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川 浩]剧团Theatre 2(更新开始,02.23全书更新完毕~!!下载已放出~!)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3-2-23 14:3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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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团Theatre 2
有川 浩
目 录
etude:01
etude:02
etude:03
etude:04
STAGE.-1
STAGE.0
后记


简介:
新危機不斷來襲,前程多舛的旗子劇團該如何是好——?
擁有眾多戲迷的旗子劇團,
團員們不禁毫無金錢觀念,社會能力嚴重不足,
對人際關係也束手無策。
負債了三百萬元,差點導致解散的劇團,
在鐵血宰相·春川司的嚴厲督促下,總算齊心協力,慢慢步上軌道。
但——
網路留言板上出現惡意攻擊?
超級新星再度引發團員內訌?
愛哭鬼團長在練習前鬧失蹤?
找不到公演劇場……
而,戀愛的預感也悄悄萌生?

[——我是你們的班導嗎?]
鐵血宰相·春川司這次要變身團員們的心理諮詢師?
負債300萬的旗子劇團,依然危機不斷!
團員們的事業、友情、及愛情,又將如何發展?
有川浩獻上熱血舞台劇世界第二彈!
你,準備好了嗎?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3-1-25 11:18 编辑


前 情 提 要


小剧团 「旗子剧团」——
戏迷虽多,却面临解散危机……没错,因为缺钱!
负债额竟高达三百万元!
烦恼不堪的团长春川巧向哥哥司讨救兵。
司虽然答应借钱,
却提出了严苛的条件:
「两年内用剧团的收益还清三百万,办不到就收掉剧团!」






P.S:打完了县厅观光课,再来打这本,真的觉得这本舒服好多~!县厅那本的字数真不是盖的,手都要废掉了,那个页数也比这本多上差不多100个P,而且字都是密密麻麻的的,泪目吖~!
不过这本的速度也不要要求太高喔。我尽量的新年假期结束前更新完毕吧~!!


然后小猪还很不负责任地先来剧透一点:这本并不是完结喔~!!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3-1-28 12:17 编辑


etude:01
*
「做月历如何?」
——这件事当初不知到底是谁提议的。
旗子剧团决定制作公演贩售用的商品,演员们依照惯例,到春川家集合。
决定制作商品的契机,要追溯到十天前的一月上旬。
在获得三万元收益的十月公演《垃圾堆宝藏》结束后,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流行资讯杂志《娱乐周刊》刊登了《垃圾堆宝藏》的报导。
报导提及旗子剧团由于剧场失火,被迫取消最终日公演。而报导这场灾难的,居然是和旗子剧团有过节的仁志正巳。他描写旗子剧团及《垃圾堆宝藏》的篇幅,比描写火灾经过还来得多。
最终日公演因为意外而临时取消,令人十分遗憾。但声优羽田千岁加入之后的首次公演《垃圾堆宝藏》广受观众好评,旗子剧团的下一次公演及羽田千岁日后的进步也令人更加期待——内容转变之大,直教人难以相信这篇报导是出自于那个利用羽田千岁的知名度大写八卦的记者之手。团员看了,都不约而同地露出诧异之色。
该不会打算先把我们捧上云端,之后再踹到谷底?在春川家聚会时大家都如此担心着,但铁血宰相·春川司却以一句「花这么多工夫来对付一个无名剧团,对他有什么好处?」打发众人。
「现在的旗子剧团除了有羽田千岁加入以外,没有任何价值。你们有那么伟大,让人家不惜用掉一个月仅有一次的版面来抹黑你们吗?」
「司比那个报导千岁的记者更过分!」
黑川大发不平之鸣,司却以一句「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顶了回去。
「会觉得事实听起来伤人是你们自己的问题,跟我无关。」
「司,可是……」牧子插嘴道:
「就算我们没有这种价值,但千岁有啊!」
听了这项指摘,千岁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司则冷淡地说道:
「如果羽田小姐是刚出道的年轻小毛头也就算了,《娱乐周刊》岂会因为记者的一己之见而和她为敌?羽田千岁可不是这么便宜的商品。」
司毫不客气地称呼千岁为商品,吓得众人手足无措,但千岁在意的却是另一个字眼。
「那个,我才二十五岁耶!」
如果羽田小姐是刚出道的年轻小毛头也就算了。这句话听起来活像千岁已经老大不小了,因此她立刻对这个前提表达异议。
「以资历来说,你已经够老了。」
「……没有别的说法吗?比如资深之类的。」
「你总算自认是资深声优啦?有进步。那我以后就恭称你一句资深声优了。」
司一顺着千岁的话头接下去,自我评价向来很低的千岁便退缩了.「我只是比较早出道而已。」她咕咕哝哝地打了退堂鼓。
「羽田小姐背后有经纪公司撑腰,人气又高,在最近几季的热门动画里都担任要角,杂志哪敢胡乱得罪?」
说着,司捡起了掉落在地板上的《娱乐周刊》。
「这篇文章表面上是报导剧场失火,其实是在替之前嘲讽羽田千岁的报导做补救。」
「说不定他看了DVD以后,觉得我们的舞台剧不错!」
巧做了个幸福又美满的乐观解释。上次剧团忙着收拾最终场公演的残局时,仁志出现在剧场中,而巧上前向他致意,并赠送他《垃圾堆宝藏》的DVD。
「你爱这么想就这么想把!」司敷衍地答道。
「总之,他会补救,代表他认为有补救的必要。这是他个人的判断或是编辑部的判断,不得而知,但我想他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说不定是因为有读者抗议喔。」
茅原说道:
「从部落格或论坛上,抗议看出有些粉丝很不满那篇报导。而且《娱乐月刊》的官网设有读者意见信箱,要反映意见相当容易。」
「你有在看这些喔?」铃瞪大了眼睛,茅原则若无其事地说道:「这年头一有事发生,去看网友的意见是基本的吧?」
「铃,你都不看公演的感想或风评啊?」
「我哪敢看啊!要是有网友点名骂我,我一定一蹶不振!」
铃在公演期间也绝对不看公众的问卷。
最后众人对《娱乐月刊》报导所下的结论是:「用不着疑神疑鬼」。但没想到这篇报导竟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影响。某个地方城镇的高中看了这篇报导后,邀请旗子剧团前往该校举办公演。
公演场地用的是邀请人缘丘高级中学的礼堂,对象是市内的高中生,日期则是过年后成人之日(注1:成人之日属于日本节日之一,订于每年一月的第二个星期一。此节日会为年满20岁的青年男女举行祝福仪式,并颁发证明,表示他们从当日起已成为成年人。)的第一个连假期间。原来该市大使举办以高中生未主的文化活动,而缘丘高级中学就是主办学校。
千岁以外的旗子剧团团员都是头一次受邀公演,因此欣喜若狂。
大多数团员都对这难得的邀请保持赞成意见,只有司一个人强烈反对。
「你们有没有把条件看清楚啊?只有必要经费可以拿收据报账,而且不开放一般公众进场!这样大老远跑去公演根本赚不到钱,只是白白浪费时间和劳力!」
虽然高中生是免费观赏,但若校方肯开放一般观众入场,就可以向一般观众收门票钱。然而校方基于安全及座位数量等考量,决定不开放一般观众入场,就连学生家长也不例外。
「再说,你们现在正处在两年还清三百万的计时赛当中吧!哪有时间去搞这种赚不到钱的活动——」
「咦?」众人歪了歪头,巧则是感动地大叫:「哥!」
「你果然一直在为旗子剧团着想!」
司二话不说,给了巧一拳,然后说:「随便你们啦!」接着就不再多说半句话了。唯一的反对势力沉默下来,仅限高中生观赏的地方公演便很快地定案通过了。
不过,为求大幅缩短准备时间,团员决定重演《垃圾堆宝藏》;又鉴于下一次的公演已订于二月举办,缘丘高中的公演便选在排练期间的闲暇空档进行。
他们希望至少能靠物贩赚点钱,便和校方商量,设置贩售专区。然而,旗子剧团的主力商品是一张三千元的公演DVD,司认为会买的高中生少之又少,因此便有人提议制作定价数百元的小饰品来贩卖。
他们向某个认识的剧团借来了圆形徽章制作工具组,趁着排练闲暇之余做起家庭代工来,做出来的徽章则一个定价一百元。
之后,学校公演虽然多少出了一些小状况,团员也都一一克服,最后公演在一片好评之下收场。起先反对的司也说:「没亏钱就好。」态度软化了不少。
但他们努力制作的徽章却未能成功提升物贩收入,总营收只有一万九千六百元。
连因为火灾而少赚许多钱的《垃圾堆宝藏》首次公演都比这回赚得多。面对这个结果,团员们相当泄气。但起先断言跟高中生搞物贩只是白费工夫的司却出人意表地给了高评价:「不,没那么糟。」
「DVD卖掉了一张。一千多元的节目手册或剧本也就算了,但我没想到连DVD都卖得出去。刚过完年,学生手上有压岁钱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最大的原因,应该是圆形徽章发挥了意外的效果。价格便宜的小饰品招来了顾客,得以连带卖出单价较高的商品。」
圆形徽章有许多款式,因此卖场挤满了挑选的客人,热闹的气氛提升了买气。
「老实说,我本来以为这种不实用的小东西就算摆出来也没人会买。」
圆形徽章能拿来干嘛?高中生的零用钱有限,哪会买这种没用的东西——司原本不屑一顾,现在却改变了看法。
「这种东西卖得好,和实不实用无关.说穿了,就是一种纪念品。」
出外旅行买纪念品时,考量的不是实用性,而是心情问题——想替快乐的旅程留下纪念。若论实用性,观光地贩卖的钥匙圈和手机吊饰并不实用,但它们具有附加价值——「这是在旅游地点买的」的回忆。
「公演贩售的商品似乎也是一样的道理,有许多观众把公演商品当成欣赏完一部戏的纪念品来购买。虽然我完全无法理解,但是卖场一热闹起来,整体的买气便会提升。所以放些中看不中用的小东西,也是有意义的。」
团员制作圆形徽章时,嘴上不住地叫着好可爱、好可爱。当时只有一个人一脸诧异地说:「可爱又怎样?」那个人就是司。他向来无法理解为何有人要买不实用的东西。
「总之,我要重新修正我对物贩的认知。」
于是乎,司提议制作新的贩售商品。目前除了圆形徽章以外,最便宜的商品是一千元的节目手册,但若有数百元价格的小东西,或许能发挥促销效果。
手脚快的司立刻向各个纪念品制造商索取型录,由旗子剧团的团员共同讨论要制作什么。
若要赶在二月公演前做出新商品,时间只剩一个多月。团员趁着排练闲暇之余观看型录,热烈讨论。接着,终于来到了提出最终结论的讨论会之时。
*
某个不用排练的星期日,除了千岁以外的所有团员全都聚集到春川家。有时就算是星期日千岁也得替外国影片配音,不见得次次都能参加聚会。何况排练一进入紧锣密鼓的时期,她光是要兼顾工作于排练便已经分身乏术了,团员也不好再增加她的负担。
众人列举了几种成本低廉的商品,其中最受青睐的便是桌上型月历。十二个月份各才全彩双面印刷设计,合计六页,而且还加上封面用的硬卡,制作成本却出奇低廉。即使只是小量制作,定价也可压至六百元左右。
每个月选定一个主题来拍摄照片,或是使用排练时的幕后花絮照片,应该会很有意思吧?正当众人热烈讨论该使用哪种照片时——
「等一下啦!」
黑川表示异议。
「我们又不是艺人,做桌历干嘛啊?你们以为卖得出去?」
「咦~?卖给一般人的话当然卖不出去啊。但我们是要卖给来剧场观赏旗子剧团舞台剧的观众,应该没问题吧?」
铃反驳,小宫山也附和道:
「再说,节目手册还不是卖出去了?那也是对我们没兴趣的人绝对不会买的商品啊!」
「节目手册还有内文可以看……但是桌历根本不实用啊!」
「当初就是因为司认同不实用的小东西也有用处,我们才决定制作商品的啊!」
秦泉寺得意洋洋地吐槽,黑川一如平时地赏了他的脑袋一巴掌。
「你只是想帮人拍照而已吧!」
由于老家是以影像制作为业,举凡拍照等影像相关事务,秦泉寺都很拿手。多亏了他,旗子剧团官网的照片展示区总是相当充实。
「黑川好过分!」铃大声嚷嚷:
「动不动就打秦~!」
「啰嗦!谁教他要吐槽我!」
此时,由香里从旁插嘴:
「话说回来,桌历本来就是有实际用途的物品吧?」
黑川被踩到痛处,不禁结巴起来。这话说得的确没错。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积极反对的只有黑川一个,人单势薄。当初以赚不到钱为由反对他们举办地方公演的司也是这种感觉吗?黑川到了现在才有点明白。
原来孤立无援的感觉是如此痛苦。
「节目手册等于是公演的辅助教材,算是一种读物,但桌历根本没看头啊!」
「我们有小茅,只要请他设计得有看头一点就行啦!」
说着,铃扯了扯茅原的衣袖。平时靠网页设计赚钱的茅原本来保持中立,但听了铃的发言之后,便倾向赞成派了。
「好像挺有意思的。或许可以加点绰头进去。」
他身为设计师及笑匠的创作欲望似乎被激发了。铃又继续煽风点火:
「对啊!中心思想可以设定成『旗子剧团为你每月增添乐趣』之类的……」
「如果卡司可以交由我决定,要我设计也行。」
「等一下啦!」
黑川焦躁地大叫。
我们又不是艺人——我们只是无名演员,哪有什么商品价值啊?其他的团员为什么不明白这件事呢?
平时遇到这种状况,总能期待牧子出面说些符合常理的公道话,但热爱演戏的牧子一听到要每月选定主题拍照,就开始摩拳擦掌起来了。想当然耳,石丸也跟着一头热。
「我要和牧子一起拍七夕照片!」
「现在还没决定,不要吵!」
黑川瞪大眼睛说道,石丸立刻泄了气。间众人都碰了一鼻子灰,巧连忙插嘴说道:「你不用那么生气嘛!」
还不都是因为你不出来主持大局,放任他们胡闹,我才得跳出来吐他们槽耶!黑川忿忿不平地想着。
「黑川,你干嘛那么反对啊!这个主意很好玩,还不错啊!」
听见巧还在优哉游哉地打圆场,黑川终于火山爆发了。「闭嘴!你这没用的爱哭鬼!」他无视于巧,转向其他团员问道:
「我问你们,如果你们是观众,会花六百元买我们照片做成的桌历吗?」
黑川将问题的重点摆在「如果你们是观众」上,但根本不管用。
「这类商品六百元不算贵吧?」
由香里说道,铃也跟着举起手来:「要是我,我会买啊!」
「因为我喜欢旗子剧团。」
「我们喜欢旗子剧团是当然的吧!」
「可是,观众也是因为喜欢旗子剧团才会来看戏的吧?」
秦泉寺也跟着拥护铃,黑川可说是四面楚歌。
周遭弥漫着一股要黑川识相点,别再继续唱反调的气氛,黑川终于认输了——这就是所谓的多数暴力吗?
最后黑川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对此巧明显松了口气——为什么搞得我好像害群之马一样啊?黑川更加忿忿不平了。
「那我去叫我哥过来!」
司让出客厅供众人开会,交代团员决议以后再去叫他,自己则窝到二楼的寝室去了。中途他下楼上厕所时,曾来看看团员讨论好了没,但并没出任何意见,完全交给团员自行讨论。
巧踩着轻快的脚步跑上二楼。
黑川明明是最反对的人,却得负责向司报告结果。团员中并没有适合担任主导会议的人,所以个性较为强势的黑川自然而然地成了主持人,报告工作耶就顺势落到他头上来了。
平时他并不觉得这是份苦差事,但今天的会议结论他并不赞同,因此格外不满。
「你们最后决定做什么?」
司询问,黑川不情不愿地回答:
「印有旗子剧团团员照片的桌上型月历。」
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黑川心里又加了这一句,但并没说出口。这是表决之下的结果,但既然他已经让步了,现在又说三道四,实在不是男子汉应有的行为。
「每个月选一个主题拍照,来表现出季节感。比如二月是情人节、三月是女儿节……」
黑川并不赞成,所以想不太到推销词。对了,铃说了些什么?他回想铃的说词,加以利用。
「中心思想是『旗子剧团为你每月增添乐趣』,再把设计弄得有趣一点……」
此时,司突然从餐厅的椅子起身,走向仓库。
「……哥,黑川还没讲完耶。」
巧怯生生地说道,但司并没回话,自顾自地在仓库里翻箱倒柜。不久后,他搬了个箱子回来,放到团员围坐的矮几上,拆了开来。
呃!众人都有点吓着了。坐镇在箱子里的是个漂亮的大盘子,上头印着一对不知名情侣的照片,还印有Just Married的字样。至于一旁的日期,应该就是结婚纪念日吧?
「这是三年前我参加婚宴带回来的礼品。」
没人敢问司认识的是男方或女方,以及怎么认识的。
「派不上用场又不好意思丢掉,我从没收过这么难处理的礼品。」
「所以——」司环顾众人说:
「你们的桌历和这个有什么两样?」
见了这个堪称为自我满足结晶的物品,众人都无言以对。当然,黑川也一样,但大家都不说话,他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因此便搜索枯肠,说道:
「唔,呃……桌历就等于是一种趣味性商品……而且体积又不大,应该不会像那个盘子一样占空间。」
「哦?」司点了点头,再次离开座位。这回他翻的是摆在客厅角落的碗橱抽屉。他拿出了一叠厚厚的明信片,原来是刚过季的贺年卡。
司观看背面,接连着抽出几张明信片放在桌上,张张都是印有家人照片或小孩照片的贺年卡。他抽了几张之后,才停下来。
「这些是数人的近况报告,收到了还能会心一笑。但要是这些人跑来跟你说:『大家都对上回的贺年卡赞不绝口,所以这次我决定印制成明信片来卖。』你会买吗?就算明信片占的空间并不大。」
司的言下之意便是:你们的点子就和这个比喻差不多。
「可是节目手册就有人买啊……」
我明明是最反对的人,为什么现在却变成最坚持的人啊?黑川在内心焦躁地逼问闷不吭声的同伴们。
想做桌历的是你们,你们干嘛不反驳啊?
「节目手册是公演的读物,还有点价值。」
司驳斥黑川的理由和黑川反对时所用的理由一模一样。
等等!司,其实我和你是同一边的,我和你的意见是一样的——黑川虽然这么想,但他现在是代表团员发言的立场,只能强逼自己克制下想要辩解的心情。
「别的不说,桌历这种商品风险太高了。」
「咦?」黑川不解地歪了歪头,司答道:「这根本是季节性商品啊!」
「不管是自己买还是别人送的,拿到新月历的时期都是固定的吧?」
众人这才发现这个盲点——一般而言,到了年底才会准备隔年的月历。
「下次的公演是二月,勉强还可以卖,但下下次公演是几月?」
订到的剧场是七月上旬。已经过期半年以上的月历,会有多少人想买?过年以后,更是不折不扣的不良库存。
「桌历果然不是好主意!」
石丸笑着抓了抓脑袋,周围也都松了口气,纷纷附和——「果然不行啊!」、「就是啊!」
「我们光顾着好玩,结果稍微欠缺思虑了呢。」
牧子一开口,大势便底定了。
「对不起,我们会重新考虑的!」
小宫山讨好似地对司说道——你不是说节目手册都卖得出去了,桌历也没问题吗?黑川愤慨之下,插嘴说道:
「你们不是很想做吗?为什么一下子就放弃了啊!」
最反对的明明是我,为什么先放弃的却是你们啊?我说破了嘴,你们都不停,司却只说几句,你们就立刻妥协了?牧子一改变主意,你们就跟着倒戈?黑川尖锐的声音里含着这些不满。
「至少可以想些变通的方法吧!比如把量减少,当成下次公演的限定商品之类的!你们不是很想做桌历吗?就是因为想卖桌历才提案的吧?」
「别那么凶嘛!黑川。」
秦泉寺打圆场,但完全成了反效果。「就是说啊~」附和的铃也一样。
「太孩子气了吧!」
连由香里都参一脚,让黑川的理智完全断线了——每个人都这样!
「最想做的明明是你们女生,现在讲这是什么屁话啊!」
「黑川!」
巧用着又似安慰又似责难的声音插嘴说道。
追根究底,都是因为你太没用!黑川很想如此怒吼,但一见巧用着被抛弃的小狗一般的眼神凝视自己,他的矛头就变钝了。
「——随便你们,我不管了!」
黑川赌气大吼,起身冲出春川家门。
*
黑川盛怒之下,快步走到最近的车站,却发现自己把皮夹忘在春川家了。他原本把皮夹塞在牛仔裤的臀部口袋里,但皮夹装着零钱鼓鼓的,坐起来很痛,所以他便把皮夹抽出来,放在座位附近。
他刚才头也不回地冲出春川家门,现在要回去拿皮夹,也未免太尴尬了。他的手机放在上衣的口袋里,得以幸免于难,但若要找人借钱,住在府中一带的朋友偏偏又只有巧一个。
要朋友大老远赶来借自己钱,实在过意不去。黑川空虚地望着依序排列的通讯录。还是干脆趁这个机会来试试手机银行(注2:手机银行为日本手机业者所推出的一项服务,利用设于手机中的IC卡,可直接在商店进行结账、购买交通票券等服务,亦具有会员卡、信用卡等功能。)?但要是手机弄丢了,可就麻烦了……
这件事我又没错,为什么现在还得下载我根本不想载的APP软体啊?——此时,他突然灵光一闪,改变了主意。
机械式转动的通讯录中闪过了「春川司」的名字,他顺手卷了过去,又卷回来。
以司的作风——稍微猜测了一下司的行动模式。
司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只晓得手足无措地嚷着:「黑川生气了,怎么办?」他大概只会扔下一句「决定好了再叫我」,然后立刻会房间去吧?顶多再加一句:「我不知道你们在吵什么,但既然吵架了,就要想办法解决。」
黑川犹豫片刻之后,终于按下了司的手机号码。电波搜讯声响起,紧接着便是响铃声。
铃声只响了两回,司便接起电话:「怎么了?」
「呃,我是黑川。」
「我知道。」
「呃……他们现在……」
「不知道在楼下吵什么。」
他果然立刻回二楼去了。
「他们有没有提到我啊?」
黑川可怜兮兮地试探道,司立刻回答:「不知道。」不愧是铁血宰相。
「我本来要回家了,但走到车站才发现我把皮夹忘在你们家……」
你能不能替我送来?这句话黑川还没说出口,司便问道:「在哪里?」
「我刚才坐的地方后面那个小架子上。」
「我用走的,会花一点时间喔。」
话一说完,司便冷淡地挂断电话。黑川觉得自己鼻腔一酸,嘴唇活像赌气似地扭曲了起来——可恶!
「说来不甘心,他真的超帅气的……」
如果我是女的,一定会因此爱上他。黑川总觉得有些了解女人心了。
等了二十分钟左右,司出现了。他只披了件夹克,双手空空。
「拿去。」
司从口袋中拿出皮夹,黑川说了句「不好意思」,接过皮夹。
「那我先走了……」
黑川扭扭捏捏地打了声招呼以后,便走向剪票口,却被司叫住了。
「至少请我喝杯咖啡当跑路费吧?」
「咦?我没什么钱耶。」
黑川嘟着嘴,司则说道:「我也没指望你们这些人能请我吃什么高档货。」他指了指剪票口正前方的速食店。如果是这个倒还可以。黑川答应了。
黑川在柜台点了两杯热咖啡,司又向他敲竹杠:「再加个苹果派吧!」
司坐在黑川对面,开始啃起炸成春卷状的苹果派。黑川望着司,这才发现自己以前从没像这样和司两人一起进店里吃东西。他们虽然算熟,但司毕竟不是他的朋友也不是学长,而是「朋友的哥哥」,比直接认识的熟人多了一层隔阂。
「司,你喜欢吃这个啊?」
「其实我比较喜欢松饼,但那是早餐时段才有的。为什么不列入一般时段的菜单里啊?」
没想到司的喜好和小孩子差不多,黑川不禁觉得好笑。站在黑川的角度来看,油炸的苹果派根本不是苹果派,但司却吃得挺开心的。
「长相和口感明明跟春卷差不多,里头却是甜腻腻的苹果耶!我没办法接受。培根马铃薯派的话,我就还可以接受。」
「只要你接受它就是这种食物,其实吃起来还挺好吃的。你一定是那种视觉凌驾于味觉之上的人呢?」
「啊~有可能。只要吃进嘴里的味道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我就会想吐。」
朋友般的对话模糊了黑川和司之间的界线。现在的司似乎不是朋友的哥哥,而是自己的朋友或学长。
「司,我跟你说。」
陷入错觉的黑川不自觉地开始发起牢骚来。
「其实我一开始就反对做桌历了。」
大家起先一头热,后来却说放弃就放弃。
「我知道。」
司答得理所当然,黑川忍不住眨了眨眼。
「……他们告诉你的?」
如果是就好了。黑川抱着这种期待问道,但司却一口否认:「不是。」司不是那种为了和平起见而打圆场的人,也没义务替他们打圆场。
「如果你赞成,应该会更积极地推销吧?虽然报告的是你,但一看就知道兴趣缺缺。」
呿!黑川忍不住咂了下嘴——早知他知道,我就不说了。搞得像我非要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才甘心一样,逊毙了。
「再说,你很有金钱观。」
出人意表的评价接踵而来,令黑川再度眨了眨眼。
「可是,司,你找人保管钱的时候,不是都找秦吗?」
《垃圾堆宝藏》最终日公演退票,需要用到钱时,司也是派秦泉寺陪巧回家拿现金。
「他的个性一板一眼,让他管账我比较放心。但要衡量钱的用途时,还是你比较可靠。」
司这话似乎是在称赞黑川,黑川当然高兴,但他不知道司这些评价的根据从何而来,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
旗子剧团中资历最深的是黑川和秦泉寺,周遭对他们俩的认知向来是秦泉寺凡事一板一眼,而黑川则是莽莽撞撞。虽然与悲观主义仅有一线之隔,但出事慎重的秦泉寺在旗子剧团中的定位才是「可靠的人」,而非黑川。
「我借三百万给你们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拿钱来还我。」
司似乎在说明他的根据,但黑川听得一头雾水。
「我那时候只是……反射性地冲出去而已啊!」
「那代表你反射性地思考到还不出三百万的后果。你在金钱方面下判断的速度很快,当时你说加入在两年内还不出那笔钱,旗子剧团就玩完了,对吧?」
收下这笔钱,要是两年内还不出来,旗子剧团就完了耶!——当时黑川的确如此对巧说过。搞什么,这对兄弟还真是无话不谈耶!黑川觉得好笑,但仔细一想,那应该是巧一厢情愿地说给司听的吧。
「你正确地掌握了钱的种类,才会说出这句话来。你比你自己想的还要有想象力。」
「想象力?」
这个词用在金钱观上实在很奇怪。黑川的脸上浮现明显的疑惑之色,司露出苦笑。
「你们只对戏剧这类创作性事物有兴趣,或许不懂,但其实用钱非常需要想象力。无法想象用钱结果的人,就无法正确用钱。」
「是吗?」
「你会说两年内还不出钱,旗子剧团就完了,这正是发挥想象力以后的结果。如果你是站在决不让旗子剧团收掉的观点来考量,这个分类便是正确的。而你反对制作桌历,也是因为想象到用钱之后的结果。你看见了『卖不出去』的结果,对吧?」
哦?黑川目瞪口呆。
「我只不过是认为『那种东西卖得出去才有鬼』,不觉得自己用了想象力啊!」
「能够这么认为,就是一种能力。编列预算或安排计划,想象力是不可或缺的。像你这种类型的人,当上班族应该也很合适。」
「是吗?」
「因为你做事积极,又有行动力。有这种后辈或部下最好了。」
被夸奖的感觉还不坏。
「那我是不是别当演员,干脆去上班好了?」
他和团员闹翻,一时气愤之下才说出这种赌气话。但司却露出认真的表情,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开玩笑的啦!开玩笑的!」
他连忙摇手收回前言,司也点了点头:「我想也是。」——但司刚才显然露出了期待之色。
对了,这个人一直认为我们演舞台剧既不安定又没前途,希望我们转行。
那并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出自关心。司拿出三百万订下两年期限,也是为了团员着想。即使他现在帮忙处理旗子剧团的事务,也绝对不是希望剧团成功。而是为了避免两年后团员拿不出成果时又找藉口,为了让团员认清现实——你们全力以赴之后依然做不到,该死心了吧!
如果有团员能够立刻死心,当然是再好不过——司是抱着这种复杂的心态插手旗子剧团的事务,黑川实在不该这样不经大脑地向他说这种撒娇话。
「对不起。」黑川喃喃说道,司说了句「没关系」,啜了口咖啡。
「反正你们要过哪种人生和我没关系。」
刚才那一瞬间,他果然在期待我转行。黑川觉得有点抱歉。黑川在「弟弟的朋友」之中是认识较久的一个,司对他的关系比例自然比较高。又或许是因为黑川是旗子剧团的元老,如果黑川转行,巧应该会动摇,所以司才格外期待。
「要再来一份苹果派吗?」
不知道是嫌黑川表示歉意的方法太廉价,还是讨厌这种无谓的体贴,司骂了一句:「啰嗦!」给了他一拳。
「既然你坚持不下泥船,代表我也不用客气,可以直接和你商量了。」
认识这么久,司还是头一次找黑川打商量。黑川立刻上钩了。
「你们要不要轮流当制作人?」
听了这个提议,黑川歪了歪头。
「现在不就是由没参加演出的团员轮流担任幕后吗?」
目前的制作人是司,但司有工作在身,无法全新投注于旗子剧团之上。《垃圾堆宝藏》公演时,是由没分配到角色的小宫山和由香里担任幕后人员来辅助司,负责联络及调度工作人员。这回的公演没分配到角色的是铃,所以铃就成了司的跑腿小妹。
「我不是这个意思。」司皱了皱眉头。他瞪着斜上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我说的是包含资金管理在内的工作。」
「咦~?」黑川反射性地发出嘘声。
「你不是说这两年内由你负责管理资金吗?」
旗子剧团正是因为理财无方,才会负债三百万。目前有司管理资金,令团员相当安心。但现在才说要把主控权还给团员,黑川可不敢随便答应。在约定的两年期限内,他只想全力投注于舞台剧上,提升旗子剧团的风评。
「你不是说这两年间要让我们全力以赴吗?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过了两年,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抽手。你有想过两年后的问题吗?」
经司如此反问,黑川一时语塞。不管结果如何——这句话中也包含了旗子剧团继续存在的可能性。
欠款无法还清,唯一解散一途。但若是欠款还清,可以继续搞剧团呢?
黑川明明是以还清欠款为目标,但直到司质问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考虑到还清欠款以后的问题。
负债还清的同时,把旗子剧团经营得稳稳当当的司也将离去——留下的只有依然不擅长经营的旗子剧团团员。
黑川目不转睛地盯着提点自己的司,司不耐烦地别开视线。
莫非——
「司,其实你比我们更认真地思考两年后旗子剧团存活下来时的问题吧?」
「给你打个折扣,倒数计时就让你们从去年七月开始算好了。期限只剩一年五个月罗!」
司坏心地笑道——装得再冷淡也没用,我已经看透你啦!
「两年后,你不能留下来继续当我们的制作人吗……?」
「如果你们付得出年薪六百万,我可以向公司辞职,陪你们搞剧团。」
司提出的金额对于黑川而言,就和发现幻想生物一样不切实际。司这么说,便是宣示他绝不会因为顾虑情分而软化态度——如果他态度真有软化,也仅限于现在这一瞬间。
两年后旗子剧团存活下来的话,你们该怎么办?这个提醒就是出于情分。
「人事费用可是很高的。就算是中小企业,也得付上二、三百万的年薪才雇得到一个全职的员工。更何况是能让剧团这种莫名其妙的组织赚得到钱的人才,真要雇佣,随随便便就超过我的年薪了。」
「这么贵啊?」
「老实说,年薪六百万已经是折扣价了。」
六百万对黑川而言就已经是幻想生物等级了,超过这个数字,教他该拿什么比喻才好?外星人吗?
但司一脸正经,看起来并不像是夸大其辞。
「舞台剧并不是一种成熟的社会经济活动。」
的确,除了某些超主流剧团以外,能够在商业上获得成功的剧团少之又少——即使将超主流剧团列入计算,放眼全国也不到十个。而每个月付得起剧团团员及工作人员薪水的剧团,更是一只手便能数完。
「如果能在一个收支体制仍不完备的业界中凭着一己之才赚到钱,要白手起家都没问题了。一个人能够这么高估自己,也算是一种特殊才能啊!」
我可是个拥有社会常识的一般大众,做不到这种事。司大言不惭地说道。
「可是,一般剧团的制作人大多是义工性质啊!」
「所以就算搞出三百万亏损,你们也怪不得人家。」又是个一针见血的指摘。
「付不起薪水,就没有要求能力的权利,只有婉拒对方帮忙的权利。」
这话极有道理,黑川没得反驳。
「若以旗子剧团目前的规模来估算,可能达成的『商业上的成功』,便是达到扣掉每次公演支出后,多少能支付给团员少许酬劳。想要确实地达到这种水准,最快的方法就是由团员自行经营剧团。如果要扩大规模,就得建立相当的体制,一时之间是做不到的。」
换句话说,团员得一面当演员,一面担任制作人。的确,在还清欠款之前,司会留下剧团。而团员主动帮忙,就能顺便向司请益资金管理及食物处理的方法。
现在我还可以教你们。这就是司的言下之意。对于没有社会经验的旗子剧团团员而言,这是个免费参加商务研习的宝贵机会。
但黑川还是无法立刻点头——因为演员意识作崇。
「但大家毕竟是演员……总是希望能够全心投注于演戏之上啊!」
「当然,我也一样。」黑川又怯生生地加上这么一句。司露出爽朗的笑容。
「你们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喳!这句话伴随着漫画般的音效,刺入了黑川的胸口。他本来以为自己和司变得更亲近了,没想到司还是一样毫不留情地逼迫他认清现实。
有权专注于演戏之上的,只有实力获得世间认同的演员而已。在旗子剧团之中,达到这种水准的只有千岁。
「唉,反正到时伤脑筋的又不是我,我也不勉强你们。等你们有兴趣时再来找我谈吧。」
司留下一句「自己好好想一想」,便起身离去了。
司从不说「这样做铁定比较好,你们照着做就对了。」之类的话语来引导团员,他总是要团员自行决定——制作贩售商品时也一样。司只是提议制作,决定权则交给团员,选择商品时亦然,如果司从一开始就参加会议,桌历这种高风险商品不可能会留在候选名单当中。
黑川常想,如果经营上的各种问题司都能帮忙拿主意,该有多好啊!司绝不会像他们那样老师出错。但是,司总是明确地划分协助范围。
既然决定相助,在这段期间里,司绝不会打马虎眼,但也不会让团员过度依赖自己——每到这种时候,黑川总会想起这个事实。而每想起这个事实,他就觉得有点落寞。这代表他太依赖司了吗?
黑川喝完剩下的咖啡,晚了司片刻走出店门。
*
黑川为了装换心情,跑去影音出租店闲逛,到了傍晚才回到自己的公寓,结果发现有人缩在造价低廉的自家门前,而且还是两个人。
「黑川!」
巧仰望着黑川,眼神宛若被抛弃的小狗一样。至于一旁的秦泉寺则像只闹脾气的小狗。
「你跑去哪里了啊?很冷耶!」
「你们在干嘛啊?」
黑川因为觉得受到孤立而负气跑出来、答话的声音自然显得有点冷淡。
「当然是觉得过意不去,来向你道歉的啊!你跑去哪里鬼混了啊?」
秦泉寺那种不悦的口吻听起来根本不像在道歉——但从长年的经验可以看出这已经是秦泉寺最大的让步了。
不过我一点也不想看出来。黑川打开了玄关。
「厕所厕所!」「暖气暖气!」
一进屋,巧就立刻冲进厕所,秦泉寺则拿起被炉上的遥控器,自行开了空调。他们也太自动了吧?不过黑川去他们两人家里时也是当成自己家,没资格说别人。
「皮下脂肪那么厚还会冷?脂肪都白生了。」
「还不都是你太晚回来!胖子冬天也会流汗,一着凉就会产生汽化冷却啊。」
这个理论就化学上倒是说得通。不久后,巧走出厕所,三人一起围着被炉坐下。
黑川没义务招待他们,便一声不吭地拿起旁边的杂志翻阅。他可以感觉到巧和秦泉寺在互使眼色。
接着——
「对不起!」
出声的只有巧,但两个人都低下头来赔罪了。
「对不起什么?」
黑川还在赌气,冷淡地反问。巧垂下头来说:
「你一开始就反对制作桌历了,但我们都听不进去……」
「对不起啦!」秦泉寺依然维持高姿态。但若立场颠倒,黑川也一样无法坦率地向秦泉寺道歉,就这一点上,他们可说是半斤八两。
「大家都在反省了,你就原谅他们吧!」
秦泉寺置身事外的态度让黑川忍不住赏了他一拳:「你也一样吧!」平时黑川都是用巴掌打头,只有在他处于优势的时候才用拳头。秦泉寺虽然不高兴,却没口出怨言。
「话说回来。」黑川瞪了巧一样。
「明明该由你主持大局,你却只会嘻皮笑脸地附和!结果你的意见到底是什么啊!」
「……我觉得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大家别吵架就好。」
「啊?」黑川忍不住抬起下巴,但看见巧垂头丧气的模样,便又将矛头收回。巧喃喃说道:
「我怕大家僵持下去,又变得像那时候一样……」
那时候指的是什么时候,黑川不必问也明白。巧指的是千岁入团,旗子剧团分裂的时候。
「我怕我多说话,你们会以为我袒护某一方。我真没用,大家吵得不可开交,我却怕得说不出半句话。」
原来是巧幼年时期被霸凌的心理创伤所致啊!的确,巧很怕团员之间发生争执。他明明是团长,却把剧团的方针交给演员决定,害得旗子剧团的舞台剧品质变得参差不齐。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敢亲自掌控剧团。
「……白痴!」
黑川忍不住给了巧的脑袋一巴掌。面对男人,他的手总是动得比嘴巴快。
「你就不能更相信我们吗!」
我们跨越了剧团分裂风波而留下来,这小子却还是战战兢兢地看我们的脸色办事——一思及此,黑川真不知该惭愧还是该懊恼。
「不过是对商品的意见不同而已,我们哪会为了这种小事搞分裂啊!你有空操这种莫名其妙的心,不如好好出意见吧!你是团长耶!」
「话说回来。」秦泉寺插嘴问道:
「巧,如果要你提意见,你赞成哪边?」
听了这个问题,巧略微思索。
「……我认为我哥的意见应该会和黑川一样。」
「既然你知道,干嘛不一开始就说啊!」
黑川又补了一巴掌。
「我想反正我哥会阻止,这样比较快嘛!」
「这样我很可怜耶!」
「所以我道歉了啊!」
如果是自己的女友,或许可以说句「真拿你没办法呢」就原谅她,但对方是同龄的男性朋友,这只让人觉得火大。
「你这样怎么行啊!如果我们把钱还清,到时候司就不在了耶!遇上今天这种状况的时候,难道你也要委曲求全,答应做桌历吗?」
黑川总算能够体认司那番话的涵义了。纵使最后旗子剧团不用解散,巧和团员老是这副德性的话,总有一天经营又会出问题。
好不容易存活下来,黑川可不愿这样收场。
「拜托你加油点,多培养一点自信!我们也会加油的!」
接着,黑川转向秦泉寺。见炮口转向自己,秦泉寺似乎有点害怕,用屁股退了一步。
「这次的公演,我们从现在开始帮司的忙!」
「咦,为什么?这次是轮到铃吧!我们有角色要演耶……」
「把工作平均分摊,就能兼顾帮忙和排练了吧!我们不做不行,不然司一走,我们又经营得乱七八糟,到时只有解散一途!」
黑川总算知道司为何向他提起这件事了。巧改不掉看团员脸色办事的习惯,就连讨论商品时团员意见分散,他都不敢选边站。遇上增加团员负担的事,就算出主意的是司,想必他也不敢向团员提起。
在团长不爱行使发言权的旗子剧团里,发言权最强的就是元老级的黑川和秦泉寺。只要他们俩带头,其他人就会跟上——在这种状况之下,司不是找秦泉寺,而是找黑川谈。
这代表你对我的期望比较大吧,司?——黑川在心中擅自认定。被期望的感觉比被纵容的感觉来得好多了。
「现在爱可以请司免费教我们。只要我和秦带头,养成演员帮忙的习惯,其他人一定也会参加的。」——虽然起先可能会不情不愿。
「对吧!」黑川抓住秦泉寺的肩膀摇晃,秦泉寺只得叫道:「知道了啦!」
「你只要这样说我就懂了啦!我也喜欢旗子剧团啊!不要摆出那种只有你在为旗子剧团着想的嘴脸啦!」
此时,巧战战兢兢地插嘴问道:
「呃……那我该做什么?」
凡事消极被动的巧会主动这么问,就代表他很有干劲——虽然很靠不住。
黑川立刻回答:
「以后开会时不要一声不吭地袖手旁观,要加入大家的讨论,而且最好是由你来主持。」
「就先从今天没讨论出结果的贩售商品开始吧!」秦泉寺也跟着帮腔。
「明天排练结束以后,大家再一起讨论吧!我记得明天千岁也会来吧?」
如果要赶在下次公演开卖,最好快点决定。
「毕竟时间和金钱成反比嘛!」
秦泉寺笑道。这句话是司的口头禅,现在已经成了旗子剧团的标语。这个道理套用在贩售商品上也一样——交期短,厂商的收费就会变高。
最后他们决定提早结束明天的排练,留点时间来讨论。
*
晚餐时间将近,司打开冰箱,看了看蔬果室,看到里头只剩半根的白萝卜,让他突然萌生想吃鱼的念头
「竹筴鱼或是鲭鱼……」
秋刀鱼也不错。司如此想着,之可惜冰箱里没半条鱼。只好出门去买了。司拿起皮夹。
不知道那小子晚饭要怎么解决?司想的「那小子」指的是还没回来的巧。司和黑川道别回到家时,包含巧在内的其他团员都还在客厅里愁眉苦脸的。不久之后,他们便宣告散会,巧也一起出门了。
如果巧要回家吃饭,替他多煮一份倒也无所谓,就怕他在外头吃完了才回来。白饭多煮一点好了。正当司如此盘算时,手机响了。
这个时候打来的应该是巧吧?司没确认液晶荧幕便接起电话,谁知打来的是黑川。
「喂,是司吗?」
声音听起来精神奕奕。司替他送皮夹时,他还无精打采的,现在似乎复原了。
「怎么了?」
「巧刚才回去了。」
原来巧跑去找黑川啊?司忍不住微微一笑。巧从以前就是这样,和亲朋好友吵架总是撑不久。小时候兄弟吵架,他就算凶巴巴地大骂:「我最讨厌哥了!」但结果过不了多久便会屈服:「对不起,我乱说的。」
巧最怕和人争吵,如果对方是亲朋好友就更不用说了。拜托开讨论会时也是这样,他明明插不上话,却比任何人都紧张。
「还有,明天排练完后我们会再开一次贩售商品讨论会,你可不可以过来看看?」
「我不是要你们自己决定吗?」
「我知道,可是要赶在下次公演开卖,最好快点决定。如果我们自行讨论过后再请你裁决,不是很花时间吗?不如你也参加,如果有什么不妥就当场跟我们说,这样也快多了。」
这话确实有道理。
「好吧!下班以后我会过去。」
「还有刚才那件事。」
黑川指的是在站前速食店说的事。
「虽然这次是从半途做起,不过我会向大家提议一起分担制作人的工作。秦也说他会帮忙记账和管钱。」
「是吗?」
司原本觉得团员若不愿意就算了,现在有了回响,他不由得松了口气。但他又不高兴自己为此而松口气,便在电话这头板起了脸。
「……如果你不想干了,随时跟我说。旗子剧团不值得你们花一辈子的时间耗在上头,用不着被人情束缚。」
如果有团员想离开舞台剧世界,司认为该有限尊重他的意愿。除了极少数的卓越人士以外,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把舞台剧当本业根本等于过着看不见未来的不安定生活。
「我知道啦!要是我对旗子剧团失去兴趣,我随时会退团的。」
黑川笑着挂断电话。司默默无言地凝视手中的手机。
司仍摸不透剧团这种模棱两可的组织。
团员并未受契约束缚,而是基于自由意志聚在一起,因此,剧团这个组织对于团员不具备任何强制力。即使对团员课以义务,只要团员不愿意接受,随时可以离去。
司曾对黑川说过,剧团没付薪水,所以没有要求制作人的权利,其实这句话也可以套用在团员身上。除了热爱舞台剧这一点之外,整个组织根本不具任何依归。
司的各种提议若不是以「为了旗子剧团的将来着想」为前提,便没有说服力,顶多只能拿着借款当令箭而已。
司总算明白为何世上的剧团多如繁星,但成功的却只有极少数。剧团团长对于团员不负支薪责任,因此团员对于剧团也没有归属义务。
只不过是一群人的心血来潮起了化学反应,聚合在一块而已。除非有人拿出资本将剧团公司化,否则整个剧团就只能依据各个团员的心情来运作。
——我无法理解。怎么会有这么草率的组织形态。
手机又响了,这回是巧。
「喂,是哥吗?我现在要回家了,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我顺便买……」
「我真的很讨厌你们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
司将无处宣泄的郁愤发泄在巧身上,巧大叫:「干嘛突然凶我啊?」
「太不讲道理了吧?我不知道你在迁怒什么!」
「半片竹筴鱼,再不然腌鲭鱼或秋刀鱼也行。买两人份回来。」
「等等!」
巧扔在电话彼端大发牢骚,但司无视于他,挂断了电话。
*
司一抵达排练场,便在入口处遇见千岁。她已经换上运动服了。
「啊,老不修!」
听她一脸开心地找碴,就代表她心情很好。看来今天排练得很顺利。
「罗唆,老女人预备军。」
「我不知道你今天要来耶!」
「你们今天回家前不是要开贩售商品讨论会吗?黑川拜托我来看看。」
「是啊,听说昨天没决定。」
当时不在场的千岁似乎没听闻周日黑川之乱的经过。团员吵架的原因太孩子气,大家都不好意思跟千岁说。司也替团员留点情面,没把事情抖出来。
「排练得怎么样?」
「石丸有点不顺,所以现在在集中排演同一个场景,没戏份的人先休息。」
这回的戏码叫《前往远方的那座山》,是以登山小屋为舞台的群像剧(注3:群像剧为一种叙事手法,在故事中以一个中心主题为大纲,各个人物的故事加以相互交错,将许多片段故事拼凑成完整的剧情。)。石丸扮演的是登山小屋的管理人,这个角色总是淡然地送迎着基于各种理由而上下山的人,巧指示石丸用含蓄内敛的方法来演出。
「其实那个场景的难度并不高……」
「那为什么不顺?」
「因为他总是忍不住抢戏……」
在舞台上抢戏,可说是演员的本能,更何况石丸还是新人,在《垃圾堆宝藏》中饰演主角之前,戏份都不多,因此一有角色可演,总会忍不住抢戏。
这回就是为了矫正他这个缺点,巧才故意分配一个内敛的角色给他。
「石丸一直抢戏所以必须重复排练同一幕,搞得黑川大发脾气,还真是辛苦。」
没戏份的人似乎是因为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才各自去休息的。
「你们搞得定吧?这回有赞助的人,要是演不好,可不是闹着玩的。」
司所说的赞助人并非给予金钱上的支援。这回的戏以山岳为舞台,所以旗子剧团向国内的户外用品制造商拉赞助,最后制造商统一提供他们样品,做为舞台用的登山装及登山用品。多亏了这份赞助,小道具变得逼真多了。
「没问题,有巧在。」
千岁自信满满地断言。司打量着千岁,问道:
「那小子当导演还靠得住吗?」
司是巧的家人,看见的尽是巧散漫窝囊的一面,实在不觉得巧可靠。司看过排练过程,心里是有点赞叹,但一回到家,那个不事生产的爱撒娇弟弟又把排练时的好印象给抵消了。
「他是个绝不会放弃演员的人。」
行家都这么说了,或许巧对于演员而言真的具备指导力吧。
「羽田小姐,你这次的状况如何?」
千岁不悦地嘟起嘴来。
「又来了,只对我一个人生分。」
千岁常抱怨司称呼其他人时都不加称谓,唯有对自己加上了「小姐」二字。她认为司都是直呼其他女团员的名字,那么称呼她时也该比照办理,叫她千岁才对。
「我话说在前头,起先我称呼牧子、由香里和铃的时候,也是姓氏加小姐。」
「不然叫我羽田就好。」
「人一旦被强迫,就会更想反抗耶!」
「都老人一个了,请别倒退回叛逆期。」
「你敢说这种话?我绝对不那样叫你。」
他们你来我往地斗了一阵子嘴,最后千岁气呼呼地让步了。
「好了,到底怎么样?」
「起先我有点手足无措。不过放开了以后就没问题了。」
千岁这回居然饰演小学生。她跟着双亲上山郊游,从头到尾都在尖声吵闹,算是个搞笑角色。司也曾在排练时看过她用童音喋喋不休、四处乱跑的模样好几次。
「你看起来真的像个小学生一样,实在了不起。」
「真的吗?」千岁开心地高声说道。
「我在动画里配过幼稚园小孩的声音,但在舞台上扮小孩确实头一遭。起先我还担心二十六岁还扮小女孩会不会太牵强了。」
「一开始的确有点牵强。」
起初千岁无法抛弃羞耻心,演技放不开,排练时的状况简直是惨不忍睹。尤其剧本里还有「妈,我要尿尿!」之类的台词,对于二十六岁的女性而言,根本是种惩罚。而瞧千岁活像被迫进行某种羞耻心游戏似的,连司都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放。
故事尾声,千岁的角色将以成长后的模样再度登场。幼年时的活泼样貌和成长后的沉稳模样有着鲜明的落差,唯有装得出极端童音的千岁,才能演活这个角色。
「巧那时也一直耐心指导我,指导我放得开为止。我想石丸一定也没问题的。」
「那我就来偷看一下石丸奋斗吧!」
是走向排练室,千岁说道:「我也一起去!」啪嗒啪嗒地跟上来。
活像小时候的巧一样爱跟前跟后,教司忍不住发笑。
提早结束排练后举办的贩售商品讨论会,是由尚显得生涩的巧担任会议主持。
司坚守观察员分际,采取旁观姿态。他见到这样的巧,不由得满心意外。优柔寡断又八面玲珑的巧向来不愿意率先表达意见,因此从未在这种场合掌握过主导权。
或许是从桌历事件中学到了教训,小宫山提议制作具有实用性的马克杯。但马克杯是易碎物品,搬运时得格外小心,所以被否决了。
「做吸油面纸如何?」
牧子一面看着型录,一面提出下一个意见。
「既简单,单价又便宜……我觉得还不错。」
「如果朋友旅行回来送这种纪念品给我,我会很开心。」铃也点了点头。
女性团员都觉得是个好主意,但众男性反对:「这种东西男人不会买。」
「再说,要印上自创图案,至少得下单一千份耶!单价虽然便宜,但初期成本太高了。」
如秦泉寺所言,就算以最小下单量下单,也得花十万元以上。
「投资这么多钱,堆放几千份库存,太可怕了吧?我身为账务助理,无法赞成。」
「说得也是。」巧也点了点头,窥探着牧子的脸色说道:「这毕竟是女生才会用的东西,还是否决吧?」接着有征求其他意见。虽然他的支持法稍显魄力不足,但至少决定了会议的方向。
「若是动画精品当中,就常有垫板或文件夹类的商品。」
千岁提出意见,但由香里反对:「垫板应该不好卖吧!」
「我从学校毕业以后,从来没用过垫板班次。」
小宫山也点了点头:「只有学生会买。」但他又继续说道:
「不过文件夹应该可以吧?又轻便,做起来又便宜。」
见没有人反对,巧一面窥探周围的脸色,一面将文件夹列入候选名单之中。
此时,黑川又举起手来。
「我觉得手机商品也不错,比如吊饰或手机荧幕擦之类的。这些东西可以替换,大家应该比较买得下手才是。」
手机是贴身物品,容易引发共鸣,大多数人都积极地表示赞成——或该说没人积极反对。
「那手机吊饰和手机荧幕擦也列入候选名单。」
巧再度裁决。
在售价得压到数百元左右的前提之下,再也没人提得出更好的主意,最后便由这三项商品一分高下。
在进行表决之前,茅原举手说道:
「欸,吊饰应该可以用圆形徽章制作工具组来做喔。这样我们只要花材料费就行,又可以随意变换图案,做起来应该很好玩吧?」
哦!众人一阵哗然。
「干得好!真亏你想到这一点!」黑川搥了茅原的肩膀一拳。
「做徽章的时候是去无采购材料的啊,那时候我就觉得吊饰的材料虽然贵了一点,但做起来应该很好玩。」
全场一致通过制作圆形徽章吊饰。「欸、欸!」由香里又兴奋地说:
「既然吊饰的制作成本压低了,我们可以再做一个新商品啊!另一个可以正式一点,委托厂商来制作。」
「可是,好不容易剩下成本,还是不要多花钱比较好吧……」
这时候理所当然睇出现了这类保守意见,提出的是石丸。大概是因为排练时被黑川训了一顿,他几乎没提意见,好不容易提出了,却是个消极的意见。
「小饰品多,卖场比较热闹嘛!」
由香里始终维持强势姿态,铃也附议:「那就再加上手机荧幕擦吧!」
「如果有何吊饰同款不同色或不同花样的荧幕擦,我一定会整套买下来。」
司在一旁兴味盎然地看着众人热烈讨论。讨论桌历时,女生似乎也说过「要是我,我会买」,但这两者的意义并不同。现在的「我会买」,是顾虑客观需求而生的发言。
真是不打不成器啊!司由衷感叹着。
最后,团员开始表决是否制作手机荧幕擦,赞成的有七人,没意见的有三人。
「好,那么新商品就决定是手机吊饰和荧幕擦了。」
巧如此宣布,又窥探司的脸色。
「哥,你觉得呢?」
众人的视线一齐聚集过来。看他们的模样,可知他们相当在意着没参加讨论的司。
「嗯,还不错啊。」
除了千岁以外——周日参加讨论的团员全都发出呼唤声,仿佛通过了高难度考试的学生一样。唯独千岁不懂他们为何如此兴奋,目瞪口呆。
负责设计的是茅原。一群人简单地讨论了印制用档案的缴交期限及缴交方法。
「小茅,要做得可爱一点喔!」
面对铃的要求,茅原「咦~」了一声,露出露骨的嫌恶表情。
「你的可爱基准有点那个耶!」
「什么意思啊!」
「还能是什么意思?」
黑川替茅原进行掩护射击。铃的私人物品根本是卡通图案大汇集。
「观众也有男的耶!像凯蒂猫、拉拉熊这类装可爱的卡通图案全都不准用。」
铃大为光火,险些为了卡通图案和茅原·黑川联军掀起舌战。但比起昨天的一团乱,今天的讨论会已经顺遂许多了。
*
「最后还是没找到你先生吗?」
「对——所以我一直死不了心……总觉得如果来这里,或许就能遇见我先生了。结果今年的夏天还是没着落。」
「如果你先生出现了,我会把他留在这间登山小屋里,直到明年夏天。」
「不,明年夏天我不会来了。」
「哦?」
「我要再婚了——我的女儿总算赞成了。」
(于登山小屋)
「爸爸说过,这座山里住着一个女王。」
「是啊!一定是因为爸爸长得太帅,才被女王抓住,回不来了。好过分喔!贵为女王,还抢别人的老公。」
「或许就是因为她是女王,才敢这样为所欲为啊!」
(于山顶)
《前往远方的那座山》
演出
·山见登(山见家·父)……黑川胜人
·山见香苗(山见家·母)……早濑牧子
·山见桃子(山见家·女)……羽田千岁
·英人(绿阳大学户外活动社·社长)……小宫山了太
·美加(绿阳大学户外活动社·副社长)……大野由香里
·友哉(绿阳大学户外活动社·社员)……茅原尚比古
·勉(绿阳大学户外活动社·社员)……秦泉寺太志
·登山小屋管理人……石丸翼
死于山难的登山家父亲,和感叹丈夫被山中女王抢走的母亲——这两个人物造型教司看了不由得五味杂陈。因为若将山代换成舞台剧,就无法看作是别人的故事了。不过,司只在剧本上看过完整的故事,搬上舞台后,他又有幕后工作在身,看得断断续续的。如果有机会从头到尾看完全剧,或许印象又会有所不同。
虽然平日场次的门票没卖完,但售票状况颇为良好,周五到周日的场次全都爆满,说来得归功于小篇幅报导公演的《娱乐月刊》。这次撰写的记者依然是仁志正巳,也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这回他选在平日来观赏公演,对千岁说了一堆恭维话后便回去了。
多了两种售价五百元一下的新商品,让商品贩售区变得相当热闹。小饰品果然引来顾客注意,连高价商品的营收也跟着成长。
入场观众人数超越了第一次公演《垃圾堆宝藏》,高达一千八百三十四人。
最终收支结果为赚得七十八万七千六百元,累计盈余为八十三万七千二百元。
「哇!只剩二百万了!」
「不要擅自四舍五入!」司打了黑川的头一下。
「负债余额是二百一十六万二千八百元!我不会打折的!」
旗子剧团预定于还款期限之前举办的公演还有四次,分别在七月、十一月、明年三月,以及赶在大限之前的明年七月。
单纯计算之下,只要每次都赚到五十四万零七百元,就能还清三百万。
还清欠款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所有团员都欢欣鼓舞,但秦泉寺却一脸暗淡地泼冷水。
「可是,之后的公演都没订到大剧场,入场观众会变少,收入也不会像这次一样增加这么多。接下来的七月公演剧场很小,就算所有场次的门票都卖光,观众顶多只有一千出头,要赚到五十万以上很难……」
秦泉寺从这次开始和司一齐管账,因此格外了解现实的严苛。
「你老是沉着一张脸,晦气都聚过来了,肥猪!」
始终强势的黑川这回负责宣传工作。
「只要明年七月的最后一场公演,我们订大一点的剧场,把少赚的份补回来不就行了!简单简单!」
虽然有点像强颜欢笑,但黑川这番话确实重振了一点萎靡的气氛。
「总之,现在只能全力准备眼前的公演。」
巧笑道:
「至少在明年七月之前,公演绝对办得成,我们就开开心心地准备吧!如果连我们自己都演得不开心,观众看了怎么会开心呢?」
听了巧这番不知是悠哉还是达观的话语,团员都松了口气。
但愿期限快到的时候他别又哇哇大哭了。司在内心对弟弟打了个严格的分数。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3-2-3 20:49 编辑


etude:02
*
〔无题〕投稿者: 投稿日:03/02 23:19
我听说有个知名声优入团,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厉害,就去看了《前往远方的那座山》,感想是不过如此而已……(苦笑)
要是乖乖窝在动画界,还能享受万人吹捧的滋味,但她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居然跑到舞台剧的世界里来。啊☆大概是因为旁人太过吹捧她,让她误以为她也能演戏吧?也不想想自己长得又不怎么样。
那种用动画声调鬼吼鬼叫的低俗演技和旗子剧团的风格根本不合,把整出戏的气氛都给破坏掉了。
我喜欢的旗子剧团全被羽田千岁一个人搞砸了。她根本不适合旗子剧团。为了旗子剧团的戏迷着想,请快点开除不适任演员。
对了,羽田千岁还去贩售区顾摊,这种低俗的商业主义让我很失望。旗子剧团的长处就是不市侩和朴实,却因为羽田千岁而改变了。希望旗子剧团能够更加专注于舞台剧之上。
只要有羽田千岁演出,我就拒看旗子剧团的舞台剧。
「……所以呢?」
刚洗完澡的司一面擦拭濡湿的头发,一面回过头来对巧问道。巧的笔电正显示着旗子剧团官网的留言板。
巧在浴室外一再催促司快点出来,等他出来了,连吹干头发的时间也不给,就立刻让他看留言板。
「你还问!这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留言时间大约是一小时前。
「还能怎么办?板主是茅原吧?叫他删除就好啦!」
「可是……这好像是我们的戏迷,可以删除吗?我是不是该代表剧团回复他啊?」
司盯着巧的脸,不容分说地赏了他一拳,威力强得令巧抱住脑袋,连一声都哼不出来。
「你脑袋有病啊?特地跑到官网来点名演员骂人,摆明是来闹场的嘛!除了依据板规删除,还有别的应对之道吗?」
旗子剧团留言板上的板规写明:「请勿留下涉及毁谤、中伤,或令他人感到不快的留言。若板主判断留言内容不符合本板宗旨,将直接删除留言,不另行通知。」
「可是,,说不定这不是骂人,只是比较难听的意见。」
「怎么?你觉得这个唾骂羽田小姐的留言有道理?」
「不是啦!我只是……」巧颓丧地垂下头来。
「我只是在想,说不定是我教戏教得不好。如果是我扼杀了千岁的优点,那是不是该由我向这个人说明和道歉……」
「我把你吊起来喔!」
说着,司的第二记拳头朝着巧的脑门落下。
幼年时的体验往往会对人格造成莫大的影响,巧就是最好的实例。他看起来虽然少了一根筋,却禁不起攻击。他太害怕被人讨厌,所以总是显得畏畏缩缩。公演的风评便是一例,只要有人批评,他就大为动摇。
看他壮起胆子去和《垃圾堆宝藏》公演最终日到场的仁志正巳致意,司本来以为他总算有点长进了,谁知又变回这副德性。
「你也看过公演的问卷吧?里面有全盘否定羽田小姐的意见吗?」
大多数人反倒是赞叹她能靠着声音在同一个舞台上巧妙地分饰小孩与大人。虽然也有人说她动作生硬,但这是自她首次登台以来便一直有的批评,用意是在于鼓励她,期待她今后有更好的表现。
「话说回来,世上本来就没有打击率十成十的作品。就散是花了几亿元制作的爆红电影,一样有人批评。」
这种说教流程好像有点熟悉——司一面想着,一面继续说道:
「要是你向这个留言者道歉,就等于全盘否定在你的指导之下站上舞台的羽田千岁。不但觉得戏好看的观众没面子,相信你的指导而登台演出的羽田小姐也没面子。至于和羽田小姐一起演出的其他演员,就更没面子了。」
哦,对了。司总算想起来了。从前当对自己的价值缺乏自信的千岁说出丧气话时,司也曾说过这番话。这两个人尽在这种没用的地方相像。一阵苦笑涌了上来,但司说教说到一半,要是笑出来可就功亏一篑了,所以他只能硬生生地吞下笑意。
「可是他也批评贩售区,但那不是千岁的主意啊!至少得说明一下。」
「要我给你第三拳吗?」司吹了吹拳头,巧立刻护住脑袋。
「连昵称都不留的人,你跟他认真干嘛?」
投稿者栏位只用了空白键空了一格。这个留言板不键入姓名不能留言,看来这个人连假昵称都懒得想。
「再说,讨好那些挑三拣四的客人是没有意义的。面对一格全盘否定店内商品的客人,再怎么奉承迁就,他也不可能变成大客户。听从这种客人的摆布去更动商品,岂不是把喜欢自己商品的客人当傻瓜?做生意一定会碰到只能放弃的客人,自己的店无法满足的客人,只好请他到别间店去。」
「可是,服务业不是得重视客诉吗?」
「对商店有益的客诉才该重视。会跟服饰店说『我不喜欢这件衣服,不准你们放在店里』的客人不叫客人,叫奥客。」
只要有羽田千岁演出,我就拒看旗子剧团的舞台剧。这个留言的水准就和司举的例子差不了多少。
「还有,故意跑到人家的店门前大吼大叫地批评店家,会触犯妨碍营业信誉罪。就算某间餐厅的餐点真的很难吃,但跑到店门前大叫或散发传单宣传『饭菜难吃,天理不容』,店家可是会报警的。」
接着司说了声「手机借我一下」,拿起巧放在笔电旁的手机,从通讯录中选择茅原的电话拨打出去。
「你好~我是小茅!」
茅原似乎以为是巧打来的,搞笑地接起电话。听见司报上名字之后,他错愕地「哦?」了一声,问道:「有什么事吗?」他知道司没事不会打电话给他,所以才有这种反应。
「你现在方便去看官网的留言板吗?」
「可以啊!你等一下——嘿咻!」
茅原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咦?闹场留言啊?」他和巧不同,马上就认定是闹场,省下了司许多口水。
「了解,我立刻删除。」
挂断电话片刻后,司重新读取留言板,留言板,留言已经消失了。
「别的不说,什么叫低俗的商业主义?这个人以为他是谁啊?」
司刚才忙着对巧说教,直到这会儿怒气才涌上来。
「专注于舞台剧之上?讲这什么屁话啊!他要旗子剧团的演员为了演戏给他看而穷一辈子吗?他以为他是王公贵族喔?」
「他没说要我们穷一辈子耶。」
始终贯穿和平主义的巧如此说道,但司却瞪大眼睛回了他一句:「意思还不一样?」
「观众出钱,不等于他们就有权利可以当暴君。只要在适当的范围之内,追求利润是卖方的正当权利。说追求利润是低俗、市侩的人,不用来看我们的戏!」
就算上次公演的盈余直接入了团员口袋,一个人也不过分到七万元而已。忙了两个多月,收入却只有七万,以一般尺度来衡量,根本不算赚钱。站在司的角度来看,假如团员获取暴利。或许还有可议之处,但实际上的收入如此微薄,断无受人批评的道理。
此时,把留言当一回事而愁眉苦脸的巧突然眉开眼笑。
「你干嘛突然看是傻笑啊?」
「哥,你刚才说我们的戏耶~」
司不懂巧在高兴什么劲儿。
「虽然我很不愿意这么说,但我现在的确是旗子剧团的工作人员,也只能这么说了。不过话说回来……」
既然区区一句话就能让你重振精神,那你一开始沮丧个屁啊!结果司又赏了巧第三记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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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投稿者: 投稿日:03/03 10:07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感想被删掉了,所以我再留一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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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有个知名声优入团,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厉害,就去看了《前往远方的那座山》,感想是不过如此而已……(苦笑)
要是乖乖窝在动画界,还能享受万人吹捧的滋味……
(以下省略)
隔天,留言在多了段前言的状态之下复活了,紧接着就是删除与再留言的大斗法。茅原在家工作,删除速度很快,但仍免不了出现空窗期。
为了避免千岁看见,其他团员也频繁地确认留言板,但依旧无法完全防堵。
接下来的七月公演尚未开始排练,这段期间对于剧团而言,可说是准备期兼作公演期。然而进入非公演期后,团员往往会增加打工或参加外面的试镜,所以依然很忙碌。
茅原封锁了留言者的IP,没想到他却换了个IP,又来留言。
那个留言者一向不留昵称,只在投稿者姓名栏位键入半形空格,因此茅原习惯称呼他为「半形空格」。和半形空格斗法数天之后,其他的留言板访客也发现半形空格的偏激留言了。
〔适可而止〕投稿者:咖啡牛奶 投稿日:03/07 19:14
好像有人在批评羽田小姐……
羽田小姐的演技的确还有点生涩,但她在《前往远方的那座山》中能够分别用小孩和大人的声音演出,我觉得很厉害,不愧是职业声优。
而且这里是旗子剧团支持者的聚集场所,留这种火药味十足的意见似乎不太妥当。
难听话请适可而止。
〔无题〕投稿者: 投稿日:03/07 19:35
是谁规定不可以说难听话的?
如果只能赞美,那板规一开始就该注明「婉拒批评」才对。留言板上并没有注明「婉拒批评」吧?
我也是旗子剧团的戏迷,当然有权利在留言板留言。指正缺点也是戏迷的责任吧?
〔戏迷?〕投稿者:小鸡 投稿日:03/07 19:57
连昵称都不敢留,还敢自称戏迷。
我看你只是来捣乱的吧!
〔无题〕投稿者: 投稿日:03/07 20:08
我扮黑脸说难听话的时候,不想用平时的昵称。写赞美意见的时候我就会留昵称了。
〔识相一点〕投稿者:流浪汉 投稿日:03/07 20:26
同样的内容你已经留过好几次,全都被板主删掉了吧?
你看过板规了吗?
>若板主判断留言内容不符合本板宗旨,将直接删除留言,不另行通知。
你都已经被删那么多次了,识相一点吧!不速之客请自动消失。
〔无题〕投稿者: 投稿日:03/07 20:51
羽田千岁才是不速之客吧!
都是因为羽田千岁加入,害得旗子剧团的老演员全都一起离开了。当时离开的演员跟我说了很多内幕。
大家都反对羽田千岁加入,但她硬要入团,所以看不下去的人都走了。
我最喜欢旗子剧团那种和睦的气氛,但羽田千岁却害旗子剧团分裂。
我绝不原谅羽田千岁。
〔莫名其妙〕投稿者:流浪汉 投稿日:03/07 21:26
既然这样,你该去责怪团长春川巧啊!是团长答应让她入团的。
原来只是病态戏迷的私怨啊!
〔无题〕投稿者: 投稿日:03/07 21:43
羽田千岁有经纪公司撑腰,经纪公司拜托巧让她入团学习,巧当然不好意思拒绝啊!就算是专门培育省油的,但那毕竟也是个演艺公司,如果得罪对方,或许就接不到剧本工作了。
仗着自己有权有势,硬要入团,真是差劲。
〔每个人的意见不同〕投稿者:小正 投稿日:03/07 22:08
我倒是觉得人数减少以后,剧本变得紧凑精彩多了。
以前人太多,闹哄哄的……我还曾觉得遗憾;不能减少登场人数吗?
离开的人就当作是志向不同吧?
〔停止吧〕投稿者:咖啡牛奶 投稿日:03/07 22:38
给无名氏(我不知道你的昵称,只能这样称呼你,抱歉):
你喜欢的演员看到自己的戏迷跑到以前待过的剧团留言板闹场,会觉得开心吗?你这么做,我想那位演员反而只会伤心吧?
我不知道那位演员现在在哪里活动,但我相信你去他的新天地替他加油,他应该会更高兴。
快点醒悟吧!
〔该停止的〕投稿者:苺 投稿日:03/07 22:52
是你们全部。你们越理他,他就越起劲。
这种人别理他就好了。
牧子发现后便通知茅原,茅原在日期变换之前删除了一连串留言,但之后半形空格和其他访客的争论越发激烈,留言板乱成一团。
当事人千岁工作忙碌,除了更新自己的部落格以外,不常碰电脑,但就连这样的千岁也得知了这场风波。茅原假设的部落格虽然没有设置回应栏,却有访客传讯功能,有人便利用这项传讯功能告知千岁旗子剧团留言板上的风波。
传讯者的IP和茅原封锁的某个留言IP一样,应该是半形空格故意抖出来的。
「只好关闭留言板,直到半形空格玩腻了为止。」删留言删到手软的茅原如此提议。
「我们的留言板从来没被这么明显地闹场过,访客不习惯,所以被半形空格一激就回复。直到不理他就好的人心里也不爽,提醒其他人时口气太差,反而引起大家反感。说来不甘心,现在这种情况正中半形空格的下怀。」
以黑川和石丸为中心的多数团员都认为关闭留言板才是正中半形空格的下怀,更让人不甘心。然而,如今千岁已经知情,总不能继续放着留言板不管,让风波越闹越大——司下了这样的判断。
「羽田小姐也可说是旗子剧团向经纪公司借用的人才,要是旗子剧团的问题影响到羽田小姐声优的活动,该怎么向经纪公司交代?」
千岁所受的精神打击自然不用说,还有更为实际的问题。半形空格已经从旗子剧团的留言板跑到千岁本人的部落格去,要是他变本加厉,写些找碴或中伤的信件到经纪公司——司担心的就是这个。虽然经纪公司应该不至于要求旗子剧团负责,但或许会因此反对千岁参加外界的舞台剧活动。
「这种人来捣乱,就是希望我们怕他。只要暂时关闭留言板,让他以为自己赢了,应该就会满足了吧?」
于是乎,留言板暂时关闭,千岁也在部落格留下了篇文章表示由于工作忙碌,近期内或许无法更新,暂停了部落格的更新。
风波暂时平息了,然而——
「你要垂头丧气到什么时候啊?」
见巧死气沉沉,司忍不住皱起眉头。
「瞧你那张脸,把穷酸气都吸过来了。你也该替我想想,我回到家还得面对你那张阴沉沉的脸吃饭耶!」
「反正我就是穷酸嘛!对不起喔!」
巧也想吵架似地自暴自弃回嘴。他根本没食欲,汉堡排都被他戳得变形了。
但司并没有对他款语温言的义务。
「你不是早就知道她站在石头随时会飞过来的地方工作吗?」
自己的名字成了对外招牌,就是这么回事。有时甚至会像这次一样,毫无预警地飞来蛮横不讲道理的石头。千岁刚入团的时候,司也曾说过这番话。
「你不是说要变得更坚强,经得起石头砸吗?」
所以我得变得更坚强,石头砸也砸不倒,对吧?当时巧曾这么说过。这句话显示了他想和千岁站在同样地方的崇高志向。
亏我当时还佩服了一下,把我的赞叹还来!司觉得自己才有权利抱怨。
「如果石头是飞向我就好了。」
巧忿忿不平地说道。司诧异地歪了歪头,巧活像在赌气似地,视线依然撇向一旁。
「虽然一定很痛、很恐怖,但如果石头砸到的是我,至少我不会这么难过。」
「偏偏砸到的不是我。」巧喃喃说道:
「千岁替我们拉了许多观众来,给了我和旗子剧团许多东西,但我回报她的却只有胡乱迁怒她、向她丢石头的观众。对旗子剧团有意见的话,朝我丢石头就好啦!而且大半演员出走也是我造成的。」
巧在椅子上抱住双膝,筷子已经搁下好一阵子了。
「哥以前曾说过,我无法给千岁任何回报。如果完全没回报也就算了,偏偏回报了这种东西,太差劲了。我宁愿什么回报都没有。」
——这种沮丧法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巧的脸抵着膝盖,似乎快哭了。如果他是为了自己的不争气而哭,倒是值得赞许。
「你现在烦恼这些也没用,以后再设法回报她就好了。」
「能不能回报还是未知数咧!」
「应该没问题吧?」
以你的本事——要是加上这一句,司怕嘴巴会痒到歪掉,所以他决定以自己的身心健康为优先,不再说下去。
「羽田小姐的情况如何?」
「我打了几次电话……」
巧的声音变得更消沉了。
「她只说她没事——我想我大概无法踏进千岁的心房吧?结果千岁反而顾虑我,说这场风波都是她引起的,向我道歉。」
如果千岁向巧哭诉,或许巧会好过一点——但她应该不会这么做吧?司内心暗暗想道。
「幸好留言板关了。要是继续这样下去,搞不好我会忍不住留言跟半形空格说『有意见针对我就行了』。」
站方加入笔战,只会让留言板变得更加混乱而已。现在的巧很可能在一时冲动之下,做出这种不明智之举。
「哥。」
巧抱着膝盖,抬起头来窥探司。
「你可不可以帮我去探望一下千岁……」
「干嘛找我啊?」
司诧异地皱起眉头。
「这种牵涉到表演者细致心理状态的问题,哪有我出面的余地啊!我只懂做生意和管账。」
「可是,哥那种精打细算、一针见血的态度,常常对我们发挥当头棒喝的效果耶!常让人觉得原来用金钱当基准来思考,事情就变得这么简单明瞭,不用烦恼半天。」
「嗯,金钱的确是一种衡量事物的优秀尺度。」
司虽然承认这一点,但依然觉得这回没有自己出面的余地。有些细微心理,巧和其他演员不用说出口就能理解,但司却一点也不明白。就拿这次的半形空格风波来说,对司而言,不过是个脑袋有病的人在胡闹,根本不用理会他。
既然不用理会他,自然也不必为他伤心。以司的价值观来看,对这种人动任何感情都是白费力气。既然不必伤心,为何伤心?——但司也知道对已经感到受伤的人说这些话没有意义,所以没说出口。
「就算我去找她谈,我能做的也只有口头安慰她,根本于事无补啊!」
「嗯,可是……」巧支支吾吾地说道:
「我觉得千岁对哥最不客套,所以论在旗子剧团中能和她深谈的人,大概也只有哥了……」
千岁的确常找司斗嘴,巧这话倒也不是毫无根据,不过……
「我再怎么样嘢只是暂时帮剧团的忙,可别想都指望我啊。」
对我最不客套的是你吧!司内心不悦地想道。
*
手机中的简讯是千岁传来的。
「牧子,可以的话等一下能不能配我喝杯咖啡?」
如果你有空,方便出来的话。千岁明明比牧子忙碌许多,邀请方式却十分含蓄。
找上我啦?牧子望着含蓄的简讯内文。
留言板风波在留言板暂时关闭之后平息下来,转眼间又过了好几天。这段期间内,牧子并没听说千岁为了这件事向旗子剧团的任何人诉苦。大家都很关心千岁,也有好几个团员打电话或传简讯探问她的状况,但千岁只是一味地为引起风波道歉。
没排练的时候,如果大家相约聚餐,千岁常会参加,但从没听说过她私下邀谁出去。与其说她刻意保持距离,不如说她在没有「大家相约」这个光明正大的名目时,不敢进一步和人交流。如果造成对方的困扰怎么办?如果打扰到对方怎么办?这似乎就是千岁的基本行动原理。千岁刚入团时,聚会时有事得先走。为避免破坏气氛,她居然选择悄悄告知某个团员之后再偷偷离开。现在的她固然不像当时那样无谓地客套,但对她而言,没事去邀约别人的门槛似乎还是太高了。
而团员都知道千岁平时忙碌,不好意思单单为了联络感情而邀她出来,一进入非公演期,往往因为彼此客套而疏远。
在非公演期发生这种风波,实在太不是时候了。千岁和旗子剧团团员之间的距离还没缩短到可以好不客套地安慰别人活接受安慰的地步。千岁觉得这场风波是自己引起的,自然更不好意思向大家诉苦了。
如果是发生在排练期间就好了——每个人都如此感叹。在这种时候安排聚餐,居心太明显反而尴尬。连向来爱聚餐的黑川也不知如何发挥他呼朋引伴的本事。
「如果你愿意陪我聊聊,我会很开心。」——含蓄简讯中的这一段文字,显示千岁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撒娇。
这封简讯幸好不是寄给巧的——这是牧子的第一个念头。
活该啊,巧。你迷恋的仙女在这种时候寻求慰藉的对象不是你,而是我喔。牧子感到得意洋洋,同时却又厌恶得意洋洋的自己。
千岁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邀约竟然被当成自鸣得意的材料吧?
你最好快点察觉巧的心意,然后狠狠地甩掉他。这样我就可以温柔地安慰巧,趁虚而入——就不用拿你当材料沾沾自喜了。
千岁说她傍晚得进录音室,只要是傍晚之前,都可以配合牧子的时间。母亲得知千岁也还没吃午餐,便回传简讯,邀千岁一起享用迟来的午餐。
牧子传讯还不到两分钟,同意的简讯便如同摇着尾巴冲来的狗一样立刻到位。
她们约在某个旗子剧团团员厂区的咖啡馆。餐点味道普通,但便宜又大碗,相当符合无名演员的喜爱条件。
虽然点套餐比较划算,但千岁却单点欧姆蛋和饮料。
「这样够吃吗?不吃点面包或白饭?」
「我平常都是这样吃。因为工作不规律,养成了有时间就吃一点的习惯。每次吃的分量虽然少,但一天会吃上五、六餐。」
照千岁这种吃法,若分量和一般人一样多,铁定转眼间就变得圆滚滚的。牧子是个演员,注重美容养颜,点的是以蔬菜为主的套餐。
「牧子,最近过得好吗?」
「和其他人差不多,有时候去其他剧团客串演出,有时候参加试镜。剩下的时间就是工作——说归说,也只是当派遣工四处跑而已。」
不能称演戏为工作,正是无名演员的辛酸之处。牧子住在家里,但双亲并不唠叨她,只要赚足生活费,便能专心投入舞台剧,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今天七点我要去参加客串演出的排练。」
顺便告知排练行程,乃是出于她小小的虚荣心——把这种不值一提的行程当宝炫耀,也够可悲的了。
「公演是下礼拜吧?那时候我应该有空,我会去看的。」
「没关系啦!你很忙,不用勉强拨时间。」
刚才的窝囊虚荣心让牧子忍不住给了个消极的答复,但千岁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
「我希望能当个观众好好看你演戏,因为在旗子剧团时无法完整看戏。看演技好的人演戏,也是一种学习。」
这下子可不能出丑了。牧子多了几分干劲,心情也振奋了些。
「对了,你不是有话要说吗?不管是牢骚还是苦水,尽管来吧!」
「其实我不该吐苦水的……」
到了这个关头,千岁的态度还是不干不脆。
「都约出来了,还说这种话?」牧子这么吐槽,千岁也露出苦笑附和。
「话说回来,你会来找我谈,我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在旗子剧团里的诉苦对象是司呢!」
「我不想跟司说……」千岁垂下眼睛。
「以前我也曾为了其他事情向他吐了好几次苦水……他都会激励我,替我打气。」
既然如此,为何这次不找司?
「要是我常跟他发牢骚、吐苦水,我怕他会觉得我很没用。我不想老是在他面前出丑……」
哦?牧子眨了眨眼。
不希望他觉得我很没用、不想在他面前出丑——这和不想替同伴添麻烦的意思不太一样。就牧子的价值观而言,对无关紧要的男人是不会产生这种感觉的。
「而且他老是取笑我。」千岁嘟起嘴巴。「我想展现争气的一面给他看。」
唉呀唉呀巧先生,你的仙女说要展现争气的一面给你哥看呢!——活该。
看在旁人眼里,不是司爱取笑千岁,而是千岁爱找司麻烦,司只是陪她玩而已。但牧子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想在平时诉苦的对象面前展现争气的一面是吧?既然她想诉苦,就让她诉个够吧!牧子干劲十足。
「被攻击,心情不好是正常的,但那种留言你用不着当真。有些离开的演员不过有几个跟班性质的戏迷在身旁打转,就自以为是大明星了。这次的风波铁定是那种戏迷发神经搞出来的。」
许多在分裂风波之中离去的演员都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看待这次的骚动。他们以为只有自己人知道,奈何这个世界小,消息传得快。就连这回牧子到其他剧团客串演出,和她不熟的该剧团团员都问起这件事了。那个团员和某个离开旗子剧团的演员有交情,是那个演员拿来当笑柄谈,他才得知的。那个人似乎还跟他说了许多千岁的闲话,他好奇之下,便跑来向牧子求证。
其他团员似乎也碰上同样的情况,黑川甚至怀疑是当时离去的演员煽动自己的戏迷来留言板闹场的。
「我已经习惯被攻击了。毕竟我做的是卖人气的行业,有人骂才代表有名气。我的资历长,性格早就扭曲了,在网路上看到网友攻击我,反而觉得有趣呢!」
牧子原以为千岁会哭哭啼啼、垂头丧气,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么促狭的话语来,令牧子刮目相看。原来她不是个单纯的乖乖牌啊!
「那你是得知有半数演员因为你入团而离开,受到打击?」
没人向千岁明确地说明过当时的情形。
「不,呃……我一入团,就有一半的演员离开,我早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又是个神经大条的发言。
「不然是为了什么?」
「我被攻击是无所谓……」
因为我带来了很多麻烦。牧子本来以为千岁又要来个乖乖牌发言,但千岁说出口的话却和她预测的不太一样。
「但那个人说因为我加入,害旗子剧团变了。我很担心,要是我让我最喜欢的旗子剧团变糟了,该怎么办?」
千岁无助地凝视牧子。
「我不知道我适不适合现在的旗子剧团……如果不适合,或许我该离开。但我不想离开,我想继续留在旗子剧团演戏。」
要是让那个半形空格听见这句话,铁定又要鸡毛子乱叫,痛骂千岁不适合旗子剧团还硬赖着不走吧?
然而,千岁来到旗子剧团之后首次表露的自私却让牧子大呼痛快。既然想留在喜欢的地方演戏,当然得有「除非团长下逐客令,否则打死不走」的决心。
如果那些人是因为志向不合而离开剧团,倒还值得敬佩。但他们是把自己和羽田千岁放在天平两端,扬言有她就没有我,要别人如何敬佩?
话说回来——
「这个问题问巧比较好吧?」
牧子认为由团长来回答,比较能安千岁的心,但千岁却以近似挑战的眼神凝视牧子。
「我就是想问你。」
想问同为演员的人?——而若要问演员,问早濑牧子最好?
一股寒气似的快感窜过背上,活像登台时的感觉。
牧子立誓要让千岁不顾迷恋自己的巧,一心追逐她,已经是八个月前的事了。
上次的《前往远方的那座山》是牧子和千岁的角色头一次正面交手。
千岁的心境如何,牧子不知道,但牧子相当注重这次的演出。扮演母女这种关系紧密的角色,正是让千岁「迷上」她这个演员的大好机会。
经过《垃圾堆宝藏》一剧,牧子已经知道千岁是个熟读剧本、赋予每句台词意义并仔细揣摩角色的演员了。
牧子也是这一型的演员。知道内情的由香里打趣道:「女人的战争这么快就开始啦?火花四射喔,小牧!」但牧子根本无心说笑。无论千岁怎么诠释角色,我都要完美配合——牧子反复阅读剧本,看得眼睛都冒出血丝来了。
巧常常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剧本是写给演员的情书」,既然如此,我接收情书的方式绝不能够输给任何人——尤其是千岁。
故事描述一个爱山成痴的父亲,和被他耍得团团转的母女。父亲不顾母亲和女儿的反对,在冬日去登山,结果遇难身亡。被留下的母女终日苦恼:爸爸是不是抛弃我们,选择了山?女儿原本和父亲相似,是个天真烂漫又爽朗的女孩,却成长为一板一眼又固执的女性。
这个自由奔放又我行我素的父亲,改变了两个人的人生。站在伴侣及女儿的立场,如何诠释这样的父亲,便是决定胜败的关键。饰演母亲的牧子和饰演女儿的千岁若是做出不同的诠释,脸可就丢大了。牧子想赢过千岁,但同时也得信任千岁的本领,否则自己揣摩的角色便无法成立。
牧子必须一面克制两种相反的情感,一面揣摩角色。我在这个场合会这么想,这么行动;而饰演女儿的千岁应该会如此回应——相信竞争对手的本领,互相核对答案,就如同传递剃刀刀片一般地充满了紧张感。
千岁能跟上我吗?——而我又能跟上千岁吗?结果在第一次对词时揭晓了。
牧子对丈夫的诠释是「死心」,而千岁站在女儿的立场所做的诠释也是「死心」。
她们俩对起词来默契十足,宛若刀剑相交一般。
好厉害!见两人都诠释得如此深入,巧毫无心机地高兴着。但牧子和巧正好相反,对完词后,几乎陷入了虚脱状态。
好险——如果我稍有松懈,已经被砍死了。
身为舞台剧演员,千岁仍是新手,演技还很生涩;但千岁有十几年的声优经历,而无论是声优或演员,都得咀嚼剧本。对词用的只有声音,千岁的武器发挥了十成十的威力。
挺厉害的嘛!牧子半是死鸭子嘴硬地说道。千岁和牧子正好相反,处于兴奋状态。
这都是多亏牧子。我是头一次碰上和我年龄相仿又能让我放手一搏的人——我好开心!
千岁年纪虽然轻,演艺资历却很长,才会碰上这种烦恼。牧子对声优业界不太了解,但年龄只比千岁稍长几岁的声优要想在资历上赢过她,应该很难吧?千岁在业界的地位相当特殊。
正式排练时,我大概又会慢半拍,到时候请你多关照了。千岁笑着这么说,让牧子内心感到五味杂陈。
这就是虽胜尤败的感觉吧?由香里得意洋洋地评论道。
牧子抱着对抗意识,对手却说很开心,令她觉得颜面无光。而由香里自作聪明的比喻更让她生气,因此她毫不留情地戳了由香里一下。由香里完全说中了她的心事。
但是现在——千岁把团长巧搁在一旁,向牧子寻求旗子剧团的评判。
享受得到回报的滋味,仅限于这一瞬间。要是得意忘形,转眼间就会被千岁追过。
我岂能让你追过?我会轻快地走在你前头,永远领先你一步,好好疼爱辛苦追赶的你。
「……在《前往远方的那座山》,我用上了权利和羽田千岁对戏。批评我全力对戏的演员多余的人,不用来看我们的戏。他要上门,我还不愿意呢!」
牧子拿起手边的纸巾递给千岁。鲜少露出苦瓜脸的千岁正用鼻尖拼命忍住第一滴眼泪。
千岁虽然接过纸巾,却好像在比输赢似的,坚持不用。
「要说我对你有什么怨言嘛……」牧子苦笑说:
「就是为何你和我都是女的?」
千岁瞪大眼睛,悬崖边的那第一滴泪珠随之掉落。
如果牧子或千岁是男人,铁定比那个窝囊又爱哭的团长更有男子气概——真不知道我干嘛自讨苦吃,苦苦单恋那种没用的撒娇鬼?连牧子自己都觉得啼笑皆非。
「如果我们之中有一方是男的,铁定立刻坠入爱河。」
如果千岁是异性,牧子才不管什么姐弟恋禁忌,一定立刻移情别恋爱上她。到时候,彼此认同、互相提升的理想情侣就诞生了——世事果然难以尽如人意。
「要谈姐弟恋,找翼也行啊。」
千岁理所当然睇以自己是男性为前提说话。
「其实只要能够让我动心,我并不在乎对方的年纪是否比我小。但那小子给我的感觉就和粘人的小狗一样,再怎么示爱也无法打动我。我只觉得他可爱。」
千岁代替石丸露出灰心的表情。
翼太可怜了,这些话我就当作没听到吧——千岁或许是出于同情之意,但她这么想的同时已经把石丸踩在脚底了。
*
和牧子聊过之后,隔天,千岁的手机出现了司的来电记录,时间就在数分钟之前。
千岁的通讯录中有司的电话,她也曾主动打电话给司好几次。但司却鲜少打电话给她,因为司不会联络旗子剧团的演员。制作人工作采轮流分担制后,有些团员和司联络的机会变多了,但千岁由于本业忙碌之故,不用分担制作人工作。
当时正值两个录音工作之间的交通移动时间,千岁边走边回电。他是不是正在工作啊?正当千岁如此暗想之际,电话接通了。
「喂,我是千岁,刚才你打电话给我?」
「嗯,对。谢谢你特地回电。你现在时间上没问题吗?」
「我正要去录音室。难得你会打电话给我耶。」
「不,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电话彼端的司声音显得有点迟疑。
没事居然会打电话过来,还真稀奇。千岁觉得相当意外,但正因为意外,所以格外宝贵,令她很开心。
「想问问你近来好不好。最近发生了很多事……」
「你在担心我啊?」
「不,不光是我。嗯,也可以这么说啦。」
他都一反平时作风特地打电话来了,却还在死鸭子嘴硬,实在好笑。千岁努力克服涌上来的笑意。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那种没建设性的无聊意见不用当真,但心里可能难免会难过。」
千岁很高兴司关心自己,也很高兴自己不必立刻向他吐苦水,而是默默倾听着话筒传来的声音。司搜索枯肠,挑选言词。
「付了钱就以为自己是老大的顾客,不用去理会。顾客也有顾客的尺度。你加入之后,旗子剧团的确改变了方针,但观众如果对转变后的方针不满,可以行使不看旗子剧团舞台剧的自由权。再说现在的旗子剧团,还有比观众更该优先顾虑的债权人存在。」
不用说,正是司本人。
「我出资的对象可不是没有你的旗子剧团。我出资的对象,是因为你入团,跑来求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的春川巧。如果没有你,旗子剧团早就因为三百万而解散了。」
始终以金钱为基础来发表疑似安慰论调的司担心地唤了声:「……喂!」千岁一直没答腔,似乎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你不要紧吧?你希望我怎么做?」
说服碰上瓶颈,司干脆直球决胜负。听了司小心翼翼的探问声,千岁突然觉得很难为情。
「好奇怪喔!」
她用调侃的口吻说道,司询问:「奇怪什么?」
「你这么好声好气,害我觉得浑身不对劲。你是不是吃坏肚子啦?」
「真没礼貌。」
「谁教你要做这么反常的事?咧!」
虽然司看不见,千岁还是淘气地吐了吐舌头。
「搞什么,原来你根本不要紧嘛!」司似乎有些错愕。
「我本来还在想,如果你很沮丧,就请你吃顿饭。看来是没必要了。」
「咦?真的假的!我很沮丧!很想和你一起吃饭!」
「你明明精神奕奕,想骗谁啊?」
司嗤之以鼻,千岁鼓起了腮帮子,看起来活像只河豚,虽然司依然看不见。
「你一开始又没说要请我吃饭。」
坚持和旗子剧团划清界线的司私下邀人吃饭,可说是破天荒的奇事,只怕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那你就记住,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可能会有这种附加选项可选。」
谁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啊?千岁内心忿忿不平。「嗯,知道你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司挂断了电话。
*
客串公演首日,当牧子结束演出,在休息室里换衣服时,工作人员通知有访客找她。
工作人员高知的名字是春川巧。
这次第一天就来啦?牧子走出休息室。大厅里人山人海,所以他们是在剧场外见面。
大门前尽是站着聊天的观众,大多是向演员致意或攀谈的人。演员演完戏后情绪高昂,观众看完戏后意犹未尽,双方都是兴高采烈,便忍不住在出口附近就地聊起天来,导致散场速度变慢,工作人员必须四处提醒观众别停留在原地不动。
巧在出口不远处百无聊赖地等待着。他的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弯腰驼背,微微嘟着嘴巴。
「巧!」
牧子唤道,巧转过头来,依然嘟着嘴巴。只见他脖子往前伸,算是点头致意——他的心情显然很不好。
「你来看戏啊?」
牧子故意无视他的不快问道。「嗯,是啊。」巧含糊地点了点头。
「正好有时间。」
牧子传公演介绍简讯给巧时,巧还特地回电,赌气说道:「到时候说不定有事,我不确定能不能去。」
所以他也没托牧子替他买预售票,应该是现场购票入场的——一如往常。
牧子每到其他剧团客串演出时,巧都会拐弯抹角地来看戏。明明托相关人士代买预售票,不但保证有票,价格又比较便宜,但巧无论手头再紧,都坚持不托牧子代为购票。现场购票是先到先赢,为了确保买得到票,巧往往开演一小时前就在剧场附近晃来晃去,牧子曾目睹这样的他好几次了。
她也曾对巧说过好几次:「跟我说一声,我可以替你买预售票啊!」不过后来她发现,其他团员客串演出时,巧都会直接托他们代买预售票。知道这件事后,牧子就不再提起代买预售票的事了。
牧子也是和团员聊天时才渐渐发现,巧虽然不托她买票,但只要她客串演出,巧每回必看。她本来以为巧对每个团员都是一视同仁,后来才知道其他团员演出时,巧如果抽不出时间,就不会去看。
为什么只有我的演出每回必看?——这个问题牧子至今仍问不出口。她觉得巧似乎没发现她已经知道这件事,又觉得巧如果发现了,这种特别待遇就会结束。
「这次头一天就来啦?」
以往的巧总是挂着兴趣缺缺的表情,在公演中期前来看戏。
「今天正好有空。」
巧轻轻突出下巴回答道。每当他答话时做出这个动作,样子又显得有点生气时,就代表他在说谎。
这次是旗子剧团分裂风波以来,牧子第一次客串演出。
「怎么样?好看吗?」
「嗯,唔——还不错啦!还算好看,不过……」
每次他都不会大力称赞,说了好看之后,一定又会加上但书。
接着——
「我觉得我更能发挥牧子的才能。」
他一面将视线转向斜下方,一面用赌气口吻说话,这一点也一如往常。
巧不擅长说谎,他拼命装作满不在乎,声音中却流露着明显的独占欲。这道声音仿佛直接撩动了牧子,令她身体发疼。
「嗯。」牧子用尽了全力,才没让回答时的声音发抖。
牧子觉得巧大概从没把她当女人看待过。从前她和剧团里的另一个男人交往时,巧也完全不在乎——当时的牧子也对巧没意思就是了。
然而,在牧子加入旗子剧团后,首次到其他剧团客串演出时,巧没知会一声便来看戏,并对她说:
——我更能发挥牧子的才能。
一听见那贪婪的声音,牧子就知道巧是为了说这句话而来看戏的。听了巧用这种声音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当时交往中的男友立刻变得无关紧要了。
面对这股不是冲着身为女人的自己,而是冲着身为演员的自己而来的欲望,牧子起了难以置信的反应。
客串演出三个月后的公演,巧提拔牧子担任主角。巧的确比客串演出时更加发挥了牧子的才能。牧子频繁地接到客串演出的邀请,也是成为旗子剧团的当家花旦之后的事。
「你是美女,直接让你演美女角色太没创意了。你的厉害之处就是能够在美女之上增添好几种元素。要你扮丑女,你真的能丑到让人认不出来。」
「这算是赞美吗?」
牧子故意问道,巧不服气地回答:「当然是啊!都夸上天了。你在说什么啊?」又开始闹起脾气来。
「牧子,你这回客串演出,有什么感想?」
试探的声音又拨弄她的心弦。巧在经过文饰的话语背后仿佛这么询问着——和我比起来,谁比较好?
别这样,害我腰都苏了。
「很好玩啊!换了个环境,既新鲜,又可以学习。再加上他们是写完剧本以后才找我,可以专心揣摩角色。」
巧不甘心地歪着嘴唇——他用力缩起下巴。
「不过,我现在写的故事你一定会更喜欢。」
牧子的感觉就像在别人的注视之下舌吻一样——被人盯着瞧比较兴奋,我是变态吗?
窝囊又爱撒娇的巧在面对牧子时竟会变得如此贪婪,所以牧子才离不开他。就连牧子参加名气远胜过巧的编剧所编写的舞台剧时,巧都会用赌气的口吻挑衅:你一定会更喜欢我写的故事。
他对千岁一定不会这样赤裸裸地表露欲望。对他而言,千岁是从天而降的仙女,他不敢厚着脸皮把千岁当成自己的东西。所以他虽然迷恋千岁,却裹足不前。
「牧子,你根本不用去其他剧团客串啊!」
「那可不行。」
偶尔也得让巧知道我不是他的所有物,不然他就不会这么赤裸裸地表露感情了——这固然是一个原因。
不过,牧子仍会忍不住妄想:如果有一天,有个远比巧更能启发我的才能的人出现,不知会变得如何?到时巧会有多少失落?她很想看看。
如果邂逅这样的人,到时我还会喜欢巧吗?或是会移情别恋?这点连牧子自己都无法想象。
*
千岁是在公演最终日的日场去看牧子的演出。
剧情走悬疑路线,牧子时杀人案的嫌疑犯之一。观众也不知道凶手是谁,每个嫌疑犯都在误导真相。
牧子的演技虽然含蓄,关键时刻却比任何人都引人注目。虽然主戏并非一直在她身上,但她却能在紧要关头适时展露对被害人的负面情感,让观众知道故事尾声都还在怀疑她是不是真凶。
「我没杀人。不过,知道被害人死了,我觉得大快人心。」
说出这种惹人反感的台词加深自己的嫌疑,显然是刻意误导观众,但牧子的演技却消除了那股刻意感。牧子时可从演出,更成了扰乱观众的情报;凶手这种引人注意的角色应该是由剧团团员演出吧?不,说不定是把风头让给客串演员了呢!
老实说,剧情逆转的部分有点薄弱,但牧子和剧团主演的演技增添了说服力。意有所指的言行举止,呃可解释成是为了烘托看似良善的被害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除了主演以外,其余的团员演技都稍显不足。整个故事能够成立,大多得归功于客串演出的牧子。
不愧是牧子,我还差得远呢——千岁一面如此暗想,一面填写问卷。发现自己居然有和牧子较劲的念头,她忍不住噗嗤一笑。
我开始演舞台剧还不到一年,有这种念头,也未免太自大了吧——千岁如此告诫自己,却又觉得在《前往远方的那座山》中和牧子演对手戏时,自己的确有胜过牧子之处。
千岁起身,散场观众之中有个捧着花束的高大男性吸引了她的视线。花束那么大,他一直捧着看戏?如果是要送给演员的,交给柜台就好啦!正当千岁如此暗想之际——
「翼?」
声音冲口而出。惊讶地回过头来的正是石丸。千岁只顾着注意他手上的花束,这时候才看见他的脸。
「哦,千岁!你也来啦?」
「嗯。」
那束花是怎么回事啊?——千岁本来想问,又把话吞了回去。他是石丸,花束除了送给牧子以外,还能有什么用途?
「我要去跟牧子打声招呼,千岁,你要不要一起来?」
千岁本来觉得不该去打扰,但转念一想,反正四周已经兵荒马乱,打声招呼也算不上打扰。
再说,她也想告诉牧子自己有来看戏。
两人一同向附近的工作人员表达相见牧子之意。在不妨碍散场的地点等待片刻之后,换上运动服的牧子从人潮中钻了出来。
「牧子!」
石丸势如破竹般地冲上前,让人忍不住产生幻觉;他的背后似乎有条摇得快断的尾巴。
「你演得太棒了!」
他递出花束,是淡橘色的非洲菊。
「我本来想按照你的岁数送红玫瑰,但是没钱,对不起!」
「拿回去!」
牧子以瞬杀的气势喝道。「喝?」石丸露出了快哭的表情。
「要表达爱意,不用玫瑰果然不行吗?」
这次的答复是默默无言地甩了他脑袋一巴掌。
「外行人也就算了,你也是演员,应该知道公演最终日得清空休息室,要搬的东西很多吧!挑在最后一天送花来干嘛啊!」
最终日要从休息室清出的物品相当多,演员往往得扛着圆鼓鼓的大包袱回家。他们通常会尽量在前一天把能带走的物品先带回家,但若是有人在最终日赠送体积庞大的礼物,收拾起来就更加麻烦了。送给个人的礼物由个人负责解决,但送给整个剧团的礼物就得由工作人员负责分配或处理,因此若是最终日送来了大型高架花篮,工作人员就只能欲哭无泪。
收礼的时候深知有多麻烦,但送礼的时候却忘了有多麻烦,偏偏挑体积庞大的礼物来送,是人们常犯的疏忽。
「牧子~」
石丸用恳求的眼神凝视牧子,牧子拗不过他,叹了口气,似乎妥协了。
「如果你肯把花送回我家,我就收下。我还有其他东西要搬回家,你顺便替我搬吧!」
「乐意之至!」
石丸感动万分,靠近牧子想握住她的手,牧子驾轻就熟地闪开了。
见状,千岁觉得好笑,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牧子转向千岁。
「千岁,谢谢你这么忙还特地来看戏。好看吗?」
「好看,但是你的角色有点可惜。」
啊,这句话好像太自以为是了——话一说出口,千岁就慌了,但牧子却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所以她索性豁了出去。
「多亏了你的演技,角色的深度是展现出来了,但是就剧情上来看,这个角色似乎没什么层次,和被害人之间的恩怨也很像是最后才临时加上去的。」
「咦?我完全没有这种感觉耶!」
石丸插嘴说道。对此千岁回答:「我想应该是因为牧子把层次演出来了。」
「换了演技不好的人来演,牧子的角色应该会变得很肤浅。那个角色感觉上像是为了请牧子来演戏而勉强加进去的。」
动画偶尔也会出现这种角色。为了提升收视率,便请当红艺人来替特别篇的客串角色配音。
牧子也点了点头:「的确,他们好像是临时修改剧本,再来找我演出的。」
「这么一提,这里的团长很喜欢牧子,还曾经挖角她。」
听了石丸补充的资讯,千岁咦了一声。「不行,绝对不能跳槽!」她忍不住往前倾。
「牧子最适合演旗子剧团的戏。再说……」
冲到嘴边的话语让千岁迟疑了一瞬间,但她决定豁出去,继续说道:
「要论和牧子演对手戏,上次《前往远方的那座山》的我应该没输多少……」
她刚才迟疑了一瞬间,语气变得有点弱,但眼神却补足了其实。
牧子困扰地撇开视线,脸颊微微泛红。
「你怎么尽在这种怪地方像他啊!真讨厌。」
「像谁啊?」千岁不解地歪了歪头,牧子说了句「没什么!」敷衍过去。
接着她突然打了石丸的肩膀一下。
「看看人家是怎么说话的,你也学一学啊!或许我还会当一回事。」
「咦?什么?什么意思?请给我更具体一点的建议!」
石丸恳求道,但牧子却认为他连这种事都要问人才会没希望,拒绝答复他。
「我去那东西过来,拜托你了。」
说完,牧子便回休息室去了。
千岁当天没有其他行程,便陪石丸一起将牧子的物品送回早濑家。
早濑家位于民营铁路车站附近,因此小道具及服装过去都是由牧子负责保管。现在巧搬回家住,春川家成了小道具仓库,但服装还是由牧子负责整理及保管。
「牧子的家境还不错耶!房子大,父母也不反对她演舞台剧。」
起先两人一面搭电车,一面闲聊,但石丸突然叹了口无奈的气。
「我果然没希望吗?」
接着,他一脸沉痛地凝视千岁。
「我觉得和我比起来,千岁还比较有希望。」
听了这句荒谬的话语,千岁「啊?」了一声,歪了歪头。
「翼,你在说什么?我很尊敬牧子,也很喜欢她,但不是那种意思的喜欢耶!我的恋爱对象是男人。」
「我知道啦!」
石丸不满地叫道:
「我是在比喻我有多么没希望!你都已经很不可能了,但我比你更不可能。」
千岁不好附和,只好含糊地答了句「这样啊」。前几天牧子对她说过「如果我们之中有一方是男的,铁定立刻坠入爱河」的事,这时候打死她都不敢说。
「千岁,在你看来,我有没有希望?」
哇!居然问我这种最难回答的问题。心中暗自为难的千岁露出含糊的笑容。
「我想牧子应该觉得你很可爱。」
闻言,石丸垂下头来:「就算在这种时候,千岁还是不会为了安慰人而说谎啊。」
*
千岁和石丸回去之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叫住了牧子:「好久不见!」
「优依。」
她是在千岁入团时离开旗子剧团的女演员,也是以「让羽田千岁加入我就走」来逼迫巧的其中一人。
牧子对她没什么好印象,而她叫住自己看起来也不像是出于善意,因此牧子的表情忍不住流露出诧异之色。
「你来看戏啊?」
牧子选了个最无关痛痒的回应法。「这个剧团里有我的朋友。」优依回答。
牧子恍然大悟。这么一提,这里的团员曾经兴味盎然地问她千岁的事,说是因为和待过旗子剧团的演员有交流,听了不少关于千岁的闲话。如果那个人说的演员是优依,就说得通了。而优依说了千岁什么闲话,牧子也能够具体地想象出来。
「你可不可以别到处说些有的没的?你的朋友来问我千岁的事,我订正得很辛苦耶!」
牧子带着牵制之意说道,优依嗤之以鼻。
「堂堂旗子剧团的当家花旦,居然跟她同流合污起来了。现在的旗子剧团陪声优玩游戏,很开心吗?」
当时求去的人就是拿这点攻击千岁。声音是很厉害,但动作僵硬、不自然,充其量只是玩票性质而已。这套说词和他们反对千岁入团时用的一模一样。
自入团考试以来,他们根本没看过千岁演戏,还敢说这种话。
「千岁虽然是声优,但一样是专业人士,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千岁没有足够的时间排练,但她绝不拿这一点当藉口,总是好好地揣摩角色,从不曾因为忘词等问题扯其他团员的后腿。即使她身为舞台剧演员的基础能力还不够成熟,但专业意识却比任何团员都更优秀。
离开旗子剧团的那些人和千岁根本不能比——拿他们来比较,对千岁是种侮辱。
《前往远方的那座山》对词时,牧子暗自悚然,如过稍有松懈,就会被千岁追过,但她对优依从未有过这种感觉。看到他们排练时浑水摸鱼,牧子只觉得生气,后来连气都懒得生了。
只要他们别扯后腿就好了,舞台剧的水准就留给有干劲的人提升吧!
这种懒得生气的心态就是种怠惰。一看到千岁,牧子便为过去怠惰的自己感到惭愧。
「至少我和你一起演戏的时候,从没像和千岁一起演戏时那样紧张过。」
优依侮辱千岁只是玩游戏,但却无法容忍别人对她说出事实。她那张如小动物般可爱的脸庞充满恨意地扭曲着。
「什么嘛!说话那么冲。那样演戏一点也不开心,有什么意义——」
「现在留在旗子剧团的,都是做出好戏就开心的人。」
牧子的言下之意就是:和你不一样。
巧从来没让优依演过主线角色。优依的外貌虽然可爱又亮眼,但她演的都是凑热闹用的角色,存不存在对故事根本没影响。那些出走的人在巧所写的剧本中,大多是演出这种角色。但他们根本没发现自己演的是凑热闹用的角色。
就算向解释和千岁你来我往有多么有趣,他们也不会懂——觉得温吞演戏才开心的他们哪懂这种乐趣?
旗子剧团在千岁加入之后,扬起了崭新的旗帜。
「你们又有神马了不起?」
优依咬牙切齿。
「大家都说羽田千岁加入以后,戏变得很无聊。」
「大家是谁?不就是你和当时出走的人吗?」
「大家就是大家!大家!」
充满恨意的声音拼命地激怒牧子,但牧子并不如她所愿。
「你的音量能不能放低一点?你这样大吼大叫,会给剧团添麻烦的。这个剧团里不是有你的朋友?」
优依将声音咽回去。她懊恼了好一阵子,似乎想忍住什么,但终究忍不住。
「什么嘛!」她又啐道,只是音量变小了。
「留言板还不是闹得一团乱?大家都说羽田千岁破坏了旗子剧团的和陆。」
牧子一声不吭地抓住优依的衣襟,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原来是你啊!」
牧子沉着声音对倒抽一口气的优依说道:
「总是在姓名栏位打一个半形空格,对吧?那家伙也一样把和睦打成和陆,我本来还以为是打错字。」
优依一瞬间露出慌张失措的表情。当她还在迟疑该豁出去还是继续狡辩之际,牧子已经一口咬定了:「别再干这种事了。」
「这次我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有下次,我就跟巧说。」
「别说!」优依害怕地尖叫——是啊!
你也喜欢巧嘛!不光是你和我,这种女孩多得是。无论哪种角色,巧都会热心指导,真诚对待,一本正经地诉说剧本就是情书。
有些角色客观看来只是凑热闹用的,但在巧心中,没有一个角色是凑热闹用的。这次的这个角色虽然不是主要角色,但他又这样的背景。巧总是这样仔仔细细地替每个角色编织背景——有时甚至因为编织过度,使得整个故事难以收拾。只要是巧创造出来的登场人物,无论知道演技时遇上再大的困难,他都会爱护到最后一刻。
他面对演出该角色的演员时也是这样——所以又许多女孩忍不住期待他会对自己产生对待演员以外的感情。
没想到他竟对半途杀出的千岁如此着迷,甚至不惜丢弃原来的旗子剧团。
「要是有下次,我一定会说。」
牧子又叮咛一次,优依恨恨地瞪了她一眼,默默转身离去。优依的沉默就是她最后的反抗。
——那是另一个我。
如果牧子不顾一切忌妒千岁,逼巧在千岁和自己之间做出选择,最后却被放弃——或许她就成了在留言板的姓名栏位上键入半形空格的人。
牧子能体会这种心情。
她能够悬崖勒马,是因为她有足够的根据,相信自己对于巧而言,是有别于千岁的另一种特殊存在。
巧每次都会来看我的客串演出,对我强调他比其他剧团更能发挥我的才能——
如果没有这个根据,说不定我就无法悬崖勒马了。这样的我,或许是现在的旗子剧团中最没毅力的人吧?牧子涌起了衣服自嘲的笑意。
一牵扯到巧,许多女人都会变笨。她和优依就是头号笨女人。
优依应该有来看《前往远方的那座山》。她是来嘲笑自己离去之后,人数只剩不到一半的旗子剧团,藉此泄愤——如果她是抱着轻敌的心态来看戏,应该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她向来瞧不起千岁,认为千岁只是玩票性质,但千岁居然挑战她从未演过的角色。
巧居然分配这样的角色给千岁。
从前的旗子剧团比现在好多了。不这么说便无法平息怨气的心情,牧子比任何一个现任团员都了解。
好可怜。牧子望着优依离去的方向,抿紧了嘴唇:但是我绝不会和你落入同样的陷阱里。
*
茅原通知大家要重开留言板,司担心地问道:「没问题吗?」
「才过了没几天,风头还没过吧!」
「牧子说绝对没问题,要我重开留言板。她说她已经处理好了。」
「她知道是谁留的言?」
「好像是。」
在半信半疑之下,留言板重新开张,半形空格果然没再出现。千岁的部落格也跟着重开了。
恢复常态运作之后,又过了几天。
司一回家,巧就从屋里冲出来。
「抱歉,我没住晚饭!吃炒面可以吗?」
巧出的生活费较少,靠做家事弥补,没出门工作却忘了煮饭的情形很罕见。
「是没关系。你很忙啊?」
「不是。」巧摇了摇头。
「我顾着写剧本,忘了煮饭。」
写《前往远方的那座山》时,巧在司的监视及团员的鞭策之下,到了预定截稿日前夕才写完剧本。这次的截稿日是契约公演的三个月前,还有十天左右的时间,写得顺手是个好征兆。
「写得很顺啊?」
「倒也不是……」
巧露出了五味杂陈的表情。
「只是想证明我也写得出精彩的剧本,不是每次都到了火烧屁股才写得完。」
「发生了什么事吗?」
出了什么让巧赌气的事吗?司的脸忍不住沉下来。
「没有、没有。」巧敏感地察觉司在担心什么。笑道:
「只是我个人想争一口气……想展现一下而已。」
「哦?」司点了点头。
「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遵守交稿期限是件值得敬佩的事。晚餐我来煮就好,你继续写吧!」
「可以吗?」
「我们家的规矩是『工作的人最大』嘛!」
这是独力抚养两个孩子长大的母亲制定的家训。
「想争一口气,写作速度就会变快的话,以后应该要多发生几件让你想争一口气的事啊!」
司打趣道,巧却真的生起气来了:「我才不要咧!」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3-2-7 20:32 编辑


etude: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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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香里打工完后回到公寓,看了看信箱,发现有个牛皮纸信封混在广告单和缴费通知单里。
寄件人是某个电视节目的制作单位。前几天她去参加黄金时段连续剧的配角试镜。
八成没录取吧……由香里镇定心绪,抱着彻底死心的念头撕开封口。信封里装了一张三折的A4纸。
只有收件人姓名「大野由香里」是手写,敬称以下的本文都是用印刷的。这次十分遗憾——是由香里不愿熟悉,却再熟悉不过的未录取通知书。
她已经抱着彻底死心的念头拆封,却还是忍不住感到沮丧,令她十分懊恼。可恶,我的心理建设做得不够周全。
她早已习惯落选,但每次落选,胸口总像开了个洞一样,屡试不爽。
「樱花又谢啦!」(注4:「樱花谢了」在日文中多用于影射失败或落榜。)
难得正值樱花季,怎么不开一朵让我瞧瞧啊?——由香里走向位于一楼尽头的套房,半途猛然醒悟过来,忍不住苦笑。
——就算开了,也只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角色啊!
她再度体认到自己是在多么下层的地方挣扎,胸口的洞劈啪一声,变得更大了。
套房的门锁是便宜货,小偷如果有心撬开,大概用不了一分钟。由香里打开门,走进玄关,伸手打开玄关的电灯。这种时候迎接自己的是一片漆黑的套房,更教人低落。
有了玄关的光线,她又到屋内各处去把剩下的灯全打开。说归说,也只剩三张榻榻米大的厨房和六张榻榻米大的和室而已。
她在变亮的套房中将未录取通知书撕个破烂,丢进垃圾桶里,这才稍微泄了口怨气。
换上穿垮了的家居服,由香里在厨房里物色晚餐材料。
「还有冷饭……配豆腐好了,撒些关头鲔鱼和葱花。」
鲔鱼罐头是由香里特地买来存放的,开罐头对她而言是种小小的奢侈。说来可悲,她是个无名演员,生活相当穷困。
但沮丧的时候不奢侈一下,教她怎么振作起来?
她在豆腐上撒了沥完油的罐头鲔鱼和葱花,淋上酱油,就成了一道菜。
「再来是味噌汤和蔬菜。」
虽然身处下层,由香里毕竟是个演员,再穷也得留意饮食均衡。由香里只要饮食不正常,立刻会反应在肤质上,只要一便秘,脸上马上长痘子。她登录的演艺中介公司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通知她试镜,她必须让脸蛋保持在最佳状态。
试镜当天脸上长痘子的人不配当演员——她随时维持着这股气概。
「味噌汤加马铃薯和洋葱……蔬菜就拌个醋好了。」
她先用水煮熟味噌汤汤料,又趁着这段时间把白萝卜和红萝卜切成丝,加盐搓揉,等到变软了,再拌点醋和砂糖,最后把味噌放进煮沸的锅中搅散。汤和蔬菜她都多煮了一些,预备留到明天吃。
她将仅花二十分钟便做好的晚餐放到桌上,打开电视,增添一点热闹气氛。
「明天得把剩下的鲔鱼罐头用完……加点马铃薯和葱花炒一炒好了。」
她一面喃喃说道,一面胡乱转台。这种时候得避开连续剧,免得自己不看主角,尽盯着配角看,羡慕那小小的工作,再度陷入无敌沼泽。
资讯节目正在播放健康特辑,由香里便把频道固定下来。节目提供的资讯派不派得上用场不得而知,但这种播放不重要资讯的节目最适合用来增添热闹气氛。
特辑的主题是肥胖和代谢症候群,之后看来会提供减肥资讯。摄影棚中的艺人接受体脂肪测量,个个哇哇乱叫。
一个略胖的艺人自暴自弃地抗议:「胖有什么不好啊!」主持人便顺势接话:「那么现在就来看看肥胖的恐怖。」
「这是发生在某个三十几岁男性身上的真实案例。」
随着这道声音,电视上开始播放模拟影片。
「咦!」
尖叫声——不是电视中发出来的,而是由香里。
只见一个身穿西装的肥胖男性悠悠哉哉地走在闲静的住宅区,那人怎么看都是秦泉寺。
由香里拿着筷子的手完全停了下来,眼睛直盯着电视瞧。秦泉寺回到家门前,美丽的太太开门迎接他。这个美女应该也是个无名演员。
晚餐他吃了三大碗白饭,不吃沙拉和清炖料理,尽吃些又油又腻的配菜,饭后又边吃零食边喝啤酒。秦泉寺演起肥胖男性入木三分,直教人发笑。
太太担心他吃太多,邀他一起运动,但他只是说:「不要紧、不要紧。」充耳不闻。
某一天,悲剧发生了!——随着这道旁白,正在跑业务的秦泉寺出现了异状。他忽然在大街上昏倒。只见他脸部一阵抽搐之后,便昏迷不醒。不是做朋友的私心偏袒,秦泉寺演技真的相当逼真。
救护车的警笛声逐渐接近,画面转暗。醒来时,秦泉寺已经住进医院。在旁白的说明之下,才知道是肥胖引起了脑溢血,并留下了麻痹后遗症。
影片足足有五分钟长,秦泉寺从头登场到尾。
由香里只喝完变冷的味噌汤,其他菜肴都没动。她把碗盘收到厨房,封上保鲜膜。
她发现自己一直默不吭声。连自言自语都说不出来,显示症状相当严重。她已经有一脚踩进了无底沼泽之中!
「不行!」
由香里自行发出救难宣言。再继续独处下去,铁定会遇难。
她拿起手机,翻阅通讯录。这种时候被她拖下水的几乎都是同一个人。
她在T行的最后停了下来——小宫山了太。他是这种时候最方便谈心的人。
由香里播出电话,铃声响了三声后,电话接通了。
「喂,你好~」
一如平时的开朗声音让由香里松了口气。
「由香里,你也看到啦?秦拍的短片。」
小宫山似乎也在看同一个节目,以为由香里是打电话来和他分享感想。
「镜头很多耶!他演得那么逼真,是制作单位要求的吗?」
小宫山抱着闲聊的轻松心态说话,但他发觉由香里一直没吭声,便问道:「咦?喂喂喂?」
「你没看吗?之前秦不是有提过吗?他去参加胖子角色的试镜,结果入选了。他还传简讯来通知我们是哪一天播出耶!」
这么一提,由香里好像也有收到简讯。
小宫山收到团员的这类通知,一定会准时打开电视收看。由香里则是视个人状态而定,有时候心情不好,就会假装忘记,不去收看。
「……我看了。」
由香里低声说道,小宫山在电话彼端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
「要出来见个面吗?」
「我没钱去外面喝酒。」
由香里不快地回答后,「那我去你家找你。」小宫山说完便一派轻松地挂断电话。
他大概一小时内就会赶来,至少先换件衣服,做几道下酒菜等他把。由香里选了件比较好看的家居服换上,那是有客人来时才穿的。
套房没有门铃这等高档货,所有访客登门时都是敲门。
叩叩叩!三次轻敲是小宫山特有的节奏。
「由~香~里,一起玩吧~」
这道搞笑的歌声更让由香里确定是他本人。
她打开门,只见小宫山用着依然不变的帅气脸蛋微微一笑,将手上的便利超商塑胶袋提起来给她看。里头是发泡酒、碳酸烧酒等便宜酒类及零嘴。
「我随便买了一些过来。」
「多少钱?」
由香里打算出一半,但小宫山一面进屋,一面回答:「不用啦!」
「我这个月手头挺宽裕的。」
然后他动了动鼻子说:
「再说,每次来你家,你都会端下酒菜出来招待我啊!」
「只是用现成材料凑合着做的。」
明天的菜单——鲔鱼罐头料理提前在今天上桌了。由香里把蔬菜拌醋也端出来,另外还把可以生吃的蔬菜切成棒状,做了道沙拉棒。
「凑合着做就能做出这么多菜色的女生,我很欣赏。」
说着,小宫山坐下来,抓起一根小黄瓜沙拉棒,沾上调味酱。
「这个很好吃耶!是什么酱?」
「味噌、美乃滋和七味粉,还有一点酱油。」
「由香里,你的厨艺真棒!」
这个男人果然是个大情圣。听了小宫山滔滔不绝的赞美词,由香里内心啼笑皆非。小宫山顶着那张帅脸到处说这种话,不知曾引起多少女人误会。之余由香里呢?她从以前就看过一堆女人为了小宫山争风吃醋,早就学聪明了。
由香里喝干了小宫山买来的酒,立刻开始吐苦水。
「秦真好,工作那么多。」
旗子剧团中,最常接到电视节目工作的就是秦。
「他长得肥,用途比较广泛嘛!」
虽然团员老说秦泉寺肥,其实他不过是长得壮了一点。不光是胖子角色,想让配角的外貌多样化一点时,也会用他。他登录的演艺中介公司要找胖子角色或比较有特色的角色时,都会优先联络他。
「听说他曾靠中介公司介绍的工作,一个月赚了近二十万耶!」
中介公司介绍的工作酬劳有多有少,但顶多也只有两、三万。假设公司抽了三成,要达月入二十万,得接大量工作,整个月的行程大概都被占满了。
「我连十万都没达到过。落选的试镜费也不是笔小数目。」
试镜费每次三千元起跳。有些制作单位为了征收试镜费来补充制作费,书面初审故意让一堆人通过,但复试却早已内定好人选。
「像今天又落选了,白花了一笔试镜费。」
由香里忿忿不平地说出自己沮丧的理由,小宫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但他并没回话,只是抓起罐头鲔鱼炒马铃薯放进嘴里,轻声说道:「这个好吃。」
「和秦比起来,明明是我比较认真当演员耶!」
为了做自己喜欢的事,穷也没办法——就算以后不能以舞台剧为中心生活,只要能定期和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表演就好。以前,要向司商借三百万时,秦泉寺曾在团员面前如此说过。
「我从没有过这种因为当演员所以穷也没办法的妥协念头,但老天爷却一直偏袒秦。」
「别这么说嘛!」
小宫山苦笑道:
「秦平常嘴就很贱啊!或许他是比你消极一点,但如果可以继续当演员,他还是会继续当的。不然怎么会参加一堆试镜,一个月赚到近二十万?」
小宫山又抓了一把下酒菜。
「这个真的很好吃耶!」
小宫山想讨由香里欢心的居心昭然若揭,令由香里有点不快,但被称赞的感觉毕竟不坏。她也觉得自己调味调得恰到好处。
「有特征的人就是比较占优势。我是不是该增肥啊?」
「你开始自暴自弃啦?」小宫山又露出苦笑。
「你不错了啦!五官满有特色的,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像我才是最没用的类型,这种水准的长相满街都是。」
小宫山在旗子剧团里是卖脸小生,但参加试镜就占不到便宜了。以帅丑二分来评判,他的确是属于帅的那一类,但是不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就这一点而言,同属帅哥的茅原因为长相比较独特,反而能够酝酿出各种不同的氛围。
「没特色的八十分」——这个自虐式的搞笑说词,就是小宫山本人在前几天聚餐时说出的自我评价。由于太过贴切,引人同情,周围的人都笑不出来。只有茅原一个人拍手赞叹:「一针见血!」被黑川戳了一下,但他丝毫不以为意,立刻输入手机里。
「我常在想,要是我有茅原的脸就好了呢~」
「他根本没好好运用他的脸。」
「谁教茅原一向我行我素呢?」
茅原虽然也有登录演艺中介公司,但他的本业是网页设计师,经济上较为宽裕,所以挑选试镜时相当随兴。换作一般人,必定朝着有希望获选的角色全力进攻,但是茅原只报考自己有兴趣的角色,所以鲜少参加试镜。他那张独特的脸孔根本无用武之地。
「我把舞台剧当兴趣,全力发展。」这是茅原的一贯说词。就现阶段而言,旗子剧团是最符合茅原兴趣的剧团,所以他才留下来。
「可是,中介公司也比较喜欢把工作交给有热枕的演员啊!尤其像咱们这种无名演员登录的小公司,最好能让中介记住咱们。像茅原那种态度,要不了多久就被公司忘掉啦!」
「就算被忘掉,他应该也无所谓吧!他好像比较喜欢去其他剧团客串演出。」
「像茅原那样我行我素,生活应该过得很充实吧!」
「哦?」小宫山抓到把柄了。
「你对秦那么严格,却能容忍茅原的我行我素?」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靠演戏吃饭,很干脆啊!我讨厌的是把演戏当贫穷藉口的人。」说到这儿,由香里又忽然想起来般,补了一句:
「不过秦说那些话只是在赌气,我可以原谅他。」
再怎么说,秦泉寺还是比由香里更能靠演戏「吃饭」。外貌有利固然是个原因,但最大的原因还是秦泉寺的热枕。
「小宫山,你最近怎么样?有参加试镜的计划吗?」
由香里话锋一转,带到小宫山身上。小宫山含糊其辞:「最近没有。」看来不怎么顺利。
「旗子剧团马上就要开始排练了,这阵子我应该会专心排练吧!」
七月公演是在黄金周(注5:黄金周是日本在4月至5月间由数个节日组成的连续假期。)结束后开始排练。巧这回不待周围催促,早在四月初就已经完成剧本初稿,马力似乎特别充足。
「是啊,快开始忙了。」
上演《垃圾堆宝藏》时,是由没分配到角色的小宫山和由香里担任司的助手,从事制作人及幕后工作。但从上次公演开始,制作人的工作便由所有团员一起分担。
团员减半的旗子剧团本来就用不着精简卡司,采用分担制,就不必为了腾出幕后工作人员而调整角色,因此所有团员都乐于接受。有角色演最好,可说是演员的本能。
「小宫山,你这次分担什么工作?」
「导演助理和舞台助理。」
「那要过一阵子才会开始忙罗。」
小宫山的工作是担任外包人员和剧团的居间联络人,要到开始排练之后才会真正变忙。
由香里分担的工作是寄发传单及票券管理。她也一样,要等到门票开卖之前才会变忙。传单必须在黄金周前开始寄发,负责印刷物的茅原正在制作中。
现在这个时期比较忙碌的除了茅原以外,就是负责宣传和预订排练场的人。宣传是由黑川和牧子负责,排练场则由石丸和秦泉寺四处张罗。
在上次公演之前,宣传用的公关稿都是司抽空制作的,但这次是在司的指导之下由宣传组负责制作。
「黑川说他买了套西装。」
「咦?为什么?」
「他说为了宣传去拜会别人时可以穿。他原来的那件太久没穿,拿出来一看,发现被虫蛀得都是洞。」
「他还真有干劲耶!又不是已经有约了。」
当初提议要分担制作人工作的也是黑川。就算两年后旗子剧团没解散,我们自己不能好好经营也是枉然——这个主张很有说服力。
既然起头的是我,我就要身先士卒,以身作则——这样的态度极符合黑川的热血男儿本色。
帮司管账的秦泉寺也突然对预算吹毛求疵起来,两个元老大力推动制作人分担制。
「工作变多,负担是有点重,但为了继续演戏,也只能看着办。等我开始忙了,也会减少试镜的。」
「我有点意外耶!」小宫山歪了歪头。
「我还以为你会以私事为优先,把这些工作摆一旁。」
小宫山手边有三、四个空罐。他酒喝越多,说话就越直接。
「真没礼貌。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喜欢旗子剧团的。再说,现在的分担制是为了训练咱们自行经营吧?」
开心就好,亏损也无妨——由香里本来就不喜欢以前的这种体制。
「这是为了有效管理金钱而做的事,我可以接受。」
「没想到由香里的心理层面比较接近铁血宰相呢。」
她的确和善于理财的人比较合得来。
聊着聊着,试镜落选的痛苦渐渐缓和了。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到了深夜。
「糟了,最后一班电车都开走了。」
小宫山慌慌张张地起身。
「没关系,留下来过夜就好啦!」
其他团员也常挤在这间套房里一起过夜。
「不,不用了。搭计程车花不了多少钱。」
说着,小宫山立刻披上外套。
「就算你留下来过夜,我也不会非礼你啦!」
由香里开了个玩笑,小宫山避重就轻地带过:「我明天得早起。」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
「我在影像编辑公司当约聘人员。时间不规律,但是薪水蛮高的。」
「哦?学以致用耶!」
小宫山是艺术大学影像科毕业的。
「没那么厉害啦!很多都是A片的后制。」
「是喔?工作时会不会看着看着就兴奋起来啊?」
「完全不会。结合部位我已经看腻了。」
小宫山边打屁股边走向玄关。「这么一提……」他一面穿鞋,一面转向由香里。
「由香里,我觉得你真的很厉害,很注重健康管理。零食都是我一个人在吃。」
小宫山指的是他买来的零嘴。避免油腻食品,尽挑干货类吃,是由香里下意识的习性。
「我常常在想,这些地方我真的该好好向你学习。」
「……多谢夸奖。」
小宫山顺道留下这句赞美之后,便回去了。
这种时候,小宫山总会像突然想起似的,留下几句令人开心的赞美以后再回去。我现在心情很糟,你不着痕迹地安慰我几句——他总是能满足由香里这种任性的要求。
所以每当心情低落时,由香里便会找他。但他即使缺钱,赶不上末班电车时还是会搭计程车回家,绝不留宿由香里家。其他团员打算挤一挤过一夜的时候,也只有小宫山一个人坚持回家。
小宫山从以前就常因为给女人多余的期待而惹上麻烦,或许他是怕在剧团里也引起这类风波,所以格外小心。
不过——
「不要把我跟那些自作多情又纠缠不休的女人混为一谈行不行啊?」
一想到小宫山居然这么不信任她,由香里便忍不住板起脸孔。
「你以为每个人都会爱上你啊?少臭美了。」
多亏了小宫山的安慰,由香里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了。但她却把这份恩情抛在脑后,一面收拾桌子,一面咒骂。
*
由香里原本打算在旗子剧团开始准备公演之后就减少试镜,但是却出现了一个她不愿错过的试镜机会。
那是一出以旅馆的年轻老板娘为主角的午间连续剧,试镜角色是配角女将,几乎每集都有镜头,在配角中算是主要角色,也有名字。
而且是说关西腔的角色。
「这个试镜的条件是希望找个讲关西腔不需要发音指导的人。大野小姐的年龄和体格也符合要求……」
听了中介打来的电话,由香里就像扑羊的饿虎一样,立刻回答:「我要参加!」平时她为了矫正关西腔,特意接受标准语(注6:以东京等首都圈盛行的「关东腔」为基础,逐渐演变成全国共通的语言,称为「标准语」。)发音训练。一旦平时矫正的东西能够成为武器,她当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更何况拍片行程和旗子剧团的排练并不冲突,她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还有谁要参加试镜?」
听了由香里的问题,中介回答:「还有松本优依小姐。」
唔?由香里忍不住皱起眉头来。她听牧子说过,这个分裂风波时离去的前团员,正是前些日子大闹留言板的凶手。
你和她是同一间中介公司的吧?说不定她也会找你麻烦,所以我先跟你说一声——牧子并没把优依的事告诉其他团员。
「我记得松本小姐不是关西人。」
「她说她有说关西腔的朋友,所以多少会说一点……」
她所谓的关西腔朋友该不会是指我吧?由香里险些苦笑出声。
她们认识很久了,对彼此的人际关系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优依周围说关西腔的人应该只有由香里一个。
把旗子剧团的留言板闹得天翻地覆,居然还敢自称是我的朋友——由香里啼笑皆非。优依应该也知道由香里不会放过这个试镜机会吧?
要是在试镜会场碰面,不知道她会有什么表情?由香里反而觉得兴味盎然。
试镜回程是位于东京都内的摄影棚,越有八十人参加。这个角色虽然是配角,但条件很好,由香里原本以为会有更多人参加,但看来是「不须指导关西腔发音」的这项条件在书面审查阶段筛掉了不少人。
一进入休息室,品评的视线便从四面八方飞来。
虽然已经筛掉不少报名者,不过毕竟是八十人争一个角色,气氛自然紧绷了。
由香里无视侦查敌情的视线,占据了一个铁柜,换上指定的运动服。这是关键时刻专用的决胜运动服,由香里穿红色最亮眼,所以试镜时都穿红色运动服。
她穿这套衣服去排练时,巧曾说:「好像战队英雄喔!」巧看起来不像在取笑由香里,似乎是在称赞她,但这种话根本不适合用来赞美女人。牧子为什么会看上那种人啊?由香里如此嘀咕着,小宫山则在一旁打圆场:「战队英雄也很好啊!」
「战队剧都是穿红色的当主角耶!」——原来如此,说得好。
由香里这才回想起来,她是从那时候开始穿红色运动服参加试镜的。
换完衣服,休息室的们开了。又有参加者到来,这回由香里也带着品评的眼神回过头去。
一看见彼此的脸,双方的视线立刻短兵相接——是优依。
两人都是各怀鬼胎的表情。
由香里不想在审查前坏了心情,便立刻撇开视线,但优依却故意走到由香里身旁的铁柜来。
大概是不想让由香里认为她怕了吧?她还是没变,尽在这种无聊的地方讲究自尊心。
我才不怕你呢!优依显然是赌气,但对于被迫陪她赌气的由香里而言,确实无妄之灾。由香里希望在最佳状态之下参加试镜。
这家伙在这方面也是一点专业意识都没有——由香里实在受够优依了。由香里也还是无法靠演戏维生,但正因为如此,更须保持专业意识,否则便成了扮家家酒。
「前一阵子我去看了牧子客串演出的舞台剧。」
优依一面换衣服,一面自顾自地对由香里说话。
「牧子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意思?」
「我越看越觉得她可怜耶!」
这家伙说什么鬼话啊——由香里扬起下巴,摆出迎战架式。
「因为啊……」优依露出了挑衅意味十足的冷笑。
「羽田千岁和石丸也来看戏,跑去和她打招呼,我看他们处得挺好的。不过牧子不是很喜欢巧吗?」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由香里瞪着优依,但优依不为所动。
「巧那么迷恋羽田千岁,连旗子剧团都改成羽田千岁制了,牧子却还巴着不放,真可悲。要是她和羽田千岁对立,就会被赶出剧团,所以才只好和自己的情敌虚情假意不是吗?要是我,才不会恋恋不舍地倒追一个没希望的男人呢~」
——我不许……
由香里揪住滔滔不绝的优依的领子,优依倒抽了一口气。
——我不许你侮辱牧子!
逼迫巧在千岁和自己之间做出选择,没被选上就负气出走的人。
打一开始就夹着尾巴逃走,不敢和千岁对抗的人。
我绝不许这种人侮辱牧子,侮辱昂然抬首、立誓要让千岁迷恋自己更胜于巧的牧子。
牧子做了一个演员最正当的挑战——别用你那轻薄的舌头评论她。
「……干嘛?你想在休息室里和我吵架?」
优依的脸孔抽搐着,小声骂道。由香里放开她。
「——这里有根线头。」
由香里用指尖拂去了她硬从优依衣襟上抓下来的小灰尘。优依的脸颊犹如煮过一般,变得一片通红。
「什么线头啊!关西人就是这么没水准,我才讨厌!」
「是吗?」由香里嗤之以鼻。
「你今天不就是来参加关西腔角色的试镜吗?」
优依一时语塞。由香里不理会她,锁上铁柜,走出休息室,寻找可以暖身用的地方。
她没那么好心,会特地声明「我绝不会输给你」,让对手心生戒备。
由香里发现有些参加者正在训练室里做柔软操,她也加入其中,仔仔细细地做起伸展操。
参加者根据考试号码顺序分成五组。或许是因为经由同一家公司报名之故,由香里和优依同组,号码也是邻接的。
希望不要因此遭殃。由香里横眼瞥着试镜开始后依然臭着一张脸的优依。说不定有评审在偷偷观察着等待时的参加者,优依居然敢大摇大摆地摆出这种「管他那么多」的态度,真不知道她脑袋里在想什么。
一开始是舞蹈审查,大概是为了考核肢体动作,题目DVD早已事先发给参加者。这是常有的审查,每个人都中规中矩地完成了。
接下来便是关西腔审查。
两人一组,即兴演出。「我们会事先给每个人一支手机,请演出用关西腔讲电话的场景。」听完这段说明之后,由香里在内心咂了下嘴——果然遭殃了。
依据号码分组,由香里和优依正好搭档。
练习时间为二十分钟,各组参加者连忙开始讨论。
「你在不爽什么啊?都分到同一组了,还能怎么样?」
由香里试着激励优依,但完全没效果,只好自行设计即兴短剧内容。为了带动没干劲的优依,角色不能设计得太过偏离现实。
由香里设计的剧本是:她们两个都是上班族,由香里打电话通知优依要开高中同学会。她们在电话中聊起高中的时候喜欢哪个人,挂断电话之后,再异口同声地说「原来她喜欢那个人喔……真没眼光!」做为收尾。时间限制为五分钟。
「我会起话头,你顺着接下去就行了。『那就当天见啦!』是结束的暗号,挂断电话以后,别忘了说最后的台词。」
优依依然爱理不理,但她们还是对过了一次词。
第一组开始表演了。情境以闲聊居多,忽然和陌生人搭档,练习时间又少,所以许多组都只是说话,并没用任何特别的方式收尾。
不少参加者的关西腔是从电视上的搞笑艺人学来的,也有人抬注重腔调,说起来反而显得做作。关西腔说得自然的参加者大概只有一半。
好,机会来了!由香里一面等待,一面摩拳擦掌。
但她完全没想到的是,想要抓住机会,也得要同组的搭档别扯她后腿才行。
顺序轮到了由香里和优依,她们走到评审面前,报上考试号码和姓名,向评审问好。优依依旧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由香里虽然气恼,还是站到了定位。
她们两个都是设定为在自己的房间里打电话,所以由香里盘腿坐在地板上。她在房里讲电话时常采取这个姿势。优依则是懒散地坐在试镜单位提供的椅子上。
拨电话的是由香里。她按了按小道具的手机,放到耳边,接着优依也将手机放到耳边。优依连按下通话键的动作都没做,演技粗糙至极,令由香里暗自气恼。不过,优依出的错应该不会反映到由香里的分数上。
「喂,优依?我是由香里。」
哇!好久没联络了!怎么啦?——优依该这么回答才对。
「……哦,什么事?」
冷淡的答复用的根本不是关西腔。试镜条件是使用关西腔交谈,她这么做等于是放弃考试,评审也不约而同地露出讶异的表情。
这家伙!由香里怒火中烧——居然给我临时来这招!
这场试镜,由香里显然比优依有利。条件首重关西腔,优依的关西腔不过是听由香里说话时学来的,哪能和由香里抗衡?
所以优依一和由香里搭档,便全力扯她后腿。
就算这样,也不该在正式上场时打乱套好的戏啊!——这家伙不配称为演员。即使只是短短五分钟的审查,即使明知对自己不利,故意破坏戏剧不是一个演员做得出来的事。
由香里险些怒视优依,但又及时垂下视线。此时,穿着红色运动裤的膝盖映入眼帘。
——战队剧都是穿红色的当主角。她的脑海闪过了自己的幸运说。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要打倒坏蛋当主角!
由香里由盘腿改成单膝竖起的坐姿,靠着变换坐姿避免冷场。
「……我打电话打得不是时候嘛?我是来通知你要开高中同学会。」
「我讨厌关西腔,光听到就火大。」
优依为了妨碍由香里演戏,不顾一切地乱回话。
「你突然讲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啊?想和我吵架是吧?」
由香里用丹田怒吼,优依一震,转过头来看她。剧情是互通电话,她转头看向通话方,演技便已经输给由香里了。
「你以为我爱打电话给你啊?大家都不想和你联络,我只好接下这个工作!大家都说不用邀你来,但是老师很记挂你,没办法!」
优依嘴巴一张一合,结结巴巴,大概是没想到会受到迎头反击,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很好,你就继续发呆吧!
「你从以前就这样,从东京转学过来,老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家有多高尚我是不知道,但你那种瞧不起咱们这些乡下孩子的态度真的很惹人厌。哪有人都搬到关西来了,还说什么『关西腔很低俗,超讨厌的~』?」
「那、那是因为……」
不知是不是受由香里的演技影响,优依总算说了句勉强算得上对白的对白。
「因为?因为什么?你说啊!」
由香里不着痕迹地丢了条救生索给优依,但优依似乎想不出话来接,只是一直不断重复着:「因为……」
「——是啊!」由香里降低声调。
「你爸爸派系斗争输了,被贬职到关西来,妈妈也因为这个原因离家出走。你想瞒着别人,但邻居早就知道了。你那么惹人厌,班上还没人欺负你,就是因为大家都同情你。」
派系斗争这个一语双关的关键字似乎发挥了效用,只见优依的眼睛整个吊了起来。
「——闭嘴!不要在那边胡说八道!」
好,上钩了!——一鼓作气进攻!
「可是!」
由香里大声压过大呼小叫的优依。
「虽然大家都很讨厌你,但老师是真的关心你,这一点你也知道吧?」
本来这时候该停顿一下比较好,但由香里怕留时间给优依,她又会破坏掉整段戏,便紧接着说下去。
「老师真的非常记挂你。我知道你很讨厌咱们,咱们也很讨厌你,但是你能不能为了老师露一下脸?」
现在无论优依如何乱搞,由香里都救得回来——来吧!
看看你最后要出哪一招?
优依用力合上手机,愤怒地走出试镜室。
由香里没回头去看优依,只是仔细聆听着手机。接着,她缓缓地将手机移开耳边,垂下眼睛望着液晶荧幕。
「——果然不行啊……」
她按下通话键,合上手机——戏就演到这里。她站起来,向评审行了一礼。
搭档没遵守审查条件,结果如何不得而知。但由香里成功度过这一关,没把戏搞砸,让她全身上下充满了成就感。
回到休息室时,优依使用的铁柜已经清空了。看来她为了避免和由香里冲突,立刻回去了。
「别瞧不起旗子剧团。」
由香里扯动单边的脸颊笑了一笑,也收拾物品回去了。
*
试镜结果不是邮寄通知,而是通过中介公司告知。
「——合格?真的?」
在讲电话期间,由香里共捏了自己的身体五次。
「我不知道松本小姐为什么摆出那种态度……不过,搭档明显放弃试镜,你却不屈不饶,继续演完戏,这一点获得制作人很高的评价。」
这就是典型的因祸得福吧!
「还有,演出吵架的场景应该也有加分。」
征求的角色属于和主角老板娘对立的一派,常和菜鸟老板娘发生冲突。
虽然也有其他参加者演出吵架场景,但由香里和优依现实的确不合,吵起来有股不期而然的魄力。
说来近乎作弊,但赢了就是赢了。
优依,如果现在你人在我眼前,要我亲你都行——由香里擅自地送上了感谢。
不过,除了录取以外,还有个意外的赠品,就是该角色的戏份比之前听说的还要多。这是因为制作人欣赏由香里,特意加戏之故。
她的心情自然是万万岁,但同时也闪过了一丝心虚。想当然耳,是因为想到不知能不能兼顾旗子剧团的公演。
虽然担心会影响排练,但她决不能放过这个机会。答复只有一种选择,就是「请多多指教」——即使必须放弃旗子剧团的公演。
隔了几天,连续剧拍摄行程表寄来了。由香里立刻拿出旗子剧团的行程表相互对照。
虽然有一半日程相互抵触,但在公司尽力协调之下,总算是保住了最终预演和公演期间。排练日数虽然变少了,但只要安排时间集中排练就能弥补。
由香里立刻打电话给巧,请他通融排练日程。
「最终预演和公演期间我已经请制作单位排开了,其他的日子你能不能帮帮忙?」
闻言,巧相当替她高兴:「恭喜你!」立刻答应替她安排排练日。
「千岁都是集中排练,你应该也没问题,交给我吧!」
好,这下子障碍消失了——正当她如此暗想之时……
有人寄了件快递包裹给她,寄件人是茅原。
茅原干嘛寄东西给我啊——由香里讶异地拆开包裹,一看之下,简直快昏倒了。
箱子里塞满了七月公演《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的宣传单,根据茅原一同寄来的字条上表示,共有两千张。
她完全忘了她还得分担寄发宣传单的工作。
「收件人贴纸我替你印好了,信封、邮票和内附书信就交给你自己准备了。收据交给司或秦结算。如果你手头没钱,司会替你垫。——小茅留」
见了这段电脑印出来的悠哉文字,由香里脸上血色全失。收件人贴纸超过一千五百张,将藉由公演问卷长年收集下来的顾客名簿全印出来,就是这个数字。
「怎……怎么办?」
排练和派系都是下周开始,闲暇时间也全都排满了打工,根本没时间处理超过一千五百封的宣传单。
非但如此,门票也快开卖了,到时票券管理也是由香里的工作。司一开始便已透过共通的联络留言板建立了资讯统计系统,但若不经常确认、下指示,恐怕会影响门票销路。
门票如果卖不好,就得再寄一次宣传单。这时不能重复寄给已经购票的观众,所以也得确认购票者资讯。
一面拍戏一面排练,哪有这种时间?
「总……总之先去买信封吧!」
她趁着去超市时,顺路到附近的折扣零售店挑选信封。
「买牛皮信封就行了吧?」
文具专区的架上有好几款信封,由香里寻找可以放入三折A4纸的款式,其中最便宜的是一百入三百元的商品,她立刻决定购买。司平日撙节经费的训示早已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架上只有五份,她叫住店员,询问有无库存。
「这种信封我想再买十份。」
「对不起,文具只有架上的这些。如果你需要,我们可以调货。」
「需要多久的时间?」
「嗯,大概需要一星期。」
那还不如去其他地方买。由香里婉拒调货,只买现成的五份,请店员开收据给旗子剧团。
她想等下次出门时再到别处买,但是没时间出门。到附近的文具店一看,卖得都比折扣零售店贵,她买不下手,只能干着急。排练的日子越来越近,剧团决定在排练开始之前再对一次词,通知她参加。
*
对词地点照例选在春川家。这次的剧本是团员总动员,除了千岁以外,所有团员都出席了。只有千岁因为排不出空档而缺席。
这次的对词并非强制参加,由香里原本也想缺席,但听说对词之后要讨论制作人相关事宜,她决定参加了。她打算说明自己档期太满的困境,拜托其他团员让她免除制作人工作。
七月公演《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赶搭夏季列车,描述经营海之家(注7:海之家是日本设在海水浴场附近,提供给游客租借器材、贩售食品等各项服务的海边小屋。)的一家人所发生的故事。
这个家庭的母亲二十年前在海边意外身亡,正当家人在盂兰盆节(注8:每年国历八月十五日为盂兰盆节,也是日本的中元节。)缅怀母亲时,一个长得和母亲一模一样的女子出现了。其实这名女子是母亲小时候被过继给别人的双胞胎妹妹。
二十年来,父亲一直认为母亲的意外是处于自己的疏失,不断自责。双胞胎妹妹的出现撼动了父亲的心房,尚未懂事便已丧母的孩子们也对妹妹怀抱着倾慕之心。
另一方面,母亲有个好友住在附近,对这一家人而言,等于是代理母亲。她对父亲一直怀抱着淡淡的爱意,见一家人逐渐被双胞胎妹妹吸引,不由得暗自焦急。共通的朋友们则是抱持着苦涩的心情守候他们。
牧子一人分饰母亲和双胞胎妹妹两角,茅原饰演父亲,千岁、石丸饰演小孩,小宫山、黑川、秦泉寺和铃饰演朋友,由香里饰演母亲的好友。
这次的剧本让牧子一人分饰两角,谐星形象的茅原饰演严肃角色,对旗子剧团而言具备了许多挑战性元素。
偏偏挑在这种时候分派这么有挑战性的角色给我。由香里觉得左右为难。平时她常利用抢眼的关西腔为武器搞笑,这回却得内敛地演出苦恋别人的角色。
这下子小牧可以放心了——由香里指的是这回的角色安排。牧子当女主角,由香里当女配角与她演对手戏,是千岁入团之前的固定模式。
牧子曾经担心千岁入团之后,或许她再也没机会演出女主角。千岁的确改革了巧的意识,但巧不可能丧失对牧子这个演员的兴趣——这件事周围的人都知道,但牧子本人却相当不安。
千岁缺席,她的台词就由戏份没和她重叠的女团员轮流代念。巧时而提出要求,时而聆听,反复琢磨。
对完词后,开始讨论制作人事宜。
黑川自信满满地拿出公关稿。他和牧子一起分担宣传工作。
「这是要寄给媒体的。」
公关稿由数张A4纸装订而成,封面设计和公演宣传单相同,印着标题「旗子剧团七月舞台剧公演《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
「咦?还特别注明是舞台剧公演啊?」
小宫山漫不经心地问道。剧团的公演当然是舞台剧,通常不会特别注明「舞台剧公演」。
「对于没演过舞台剧的一般人而言,舞台剧是种不熟悉的传播媒体。只写公演两字,有些人听了会感到疑惑:『是什么公演啊?』就算是媒体相关人士,也不见得熟悉舞台剧。在封面写清楚,让人一看就知道:『哦,是舞台剧啊!』比较好。毕竟我们不是光寄给舞台剧杂志。」
「哦,对喔!这么一提也满有道理的。」
周围一同赞叹,只有一起制作公关稿的牧子在一旁窃笑。
「嗯,不过这些话都是司说的。」
「啰嗦!」
黑川满脸通红地吼道,众人哄堂大笑:「什么嘛!」
公关稿上用大大的字体印着公演资讯及概要,每行之间的间隔也很宽,一眼就可以掌握内容。这样的配置也是出于司的指示。
司还没接任制作人之前,旗子剧团的公关稿都是挤满了满满文字,活像怕留白浪费空间似的。但司却说那是最容易「看都不看就进碎纸机」的公关稿类型。
「原来如此。司之前为了避免折叠公关稿,特地用小包寄送,道理也是一样的。」
小宫山又漫不经心地说道,拿司的训示来夸耀的黑川面露尴尬之色。上次见猎心喜地指责司用小包寄送公关稿是浪费钱行为的正是黑川。
「反正!」为了掩饰尴尬,黑川高声说道:
「接下来包含夹发传单在内,我们会一步一脚印地继续宣传下去。我们已经列出寄赠公关票的名单,如果还有其他寄赠人选,欢迎提出来。」
在其他剧团公演时,把自己剧团的宣传单夹在该剧团当天发送给观众的节目册里,是舞台剧界惯用的宣传方法。如此大费周章恩能够收到多少效果,不得而知。但正因为不知道效果如何,所以没人敢停用。
「由香里!」
黑川突然点名,害得由香里的回答声音拉高了八度:「有!」
「你现在正在拍戏吧?如果有机会,帮忙向相关人士宣传一下,比如制作人或导演。」
「啊,嗯……我尽量试试看。」
——在接下来加上但书,会不会惹人嫌啊?「但是这次让我免除制作人的工作好不好?」之类的。
由香里窥探着黑川及其他团员的脸色。有没有可以开口拜托的机会啊——
「这次订的剧场很小,就算场场爆满,也不过一千两百人左右!我们已经对外宣传上次公演有一千八百人入场,要是预售票没卖完,就变成吹牛啦!」
黑川干劲十足地上发条,团员的气势也随之上升,自然而然地演变为「大家同心协力,一起加油!」的局面。
不行,我说不出口。
由香里不敢在大家正来劲时泼冷水,只好暧昧地陪笑脸。
由香里左思右想、暗自烦恼,最后在散会后众人离去之际拉了拉小宫山的袖子。
「唔?」小宫山回过头来,用眼神问她怎么了。
「回去的时候陪我聊聊好不好?——拜托啦!」
「可以啊~」小宫山一口答应,和由香里一同前往他们常去的连锁居酒屋。
「怎么了?」
小宫山一面喝乌龙烧酒润喉,一面问道。由香里的视线心虚地游移着,她一面啜饮柠檬沙瓦,一面挑选词语。
「其实是为了宣传单的事。」
「哦,是你负责的嘛!怎么,要我帮忙?」
不愧是小宫山,一点就通。「没这么简单。」由香里垂下肩头。
「我根本还没动。」
「……根本是多根本?」
「只买了五百个信封。」
由香里坦白招认,战战兢兢地窥探小宫山的脸色,只见小宫山猛眨眼。
「……感觉真的有点惨耶。再不快点寄的话,门票开卖前传单可能会来不及寄到喔。」
虽然官网上也会公告门票开卖的讯息,但不是所有观众都会上官网确认。宣传单是个重要的告知手段,不在门票开卖之前寄达提醒观众,便会影响售票初期的买气。
「我知道,但是没时间啊!」
由香里半是叫骂地陈诉道:
「拍戏被绑住的时间长,接下来旗子剧团又要开始排练,空闲时间不排打工的话,光靠拍戏的酬劳根本无法生活……一次要买几千个信封,一般超市哪有那么多啊?要省经费,又得去找便宜的店买。」
「上网买最快喔,价格也便宜。」
「我没在网路上买过东西嘛!要是个人资料外泄,多可怕啊!」
「没想到你这么保守呢。」
小宫山笑道,但由香里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不光是宣传单,票券管理我大概也没时间做……」
票券管理首要更新资讯,必须经常类整每个团员的售票报告,公告哪个场次的票卖得较少。之前负责票券管理的司都是趁着上班之余做这些事,还得兼做其他制作人业务,但仍然做到每天至少公告一次。
由香里可不认为自己能在兼顾拍戏和排练的状态之下做到同样的事。
「是啊,又要拍戏,又要排练,又要打工,你也需要时间休息嘛!」
听了小宫山的附和,由香里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休息时间。只要减少睡眠时间不就好了?
「公演结束之前都过这种生活,会弄坏身体的。票券管理是个很重要的工作,扛着责任,压力也很大。由香里,你现在已经很紧绷了。」
——的确,由香里已经身心俱疲了。
「把宣传单寄给我吧!票券管理也让我来做,我会跟其他人说明你没空分担工作。」
「咦,可是……」
由香里的确有请小宫山帮忙之意,但没想到小宫山居然愿意整个接手过去。面对这意料之外的失血大放送,由香里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高兴,反而是手足无措。
「你也有自己的工作啊……」
「嗯,应该没问题啦。我又不会有拍戏工作上门,要是我做不来,我会找人帮忙的。」
接着,小宫山笑了。
「由香里,这次的工作是个大好机会,你最好集中精神去做。」
……为什么?由香里不禁语塞。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喜欢你啊。」
小宫山的口吻活像在闲话家常,由香里险些以一句「哦,是吗?」带过,又猛然瞪大眼睛。见状,小宫山又重复一次:「我喜欢你。」语气仍仿佛只是做个单纯的回答。
「所以我会替你加油的。」
「你、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由香里结结巴巴,总算说出话了。
「别的不说,你从来不在我家过夜,不就是因为不想和我牵扯不清吗?大家都留下来过夜的时候,就你一个人坚持回去!」
「那是因为……」
小宫山尴尬地抓了抓头。
「我很容易一时冲动,有过前科,所以……」
「什么前科啊?」
「巧还一个人住在外面的时候,大家不是常到他的公寓开会,开完又直接留下来过夜吗?有一次我半夜醒来,正好你睡在我旁边,大家又睡得很熟……」
「慢着!大家都在,你做了什么!」
由香里忍不住往后仰,小宫山挥了挥手:「不,是未遂。」
「虽然是未遂,不过我差点亲了你。我很有把握,当时我如果亲下去,一定会把整套做完。趁着大家都在睡觉的时候亲热,不是很刺激吗?」
「我的意愿就不用管了吗?」
「你意外地挺容易受影响的,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听了小宫山的指摘,由香里一时语塞。她和小宫山长期待在同一个剧团,情史被摸得一清二楚。由香里的习性是:除非她真的很讨厌对方,否则在对方强烈发动攻势之下,她多半会动摇。毕竟女人还是被爱比爱人更幸福嘛——开始交往后,若能孕育出爱苗倒还好,但在由香里的爱苗滋长之前,男方往往先忍受不了而离去:「只有我在单方面地付出爱情。」
由香里总会忍不住想:你好不容易才追到手,干嘛不多坚持一下啊?但她又拉不下脸挽留对方,便放他离去了。
「要是我对你做了什么,你一定会动摇:『既然他那么喜欢我,我就接受他把!』」
没想到小宫山模仿起关西腔来,音调还挺正确的。是因为他喜欢我,我说的每句话他都听得很仔细,所以才学起来的?话才刚说完,由香里就动摇了。
「可、可是你到底喜欢我哪一——」
话问出口,由香里又猛然醒悟过来。
「还是算了!我不问了!」
要是听了沥油,铁定又会被影响。由香里一把抓起包包,站了起来。
「我要回去了!」
出了店门,由香里才发现自己忘了留下饮料钱,但现在要回店里,她又觉得尴尬。
待她到了附近的车站搭上电车之后,简讯追了上来。
「记得把传单寄来我家。我不会藉此要求你和我交往的。」
文末还加了个淘气微笑的卡通表情符号。
她不敢回简讯,但是传单不拜托小宫山寄,她又不知道能拜托谁,只好将买来的五百个信封和传单一起寄到小宫山家。
她犹豫着该不该附上书信,最后拿了张便条纸,在上头写了一句话:
对不起,麻烦你了。
小宫山又传了封加了表情符号的简讯:「了解。」文中还不忘加上打气的话语:「拍戏多加油喔!」
你干嘛当工具人啊!由香里迁怒似地想道。
*
这种时候最不可或缺的就是女性朋友。
某个因为拍戏而没参加排练的日子,由香里选在睡前打电话给牧子。当时牧子已经回到家,刚洗完澡。
『怎么样?戏拍得顺利吗?』
「唔,还好……」
由香里在排练上央求团员为她行方便之门,心里过意不去,说起话来自然结结巴巴。牧子敏感地听出她声音中的变化。
「你该不会在顾虑什么无聊的事吧?要是你事后跟我说你因为心里过意不去,没办法专心拍戏,我可会生气喔!」
这种激励法极有牧子的风范,听了她的鞭策,由香里心情好多了。
「别担心,拍戏现场一有机会,我就全力冲刺。导演也很中意我,碰上当人形背景的场景,他还会刻意找个好位置给我。」
「那就好。」
由香里带入正题。
「其实我是为了小宫山的事打电话给你……」
「嗯,我听说了。」
听了这个回答,不知牧子听到什么的由香里暗自心急。牧子接着说道:「他接下你的工作了嘛!」由香里这才松了口气。
「他说他已经把传单寄出去了。他担心进入黄金周以后,寄信速度会变慢。」
「嗯,谢谢。不过我不是要说这件事。」
「其实是,呃……」由香里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终于老实招认。
「小宫山说他喜欢我。」
「哦?」牧子的反应一派轻松。
「真意外。」
「就是说啊!」
由香里将一切寄托在这个如她期待的回答上,但牧子却更正:「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没想到小宫山真的会说出来。我还以为他不回说呢!」
「小牧,你早就知道了?」
「他曾经找我商量过啊!」
听了这句话,由香里的好奇心又来了。
「……商量什么?」
「他说他觉得就算向你告白,你也不会当一回事。」
「为什么啊!」由香里的声音之中带有不满之色——不说说看怎么知道?
「他说他积极一点,或许能和你交往,但就算交往,你也不会真心爱上他。他问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爱上他。」
「小牧,你是怎么说的?」
「我对他说:『你光是跟由香里说你喜欢她,应该无法打动她的心,不如想想由香里最重视什么吧!』」
是吗?所以他才——由香里恍然大悟。
每当由香里沮丧的时候,小宫山总会适时安慰她,所以她才爱找小宫山诉苦。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时间太久,由香里记不清了。小宫山早在那么久以前就找牧子商量过了。
由香里最重视什么?——当然是身为演员的自己。
小宫山说话时掌握了这个要诀,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由香里听起来都大为受用。
「我该怎么办……」
「他要求你和他交往吗?」
被牧子一问,由香里才发现小宫山并未提出这个要求。
「没有。他只说……他喜欢我,会替我加油。」
「那你根本不用急着给他答复啊!」
「可是我会耿耿于怀嘛!」
「你跟我说也没用啊!」
牧子用兴趣缺缺的声音推了由香里的背一把。
「是啊!我懂了——谢啦!」
牧子满不在乎地说了句「不客气」,挂断电话。
趁着上紧的法条还没转完,由香里吸了口气,打电话给小宫山。现在接通的话——我就可以靠着这股冲劲问他。
「喂喂喂!」
小宫山的声音听起来哟对岸焦急,大概是因为慌忙接起电话之故。
「你喜欢我哪一点?」
由香里劈头就问,小宫山在电话彼端沉默下来。过了片刻之后——
「对演戏很贪婪这一点。」
小宫山总是不着痕迹地说些令由香里开心的话来称赞她,总是认同她希望获得认同之处。
就算这是牧子的主意,但正确找出由香里最执着的事物的,却是小宫山自己。
「论靠演戏吃饭的意识,你是团员中最强烈的一个。每次试镜落选你都很沮丧,也真心把团员当成竞争对手。」
「……我只是在嫉妒而已。上次也一样。」
我落选了,秦泉寺却接到镜头那么多的工作。由香里妒火中烧,才邀随时原因安慰她的小宫山过来。
「你很懂得怎么安慰我,所以我就利用你。」
「因为我做了许多让你肯利用我的努力啊!」
「猪头。」由香里忍不住冲口说道——别说这种话,会害我爱上你。
「我可以问你……是因为哪件事而喜欢上我的吗?」
「你的口头禅。」
小宫山立刻回答。
「你以前不是常说你最讨厌别人拿演戏当贫穷的藉口吗?」
由香里以前的确常在剧团里说这句话。她看见其他团员像在互舔伤口似地发牢骚,心里觉得烦,便说这句话来平泼他们冷水。所以离去的团员之中,有好几个人见了她都退避三舍。
「我头一次听到这句话时,觉得这个女人好厉害。」
「厉害什么?居然敢做这么惹人厌的事?」
「这也是一个理由。」
小宫山坦承,接着又说道:「不过更重要的是……」
「你不把演戏当成贫穷的藉口。演戏演到很穷,代表自己没本事,而你正视这个事实,正面迎战不逃避,实在太帅了。」
这回由香里可不能骂他猪头了。过去为此疏远她的人不少,但为此而表示喜欢她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
「听了这句话,我才发现自己是半桶水。我以前自恃长得不错,戏耶演得不错,无论去哪个剧团都能分配到好角色演,就得意忘形起来了。但是仔细一想,我试镜老是落选。我本来以为这种东西是靠机运,但其实是我的实力还不够让机运找上门来。」
没特色的八十分。如此自嘲的小宫山到底花了多少时间,才能在团员门前谈笑自如?
「正视事实真的是件让人沮丧的事。我一开始只觉得你很厉害,但当我发现你并不是特别坚强,而是弄得遍体鳞伤也要正面挑战之后,就爱上你了。」
「那你干嘛不说啊?」
「我觉得你不会当一回事啊。」
他说的理由和牧子转述的相同。
「只要追得勤快一点,要追到你我想是没问题。但,不是很痛苦吗?我希望你也能爱上我。」
只有我在单方面地付出爱情——在过去的数个短命恋情中,男方总是对由香里说这句话。
「看着好几个人和你交往,最后又面临破局,我一直在想,怎么样的男人才能让你动心,我猜应该是和你一样执着于靠演戏吃饭的人,所以就学你到处去试镜……」
「但是我无法像你一样对演戏感到饥渴。」小宫山笑道。
「我没有屡败屡战的斗志,我只会想:『啊,我只有这点本事,那就算了吧!』而且,我也无法像你那样真心忌妒其他团员。听见团员接到了好工作,我只会举得:『很好啊!』所以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大家接到工作才常会告诉我。」
——的确。
告诉小宫山,他都会准时收看,也会说些正面的感想。除了由香里以外,也有许多人喜欢利用他。
「我的个性不太适合竞争,长相和演技都是没特色的八十分,又没毅力,根本成不了『能靠演戏吃饭』的演员嘛!两个无名演员交往,应该没什么前途可言吧?」
「……但是也有俗话是这么说的啊!『有钱没钱,讨个老婆好过年』。」
搬出这句俗话来,正代表她在「积极」考虑小宫山。
「可是,要是在一起,没毅力的我一定会扯你的后腿。我想了又想,就去中介公司取消我的登录了。」
「什么时候的事!」
由香里在电话这一头瞪大眼睛。她完全没听小宫山提过。
「千岁来了以后。」
是谁先称呼千岁为深层冲击的?没想到连团员中最吊儿郎当的小宫山都被击溃了。
「她在本业那么红,参加排练的次数只有大家的一半,但是对词时总是准备万全以后才来,对吧?我这才知道,啊,原来这就叫专业,我绝对办不到。这不是千岁的错,而是我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办不到』。」
「慢着!你对我的心意居然输给千岁的压力?」
由香里忍不住责难,小宫山连忙说道:「不是啦!」
「多亏了千岁,我才发现自己努力的方向是错的!我虽然喜欢演戏,但要问我想靠这一行吃饭吗?其实也不然……而且,司对进去吹毛求疵,让我开始认真考虑将来;我这样漫无目标地继续演戏,行吗?」
这个念头应该不止小宫山,大家都这么想。黑川会主张分担制作工作,应该也是出于相同的理由。
「在我深思熟虑之后,我改变方针了。」
「怎么个改变法?」
「学习茅原的态度。」
这句话浅显易懂。换句话说,就是把演戏当兴趣。由香里这才想起小宫山曾经问她为何对秦泉寺那么严格,却能接受茅原的态度。
「这样我就能全力替你加油,你累了,想依靠我的时候,我也能支持你。比起无名演员,我觉得你应该更喜欢这样的男人。」
推销话术挺高明的。
「所以……」
和我交往吧!他应该会这么说吧?如果他这么说——
由香里静静地等待小宫山的下一句话。只听见小宫山说道:
「如果你愿意和我交往,随时跟我说。我这阵子都会死心塌地等着你的。」
「慢着!」
由香里忍不住对话筒全力吐槽。
「一般人这时候应该会说『和我交往』才对吧!」
如果你想交往,就自己主动开口吧——说穿了,小宫山的意思就是这样。表面上看起来身段放得很低,其实根本是高姿态。
「因为就算是别人对你发动攻势,也一样可以追到你啊!你就是这种恋爱模式的人嘛!如果不是你主动选我,我无法相信你是真心喜欢我。」
被这么一说,由香里无法反驳,因为她已经前科累累了。
「怎么样?想和我交往吗?」
「这种情况之下谁会说想啊!老奸巨猾的八十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小宫山笑了。
「我不会催你,你慢慢考虑吧!在我找到更喜欢的女孩之前,我都是你的。」
小宫山巧妙地抬高自己的身价之后,才挂断电话。
讨厌鬼!由香里也不甘示弱地挂断电话。
挂断电话后,她才想起忘了为传单的事致谢,又不情不愿地打了封简讯。
「让我慢慢考虑吧。谢谢你替我寄传单。」
回复简讯立刻传来了。
「不客气,我爱你~」
文末还加了个笑着挥手的表情符号。
见了这个悠哉的笑脸,由香里不由得火大,用手指弹了弹液晶荧幕。
*
「妈如果还活着,是不是就像那样呢?」
「一定是,因为她们是双胞胎嘛!叔叔和阿姨也说『秋子小姐长得和春子一模一样』啊!」
「可是……我总觉得有点不一样。秋子阿姨的确很温柔,但有时候和她在一起,我总觉得心里好慌。」
(于海之家)
「你的脸虽然和春子一样,但不是春子!回去!别用和春子一模一样的脸迷惑彻也、夏美和洋太!」
「我偏不要。」
「为什么!你又不爱彻也!」
「爸妈嫌双胞胎不吉利,把我过继给别人——但姐姐却在原生家庭里倍受呵护,嫁了个好老公,在被爱的状态之下死去,太不公平了。姐姐死了,她的东西当然该由我这个妹妹接收啊!」
(于深夜的海边)
「对不起。我一直把你当成春子的替代品,不断地寻找你和春子的不同之处,不断地为了你们的不同而失望。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一辈子都会寻找你和春子的不同——这样不行,我不能对春子的妹妹做这么残忍的事。」
「啊,够了!春子、春子、春子、春子!春子已经死了,你们却还是满嘴春子!好,我懂了。这种被死人束缚的家,送我我还不要呢!」
「对不起。」
「和死人长得一样的女人就此消失,你还是去找活着的女人吧!在你身边不久有个死心塌地的女人吗?」
「——谢谢。」
(于深夜的海之家)
《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
演出
·佐佐木彻也(佐佐木家·父)……茅原尚比古
·佐佐木春子/中岛秋子(佐佐木家·母/双胞胎妹妹)……早濑牧子
·佐佐木夏美(佐佐木家·女)……羽田千岁
·佐佐木洋太(佐佐木家·子)……石丸翼
·益田惠美(春子的好友)……大野由香里
·高畑周平(彻也和春子的朋友)……小宫山了太
·塚本升(彻也和春子的朋友)……黑川圣人
·木内德郎(彻也和春子的朋友)……秦泉寺太志
·小山瞳(彻也和春子的朋友)……清水铃
以全场次票券完售为目标的《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只剩几个座位没卖出,门票几乎售光,入场人数达一千零八十三人。
收入为二十五万七千二百元。物贩的收入不如预期,是因为剧场规模小,大厅也狭窄,无法摆设大摊位。见了人山人海的卖场,为了避开人潮而走出剧场的人远比留下来排队的人多。
负债余额为一百九十万五千六百元,除以剩下的三次公演,平均一次得赚六十三万元才能还清欠款——门槛比二月公演时高出了近十万,令团员个个垂头丧气。
其中收获最多的就是由香里。
她演出的午间连续剧导演前来剧场看戏。这次的公演,由香里的角色是说标准语,正好可以展现她不止会说关西腔,也能说标准语。其实由香里也很希望制作人能来看戏,但看来似乎太过奢求了。
「话说回来,这样我根本不能尽情高兴嘛~」
由香里发牢骚的对象依然是小宫山。这次公演,小宫山接手她的制作工作,她为了表达谢意,便邀小宫山来家里吃她亲手做的料理。由香里也增添了其他团员的负担,而这部分就留待以后再补仓。
「这是两码子事啊!你就尽量高兴没关系啦。再说,或许那位导演未来也能成为旗子剧团的人脉啊!」
在这个业界,小小的机缘或人脉都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发展。
「你在外头有好表现,正好可以成为旗子剧团的招牌。你不用顾虑那么多,好好加油吧!大家也是这么想的。」
那出午间连续剧是长寿的系列剧,播出档期很长,因此由香里的登场期间也长。由香里已经和其他团员说好,下回公演分配给她的制作人工作尽量控制在她能够负担的范围之内。
「嗯,我会加油的。欸,这集我演得怎么样?」
由香里登场的集数在前一阵子开始播映,小宫山总是定时收看,并向由香里报告感想。
由香里向小宫山讨感想,说着说着,又错过了末班电车。「糟了!」小宫山连忙起身。
「没关系,你就留下来过夜嘛!」
「你已经知道我不能留下来过夜的理由了吧?」
小宫山恨恨地瞪着由香里,由香里丢出准备好的答案。
「要是你一整晚都规规矩矩地守夜,或许我会答应和你交往喔!」
「……此话当真?」
小宫山又坐了下来,但还是一脸怀疑。
「你就慢慢守夜吧!反正夜晚还很长。」
由香里满不在乎地替小宫山斟了杯便宜的烧酒。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3-2-13 19:18 编辑


etude:04
*
《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整体气氛较为伤感,是旗子剧团少见的故事类型,但风评却很好。
只可惜发生了一个和舞台剧成果毫无关系的问题。
「你到底有哪件事做得好?」
黑川在开会兼聚会时粗声说道。他一面大吼,一面指着铃。
铃身子一震,缩起脖子。黑川又继续骂道:
「物贩交给你做,你不但笨手笨脚,账目和库存的数字也对不上!而且这次的剧场比较小,我们只能靠物贩补回来耶!」
「别说了,黑川。」
牧子制止黑川,茅原也跟着附和:「没错,没错。」
「要是铃少了粗心成分,就不再是铃了。」
「粗心也得有个限度啊!都是因为她,害得十六张DVD的营收泡汤了耶!」
在《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负责物贩工作的铃每天都出状况。找错钱这种事就不用说了,她居然把装着DVD的纸箱当成空箱,石土踩扁拆掉,害得十六张DVD封盒破损,不能拿出来贩卖。
接待客人时也笨手笨脚,使得整个摊位挤得水泄不通。最后只好将她撤换,改任命由香里为卖场负责人。
「是哪个人说打工也是在卖东西,接待客人没问题的啊!卖场已经够小了,还搞得人挤人!有很多人因为这样走掉了耶!」
「对、对不起,可是……」
铃在嘴巴里咕咕哝哝地说道:
「我打工的地方是日式糕饼店,来的大多是常客……不会一次涌进那么多人。再说,我是头一次担任物贩负责人,心里很紧张。」
抗压性差这一点,不止铃本人承认,也是所有团员公认的。千岁首次登台的公演《垃圾堆宝藏》上演时,铃也因为过于紧张,弄丢了小道具,令现场陷入大混乱。
「既然这样,就别打包票啊!」
黑川简直快喷火了,这回轮到巧出面制止。
「别说了,黑川,事情都过去了,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啊!」
「如果没有她搞出来的损失,这次的营收可以达到三十万!要是她接待客人时手脚利落一点,或许会有更多客人光顾!舞台剧的评价那么高,营收却只有二十几万……」
黑川的声音突然哽住了。
「要是继续用无济于事带过,钱就越来越难还清了!我不希望旗子剧团解散!我想把欠司的钱还清,重新出发!」
他的声音中带着急切之色,众人无法再开口打圆场。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还款期限啊!司说三百万只要少一毛钱,就要我们解散耶!你们该不会以为他会放水吧!」
「不会啦!大家都很担心啊!」
勉强插上嘴的是坐在黑川身旁的千岁。
「我也想留在旗子剧团继续学戏,希望把钱还给司,让司专心当观众看戏。」
黑川不好意思对千岁发脾气,只好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巴。
「铃也这么想吧?下次会多注意的,对不对?」
千岁将话锋转到铃身上,总算平息了这场纷争。正当周围松了口气之时——
「……什么嘛!」
在纷争即将平息之际又剑拔弩张的不是别人,正是铃。
「你只是希望司看你演戏而已!别假惺惺了!」
「什……」
千岁大大地倒抽一口气。她的脸色成了气血上涌的实例,骤然大变,只一瞬间,她的脸颊涨得通红,嘴唇不停地打颤。
「你……你别胡说!我的意思是希望司来看旗子剧团的舞台剧……」
「我才没胡说呢!我都知道!」
迎面反击的铃显然也处于「气血上涌」状态。
「开第一次报告会时,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又看见!千岁吵着要司替她写问卷感想!」
千岁反射性地抓住杯子,又及时反应过来,改拿起湿巾。
周围一阵骚动,千岁扔出的湿巾不偏不倚地正中铃的脸庞。
「什么嘛!伪君子!」
铃也拿起自己的湿巾扔向千岁,她的湿巾同样正中千岁的脸庞。
其他团员连忙从两旁制住她们,她们手边只剩下杯盘之类的易碎物品。虽然他们待在包厢里,但要是真的扔起来,店家铁定报警。
「千岁,冷静下来!」
从背后架住千岁的巧劝解道:
「我也希望哥来看戏啊!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猪头!」由香里给了巧的脑袋一巴掌——同时,千岁也对着背后使出一记头锥。巧及时闪开,大叫:「干嘛撞我啊!」
「我只是说我也一样而已啊!你不愿意和我一样吗?你讨厌我吗?」
「你闭嘴!」
小宫山也给了巧一巴掌。
千岁将嘴抿成了一条线,怒目相视,铃则是完全陷入了恼羞成怒的状态。
「什么嘛!千岁最狡猾了!只有她一开始就不用分担制作人工作!」
「没办法,千岁是职业声优啊!」
秦泉寺从旁插嘴。
「再说,你知道千岁替我们拉了多少观众……」
「就是因为她是职业的,所以更狡猾!」
铃打断秦泉寺,大声叫道:
「我光是演戏就已经分身乏术了,还要我兼其他工作!我都快被压力压扁了!千岁是专业人士,却不用负担任何工作就可以参加演出,太狡猾了!」
「傻瓜,你怎么这样讲啊……」
慌慌张张地开口劝解的,居然是刚才还在对铃发脾气的黑川。
「千岁戏演得还不好啊!」
「我也演不好啊!却只有千岁一个人可以享受特权,太狡猾了!她根本没尽义务,就别在我挨骂的时候假惺惺地跳出来帮腔!」
「只要我尽了义务就行了吧?」
千岁低沉的声音让周围一齐冻结,就连恼怒到极点的铃也一样。
「下一次的公演我也会分担制作人工作。要是我能够同时兼顾制作人工作和舞台剧,你要向我道歉!」
不知道收不收处于职业病,千岁没换一口气便加重音节,声音听起来格外恐怖。
铃的喉咙深处喘了好几次气,最后——最高级的恼羞成怒爆发了。
「我再也不跟你好了啦!」
铃大叫,甩开压住她的团员,冲出包厢。
团员们呆若木鸡地目送铃离去——
「可以放开我了吗?」
听了千岁依然低沉的声音,不光是架着她的巧,压住她的其他团员也连忙跳开。
「我要回去了,先留下我的饭钱。」
「呃,可是,千岁……」
石丸本想缓颊,但是说到一半就僵住了,因为千岁给了他一起白眼。
「秦,多少钱?」
不容分说的语气让秦泉寺慌慌张张地竖起三根手指。千岁从钱包中抽出三千元,放在桌上。
「千岁……」
千岁站了起来,走向铃没关上的纸门。巧一面叫她,一面起身,但是——
「要是你们跟来,我就和所有人绝交。」
冰点下的声音让巧和石丸一样石化了。
众人鸦雀无声地凝视从外侧静静关上的纸门。
「……绝不可以打开纸门~」
茅原装出女声喃喃说道,秦泉寺也用女声跟进:
「如果被人看见我的模样,我就得杀了他~」
「她真的会杀人!那是杀过人的眼神!」
正当石丸向周围诉说他的恐惧时,关上的纸门突然被人从外侧拉开。众人吓了一跳,只见出现的是店员。
「呃,对不起,有其他客人反应,可不可以请各位把音量放低一点……」
众人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地道歉。引发风波的元凶已经离去了,不用担心又会吵到别人。
「咦?」由香里叫道:
「铃忘了带走她的包包了。」
铃平时随身携带的手提包被遗忘在她刚才的座位上。
「她到底要粗心到什么地步啊!」
黑川像外国人一样,做了个夸张的手势,仰天长叹。
「没办法,茅原,你跑一趟吧!我猜她一定不敢回来,躲在附近。」
「收到。」
茅原抓起铃的手提包,走出包厢。
「真是的。」黑川耸耸肩,秦泉寺板着脸说道:
「你还敢说?元凶就是你。」
「为什么是我啊!」
「你明明知道铃容易激动,还这样一直逼她。要是你见好就收,千岁和铃也不用打这场代理战争啊!」
「就是说嘛!」由香里也在一旁附和,黑川不满地对她说道:
「这次你本来不用帮忙,是铃害得你替她擦屁股耶!」
「我没生气啊!我没分担工作,正觉得不好意思,能帮上忙,松了口气呢~」
其他团员也纷纷附和秦泉寺和由香里,一下子被比如劣势的黑川只能坐立不安地环顾四周。
*
铃正要走向车站,发现自己忘了手提包,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负气冲出来,现在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回去拿。要是回去,黑川铁定又要训她一顿:你要粗心到什么地步啊!但她的皮包和手机都在手提包里,令她束手无策。
她只好先回到店门前,但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完全没头绪,只能毫无意义地在附近晃来晃去,窥探店门,却想不出半条解决之策。
为什么我老是这样?负气冲出店门,直接回家,不是很帅吗?为什么偏偏忘了带走包包?为什么我做任何事都会搞砸?
大家现在一定看着我的包包在笑我。
正当铃滚落被害妄想坡道时,店门开了,走出来的是千岁。铃连忙冲进小巷子里躲起来。
千岁没发现铃,通过了铃藏身的巷道前,然而——
千岁通过那一瞬间的侧脸,让铃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抿紧的嘴唇和僵硬的脸颊。
发现自己居然让千岁露出这种表情,铃不由得胆颤心惊。但当时她实在忍不下去。
——铃也这么想吧?下次会多注意的,对不对?
说来连铃自己也感到相当意外,这句袒护她的话居然令她怒火中烧——什么嘛,好像你很行似的!
铃和千岁并非感情不睦,他们平时还挺要好的。同样年纪,同样是新手,就连性别也相同,所以格外聊得来——正因为聊得来,铃才觉得气愤。
铃和千岁同是新人,但铃已经入团三年,资历比千岁更长,可是她们俩在一起时,周围的人老把千岁当成铃的保姆。的确,千岁首次公演时,铃弄丢了小道具,平时也常给千岁添小麻烦,但并不是只有铃单方面受千岁帮助。
千岁也常拜托铃帮忙,尤其是托她代为传话。有些话千岁不好意思自己说,就会拜托铃「替我说一下」,就连一些琐碎得让铃觉得「干嘛不自己说啊?」的小事,都是铃代替千岁发言的。
千岁明明也得仰赖铃,最近却找到机会就挺身替铃说话。如果是牧子或由香里替铃说话,铃倒无所谓,但是千岁替她说话,她就火大。
铃很想对千岁说:你的资历比我浅耶!
尤其是今天的事,铃更不希望千岁替她说话。千岁平时总是享受特别待遇,不用分担幕后工作,她凭什么说那些话?铃瞬间沸腾了。
抖出司的事情来,或许是过分了一点——冷静下来,铃觉得有点愧疚,但那一瞬间,她只想报复让她显得更可悲的千岁。
我的确有错,但千岁也有错。谁僵着脸经过的样子像是狠狠打了铃一巴掌,但铃还是无法停止找藉口。我们平常感情那么好,干嘛一个人装模范生啊?
我已经够废了,不用再刻意拉大和我之间的差距吧?论入团时期,你明明是我的后辈,别摆出保姆姿态!
此时,铃的另一个保姆走出店门。
是茅原,他的手上提着铃的手提包。他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人,铃连忙再度躲进巷子里。
这种时候被派出来救援的大多是茅原。铃很需要手提包,但她的自尊心阻止她立刻冲上去——废物也是有自尊的。
铃躲进巷子的瞬间,茅原正好回过头来。他看见我了吗?铃贴紧墙壁。
「清水铃小姐,清水铃小姐在吗?」
茅原居然在人来人往的道路上高声呼唤铃。
「把包包忘在店里,躲在附近偷看的清水铃小姐,听到请回答!」
「呀!」铃大叫一声,从小巷冲出来,挺身冲撞茅原,阻止他继续呼唤。好奇地注视茅原的路人见到铃登场,纷纷窃笑离去。铃羞得缩起身子。
「别叫了!」
「谁叫你明明看见我,却要逃走?追上去多麻烦啊!」
演员多半有特立独行之处,而旗子剧团头号怪胎茅原的羞耻心所在更是与一般人大相径庭,常会突如其然若无其事地做出惊人之举。他拥有独树一帜的坚定价值观,就某种意义上而言,是旗子剧团最强的男人。
「来,包包。生气的黑川叫我拿来还你的。」
铃结果茅原递给她的手提包,紧紧抱在胸前,肩膀缩得小小的。
「……大家都在笑我爸?」
「是啊~」茅原点了点头。
「能在那种状况之下忘记带走包包,不愧是清水品质,坚若磐石啊!粗心之号并非浪得虚名,简直有如神明附体,我都忍不住想膜拜了。」
茅原拍手膜拜,铃反射性地扬起手来,却被茅原及时闪过,巴掌以挥空收场。
做什么都是又拙又逊,让铃觉得好想哭。
「我最讨厌小茅了!」
铃打击哦啊,低下头来,泪水滴落镜片。
「都是因为小茅给我取了粗心铃兵卫的绰号,大家变得更爱取笑我的粗心!瞧不起人也要有个限度啊!」
铃自顾自地大吼大叫,也不听茅原回答,便逃也似地跑走了。
*
「……这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故事似乎告一段落了,司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嗯」的一声,点了点头。深夜打电话来的是茅原。
「你觉得呢?」
茅原问道,但这争端故事的重点太多,司不知道该针对哪一点回答。是针对黑川责备铃的事?铃无法胜任制作人的事?还是铃和千岁吵架的事?
「我并没有瞧不起铃的意思,如果铃因此觉得受伤,身为一个热爱搞笑的笑匠,我是该好好反省。司,站在你这个第三人的观点,我对待铃的方式怎么样?」
「你是问这个?」
在众多重点之中,茅原居然挑了一个最不重要的来问。司认为茅原该关心的是其他部分,但茅原却一口否决:「其他部分和我没关系。」他依然维持一贯的我行我素。
「我并不觉得你瞧不起她,只是常常调侃她而已。」
如果认定茅原的对待方式是瞧不起人,司也有几个令他心虚的前例。千岁经常找他斗嘴,所以他会顺口调侃她几句,但如果千岁哭着对他说:「少瞧不起人了!」他大概也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女人不说却希望对方能够了解的事,男人大多不明白。司过去和女友分手的原因大多可归结到这一点上。
「我甚至觉得所有男性团员中,你是对铃最有耐心的一个。」
铃的笨拙远远超乎旁人想象,经常惹麻烦。男性团员中,最常帮她擦屁股的就是茅原。我行我素的茅原鲜少因为铃惹出的麻烦而惊慌失措,能够保持平常心来看待铃的笨手笨脚,所以擦屁股的工作便落到他头上了。
一向和蔼和亲,尤其擅长应付女人的小宫山碰上了铃,也得说声「暂停」,逃到一旁冷静心情。因此茅原的悠哉在剧团内相当受到重用(论悠哉,巧也很悠哉。但派巧去应付铃,就等于0乘以0一样,毫无意义)。
「你调侃她,也算是一种爱情表现吧?」
「这么解释倒也不算错。我一向认为在旗子剧团之中,能够正确评价并欣赏铃的冒失娘这项属性(注9:属性指在各式的创作物里登场的人物角色中,其身上最为突显的特色。常见有如文中提到的冒失娘(ドジッ)、傲娇(ツソデレ)和病娇(ヤソデレ)等特性。)的,只有我一个人。」
「啊?冒失娘……属性?」
听到这个这辈子完全没听过的单字,司忍不住皱起眉头。
「司,你玩过美少女游戏吗?」
茅原的声音显得一本正经,所以司也只能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对流行词汇不熟,是类似少女妆扮或少女服饰……?」
司说到一半,突然灵光一闪。
「是指在少女之间流行的手机游戏?」
「很可惜,猜错了。是由美少女登场的游戏,狭义上通常是指恋爱养成游戏。」
「我知道了,是像纯爱什么之类的游戏吧?」
认识千岁之后,司偶尔会预录深夜动画收看,其中就有这类游戏的广告。这类游戏的卖点似乎是让当红声优替动画中的美少女角色配音,但由于千岁没替这类作品配过音,所以司没特别留意。别的不说,这几年来司根本没打过电玩,春川家的游戏机历史仍停留在PS2.
「慢着,为什么话题突然从铃跳到游记上啊?」
「你先听下去,等一下就接上了。」
茅原依然不为所动。
「美少女游戏中登场的角色有的泼辣、有的乖巧,各种属性都有,最近还衍生了傲娇或病娇等属性。」
神秘的单字太多,司已经放弃一一询问,只是默默地听茅原说话。司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些都是对他的人生毫无助益的知识。
「而在各种属性之中,虽然传统却不可或缺的,就是冒失娘属性。那是种无论再怎么努力,总是能藉由奇迹般的冒失不断出错、惹麻烦的属性。」
「哦,和铃很像。」
「美少女游戏里的冒失娘惹的麻烦几乎都会发展成恋爱的契机,这一点就和铃不一样了。不过,铃的粗心大意已经足以称为现实版冒失娘。」
说到最后的确和铃接上了,但这段前言也太长了一点。
「站在笑匠的立场,我给予这种冒失娘属性的评价相当高,因为她们不需要计算。」
茅原又把话题扯得老远,司不由得发出了诧异之声:「啊?」
「她们不需要计算就能搞笑。我身为笑匠,向来是经过精密的计算搞笑。为了逗观众笑,我设计了种种台词及动作,一路铺哏,在重要关头引爆,惹观众发笑。但是铃却不需要计算,她光靠与生俱来的粗心和笨拙,就能胜过我经过精密计算而制造的笑点。这是一种天生的才能啊!」
我可以挂电话了吗?——这句话涌上喉咙,但司硬吞下去,继续听电话。茅原头一次如此滔滔不绝,引起了司的兴趣。
茅原举了以前的舞台剧为例。某个茅原和铃正在打扫的场景,铃本来该将抹布丢给茅原,却不小心丢到观众席上去了。茅原无视愣在原地的铃,走下舞台,对着接住抹布的观众做出擦抹动作,又说了句:「好,比原来美了15%左右。」逗得观众大爆笑。
「我只是一心想掩饰铃出的错,没想到观众的反应居然比我以前努力想出的任何哏都更热烈。意外果然是搞笑之神,但它并不会降临在每个人身上。我很羡慕受神眷顾的铃。用脑袋思考的我终究有极限。再说,论品味,我也比不上替你取了『铁血宰相』外号的秦泉寺……」
原来铁血宰相的祈愿是秦泉寺啊!谜底在意想不到之处揭晓了。
「总之,我绝没有瞧不起铃。」
茅原总算拉回话题了。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铃明白这一点呢?」
中间的那段话应该有80%以上都可以省略吧?司按捺着内心的疑惑,给了他唯一能够确定的答案。
「如果你欣赏铃,劝你最好别把刚才那番长篇大论说给她听,要说就说你觉得她的笨拙之处也很可爱,你很喜欢就好了。」
闻言,茅原在电话彼端沉默下来,片刻过后,他问道:
「我喜欢铃吗?其实我对现实中的女孩不太感兴趣耶!」
「你问我,我问谁啊?自己想!」
挂断电话后,司忍不住叹了口气。茅原是为了这件事来电,这就代表——他确认手机里的两封简讯。
这两封简讯风波来自黑川和铃,说有事想和司当面商量。巧似乎也有话想跟司说,但他表示和黑川一起说就行了,所以司和他们约好明天晚上在家里谈,至于铃则是约在后天下班后。
——他们也是要谈这件事?
司已经听过茅原描述事情的大概,倒是谈起来快多了。不过——
「这些人把我当成办到吗?」
司嘀咕着,此时巧高声通知他热水放好了,他便拿着换洗衣物下楼去了。
*
隔天黑川和巧说起这件事的口吻,简直和向大人告状的小孩一样。
「都是黑川啦!发那么大的脾气。铃又没有恶意。」
「只要没恶意,做什么事都行吗?道歉就能了事的话,就不需要警察了!」
你们是小学生吗?司觉得一旦吐槽就输了,因此他刻意无视两人的争吵。
「我听茅原说过事情的经过了。」
「他说了什么?」黑川敏感地反应。看来他很在乎其他团员对这件事的评论。
「他没提你们的事,只是滔滔不绝地评论铃的冒失娘属性。」
黑川和巧都露出讶异之色。司没自信能够完整重现昨天茅原那番话,便撷取他理解的部分,概略地说道:
「他说冒失娘不需要计算就能制造笑点。」
「哦,这个我懂。」
巧点了点头。
「排练搞即兴演出的时候,最让人意料不到的事向来是铃做的。她常会不小心出错或咬到舌头,让人摸不透。她出的错也常被排进剧本桥段里。」
「这么一提,有次铃念台词时咬到舌头,后来那句词被排进小宫山的台词里,小宫山很灵活,演得很像,大家都以为他是真的咬到舌头了。」
黑川顺势接话,说到一半才又拉回正题:「不是啦!」
「铃真的很没用!司,你也看见了吧?铃有够扯的,哪有人搞到周末没零钱找零的啊!」
物贩的工作铃做不来,只好要她离开卖场,当帮手就好。谁知她居然忘了按照司的吩咐补充零钱,到了周六公演当天,银行根本没开,工作人员只得全体出动,拿着万元钞四处换零。
「不,是我不对,不该低估铃的粗心。」
听了司的话,黑川露出不满之色:「连司都袒护她?」
「她这么粗心,本来就不该让她经手与金钱相关的事情。我本来以为换钱只算是跑腿范畴,是我想得太天真了。还有,你们没警告我铃有多么粗心,所以你们也有责任。」
「咦——————————————————?」
黑川大感不平。
「什么嘛!明明就是铃太废!」
「黑川!」
巧怒吼,黑川错愕地吞下声音,司也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望着这个罕见的画面。
「你说得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说团员废!」
巧难得疾言厉色,黑川不禁结结巴巴:「可是……」
「谁教她那么没用啊!上演《前往远方的那座山》的时候,她当幕后,但是完全帮不上忙……以后大家还得一起分担制作人工作耶!」
司不忍心再看下去,将视线移开黑川。他觉得有如看着从前的自己一样,浑身不自在。
从前的他也常自以为是地认定做不好工作的人是废物。
「对吧?司!」
黑川要求司帮腔,但司却回答:「难得巧说了句正理。」
「我之前也说过吧?付不出薪水,就没权利要求能力。我没付薪水给铃,没权利因为铃缺乏事物处理能力而否定她,只有把工作收回来的权利。分派新工作给她时派错了工作,是我的能力不足。」
「可是,要继续经营旗子剧团,这是当然的义务耶!」
「如果你们是在无法容忍铃的笨拙,你们有权利在所有团员的同意之下要求铃退团。」
「不行!」
巧大叫,打断了司,黑川也目瞪口呆。
「每个职场都有比自己没用的人,要是因为那个人没用而排挤他,工作就做不下去了。如果你只愿意和自己肯定的人才共事,那就得自行创业,自行录用人才。」
工作渐渐上手以后,办事利落的司在周围的期待之下,尾巴越翘越高,当时原为舞台剧青年的经理便是这样训了他一顿。现在回想起来,被打断的尾巴还会隐隐作痛
——如果学不会如何适当运用工作能力不高的人,你只能到此为止。
当时的司入公司三年,认为与其把工作交给别人,不如自己做比较快,老是一个人抱着工作不放。
黑川脑筋转得快,行动力强,责任感也强,是最容易和司陷入同样窠白中自取灭亡的类型。总有一天,不光是铃,他也会看其他团员的「不如自己」之处不顺眼,把工作全往自己身上揽。
「我又不是想逼她退团……」
「那你就得分派她做得到的工作给她。」
黑川似乎不太服气,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同意,回家去了。
「哥替铃说话,我是很感谢啦!」
司并不是替铃说话,但对于没有工作经验的巧而言,这样的理解似乎是极限。
「可是为什么铃事情做不好,你那么宽容,但我事情做不好,你就那么严格啊?这样不太公平吧?」
巧那张不满的脸是今天最让司不快的事物。
「要我明说你才懂吗?」
「当然啊!你只对铃好,好偏心!」
「因为你向我无息借了三百万!」
说着,他赏了巧的脑袋一巴掌。
「我对你出了钱!出了多少钱,就有权利生多少气!」
「哦,对喔!」
司已经无力为巧的后知后觉生气了。
其实除了欠款之外,还有他们是兄弟这个理由,但说出来只会让巧开心,因此司决定不说。
「别说这个了。」司询问巧:
「你不担心羽田小姐啊?」
换作平时的巧,应该会担心得坐立不安才对。
「嗯~我是有点担心,但是更觉得高兴。」
「团员吵架你居然在高兴?太冷血了吧?」
「不是啦!」
巧连忙摇手。
「千岁平时是彬彬有礼的乖宝宝,这是她头一次在大家面前大发脾气。我在想,或许她已经和我们熟到能吵架的地步了……」
这么说倒也有理。司内心对巧另眼相看。他好歹是个编剧,对于人际关系之间的细微变化自有一套深入的解释。
「再说,我也打电话安慰过她了。」
「怎么安慰?」
「我说:『铃是被黑川骂急了才说那些话,原谅她吧!』」
唔?司忍不住皱起眉头——这算安慰吗?
「羽田小姐说什么?」
「她说她知道,但是下次公演还是希望我让她分担制作人工作。她大概还在为了铃的那句话耿耿于怀吧!所以我就劝她别放在心上。」
「……这样就没事了吗?」
「没事啦!她把我的劝告听进去了。」
司更觉得疑惑了——我觉得不太像没事,是我想太多吗?
不过当时和千岁交谈的并不是司,既然当事人都说没事了,司也不好胡乱质疑,只好相信巧的说法。
*
铃要求和司见面,司制定的见面地点是某间饭店的咖啡厅。
「哇,我不敢进去……」
无名演员都是万年穷人,根本没在饭店里喝过咖啡。要铃走进大厅倒还没问题,但要她走到咖啡厅里,她可就没那个胆量了。她在入口窥探司来了没,一看到服务生走过来带位,立刻慌慌张张地逃走。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在咖啡厅附近晃来晃去。约定时间过了不久后,司出现了。
「干嘛?怎么不先进去?」
「我一个人不敢进去啦!这里看起来好贵!你也不用约我到这种地方来吧!」
「约在外头谈生意的时候很方便啊!饭店大家都认得。」
见司轻松跨过对于自己而言过高的门槛,铃连忙追上去。
看了菜单,铃不禁瞪大眼睛。光是一杯咖啡的价格,就足以让铃在常去的店里好好吃一顿中餐了。
「我请客,你爱点什么就点什么吧!多加一份蛋糕也行。」
既然铁血宰相如此大方,铃就恭敬不如从命,点了红茶加蛋糕。整壶端上来的红茶附了个沙漏,杯缘还放了支精美的滤杓。铃是头一次喝到这么精致的红茶。
待铃欢欣雀跃地吃掉了半个蛋糕之后,司问道:
「你要跟我商量什么?听说你们吵架了。」
蛋糕突然变得和沙子一样无味。
「呃……是关于分担制作人工作的事。」
一切入正题,铃的头就自然而然地垂了下来。
「我知道不能老是依赖你……可是我不像大家一样能把事情做好,觉得好痛苦……再这样下去,我怕我待不下去……」
「那就离开吧!」
司答得相当干脆,教铃哑口无言。
「……一般人应该会多倾听一下对方的烦恼吧……?」
「你忘了我的基本前提吗?」
啜饮咖啡的司从杯缘后方微微抬起眼睛。
「我向来反对你们从事舞台剧这种没生产力的行业。如果一个前途光明的年轻人终于醒悟,打算离开舞台剧,我当然赞成。我甚至觉得你醒悟得太慢了。不过你还年轻,现在重新开始都还来得及。如果你想退团却开不了口,我可以帮你开口;如果你想在最后和大家道别,我可以替你开送别会。」
司吵着洗手不干的方向说下去。
「在我看来,你们之中继续演戏也不成问题的人只有羽田小姐和茅原而已。他们两个有正职,不靠舞台剧吃饭,不用担心流落街头。」
「现在别提千岁和小茅!」
铃尖声大叫,无法自制。现在的她极度不愿意听见这两个人的名字。
「他们两个都瞧不起我,我讨厌他们!」
「茅原说他没有瞧不起你啊。」
听了司这句出乎意料的话语,铃目瞪口呆。
「……小茅跟你或这些?」
「虽然他说得很笼统,但意思应该是要征询我的建议吧?他看起来对别人没什么兴趣,会来找我谈人际关系问题,我还挺意外的,不过这正好显示他很关心你啊!」
——那倒是。
虽然铃很气茅原常常取消她,但茅原的确是团员之中最常帮她善后的人。这一点她很清楚。
「小茅说了什么……?」
铃询问,司一脸严肃地思索了片刻。
「……他很烦恼,他说他是带着亲近之意调侃你,但你似乎很受伤,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想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为什么说得那么不确定啊?」
「要类整他说的话很难。他描述事情经过时倒是条理分明,很好懂。」
茅原也说明了上次聚餐时发生的事。
「咦?那,千岁和我的事也……」
司知道我拿他的事来责难千岁吗?千岁一定不希望司透过这种形式得知她的心意。
该怎么办?——铃的整颗心都凉了。她做的事远比千岁托大袒护她过分多了。
要是这件事曝光了,千岁一定不会原谅铃。
「听说了,听说了。你骂羽田小姐假惺惺,还拿湿巾丢她。」
「不是,是千岁先拿湿巾丢我的。」
「哦?没想到她脾气这么火爆。骂她假惺惺踩到她的地雷啦?」
听了司的口吻,铃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茅原巧妙地带过了千岁发火的部分。
说来说去,紧要关头还是茅原救了铃。铃很感激,但也很懊恼。
「话说回来,假惺惺这句话还真毒啊!」
司喃喃说道,铃忍不住嘟起嘴巴。
「一点也不毒,这是事实。」
「就算是事实,被朋友这样说,一定很难过。」
司突然丢出朋友二字,让铃愣了一愣。
「我们算是朋友吗?」
当时铃气昏了头,骂了句「不跟你好了」,活像他们本来是交情甚笃的朋友似的,但或许千岁根本没把她当成朋友。
「人生顺遂的人常被骂『假惺惺』。被不在乎的人这么骂,根本不痛不痒。当然气归气,但理那些人也只是白费功夫,所以通常会装作没听见。」
说这番话的司也过着「顺遂的人生」。
「不过,被好朋友这么说可就很难受了。」
——当时。
千岁二话不说就把湿巾丢过来。她勃然大怒,吓得周围的人连忙一齐涌上制止她。
铃本来以为是因为她提起司的事,踩到了千岁的地雷。但倘若如司所言,是铃的那句话让她受伤——
「可……可是……」
铃不敢承认自己给千岁造成了多重伤害,开始替自己辩解。
「千岁也很过分啊!常常用那种自己比我行的态度袒护我。」
「你心理不平衡,才会觉得她摆出『自己比我行的态度』。这点你自己也知道吧?」
司冷淡地说道,铃又继续辩解:
「可是,我就是不想被千岁袒护!为什么千岁老是以为她是我的保姆啊?我是她的前辈耶!」
「你就老实说『我是她的朋友』吧!拐弯抹角的,真烦。」
听了这道打从心底感到厌烦的声音,铃有点胆怯,咕咕哝哝地订正:「我是她的朋友耶!」
「嗯。朋友多事袒护自己的时候会觉得不爽,这种心情我倒也不是不懂。不过,我猜羽田小姐应该完全不明白。」
铃歪了歪头,司又继续说道: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朋友相处。」
「咦?怎么可能……」
入团时,千岁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虽然有时候过分客套,但并不是难以相处的人。
「你的前辈们都说她是个不粘人的孩子,巧也一直烦恼她和其他团员混不熟。」
铃是头一次听见其他人对千岁的看法。
「你眼中的她是什么模样,我不知道,但她其实是个很极端的人,成熟之处异常成熟,但不懂事之处却异常不懂事。要论孩子气的程度,简直和国小时的巧差不多。」
听了司这番话,铃觉得千岁似乎突然降到和自己同一个水平上了。铃本来以为千岁和样样做不好的自己玩去相反,是独立自主的模范生类型。
听了铃的想法,司笑道:「模范生就是小孩啊!」
「她的异常成熟是来自于工作上的经验。她从小就在大人的世界工作,所以拥有超龄的言行举止,社交能力也很强。但是相对地,她缺乏小孩的经验。你也知道她因为有工作在身,在学校里总是受到特别待遇吧?」
这件事千岁曾主动提过,当时她若无其事地笑着说:「所以我没什么朋友。」
她还说,她很久没叫过像铃这样年龄相仿的朋友了——到底有多久呢?
「所以她也不知道吵架的分寸。一般二十几岁的女人生气时哪会突然拿起东西就扔啊?又不是闹脾气的小孩。」
铃本来以为和自己相较之下,千岁什么都有。现在才知道她得到了许多,但同时也不得不放弃许多事物。
凝结成块的心理不平衡稍微融化了。
「……活像一个爱装大姐姐的小孩。」
「是啊!也不想想自己明明还是个小孩。」
司一面啜饮咖啡,一面点头。
「同龄的人对自己摆出大姐姐姿态,难怪你会生气。」
「就是说啊!」
「你要教她朋友不是这么当的。」
「我会教她的。」
铃又开始吃起剩下的半个蛋糕,现在已经不再是味如嚼沙了。
「好了,你刚刚不是说你不想做制作人工作,要离开剧团吗?」
「咦?」铃抬起头,只见司板起脸来了。
「你忘光了是吧?」
「我、我没说要离开剧团啊!只说我怕待不下去而已。」
铃连忙辩解。
「……我在制作人工作方面老是扯大家后腿,该怎么办才好?」
「别爱面子。谎称自己做得到比做不到更给人添麻烦。」
司立刻回答,这番话重重地压在铃的心上。
我打工也是卖东西,接待客人没问题——她向黑川打包票,黑川才把物贩交给她负责。或许就是因为她打包票却做不到,所以黑川才格外生气。
打工地点的收银机会自动就算该找多少零钱,但在贩售现场时却得靠心算,所以其实她心里有点不安。
但她怕其他人嫌她碍手碍脚,便隐瞒了不安的部分,谁知这才是最扯后腿的行为。
该怎样做才能帮上旗子剧团的忙?铃开始思考这件事之后,才发现自己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从前的她满脑子只想着不想被当成累赘、不想被人瞧不起。
「……我该跟黑川道歉吗?」
「随你便。既然你没有要退团,就没我出面的余地了。」
我不想接受为了继续演舞台剧而做的咨询。司的态度始终如一,爽快利落。
「对不起,司。」
「真是的,个个都是这副德性。我是有工作在身的人耶!还把我呼来唤去。」
司傲慢地说了句:「你慢慢喝吧!」便拿起账单,先行离去了。秦泉寺也曾形容司态度傲慢,人却很好。
难怪千岁会喜欢上他——铃加了一堆砂糖之后,将壶中剩余的红茶喝得一干二净。
走出咖啡厅后,铃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
「小茅,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司跟我说他今天要和你在这里碰面。我拜托他帮忙调停,不知道他调停得如何,才过来看看的。」
茅原毫不惭愧地揭露自己埋伏等候的内幕,还问道:「司有没有替我说些好话?——脸皮真厚!」
「我们几乎没谈到你,倒是谈了很多千岁的事。」
「啊?司真没用耶!」
听了这句自我中心至极的话语,铃已经超越傻眼,进入惶恐的境地了。
「司答应帮你调停?」
「没有,他说:『谁管你啊!』」
这个回答很有司的风格。司嘴上虽然这么说,还是替茅原说了几句好话,这一点也很有他的风格。
「铃,我觉得你该原谅我。」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主张,铃「啊?」了一声,瞪大眼睛。
「因为我并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而且我替你取粗心铃兵卫这个外号,也是出于我的爱。」
「爱?」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铃忍不住往后仰。但说来遗憾,更加长年认识的经验告诉她,茅原是很认真的。
「对。人都喜爱美好的事物,对吧?对我来说,你的粗心就是美好的事物。不需要计算,就能自然地引人发笑,是种很棒的技能,我非常喜爱。」
铃狠狠地瞪了茅原一眼。
「抱歉,我一点也不开心。」
「咦?为什么?」
「被拿来说嘴的不是魅力而是缺点,哪个女生开心得起来啊!」
「我现在就是在说你的粗心对我而言是种魅力啊!铃,你的理解能力有点差耶。」
说歪理的明明是茅原,为什么却变成我的理解能力不好啊?铃忍不住跺脚。
「我一定要改掉粗心的毛病,消除你喜爱的部分!」
「冒失娘化悲愤为力量的发展也不坏。别担心,只要出发点是笨拙,接下来无论如何发展,我都萌得起来。」
「我一点也不想让你觉得萌!」
在气派的饭店大厅鸡同鸭讲了好一阵子之后,铃突然回过神来。这一回神可糟了,一想到自己的蠢样,笑意便涌了上来。她连忙咬紧下唇,但为时已晚,嘴角松开了。
茅原也微微一笑,这场争论便不了了之——或许茅原根本不认为他在争论。
真的发起脾气的我简直和白痴一样。铃的气全消了。难怪司会烦恼该怎么替茅原说话,真亏他能从这套歪理总之找出重点扼要说明,铃简直想向他脱帽致敬了。
再说,铃也亏欠茅原不少人情。铃粗心出错时,茅原常帮她的忙。这回也一样——
「……谢谢你没跟司说千岁生气的理由。」
「会让你事后伤脑筋的话,我是不会说的。毕竟我是冒失娘爱好家嘛!」
这个理由正是最令铃伤脑筋的一点,但她姑且不计较。
「只要你陪我商量制作人的事,我就原谅你。」
「嗯,好啊!」茅原悠然地点了点头。
铃不禁歪了歪头:不是你要求我原谅吗?但追究这一点也没用,因为对方是茅原。
「要不要去吃个饭,边吃边谈?」
「不,今天先不用了。我跟我妈说过要回家吃饭。」
再说,铃觉得她若是急着想办法,铁定又是徒劳无功。
她做任何事都是事倍功半。对词的时候费工夫,排练的时候也无法将巧的指导融会贯通,越是急着诠释,就错得越离谱。
先承认自己是个凡事事倍功半的人吧!
慢慢思考,应该有助于养成不打肿脸充胖子的习惯。
*
「好了……」
和铃道别,回家之后,司在自己的房里确认简讯。手机里有几封新简讯,但他正挂念的人却音讯全无。
「还没来找我进行个人面谈的只剩一个。」
虽然巧说他已经劝解过了,没事了,但他说的话根本靠不住。他的确很懂得观察人际关系之间的细微变化,但对现实中的女性心理却是一窍不通。这单从牧子长年来的单恋就可以印证。
而且在和铃谈过以后,司更觉得根本不是没事。铃都拗成那样了,另一个当事人千岁怎么可能不拗。
根据司的经验,女人一旦拗起来,绝对无法自行解决。如果以为时间能够解决一切而置之不理,最后一定会尝到苦头。这样的经验,司在工作上及私生活上都经历过无数次。
如果传简讯,千岁或许会逃避,所以司直接打电话。电话转接到语音信箱,司没说明来意,只要求千岁回电给他。
司留言表示任何时候回电都行,到了日期转换之时,千岁回电了,可见她现在心理上相当局促不安。换作平时的千岁,应该会等到隔天,选个不至于打扰人的时段回电才对。
「抱歉,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我听到你的留言了……你没说明是什么事,我不太放心……」
千岁宛如在替自己急忙回电之事找藉口似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司回答:
「听说你们开会时发生了一点误会,所以我打电话关心你一下。」
瞬间,千岁的声音变得和刺猬一样尖。
「你是听谁说的?」
——哪里没事了?司在内心逼问巧。
「很多人说啊!再说,巧就住在家里嘛!」
司含糊其辞,千岁沉默下来,显然满腹狐疑。
「……你知道我和铃吵架的事了?」
「嗯,是啊。黑川和铃吵架,你遭受池鱼之殃,铃骂你『别假惺惺地替我说话』,结果你们就互扔湿巾,对吧?」
「……就只有这样?」
「不然还有什么?」
司反问,千岁沉默下来,像是在窥探司的动静。片刻过后——
「你是担心我才打电话来的?」
「嗯,可以这么说。」
「我可以使用附加选项吗?」
司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哦,你是说吃饭啊?」先前他反常打电话关心千岁时,成说过愿意请千岁吃饭。
「好啊。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十点以后我就有空……」
「这种时间只剩酒馆有开耶!」
「我们可以随便找家有卖正餐的店吃饭。」
与其另择日期,快点见面似乎比较好,因此司没在表示异议,和千岁敲定了时间。
*
虽然千岁说她已经习惯晚归,但司不能因此不顾虑她的回家问题。为了方便千岁回家,他们约在千岁住处附近的车站会合。
站前有许多营业到深夜的店,在千岁的带领之下,他们进了某家「有卖正餐的店」。
千岁和一般年轻女孩一样,尽点些以蔬菜、豆腐为主的低卡路里精致餐点。司觉得这样吃不饱,又加点了动物性蛋白质。
司认为不必一开始就谈让人丧失食欲的话题,便随意聊些工作上的事,让千岁先专心吃饭。
「呃……」
千岁露出转入正题的迹象,司瞥了桌上的菜肴一眼,看千岁点的餐点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便进入倾听模式。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嗯,什么事?」
「我希望你分配制作人工作给我。」
果然来这招。这句话在司的预料范围之内。
「我不管这些事,要拜托去找巧……」
「跟巧说也没用,他根本不听。」
听了她顽固的声音,司知道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劝得动她。打马虎眼儿也无济于事,所以他选择老实回答。
「如果要依我的判断来决定,我不会同意你的要求。」
「为什么!」
「没道理让一个平时经常必须工作到这种时间的人增加多余的负担。要是妨碍到本业,那该怎么办?」
为了腾出时间来排练旗子剧团的舞台剧,千岁的本业行程排得非常密集。
「我绝对不会影响到本业的!」
顽固的宣言透露着千岁非比寻常的决心及自尊心,而她身为专业人士,做不到的事绝不会夸口说她做得到。她这么说,代表她有自信办得到。
「再说,茅原也是另有本业啊!」
「茅原的情况不一样,他分担的工作时利用他的本业技能。」
「但是铃说我都没分担工作,很狡猾!」
反驳的理由和闹脾气的小孩没什么差别。
「我不想拿本业当藉口。秦也说我是职业声优,没办法,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黑川还说我戏演得不好……好像我已经够差劲了,不能再多派工作给我。」
司忍不住皱起眉头来。就算当时气氛闹僵,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也不该说这种话。女人和小孩会把别人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话放在心上,而千岁和铃同时具备了这两个要件:既是女人,也是小孩。
铃气恼大家都瞧不起她,千岁则是气恼大家都排挤她。他们两个虽然在吵架,但气恼的理由却很相似。看在旁人眼里只觉得她们默契十足,实在好笑。
司有点明白巧为何说他「有点担心,但是更觉得高兴」了。铃姑且不论,千岁会赌这口气,正是她已经融入旗子剧团的证明。
简单地说,她是在重温青春期——司暗自想道。
千岁自小便开始打着自己的名号工作,许多一般小孩可以做的幼稚行为是她不能做的——周遭及社会大众都不容许她做。
她这样闹脾气,正是对旗子剧团敞开心房的证据。只可惜她当小孩的经验值不足,抓不住见好就收的时机。
「唉,管理制作人工作的是黑川,如果你坚持要分担,就去找他商量吧!前提是你不想和铃和好了。」
「咦?」至此,千岁才露出动摇之色。
「是铃骂我狡猾的耶!」
「所以你要兼顾本业、排练和制作人工作给她看?你是个独立自主的人,又比铃能干,如果决心要做,应该做得到。但是坐到了又有什么用?除了能对铃展示自己的能力有多强,自鸣得意以外。」
千岁的表情活像挨了一耳光。
「用自己的能力硬压过铃以后,你以后和她还能像从前一样相处吗?铃也有自尊耶!」
千岁沉默下来,司大概猜得出她在想什么。就自小独立自主这一点而言,千岁和司是同一类人——如果是我,这算是会怎么想?
「有些事物是能干的人一开始就得放弃的。不用别人操心的孩子往往得委曲求全。」
千岁好一阵子没答话,不久之后,又窥探司的脸色。
「就像你和巧一样?」
「不限于巧。」司强调道,又说:
「人家觉得你狡猾也没办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如果你不愿意吃亏,很简单,划清界线就行了。但是你想和铃划清界线吗?」
千岁似乎仍无法释怀,但还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再说,就算你为了赌这口气而分担制作人工作,依然改变不了蜡烛两头烧的事实,以后铁定撑不下去。一、两次公演或许还能忍耐,但要永远忍下去是不可能的。可是你只要做到一次,这份工作就会变成你的义务。」
和黑川说话时的刺痛感又重新浮现了。
仗着自己能力强,不懂得为人设想的傲慢心态,司也曾经有过。
「等到变成义务以后才不干,反而更麻烦。这么做只是在炫耀自己的能力而已。」
千岁缩起肩膀,低下头来——糟了。司忍不住咂了下嘴。见千岁变得更加难堪,司连忙打圆场:「我不是这个意思。」
「——抱歉。我不是在说你。是在说我自己。」
在自我投射之下,司的口吻变得刻薄许多。司还没成熟到可以断定自己绝不会重蹈覆辙的地步,因此更觉得焦虑。
「……我和你相像吗?」
「就能干和懂事这两点而言,十分相像。」
这时候谦虚也没用,司便实话实说了。
「既然和你相像,我就不计较了。」
千岁开心滴喃喃说道:
「你也很喜欢巧嘛!」
见千岁因为找到同类而释怀,司姑且不泼她冷水。
没想到我居然这么鸡婆,和所有人做了个人面谈。我和这些家伙当真是牵扯不清了——司望着「这些家伙」的一员千岁,面露苦笑。
*
和司谈心过后,过了几天,铃打电话到千岁的手机来。
千岁希望能够静下心来慢慢谈,便找了个可以在家里打电话的时间回电。
「喂,我是千岁。」
这是她们吵架之后首次交谈,因此千岁报名字的声音显得很生分。谁知——
「我愿意道歉,但是你也要道歉。」
铃劈头就是这句话。她那带刺的声音应该是尴尬所致,但千岁听了,还是不由得跟着粗声粗气起来。
「你要为那件事道歉?」
「我不该在大家面前提起司的事,对不起。」
千岁在脑中倒带回到当时的场面,身体不由得冒汗——铃在众人面前口无遮拦地抖出千岁希望获得司赞美的事,对千岁而言是种屈辱。
——而且,铃说的不止这件事。
「还有,我不该说你狡猾,对不起。我还说你假惺惺,有点对不起。」
什么叫有点?千岁沉下脸来,铃继续说道:
「可是你也有不对。你比我晚入团,不该摆前辈的架子。」
摆前辈的架子。这句话的破坏力让千岁瞬间胆寒。
「——我没有……」
「你有。你每次一找到机会就袒护我。」
「那是因为——」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仍在赌气的千岁一时间无法说出这个理由。在她结结巴巴的时候,又轮到铃的回合了。
「牧子或由香里再怎么袒护我,我都无所谓,但是你袒护我,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悲。」
可悲这两个字让千岁再度胆寒。可恶——我让铃觉得自己很可悲?
「我没你那么聪明,也没你那么能干,但我还是希望能和你处在对等的立场。我被骂以后,你可以安慰我,但是别袒护我!因为我们是朋友。」
因为我们是朋友。这句话的用法和千岁完全不同。
「袒护是地位比较高的人做的事。你的地位比我高吗?」
不。千岁只能如此回答。她们的年纪一样,但铃入团的时间比她早。
「或许你是出于好意,但是很惹人厌。你以为你是谁啊?」
千岁大为惊愕。她本来以为是铃单方面对不起她,原来站在铃的立场来看,她也有错。亏我好心袒护你,你还这样!虽然千岁心中也有这种不满,但有「亏我好心袒护你」的念头,心态上就已是把对方踩在脚底下了。
别炫耀自己的能力,司的劝诫比起千岁刚听到时更显得切实——直教人难以忍受。
「……对不起。」
「那我们就一笔勾销吧!」
铃爽快地说道,她的宽大救了千岁。
「还有制作人工作的事。我和小茅谈过了。」
你有哪件事做得好?黑川曾如此责备铃。千岁不忍心看铃挨骂,从旁插口,但铃并没有因为挨骂而颓丧,而是正面面对黑川的指责。或许千岁的袒护根本不是亲切,而是多事。
「小茅说,只要我承担和金钱或时间直接相关的责任,我就会因为压力太大而紧张出错。所以我就在想,有没有和这些东西无关的工作?……想来想去,我觉得我可以负责暖身工作。」
「暖身?」
「对。」
排练时,必须先进行由准备运动及发声练习构成的暖身运动。如果没好好做,便容易造成受伤等意外,因此暖身运动相当重要。但暖身运动相当无聊,容易流于单调作业,久而久之就会养成敷衍的习性。如果能够定期变换内容倒还好,可是大家都嫌麻烦,没人要做,同一套暖身运动已经持续了好几年。
「如果能加入舞蹈或游戏等新元素,让大家抱着新鲜的心情快快乐乐暖身,不是很好吗?」
「……嗯,没错。」
千岁回答时有点不干不脆,是因为她明白这份工作的重要性,但同时也忌妒铃在剧团中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她一想到自己虽然光凭名气就能自动成为广告塔,却无法做出更多的贡献,不由得羡慕起铃来了。
「千岁,你愿不愿意帮我?」
意想不到的提议让千岁目瞪口呆。
「你的经纪公司应该也有发声训练吧?教我,然后我们两个一起当教练。」
「我也一起当?」
「嗯。我们两个都一样,在制作人工作方面没帮上什么忙。我是笨手笨脚,你是没时间,无法分担工作。所以我们就先从做得到的事开始做吧!谁教我们是废物双人组呢?」
没想到被当成伙伴的感觉如此令人开心。「嗯。」千岁的回答声就像是呛到一样,微微地卡住了。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3-2-18 20:38 编辑


STAGE.-1
*
全身关节发痛,把巧痛醒了。
「痛痛痛……」
巧护着落枕的脖子,从备有少许调整椅背功能的沙发上起身。
虽然号称附带淋浴。补眠设备,但网咖的狭窄包厢毕竟还是太局促了,不适合住宿,才住了两晚,巧的身体便开始哀号了。他无法熟睡,也因此疲劳完全消除不了,体内活像塞了湿答答的棉花一样。
他摸了摸牛仔裤和上衣口袋,取出手机看时间,这才发现液晶画面上的来电记录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位数。电话和简讯加起来超过一百通,语音留言的数量也不少。
无论是简讯或电话数量,都是牧子遥遥领先,其次是黑川和秦泉寺。简讯的标题分别有「请和我联络」、「你现在在哪里?」、「我很担心你」等等,各种呼吁寻找对象快点现身的文句一应俱全。
语言留言最多的也是牧子。巧听了留言心里会难过,所以除了起初的几通以外,他都没听。但见了直到第三天才留言的某个人物姓名之后,他不禁大气冷颤来。
来电记录,春川司——巧战战兢兢地播放录音内容。
开始播放之后,司先是沉默了好一阵子,接着,在最高潮时叹了口不耐烦的气。这时候就已经恐怖得教巧快失禁了。
「……你给我适可而止,不然我就把你活埋。」
威胁词的凶恶程度也比平常更胜一筹。要是被活埋,就不能呼吸了。
「快点回来把事情说清楚!」
司最后又吼了一句,才挂断电话。
「……我不能回去啦!」
巧抗辩似地喃喃说道——我要拿什么脸去见大家?我改说什么话来道歉?
过了两天,巧依然找不出答案。
司的来电记录前后都是牧子的来电记录,她也留了言。巧听完司的语音留言之后,顺便播放了最新留言。
「欸!」用这个字开头的声音带着泪意,巧听了大为惊愕。
「拜托你打个电话给我们好不好?不打给我也没关系……打给千岁也行。」
她干嘛在这个时候提千岁?巧歪了歪头。千岁并不是旗子剧团的核心人物,处于核心地位的是牧子、黑川和秦泉寺,而现在站在顶点的则是司。
「你人还平安吧?发生了什么事?没被卷入什么奇怪的事端里吧?」
担心安慰的话语之间不时参杂着抽噎声,虚弱的声音打击着巧。平时的牧子总是坚强又独立,巧和她相识多年,除了演戏以外,这是头一次听见她的哭声。
一想到自己害得牧子发出这种声音,巧满心惭愧,感觉活像身体被拧成一团似的。
留言的声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带泪的?巧根本没勇气重播确认,他听到一半便停止播放了。
时间是早上六点半,巧无法用如此局促的姿势再睡回笼觉,便走出包厢。
结账金额还不到两千元,以住宿费而言可说是超级便宜。昨天巧是住在另一家网咖,两晚的合计金额不到四千元。
今天还是去住胶囊旅馆吧——巧一面思考,一面搭上小型电梯。他好想在有床有棉被的地方休息,但是商务旅馆太贵,他又没勇气回家。
巧只披着一件薄薄的西装夹克,走到大路上,感到有点凉意。九月进入尾声,白天日照还很强,但早晚却变凉了。
虽然他漫无目的,还是决定先到附近的车站去。在陌生的街道上走着走着,转眼间便到了七点——已经进入了上班的巅峰时刻。从事自由业的巧鲜少在这种时段搭车,上班族乘客如浊流一般在剪票口来来去去,巧没有气力杀入他们之中,便转身离去了。
他决定先找个地方吃饭,便走进路边的速食店里。他从早餐菜单中选了个分量较多的套餐。如果是哥,一定会点松饼套餐吧!一思及此,巧就变得有点想家了。
店员不负速食店之名,立刻将餐点准备妥当。巧端着餐盘,找了个位子坐下。他拆开夹着荷包蛋和咸味肉片的汉堡包装,咬了一口,尝到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变的「老味道」。
「和东京的味道一样嘛!」
刚才的车站是JR铁路和当地民营铁路的接续站,站名叫做「三之宫」或「三宫」。
巧昨晚就来了,但还没吃到神户的名产。
事情要追溯到他离家出走的前天。
*
今年最后的公演——十一月公演的剧本顺利完成了。
这次的构想是起源于司的提议。鉴于《前往远方的那座山》获得户外用品制造商提供样品赞助,司便提议这次先找赞助企业,再写剧本。
负责宣传的黑川和牧子四处奔走,最后拉到赞助的是牧子,不过对象并不是企业。
是都内的划船协会。为了推广划船竞技,他们定期举办划船锦标赛和划船教室。
负责宣传的牧子推销能力出乎意料地高,很快便获得协会高层赏脸,一下子就敲定赞助了。
「划船的比赛入口好像很少,我说想拿来当舞台剧题材,他们听了非常高兴。」
如果能让一般人对划船产生兴趣,便愿意全面协助。协会也干劲十足,答应出借划船器材,并提供指导,协助宣传。
非但如此,如果旗子剧团同意使用公演当天节目手册的一半以上页数介绍划船竞技,印刷费用便可由协会的宣传费拨支。
下决定的不是巧,而是司。巧没有划船知识,意愿不高,但司却大声斥喝:
「人家都说要帮我们出制作费了,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虽然分送给观众的宣传单还是得自费印制,但外观精美的高档货能用别人的钱来做,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于是他们决定先到协会参观划船器材,顺便学习。其中引起巧的兴趣的,就是联系用的划船机。那是个结合拉升机、滑轮和船艇座椅的训练器,目的是为了让人可以在陆地上练习划船。
「在陆地上划船」这句话射中了巧的心,只见他边查询划船基础知识边写剧本,不过十天便完成了剧本,剧名是《冲吧!划船社》。
故事描述了一个没有船的划船社,高中生社员们梦想着有一天能够真正地在水上划船,一年到头都在划划船机,是一步青春群像剧。
剧本水准让司和团员都感到满意,协会也欣然接受了剧本内容。
为了让划船场景显得更加真实,所有团员调整行程,一起参加了划船教室及小型比赛好几次,这点也让协会十分高兴。
亲身体验有助于演员诠释剧本,九月开始的排练也进行得相当顺利——然而,却有个不顺利的问题存在。
明年三月之前的公演订到的剧场,座位都很少。
还款期限前的最后一场公演时明年七月,这场公演就订个大一点的剧场,把收入补回来——旗子剧团到处寻找容纳人数较多的剧场,却一直找不到符合期望的。
一百五十席,交通还算便利的剧场仍有空档,但一百五十席的收入不足以还清欠款。
「至少要有两百个座位,两百五十个就更好了。」
「最好有三百个。」
黑川和秦泉寺频繁造访春川家,商量了好几次,最后的结论依然是「剧场不够大」。
「如果十一月或三月的公演能订到大一点的剧场就好了。」黑川板着脸说道。
两百席以下的剧场很多,但对于入场人数超越千人的中坚剧团而言,最好用的是两百席至三百席的剧场。可是这种规模的剧场出奇地少,很快就被订光了。
更上一层楼的是四、五百席的规模,这是小剧场的最高峰座位数,对中坚剧团而言太多了。以旗子剧团母亲的票房来估计,每个场次必须做好会有一百个座位没人坐的心理准备。而若空位那么多,就会给人冷清的印象,连带也会影响到口碑。
除此之外,还有剧场费问题。这种规模的剧场尽是高级剧场,费用自然是水涨船高。勉强使用,反而会降低利润。
「之前我和司计算过了,旗子剧团正好是最难超越损益平衡点的规模。」
根据秦泉寺的说明,对小剧团而言,入场观众人数超过千人、未满三千的剧团正好处于经济上最严苛的阶段。
「一千人一下的剧团反而容易赚钱。」
票房只有几百人的话,用数十席规模的小剧团进行公演即可,舞台也比较小巧,花的经费不多,所以容易赚钱。
以旗子剧团的规模,则需要更大一级的剧场,光是剧场费就比较高。而剧场变大,制作的舞台道具就更多,照明等器材及工作人员的数量也会增加,因此经费就花得更多。
但又不能把增加的经费直接反映在门票上。拥有专用剧场的超主流商业剧团普通席也不过五、六千元,总不能把价格定得比他们更高,就算定了,票也卖不出去。除非旗子剧团使用顶级剧场。否则票价的上限就是四千多元。想当然耳,只能拿每张门票有限的利润去弥补经费。
「像《前往远方的那座山》,如果用成本计算,等于每个座位花三千元买进,用三千八百元卖出,平均毛利只有八百元。四个座位没人坐,就几乎抵消掉一个座位的营业额了。」
即使游走在消防法边界,在走道或楼梯设置辅助椅,坐满观众,获利率还是差不多。
「这么一提……」黑川思索着。
「我们在一百席以下的剧场公演的那一阵子,赚的钱好像比较多。」
黑川指的是入场观众人数超过五、六百人的时期。当时他们把财务全丢给制作人管理,不清楚详细数据,但当时庆功宴吃得很豪华,而且还有少许盈余可以分给团员。
「超过一千人以后,盈余就所剩不多了。」
制作人开始含糊表示「这次刚好打平」,团员平均分摊庆功宴不足费用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我接触账务工作以后才知道,那一阵子应该就已经开始亏损了。」
「我们真对不起以前的制作人啊!」
巧的眉毛变成了八字形。
「本来以为观众变多,利润也会变多……当时只觉得是预算分配方法出了问题,过一阵子应该就能转亏为盈。」
超过三千人的剧团数目极少,便是出于这个理由。在尝试突破损益平衡点的过程之中,体力一点一滴地消耗殆尽,最后只能被迫解散。
超过三千人,获利率便会再度升高,但能够撑到这个阶段的剧团少之又少。
「……司说……」
秦泉寺喃喃说道:
「我们浪费了四、五年。他说我们该在观众超过一千人的时间点上就开始以三千人为目标,拟定经营策略才对。」
众人默默无语。旗子剧团的入场观众人数的确是在五年前破千的。
如果他们好好运用这五年,或许现在就不是这样了。贪图享乐而浪费掉的时光阴沉甸甸地压着他们。
不过,当巧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成立剧团时,有多少人拥有这种长远的眼光?或许正是因为放眼未来的人不多,跻身主流的剧团才会那么少。
「我们就像到了八月三十一日才连忙赶作业的人一样。」
秦泉寺自嘲地笑了。
「光是暑假作业,负担就已经够重了,现在还得写五年份的作业……实在太可笑了。活像平时都在玩,到了现在才说要过冬的蟋蟀一样。」
「别说丧气话!」
黑川大声斥责。
「就算真是那样,至少冬天还没到啊!我们有十个人,平均一个人只要分摊半年份的作业就行了,一定写得完!」
「黑川好厉害!」巧笑道:
「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写得完了。」
「总之,我们现在只能先顾眼前的还款日期。这一关过不了,以后没戏唱了。三千人的高墙,就等把钱还清之后再说吧!」
为了还清欠款,得设法订到座位数较多的剧场。巧望着剧场列表,喃喃说道:
「就规模来说,华尔兹剧院刚刚好就是了……」
在为数不多的三百席等级剧场之中,华尔兹剧院由于交通方便、设备齐全,特别受到喜爱。虽然如此,它的费用并不会比其他剧场高。这是因为华尔兹剧院是某个上市公司打着培养文化、回馈社会的名号,以振兴文化为目的而设立的。历任院长都是由舞台剧造诣深厚的人士担任,不分名气大小,低价提供剧场给制作高品质舞台剧的剧团使用。
然而也有不少人批评这些理念都只是场面话而已,黑川也支持这种意见。
「那间剧院老是狗眼看人低。以前我们也申请过好几次,每次都是吃闭门羹啊!说穿了,只有院长喜欢的剧团才能在那里演出。」
不分名气大小,低价提供剧场给制作高品质舞台剧的剧团使用——这句广告词里隐藏着陷阱。判断品质高低的人是剧场老板——又或是院长。若是不合院长的口味,纵使再受欢迎,也不能在华尔兹剧院公演。
每个剧场多少都会依据申请剧团的经历或老板的喜好来选择上演剧团,但是没有一个剧场像华尔兹剧院如此极端,据说连公演场场爆满的剧团都无法在华尔兹剧院进行公演。而这种极端的挑选基准,反而提升了华尔兹剧院的地位。
旗子剧团第一次申请时,华尔兹剧院院长以「没看过旗子剧团的舞台剧」为由拒绝了。向其他剧团打听过后,才知道不先招待院长来看戏,是绝对谈不成的。所以旗子剧团便寄赠公关票,但院长从来不曾到场观赏。
之后院长依旧以「没看过,无法判断」为由,一再拒绝旗子剧团的申请。
「华尔兹的院长一定很讨厌我们。」
黑川大皱眉头,巧怯生生地提出异议。
「可是,他根本没看过我们的戏,那有什么讨不讨厌可言啊。再说,很多剧团也跟我们异议,寄了公关票却没有回应啊!并不是只有我们这样……我想院长一定是受到太多邀请,忙得分不开身吧?」
「就算不讨厌我们,他也铁定觉得我们是『无关紧要』的剧团,才会这样对待我们。」
天生悲观的秦泉寺反而比反感毕露黑川更具说服力。没有兴趣所以搁置不理,这的确很有可能。
「总之我们县申请看看吧!」
在巧的主张之下,他们又提出了数不清是第几次的申请,但迟迟没有回音。
「华尔兹剧院明年六月的档期应该空出来了,因为有人退订。」
说这句话的是委托巧编写节目文案的广播节目导演,他认识许多舞台剧相关人士,所以见面讨论工作事宜时,话题常会带到舞台剧上。
当时巧正因为华尔兹剧院音讯全无而感到焦虑,不经意地提起这件事,谁知导演居然回了这句话。
「真的吗?」
「真的、真的,那个公演的制作人昨天才跟我发牢骚呢!有个经纪公司想让旗下《情人》杂志的模特儿跨行当演员,那个制作人接了经纪公司的委托,帮他们选角,还订了华尔兹剧院。谁知道那个模特儿上了演员训练班以后,嫌课程太严格,耍起性子来,说不当演员了,要转到《姊妹情人》继续当模特儿。所以订好的剧场只好取消,制作人还得向所有参与演出的演员道歉,把他累得半死。」
「咦?那我该不该把申请日期改成六月啊?现在档期空出来了,说不定有机会……」
虽然比原订的公演日期早一个月,但只要巧快点完成剧本,日程上应该不成问题。在司的唠叨之下,最近巧的执笔速度变快了。
「嗯,是啊!前几天才退订,档期应该还空着。」
在导演的鼓励之下,巧决定立刻行动。
有人退订的消息一旦传开,或许又会有一堆剧团争相申请。巧心中着急,等不及回家以后再联络,便在半路上找个安静的地方打电话到华尔兹剧院。
「对不起,我是前几天申请使用贵剧院的旗子剧团团长春川巧……」
每回态度都跩得二五八万的总机人员表示要查询一下,让巧等了片刻之后,才用丝毫感受不到歉意的口吻回答:「很抱歉,现在还在审核中。」
「呃,我是申请七月,请问能不能改成六月呢?我听说六月的档期空出来了。」
接着总机人员又让巧在线上等了好一阵子。听了久得足以泡好一碗泡面的「给爱丽丝」、巧甚至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被遗忘了之际,总机人员终于再度拿起话筒。
「院长说现在可以拨空和你见面,你能过来一趟吗?还没使用过本剧院的客人一律得先和院长面谈,才能进行审核。」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巧愣了一愣。现在——是指现在?
「请问我该几点过去拜访?」
「四点以后行吗?」
还有一个多小时,直接前往是绰绰有余,但没时间回家。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服装,幸好今天是为了讨论工作事宜而出门,穿得还算整齐清爽,而名片他向来随身携带,也不成问题。其实他很想先回家一趟,从司的衣橱里借用一套体面一点的西装,但对方是难得见上一面的难缠院长,要是说「我明天再去拜访」,搞不好他会回答「那就不用来了」。
「好,我会去拜访的。」
挂上电话以后,巧重新检查自己的打扮。好险,下半身穿的不是牛仔裤,上半身还披了件薄西装夹克。虽然夹克里穿的是T恤,只要去买件便宜的衬衫换上,应该没问题——
巧快步走向车站,正好在路上看见UNIQLO,便立刻冲进店里。
他以一千九百八十元的便宜价格买了件还算体面的素面衬衫,在店里换上之后,便前往华尔兹剧院。
华尔兹剧院位于山手线内的闹区,步行五分钟便可抵达车站,立地出奇良好,费用却不比同等级剧场昂贵,难怪如此抢手。
巧前往的当天似乎也有剧团正在公演,剧场前摆放了好几个高架花篮。那是由某个艺人担任团长的有名剧团。
要是能在这里公演,该有多好啊——见了剧场的气派,巧不禁发出叹息。
虽然也有评判之声,不过华尔兹剧院毕竟是小剧场界的顶级剧场之一,在华尔兹剧院公演过的剧团就像镀过一层金一样。一有剧团在华尔兹剧院公演,其他相识的剧团必定会争相追问是怎么办得到的。说来说去,大家都希望能在华尔兹剧院公演。
巧从靠近办公室的玄关进入,告知来意,接着便被带到了会客室。到不了这个阶段的剧团比比皆是。
等候期间,巧的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冷静下来,他对自己说道——我以前也曾亲自登台演戏啊!
和大批观众相较之下,区区一个院长算什么?
正当巧激励自己之时,院长登场了,是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性。巧跳了起来,低头行礼。
「抱歉,临时让你拨出时间来。」
「不不不,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很有热忱,很好。」
听了这套傲慢的说词,巧的内心忍不住反弹:是你要我来的耶!但转念一想,如果院长临时要求面谈是为了试探他,那么他算是来对了。这么一想,也就释怀了。
「我旗子剧团的团长春川巧。」
「我是华尔兹剧院的院长望田。」
巧拘谨地用双手递名片,并用双手接过望田的名片,而望田则是傲慢地用单手递接名片。
「呃……关于华尔兹剧院的使用许可……」
「哦,你们申请过很多次了嘛!」
「是的,我们每次公演都有寄公关票给您。」
「哦,对对对。」望田含糊带过。
「我也有考虑过要不要排入看戏行程。」
「如果你肯赏光,十一月也有公演,希望能透过这个机会想您介绍我们的舞台剧。」
过去老是被望田以「没看过,无法判断」为由拒绝,所以这次巧抢在望田又祭出这个理由之前先行牵制。
「是这样的,我们本来是申请七月,希望能够改成六月……」
「抢排候补第一名?消息很灵通嘛!」
「我接了电视台的工作,是电视台的人告诉我的。」
其实巧接的是广播电台的工作,但那时电视台旗下的广播电台,所以不算说谎。
「的确有人退订,我们当然也很希望能够把空出来的档期补满,但也不能饥不择食。」
巧并不是个性急躁的人,但望田这种妄自尊大的语气实在很容易激怒人。忍耐!巧几乎是靠精神力在维持笑容。难得来到这里,要是我发火就功亏一篑了。
「华尔兹剧院不是花钱就能借到的。我们是以培育文艺为宗旨的回馈事业,注重的是具备文化涵养的舞台剧。而选择有涵养的舞台剧,这是我身为院长的职责——过去我不曾应你们的邀请去看戏,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望田完全没有露出扎人的使力动作,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扎了巧一针,让巧不觉得愤怒,只觉得傻眼。
「你们叫旗子剧团,对吧?其实我也不是没听过你们的名号,听说你们在年轻一辈之中,算是比较努力的。」
望田先贬后褒,就是为了加上但书。
「但是在我看来,还是免不了现代年轻人的通病。」
「什么通病?」巧终于开口反问。
「只顾一时的欢乐,但看完以后什么都无法留下。最近的年轻人老是做这种肤浅的舞台剧,不是吗?」
真是太可悲了——虽然望田没说出口,但声音之中显然带有此意。而旗子剧团就是可悲年轻人的典型。
肤浅、轻浮、没深度。巧并非不知道外人对自己所下的这类评语,但这是头一次有人毫不留情地当面批评他。
「我是没看过你们的舞台剧啦,不过光看风评和支持客群就大概明白了。」
望田的长篇大论似乎还没结束。
「舞台剧时一门表演者能够直接对观众传达讯息的艺术,所以又深度的主题及内容更是不可或缺。像你们这种只求欢乐、只求趣味的舞台剧,会喜欢的观众应该都对舞台剧不熟悉吧?初学者看了肤浅的作品或许会开心,但真正的舞台剧并不是这么肤浅的东西。舞台剧之所以是艺术,就是因为观众和表演者能够互相交换丰富的讯息,虽然这些讯息有时候会显得难以理解。」
望田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毫无停滞,直教人怀疑他是不是平时就常练习演讲。
「呃……」
在听了几十次的肤浅、轻浮以后,巧终于鼓起勇气打断望田的话。
「请问今天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吧——这样的想法促使巧说出这句话。听了望田的长篇大论,他根本不认为望田会同意旗子剧团使用剧场。
「这次我们还是无法借用剧场吗?」
闻言,望田笑道:「哦,抱歉、抱歉。」
「我似乎太严苛了一点。想说机会难得,就一不小心讲了这么久。」
岂止久?如果会客室的时钟没坏,他已经说了近一小时。
「如果想在华尔兹剧院公演,必须改掉过去的肤浅作风,否则我无法同意出借剧场。往后你们必须提升自己的深度,担负舞台剧界的未来。我早就在想,得找个机会好好跟你们这些年轻剧团沟通一下——尤其是要在我们剧场公演的剧团。」
这代表——他同意出借剧场?巧摸不清望田的心思,只好开口询问:
「所以你愿意出借剧场给我们?」
「对,但是要请你们制作出不辱华尔兹剧院之名的舞台剧。」
「……是吗?」
这时候只要说句谢谢,事情就了结了。然而——巧的肚子里却像有个沉甸甸的东西翻身一般,痛苦不堪。
孩提时代被霸凌的经验要巧别反抗。面对践踏自己的人,默默承受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胡乱反抗没有好处。
可是——
「虽然机会难得,但是这次还是算了。」
望田目瞪口呆,显然不明白巧在说什么——他虽然常拒绝别人,但被人拒绝想必是头一遭,更何况是被旗子剧团这种没没无闻的弱小剧团拒绝。
「华尔兹剧院看我们,或许看不上眼,但我相信我们的舞台剧时很有趣的,也有许多观众支持我们。」
「我没说不有趣啊!」
望田不快地皱起眉头。
「我是说除了有趣以外,可说是一无可取。对于除了有趣以外一无可取的东西,我无法给予高评价。」
高压的口吻压得巧喘不过气,他简直快夹着尾巴低头说「对不起,你说得是」了。
然而在肚子里翻腾的情绪仍未平息。
「我是说,如果你们想获得高评价,必须提升深度。」
「如果评价的人是你,那就不用了。」
巧坦白说出自己的感受,望田听了,气得横眉瞪眼。见了望田瞪大的眼睛,巧才发现自己刚才说出口的话等同于挑衅——但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我们不需要瞧不起我们观众的人替我们打分数。虽然你同意出借剧场,但要是我向瞧不起我们观众的你道谢,就等于背叛了我们的观众。」
填写问卷并不是义务,但每次公演回收的问卷上,仍有许多观众写得密密麻麻,努力传达他们的欣赏之意。
如果望田批评的只有自己,巧还能忍耐,但是望田批评欣赏旗子剧团的观众没眼光——巧不想向这种人道谢。
「失陪了。」
巧起身行了一礼,冲出会客室。
「搞什么鬼啊!」、「年轻人就是这样!」会客室里想起了怒吼声。
谁理你啊!巧离开了办公室。
肚子里蠢动的的情绪在离开华尔兹剧院、回到车站之间的短短五分钟内平息了。
接着涌上来的,是一吐为快的畅快及的懊悔。
而随着时间经过,「」的比例越来越高。
我没和额任何人商量过,就自行跑去见院长;明明有机会借到剧场,却自作主张拒绝——发现这一点后,「不该逞口舌之快」膨胀到了极点。
我做了什么?
在华尔兹剧院上演的,并非尽是古典剧或艰涩的舞台剧,也有许多走娱乐路线的剧团曾在那里公演过。
而他从未听说有哪个娱乐路线剧团在华尔兹剧院公演之后便改变路线。换句话说——
巧和这些剧团的差异,便在于当那个唠叨的院长傲慢地表示「我可以出借剧场」时,能不能把他的话当马耳东风,敷衍了事。借不到华尔兹剧院的主流剧团,一定是本着信念,和巧一样断然拒绝。
但是我们有断然拒绝的余地吗?——在明年七月之前,要是找不到容纳人数较多的剧场进行公演,剧团就得解散。
我是不是该忍一时之气,别顾面子,先选里子?不想背叛观众——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其实院长的说词又不会传进观众耳里。
别的不说,要是剧团倒了,才真的是背叛观众「想看戏」的期待呢!
当时只要低头说一句谢谢就没事了。又没有其他剧场可借,逞什么强啊?
我身为团长,居然破坏了事关剧团未来的大好机会。黑川、秦泉寺、牧子和其他团员们明明都为了保住旗子剧团而努力——身为团长的我却把剧团逼入困境。
随着时间经过,惭愧和心虚越发膨胀。身为团长却只会扯后腿,窝囊得教他快掉下泪来了。
要是知道这件事,司会怎么说?——他会生气:「低个头又不用花钱,顾那种没有里子的面子干嘛?」哈市笑着袖手旁观:「既然你喜欢拉高门槛,就请便吧!」
一想到这里,巧根本不敢回家,只能坐在路边公园的长椅上发呆。
到了傍晚,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黑川。巧不敢接,只好放任它响。连着无视了数通电话之后,黑川改传简讯来了。巧战战兢兢地打开。
光是标题「你在干嘛啊?」就已经显示了黑川的怒意。
「我们已经热完身准备排练了,你还在哪里摸鱼啊?就算不能准时到,也要说一声啊!」
巧完全忘了傍晚六点有《冲吧!划船社》的排练。
不去不行。脑子虽然这么想,屁股却像生了根似地抬不起来。去了以后该怎么说明这件事?一想到这个问题,巧的脑袋就一片空白。
总之,得先回简讯才行。巧开启新增简讯画面,但液晶荧幕的背光都转暗好几次了,他还是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此时,又有人打电话来,巧一个恍神便接听了。
「喂!你在干嘛啊!你已经迟到一个小时了耶!」
电话一接通,便挨了黑川的怒骂。
「对不起,我不去了!」
巧单方面地叫道,然后关掉了手机电源。
——回到家时,巧发现黑川怒气腾腾地站在玄关前。大概是听了巧连原因都不说明的单方面请假宣言,怒火中烧,跑到春川家来兴师问罪,谁知巧不在家,便留在门口堵人。
巧连忙悄悄返回车站,回到闹区杀时间——而越是接近司下班回家的时间之后,他就更不敢回去了。
黑川气得扔下排练来找他,一定会进屋里继续等。一想到得对司和黑川说明华尔兹剧院之事,巧就吓得魂飞魄散。
结果当天巧只好在闹区找间网咖住下,关掉手机电源,过了一夜。
隔天早上,巧战战兢兢地打开手机电源,发挥黑川的留言及简讯已经堆积如山,内容全是带着怒意的严词说教。「至少说一下理由吧!」、「现在是打混的时候吗?」、「我们必须同心协力制作出好的舞台剧,不要在这种时候做这种不负责任的事!」等等,简讯的内文也很长。
「我会继续在你家等你」——这封简讯是在末班电车的发车时间前寄来的。这么说来,他留下来过夜了?黑川和秦泉寺留宿春川家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
不过司去上班时,黑川是一同离开春川家吗?还是拿着备份钥匙留在家里等?巧没有把握,不敢回家,只好继续在闹区杀时间——过了中午,黑川的留言语气改变了。
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跟我说啊!到底怎么了?
黑川完全切换为担心模式,其他团员也开始留言或传简讯。
黑川跟我说了。你现在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很担心你。
尤其是牧子,随着时间流逝,她的联络频率加速度上升。
昨天如果乖乖向黑川和司招认就好了,这样就不用把理由告诉其他团员,害他们白失望一场。现在事情传开了,其他团员没听到理由,怎么肯罢休?
更甚者,他昨天应该若无其事地参加排练才对。反正华尔兹剧院毫无回音是常有的事,只要别说出他和院长吵架,根本没人会怀疑——巧的思绪越来越往负面滚去。
巧不敢面对差劲透顶的自己,只想逃到远方。团员的担心反而让他良心不安。
不想见任何人,好想远走他乡。巧如此想着,在都内闲晃,晃着晃着,在车站看见了新干线的售票机。
东海道新干线,下行,希望号,光芒号,小玉号——巧之所以冲动性地买了到新神户的车票,是因为他曾听说再婚的母亲在数个月前随着丈夫调职,搬到神户去了。
*
其实我并不是想去找妈。巧一面在内心找藉口,一面咬着炸过头的薯饼。
巧随想就这么远走他乡,但他既没勇气前往完全陌生的土地,又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所以才折中选择了亲人居住的土地当他的心灵目的地,如此而已。
虽然巧偶尔会打电话给母亲,但他还有分寸,知道年届三十的儿子不该去打扰母亲的再婚生活,更别说没事先联络就突然上门造访了。若是让司知道,不一巴掌打得他脑袋往后转才怪。
漫无目的的巧决定四处逛逛。他平常不爱出门,如果没人相邀就不会出远门,这次几乎可说是离家出走,不过独自旅行的回忆应该有助于以后的创作。
他在附近四处闲逛,然后——
「差不多该回去了……」
他已经吃了司一张黄牌;再不适可而止我就不客气了。
「不然会被活埋。」
再说,他已经两天没参加排练了。其他团员应该会想办法自行排练,但没有导演指导,进展毕竟有限。
巧吃完餐点,收拾餐盘,走出了店门。接下来四处走走,冷静下来以后就回家吧!——他当时真的这么想,绝不是说谎。
他靠着手机搜寻,到异人馆(注10:「异人」指异国之人,即外国人。异人馆为日本幕末到明治时代外国人居住的住宅,此处登场的是神户知名景点。)参观,到中华街闲逛,到港边体验了短暂的异国风情。到了傍晚,才前往连接新神户站的地铁站——
当他到售票机前买票时,才发现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
他的手伸进牛仔裤的臀部口袋一探,竟摸不到皮夹应有的厚度。
这种宛若直接拍打腰部的触感吓得他心都凉了,连忙把所有口袋翻过一遍,连包包都倒出来看,但破旧的皮夹却像被藏起来似地消失无踪。
「糟了……」
最后一次使用皮夹是在什么时候?是在中华街的公园买猪肉包的时候吧?巧开始回想之后的足迹。他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中华街闲逛片刻之后,便前往海边的公园,后来又回到长廊商店街闲逛——老实说,他根本不认为顺着原路折返就能找到皮夹。
「怎、怎么办?」
在陌生的土地上突然落得身无分文,这个状况令他惊慌失措。如果在东京,他可以打电话向司、黑川、秦泉寺或附近的熟人求救,但这里是神户,而且他是一时冲动离家出走跑来的。
「对了,妈!」
他灵光一闪,立刻打手机,待母亲接起电话:「喂?」这时他才猛然醒悟过来。
我突破跑来神户,弄丢了皮夹,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借我钱?——不行,这种而自己太废了。他知道母亲一定会二话不说立刻赶来,但再婚对象的家人如果知道这件事,不知会怎么想?
如果他们觉得「她的小儿子居然蠢成这副德性」,害母亲丢脸——
「巧?怎么突然打电话啦?」
「没啦,呃……」巧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才又结结巴巴地说道:
「对不起,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突然想听听你的声音。」
「讨厌~你说话怎么和你爸爸一个样儿啊?连声音都像。」
原来爸挺会甜言蜜语的嘛!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但巧还是忍不住尴尬。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弄丢皮夹可不止是丢了钱的问题。他没通过审核所以没有信用卡,但皮夹里有金融卡。虽然户头里没多少钱,还是得快点挂失——
「呃,那个,其实我不小心弄丢皮夹,你能不能替我联络哥,请他帮我挂失?」
情急之下,巧开口拜托母亲,电话彼端的母亲声音中带着讶异。
「干嘛不自己联络?再说,这点小事自己办就行了吧!」
「不,呃……其实我和哥正在吵架,他把我的电话设成拒接来电了!」
连巧都觉得自己临时想出的藉口狗屁不通。母亲也「啊?」了一声,声音中依然充满讶异。
「银行的手续我不清楚,而且我也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东都信金的分行……」
「你是不是跑到神户来啦?」
糟了!巧缩了缩脖子。
「没、没有!」
巧大叫,然后单方面地挂断电话。母亲立刻回拨电话,但巧没接,她就没再打了。这让巧松了口气。
母亲改传简讯过来,打开一看,简讯没有标题,内文写着东都信金的电话号码,并说行员会确认是不是本人,要巧亲自打电话去。看来这电话是挂失专线。简讯中还附上巧的账户号码,十分周到。同时还交代巧挂失之后要记得报警。
「妈真的和哥拥有相同的基因耶!」
正确来说,妈才是原版。巧一面感谢母亲无懈可击的援助,一面依照指示打电话,总算顺利挂失止付了。
十万火急的问题解决之后,巧的肩膀垮了下来。
「……没办法。」
虽然铁定被骂到臭头,不过反正只是多增加一件挨骂的事由而已,还是打电话向司求助,请他来接我吧!——巧拨打电话给司,谁知居然是在收讯范围之外,电话直接转入语音信箱。莫非司还在工作?
「最后一班新干线是什么时候发车啊……」
要是今天哥没来接我,我不就得露宿夹头了?巧垂头丧气,但还是不忘遵照母亲的指示,寻找警局报警。
*
巧前天傍晚失踪之后,一直没有联络。
牧子拜托司让她留在春川家等人。昨天之前是黑川在这里留宿等人,但今天牧子硬是和他换了班。
牧子无法忍受自己只能待在外野等通知。
司说电话如果响了,牧子可以接。除了家人以外,会打到家里来的多半是推销电话,外人接也不成问题。牧子坐镇在摆放电话的客厅中,一面读剧本,一面等待。或许今天巧就会满脸尴尬地回家,又或许他会打电话来。
牧子聚精会神地留意玄关的动静及电话回路接通的些微声响,但当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出玄关时,确实邮差送信;再不然就是急忙接起电话一听,却是推销电话。
到了傍晚,门铃响了,牧子急忙冲去应门,谁知站在门前的竟是石丸。
「你干嘛挑在这种时候来啊!害我空欢喜一场!」
失望逆向喷射,让牧子渗出泪水来,为了掩饰,她劈头就臭骂石丸一顿。
「对、对不起!」
石丸缩起身子,但并没摸摸鼻子离开。牧子的气势虽然吓得他打颤,他还是硬撑在玄关前。
「可是,呃,排练时间快到了……先别等巧了,我们一起去排练吧!」
换作平时的牧子,或许会发现石丸的声音异常僵硬,似乎带着某种决心。但现在的牧子心情一团乱,只当成是石丸一贯的嘻皮笑脸。
「今天我要留下来等。而且司今天好像也会晚点下班。」
要是巧回到家,家中一个人也没有,搞不好他又会离开。
「可是,我觉得你在这里等,或许巧反而觉得尴尬,不敢回家。」
石丸锲而不舍地继续说服,却像煽风点火似的,把牧子的怒意一股脑儿地搧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等门,巧就不想回来了?那谁等门才行?千岁吗?」
「不、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
石丸虽然害怕,却仍然抵死不退。
「千岁也一样,就算是由香里或铃都一样。」
石丸把女性团员的名字全搬出来,牧子这才发现自己对千岁怀有过度的不平衡心理。
她对巧留了个宛如承认失败的留言,要巧打电话给千岁也行。但如果巧真的联络千岁,她怨恨的铁定不是巧,而是千岁。
「别看巧好像很懦弱,他毕竟是个男人,当然不想让身边的女人看到他窝囊的模样啊!离家出走又灰头土脸地回来,很难堪的。」
石丸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是——
「巧让大家为他操了这么多心,哪有资格说这种任性话!」
牧子迁怒似地反驳道:
「反正我要留下来等巧!等他回来,我要头一个逮住他,狠狠骂他一顿,叫他以后别再让大家替他操心!」
刚才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最终还是跨越了眼皮堤防。牧子抹去泪水,抬头仰望石丸,却见到石丸露出大受打击的表情。
「……干嘛?」
牧子瞪了石丸一眼,石丸露出无奈的笑容。
「我是头一次看到这么不可理喻的牧子。」
对不起啊,我不可理喻!牧子正想要反唇相讥之时——
「会这么不可理喻,是因为碰上了巧的事,对吧?」
石丸明明在笑,看起来却泫然欲泣。
「如果是我,你一定不会变得这么不可理喻吧?」
这不是询问,而是确认的声调。
「对不起。」牧子低下头,石丸说了句「别道歉」,又露出泫然欲泣的笑容。
「其实啊,我早就有预感了,虽然只是漠然的预感……我根本没希望。之前我也跟千岁说过,我觉得她比我更有希望。当时千岁回说她是一般性向,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在说我的希望渺茫到连不可能和你变成情侣的千岁都比我有希望。」
「……巧他……」
牧子低着头喃喃说道。总是想条忠犬一样粘着她的石丸脸上虽然保持笑容,尾巴却完全垂了下来。她无法直视石丸的脸。
「无论碰上什么事,从来不曾翘掉排练。」
如果是我,你一定不会变得这么不可理喻——虽然石丸这么说,其实换作是谁都一样。如果是巧以外的人,牧子顶多骂一句「别撒娇了!」就了结了、会如此动摇,全因为对方是巧。
巧居然一句话也没有留就连翘了好几天的排练。虽然他散漫、靠不住又爱撒娇,还没背债重新出发之前,连剧本都鲜少如期完成过——但即使这样,他却从来不曾翘掉排练。
纵使执笔中的剧本从前一天起就连一行都没动,他还是会战战兢兢地到排练场赔不是。即使是小角色也会细心指导的巧从来不曾扔下演员逃走。
「如果巧遇上了让他痛苦得忍不住抛下演员逃走的事,我希望我是第一个接纳他的人。因为他一向接纳演员的一切。」
「嗯。」石丸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从前我很迟钝,不过现在我真的明白了。虽然一时之间办不到,但我相信以后我一定能够衷心替你加油。……我……」
他绞尽气力,满脸笑容地竖起大拇指。
「我一定会变成超赞的演员,在荧光幕前出道,大红大紫,最后进军好莱坞,钱财和美女都滚滚而来,让牧子咬着手帕悔不当初;『当年我应该选石丸的!』」
见石丸的亢奋指数突然爆表,牧子忍不住噗嗤一笑。石丸嘿嘿笑着,抓了抓头。
「所以今后我还得多加修行,请你多多指导!」
「好。」牧子笑道:
「这是我头一次觉得你很帅。」
「等、等等,你过去从来没觉得我帅过吗?连一瞬间也没有?」
这对石丸也是个打击。牧子目送石丸垂头丧气地离去之后,再度回到客厅。
她阅读剧本,尝试台词的抑扬顿挫,时间就这么来到了六点。
电话回路有动静了。铃声才响了一半,牧子便拿起话筒。
「喂,巧?」
愣了一下才回答的声音是道女声。
「我不是巧,对不起。我是巧住在神户的妈妈……」
「咦?」这会儿轮到牧子愣住了。
「你是巧的朋友?还是女朋友?」
「对不起。」牧子的声音拉到了八度。
「很遗憾,我不是巧的女朋友,我是他剧团的演员,现在正好在他家里打扰……」
听了牧子的申告,春川兄弟的母亲格格笑了起来。
「OK,我大概明白了。」
牧子不懂是怎么个明白法,但母亲无视于她,继续说道:
「电话是你接的,代表司还没回来?我打他的手机不通,所以才打到家里来。」
「啊,是,他今天工作会晚一点回来。」
「那我跟你说就行了。或许跟你说比较好。」
母亲留下神秘的前言之后,切入正题。
「巧啊,好像跑到这边来了。」
「……你是指神户吗?」
「不过他本人坚持他没来。」母亲嗤嗤地笑着。
「而且他还弄丢了皮夹。他爱面子,没开口跟我借钱,所以现在应该是身无分文,流落在神户街头。」
巧的注意力涣散是公认的事实,的确很可能出这种错。他一个人独居在外的时候也一样,明明足不出户,却老是遗失物品,大伤脑筋。他在陌生的街道上一面四处张望,一面行走,原本就贫乏的注意力大概会掉到平时的一半左右。
「我原本想叫司去接他,才会打电话来。不过看来司是赶不上最后一班新干线了,你能不能去接他?」
「好、好!当然可以!」
好不容易掌握了巧的行踪,牧子的声音兴奋得再次拉高八度。虽然她身上的钱不足以带巧回来,只要半路上去提款就行了。
「不过啊……」
母亲转为担忧的声调说:
「这话由我来说,或许有点奇怪。对那孩子付出,不见得能得到回报喔!因为他除了舞台剧以外,对任何事情都漫不经心。」
「没关系。」
牧子立刻回答:
「如果没回报就能死心,我早就死心了。」
「唉呀,真勇敢。」
说着,母亲格格笑了起来。
「那我教你一招。对付那种型的男人,再怎么抛媚眼都没用。要拿出逮到机会就扑倒他的冲劲来倒追才行。」
莫非伯母也扑倒了伯父?牧子一面暗想,一面点头:「我会参考的。」
为了慎重起见,母亲留下了联络方式,笑着对牧子说声加油,挂断了电话。
*
司的手机一直处于收讯范围之外,到了傍晚,母亲传了封简讯给巧。
「最后一班新干线发车之前,会有人从东京去接你,你去新神户站的剪票口等人吧。如果你现在人不在徒步可达的范围之内,别撑了,乖乖联络我!」
母亲已经知道巧来到神户了,但她并不白费工夫追问缘由,只在安排妥当之后对巧下指令,可说是非常实际,看来她应该是联络上司了吧?
巧靠着街头的导览板和向路人问路,一路走向新神户站。新神户站距离三宫不到三公里,路又好懂,没多久他就顺利抵达了。
新神户站小得让人不敢相信这是新干线车子,已经习惯东京站和品川站规模的人看了,一定会吓一跳。虽然也有贩售纪念品的商店,但少得可怜,餐饮店也寥寥无几。
巧在中央大厅的候车室找了个位子坐下,每当下行新干线入站,他就坐立不安地窥探剪票口的乘客。
哥会不会一见面就骂我啊?会不会赏我一拳?——可是,如果他气过了头,一句话都不说,反而更可怕,那还是一见面就赏我一拳好了。
过了九点,又过了十点,剪票口吐出的乘客人数慢慢减少。起初巧还担心挨骂,但到了这个时候,还没看到司顶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出现,他反而不安。
过了十一点,接巧的人搭着倒数第二班车出现了。
「巧!」
清澈的声音响彻了中央大厅,宛若在舞台上似的。
之间牧子急着出剪票口却被卡住,只得手忙脚乱地再试一次。
咦?为什么是牧子?——巧目瞪口呆,此时牧子终于穿过剪票口陷阱,冲上前来。
她一站上巧的面前——
「傻瓜!」
就从两侧用力夹击巧的脸颊。
「干嘛一句话都没留就出走啊!」
想问的问题有很多。为什么来的不是司,而是牧子?司为什么没来?这些都是交代巧在这里等候的母亲一手安排的吗?
然而,当牧子的手从巧的脸颊滑落,抓住了夹克衣襟,大滴泪珠转眼间潜然滑落。见状,巧只好把所有问题都先搁下。
语音留言时那带着泪意的声音已经吓了巧一跳,而在舞台剧以外初次见到的眼泪破坏力更是惊人。
「对不起,呃……让你操心了吧?」
「当然啊!」
搭乘同一班列车的乘客三三两两地下了车,路过时不忘发挥爱看热闹的天性,但牧子顾不得他们。
「黑川起先很生气,但现在担心死了,秦也一样。在旗子剧团待久了的演员,都知道你不会一声不吭地翘掉排练,一定是处理很严重的事。」
「……对不起。」
巧沮丧地低下头来,喃喃说道:
「可是我实在没脸面对大家……」
「欸!」
牧子打断巧的话题。
「原因我待会儿再听,你先问我为什么来接你。」
「咦?不是因为哥很忙,或是在生气不肯来吗?」
「反正你问就对了。」
牧子再次催促,巧歪了歪头,乖乖询问:
「……你为什么来接我?」
「因为我喜欢你。」
听了,巧又歪了歪头——为什么到现在还要特别强调这件事?
「……嗯,我也喜欢你啊。」
「我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接着,牧子踮起脚尖,仿佛理所当然般地吻上了巧的嘴唇。
「我的喜欢是这种喜欢!」
巧愣在原地。牧子抓住他的手引导他。
「好了,走吧!得去找地方住。」
牧子不再针对她突然抢夺的东西做任何解释,开开心心地拉着巧迈开步伐。
巧来不及确认被抢夺的东西代表什么意义,只能像条被拉着的小狗一样,跟在牧子背后走。
*
司回到家一看,发现留下来等门的牧子不见踪影。
客厅里留了一张看来是匆忙写下留言的便条纸。
「我去接巧,明天回来。——牧子」
明天回来,代表巧逃到外县市去了?司打电话给黑川,但黑川似乎也不明就里,大吃一惊。
「找到巧了?」
「牧子好像去接他了。」
「太好了~」黑川在电话彼端叹了口大气。起先他在春川家等人时气冲冲的,但等着等着,完全切换为担心模式了。那个不长进的小子居然有这么多人爱护,司不禁露出了苦笑。
「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还不知道。」
巧打了很多次电话给司,但他并未留言,司原本打算回家以后再回电的。
「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逼问他!居然让大家操心!」
黑川似乎这时候才想到要发脾气,他说了声「谢谢你通知我」,便挂断电话了。
唉,人找到就好——发现自己也松了口气,司感到相当不快。
虽然巧是那副德性,好歹也是个老大不小的成年人了,他想回来时自然就会回来,用不着管他。司原本是这么想的,但黑川和牧子却大惊小怪地说巧从来没翘过排练,结果害得司也跟着担心起来。
今天早上他终于按捺不住,在巧的手机里留了言。当然,不光是出于担心,一方面也是气恼巧让周围的人操心成这样,却依旧毫无音讯之故。
司甚至还去查询离家不归多久之后才能报警协寻。他觉得这么做的自己活像白痴,不禁满肚子火。
司松开领带,正要上二楼时,电话响了。
莫非是巧或牧子?司一面暗想,一面接起电话。「啊,你总算在了。」发声的人事母亲。、这么一提,来电记录上耶出现一次母亲的电话号码。
「今天这么晚才回来啊?」
「嗯,算是出差半天。我没注意到你的来电,对不起。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我已经请白天替你看家的那个女孩来接巧了。」
「啊?」
司忍不住在电话这一端瞪大眼睛,但母亲依然一派镇定。
「你爸爸从前很有女人缘,没想到巧也不赖嘛!居然有女孩愿意为了他,一通电话就飞奔到神户来。」
「慢、慢着,我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巧呢?对她有意思吗?」
「不,说来可惜,完全没有……」司顺势答话,随即又在内心对自己吐槽:不对吧!
「先说明事情的经过行不行?妈,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那孩子跑到神户来了。」
「难道他跑去找你?」
司暗想:如果是,得好好扁他一顿。「他没来找我。」但母亲立刻否定了。
「他好像弄丢了皮夹,很伤脑筋,所以才打电话给我。但他大概是跟我客气,打了几句哈哈之后就挂断电话了。我还以为他是和你吵架才离家出走,不是吗?」
「不关我的事!不知道怎么搞的,他突然不回家……就是因为不知道原因,他的剧团团员全都很担心。」
「一碰上困难就逃走这一点,大概是遗传到他爸爸了吧。」
真是乱七八糟的基因。但一想到这种基因自己也有一半,司就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可是他自己也很自责。等他回去,你就别骂他了。」
「……妈,你碰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会原谅爸吗?」
「怎么可能?当然是大哭单,生气地逼问他啊!」
「自己做不到的事还推给孩子做,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吧!」
「做父母的当然希望孩子能够超越自己啊!」
母亲毫不惭愧地说道。司永远赢不了她。
「巧和你爸爸很像,身边果然也有像我一样的女人。明知会吃苦还这样死心塌地,真傻。」
母亲对亡父也一样毫不容情。不过,这么一说,牧子的确和母亲有点相似,尤其是对没长进的男人无怨无悔地付出这一点,更是一模一样。
「总之,那孩子爱面子,没开口向我求救,所以我才打电话给你,要你去接他。可是你似乎赶不上最后一班新干线,所以我就拜托那个女孩去啦!」
忧心忡忡地自愿留下来等门的牧子听到这个消息,别说是神户了,就算是冲绳,大概也会立刻飞奔过去吧!
为什么那种不长进的男人还有美女对他死心塌地啊?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一思及此,司忍不住板起脸来。
「……唉,总之谢谢你。知道他的下落,我就放心了。」
「你真是个好哥哥。」
面对孩提时的赞美词,司不禁苦笑。
这是个吃亏的赞美词,但老实说,从前母亲这么赞美他时,他总是很开心,如今亦然。
*
巧在牧子的带领之下,于隔天中午过后回到家。当时司已经去上班了,黑川和秦泉寺聚集在春川家,等待巧回来。
昨天晚归,所以今天提早在傍晚下班的司一回到家,便发现团员们还留在家里。众人全守在客厅里,巧一脸顺从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
司本想给巧一拳,但看到黑川等人在一旁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便打消念头了。司一开始并不担心,甚至叫团员们别管巧。要是她现在发脾气,岂不是显得他和其他团员一样担心巧?光想就觉得不愉快。
「……我是无所谓,但你不该让朋友操心。」
我是家长吗?司对自己的陈腔滥调感到不满。
「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司询问,巧的肩膀缩得更紧了。
「呃……我自作主张,拒绝了本来借得到的有名剧场。」
「那是个叫华尔兹剧院的剧场,老是狗眼看人低。」
黑川从旁补充,秦泉寺也探出身子来。
「虽然租金便宜,座位也很多,但是院长是出了名的唠叨。」
看来他们几个已经先听过缘由了。
「你们不用急着帮他说话,我本来就没把他离家出走的事放在心上。」
他们这种态度,活像司是最生气的人一样。为了避免众人误会,司严正澄清。
「好了,继续说下去吧!」司抬了抬下巴催促巧。
「其实是……」巧开始说明事情经过,他说明的时序一下子跳前,一下子跳后,说起话来又结结巴巴,漫无头绪。意义不同之处,司便自行解释带过。
虽然司没泼巧冷水,但越听愤怒水位越是上升。
「……所以他虽然说要借我们剧场,但我说不用了,还对他说如果评价的是你,我宁可不要评价。」
「你这个蠢蛋!」
司终于按捺不住,狠狠戳了巧的脑袋一下。或许这会让巧变得更蠢,但他实在忍不住了。
「司!」
黑川和秦泉寺出面制止。
「别责怪他啦!被轻视成这样,我们也不想忍气吞声在华尔兹剧院演出啊!」
「你们都是蠢蛋!」
司又接连戳了黑川和秦泉寺,到了牧子的时候踩刹车,改捏脸颊,接着他又给了巧一拳。
「你居然因为后悔撂狠话而大老远逃到神户去?」
司对挨了第二击而泪眼汪汪的巧吼道:
「那个华尔兹剧院的院长算老几啊!我们又不是叫他免费借剧场给我们!是经过正规的手续,支付正规的费用,他凭什么跩成那样啊!既然付钱签了租赁契约,出租人和借贷人就是处于对等的契约关系!法律可没规定在以钱易物的商业行为上有哪一方比较伟大!」
可以吐槽的地方还多得很。
「别的不说,以前没用过华尔兹剧院的人必须先和院长面谈才能进行审核是什么鬼啊?那个院长有何每个首次申请的团体面谈吗?」
跳过没有回答能力的巧,其他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回答的是黑川。
「我想应该没有……我们已经申请过很多次了,但是以前从来没有面谈过。我猜应该是院长想面谈的时候才面谈吧!」
「这代表以前你们申请的时候,他连审核都没审核罗?既然这样,干嘛不开始就采用介绍制啊!除了表面的手续以外,还暗中搞这种莫名其妙的潜规则刷掉申请者,瞧不起客户也要有个限度啊!这种剧场送给我都不想用!」
「可、可是……」
秦泉寺插嘴道:
「我们真的找不到其他地方借剧场了。旗子剧团就算倒了你也无所谓,所以才能说这种话……但是巧不一样,他会钻牛角尖也是难免的。」
司的确不支持旗子剧团,现在帮忙,也是为了不让团员在期限到了之后找藉口。不过——
「这是两码子事!看到这种乱七八糟的生意人,我哪忍得下去!别瞧不起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打滚的成年人!」
「不然我们能怎么办?」黑川和牧子也都相当困惑。
「你们不会用物理观点思考问题啊?简单地说,只要有个能够容纳这么多人的场地就行了吧!我就让他看看成年人认真起来以后的真本事!」
司又瞪了巧一眼。
「所以你只要专心去想入会取悦观众就好。先顾好下次的公演,你翘了三天排练,要拼死补回来!下次再给我离家出走,我就让你抱着石头沉到海里去!」
巧吓得缩起身子,点头如捣蒜。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3-2-23 14:24 编辑


STAGE.0
*
「如果你有空,下班后能不能陪我去喝一杯?」
司邀请的对象是原为舞台剧青年的经理。
「哦,春川会邀我,挺稀奇的嘛!怎么了?」经理显得兴致勃勃。
「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好,我知道了。去车站前的店就行了吧?」
地点很快就敲定了,是公司聚餐时常去的店。他们两个都要出外跑业务,回公司会合时已经过了七点。
当时正是餐饮店开始涌现人潮的时候,但他们去的店位于巷子里,所以还有空位。
两人先用啤酒干杯。干杯时说句「辛苦了」,是社会人生的传统美德,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辛苦。
「你要和我商量什么啊?公事?」
「不,是私事。」
闻言,经理眉飞色舞地探出身子来。
「你要结婚吗?找我当媒人?」
原来我这个年纪的人说要谈私事,会引发这种联想啊?司又了新发现。
「不是啦!要我结婚,先帮我介绍交往对象吧!」
「什么嘛!」经理立刻露出扫兴的表情。
「那是什么事?」
「其实是……」
对司而言,这件事比结婚通知更难启齿。
「是关于舞台剧的事。」
果不其然,经理「哦?」了一声,又露出喜孜孜的表情。
「旗子剧团啊?」
基于原为舞台剧青年的情谊,旗子剧团每次公演,经理都会来捧场。
「怎么?嘴巴上说得好像是出于无奈才帮忙,其实你很投入嘛!」
司知道一定会被调侃,所以本来极不愿仰仗这个人,但他又找不到其他人帮忙,无可奈何。
「你硬要说我投入就说吧!总之我是想借助你的智慧。」
「好好好,说吧!」
经理大方地点了点头。他摆出从容不迫的样子,其实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如果要在剧场以外的地方举办公演,有可能吗?」
「唔!」经理一脸凝重地盘起手臂。
「要在可能和不可能之间二选一的话,是有可能啦。如果是要在室外盖舞台,以前曾有剧团向知名神社借场地,自备电源和器材搭戏棚。」
「和神社借场地,租金大概要多少?」
「我不清楚。不过,比起钱,和对方的关系更重要。神社不是剧场,借不借端看对方的善意和接受度。如果要借,大概完全得靠关系。那个剧团应该也是和神社认识很久,才能在神社公演的吧。」
新面孔难以商借,倒是不难理解。出借场地给剧团本来就不在神社的业务范围之内,当然不可能有求必应。
「其他还有使用仓库,或是借用餐饮店,直接利用店里的装潢当舞台等方法。不过,考量到设备问题,还是使用剧场最方便。」
「你是指灯杆或便道吗……?」
司看过舞台搭建过程好几次,对于剧场特有的设备还挺熟悉的。舞台天花板上设置了好几支可以升降的金属灯杆,要吊挂照明时,先将金属灯杆降下,挂上照明,再吊回天花板上。
观众席边的墙壁及天花板上也有吊挂扩音器材及照明的横杆,以及检查这些设备用的便道。
「不,这些东西还不难解决。要吊器材,不见得要用活动式灯杆,固定式的也可以。反正舞台一定是搭在正下方,吊上去以后,在公演结束前都不会去动它了。再说,本来就有人在搞野外公演,照明和音响多的是办法解决。」
「那其他还有什么问题?」
司询问,经理立刻回答:
「用水问题。」
司满脑子都是剧场的特殊设备,完全没想到这个盲点。
「演员和观众都得上厕所。野外公演通常会利用公共厕所,但就算要用,也得事先留意会场附近有没有公厕。而且演员化妆或打扫时也要用水。」
「在野外公演,可以用流动设备解决用水问题吧?」
最近流动厕所的种类很丰富,甚至还有无障碍流动厕所,租金也变得便宜许多,而流动洗手台也一样。司由于工作关系,认识许多专门业者,只要有水龙头,多的是设置方法。
「只要有仓库大小的空屋,就可以设置器材了?」
「要看状态,有的或许需要补强。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们突然想在剧场以外的地方公演?」
「理由关系到我的家务事……」
旗子剧团是弟弟的剧团之事,早已被经理发现了,但司还没向经理提过他协助旗子剧团事务的原因。司从自己代为偿还三百万欠款的事开始,把缘由概略地说明了一遍。
「你的参与方式还真别扭耶!为了让弟弟死心而全力支援?」
听了缘由之后,经理沉吟道:
「唉,站在家人的立场来看,你的心情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弟弟老是搞赚不了钱的剧团,不务正业。除了反对,还能有其他选择吗?」——这应该是他站在脱离舞台剧界之人的立场而发表的感言吧!
如果朋友的男友是演员,我也会担心。司想起千岁之前也曾这么说过——他们的话中有个共识:只要继续搞剧团,便得过三餐不继的生活。
「还清欠款的期限是两年,到明年七月为止。」
下次的十一月公演和明年的三月公演用的都是小剧场,就算位子都坐满,也不过一百五十人左右。由于剧场小,就损益平衡点而言,要赚钱是不难,但要还清欠款,光靠小剧场的收入绝对不够。《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几乎场场爆满,但收益只有二十五万。物贩生意清淡固然是个原因,但即使物贩生意兴隆,要超过五十万还是很难。
相对地,欠款余额还有一百九十万,除以剩下三次公演,平均每次要还六十三万以上才行。经费已经尽可能撙节了,没有大幅删减支出的余地。
根本的解决之道,就是扩大票房规模——
「不然洞就会越来越大。」经理也点了点头。
「要还清欠款,明年的三月公演之后到七月之间,必须在两百席以上的剧场举办公演才行,但是这段期间偏偏订不到大剧场。」
「不过,债权人是你吧?你不能通融一下,延长期限吗?」
「不行。」
老实说,司也曾考虑过一次这个问题。某个和旗子剧团交好的两百五十席规模剧场,表示在八月以后会有空档。
然而,如果他更动以三百万换来的期限,契约的前提便动摇了。
「如果我通融,他们就会依赖我。」
旗子剧团团员以巧为首,个个想法都很天真,还带着学生习气。要是通融他们金钱和期限,他们铁定不把司开的条件当一回事。
只要我们有危机,司就会放水——一旦他们这么想,两年间全力以赴的大前提便会崩坏,司为了逼进旗子剧团而无息借出的三百万也就失去意义了。
两年内,在经营方面提供最大协助,但在金钱及期限方面决不宽贷。这也是司对自己订立的规则。
司替旗子剧团寻找七月公演的场地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华尔兹剧院的态度令他火大固然是一个理由,但最大的理由,便是不想让团员拿没订到大剧场来当无法达成条件的藉口。
「站在你的立场,这么想是当然的。」
经理接受了司的说法,替他拿主意。
「不如放弃大剧场,改租一百席以下的剧场,祖久一点,把公演日数加倍如何?」
「又不是公演日数加倍,入场人数和利润就会跟着加倍。」
门票卖得最好的向来都是周末。就营收观点而言,周末票房最好,座位却少的话,赚钱效率就会太差。一般公演都是星期三晚上开演,周六日的日夜场次上演完毕后结束。但是平日的门票很难卖完,在座位少的状态之下增加门票难以卖完的平日场次,并非上策。
再说,公演日数变长,剧场费和工作人员的人事费用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租用规模较大的剧场,剧场费也大约是一百万到一百五十万之间。有这么多预算,要租个可以用来公演的场地几天,应该没问题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赌气啊?」
经理猜个正着,令司不禁语塞。司连忙打哈哈,但经理却兴味盎然地说:「不不不,一定有内幕。」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态势。结果司只得把华尔兹剧院的事业和盘托出了。
「原来如此,所以你这个当哥哥的才要赌一口气啊!」
「正确说来,是我看不惯华尔兹剧院院长做生意的态度。身在一个不成熟的业界还那么妄自尊大,他以为他是谁啊?」
「或许正是因为舞台剧业界还不成熟,他才能摆这种架子呢。」
经理一面苦笑,一面说道:
「如果商业体系够坚强,他哪有时间耍这些小手段啊?又不是什么历史悠久的高级餐馆。我年轻的时候,根本没有华尔兹剧院呢。资历这么浅的剧场还能这样拿乔,可见舞台剧业界有多么封闭。」
换作开放的业界,处理申请时根本无法夹杂个人情感。若不按照规矩一视同仁处理,营运便会停滞。
「舞台剧这种业界,就是同一笔钱反复在同一个圈子里打转。」
一个舞台剧人邀请相识的舞台剧人来收看公演所赚得的门票钱,到了下回去看别人的舞台剧时又得吐出来。这种舞台剧人之间交换金钱的行为占了公演收入来源的大半,来自业界以外的新钱——换句话说,就是和舞台剧业界完全无关的一般人的钱却很难流入。
活像同好之间互相参加彼此的成果发表会一样。
「旗子剧团能吸引一般观众,没道理被那种歧视观众的井底之蛙用自以为是的态度说教。」
「你那么挺旗子剧团,却不肯在借款上通融,实在很矛盾。」
「一点也不矛盾。」
司一本正经地反驳:
「我希望他们转行的理由,和我对他们舞台剧的评价是完全不同的两码子事。」
「你觉得好看吗?」
「如果我觉得不好看,就不会向上司推销门票了。」
经理笑咪咪地听着司解释,点了点头:「事情我大概明白了。」
「要和惹人厌的剧场一较高下,建筑公司的确是最有利的行业。」
没有场地,就自行制造场地——如果司不是在建筑公司上班,应该不会产生这种想法。他的公司不光是建设平房,还有公寓和大厦,与不动产业者之间的关系也很深厚,是最适合搭建临时会场的行业。
只要利用管道,不愁找不到关闭的仓库、工厂或大楼这类等着拆除的物件。搁在原地又生不了钱,如果有人想短期租用,业主应该也会乐意出借。
「不过,搁置中的物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始拆除。」
经理指出这一点,司也点了点头。
「毕竟是明年七月的事,现在无法保证。」
「看来得多找几个候补,定期确认新消息,到了公演近期再签约,连夜赶工布置场地。」
「工程可以包给我们公司做吗?」
「没问题,我会尽力帮你。」
说着,经理拍了拍胸脯。
「我也支持你弟弟。他勉强可以靠写剧本和文案维生吧?」
「以他的收入,如果一个人住外面,大概会常常断水断电吧!」
巧独居在外时,时常以缴不出水电费为由向司借钱。现在他搬回家住,不再受水电问题困扰,精神上轻松许多。
「就算如此,能够靠舞台剧吃饭已经很厉害了。」
看来经理并不完全是在说恭维话。司歪头不解,就他的观感而言,连支应独居生活都有问题,实在称不上是靠这一行吃饭。
「搞不好当时薪制兼职人员或打工,收入都比现在稳定耶!」
「舞台剧的难以维生程度非同小可啊!」
经理用略带怀念的口吻说道。
「做这一行,转行的契机就是结婚和生子,毕竟这不是一般人可以用来养家糊口的行业。」
「我知道。」——司半是无意识地喃喃说道。
「我爸是无名演员,两次转行的机会他都没把握住,最后孤零零地死去了。」
「这样啊。」经理没继续追问下去,但他不追问,反而让司松了口。
「我真的不懂。舞台剧的魅力真的大道让人宁愿离开家人,独自横死吗?」
妻子和孩子都没能把父亲从舞台剧拉回来。非但如此,父亲独自横死,更让司被迫认清父亲放弃他们,选择了舞台剧的事实。
看在司的眼里,巧所写的《前往远方的那座山》——放弃家人,选择山而死的父亲身上,显然有着选择舞台剧而死的父亲影子。
但是巧笔下的母女却原谅了抛弃她们而选择山的父亲。仔细一想,最谅解一心投入舞台剧的父亲的,不就是母亲和巧吗?——而在剧本中,并没有冷眼看待「落魄而死的爸爸」的司。
只有司无法理解父亲为何如此沉迷于舞台剧。
「我丝毫不认为舞台剧是种重要到让人放弃家人,甚至献上生命的事物。」
母亲深爱当演员的父亲,巧迷上父亲带他入门的舞台剧,选择了同一条路——或许成为春川家一员的条件,是热爱舞台剧也说不定。
倘若真是如此,只有司没满足成为春川家一员的要件。
司突然明白为何阅读剧本时会产生那种漠然的苦闷感了。他为了忽视这种感觉,再度举杯。胸口发闷,是因为一口气喝干了酒的缘故。
「你有完整看过那出戏吗?」
经理突然询问,司不解地歪了歪头,经理又补上了剧名《前往远方的那座山》。司因为喝醉了,说了许多没必要说的事,待他回过神来之时,时间已经过了许久。
「不……我看过剧本,但排练和正式公演都看得断断续续的。」
录制的DVD他也没看。太忙没时间看只是藉口,其他舞台剧他都会拨空观看。
「我不认为那出戏里没有你。你哥声优演的女儿就很像你啊!」
司讶异地皱起眉头。
「不像吧!她没我这么冷漠啊!」
「你不是只看过剧本吗?剧本和完成以后的舞台剧是完全不同的两样东西。台词和舞台指示都只是给演员的线索,演戏时还得加上弦外之音。」
司不懂舞台剧,难以反驳前舞台剧青年的论调。
「而且,我和你爸爸可说是一丘之貉……你似乎把你爸爸的死看得很沉重,其实我认为你爸爸的志向应该没远大到把人生献给舞台剧的地步。」
下了这个残酷的结论之后,经理又辩解似地加了一句:「不好意思,破坏了你爸爸在你心目中的形象。」
「无名演员的想法基本上都差不多;在我这个曾是无名演员的人看来,你爸爸只是太过散漫而已。」
司早就知道父亲是个散漫的人,但被外人一说,还是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有机会却没转行的人之中,决心为了舞台剧赌上一切的居少,贪图逸乐而继续下去的才是多数派。」
这是个最符合父亲为人的解释——同时也是最让人泄气的解释。
紧皱的鼻尖突然放松了力气——司心知不妙,连忙喝干剩下的酒。
不知何故,眼角快渗出多余的水分来了。为了掩饰,司只能埋头猛喝酒。
和平时的酒量相较,司显然喝过了头,醉得一塌糊涂。
一回到家,司就窝到厕所里呕吐,澡也不洗了,回到寝室倒头就睡。巧担心地跟前跟后,司比平时更觉得厌烦,态度也变得更加凶狠了。
睡了一觉,手机来电铃声吵醒了他。当时正好是日期转换的时间。
有人传简讯给他。传讯人是千岁,内容是说她更新了部落格,请司有空去看,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她和铃吵架时心情低落,曾在这种时间打电话给司。既然如此——
我打给她也不过分吧?
铃声才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你已经看过部落格了吗?」
听了千岁兴奋的声音,司有点后悔——我应该看过以后再打电话的。
「抱歉,我还没看……」
「啊,有空的时候再看就行了。今天的照片拍得很漂亮,我想炫耀一下而已。」
这么一提,司才想起最近旗子剧团成立了摄影社。摄影社的中心人物是老家做影片生意又喜欢拍照的秦泉寺,活动内容则是用数位相机或手机拍照,照出满意的照片,便刊登到各自的部落格上。这是为了提升部落格更新频率而推动的企划,有的人用手机拍得不过瘾,还特地去买相机。千岁似乎也在自己的部落格做同样的事。
「你有事找我吗?还是突然想跟我聊天?」
这句话的后半是用调侃语气说的,但司却一本正经地回答:「嗯。」
「我想跟你聊聊。」
千岁倒抽了一口气,慌张失措地说道:「等等、等等。」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回答……时很严肃的话题吗?」
「还满严肃的。」
司又一本正经地回答,千岁沉默下来,隔了片刻之后,才静静地吐了口气。
「……好,我做好心理准备了。请说吧!」
「你还需要时间下决心?」
「你是头一次认真找我商量,我觉得我的责任很重大耶。」
哦,原来如此,我正在找一个小我六岁的女孩商量事情和吐苦水?司这时候才发现,但他姑且不管。
「我想问你《前往远方的那座山》的事。」
「舞台剧的事?」
「对。」
——那个声优演的女儿就很像你啊!
欸,这句话是真的吗?我可以问你吗?
「我只在剧本上看过完整的故事,看了还挺有感触的。」
「是伯父的事吗?」千岁含蓄地问道。知道春川兄弟家庭背景的人果然看得出来。
「你是怎么扮演那个父亲的女儿的?」
「怎么扮演?」
「如果那是我爸的故事,故事里并没有我。」
千岁在电话彼端沉默下来,没有回来。为了填补这段沉默,司又自言自语似地继续说道:
「剧本中的母亲和女儿并没有责备抛弃她们而选择山的父亲,伤心难过之后,最后还是原谅了父亲——我没那么宽大,和你提起我爸的时候,也只是冷淡地说他是落魄而死的无名演员而已。」
那个她们初次相遇的晚上,当时正下着雨,司和千岁共用一把伞,一起前往巧的公寓。
「一个结婚生子还离不开舞台剧的没用男人就那么窝窝囊囊地死了,怎么能够原谅?」
此时,电话彼端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在干嘛?」
「对不起,等我一下,我在找剧本……找到了、找到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住了。
「你说的原谅场景,是指最后那段母亲和女儿的对话吧?」
那是母女一起谈论亡父的场景。
「牧子的部分也由我来演。虽然没办法演得和牧子一样,但我会用我的方式演出和牧子一样的诠释内容。」
「等等,喂!」
呼!电话彼端传来了吸气声,接着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气息时而紊乱,时而平静——这不是在跑步,也不是在走路。虽然不是在做剧烈运动,却显得很疲累——活像正在默默攀爬一座险峻的高山一样。
司闭上眼,眼皮内侧浮现了情景。沾满泥土的登山鞋不厌其烦地踏在荒凉的地面上,垂落脚边的视野正是来自于那气喘吁吁的人。
不久之后,一道深深的叹气声传来,接着是身体放松下来的呼吸声——随着身体放松,固定在地面的视野也拓展开来了。
当时应该是凌晨,连绵的山峰之间飘荡着云霭,天空的夜色逐渐褪去,冰冷的空气渗入气管,在肺部里蔓延。
在无声凝视之间,天色渐渐亮了。
「爸爸说过,这座山住着一个女王。」
女儿一面眺望着逐渐明亮的景色,一面对伫立身旁的母亲喃喃说道。「是啊!」母亲回答的声音带着沧桑。
「一定是因为爸爸长得太帅,才被女王抓住,回不来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诉说的——是死心的念头。
「好过分喔!贵为女王,还抢别人的老公!」
在悲伤、怨恨、愤怒、错愕、难过之后,死心地一笑置之。
「或许就是因为她是女王,才敢这样为所欲为啊!」
女儿的声音带着虽想死心却又难以放下怨恨之色,但她拼命克制这股情感,继续笑着。
母亲前方,云霭缭绕的山峦拱着太阳。
当司回过神来之时,发现自己正用喉咙克制着呜咽。
在母女千回百转的情感之中、在超越这些情感的死心念头之中,有着司的存在。
「看完剧本以后,应该没有演员不联想到你们兄弟俩。」
千岁的声音不知在几时之间变回平时的她了。
「人过的单纯地代入人物关系,女儿应该是你和巧。但我后来仔细推敲,又觉得不是。女儿几乎都是你。」
千岁努力地诉说着。
「剧本上写的是无言的『……』,从这或许看不出来,但其实长大后的女儿起先是很倔强又顽固的。」
「……你的意思是我也是这样?」
司想苦笑,但声音却带着泪意。他已经放弃掩饰了。
「或许有点像。」千岁做了个含蓄的肯定。
「女儿桃子一直无法赞成母亲再婚,她觉得母亲是想忘掉抛弃她们的父亲,藉此逃避,所以有种被背叛的感受。母亲想和桃子一起谈父亲的事,但桃子却冷淡拒绝,说没什么好谈的。」
司不禁暗想:如果妈是在我年少善感的时期再婚,或许我也会有被背叛的感受。
「如果女儿是我,巧在哪里?」
「呃,这只是我个人的解读……」千岁下了个没把握的前言之后,才继续说道:
「我觉得巧应该是父亲。父亲不止有伯父的影子,也有巧的影子。」
脑中纠结的智慧之环终于解开了。的确,巧的个性和沉默舞台剧的习性都和父亲如出一辙。
他不像死心的一方,倒像让人死心的那一方。
「我觉得那个剧本应该是为了你而写的。巧想藉此表达歉意;对不起,我们沉迷于舞台剧,让你操心。」
司想象得出巧拐弯抹角想说的是什么。除了对不起以外——
「还希望我原谅他?」
「应该是。」
真是太自私了。司露出苦笑。
「明知道我担心还这样撒娇,脸皮实在有够厚。」
「如果我的家人这样,我应该吃不消吧!」
两人笑了一阵子。
「你真厉害。」
司喃喃说道:
「光用声音就救了我。」
千岁没回答,沉默下来。
「谢谢。」
司说了声晚安,正要挂断电话时,千岁开口了:
「这是我最强烈地觉得幸好我当了声优的一次。」
司想不出该怎么回答才好,只好说了句:「哦,是吗?」千岁迅速地道过晚安之后,便挂断电话了。
*
「好,又到了快乐的暖身时间了!」
这一天,司来到排练场,便听到一阵亢奋的声音从租来的体育室传到外头来。二重唱和的声音来自于铃和千岁。
司走入室内,不禁瞪大眼睛——这里是韵律教室吗?
旗子剧团的团员正整齐划一地运动着,而站在团员面前示范动作的是铃和千岁。但是她们俩的打扮大放异彩,和穿着运动服的其他团员截然不同。
只见她们身穿同款不同色的原色紧身衣,脚上是豹纹裤袜和泡泡袜,手上戴着护腕,头上戴着花俏的头带。两人一身夸张的打扮,脸上挂着闪亮的笑容,化身为教练狂舞。
「各位,保持笑容!」
铃吆喝着,千岁也跟着附和:「由香里,很可爱喔!」
千岁平时对铃以外的所有人都是说敬语,现在用平辈口吻说话,似乎是她刻意塑造出来的角色形象。她和铃说起话来都像在演戏似的,演员听了她们的吆喝,也都很带劲地回应,看来是导入了即兴元素。
「翼,笑开一点!」
千岁对石丸喊话,视线顺势往他身后滑。司和她四目相交,轻轻举起手来。
「呀————————————————————!」
千岁大声尖叫,立刻蹲下来。团员一齐回过头来,司忍不住退后半步。
「我、我什么也没做喔!」
「我们知道啦!」
黑川一语带过,千岁这才冷静下来,但她为了遮掩奇装异服,还是继续蹲在地上,叫道:
「你没说你今天要来!」
「我要来还得先报备才行吗?」
「不是,可是今天不行啦!」
闻言,小宫山露出苦笑。
「千岁得花一段时间才放得开。」
「千岁的心志太软弱了!」
穿着相同服装的铃和千岁正好相反,站得又挺又直。虽然她的身材曲线起伏并不大,但她态度坦然,穿起这身教练行头反而合适极了。
「这种东西就是越害羞越丢脸!」
「如果事先说明过就行!我本来想在司来的时候先跟他说明的!」
「真没用。你没来的时候,我都是单枪匹马上阵的耶!」
周围开始七嘴八舌地说明缘由,司将他们的说明结合起来,才知道铃和千岁负责编排暖身运动,这身教练行头也是其中一环。千岁每次扮演奇特角色或穿奇装异服排练时,总得花一段时间才放得开。对她而言,没经过事先说明就让熟人看见这身夸张的教练装扮,给予精神上的伤害实在太大了。
「我已经知道原因了,行了吧?别管我,继续吧!」
司催促道,依然蹲在地上的千岁带着怨恨的眼神瞪着司。
「司,你出去。」
「你是在排挤我吗?不过是紧身衣,搞什么神秘啊!」
「啰嗦,老色鬼!」
听了这句夸张的骂词,众人哄堂大笑。
「骂司是老色鬼还不会被凶的,大概只有千岁了!老色鬼,好好笑!」
「不要逮住机会一直叫!」司戳了黑川一下。此时铃对司问道:
「欸,司,你觉得么我们的暖身运动怎么样?」
「很好玩啊!」
运动和舞蹈动作很利落,教练的戏剧化台词和演员的反应让司觉得犹如在欣赏一场表演。
闻言,铃叫了声:「好耶!」露出了满面笑容。
「我就是像创造富有娱乐性的暖身运动!你要继续看下去喔!」
「咦!」千岁在一旁发出嘘声,铃挺起胸膛说道:
「干嘛?你有意见啊?我是主任,你只是助手耶!」
看来这似乎是角色设定。千岁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站到定位。
获准参观的司也在房间角落找了张圆椅坐下——得救了。司微微地吐了口安心的气。
前几天他在半夜打电话向千岁吐苦水,其实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千岁。现在千岁为了自己的教练装扮而感到难为情,正好抵消了尴尬。
包含发声练习的暖身运动即将结束时,巧也现身了,排练紧接着开始。铃和千岁解除角色扮演,换上运动服参加排练。
「怎么,你换衣服啦?」司调侃千岁,千岁又给了他一剑:「老色鬼!」
没有船的划船社社长由小宫山饰演,副社长是黑川,社员是茅原和秦泉寺,牧子扮演顾问老师,铃是经理,由香里和石丸是采访划船社的新闻社社员。
至于千岁则扮演拥有划船经验的不良少年——这回她演的居然是男角。当年划船社还有船时,曾参加过全国比赛,千岁扮演的就是出赛选手的弟弟,和哥哥一起学划船,却因为对哥哥的自卑感而在国中时放弃了划船。
站在划船社的立场,设法弄条船来固然是要事,但社员不足五人,根本不能参加比赛,所以他们决定先游说拥有划船经验的弟弟入社。
对社长小宫山一见钟情的由香里也帮忙游说,但弟弟的态度相当冷淡——排练就是从这个场景开始。
「欸,你为什么不划船了?」
正式登台时得以二十八岁之龄挑战水手服装扮的由香里,对着正式登台时得染成金发扮演不良少年的千岁问道。
「看了就知道吧?」
千岁的声音是少年音色。如果这是为影片配音,观众铁定以为配音员是男人。千岁曾替西洋影集中的少年角色配音,让她扮演男角的目的便是为了制造话题。
千岁狠狠地瞪着长得比自己高的由香里。
「因为这种身高!我长得又瘦又矮,小时候体弱多病,常常发烧。但我哥却是靠着划船保送大学的明星选手,我哪有脸划得下去啊!反正当初也只是为了锻炼身体才跟着我哥学的!」
「原来是因为对哥哥感到自卑,才自甘堕落啊?真单纯!」
由香里出言挑衅,小宫山连忙制止她:
「我们是来邀他入社的,别和他吵架啦!」
「啰嗦!谁要进划船社啊!」
千岁怒吼,一脚踹向小宫山的腰部。「好痛!反对暴力!」小宫山跌坐在地,由香里装可爱,关心小宫山:「你没事吧?」对千岁则是瞪大眼睛:「你干嘛啊!死矮子!」
「你找死啊,臭三八!和我哥一样加入划船社参加比赛,根本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你赢不过哥哥就跟人家混太保,开始太保的世界还不是一样要靠本事!你老是当人家的跑腿,更丢脸!」
千岁勃然大怒,举起手来,由香里吓得缩起身子——此时,小宫山挺身而出,千岁挥落的手打中了小宫山的脸颊,然而——
「……对不起,一点也不痛。」
小宫山面露苦笑,停止演戏。「对不起!」低头道歉的千岁已经变回了平时的千岁。
本来小宫山挨打之后,应该要说出动摇千岁的决定性台词:「欸,你觉得现在这个打女生的自己很帅吗?你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满足吗?」但千岁打得战战兢兢,让他看了浑身无力。
巧似乎也很伤脑筋,笑着歪了歪头说:
「真的打下去也没关系,你用真打的气势打打看。」
「你说的真轻松耶!」小宫山又露出苦笑。
「不过,打到也不要紧,你就放心打吧!如果这里打不好,我就接不下去了。」
小宫山也得配合飞来的巴掌转头,演出被打中的样子。但千岁是第一次演打人的戏,气势总会半途衰竭。
「由香里,你来示范。」
「没问题!」由香里转动肩膀暖身。
「我要上啦!」
由香里的手用力挥落,小宫山配合她的手,狠狠地转动脖子。
「厉害!不愧是现实版夫妇相声!」
秦泉寺在一旁调侃,由香里激动地说道:「这才不是相声呢!我很认真的!」接着又转向千岁说:
「你不用想着要配合小宫山,用力打下去就对了。小宫山别的没有,小聪明最多,他自己会配合你。」
「不要用小聪明来形容嘛!」小宫山在一旁抗议,但由香里充耳不闻。
「相信小宫山就对了,试试看。」
千岁依照由香里的吩咐,和小宫山练习了十来次打戏。重新开始排练后,她总算打出了漂亮的耳光。
*
  司先找空档和没戏的演员讨论,待排练结束之后,便将所有人集合起来。
「明年七月公演的场地问题,已经找到解决方法了。」
一阵低声骚动回应了司的话语。大家都已经知道不能租借华尔兹剧院的原因了。
「你找到场地了吗?」
巧用饥渴的声音问道。
司命令巧专心去想入会取悦观众以后,巧表面上虽然不再垂头丧气,但心里比任何人都挂念这件事。
「我会找个合适的地方,在公演期间设置临时会场。」
咦?众人一脸错愕。
「做得出来吗?」
黑川激动地问道,秦泉寺也紧跟着说道:「哪来的钱啊?」
「你以为管账的是谁啊?」
司戳了秦泉寺一下,从公事包中拿出文件。
他拜托和公司有来往的不动产业者替他介绍可充当舞台剧会场的物件(录入备注:这个书上原文是这样写的,不是打错喔!因为我觉得有点怪怪的所以备注一下。),从中挑选几个出来,类整成这份文件。
「这些都是预定拆除的待售中物件,我挑了几个可以日租、租金又便宜的地方,也征得了室内施工许可。」
「好厉害!不愧是上班族!」
黑川高声欢呼,接过文件,传阅给所有团员看。
「这些是什么物件啊?」
秦泉寺询问,司回答:
「大部分是关闭的工厂和仓库,也有几个是综合商业大楼和店面。」
有的物件还附上外观照片。每个物件都有着荒凉的气氛,但建物强度看来不成问题,而且全都符合旗子剧团在面积及设备上的需求。
「虽然比不上整洁美观又设备齐全的剧场,但只要能够挡风遮雨、有水有电,就可以打造出容纳三百人的会场。」
一百人规模的剧场常用木框架设观众席,以这种设备水准增加容纳人数而成的会场,用预定之内的预算就盖得出来。以临时会场而言,已经算得上是高档货了。
「七月离现在还很远,或许有的物件会在这段期间卖出去。我已经请不动产业者尽量替我找短期之内不会变动的物件了。我会定期补充新资讯。你们慢慢考虑,只要在明年三月公演之前决定就行了。」
最能直接传达给观众的宣传方式,就是公演时发送的下次公演预告传单。他们必须在制作三月公演时发送的传单之前选定场地才行。
「最贵的租金是十天三十万,水电费另计。用租借三百席等级剧场的剧场费来计算,大约可在改建工程上投入一百二十万左右。我挑选的物件都有厕所和自来水,就我们公司的估价,一百二十万用来搭建舞台剧设备,应该绰绰有余。」
在经理的暗自相助之下,公司打了不少折扣,但这一点他没说出口。
「不过活动式灯杆之类的高档货就没办法了。」
「哪能奢求那么多啊?这部分就请舞台总监多加油吧!」
听了黑川这句话,负责和外包商联络的小宫山苦笑道:「舞台总监要是听到这句话,铁定会生气。」
「隔间用便宜的褐色布幕或混凝土板就行了。不过厕所得和观众公用,如果你们觉得这样不方便,我可以租一个流动厕所来。」
「既然用布幕和混凝土板就行,你去问舞台总监可不可以帮我们附带弄好。」
黑川催促的对象是巧。这种交涉还是得由团长亲自出马,才有架势。巧点了点头。
「司,这些物件有空调吗?」
牧子一面翻阅文件,一面问道。
「不,我没问……但我想业主关闭的时候,应该把东西都清空了吧?再说,业务用的空调很多都是用租的。」
「要容纳三百个观众,没有空调应该会很闷热,更何况我们是在夏天公演。」
原来如此。司点了点头,没有实际招待大批观众的经验,很容易忽略这一点。
「好,我会去租。」
业务用空调以天花板嵌入式为主流,从前装设空调的旧迹应该还留着,不需大兴土木租借,租金或许会加成,不过就算是拥有百平空调能力的机种,月租行情价也不过几万元而已。
正当众人热烈讨论最近车站是哪个以及车站与物件之间的距离时,黑川突然高声叫道:「你干嘛啊!」
「你在哭什么!」
原来巧正在抽泣。
「对不起……我松了口气,就……」
巧一面找藉口,一面擦拭潸然滑下的眼泪,露出笑容。
「华尔兹剧院不能用,都是我害的。我一直很担心,如果找不到替代场地,该怎么办……大家这么努力,我却把大家推进九死一生的危机里。」
转眼间,巧的声音开始夹杂起呜咽来了。
「我对不起大家。」
室内鸦雀无声,所有团员都露出又似腼腆又似想哭的表情。
「……傻瓜!」
牧子高声说道,开朗地打了巧的肩膀一下。
「你不是放话说绝不在瞧不起观众的地方公演吗?你这个没用的团长难得这么帅气,别又破坏形象!」
牧子打了一掌后,手又顺势放在巧的肩膀上,用笑脸斥责他。「嗯。」巧一面吸鼻涕,一面点头。
「可是,我真的很怕找不到替代场地……」
巧又迈入了抽噎循环,其他团员有的笑着调侃他,有的笑着斥责他。此时,巧顶着哭皱的脸,抬起头来对司说道:
「哥,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其他团员也一齐凝视着司。司吓得往后仰,抢在感谢齐发之前赏了巧的脑袋一巴掌。
「一个大男人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啼啼的!」
他又继续说道:
「再说,要是你以为现在就能安心了,那是大错特错!改建花多少钱,不到最后是不会知道的!临时追加工程更是常有的事!为了躲存点备用的经费,你们得在之前的公演尽力提高营收!」
「知道啦!」
这种时候会气势十足地附和的,果然是黑川。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冲吧!划船社》的门票要卖个精光,一个座位也不剩!这次的物贩也会加油,不会再出错了!」
「光是这样哪够啊,白痴!」
司冷冷地说道:
「得想个治本的对策才行。」
「就算你这么说,剧场都已经订好了,还能怎么样?」
秦泉寺立刻开始说丧气话,但茅原会意过来,探出身子。
「你有什么办法吗?」
「要视你们的毅力而定。」
司先抬出前提,才又说道:
「这次的最终预演开放购票,让观众入场!」
「咦?」众人倒抽一口气。
「可、可是……费用……」
秦泉寺结结巴巴地反驳,看来他身为财务管理人的自觉长进了许多。
剧场费用可分为上演费率和布置费率,没有观众入场的最终预演以布置费率计算,费用较为便宜。
「只要补上差额,晚上就可以开放观众入场。我已经和剧场方面谈过,取得许可了。这是预演,门票定价当然得比正式公演便宜一点。但是只要门票能够全部卖光,就能赚钱。这样一来,就算收费比正式公演少,还是可以增加一场次份的收入。」
「有的商业剧团是会开放最终预演购票啦……」
就连凡事都靠气势处理的黑川也有点胆怯。这招对小剧团而言,几乎可说是密技。
「要是临时出状况……」
针对牧子的顾虑,司回答:「就是考量到这一点,定价才比较便宜啊!」
「售票时先声明有可能出状况,可以接受者再买。」
「就算声明了,还是不能提供低品质的舞台剧给观众看啊!」
牧子如此坚持,是因为她在舞台剧上的自我要求很高。
「一有人看,预演的品质就会下降吗?」
司挑衅似地抬了抬下巴,牧子一时语塞。堵住了牧子的嘴之后,司又环顾所有团员。
「你们曾经说过,最终预演除了没让观众进场以外,其他都和正式公演一样。还说如果不用正式公演时的集中力和精确度来演,就没有意义了。」
当时团员是这么对司说明最终预演的意义的。
「既然如此,观众席有没有坐满,有差别吗?」
每个人一被司注视,视线就逃也似地四处游移,就连千岁也露出担忧的眼神——然而,却有一个人没有逃避司的视线,反而回望着他。
那就是巧。
「你办不到?」
司故意使用反问法。
「办得到。」
巧用坚定的口吻低声回答。
「我绝不对让预演中断。在进剧场之前,我一定会把整部戏调整到完美无缺。舞台排练就用来核对照明和音响的时机。」
——没人反驳,因为巧有着不容反驳的魄力。
「那就好。」
司简短地答道,预演售票就此敲定。
*
排练场是由团员每天轮流打扫,今天负责打扫的是教练组、茅原及石丸。打扫完毕后,还得确认火源,并将钥匙归还办公室。
「欸、欸,翼。」
铃一面小跑步拖地,一面和石丸说话。
「今天是不是快哭啦?」
石丸正漫不经心地拿着畚箕接茅原扫过来的垃圾,「咦?」了一声,回过头来。
「不,我是在说你。今天巧哭的时候,你是不是快跟着他一起哭啦?」
「你粗心归粗心,眼睛很利嘛!」
石丸皱起眉头来,铃鼓着腮帮子说道:「别说我粗心!」
「而且你最近一直无精打采的。我是教练,很关心学员的状况。今天千岁不是也提醒你笑开一点吗?」
「嗯,是有点没精神。」
出声附和的是和铃一起拖地的千岁,她问石丸:
「又到了排练前的禁肉期?」
石丸忙于排练时,就得减少打工,所以没钱买肉吃,他每次都是为了这件事悲叹。
「不是啦!我没精神一定和肉有关吗?」
石丸大声反驳千岁,又一脸不快地喃喃说道:「不是这个原因啦!」
「就是说啊!」茅原点头附和。
「现在还有时间打工,限时特价的澳牛应该还买得起……」
「不要一直绕着肉打转啦,茅!」
石丸吐槽,接着又无力地呵呵笑了起来。
「我就连沮丧的时候也是个丑角啊。」
「你到底怎么了?在我们之中,只有我是很正经地在关系你喔。千岁其实很脱线,小茅就更不用说了。」
被指为「脱线」的千岁及「更不用说」的茅原在一旁演起短剧来:「他居然那样说我们耶!「就是说啊!也不想想自己是令兵卫。」但铃视而不见。
石丸挂着沮丧的笑脸,开口说道:
「巧哭的时候……我就在想,这种时候会立刻陪伴他的果然是牧子。」
铃和千岁的表情瞬间僵硬,茅原则维持着固若金汤的一号表情,急急忙忙地扫起地板来了。
「那是因为,呃……牧子就像大家的妈妈啊!」
「是啊,她的资历比较长嘛!」
石丸对着顾左右而言他的两个女生大叫:「别把我当成易碎物品!」
「不用再掩饰了,我已经知道了!」
「你终于知道了?」
茅原毫不客气地发出惊愕之声,更加打击了石丸。石丸拿着畚箕,垂下头来。
「对不起,过去的我太迟钝了……」
「你不用道歉,刚才是小茅不对!」铃猛锤茅原。
「你太过分了,茅,这么做和鞭尸有什么两样?」
千岁完全没发现自己给予石丸的打击比茅原更大,经过铃吐槽之后,才慌忙低头道歉。
「嗯,没关系啦……其实前一阵子我已经明确地失恋了。」
听了这道冲击性十足的发言,大家都无心打扫了,围着石丸坐了下来。
「之前巧离家出走,牧子不是大为动摇吗?我那时候才开始怀疑的。我为了确认,就在排练之前去司家接等门的牧子,结果……」
石丸无奈地笑了。
「她变得像个闹脾气的小孩一样无理取闹,而且还哭了。」
这会儿没人开玩笑了。
「真伤脑筋,和我认识的牧子完全不一样。」
众人无言以对,隔了片刻之后,铃才开口说道:
「翼,你很厉害。」
突然被称赞的石丸一头雾水地歪了歪头。
「你一开始怀疑,就立刻去确认,结果失恋了,对吧?要是我,我一定做不到。我一定会告诉自己是我多心了,继续没有希望的单相思。」
「是啊!就这层意义而言,你真的很有男子气概。」
千岁也点头附和。
「而且你在牧子面前努力打起精神,也很帅啊!」
「是、是吗?铃,你真的这么想?」
石丸显得挺开心的。
「你要追牧子是有点自不量力,但我相信你一定交得到适合你的可爱女友。」
「别说我自不量力!」石丸满怀怨恨地说道,随即又笑了。
「不过,还是谢谢你。」
「不客气,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唉呀!」石丸害臊地抓了抓头。
「过去我都是以牧子为基准,完全没把你放在眼里,其实你也长得满可爱的啊!老实说,你是旗子剧团里最不起眼的一个,但是人挺好的……」
铃的无影手瞬间刺入了石丸的喉咙。在由香里的调教之下,女生们吐槽起来个个又快又准。石丸低哼一声,痛得说不出话来。
「我撤回前言!你最好一辈子都没人要,晾起来当肉干!」
「翼,你真是太差劲了。」
「为什么啊?铃还不是说我自不量力!这样只不过是扯平而已吧?」
「你就是这样才没人要……牧子甩了你是正确的。巧虽然很没用,但是你更差劲。」
「你这个鞭尸的人没资格说这句话!茅,你也帮我说句话啊!这些女人很过分耶!」
茅原接收到救助信号,沉思了片刻。
「你能察觉到铃重重隐藏的美德,代表你拥有敏锐的感性。别担心,你非但不差劲,反而很有前途。」
「我才没隐藏!随时都是开放的!」
茅原完全无视于在一旁大呼小叫的铃,拍了拍石丸的肩膀。
「欢迎你来到爱好冒失娘的世界。你能在无数的粗心举止之中发现隐约发光的优点,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穷究冒失娘的萌之道。」
「你们两个都一样差劲透顶!都该吊起来!」
正当他们争吵之际,警卫前来催促他们归还钥匙,他们连忙重新开始打扫。
*
【上次的《来自大海的梦想通道》广受好评,感谢各位观众的支持!
但由于座位数量过少,无法让所有来到现场购票的观众朋友入场观赏……所以!
这次我们希望能够尽可能地招待观众入场!——因此,除了预售票和现场票以外,我们又准备了『预演票』!我们将以大幅折扣价提供最终预演日的座位!
最终预演是中途不停顿的全剧排练,和正式公演的状态完全相同。
但毕竟是预演,过程中或许会发生状况(也许会有小失误?),请可以接受的观众朋友再行购票喔!
另外,观赏过预演的观众朋友购买正式公演门票时,可另享少许折扣喔,敬请继续观赏正式公演!】
广告单位和官方网站上公告的预演票定价为两千五百元,比预售票便宜五百元,比现场票便宜一千元。
若能全数售完,扣掉补缴的剧场费差额,还有二十万左右的利润。
旗子剧团并没有预演售票的先例,这招效果如何,不得而知。而结果出炉一看,率先卖完的居然是预演票,看来折扣的魅力胜过了预演的不安元素。
接着周六日、平日的门票也顺利卖出,为了保留现场票,旗子剧团在开演三天前依序停止了各场次的门票预售。每个场次大约保留了二十张现场票,届时能卖出多少虽然还是未知数,但是实质上已经等于全场次销售一空了。
千岁挑战男角和预演售票的话题性带动了买气,才能缔造出这种佳绩。
接着,到了进剧场的日子——最终预演当天。
*
旗子剧团初次挑战开放观众入场收看最终预演,每个团员都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由于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司也请了假到场观看。
团员一大早便进了剧场,直到吃完午餐的亮点左右才搭好舞台。在巧的决断之下,团员略过舞台上的分场排练,直接暖身准备上台。
接着,搭配照明和音响的走位入马拉松一般地持续进行。
团员根本没时间外出吃饭,所以司和雇佣的当日工读生都忙着准备伙食。
走位结束后,已经是六点了。七点就要开场,整个大厅变得闹哄哄的。这次的剧场座位不是对号座,外头已经有观众排队等着领号码牌了。
千岁的经纪公司很贴心地在今天送来高架花篮,工读生把花篮搬到了剧场外。到场的观众不见得都熟悉剧场位置,高架花篮正好可当作剧场的标记。只不过一般人送花篮,都是在开演首日之后。七点一开场,观众全挤到柜台前,工读生在大厅收取号码牌,按照号码让观众依序入场。司将带位工作交给已是熟手的工读生,自己则负责检查号码牌。他虽然是舞台剧门外汉,但对于这类事务手续却是驾轻就熟。
这回的剧场小,贩售专区空间自然也小。有些观众在开演前逛摊位杀时间,工读生连忙招呼:「散场以后会很挤,可以趁开演前先买好喔!」
开演时间为七点半,二十五分便暂停入场,关闭观众席。迟到的观众必须等到可以入场的时候,由工读生带领入场。
有观众在宣布开演注意事项时到场,工读生请他关掉手机之后,便带他入座,开幕时间因此晚了两分钟。
「这回真的是一次定江山耶!没问题吧?」
工读生询问司,司歪了歪头:「谁晓得?」
「居然说谁晓得?司,你真的很事不关己耶!」
工读生似乎对司的冷淡态度感到不满。工读生大多是同一批人,彼此之间还算熟悉。但他们只知道司对剧团提供金援,却不知道他真正的用意是解散剧团。
「不过,那小子说没问题。」
「咦~?巧的没问题有点靠不住耶~」
「对吧~?」女性工读生齐声说道。
「那小子的少数优点之一,就是做不到的事情绝不会夸口说他做得到。」
其实这是个很少人具备的稀有优点,但工读生似乎不太懂这个优点的价值——说归说,巧说起「我做不到啦」的丧气话时也是毫不客气,正好抵消了优点。
巧说做不到时,只要好好鞭策他,最后他往往还是做得到。他本来就是个爱撒娇又没自信的人,容易低估自己的能力,所以司也养成了巧说丧气话时先逼逼他的习惯。
不过,一旦巧说做得到,就不用怀疑。他就是这种类型的软脚虾。
工读生担心地望着大厅荧幕上映出的舞台,但司毫不在意,继续清点门票收入。
约过了两小时后,预演结束了。
光听荧幕传来的拍手喝彩声,便知道结果如何。
我不是说了吗——身为成年人,还是别过分夸耀好了。
*
「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大家期待已久的船到手了!」
「咦!」
「真的吗!」
「○○大学的划船社社长是牢骚我高中时期的学弟~我向他借船来练习,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呢~」
「好厉害,一定是因为老师做人很成功!」
「没有啦!我只是开口『拜托』一下而已。对手是一群饥渴的肌肉棒子,只要把裙子掀高十公分,他们就变得服服帖帖啦~」
「喂喂喂,亏这个女人还被称为学生情人,心肠怎么这么黑啊?」
(于划船社社团办公室)
「三木,你不喜欢当舵手吗?」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我想当尾桨手。既然加入划船社,当然希望和我哥在一样的位置划桨啊!不过我又矮又瘦弱,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变得和我哥一样。」
「一定要和你哥一样才行吗?」
「咦?」
「做你自己不行吗?舵手是整艘船的头脑,如果不是很了解船、脑筋好又坚强的人,是无法持续下指令、带领队友的。我觉得你很适合当舵手啊!」
(于河床)
「现在是重要关头,撑下去!」
「喝!呀!」
「全力冲刺!」
「喝!呀!」
「全力冲——刺!全力冲——刺!全力冲——刺!全力冲——刺!再用力————!再用力————!再用力————!继续冲————!
没问题————!
全力冲————————……刺!」
(于预赛)
《冲吧!划船社》
演出
·朝仓秀一(划船社·社长)……小宫山了太
·宫本隆治(划船社·副社长)……黑川胜人
·三木薰(划船社·社员)……羽田千岁
·冈田凉(划船社·社员)……茅原尚比古
·佐仓大辅(划船社·社员)……秦泉寺太志
·中村康代(划船社·经理)……清水铃
·田崎香苗(新闻社·采访记者)……大野由香里
·藤村启之(新闻社·摄影记者)……石丸翼
·仓木美沙子(学生情人老师)……早濑牧子
虽然作为少,客满也不过一百六十几人,但这次的公演创下了全场次门票销售一空的记录。包含预演在内,入场观众人数达到一千二百二十六人。
贩售专区虽然为空间狭小所苦,但营收比生意清淡的上次还好。
收益为五十七万九千三百元。剧场规模虽小,营收却接近六十万,可谓壮举。
不过,虽然靠着预演增加了公演场次,由于剧场容纳人数本来就少,再加上上次公演亏损的影响,还款门槛又提高了。
目前的负债余额是一百三十二万六千三百元,除以剩下两次公演,平均每次必须偿还六十六万多元——营收虽高,状况却更加恶化,可说是虽胜尤败。
收支报告会上,团员的表情一片黯淡。
秦泉寺拼命敲着计算机。
「下次的会场座位也和这次差不多……只要再推出预演票,应该可以超过五十万……」
「如果下次的营收和这次一样高,最后的公演还剩七十四万多得还。」
司说出他视线计算好的数字。
「……对不起!」
铃泪眼汪汪地低下头。
「都是因为我在《来自大海》的时候搞砸了……」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啦!」
当时最责备铃的黑川尴尬地缓颊。
「七十四万没问题啦!我们在《前往远方的那座山》赚了近八十万耶!而且最后的公演场地是我们自己搭的,要排多少作为都没问题!」
气势高昂的激励让气氛稍微好转了。
「我们就搭个三百席的临时会场,一口气招揽两千多个观众,连本带利还司三百万!」
此时,独自保持超然的茅原插嘴了。
「话说回来,我们刚开始不就是以四次公演去除,平均每次得还七十五万吗?这么一想,其实门槛也没提高啊!虽然这几次用的都是小剧场,但还是维持了起初的条件。看来铃身为冒失娘的破坏力还不算致命嘛!」
听了茅原难得说出的中听话,铃虚弱地笑道:「谢谢。」
「预演也很成功,我们都是只要有心就做得到的孩子。」
巧心满意足地说道,黑川给了他一拳:「你就不能早一点拿出干劲来吗!」
气氛缓和下来,终于恢复了平时状态。团员一面观看问卷统计结果,一面七嘴八舌地讨论。
「最后的预赛风评果然很好耶!」
「因为吆喝声惊心动魄嘛!一群男人用丹田发声,很有魄力。」
「一群男人?千岁也在耶!」
「千岁这次可以算个男人啦!四个大男人一起大吼大叫,她却完全没被压过,还能跟他们抗衡耶!」
司没看完全剧,插不上话,只能在一旁重新检视收支表。
虽然团员看了收支结果以后很沮丧——其实被逼进死路的反而是我。司在内心喃喃说道。
当时司是打算给团员制造濒临极限的负担。全力以赴却无法成功——这是死心的必要条件。而他制造的正是最适合这个条件的绝妙负担。
没想到他们挺能撑的。
或许是我太小看他们了——虽然司没说出口,但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
收支报告会结束之后,又过了几天,司正要就寝时,巧到他的房间来找他。
「呃,哥……」
巧从门外探头窥视,「对不起,你睡啦?」说着便要离开。
虽然司已经上床了,但他还在翻来覆去,尚未入睡,于是便起身说道:「没关系。」
巧直盯着下床的司打量。
「……之前女生她们在聊天的时候,说只有中年人才会把睡衣塞进睡裤里。」
「又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才不管她们怎么说咧!我只要一着凉就会拉肚子。」
「要是女朋友这么说,你要怎么办?」
「关心我睡觉时看起来帅不帅气更胜于我的身体健康的女人,我才不想和她交往。」
「哥的心志真坚强。」
巧赞叹道。
「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找我?我对女生的中年人评价没兴趣,出去。」
「不、不是啦!我是想找你……算是商量吧?」
见巧说起话来吞吞吐吐,司歪了歪头。
「商量什么?」
巧思索了片刻。
「……恋爱?」
「啊?」
司忘了现在夜深人静,大叫了一声,又连忙降低声量。
「你找我商量恋爱问题?」
「不是我,呃,我想讨论的是一般性的问题……」
巧不肯乖乖承认,还在找藉口,但很可惜,他并不擅长说谎。不过司觉得好玩,便没戳破他,催他继续说下去:「说来听听吧!」
「呃,有个男生和女生一直在同一个社团里,感情焊好。」
听了这个像小学生一般的比喻,司险些笑出声来,又及时忍住。
「后来男生发生了一些事,离……」他分明想说离家出走,又临时改成「心情很沮丧」,实在可笑极了。
「女生很担心他,为他做了很多事。」
是啊,一通电话就跑到神户去接你了。司强忍着调侃巧的冲动。
「男生问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女生说:『因为我喜欢你。』」
哦?她奋勇出击啦?——司的脑海中浮现了牧子的脸庞。
「他们感情很好,所以男生当然也说:『我也喜欢你,谢谢。』结果女生就……」
巧的眼神尴尬地游移不定。司叫巧别这样,因为这样他很难继续装蒜听下去。
「女生说『我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突然亲了男生……」
「真的假的?」
司忍不住追问:
「牧子全力进攻了?」
「我没说是牧子啊!」
巧拼命否认,司赏了他一掌:「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啦!」
「那你要问我什么问题?如果是要问我对牧子的看法,我只能说她长得虽然漂亮,但眼光却很差。」
「不,我是想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她品位独特喜欢你吗?」
「可是……」
巧面露不满之色。
「她的态度一点都没变,也没要求我和她交往。看她那么平常,害我也跟着平常起来,活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那代表牧子把决定权交给你啦!如果你喜欢她,可以喝她交往;如果你不想和她交往,可以维持现状。」
巧嘟起嘴巴,又说了一句:「可是……」
「我不懂她喜欢我哪一点。我又散漫又没出息,老是给大家添麻烦……而且也没有生活能力。如果是喜欢上哥,我倒还可以理解。」
「大概是因为我把睡衣塞进睡裤里,所以被判出局了吧?」
「不要开玩笑了啦!」见巧发脾气,司这才认真回答:
「如果是比相亲的介绍书,应该是我全面获胜;但是有些不能写在介绍书上的条件,却是你赢我。」
纵使司再怎么品学兼优、乖巧懂事,父亲依旧未曾对他展露过面对巧时展露的笑容。这两者间的道理是一样的。
「妈说牧子和她很像。」
巧眨了眨眼。
「妈?」
「你离家出走时,妈打电话来家里,是等门的牧子接的。」司说明缘由。
「妈的再婚对象是我这种型的男人,但初婚对象却是爸。」
妈一开始选的并不是我。司已经不是小孩了,说这句话时,并未隐含这种怨怼之意。
听了这个强而有力的实例,巧似乎释怀了,沉默下来。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从来没用这种眼光看待过牧子……自己也搞不太懂。」
这是段天下间的男人听了都会想宰了他的奢侈发言。
「再说,最后的公演结束之前,我没空去想那些多余的事。」
司心里有点同情被当成多余的事的牧子,但谁教她人长得漂亮却没眼光呢?她得为自己的缺点负责。
「不过,等结果揭晓以后,我会给她答复的。」
说着,巧抿紧嘴唇——结果将在明年七月揭晓。
终点近在眼前。
「我本来以为你很快就会放弃,没想到还挺能撑的嘛!」
「是啊!」
巧得意地笑了。
「我是个有心就做得到的孩子嘛!」
还清三百万的那一刻也近在眼前了。
「你有想过还清欠款以后的事吗?」
过去司从没问过这个问题。
「嗯。」巧笑着点了点头。
「当然有啊!我绝不会浪费哥给我的机会。」
跑完代价三百万的赛跑之后,你打算何去何从?现在司不用问这个问题了。
「话说完了吗?我要睡了。」
「嗯,对不起。谢谢你陪我商量。」
晚安。巧走出房间,司也钻进了被窝。
……Proceed to「ATAGE.1」




本帖最后由 CY小猪 于 2013-2-23 14:29 编辑


后 记
托各位读者的福,续集顺利诞生了。
一本书能不能出续集,全看读者的反应而定。「2」能够问世,全都得归功于读者的支持,谢谢。
撰写第二集,最让我抱头苦恼的事,就是在第一集中负责带动故事的司完全没动作……
将旗子剧团踹入还款计时赛以后,他就放任团员自行赛跑,几乎不管事了。
站在司的立场,这么做是很自然的,但我这个作者可就头大了。
我现在才知道这部作品里的登场人物没一个是对我好的,做出意外之举的频率也达到前所未有的地步。故事的大半都是我一面惊讶:「咦?居然在这时候给我来这招」一面写成的。
让登场人物传记行动,我再写下他们的行动过程,向来是我一贯的写作法。但这系列的人物却都我行我素,完全没有展开行动的迹象。
我以为某个角色即将行动,将镜头对准他,谁知动的却是完全没注意的另一个角色,连忙又把镜头转过去——从头到尾都是这种情况。
拍到一半,角色突然动也不动,我以为我拍错了对象,又把镜头转到另一个角色身上,谁知在那一瞬间,原来的角色又突然动起来了。我就是在说你,深层冲击。
STAGE.-1之后,我完全陷入蒙眼坐云霄飞车的状态。我本来没打算让母亲在这一集中再度登场,牧子根本失控了,而司本来一动也不动,却突然开始搞起小动作来。
追逐这些自由奔放的人,倒也挺有趣的就是了。
如此这般,虽然不知以后又会被他们拉到什么地方去,但是到了「3」应该就能完结了吧?
续集还得请各位读者再等候一阵子,届时希望大家能够一起见证他们选择的未来。
有川 浩






你真是迅速吖~!
不过这本字数少很多,
在被县厅那本的折磨过后,
突然觉得这本真是轻松吖~!!
县厅那本我都录得快哭了,
那个字全部密密麻麻的,
看得眼睛都以外要瞎掉呢~!
然后录入完毕了手就直接废掉了~!




希望真人化的县厅不要很糟。
女主我挺喜欢,觉得选角不错,不过男主我就不喜欢了~!
其实要是这部剧团真人化的话,我觉得挺有趣的呢~!
希望有川能在第三部完结吧。
我们就不要剧透了~!




感谢支持,这边下周一开始更新~!
这本字没有县厅那本多,
所以更新应该会比县厅的快吧~!(我想而已~~)




感谢支持呢~!!
正努力录入中……
希望这本我不会拖进度拖得那么厉害吧~!




亲,真的非常感谢你的支持!
其实不用一天刷三次了,我不可能每天更新的。
这本的话大概就4、5天左右更新一次,
你大概看看时间来刷一次就好了!!




感谢支持。小猪的确是把有川老师所有的台版都入手了,而且80%都有在论坛录入呢~!
有些像图书馆是很久之前就有亲翻译好的就没有再重新弄了
而亲说的那个日剧,在消息出来后我也去查了,但台版还没有消息!
要是有川老师有新的台版出来的话,我一定会马上入手尽快开坑的!!
请日后也多多支持!!不过不要期望我有好的速度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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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9

10000
刹那间转头 伯爵
楼主这么快就翻好了,楼主加油啊。

11 年前 0 回復

绝尘 勳爵
看来千岁是吃定司了。算了,剧团里的那几个女人,尽快找人配对吧。

11 年前 0 回復

she3830329 騎士
我原以为这本就完结了呢,没想还有第3本~~~~不知该说是开心还是伤心呢。。。。。。。。总之,我心怀感激的收下啦,辛苦了期待第3本的到来~~~~

11 年前 0 回復

虹色青青 王爵
这货我一直很喜欢,楼主开坑之后我一直就想看,结果帖子沉了啊,找不到了,今天偶尔看到了,完本了


支持下,还是期待第三集啊

11 年前 0 回復

毛扎 勳爵
有川浩老师的小说十分喜欢,朴实的故事和细腻的笔法感觉真的很不错。感谢LZ的分享~

11 年前 0 回復

410508846 伯爵
作为一个读者喜欢的作品出续集当然是很好了,不过等待的时间很痛苦。

11 年前 0 回復

T口T囧 騎士
第五章食完....嗯,感觉有点不平衡啦...
牧子小姐这么帅的人,干嘛一个劲的喜欢这种没长进的男人啦!
居然还为了他哭泣什么的...太萌了吧!越想越觉得巧这小子让人生气啦!

╮(╯▽╰)╭.....不过,司说教的部分也有点奇怪啦。
司和千岁小姐什么时候关系才能更进一步呐?
到现在才第一次跑出去吃饭喔.....OTZ

11 年前 0 回復

cbeam 平民
看完了县厅款待课发现剧团2也开了~开心!
感觉跟着CY小猪把有川浩出的台版都看完了
不过看日版好像还有一本《もう一つのシアター!》
不知道算不算剧团系列的新作呢..
还有出了消息下一季改编成日剧的《空飛ぶ広報室》
感觉都会很快引进台版,希望到时候还能看到小猪开坑啦...

11 年前 0 回復

T口T囧 騎士
哦哦哦,小猪大,过年期间还这么勤劳呐~真是辛苦了。
嗯,第三章感觉没啥爆点呐?(不要打我。
对,我觉得剧团还有蛮有坂急列车那种群像剧的感觉的,可是果断没有坂急写的好。
嗯,也有可能是看多了有川浩大人的书的关系,总觉得由香里和宫川这对没什么特色....
要说起来,不就像【我的鲸鱼男友】里面的三池和伸下吗?(不过...其实这本和【今昔恋爱物语】我都不是很喜欢啦...】

11 年前 0 回復

T口T囧 騎士
' CY小猪 发表于 2013-2-4 23:29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亲,真的非常感谢你的支持! 其实不用一天刷三次了,我不可能每天更新的。 这本的话大概就4、5天左右更 ... '


啊哈哈哈,表介意。在下刷论坛刷惯了,很习惯一上网就跑去刷帖子呢。小猪大不要有压力亚~
顺便一提,在反复重看的过程中,牧子小姐在我心中的好感度已经刷到最高了!和千岁那些超有爱的对话(心理活动)是怎么回事?这样的牧子小姐配给巧真是太浪费了!...其实觉得石丸还蛮可爱的肿么解?还有闹别扭的黑川...怎么看都像是盐之街的秋庭先生嘛!笑

11 年前 0 回復

只为百合 子爵
弟控哥哥连弟弟的女人都要抢走了啊....

11 年前 0 回復

T口T囧 騎士
本帖最后由 T口T囧 于 2013-2-4 12:15 编辑


更新啦~ 太好了,不枉我每天刷三次进度馁!
第二章的剧情...不要说,真是棒透了!
满满的都是在下最喜欢的千岁和牧子的戏份嘛!再加上司和千岁的感情戏终于又有了点进度...这可真是太万岁啦!!
'「如果我们之中有一方是男的,铁定立刻坠入爱河。」 '


这句!这句在下真是要笑爆了,牧子你怎么这么可爱啦?不是突然说出这种话的场合吧?话说如果是这对的话,司什么的,晾在一边也没有问题啦!
嗯,随便一提,在下强烈建议大家搭配【沢城在M的世界里全程调教水树奈奈】http://www.bilibili.tv/video/av132127/
这个视频观看啦,应该会对牧子和千岁的对话有一个全新的感觉~


11 年前 0 回復

husr 伯爵
这本该怎么说呢,也许是因为是第二本,开始对人物开始展开来写,反而没有第一本那么紧凑的感觉,至少在目前的进展来看是这种感觉。
和第一本相比,团员的热情高涨了很多,不管司想不想,团员是相当的依赖他呢。和其它情节相比,更喜欢和司有关的情节呢。
这本书虽然刚开始没多久,但是总觉的故事会在后面才出状况啊。

11 年前 0 回復

T口T囧 騎士
本帖最后由 feelmyself 于 2013-1-31 03:11 编辑


噢噢噢噢!!!!等,等一下,感动的快要哭了!
什么?这是真的吗?真的开始录入了吗!最好的新年礼物啊可恶!

哎呀,最近泽城美雪姐姐中毒,每次听到声音就会脑补起这本书呢~
总而言之,真的太感谢了。小猪大~m(_ _)m



哇,续作中司好像变得更帅了耶....
不仅是千岁,连黑川都被攻略了啦....(咦?!
一直对司撒娇...太依赖什么的...难道有川大人要走上禁忌的大路吗?
说实话我一边看一边都已经拟好CP咯....司X黑川。还有司X巧.....
...这就是蔷薇色的人生咩?(笑)

赶紧让千岁多和司发展一点吧!我想看这孩子的剧情啊!

11 年前 0 回復

琉灰焰 騎士
哦~看了第一卷很久了却无法入手第二本 看到要录入这本感觉好激动!很棒的一个系列

11 年前 0 回復

manill 子爵
' CY小猪 发表于 2013-1-25 20:22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你真是迅速吖~! 不过这本字数少很多, 在被县厅那本的折磨过后, '


县厅真的是辛苦了!不过给朋友看了,她超喜欢的,再次感谢小猪的录入啦!!!

现在已经都开始直接买书了!之前都是看了小猪录的,内牛满面再次感谢

为了不偏离主题,再讨论下这本书好了,这本心理描写比较多呢,不过人一多有些人就会没存在感然后就忘了。总之最后负债又减少了一些真是可喜可贺了!

11 年前 0 回復

manill 子爵
小猪加油!前排支持!
这本觉得没第一本好看,大概是因为多角恋爱好讨厌的关系?
第三本不知道啥时候能出版呢(⊙﹏⊙)

11 年前 0 回復

onlyyouKJ 公爵
过来支持一个,在补终焉的时候可以看到有川大妈的书真是好

11 年前 0 回復

CY小猪 公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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