒适与疼痛感便同时扩散到四肢百骇。
看了看手表,想不到阅读数据不知不觉竟然花了四个小时。
最后一餐是什么时候吃的?想半天都想不起来。中午好像有吃点东西,但又好像是早上发生的事情。摆在桌边的茶杯已经空了,而且大概几天前就已经空了。一想到这里,不仅肚子饿了,连喉咙也好干。
起床时间是昨夜凌晨三点,顺便还洗了澡。也就是说,已经连续工作十九个小时了。想到这里,疲劳感就莫名席卷而来。
「……要吃点什么才好呢?」
从来都没有睡觉这个选项。她必须研读资料,为了让研究顺利进行,目前正是得大量获取掌握知识的重要阶段。她想让头脑保持在运转的状态,睡觉就等脑袋停止运作的时候再说吧。
总而言之,特莉埃拉决定前往餐厅。
因为边狱院二十四小时都会有员工在,餐厅也因应着全天开放。话虽如此,当然也不可能持续供应现做的食物。厨师的上班时间只从早上八点到夜间七点。此外的时间就只能吃点储备的烟熏制品或做好摆着的面包。
反正只要有东西能裹腹就行了。
特莉埃拉原本就来自贫苦的乡村,早已习惯粗茶淡饭。这辈子吃过的奢侈餐点大概用一只手就数得完。在工厂工作的那段日子不用说,进入边狱院之后便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
仔细想想,还真是单调的生活呀。当然研究很快乐也很充实,但倘若人生路上在哪里拐错了弯,自己说不定会有另一种截然不同、更加波澜壮阔的人生吧。比如说交个男朋友、结婚生子之类的——
——怎么可能呢。
那一点都不适合自己,于是斩断思绪,转身走出实验室。
长长的走廊不管墙壁或天花板都是一片白。透过挂在墙上的瓦斯灯光折射,四周变得更加明亮。明明是夜晚,自己的影子却如此清晰。文明真是了不起。而自己从事的正是开创未来,走在时代最前端的工作,不得不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骄傲。
就在这个时候。
走廊的尽头——转角处传来奇怪的声响。
似乎是某人的哀号声。不对,这真的是
「……惨叫?」
一开始特莉埃拉还以为是什么实验失败了的关系。
这种事很常发生。由于投入太多心血,一旦失败便整个人崩溃哭喊,最后多半会变成掺入同情的笑话当作事件结尾。
但刚才的惨叫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那声叫喊感觉更身不由己。而且,还掺杂了强烈的恐惧。不像是实验失败后惊慌的哀号,而是更凄厉,像从喉间硬挤出所有感情似的。特莉埃拉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叫声,彷佛临死前的哀鸣。
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的打算,特莉埃拉直直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她甚至没有任何负面的猜测,毕竟这里可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是根本不会涉及危险的研究者天堂啊。怎么可能会不安全呢。
就在转弯的瞬间,特莉埃拉脑中的思绪猝然停止。
「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看起来像肉块的东西。
红的、黑的、白的,差不多是人类身体的大小,只隐隐约约还看得出人形。
艾莉特拉并没有发现这是某个女研究员同事。降临在眼前的死亡对特莉埃拉而言毫无真实感,毕竟她从未见过惨遭杀害的人类尸体。
特莉埃拉的视线停驻在尸体另一头。
比倒卧在地的人体更远的那端。
伫立着两个人影。
其中之一是名少女,年纪很轻。稚嫩的五官混杂着妖媚,有种扭曲的美感。
另外一名是男性——应该是青年吧?
青年身着破烂不堪的长外套,过大的松垮衣物光看都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他全身都在滴水,看来直到方才都还待在屋外。藏在那头乱发底下窥探打量的视线犹如爬虫类的双眼,正闪烁着论异的光芒,特莉埃拉直觉联想到打算将猎物拆吃入腹的蜥蜴,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啊。」
忽然有人出声。但,并不是特莉埃拉。
「啊……唔、啊……」
声音来自眼前的青年。
不知为何,青年露出古怪的表情。
混杂着狼狈、惊愕、渴望,却又透露着无比恋慕。
青年往这里看了过来。
那有如终于寻获一直以来所珍惜的至宝,却因寻找得太久而发了狂的少年神情——就这么,直视着特莉埃拉。
「怎、怎么会?咦······
这次轮到特莉埃拉的喉咙发颤。
那并不是恐惧。不对,她的确是有些恐惧。一个来历不明的可疑人物,身旁边还躺着尸体,但双眼却紧盯着自己。怎么可能不害怕。
但是很奇怪。比起害怕,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情感缓缓浮现。
那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样的场景曾经发生过?
不对。是这张脸。是青年的那张脸。
特莉埃拉记得这张脸。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认得这张脸。
「……特莉埃拉?」
正努力搜索记忆时,青年突然唤了她的名字。
插图
「妳是特莉埃拉……吧?特莉埃拉·梅普?」
「是我……没错,你……?」
「太好了。」
青年笑了。有些稚气,带着温柔,让人心里产生一股亲切。
「你是……」
「找到妳了。终于见到妳了,特莉埃拉。」
笑容。那个笑容。彷佛松了一口气,再无顾虑地望着自己的笑容——
「你、你是……」
想起来了。
记忆中的那张脸,与面前的青年脸孔超越时空重迭在一起。
「伊帕西?伊帕西·特特斯?」
是故乡的儿时玩伴。
总是跟在自己身后,毫不害臊喊着:妳将来要当我的新娘喔!在特莉埃拉前往匍都打拚时,哭喊得比谁都大声——很淘气,带了点忧郁,但还是让人疼爱、怀念的——「没错,就是我。」
「伊帕西……」
在梦中逐渐崩坏的你
或许,在孩提时代就和那个孩子谈了一场小小的恋爱。
特莉埃拉往前踏出一步。
脚边的尸体早已被她抛在脑后。儿时那令人怀念的过往甚至压过了伊帕西为什么会在这里的疑问。他会把自己搞得浑身湿透,一定是不畏这场大雨,紧追着自己而来的关系。
被往日情怀所迷惑,特莉埃拉缓缓伸出手。
「特莉埃拉。」
伊帕西再次露出笑容。还是有些稚气,带着温柔,让人心里产生一股亲切。
接着他缩起背脊颤栗不已,欣喜若狂地开了口:
「我终于……能够亲手杀了妳了。」
老管家卡尔布鲁克一脸困窘的倚在墙边,抬头仰望漆黑的夜幕。绵密不绝的雨水打在他脸上,身体逐渐失去温度。
与其说是悔恨,他的表情更充满歉疚。
「所以说……我也老了呀……」
微弱的呢喃声混杂着自己的呼吸,转眼便已隐去。
手掌按压的侧腹再度涌出鲜血,让他的呼吸变得紊乱。
五分钟前,卡尔布鲁克才刚吃下败仗。
在与伊帕西·特特斯厮杀得正激烈时,一不小心竟遭到暗算。他的脚踝被从地面伸出的手捉住,踉跄的瞬间就被砍伤。
那是「绮莉叶」的手。第二个「罗兰之子」人造人,也是卡尔布鲁克的主人,雷可利的姊姊。实在难以想象对方竟然拥有那样的能力。不对——不管是难以想象或粗心大意,这些都不足以当作借口。
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就算是超出常理的能力,卡尔布鲁克应该也能实时反应过来才是。战败的原因是他老了吗?还是历练仍嫌不足?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3-1-3 10:04 编辑


第八章 将爱注入探寻的指尖
但无论如何,失败就是失败。
卡尔布鲁克唯一庆幸的是,还好这并不是为了保护主人而不得不战的战斗。几天前,少年弗格在同样的状况下败给自己,他还耳提面命了一番,现在想想还真是挂不住面子。
他十分担忧弗格的状况。
卡尔布鲁克所受的伤虽不至于丧命,却也无法再继续战斗,同样也无法提供弗格更多帮助。若是有赴死的觉悟,或许还能成为弗格的挡箭牌。然而,卡尔布鲁克的生命是为了他的主人雷可利而存在的。不管是没有得到她的允许就赴死、或是为了他人赔掉一条命这种事,很抱歉卡尔布鲁克实在办不到。
年纪大了之后,还真是愈来愈精明了。明明以前总是受人情世故的影响而瞻前不顾后,如今却也懂得靠理性仔细算计再行动了。
至少也该提点他们伊帕西·特特斯手上的王牌——就是能混淆对手认知的能力,不过看来似乎是不可能了。即便告诉他们大概也无济于事吧,抱着这种想法,于是释然。
说是释然,但其实更接近冀盼。
不管怎么说,弗格与艾儿蒂米西亚都背负着不能战败的包袱。即使王室能容忍失败,可一
旦失败,其实就无异于终结。这场战斗,他们绝不能输。若是输了,那份
不能被伤害的事物就会被摧毁了吧。
战斗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被允许从战败中卷土重来,另一种则相反。几天前弗格与卡尔布鲁克的那场对决,对弗格来说就是前者,对卡尔布鲁克而言却是后者·,与今天的对决刚好完全相反。今天的战斗对卡尔布鲁克来说是前者,而对弗格而言,却是后者。
要是弗格因为得到卡尔布鲁克的指引而赢了这场战斗,也只不过是受惠于他人的胜利。若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在这背水一战中突破重围,今天的经验将会形成小小的毒瘤,总有一天必定会一发不可收拾地蔓延至全身。
相反的,若是他能靠自己的力量战胜,经验就会成为重要的种子,在下次面临更四面楚歌的窘迫战况时,种子将会开花结果。
于是,卡尔布鲁克除了怀抱希望之外,并没有多做什么。
将来弗格或许会成为自己的敌人,其实卡尔布鲁克也暗自觉得他们若死在这里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他不否认自己怀着如此卑劣的想法,应该说会这么想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无论是敌人或战友,他们的年纪确实很轻,将希望放在年轻人身上也是年迈的自己一点小小的乐趣吧。
「接下来,你们又会怎么做呢……」
纵使有些亏欠,在许许多多的念头萦绕下,卡尔布鲁克的表情也不自觉变得柔和了。
对弗格来说,糟糕的是绮莉叶所叫嚣的那些计划全是事实而并非诳语。
边狱院的后门确实有埋伏,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将卡尔布鲁克打败,成功闯进建筑物内。并且,绮莉叶她——原本应该在前门全数灭绝的绮莉叶,也跟那家伙在一起。
恐怕是与入侵艾儿蒂位于石塔地底的房间时相同的能力吧。能够超越距离出现在曾经碰过面的人面前,所谓「群体」的特性。
弗格与艾儿蒂赶到现场时,他们已经杀害了一个边狱院职员,并正打算袭击另一个。无法防止出现犠牲者,这点让弗格万分懊悔。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赶在她成为第二名犠牲者之前成功营救。而且那个人还是弗籍
边狱院内部,靠近中央走廊的一隅——
弗格用力踢开飞扑而来的男性侵入者,扛抱起特莉埃拉一跃跳向走廊转角,放下她之后开口。
「特莉埃拉小姐,妳没事吧?」
「咦?弗格……?」
「我晚点再解释,妳快退后。」
她没有听进任何话,只是愣愣地来回望着弗格与入侵者。弗格判断她此刻正陷入一团混乱,于是又将她往身后带了一些,并对艾儿蒂使了眼色。
弗格从怀里拿出手帕捣住特莉埃拉的口鼻。手帕与弗格一样湿透了,但这样正好,因为炼狱毒气没办法侵入水中。
等艾儿蒂走到自己的身旁,弗格更往前踏出一步,同时对特莉埃拉嘱咐道:
「请妳快点逃,愈快愈好。听懂了吗?」
「啊,可是……我……」
她大概被吓到腿都软了吧,既然这样……
「动不了的话,妳就留在原地没关系……我们会保护妳的。」
转过身再次与绮莉叶、还有那个从地上爬起来的入侵者相互对峙。
这一次弗格终于看清了那家伙的模样。
「……你不是……」
简直难以置信。
——是伊帕西·特特斯。
大约一个半月前,曾经在匍都大桥对决过的类人造人。由罗兰的侄子——雷迪克·梅尔透过炼禁术创造生成,被归类成人造人的活尸。
那时候让他脱逃确实让自己懊恼不已,想不到竟会在这里再相遇。
教人感到错愕的还不仅于此。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是外表或气质,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双眼闪烁着犹如蛇或蜥畅的斑斓光芒,在他身上丝毫感受不到人类的气息。嘴角微微抽搐着,表情显得空泛虚无。然而最诡异的——莫过于他那只与过去大不相同的右手o
藏在湿透的破烂外套底下,微可窥见的右手握着一把斗剑。那是一把状似削短的单、子叶植物,长约六、七十公分的双面刃。提着那把没收在剑鞘里而是直接曝露在外钓S刃——握着剑柄的手,被半透明的红色外壳包覆住。
正确来说,是手肘以下被包覆住了。
绽放出红宝石光辉的岩块外壳就像鳞片一样吸附着肌肤。从手臂到五根手指都成为剑柄,外壳的前端则完全覆住整片剑身。
看来他是没办法放下那把剑了,因为他已经与那把剑合而为一。
「那把剑……」
「唷,好久不见,你又想来阻挠我了吗?」
伊帕西忽视弗格的提问,黏腻的视线在他身上逡巡,嗤鄙道:
「不过,这次可不会再让你称心如意了。你的剑跟我的剑可是不相上下的。」
「不相上下?……该不会……」
那把以宝石将剑与肉体连结在一起的奇异斗剑——难道是艾莉丝的魔剑吗?
像是肯定般,伊帕西一脸得意。
「刚开始的时候,这红色的玩意儿只是包覆了整只剑,当我砍杀愈来愈多女人、剌得愈来愈深、让它吸收更多鲜血之后……它就开始溶解露出剑身。而那红色的玩意儿为了连系我和这把剑,就慢慢流淌到我的手臂上,所以我跟它才能合而为一啊,咯咯、咯咯咯!」
「你可得好好感谢我唷?会有这种结果,有一半可是用我的血换的呢。」
站在他身后的绮莉叶勾起嘴角讨功劳。
「『艾莉丝四号』还真是有趣啊,你看?这像是红水晶的东西完全侵蚀到他的手臂肌肤里了,一般人肯定会痛到发疯吧?但他这个类人造人拥有异于常人的治愈能力,所以才承受得了……创造出这种东西的艾莉丝·嘉立尔简直就是个疯子,跟我们的父亲一样呢!」
「喂,不准再说我是类人造人。」
伊帕西忽然转身将魔剑抵在绮莉叶的喉眬上。
「我才不是什么类人造人,而是货真价实的人造人。我是跟你们一样……不对,是比你们更高级的存在!毕竟我原本可是个人类!跟一开始就是怪物的你们大不相同。」伊帕西怒吼着,一双眼在绮莉叶与弗格身上来回瞪视。
「伊帕西·特特斯,你很以此为傲吗?」
这家伙到现在还囚困在对于人造人的幻想之中吗?
弗格觉得无聊至极。同时也明白,非得阻止他不可。
自以为比人类更强大的非人类,只会是人类的敌人。
「人……造人?死过一次……?」
特莉埃拉在弗格身后茫然地自言自语。伊帕西听到后笑了出来。
「没错,特莉埃拉。我曾经死过一次。但W为成r超越人类的存在,所以现在还活着,也才终于能再见到妳啊。」
那语气亲昵得彷佛是在与情人交谈。说的却是我把女人给砍了。或许对现在的伊帕西来说,眼前这个被当作下一个杀害对象的女人就等同于自己的所有物,跟亲密的情人没两样吧。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这么一来,也就真相大白了。
是绮莉叶将艾莉丝的魔剑交到伊帕西·特特斯手上,解开他的精神桎梏,诱使他去杀害那些女人。
「原来撕裂杀人魔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是两者兼具。」
以少女的外表作为诱饵,再以艾莉丝的魔剑撕裂人体,残虐的杀害。
一夜又一夜,合计十五人。加上增殖的绮莉叶,恐怕有将近三十人左右。
如果赤红的外壳原本是包覆在剑身上,那些尸体会凄惨破败得看不出原样也就不难理解了。在街上巡逻戒备的警察军、王属军、以及市井炼术师们都白忙一场了,因为犯人并非在街上游荡,而是在边狱院这里物色下一个猎物。
「哪,哥哥,我们继续吧?」
绮莉叶从脚边的青蓝泉水中拉出另一个自己,再次开口:
「二对二,很公平吧。当然是指把我们当作一个个体啦……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比刚才更有趣了不是吗?我打算把这栋建筑物与里头的设备彻底破坏掉,让这个国家还有你们尝到绝望的滋味。伊帕西想尽情虐杀你们身后的那个女人,而你们则打算阻止我跟伊帕西。游戏规则再单纯不过了。」
竟把这种事当成游戏。
绮莉叶气定神闲地对这场战斗下了如此结论。她该不会是把对自己与艾儿蒂的憎恨硬是转变成愉悦的要素了吧。弗格不清楚,但即使如此……
「我并不打算玩游戏。」
绮莉叶始终是自己的妹妹,是以炼狱毒气创造出来的同类。
而在一个半月前,让伊帕西脱逃的也是自己。
既然如此,他就必须为这一连串的事件负起责任。
不能让损害范围继续扩大下去,这场战斗更是不能输。由非人类所引发的恶意——就由同为非人类的自己来驱逐。
「……艾儿蒂,拜托妳,请帮我个忙。」
弗格的视线越过对自己颌首允诺的少女。
映入视野中的是在更后面,愣愣坐在地上的特莉埃拉。一脸茫然自失的表情——她一定无法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吧。只是不得不在她面前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这一点着实有些悲哀,但在这种时候,那也已经是称不上问题的枝微末节了。
拔出「艾莉丝十六号」,弗格一股作气冲了出去。
毫无预兆的开战。他早已启动手上的键器吸食毒气。
靠着加速后的身体机能,弗格二话不说朝伊帕西·特特斯砍去。
伊帕西也做出反应。粗鲁地从斜角挥落「艾莉丝四号」。
当然,这种速度对弗格而言还是太慢了。他在极近的距离挡下伊帕西的攻势,瞄准对方的剑身,将力量集中于弯刀挥斩出去。出自同一名女性之手的两把魔剑——就算不清楚对方那把拥有什么样的特性,但以强韧度来说,自己绝对不会输。
「消失点」的爆发性蛮力加上重达二十公斤的冲击,伊帕西的剑最起码会弹飞出去,更惨一点还可能直接碎裂。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结果却彻底出乎弗格意料之外。
「什……?」
剑没有弹飞,也没有折断。应该说,弗格那一击根本就挥空了。
当然对方并没有中途改变剑速。也就是说,这是弗格没有瞄准造成的。原本是想正面突破直接靠力量击溃他,难道目测错误了吗?
——怎么可能。
又不是门外汉,哪可能犯下这种低级错误。何况还是在吸食了毒气的状态下?看在自己眼里,对方几乎是静止不动的,没道理会失准。
「喝啊啊!」
这次换伊帕西藉由刚才那一波攻击的余威,袭向弗格露出破绽的腹部。
即使身体失去平衡,要避开这一击也并非难事。原本是想趁着千钧一发之际侧身躲过,但弗格脸上不禁再次出现错愕的表情,并在下一秒因疼痛而扭曲。
伊帕西手中的刀刃狠狠剌入弗格的侧腹。
「唔……咕呜……」
这道伤口并不致命,约两公分深,只砍到肋骨没伤到内脏。但难以解释的感觉与恐惧驱使了反应神经,弗格往后退开一大步,暂时与伊帕西保持距离。
「这到底……是……」
刚才的状况就跟之前一样。不是自己大意没躲过,也不是对手延伸了攻击范围,并不是这样的状况。一次也许还说得过去,但同样的状况竟然发生两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弗格严阵以待,谨慎牵制着对方的行动,同时利用装设于武器握柄的键器开启炼狱之门吸收毒气。
将满满的力量灌注在腹部的伤处,提高了治愈能力。这种规模的伤口自然不可能立刻痊愈,但至少能止血并减缓疼痛。
「真方便耶,你还能自行治疗伤口啊?」
伊帕西状似钦佩的开口讽剌。
「不过说起来我还是略胜一筹,毕竟连被你开膛剖肚我也都平安活下来了呀。」
「你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弗格反过来提出质问。
「刚才并不是偶然,也不是我的失误。」
是某种炼术吗?不对,伊帕西明明是靠咒语发动术式的,就跟绮莉叶一样。他们若不是从头到尾都在欺瞒自己的话,就没有这个可能。
既然如此——
「难道是……『艾莉丝四号』的特性吗?」
那可是一把魔剑。就算拥有诡异的外形,但绝对不仅仅于此。
那把剑一定藏着什么秘密。是剑身吗?还是连手臂都包覆住的红色外壳?
「真不愧是天堂骑士,那个叫卡尔布鲁克的老头也一下子就发现了呢。」
伊帕西晃了晃手里的剑,一副占了上风而喜不自胜的表情。
「不过他比你更厉害。那老头可是在我没有透露半点情报时就察觉了唷。我把剑藏在衣服里,也没告诉他那是艾莉丝的魔剑。说了这么多,总之我的意思就是……」
伊帕西放低身体重心,倏地一口气跳向弗格面前。
「……赢了那家伙的我,一定也能打败你!」
「啧……!」
利落的突剌。
虽然想以弯刀承接这一波攻击,但方才发生的事不停在脑海里回绕,阻碍了弗格的思绪。以为击中了,其实没有;以为躲过了,却还是被伤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是认知被混淆了?
虽然不清楚影响到的是视觉还是感觉,但弗格还是决定在此假设之下做出应对。不能让彼此的距离太过贴近,得为自己留条宽敞的后路才行。
于是俯身弯腰试图躲过突击。没有被击中。非常好。这样的话,就从他的腿部攻击,先将他铲倒之后再——
「哎呀……这可不行唷。」
彷佛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其中一个绮莉叶内伊帕西身后一跃,从上方发动强袭。不对,不只一人,另一个绮莉叶也从身旁冒了出来。
「可别无视我的存在呀!」
一名绮莉叶用身体冲撞阻止弗格的攻势,另一个则从上方挥动以「炼铁(Shaming 2)」创造出的巨型镰刀。攻击落空的伊帕西直接横移手中的武器,丝毫不在意绮莉叶中途加入战局。走廊只有三公尺宽,根本无处可逃。
但,还没有结束。
「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们!」
——而且还是最该戒备的对象。
艾儿蒂在弗格身后简洁地吐出两个字。
「……『利剌』!」
「什……!」
这次轮到伊帕西与绮莉叶错愕得瞠目结舌。
艾儿蒂周围出现了末端极其尖锐的金属片——共计二十枚。
长约七十公分的金属片一齐划破空气飞来。
在狭窄的走廊上,无论敌我皆无处可逃。但弗格还有「消失点」的能力。
几乎要剌入弗格双脚、背部的金属片在触碰到之前就已还原成毒气,被身体吸收而消失无踪。
敌方当然没有这样的技能。
其中一个绮莉叶被贯穿右眼瞬间死亡。另一个惨遭剌穿肚子,同样也足以致命。
然而伊帕西却不受影响。或许是受到「艾莉丝四号」的特性影响,朝他头部发射的金属片仅擦过额角,往腹部狙击的也只是轻微掠过。
既然如此,就再一次。
「艾儿蒂!」
弗格朝身后大喊一声。
第二波的「利剌」生成后立刻发射。
「……『醒来』!石头/土块/水岸!」
或许是感觉到威胁,伊帕西也跟着编织咒语打开炼狱之门。
伴随着与厚玻璃撞击的尖锐巨响,金属片停滞在半空中,因攻势受阻而散落一地。
虽然是没经过精密计算随意造出的「障壁(ehrle 2)」,但在「克拉夫念珠」唤出大量炼狱毒气的加持下仍弥补了质量上的不足。
弗格无法完全吞食所有毒气。若是那么做,艾儿蒂的「利剌」也会跟着消失。
第三波攻势一样被挡了下来。伊帕西的牵制确实奏效了。
「喝啊!」
「啧!」
在认知受到混淆的状况下,再继续对战下去只会对自己更加不利。弗格停下动作稍微拉开距离。
趁着这一段时间,绮莉叶已经完成复活大业。三个毫发无伤的绮莉叶就站在自己的两具尸体前。看来应该是最后那个苟延残喘的绮莉叶在死前拚了命繁殖出来的吧。
「哼。」
轻轻挥动手中的「艾莉丝四号」,伊帕西发出嗤笑。
「刚刚就告诉过你了呀,小鬼。」
这嘲弄的称呼就跟当初两人第一次交手时,伊帕西临死前脱口而出的一样。不知道是出于下意识,或是他真的拥有生前的记忆。但就算是一样的称呼,心态却已南辕北辙。当初的情绪是无奈的惋惜,现在则是愉悦。
「我比那个老家伙还强。照刚才交手的情况来说,你根本比不上那个老头,所以我才是最强的。更何况……『艾莉丝四号』拥有的力量,可不是掀了底牌后就能轻松对付的。」
「哎呀,你会赢那个老头,难道不是因为我也有出手帮忙吗?」
绮莉叶不满的插话。原来卡尔布鲁克会输,是因为被她偷袭吗?想必是利用那个移动能力从背后偷袭吧?
就算在意卡尔布鲁克究竟是生是死,但现下当然没有闲功夫去确认。
「妳现在不是也在帮忙吗?这样条件就相同了嘛。作为鼓励……我就把这两个人当作特莉埃拉的前菜,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吧。」
「还真是让我期待呀。」
三张一模一样的脸庞同时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妖艳冷笑。
伊帕西一脸满足,又接着说:
「而且啊小鬼,就算加上后面那个小女孩,你也赢不了我的。小姑娘,在这么狭隘的空间里,妳很难发挥原有的力量吧?妳的力量在建筑物里派不上用场。换句话说……你们已经走到死棋啰。」
「原来如此。」
弗格轻轻点头,双眼瞪着伊帕西。
「或许的确是这样没错。」
从他嘴中吐出的歪理,大致上来说也算正确。
自己的力量恐怕真的敌不过伊帕西与绮莉叶。
由于认知被混淆,弗格的攻击全都以失败作收,也没办法好好防御闪避,再加上绮莉叶不停繁殖的人海战术,就算能够封印对手大半的炼术——不对,应该说现在唯一还能办到的就只有封印炼术这件事。但对手主要的攻击还是以炼禁术作为核心,这种力量就连弗格也无法使之消失。
雷可利曾经说过。作为一名天堂骑士,弗格在莹国境内甚至无法排进前十名。
她说得没错。这的确无庸置疑。
「可是,你误会了一件事。」
——没错,即便如此——
就算弗格无法靠自己的能力战胜对方。
但他身后还有艾儿蒂,是他们两人在并肩作战。
想不到还真如绮莉叶稍早说的。这是一场二对二的战争。二对二——伊帕西与绮莉叶,对上弗格与艾儿蒂。究竟是哪方比较强?又是谁的能力更高竿?
根本不用多问。答案再明显不过。
他与艾儿蒂的系绊,怎么可能输给那种临阵磨枪的组合。
「你根本就不了解艾儿蒂。」
弗格以手指对身后的艾儿蒂传送暗号,这是只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不须言明的默契。
用不着特地转身,也能感应到艾儿蒂点了点头。她开始扩展炼术阵的羽翼曲线,描_图型,构筑出弗格内心所想的炼术。
弗格倒退一大步回到艾儿蒂身旁。
「……也不了解我。」
弗格吐出这几个字。
「别太瞧不起人了。我和艾儿蒂……只要我们连手,莹国境内根本无人能敌。」
这便是号令。
艾儿蒂已经完成炼术阵的布置,以坚定的语气为敌手的失败定下名字。
「……『暴风雪』!」
伊帕西与绮莉叶立刻警戒摆出迎战姿态。
「……『醒来』丨石头/土块/水岸!」
与刚才相同的咒语召唤出「障壁」。在遇k未知的炼术时,这称得上是最适当的安全牌。
可惜这么做只是在白费功夫罢了。
伊帕西搞错了两件很重要的事,这也可以算是他最致命的失策。
首先,是艾儿蒂的力量。
他说艾儿蒂的力量无法在狭隘的空间里发挥,在建筑物中派不上用场。
这分析真是错得离谱——狭隘的空间?对平时就被幽禁在长宽十公尺房间内的艾儿蒂来说,狭隘的空间怎么可能会是阻碍。
艾儿蒂眼前一公尺的范围内,走廊的墙壁、地板、天井,全都飘浮着白色网状物。
那并不是炼术阵,而是彷佛皲裂开的不规则状。转眼间已覆盖了整条走廊,并且延伸到伊帕西与绮莉叶的所站之处。
「这是……?」
绮莉叶率先反应过来。三个绮莉叶顿时失了血色,急忙想往后撤离。
跟着伊帕西也察觉到异状。他所展开的「障壁(ehrle 2)」完全没有发挥效用。
由于这种炼术会攀附于墙面,轻易就能穿透防御。此外,对应作用的是整个空间——正确来说是飘浮于空气中的水分子,甚至是他们体内的水分。
不管他们两个想要如何应对,都已经太迟了。
「啊……这、这是……!」
绮莉叶们连跳都跳不起来,只能狼狈的瘫倒在地。这是因为她的鞋底已经黏附在地面上,接着与地板接触的手臂、胸部也逐渐结冰。
「什······别开············!」
伊帕西吐出的白色气息在下一秒发出清脆的声响,转化成晶亮的微尘。吸入空气使他体内的水分凝结,剌激喉咙的同时也对肺部造成伤害。
艾儿蒂的「暴风雪」就是这种炼术。
遍布天井与墙面的传导物质会产生极低温的冷空气,在限定的空间内创造出冰冻地狱。从水分开始,皮肤、衣服等等全都会冻结成霜。
「嘎、呃……!」
伊帕西与绮莉叶们同时吐出鲜血。
而鲜血也理所当然地在瞬间化成固体结晶落至地面。此刻他们两人恐怕正逐渐失去口腔内的温度与水分,造成严重的冻伤。
「接下来……」
弗格执起「艾莉丝十六号」,向前踏出一步。
「伊帕西·特特斯……」
他的另一个失策,是关于弗格的。一心专注在战斗的攻防上,伊帕西彻底忽略了一件事。
缓缓移动脚步,弗格微微笑着。
他并没有遭到冻结。「消失点」解除了他周围的炼术,隔绝冷空气的接触。不过,弗格擅长的当然不只解除炼术及增强力量而已。
他站在伊帕西面前宣告道:
「……我看穿『艾莉丝四号』的运作方式,也封锁住这项能力了。」
两次的攻防已经绰绰有余。
在遭受第一波攻击之前认知就已受到影响,连艾儿蒂释出的「利剌」都会产生偏差。综合这两点,他推测艾莉丝四号并非直接从他人体内产生作用。弗格或许还说的过去,但当时艾儿蒂与他们之间还相隔了一大段距离。
此外,是在攻击与遭受攻击时的感觉。那股不协调感并不是在于触觉,而是视觉。从这方面推测,弗格也想出了对应方式。便是这场「暴风雪」。
「我想,应该是那个覆盖在剑柄与手臂上,像宝石一样的红色外壳搞的鬼吧?它们剥离后成为肉眼看不见的细小碎片飘浮在空间中,干涉我们的视觉。每块碎片都能产
生类似炼术的作用,折射光线后聚集在一起混淆影像……是这样没错吧?我想那种物质应该不至于能造成幻觉,若是那样的话,直接让我们看到更有效率的幻像不是比较轻松吗。」
只要肉眼所见与实际所在的位置有所差异,攻击就会失去准头,原本能躲过的攻击也难以闪躲。但因为不是幻觉,对于不分青红皂白的胡乱攻击还是得加以防御。这也就
是为什么伊帕西会召唤「障壁(ehrle 2)」阻挡第二次的「利剌」攻击。
「宝石啃食血肉,侵蚀身体是为了获得宿主的生理情报吧?视觉混淆的效果似乎是你个人专用的呢。」
就理论来说,大概就类似海市蜃楼。
当然不像大自然现象那样暧昧难解,而是透过精巧的算计让视觉产生异常——果真是相当惊人的武器。虽然没什么创意,但效果奇佳。更别提其技术水准有多么高竿了。这个世界上究竟存不存在能达到相同效果的炼术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相对的,必须靠大量人血作为代价这点更是变态荒诞至极。
「不过,那种力量恐怕已经无法再使用了。那些剥离的碎片全都被艾儿蒂的『暴风雪』冻结,就算是再微小的尘粒也含有水分,所以只要冻结水分就无法再继续飘浮了。」
伊帕西的脚下,不知不觉染上了一片淡红。
那些全都是前不久还飘浮在他周围的「艾莉丝四号」碎片。
「你、你这……家伙……竟然连这种事都计……算……」
看来他的身体已经动弹不得了。
连眼皮都被冰冻凝结,伊帕西以诡异的样貌怒视着弗格。
「小看我就是你失败的原因,伊帕西·特特斯。」
弗格的使命是因应战况与敌人的特质,适当地向艾儿蒂指示该使用怎么样的战术。对方擅长何种炼术?偏好怎样的战斗方式?实力有几两重等等。弗格会分析这些细节,并靠着分析结果部署策略,再将策略加以实行——他并不是纯粹倚靠非人类的力量,而是善用作为人类的智慧进而获胜。这或许才是弗格存在的真实意义吧。
开口的同时,弗格也凌厉地挥落弯刀「艾莉丝十六号」。
「啊、嘎啊……!」
「艾利丝四号」连同伊帕西的手臂,手肘以下都被弗格一刀砍断。从刀刃处传来的是冰霜与血肉的触感。他的衣服早已冻结,皮肤上也结了层霜。
没错——就连衣服都。
「这也在你的计算之内吗?还真是了不起呢,哥哥。」
伊帕西身后的绮莉叶露出满是憎恨的笑容。
说话的是跪在地上的其中一个绮莉叶,另外两个早已趴伏在地一动也不动了。不是因为死了才倒地,而是因为倒地而死亡的。皮肤一旦接触到地面,就会迅速失温导致死亡o
「没错,能顺利进行真是太好了。」
弗格的目的当然不止如她所说要将他们冻死而已。
残存下来的绮莉叶仍维持把手伸进地面那滩青蓝泉水中的动作。由衣服制造出的黏性液体——只是她探入泉水的手,已经无法再拉出任何一个人了。
绮莉叶的手臂被冻结在泉水中。
「其实我也是赌了一把。」
那东西的凝固点到底与水相同或是远低于水?说不定会像油一样难以结冻。虽然前一刻还怀着疑虑,但看来是成功了。
「这么一来,妳就不能再继续无限制地增殖生命,妳在这场战斗中已经无法翻身了。」
弗格将视线从咬牙切齿的绮莉叶身上再度移向伊帕西。
「伊帕西·特特斯,这次我一定会杀了你,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失手了。」
举起弯刀,扣下键器的扳机。
发动能够吞食毒气的「消失点」能力,弗格向前一步。
伊帕西只是茫然若失地看着弗格一步步接近自己。
「咯、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王八蛋!」
大笑中夹杂着怨慰的怒吼。
「三次!你要杀了我三次吗!你这个可恨的假人类……从蒸馏器而不是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伪装成人类的怪物!是你、就是你把我的人生搞得乱七八糟!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到底……对你做了什……」
「你什么也没做。」
弗格淡漠地吐出回答:
「硬要说的话,我只是看你不顺眼,就只是这样而已。」
他不打算说明自己的情感,也没兴趣听男人多说废话。
即使说出口,对方应该也无法理解吧。
正如同伊帕西所唾弃的,他并非经由女人的肚子,而是从蒸馏器中诞生的——是个有着人类外貌的怪物这件事,对弗格来说究竟有多么苦恼困惑。
迷恋着超越人类的力量,枉顾身为非人类的事实,不断重复比人类更低劣的杀戮行为,这样的伊帕西怎么可能明白。就像伊帕西在面对「罗兰之子」时总会感到自卑,其实弗格——说不定就连绮莉叶也是——他们在人类这种生物面前,同样也怀有无法诉诸言语的劣等感。
「特、特莉埃拉!救救我,快阻止这家伙!特莉埃拉!」
伊帕西莫名开始向非亲非故,不久前还打算痛下杀手的女性大声求救。
「闭嘴!你跟她是陌生人,你们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别胡说!你又懂……懂什……」
不管是辱骂或怨懑,弗格都不想再听下去了。
执起「艾莉丝十六号」,毫不留情地一鼓作气剌进伊帕西的心脏。
感觉到并非血肉而是更坚硬的触感。就如他所想,应该是用了什么无机物替代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吧。很可能就是「克拉夫念珠」。
弗格朝吐血倒地的伊帕西头部又是一击。胸腔被剌穿,头部也遭到击碎的伊帕西终于再也无法动弹。
「再会了。」
挥动弯刀甩掉黏稠的血,弗格轻声低语。
「……下次见面,应该就是在地狱了。」
面对伊帕西的尸体,绮莉叶的表情竟显得有些落寞。
气馁加上非常细微的悲伤,还有失望。而最浓烈的当属失去兴趣后的淡漠神色。就像放在手边把玩的玩具忽然坏掉了,那样的表情。
「真是没用的家伙。」
这句谩骂大概算是她对伊帕西的饯别吧。
绮莉叶再抬起头时,嘲讽与憎恨已经取代了寂寞,她怒视弗格。
「再继续吧?我可还没有死唷。」
她轻声吐出咒语「炼铁(Shaming2)」启动克拉夫念珠,出现的是与方才相同的巨型镰刀。
刃口瞄准的目标是埋在冰冻青蓝泉水中的手臂。
「在把我杀光之前,你们……」
「……别再继续了。」
弗格制止想要一口气斩断自己手肘的绮莉叶。
「已经够了吧?是妳输了,再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呀。」
「你在说什么啊?」
绮莉叶不屑地吐出一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伪装成衣服的『泉水』已经完全结冻了,只剩一只手根本无法尽情战斗,我的膝盖也因为黏在地面不得不撕掉一层皮。但是我啊,就算如此我还是活着啊?既然这样,也只好继续战斗了不是吗?」
「为什么?妳究竟为什么要……」
「你问我为什么?哼,别装傻了……」
因憎恨勾起的笑意透露出一丝荒凉,却又夹带难以自持的喜色。
「你只要像杀了伊帕西那样杀了我不就好了?只要用因为很碍眼那种无聊的理由,就可以大肆蹂躏我了呀!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不是吗,我可是想折磨你们想得不得了呢!所以杀了我吧!反正就算杀了我也……」
「给我闭嘴!」
弗格激动地爆出怒吼,阻断绮莉叶可笑的自说自话。
「确实对我来说,杀了妳也无关痛痒。但如果妳还想继续战斗下去,牵连的就不只是我,连艾儿蒂也得和妳对战才行呀!」
与曾经是朋友的女孩。
就算只有短短一剎那,但曾心灵相通的对象。
绮莉叶咳出一口血,相当嘲讽的发出轻啧。
「那个女的得跟我战斗又如何?有什么差别吗?毕竟妳也是面无表情地一直一直一直不停残杀我们啊……对吧,艾儿蒂!」
「……绮莉叶。」
艾儿蒂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站在弗格身旁,艾儿蒂看着濒临死亡的少女,轻轻唤了她的名字。
弗格忍不住瞥向她的侧脸。
其实就算不用看也知道。就跟绮莉叶说的一样,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不,若不是亲眼所见,弗格也无法领会过来。艾儿蒂的面无表情,完全不是毫无情感的。
或许连她本人都没有察觉,所以才无法化为言语。
既然这样,就让他代替她开口吧。
「艾儿蒂很伤心,所以请妳住手吧。」
「……啊?」
绮莉叶失笑。口气变得更加愤恨不快。
「你果然还是这样啊,哥哥!『因为艾儿蒂受伤了所以住手吧』,这是什么鬼话?也太自以为是了吧。艾儿蒂她……艾儿蒂、艾儿蒂根本就不在乎我好吗?在她眼中,我不过是路边的灰尘罢了!这种脏东西不能出现在公主殿下的眼前,你是这样想的吧?别开玩笑了,你是笨……」
「笨的是妳!」
弗格再也无法克制,举步走到绮莉叶身旁。
已经忍无可忍。
蹲下身,弗格凑近绮莉叶,揪住她胸口早已结霜泛白的衣服——全然不顾自己碰触到的地方不仅镰刀,就连冷空气也开始逐渐散去。
「杀了妳,艾儿蒂只会觉得痛苦!」
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弗格激动大吼。
「不是其他人……就只有妳,一旦杀了妳,艾儿蒂就会觉得痛苦!妳为什么不明白?妳怎么会不懂这代表了什么!」
明明就算杀了不知名的敌人,艾儿蒂也丝毫不为所动。
就算知道敌人的名字与个性、或是曾经交谈过,射义儿蒂来说,那些人都只是单纯的狙击对象,完全不会产生任何喜怒哀乐。
但是杀了绮莉叶、与绮莉叶战斗这件事,却让艾儿蒂深感痛苦。
因为她不想战斗。
不想伤害怀有好感的对象。
「绮莉叶。」
艾儿蒂孤寂地发出颤抖的低喃:
「伊欧说过,妳一点也不在乎我,对吧?可是……我一直在想,我跟妳并不一样。因为,我很担心妳。」
她看起来似乎就快哭了。
事实上,艾儿蒂的眼泪已经聚积在眼角——滑落。
「我讨厌一直不停地杀害妳,因为总有一天,妳可能会完全消失。我……我不希望妳消失啊。」
就这么僵立在原地,晶亮的泪珠一滴又一滴不断溢出那双苍蓝色的眼瞳。
跪坐在地的绮莉叶脚边,那片冻结的青蓝泉水就像镜面反射出艾儿蒂哭泣的脸庞。
宛如从穹苍滴落的雨水坠入沧海,艾儿蒂为了绮莉叶而哭泣——
插图
好不容易从茫然中回过神来的绮莉叶再度失笑。
「哈,说什么啊?……。妳果然是个笨蛋嘛。」
只见她嘴里念念有词似乎说了什么。
下一秒,一把短刀就出现在她残存的手心里。原来她刚才是在念咒语发动炼术。因为艾儿蒂就站在她旁边,才没能注意到窜流的毒气。
「……唔!」
弗格赶紧做出防备。
但是,绮莉叶只是用同样的表情,将短刀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艾儿蒂。照妳那种程度的杀法,我是不可能消失不见的……我的增殖限制是每个月三十次,以满月的夜晚作为分隔,次数会在那天归零。因为这一个月已经把上个月跟这个月的额度用光了,所以直到下次满月之前,我都不会再闹事了。」
「绮莉叶,妳……」
绮莉叶用毫不在意的语气泄露着对她而言十分致命的情报。
「哼……再会了,下次再让我们彼此残杀吧?烂好人公主殿下,以及任人使唤的奴才哥哥。」
于是——
绮莉叶用刚刚创造出的短刀,剌穿了自己的喉咙。
失去力气的身体,瘫倒在地。
短刀落地,发出清脆声响。但随即就还原成毒气,随着淡淡花香一同消失殆尽。
眼前的战斗终于告一段落,特莉埃拉·梅普自始至终都只是茫然注视着。
那些诡异的交谈与画面,普通人大概只会一头雾水,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吧。究竟是幸或不幸,特莉埃拉不仅研读炼狱学、精通炼术学,更拥有一颗思虑清晰的头脑。
那也即是,就算处于恍惚失魂的状态,她也彻底明白在眼前上演的这场战斗是怎么一回事,以及那一幕幕血腥画面所代表的意义。
人造人「罗兰之子」们。能够不停自我增殖的少女——绮莉叶,还有弗格——一直以来都只说是体质特殊,对毒气能产生完全抵抗性加以蒙骗,原来那是他身为人造人的/特性。而且弗格不仅能抵抗毒气,甚至能以吸收毒气增强自己的力量。
那么,名为艾儿蒂的少女又是什么身分?
体内拥有炼狱之门的体质,究竟是自然还是人为的?特莉埃拉当然不知道艾儿蒂是王族,只是纯粹感到好奇。照他们刚才的对话推测,她应该不是人造人才对。
然而,那些对知识的求知欲望仅一瞬间就被其他的情感击溃。
那是哀伤、失落,以及绝望。
原因正是伊帕西·特特斯。
自小在同个村子一起长大的儿时玩伴,被「艾莉丝四号」寄生而丢失自我——至少特莉埃拉是这么认为的。更残酷的是,伊帕西亲口说了——我曾经死过一次。但因为变成超越人类的存在,才能像这样活着。
类人造人,他们是这么称呼他的。
换言之,并非罗兰·艾努·康菲尔德,而是有另一个人利用伊帕西进行了炼禁术的实验。所以曾经死过一次的他,以非人类的身分复活了。在复活之后,他依然保有对特莉埃拉的记忆,只是精神已经错乱,所以对她产生的不是爱,而是杀意。
这是多么残忍的行径啊。愤怒与悲伤让特莉埃拉感受到心如刀割的滋味。
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一天到晚不害臊地嚷着:「将来我要娶妳当新娘」这句话的男孩,为什么非得落到这种下场不可?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心境与我再会的呢?
而我——又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与他的再会与死别?
特莉埃拉缓缓站起身。
伊帕西的尸体,就倒在不发一语的艾儿蒂与弗格身后两公尺处。
被砍断了一只手,头部裂碎,连心脏也遭到贯穿,一动也不动的。或许是因为皮肤表面沾上了冻结的血液,竟给人一种凄美的印象?
「……伊帕西……」
特莉埃拉跌坐在他身旁,空洞地唤着伊帕西的名字。
没有回应。于是伸手触碰他的肌肤。那么僵硬,只感到冰冷。由于艾儿蒂早已经解除冷气系炼术,特莉埃拉并没有被冻住。
至少,让我埋葬他吧。
想要亲手将儿时玩伴、曾经的恋人——啊啊,没错。总是腻在一起的那段童年岁月,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就是所谓的两小无猜吧——毕竟伊帕西除了自己之外大概也没有其他亲属,没有比自己更适合送他最后一程的人了。
从肩膀、结霜的衣物一直到胸口。特莉埃拉的指尖,最终停留在受损的心脏。
「伊帕西……」
她的声音细细颤抖着,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
所以,特莉埃拉就……
将手伸进伊帕西的胸腔内。
那一瞬间,特莉埃拉的胸口似乎就快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盈满。
近乎怜爱,却有些微不同。更类似于冲动,让她忍不住继续往内探。
手掌在伊帕西的胸腔内翻搅着。触碰到的不是血肉,而是更为坚硬的东西。取出后,即使沾染了血色也遭到毁损,但很明显的,这东西就是「克拉夫念珠」。
看来这就是动力来源吧?特莉埃拉用袖口抹去血迹,仔细地观察。上头的炼术阵与出现在市井坊间的有些不同。启动键不仅不是咒语,另外还有新型炼术留下的痕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串被改造过的念珠似乎会藉由生理反应或外部剌激发动某种特定的炼术。应该就是外部剌激。伊帕西刚才也说了「就连被开膛剖肚都能治好」之类的话。既然如此,就是外伤啰?这串克拉夫念珠会因身体受到伤害而产生反应,自动启动让身体组织复原的炼术,应该是这样吧?
但如此一来,炼狱毒气必定会伤害到身体细胞,若想治愈伤口,必须长时间持续发动治愈炼术才行,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这个秘密一定就藏在伊帕西身上。
特莉埃拉注意到受创的尸体头部,跟刚才一样将手伸进去挖出脑随,捧在双手掌心中认真端详,触目所及的理所当然只有结冻的肉块。得用显微镜调查他的组织构造才行。除了血肉之外,也得调查一下组织液。说不定他的体细胞早就变质了,又或是被人用某种不知名的炼术灌注在身体构造内。没有炼术能达到这种效果。难道说,会是炼禁术吗?
真是了不起。啊啊,干脆马上从研究室把显微镜搬来,然后……
「……特莉埃拉小姐!」
听到有人大喊自己的名字,特莉埃拉下意识抬起头。
「妳知道妳在做什么吗?」
是弗格啊。
是他杀了伊帕西,他是伊帕西的仇人——但是,想必他并不知道伊帕西与自己的关系吧。会与伊帕西战斗、痛下杀手,都是为了保护特莉埃拉。
特莉埃拉并未责怪他,而是开口探问:
「弗格啊,你知道这东西是怎么运作的吗?」
「特莉埃拉……小姐?」
「一定是炼禁术吧。哪,你知道是谁搞的吗?是你认识的人吗?如果是的话,我
有点事情想问……原来如此,并不是像罗兰靠毋气削浩出一切,而是以生物的尸体为基底,换了一副新身体啊……这是应用了米德烈璃论吧。虽然也算禁术的一种,但却不是用来将尸体做防腐处理,而是直接复活尸体,真是崭新的概念。以炼禁术来说就没那么费事,而且还更便宜实惠呢。」
「等一下,妳在说什……」
「我是在说原理啊,让这东西运作的原理。太厉害了,真是叹为观止!」
特莉埃拉热切地、专心致志的说个没完。
对知识的好奇心揉合了兴奋,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让她的下腹不由自主地发疼。染上绯红的脸孔看来无比陶醉,她梦想着能将眼前的尸身当作检体仔细调查研究,连呼吸都因激昂的情绪而变得急促。
终于在三分钟之后。
冲上前来的其他几名员工总算把特莉埃拉从检体身旁拉开。她这才记起那具尸首是伊帕西·特特斯,是她最亲密的儿时玩伴。
从她喉间溢出的是绝望化成的哀号,回荡响彻了边狱院的长廊。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3-1-3 10:16 编辑


终章 无瑕费南德的诱惑
持续了好久好久的阴霾天空,在下起弹奏乐器般狠狠敲击屋檐的强大豪雨后又过了一星期。
整座匍都持续着万里无云的晴朗好天气。
那个雨夜里,在警察军、王属军,加上市井炼术师们的伟大牺牲之下,将匍都推向恐怖深渊的「撕裂杀人魔」终成一具尸体被逮捕归案。犯人是居住在灰色街道的非法移民,名字是明原·亮哈勒。偶然之下学会炼术的快乐杀人魔——表面上就当成这样,对市民们也是如此宣告。
完全没帮上半点忙的警察军,犠牲惨重的王属军、不中用的炼术师公会,甚至于到底什么原因会让好好一个人变成疯狂杀人魔,这个国家又该负起多少责任等等,最后都被朦混带过将一切埋葬在黑暗之中。
尽管牺牲者的遗族还未能走出伤痛,但威胁已被拔除的匍都终于恢复往日的朝气蓬勃,整座城市与天气相得益彰的透露出一股祭典似地欢愉氛围。
但不管是蔚蓝晴空、匍都的欢乐气息、或是撕裂杀人魔事件都跟艾儿蒂毫无干系。因为那一天在大雨落尽、黎明升起之前,她就已经回到那昏暗的小小牢笼里了,更何况她打一开始就对撕裂杀人魔事件一点都不感兴趣。甚至连自己的战斗对象就是真正的犯人这件事都不曾意识到。
此时此刻,艾儿蒂所在意的,就在这间牢笼中。在她狭小世界里最大的一块碎片,那个侍从少年——弗格。
从那一天之后,他就一直很没精神。
但表面上还是表现得相当开朗,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对艾儿蒂也很温柔,每天醒来他总在身旁为自己梳理头发。
但连艾儿蒂都知道,这样的弗格确实有哪里不对劲。
大概是平常的批评碎嘴变少了,态度也有点冷漠疏离。艾儿蒂当然不能很清楚地意识到他的改变,只是毫无缘由地就是有那种感觉——总之弗格很没精神,这一点让艾儿蒂非常在意。
一开始她认为过一阵子就会没事了,却迟迟没有好转的迹象,在追问伊欧后才知道是因为弗格的朋友失踪了。
是一个名叫特莉埃拉的女人。
弗格竟有个自己不认识的女性朋友,这件事让艾儿蒂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这个先摆在一边。因为比起这种事,她更讨厌看到弗格如此消沉的模样。
而且,艾儿蒂也有属于自己的烦恼。
就是关于绮莉叶。
她仍会继续来与自己缠战吧?到那个时候,自己还是不得不杀了她吧?一想到这些事,就忍不住感到忧伤、难过,泫然欲泣。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像那时候一样,一起玩玩弹珠、和她坐下来好好吃顿饭。
不过就算绮莉叶仍坚持与自己为敌,弗格一定也会像之前那样保护自己的。所以不用怕。只要和弗格在一起,艾儿蒂什么事都能办得到,不管再怎么烦恼、悲伤,那些负面感情都会随风而逝的。
所以,艾儿蒂希望弗格也能打起精神。
这几天来,艾儿蒂一直在想该怎么做才好,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最后艾儿蒂终于想到一个自认为或许不错的方法,并决定付诸实行。
「……喂,弗格。」
那是某日午后。
弗格跟平常一样坐在摇椅上看书,但视线却不在字里行间,偶尔翻页的手会停滞很久没有半点动作,就像现在这样。
艾儿蒂跳下床铺走到摇椅旁,向一脸茫然问着自己「怎么了?」的弗格伸出手。
来来回回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好乖好乖,艾儿蒂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安慰。
「艾儿蒂……」
「弗格,我呀,还记得以前的一些事唷。」
面对愣住的弗格,她接着说下去。
「在我刚出生时,一直觉得很悲伤,所以就哇哇大哭个没完。可是那个时候,有只很温暖的手……就像这样一直摸着我的头。所以我不再悲伤了,还很高兴的笑出来了呢。」
那是她拥有的唯一——关于母亲的记忆。
艾儿蒂的母亲,莹国的前任王妃在产下她后立刻就过世了,而且艾儿蒂那时候才刚出生两个月。照理来说,那么小的婴儿是不会记得任何事的。
她却不知为何记住了。
母亲的笑容。闪耀着白金色光芒的头发、美丽温柔的五官。虽然过于消瘦孱弱,但一点也看不出身体健康出了问题,总是盈满优雅高贵的爱情,就是这样的一个女性。
那或许只是其他人。为了让艾儿蒂长大成人,有好几个奶妈必须削减自己的生命以母乳哺育。其中可能有不是受迫于命令或义务、也不是为了钱,而是真的对艾儿蒂投注了爱情的人存在,而她就这么——将那段勉强记得的襁褓回忆,误认为是自己的母亲。
艾儿蒂并不具备那样的智慧和想象力。
所以她始终深信不疑。
那就是自己的母亲,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爱情。
轻抚着弗格的头,艾儿蒂笑了。
想起那天的母亲,她努力模仿着。
「母亲的手有很特别的力量喔。不是炼术,而是更不可思议的能力……所以我这个女儿说不定也拥有那种力量呢。」
希望能将那份温暖,传递给你——
「……艾儿蒂……」
好一会儿,艾儿蒂就只是这么轻抚着弗格的头。
终于弗格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贴在艾儿蒂的手掌上。
「不是说不定喔……」
手指与她交缠后,弗格轻轻将艾儿蒂的手从头上移开,包覆在自己的双手中。
贴在额际垂下颈项,彷佛祈祷般闭上眼。
「妳当然拥有那份力量。妳看,证据就是……」
弗格再次抬起头。
「我已经不再悲伤了,一点都不觉得悲伤了。」
带着笑容——非常灿烂的笑容。
「呵呵。」
所以艾儿蒂也跟着扬起得意的表情,反过来握住弗格的手。
「这样的话,你就不能再露出那种表情啰?要是每当你心情低落时我就摸摸你的头,那种价值就会愈来愈薄弱的。」
「嗯,我知道了。」
得到少年乖乖的颔首,公主殿下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对了,我们来玩游戏吧?弹珠好了。我想多练习一下。下次遇到绮莉叶的时候……跟不是敌人的绮莉叶再相遇的时候,我也想让她尝尝失败的滋味嘛。」
远离了匍都,天色也随之一变。
在那个地方,阴霾满布的天空响起隆隆雷声。
最适合的形容就是森林中的草原或一片荒野,除了暴风雨之外,车夫还得提高警戒担心狼群出现,一边驾驭手里的缰绳。相对的拉车的驮马倒是已经习惯了,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半点胆怯的模样,仍安稳踏实的向前迈进。
从一个星期前出发的那天算起,头顶那片雨云似乎也跟着这趟旅程一起移动。无所谓,反正就要结束了。因为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安然自得地随着马车的颠簸晃动身躯。
坐在他对面的人穿着大外套,整张脸覆在帽兜底下一动也不动。一开始优贝欧鲁还会东拉西扯试着引她开口,但还是毫无反应,所以这几天也没再去理会了。
反正该吃饭时她也会吃,总之是饿不死啦。
不久后,马车终于来到这片荒野的交界处。
这里是森林的一隅,一幢背对树林的大宅邸。
位于匍都的西北方,约三百公里处。
想来到这里得攀过多少座山巅啊。再花上几天继续前行的话,就会到达岛屿的尽头,望见湛蓝大海吧。其实走入这片深不知处的森林原本就跟自杀没什么两样。
当然这辆马车并不会进到森林里,而是缓缓驶进宅邸的正门。
再怎么客套,最适合这栋建筑物的形容还是废墟一词。
敞开的铁门完全锈蚀腐朽,加上藤蔓恣意生长缠绕,早已丧失原有的功用。庭院同样也被弃置不再花心思照顾,草木随意生长、喷泉满是脏污,只勉强留下一条堪堪可走到主屋玄关的小径。这栋建筑物的外观当然也同样残破不堪。墙壁和铁门一样爬满藤蔓。屋脊经过长时间的风吹日晒也覆着一层厚厚的污垢——数百年前,这里原本是一栋光彩夺目以第一期普雷普风格所建造的风雅贵族宅邸,可惜现在已经全然看不出原貌。
但只要用心注意,便能发现一些诡异之处。
都已经如此荒废了,屋檐却没有毁损崩坍的迹象,随处可见的窗户也没有破损缺少。玄关这附近的杂草甚至有被好好修剪过。
马车停在庭院中央。
优贝欧鲁握住那个人的手,将她牵下马车,走向眼前这座宅邸的大门。
未经确认就直接推开门。
建筑物内部的风格倒是骤然一变。
进入玄关,触眼所及便是一座庭院。
在大厅铺上土壤种植草木。镶在天花板上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天空的模样,红地毯的两侧辟成花田。羽虫在屋内飞舞,地上还有蜥蜴和蛇悠哉地爬行。
「有人在吗?大小姐?」
一走进厅堂出声叫唤,没多久就传来了回应。
「我都听到了,欢迎你来呀。」
中央楼梯的那头——一抹身影正从阶梯中段的平台缓缓走下来。
是一位相貌与众不同的淑女。
年龄看起来差不多二十出头,细长的鼻眼与高贵的容貌透露出贵族特有的气质,连走路的方式也看得出她的身分并不一般。
但是,穿在她身上的并不是高雅的礼服。
而是一件丧服。
穿着丧服出现在这种地方,就像不经意泼了一滴黑墨似的,她全身上下净是一片
那身丧服就不用说了,就连手套、覆盖头部的薄纱、披泄在身后的长发、透露出些许病态的双眼、还有点抹在唇上的胭脂也都是一片黑。
相对的,微可窥见的肤色则更显得洁白剔透。站在这座绽放着色彩鲜艳的花朵与孕育翠绿草木的庭园里,给人一种只有这位女性身上的色彩被剥夺了的异样错觉。
「好久不见了,优贝欧鲁先生。」
下了楼梯,她轻轻点了下头。
她的一举一动,在柔软的姿态中似乎都暗藏着某种危险。
「叔叔过得还好吗?」
「妳是指梅涅克伯爵吗?依然是老当益壮呀,老被他使唤来使唤去的,我都觉得相当困扰呢。」
「他的孙子呢?是叫基亚斯对吧?」
「已经十五、六岁了。被教养得威风凛凛呢。不如去见他们一面如何?伯爵一定会很开心的。」
「哎呀,你真爱开玩笑。」
女性歪着身子,发出笑声。
这副模样更让人感受到那危机四伏的疯狂。
「我可是罪人的女儿。就算父亲跟叔叔之间的关系再怎么亲密……都已经跟十年前不同了。随便跑去只会让叔叔觉得困扰啊,只驭叔叔偶尔能听听我的愿望就足够了。」
她的名字是伊莎——伊莎·皮尔·德雷伊安。
但比起这个名字,她的父亲更是声名远播。
基尔奇·路马·德雷伊安伯爵。
名列在「造物主」罗兰·艾努·康菲尔德与「魔剑之母」艾莉丝·嘉立尔之后,名留莹国历史的重罪之人。人们称他为「幻想园艺师」。
罪状是使用炼禁术创造出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生物。挥霍资产雇用大批学者,梦想着能创造出让独角兽、三头犬、甚至是龙——在自己广大的土地上昂首阔步、交错飞行的庭园风景,结果就是被收回爵位以及大半领土充公,最后还被处以极刑。
德雷伊安一家与住在匍都的梅涅克伯爵家族关系十分亲密。所以将梅涅克当成雇主之一的优贝欧鲁偶尔也会像这样登门拜访,或来看看伊莎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
而这一次,则是两者皆有。
「不,请别如此妄自菲薄,大小姐凯旋匍都的时候就快到了呢。」
优贝欧鲁过于恭敬的语气与刻意有礼的态度,令她不由得睁大那双彷如黑暗的双
「哎呀。这么说的话,也就表示……」
「就是这一位,大小姐。」
优贝欧鲁牵起茫然伫立在身边那人的手,为她褪去外套。
伊莎惊讶的撝住自己的嘴角。
「哎呀呀,你居然带了女人来到我这个地方……」
「是啊。不过她的脑袋有点坏掉了,但是坏得还不错。把一些不必要的禁锢都拿掉了,她一定能帮上大小姐的忙,说不定妳们还能聊得来呢。」
「哎,我该怎么称呼妳才好呢?」
「大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她现在有点累了……但是不用担心,请把她带到令尊的书房吧。到了那里,她就能恢复到与人对话的程度喔。」
「……嘿。」
听着优贝欧鲁的谐谑,漆黑的淑女也跟着笑了起来。
「呵呵。咯咯……嘻嘻!那真是不错,我很期待喔。」
她看来十分欢快,同时也十足的残忍。
涂上黑彩的嘴唇如毒花般绽裂开来。
伊莎·皮尔·德雷伊安拉着看不出半点反应的她来到庭院中央。
「哪,妳看看那个。」
她的手指指着花坛深处,卧躺在中央楼梯角落的某个白色物体。
「那个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不过现在变成这样了。」
埋没在百花摇曳间,被草木所围绕的那东西——是具骸骨。
大小约是张开双臂才能环抱的巨大头骨。形状类似蜥蜴,眼睛上长了两根歪斜且已经扭曲的角。细长的嘴里可以窥见尖锐长牙。
「那个也是喔。」
接着出现在视野中的另一副白骨,是花坛中央以鹫鸟的头颅、脖子、羽毛等组合而成的形状。但胸口以下怎么看都是只肉食动物,像狮子之类的东西。
「妳看,那边还有其他的唷。」
就连脚边也有。破碎的骨骸半埋在地面下,那是鸡与蛇的白骨。鸡的部分只有上半身,蛇则是一小段尾巴。
放眼望去,这地方几乎全是那种东西。
异形的骨骸四散着,那些被遗弃的畸形尸体被上方色彩鲜艳的花草所掩埋——犹如一座恶梦庭园。
「哪,优贝欧鲁先生。」
插图
伫立在恶梦庭园中的漆黑女性,那双彷佛旧凝祝着不存在于现实中某个角落的疯狂眼眸射出隐约的光芒,她以非常愉快、愉快不已的诮气发问。
「可以告诉我这位小姐的名字吗?不然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才好了呀。」
「她叫特莉埃拉,特莉埃拉·梅普。」
「谢谢你了。哎,特莉埃拉小姐。」
向优贝欧鲁优雅地行了一礼后,她再次转向特莉埃拉。
「请为了我,让这些孩子们再次复活吧?这样的话……我才能带着一大群幻兽,把那座可恨的匍都变成一片火海呀。」
嘻嘻嘻,伊莎发出教人极不舒服的笑声,特莉埃拉却看也不看她一眼。
空洞的视线只落在埋藏于中庭里的那一块块白骨上。
失去生命的悲哀残骸们仍旧默默无语。
天窗另一头掠过一道闪电。像是祝福着在生死夹缝间的脑髓般,在天空窜过阵阵电
后记
大家好。如果是跟第一集同时将这本书买回家的朋友就是初次见面,你好。我是藤原佑。
为大家献上《炼狱姬》第二集。
在第一集的后记中,我写了「顺利的话,我想第二集应该会在今年年中出版」这样的话。结果咧,现在已经是一月了。不是「今年年中」而是变成「明年初」发售了。(注:书中所提及的状况皆为日文版的情形)虽然加注「如果顺利的话」啦,结果还是不怎么顺利,真的对不起大家……怎么突然就道起歉来了。
不过等待的这些日子,我想应该也有反应的作品的质量上。不晓得各位读者觉得怎么样?如果能让大家看得开心,那就是笔者我最大的幸福了。
啊,差点忘了。祝大家新年快乐。
但是啊,回过头看看最近几本书所写的后记,「比预定的时间晚了,真是对不起。」这一句话似乎已经成为惯例了,在各方面都不断低头道歉,真的让我非常无地自容。特别是面对我的责任编辑佐藤先生时,心屮怀抱的歉意该说是已经逐步上升还是「加速器」等级了呢,这次已经不是试胆比赛了,而是直接跳崖坠入海中,就在快溺毙之前又被拉了上来……我是不是赶紧切腹比较实在啊?
……唔,要是觉得切腹太小儿科,必须得斩首示众的话,我也没办法反骏什么啦,总之真的真的非常抱歉。下次我一定会脱胎换骨好好遵守截稿日期的。
就在我逐渐崩溃的道歉中,接着来向各方关系人士道谢吧!
致负责插画的kaya8老师,都是因为我的原稿迟交,真的非常抱歉,除了向您磕头谢罪之外,我也不晓得还能怎么做了。不过再次登场的她(怕会爆雷,只好不提她到底是谁啰)所穿的那件新衣服真是太棒了,在看到画稿的瞬间我开心到都跳起来了呢。真的非常感谢您。当然不只她啦,其他角色也都很棒喔。
以编辑部为首的ASCII MEDIA WORKS各部门的工作伙伴、设计人员、还有这一次特别辛苦的校阅人员、各方关系者、当然还有各位读者。因为我个人的力量非常微弱,还好有各位的鼎力相助才能让这个故事平安诞生,真的非常感谢大家,接下来也请多多关照。
关于下集的预定时间嘛,老实说,我在进行这部《炼狱姬》的同时,也在杂志上执笔另一部《©HOME》系列,目前也还不知道会是哪本先出,真的很抱歉……
当然我并不会丢着故事不管,承蒙各位的关照,《炼狱姬》和《@HOME》的下一集都已经排进预定行程中了。也就是说,现在是处于「要先进行哪个故事比较好呢?」的状态。
所以接下来的《炼狱姬》第三集和《@HOME》第二集我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及早为各位呈献的。不管是只有看其中一部或是两篇故事都有追的读者,希望各位都不要放弃我继续期待吧。
去年可以同时开启两部系列作真的非常幸运。
希望今年我能好好地继续写出这两部系列故事。
那么今年也请陪伴我一起走下去吧……话说回来,这篇后记几乎有八成的篇幅都在道歉嘛。居然从一年初始就搞成这样……
下一本希望能朝着只需写五成篇幅的道歉文迈进。我会加油的。
大家好,我是负责插图的kaya8
《炼狱姬 二幕》的新角色陆续登场了,
这一次我也画得很开心呢!
特别是最后的全黑姐姐(笑)
我真的好喜欢喔。下一集
不晓得全黑姐姐会不会很活跃呢……
那么下一次
就在第三幕
再会咯!
Kaya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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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8

10000
bmz 平民
谢谢楼主分享

5 年前 0 回復

mark20hk 王爵
想不到此一期已經出現了妹妹x2。
每一回的劇情也十分沉重!
最後連朋友也轉向謎之一方,真是令人擔心!
謝謝了閣下的分享!

11 年前 0 回復

疑败 伯爵
哈,炼狱姬二幕终于录入咯,感谢且求插图~

11 年前 0 回復

qwer4567 侯爵
终于等到录入了,等这本书好久了

11 年前 0 回復

levik 平民
总觉得罗兰2号的能力就像是多重影分身的完成版。。。还是就是这个小说的结尾部分每次都让人觉得很扭曲。。。

11 年前 0 回復

vincent18192 勳爵
LZ加油哦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翻译
旦我还是来等录入的来看

11 年前 0 回復

fujibayashi 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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