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野朴人]天镜的阿尔德拉民-发条精灵战记 第一卷 (3.8 完工 放下载)


本帖最后由 nuretapantsu 于 2013-3-8 17:3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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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天镜的阿尔德拉民(天鏡のアルデラミン―ねじ巻き精霊戦記)
作者:宇野朴人
插画:さんば挿
翻译:nuretapantsu
扫图:失误小忍
 修图:伊织
发布: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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カトヴァーナ帝国  卡托瓦纳帝国
キオカ共和国 齐奥卡共和国
大アラファトラ山脈  大阿拉法托拉山脉
東域 东域
帝都バンハタール 帝都邦哈塔尔
ターバイ山脈 塔拜山脉
南ウルト森林地帯 南乌尔托森林地带
ヒルガノ列島 希尔冈诺列岛



人物介绍:
イクタ·ソローク 伊库塔·索罗科
生活在卡托瓦纳帝国,17岁,是个总是一脸没睡醒的表情的少年。兴趣是睡午觉和吃白食还有猎色,所以被身边的人暗中骂作“懒货”。于帝立希贾尔高中毕业,与雅特丽一同参加高等士官考试。

クス 库斯
作为伊库塔搭档的光精灵。温和而体贴,对于伊库塔也有着过度保护的一面。



ヤトリシノ·イグセム 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
伊库塔的旧知,17岁。尽管屡屡叱责怠惰的伊库塔,但却比任何人都理解他才能的少女。出生于旧军阀名家伊古塞姆家,文武双全。在高等士官考试这道龙门之前,打算在伊库塔的协助下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然而——

シア 希娅
作为雅特丽搭档的火精灵。沉默而讷讷于言,跟雅特丽有着无需赘言的信赖关系。



トルウェイ·レミオン 托尔威·雷米昂
爽朗而腼腆的美男子,17岁。是帝国内与伊古塞姆家齐名的旧军阀名家雷米昂家的三少爷。被视作雅特丽在高等士官考试之中的劲敌。跟以白刃战扬名天下的伊古塞姆家不同,雷米昂家擅长战列铳兵战术,可是……

サフィ 萨菲
作为托尔威搭档的风精灵。能迅速地对状况作出判断,经常向托尔威提供适当的建言。



マシュー·テトジリチ 马休·泰德杰里奇
与伊库塔还有雅特丽同龄,17岁。从高中时代起就敌视两人,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千方百计挑衅雅特丽,有事没事就被伊库塔耍弄。为生于旧军阀泰德杰里奇家而感到骄傲,却没人把他当一回事,这种伤心事时有发生。

ツゥ 图
作为马休搭档的风精灵。有点软弱,有时候面对马休不能坚持自己的意见。



ハローマ·ベッケル 哈露玛·贝凯尔
帝立明·米哈艾拉护理学校的毕业生,19岁。表情和语气都非常柔和的少女。老被人牵着鼻子走=温柔的性格导致她三番两次地被伊库塔求爱,常常为此感到困扰。以医护兵为目标参加高等士官考试,于是便同伊库塔还有雅特丽一起行动了。

ミル 蜜儿
作为哈露玛搭档的水精灵。对于哈露玛很严厉,要是她生活态度不端正的话就会率先提出忠告。



シャミーユ·キトラ·カトヴァンマニニク 夏米优·齐多拉·卡托瓦玛尼尼格
卡托瓦纳帝国第三公主。12岁。尽管还只是个孩子,却散发出一股十足的皇族的威严,同时也是个毫不矫揉造作的可爱少女。因为命运的恶作剧而跟参加高等士官考试的伊库塔一行人邂逅,她的人生也渐渐地发生了变化。










本帖最后由 nuretapantsu 于 2013-3-10 10:53 编辑


大概,天才有两种类型吧——
巴吉恩一边一步三阶地冲下昏暗的楼梯,一边想着这样的事。
时势所造就的英雄型,以及无视那些条件自然出现的怪人型。也不能说哪一种就好,哪一种不好。只是,根据巴吉恩的亲身经历所能够确定的,那就是跟随后面那种天才的凡人所遭的罪,可是非同小可啊。
“博士!我进来啰!”
就像要将那扇不大灵光的门踹烂一般进入房间,同往常一样,闷在地下研究所里的空气迎接了他。字迹潦草的便签啦实验用的沸石啦乱七八糟地在地板上扔得到处都是,几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呜哇!?啊啊真是的,明明昨天才刚刚打扫过啊……”
巴吉恩不由得叹了口气,但又马上重整情绪,毫不在意地踩着那些东西往里走。
“博士!请回答我,阿纳莱博士!”
提高嗓门叫了一声之后,从昏暗房间的最深处传来一点动静。一位腰板笔挺的矮小老人手里提着油灯,摇曳着被颜料搞得粘糊糊白大褂出现了。
“别大声嚷嚷,巴吉恩。差点就功亏一篑了。”
老人如此说道。他的右手里,握着一支被染成淡黄色的画笔。巴吉恩皱起了眉头。
“您说功亏一篑……连画具都拿出来了,您刚才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嗯,要看看吗?不过表面还没干就是了。”
跟着翻身离去的阿纳莱来到房间深处,那里并排放着分别被涂成红色·蓝色·绿色·黄色的四具人偶。要说的话,的确是人型,不过个头就只到巴吉恩的膝盖附近,脑袋大手脚短。假如打个比方的话,它们的模样就像是将人体变成二头身半的大小一样。
不过一般来说,人们不会把这种形态称作“人型”。之所以这么说,那是因为有着这副模样的不同于人类的存在,就平常地陪伴在他们身边。那就是所谓的——
——是……四大精灵吗?”
“正是。此乃阿纳莱·卡恩制‘人造精灵’试验机。”
被一脸满足地哼了一声的阿纳莱所催促着,巴吉恩从对面的右边开始,依次望向有着四大精灵模样的人偶。首先是第一个……被涂成绿色的人偶。肚子有个模仿真(·)货(·)所具有的“风穴”所挖的圆洞,从里面吹出阵阵微风。
“这是风精灵吧。动力是……”
巴吉恩弯下腰来望洞里一瞧,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正在旋转着吹出风来的六根羽毛,而在更深处则确认到了乘在连着羽毛的滚轮里不停奔跑的小动物的身影。侧耳一听,还能听到啾啾的叫声。
“……是老鼠啊……”
“要说能放进这个空间里还能成为动力的动物的话,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候补了啊。”
“总而言之就是老鼠摇的团扇对吧。”
带着对于制作者的失望予以否定之后,巴吉恩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下一个“人造精灵”上。
“这个是蓝色的所以是水精灵……原来如此,从身上的‘水口’里正流出液体来呢。”
“身体跟脸的部分做成了可以开关的样式。你就打开来看看里面好了。”
按阿纳莱所说的将“水精灵”的内部打开一看,首先是脑袋里有个小水槽。水槽里用大到眼珠大小的石头小到细细的砂砾一层一层地铺着,上面积着泥水。从铺在水槽最下面的纸上渗出清澈的水,注入导管里通往真正的水精灵身上被叫做“水口”的类似水龙头的器官。
“……这个,的确是,很早以前博士所制作的,好像叫‘过滤机’的东西吧?”
“正是。通过这种结构,能够从泥水里过滤掉不纯物质,得到纯净的水。”
试着舔了一口蓄积在水龙头下面的碗里的水,巴吉恩皱了皱眉。
“……博士。这水,味道很重啊。”
“按理说应该可以用来饮用才对……看来滤纸的强度和纤维的密度还值得再研究研究呢。”
对若无其事地说出这话的阿纳莱感到无语,巴吉恩将视线投向旁边的精灵。这一个除了颜色之外还有跟另外三个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仿佛在大喊万岁般举起的双手上盖着盖子。
“接下来是火精灵……这么说的话,果然会从两手的‘火孔’里冒出火来吗?”
“嗯,你看好了。”
将盖在两手上的圆盖子取下之后,阿纳莱立马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打火石,就着“火精灵”打了一下。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的工夫,但是在石头跟石头相击迸出火花之后,火势立马扩大了好几倍在半空之中燃烧。
“哇哇哇!危险!”
“这‘火精灵’体内存着蒸馏分离出来的高纯度的油。正如你所知道的一样,油这种东西放着不管的话,就会逐渐挥发……也就是气化。气化的油从手上挖通的‘火孔’里冒上来之后,将它罩在盖子里,再用火点着,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比起说明,还是请您考虑考虑在全是可燃物的室内有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吧!”
巴吉恩一边拍着有点被烧焦的白大褂的衣摆,一边含着泪望向剩下的最后一个“人造精灵”。身体正中间空着个跟一开始那个风精灵一样的洞,从玻璃盖着的洞里漏出柔和的不可思议的光芒。
“身上有‘光洞’……这是光精灵吧。可是,这光到底……?”
被勾起兴致的巴吉恩将脸凑近往洞里一看,薄薄的一层玻璃盖对面,有无数的黑影在不断蠕动。在察觉到那数百只从屁股上发出微光的东西是什么的瞬间,巴吉恩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往后退去。
“这、这不是萤火虫吗!好好好恶心,这么多是从哪里捉来的啊!?”
“什么叫恶心!既然你也是老朽的助手,那就在感情用事地厌恶之前,先把事物的本质给看清了。这虫子啊,可是将‘既没有‘火’也不伴随着‘大量的热量’的‘光’并非光精灵的特权’这一点证明给我们看的活生生的证据啊。”
“呃,呃,或许那是没错啦……”
努力将烙在视网膜上的虫子的残像赶走,巴吉恩盯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老师的脸。
“……博士。说实话,唯独这次我也搞不懂了。”
“嗯……?”
“就是创造这‘人造精灵’的目的啊。虽然我知道博士长久以来都把精灵作为研究对象,在上面投注了大量精力,可作出这种搞笑一样的劣化品又有什么意义呢?只能认为是在无谋地挑衅教团那些家伙罢了。您该不会真的认为能够人工再现精灵的存在吧。”
“你,也认为那是做不到的吗。”
“恐怕很难实现吧。现在这个时点,我们连一只虫都做不出来啊。”
阿纳莱并未对这严厉的意见进行反驳,而是凝视着自己做制作出来的四个试验品。巴吉恩无从揣测这位年老贤者的想法,但现在他可没有悠哉游哉地想那些事情的时间了。
巴吉恩一言不发地将一直握在手里的信戳向阿纳莱。
“……这是什么?”
“您也微微察觉到了吧,这是来自阿尔德拉教团的最后通牒!时间紧迫,就让我挑要点读给您听吧……‘渎神者阿纳莱·卡恩:汝不听从再三劝告,至今仍在继续的研究严重地违背了神的旨意,该行径极大地超出了主神的宽容所能容许的范畴。令汝于三日后的正午之前携带全部恶行的产物至神殿处。否则今次汝必将难逃异端之严惩,特此告知。’……”
巴吉恩说到这里,阿纳莱从喉咙里发出苦笑道。
“居然叫老朽渎神者啊,看来老朽也相当地为教团那伙人所厌恶呢……总而言之,就是将现在这里所有的研究成果都带上,三天之内到神殿去讨饶的意思吗?”
“就是这样。尽管至今为止接到过好多次类似的警告,但这次的态度明显不一样。别说三天后了,说不定明天就有手持铁杖的异端审问官来敲这里的大门啊。”
“假如是动真格的,的确会那样啊。失去了军方这面后盾,咱们难逃极刑啊。”
“这可不是不相干的事啊。……再怎么说我也算是‘阿纳莱的学生’之一,原本就有陪您赴汤蹈火的心理准备……不过博士,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被助手如此认真地询问,阿纳莱叹了口气,环顾屋内。
“……这个世界里,到处都处在神的监视之下。光是地上的一切还嫌不够,连书上的内容还有对话也不放过。到最后,甚至连人的内心,那位神都在天上盯着……”
“…………”
“那样实在是太不自在了,至少在研究的时候能把神给忘掉,老朽是出于这个愿望,才建立了这个研究室,不过……这发霉昏暗,咱们可爱的圣域,在神的怒火之前,现在也已经是风前的残烛了吗。”
“……请您理解。无论如何向教团那些神学者们说明,他们也不会理解老师的‘科学’。‘一切理论都必须建立在承认神的基础上。’……就因为盲目相信那种阿尔德拉神学的戒律,才会顽固地否定对于纯粹真理的探索。”
“没错,‘科学’……没有神的指引,人的学问。这正是咱们在这里学到的全部。”
阿纳莱感慨万分地如此嘀咕的瞬间,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铃铛响起了嘹亮的警戒声。接着,隔开这里跟地面的铁门被粗暴的敲打轧出了声。两人摆出警戒的姿势望向彼此。
“……等不及最后通牒的日子就来了吗。尽管在预料之中,不过还真是沉不住气的一群人啊。”
阿纳莱呆然嘟囔着,翻身走到自己的桌前。然后隔了一拍调整好心情之后,迅速地开始收拾。
“——巴吉恩,这边要收摊了。除了特别想留下的资料之外全都放弃。不要紧,成果都记在我跟你的脑子里,而且说到底学问是不挑场所的。接下来,就是要尽可能巧妙地从神的眼皮底下逃走喔。”
“是、是!……不过博士,咱们要去哪儿呢?不管逃到这个国家——卡托瓦纳帝国的哪个角落里,教团都会纠缠不清地追捕我们的吧……”
“不是才说过学问是不挑场所的吗,又有什么必要非得在帝国呢?隔壁的齐奥卡共和国没有白白标榜自己是技术立国的,有着足以容纳咱们这类人的度量。”
“齐奥卡——!?那可是正在交战的邻国啊!您有流亡的门路吗!?”
“那边也有不少‘阿纳莱的学生’喔。在以前的信里面提到过这件事。未雨绸缪嘛。……那么,巴吉恩。你的火精灵阁下在哪里?”
“呃、嗯。拉格现在在后门的焚化炉那里烧垃圾……”
“那么炉子已经点着了吧。正好,有些东西要是被教团的石头脑袋们没收了的话老朽可是会很生气的。你先去让它把火烧旺一点。唯独这个,不能由老朽这个被(·)讨(·)厌(·)的(·)家(·)伙(·)去开口啊。”
接受指示的巴吉恩从后门跑出房间,急急忙忙地冲上通往地面上的楼梯。
目送他背影的阿纳莱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桌上,用双手将大量被绳子捆起来的信紧紧地抱了起来。
“与遍布全世界的学生们的交流记录……如果做得到的话,真想带去齐奥卡啊。可这个分量,实在是很难办到啊。”
阿纳莱用慈祥的眼神眺望着这些信,一边逐一低声念着寄信人的姓名,一边慢慢地走上楼梯。唯独现在,他没有去管那些即将逼来的追兵。对于老贤者来说,那些就如同远方的儿子或者孙子寄来的信一样。
“尤卢卡特别擅长算数。密尔巴齐艾最喜欢同别人争论到底。纳兹纳能深入浅出地说明事理,实在是很想当做助手留在身边啊。伊库塔……”
念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叙说回忆的声音略微动摇了一下。对于那个名字的主人,比起怀念,比起疼爱——阿纳莱心中首先浮现出的是痛心的回忆。
“……伊库塔·索罗科,不光继承了我所提倡的‘科学’这个方法论,还将它升华成为独特的哲学并付诸了实践。……跟你很像,是个聪明的孩子啊,巴达。在那个世界以他为傲吧。”
爬完楼梯,打开做在砖墙上的铁窗,里面的焚化炉已经烧得很猛了。踌躇片刻之后,阿纳莱将信捆投入其中——面对渐渐化作灰烬的无数记忆,一脸严肃地久久伫立在原地。
“在老朽安顿下来之前,暂时告别了,‘阿纳莱的学生’们。过不了多久,肯定会再次相遇的。——希望,下次我们还能在神的视线所到不了的理性荒野之中相会。”
告别完之后,阿纳莱关上焚化炉的窗户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帝历904年。有史以来首位“科学家”阿纳莱·卡恩与一名助手一同逃离卡托瓦纳帝国。其后,流亡至齐奥卡共和国并于彼继续研究。
第一章 帝国迟暮时
卡托瓦纳帝国的领土内,基本上不存在四季这个概念。因为是热带。
既没有春天,也没有秋天,当然也没有冬天。只分为夏将军动真格打过来的时期跟稍微放水的时期而已。就算说帝国的历史有一半是同这猛暑战斗的历史也不为过。
因此,在笔直耸立的龙脑香之间——置身于悬挂着的吊床之上呼呼酣睡着的某人的身影,并非不能说是人类对夏将军取得的胜利的一种形式吧。
“伊库塔。醒醒、伊库塔。”
一个小巧可爱的人型的“某种东西”坐上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那人的胸口,拼命地摇晃着他的身体。大大的脑袋加上短小的四肢,圆圆的外形,长在身上的“光洞”。那模样,正是人类友好的朋友四大精灵之中的一柱,光精灵的身姿。
“……嗯……怎么了,库斯……不是说了我要睡过毕业典礼吗……”
拿下为了遮阳而盖在脸上的帽子,那人用双手将名叫库斯的光精灵抱起来。这是一名睡眼朦胧的黑发少年。虽然他身上穿的衬衫跟藏青色的裤子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了,不过跟帽子是一套的,给人一种这是某处的制服的感觉。
“所以说,结束了啦。”
“……嗯?”
跟抱起来的精灵上下对望这,睡眼蒙的少年——伊库塔歪下脑袋。
“要是进行得跟预定计划一样的话,那么帝立希贾尔高中第131期毕业典礼应该就在刚才结束,现在该开始毕业生与监护人一同参加的聚餐了才对。现在不去吃饭的话很不妙对吧?”
听到这话,伊库塔无意间将视线投向上空,跟睡觉之前相比,太阳的确升的很高了。看着样子,差不多是正好过了正午时分吧。
“的确,这下麻烦大啦。会错过难得的美餐的。”
慢吞吞地从吊床上下来,站到地上的伊库塔使劲伸了个懒腰。背骨吧唧吧唧作响,迷迷糊糊的意识刚一清醒,空腹与口渴就一同袭来了。
“唔,头好痛……是不是有点脱水了啊。”
“因为在这酷暑下长时间睡觉嘛。先去井边喝点水吧。”
伊库塔用双手将如此忠告的库斯的身体捧到绑在自己腰间的专用包包里,盖好收了起来。对于步行缓慢的精灵来说,那就是移动时的特定位置。
“不,稍微忍耐一下吧。唯有今天,用那温吞的水来润喉实在是太浪费了。”
伊库塔麻利地从树干上回收吊床,尽管因为头疼而皱起了脸,不过还是意气风发地走出了树林。
“我是教体育的雅古。恭喜毕业,伊古塞姆小姐。高等士官考试也就在眼前了啊。虽然我觉得你肯定能够合格,不过切勿粗心大意喔?”
“感谢您的忠告,雅古老师。我会把在这里学到的东西活用到实践上去。”
毕业典礼结束之后,跟猛暑联手的校长的长篇大论,已经将八名学生送进了医务室里。好不容易进行到了露天聚餐这一步,可她——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依然还无法好好地进餐,正品尝着只有优等生才有的烦恼。
“喔喔,雅特丽希奴君,恭喜毕业。我是生活指导科巴库。不愧是你,第一名啊。高等士官试验也可以期待同样的结果吧?”
“非常感谢,科巴库老师。我会努力回应您的期待。”
——就算你们不说我也会得到第一名的。所以快放过我吧!
在继续着接连不断的应酬的同时,其实她心里一直在重复这一句话。
假如只是来恭喜毕业的还好,但教师们在祝贺的话语之后还一个个地加上自己的名字,让她感到极度的不愉快。而且这一类的人,基本上都是在至今为止的学校生活中跟雅特丽没什么接点的家伙。
因为怕被忘记,所以最后想要留下哪怕一点点印象。真是愚蠢。但即便如此,身为智勇双全品德高尚的首席毕业生,她不得不表现出毕恭毕敬的态度。
“喔,好极了!追加的刨冰来啰!”
听到近在耳边的其他学生所叫喊的内容,雅特丽的耳朵动了一下。……刨冰!
不愧是帝立高中的毕业宴会,会场的餐桌上排列着还算豪华的料理。洒满了辣椒的炸全鱼,用山一样多的辣椒煮出来的肉汤,跟多的要死辣椒一起炒出来的炒饭。使用以消毒、调味、促进代谢为目的的辣椒来调味是卡托瓦纳的国情。这本身雅特丽也已经习惯了,并没有关系。
然而,现在才刚刚熬过校长的长篇大论。汗早就已经流完了,嘴唇干得都脱皮了,就连体温也随随便便就超了正常温度两度。连这种时候都要走上“吃加了很多调料的菜促进代谢→出汗来降温”这种兜圈子的流程,那可受不了。雅特丽的身体,正渴望着更加直接的“冰凉”。
总算是找到个合适的机会结束同教师们的谈话之后,她朝着刚才的声音响起的方向快步走去。刨冰——这对于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必定是最有魅力的名字。在卡托瓦纳,别说是雪了,连霜都没有。这里能够创造出名为冰的宝石的,就是有水精灵们。而且一次也做不了很多,大半都被用作冷却材料。“吃冰”这种奢侈,是只有在特别值得庆贺的日子里才能享受得到的。
不出所料,大盘子里本该盛得像座小山一样的刨冰,以极快的速度分到人们手中,剩下来的分量已经宛如风前残烛般岌岌可危了。雅特丽勉强抑制住想要冲出去的冲动,一味祈祷着还有剩下自己的份,来到了盘子前面。
她不禁松了口气。盘子上剩下的刨冰真的就只有那么一点点了,就算扒到一起盛到小碟子里,也差不多才够一人份的。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上了啊……她一边想象着滑落喉咙的刨冰的冰凉感触,一边将手搭上用来盛刨冰的大勺子,
““啊””
搭上勺柄的手指,跟在同一时间伸手去拿勺子的少年的手指重叠了。
“……伊库塔。”
“你好啊,雅特丽。恭喜毕业。不愧是你啊,第一名毕业耶。身为同期我也感到很骄傲呢。”
黑发少年一边送上空洞的赞辞,一边用上更大的力气握紧勺子。这一点雅特丽也是一样。两人分别从左右两边抓住那一把勺子,在盘子前面对峙起来。

“……我说你啊,没出席毕业典礼吧?”
“真失礼啊。我的心无论何时都与大家同在啊。”
“我对你特有的那颗偏巧可以分身的心没有兴趣。那么,关键的身体在哪里呢?”
“在校舍后面的树林子里睡得很香喔。实在是很担心今年会有多少人倒下呢。”
“听了会吓人一跳啊,八个人呦。……那么,为什么翘掉毕业典礼的你,只悠然自得地来参加聚餐呢?”
“就因为有这个,所以今天宿舍没有午饭啊。就算毕业典礼可以睡过去,午饭可不成啊。”
“我可没打算照顾到你的情况喔。总之给我把你那只手松开。”
面对用低沉的嗓音命令自己的雅特丽,伊库塔耸了耸肩,露出一副小混混似的笑容。
“全校第一的毕业生,居然连一碗刨冰都不肯让给别人……”
“呜”
“我太失望了。老师们也会感到吃惊的吧。伊古塞姆家的长女为何如此肤浅……”
在拉扯之中,家门的名誉被拿出来讲,雅特丽的手上渐渐放松了力道。如愿以偿地夺得盛刨冰的勺子的伊库塔高兴地将剩下的刨冰盛到小碟子里。
“不愧是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您的自尊真是比山还高,心胸比大海还要宽阔。看来我真的是有个很出色的朋友啊——啊好痛!?”
将盛好的小碟子端到胸口的瞬间,伊库塔的左臂感到一阵酸麻。因为雅特丽希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出的拳头,命中了他手肘的神经。
小碟子从伊库塔的手中滑落,雅特丽希奴在它掉落的途中将其牢牢抓住据为己有,露出得胜骄傲的微笑。
“谢谢你特意帮我盛好,伊库塔君。真是一位奉行女士优先的绅士啊。”
“……承蒙夸奖,倍感荣幸。”
伊库塔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揉着自己的手肘,即便如此还是死鸭子嘴硬。
“…………嗯~~~~~~~”
在嘴里扩散开来的冰冷与甘甜,穿过鼻腔的桂香,因为体温而融化的冰向喉咙滑下去的感触。面对这些快感,雅特丽不由得含着勺子就颤抖起来。
“活过来啦。真是棒极了,刨冰这东西。”
“那真是太好了呢。相对的我倒是热得快死了。不、早就已经死掉了。”
伊库塔用一只手拿着装有饮料的陶器,不成体统地坐在放置于派对会场角落里的长椅上。充满怨恨地斜眼瞪着看起来很幸福的雅特丽的表情。
“太夸张了啦。椰子酒也有那么点凉凉的吧?”
“酒精太少,发酵也不够。因此我不承认这种东西算是酒。”
嘴上这么说,伊库塔坐着的长椅上放着一尊椰子酒的大瓮,他喝干杯子里的酒之后,又从里面倒了好多次。没多久,喉咙的干渴缓解之后,又去餐桌那边用双手抱回满满的料理,接连不断地吃了起来。
“嗯咕……呜咕……。……这味道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啊呜……种类也变少了……”
“脸皮真厚啊。别一边大吃大喝一边满腹牢骚啊。”
“……嗯咕……只要想到这是帝立高中的派对的话,那么所供应的料理的质量也就代表了帝国的威信。它在逐年缩水这个事实可是非常紧急的事态啊,雅特丽君。”
“闭上你的嘴。跟每年都混进来的你不同,一般的学生只会参加一次,所以谁也不会发现料理的质量怎么样了啊。”
说着,雅特丽惋惜地将刨冰的最后一勺送进嘴里。她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餐桌,但现在并没有再加一份过来的迹象。就算不情愿也会想起伊库塔的话。
“混蛋,今年连刨冰都就这样没了啊。先不说厨房直接生产的冰,就连浇在上面的牛奶跟蜂蜜的价钱,今年以来都涨了很多啊。”
嘟囔着,伊库塔自暴自弃似的咕嘟咕嘟喝起了椰子酒。收在腰际的包里的搭档光精灵·库斯担心地抬头望着他的样子。
“伊库塔,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
“别这么说啊,库斯。能喝到对身体不好的机会可不多啊。”
雅特丽一边望着跟往常一样一来一往的两人,一边若无其事地将手搭上自己的右腰,抚摸收在那里的搭档的脑袋。是双手上有“火孔”的大红色火精灵希娅。
“还是这么辛苦啊,库斯。希娅也很担心你喔。”
“非常感谢,雅特丽。希娅真是遇到个不用操心的好主人呢。”
“同意。”
只嘀咕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希娅再度沉默了。好像很冷淡,不过硬要说的话,其实这才更接近精灵的标准模式。尽管精灵的性格会受到主人的影响而成形,不过拥有像库斯这么高的沟通能力的精灵很少,尤其是跟着军人的精灵更是有沉默寡言的倾向。
“啊,雅特丽大人!恭喜您以首位的成绩毕业!”
看到雅特丽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六名学生来激励她。当然也不能摆出一副冷面孔,就跟和教师们交谈那时候一样,她也满脸笑意地应答道。
“谢谢。还有,恭喜大家毕业。”
听到雅特丽的回应,来搭话的学生们不分男女都面露紧张之色。——发尖既有内卷又有外卷一直披到肩膀下面的红发,宛如象征着聪明与诚实的大眼睛,即便是在猛暑之中依然穿的分毫不乱的制服。那简直就像是阐释威风凛凛这个词语的身姿。
文武双全的出众才能,与出生于旧军阀名家伊古塞姆的资历结合在一起,使得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受到的来自同期学生的尊敬与期待比任何人都要大。……然而正因为如此,假如在一起的人与她不相称的话,对方就显得非常地刺眼。
“……那个。难道是,在被伊库塔·索罗科纠缠吗?”
不出所料,女生中的一人发现了在旁边的长椅上大吃大喝的“某个不相称的人”,压低了声音对雅特丽耳语道。
“欸?不,只是聊几句而已。”
“还是别跟这种游手好闲的家伙接触比较好喔。愚蠢会传染的。”
对于这辛辣的评价,雅特丽只能回以暧昧的微笑。少女继续在耳边说道。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据说那家伙也要参加高等士官考试。虽然我想反正他很快就会落选的,不过还是请小心别被他扯了后腿喔。”
对于她这种说法,连雅特丽也忍不住要笑出来了,但在那之前,少女转换了话题。
“这个就先不说了,雅特丽大人,您什么时候能作为指挥官参加实战呢?”
明明连考试都还没考呢,心急也要有个限度吧。不过,当然的,雅特丽只字不提这种真心话,亲切地回答了少女天真的问题。
“尽管现在还不能说什么,不过好像一般情况下在经过四到五年左右的训练之后会获得少尉的军衔,然后才会被当做正式的士官对待呢。”
“四年……雅特丽大人的话应该会更快一点吧,不过毕竟还是赶不上了吧。”
“赶不上……?什么事?”
雅特丽倾首反问,这回是少女背后的男生回答道。
“她啊,有亲戚住在卡托瓦纳东域啊。喏……我们国家的东域镇台,现在不是正在国境对抗齐奥卡共和国的入侵吗?”
“对对。就是觉得假如雅特丽希奴同学能作为援军过去的话就让人放心了,所以才提起这话的。”
另一个少年补充道。他丝毫没有察觉到雅特丽不知道如何回答,继续说道。
“不过,毕竟到了那个时候,共和国那些家伙们也已经放弃侵略了吧。因为东域镇台的司令官是那位名将哈扎夫·里坎大人啊。尽管现在好像在为稀奇古怪的新兵种而伤脑筋,不过相信那也用不了多久就会克服的吧……”
“赶紧叫亲戚去避难吧。东域那地方,再过不到一个月就会落到齐奥卡军的手里啦。”
交谈之中,伊库塔淡淡地插嘴道。听到他那不祥的话,少女们皱起了眉头。
“……喂,你那是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东域镇台会输,那一带会被齐奥卡共和国所接收。我打从心底里同情里坎中将啊。要是没被套上碍事的项圈的话,本来是不会落得这样的结果的啊。”
“……这可不能当做没听见啊,伊库塔·索罗科。里坎中将所率领的东域镇台部队,现在也在为了击退外敌的侵略而拼劲全力。明明是这样,为什么你这张嘴要散播败北的谣言?”
“必胜的信念才会带来相应的结果。不过像你这种败北主义者是不会明白的。”
七嘴八舌地反驳伊库塔的,大多数都是决定毕业之后从军的学生。他们打从骨子里就对本国的军队有着盲目的信赖,而那又换了个名字变成“必胜的信念”这种放弃思考的态度,产生了对于东域战况的堪称愚蠢的乐观。
“好像听说你也要参加高等士官考试啊,哼,你疯了吗?先不说考得上考不上,帝国军会要你这种软脚虾吗。是吧,‘懒货伊库塔’。”
“理论课也好实践课也罢,老是翘课。要说那些时间都花到哪里去了,不是睡午觉就是吃白食,再不然就是泡妞。游手好闲的榜样,好吃懒做的真传——那就是你吧,伊库塔·索罗科。”
“呃啊,无话可说啊。”
伊库塔一脸敷衍地皱起了脸,这种态度更加触怒了少年们。他们正要进一步对他进行非难,雅特丽却迅速地打断了他们,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
“好了各位,别这么冲动。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我们就不要闹出事来,开开心心地过吧。”
被站在中间的雅特丽这么一说,其他人也不得不收敛。他们脸上略微带着不满的神色离去之后,留下来的雅特丽叹着气向身边的少年问道。
“……果真,会沦陷吗?东域。”
“你以为拳头被封住的拳击手会有胜算吗?”
伊库塔的比喻既简单又辛辣。他一边向杯子里添椰子酒,一边继续说道。
“这事儿只要冷静地想想,不是马上就能明白了吗。本来,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东(·)域(·)军(·)区(·)的部队在前线作战?所谓的‘镇台’,是平时常设的地方上的军事组织啊。自齐奥卡军入侵以来已经过去三个月以上了,要是真的想打赢这场战争的话,早就应该从中央调遣兵力过来联合编制成东(·)域(·)方(·)面(·)军(·)才对,不然才奇怪吧。”
作为常设组织的镇台,缺乏作为军队的机动性,因此就算有防御的能力,也没有出击的力量。伊库塔之所以用“拳头被封住的拳击手”来打比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主动进攻手段的东域部队,就是因为这样才被迫面临看不到头的防御战。
“一味防守是没有胜算的,在军事学上这是初步中的初步。因为只是摆出防御姿态被人殴打啊。现在的东域镇台正是如此……不,可能更加糟糕。因为这次的战争之中,齐奥卡军投入进来的新兵种,能够绕过我们的防御给与打击啊。”
“……你是说天空兵部队吧。的确,那是帝国做梦都没有想象到的威胁。”
雅特丽面带苦色点了点头。——天空兵部队。那是由乘在气球上的士兵所编成的齐奥卡军的新兵种。他们从天上越过国境入侵帝国的领土,到处向作为补给中转站的军事设施还有村落扔下大量燃油。
因为他们的飞行高度实在是太高了,目前帝国这边并没有针对天空兵的直接的迎击手段。他们能够从弓箭铳弹所无法到达的遥远的高空,单方面地持续给帝国造成打击。这损失一步步累积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折磨着东域镇台的士兵们。
“自从天空兵开始‘轰炸’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多少的村落被烧掉了呢……不,只是家被烧掉的话还算好。要是田里的作物被烧掉、谷仓被烧掉的话,就没有吃的啦。镇台的士兵也是一样。他们应该已经落到连今天的饭在哪里都不知道的地步啦。”
“可是,来自中央的补给物资应该有送到才对呦。”
“足够分给被空袭烧得无家可归的所有人的份量?怎么可能,就算是中央也没有那么阔绰啦。就算有在送,那又能一直坚持下去吗?哪怕在最为关键的战争上还没有看到胜算?”
说完,伊库塔躺倒在了长椅上,仿佛就像在说“全都蠢透了”一样。
“最可怜的,就是镇台司令哈扎夫·里坎这个人了。指挥一场必败无疑的战争相比十分痛苦吧。这一切,全都要怪皇帝跟内阁的怠慢,没有动真格来干一仗的打算——”
“就说到这里吧,伊库塔。毕竟这地方不合适。”
顾忌到附近有别人在,雅特丽劝阻了他的话。卡托瓦纳皇族神圣而不可侵犯。更别说现在处于战争时期,可不允许轻易将这种批判说出口来。尤其是出身旧军阀名家的雅特丽,不管愿意不愿意,她的发言都伴随着责任,是不能够随便多嘴的。
“最重要的是,比起谈论那连边都沾不上的战争,现在的咱们还有更加具有建设性的话题对吧?”
“嗯……?啊啊,你是说今晚的毕业庆祝活动吗。真想彻夜玩个痛快啊。去哪里喝啊?”
“你不是刚刚才喝了个饱吗!我想说的是高等士官考试的事情啦!”
朝天仰躺举着库斯,伊库塔露出一副苦涩的表情。
“啊—还剩下那么一个郁闷的活动啊……”
“就算你没有干劲也要参加呦。……你真的,有明白这事情的重要性吧?”
雅特丽朝躺倒的伊库塔的脑袋这边走近,为了不让附近听见而小声说道。
“……通过伊古塞姆家的门路,给你在首都的国立图书馆里准备了一个司书的位子。作为交换,你要跟我同时参加高等士官考试,并且从第二轮考试开始为了让局势变得对我有利而活动。这交易应该也能让你接受才对吧。”
“那当然了,首都的图书馆可是安排贵族的地方呢。把流行的娱乐小说借给钱闲不缺的无脑儿们,偶尔打扫一下蒙灰的可怜学术书刊……只是如此而已,就有衣食无忧的收入。以我来说可是求之不得啊。只不过我觉得这条个不符雅特丽作风的阴湿计策。你就算不要我帮忙,也稳过的吧?”
“随你说好了。要是光合格就行了的话,我也会凭自己的本事去挑战的。……但是,对伊古塞姆家的长女所要求的结果可不仅仅是那样啊。必须要有‘第一名’这枚勋章呦。”
“那枚勋章,你从高中时代开始,不就在各种事情上全都独占了吗。差不多该到让人的时候啦。想坐上第一名这张宝座的可不只有你一个人呀。”
“是哪张嘴在说这话啊。就是因为你不坐,所以我才坐着而已,不是吗。”
听到这话,伊库塔呆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热昏了头,他开始从吃掉的料理的盘子里捏起蛤仔的贝壳一个接一个地放到自己的头上。雅特丽纳闷儿地皱起了眉头。
“……喂,你干嘛呢?”
“你太抬举我了。”(译:原文貝かぶりすぎ 音同買いかぶりすぎ 是个谐音冷笑话)
雅特丽硬是不加任何评论,将蛤仔从少年的脑袋上拍落。
“……总而言之!没理由不利用你那毫无意义地隐藏起来的实力。尤其是这次的考试,听说雷米昂家的末子也会参加,成为我的强力竞争对手,小心驶得万年船。以你作为踏脚石,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要迈出霸道的第一步呦。”
“也罢,我也觉得很好。据我所知,从第二轮考试开始,考生之间结成同盟的情况也不稀罕。在打仗之前召集兵力在军事上是基本中的基本。‘寡不敌众’嘛。”
“既然你明白,那就好。可千万别搞出在第一轮笔试就落第这种洋相。”
“是、是,我会加油的。跟你不一样,我可是想把这回当成最后一次跟军方扯上关系了呢。”
天不怕地不怕地答应着,伊库塔维持着躺着的姿势,灵巧地又往杯子里倒了一杯椰子酒。
高等士官考试——那是只有从学习内容包含幼年军事训练课程的特定教育机构毕业的人才能参加的考试,也是为了成为干部候补生,也就是常说的菁英军人所必须通过的头一道考验。
以一名士兵=二等兵的身份加入军队的情况下,若非在实战之中立下特别大的功劳,否则最多也就升到从下往上数第七个阶级下级士官“曹长”就是极限了。但是,高等士官考试是以选拔将校的候补为目的而设立的,因此通过这门考试的人,一开始就能够获得比“曹长”更高一级的“准尉”的地位。然而考试一年只有一次,最多只能参加三次。
当然,倍率也低的离谱。先不说通过所有考试的倍率要高过四百倍,光是第一轮就不止二十倍了。但是卡托瓦纳帝国的人民有将军人视作英雄的倾向,所以通过这考试的人会成为憧憬的对象。是一举获得地位与名誉的机会,可是……
“嗯—,国家战略论。好烦啊—”
在瞪大了眼睛埋首于答题纸的考生之中,夹杂着呵欠用铅笔答题的伊库塔的存在,显眼到了极点。尽管如此,但答题本身却莫名其妙地进展顺利,所以附近的考生们全都露出畏缩的感觉。
“啊—,军事行政学。好嫩啊—”
要说他那模样,就跟正在被逼着做暑假作业的小孩子一样。用手撑着脸,嘴角下撇,眼睛就跟死鱼的一样。然后,做完所有科目的瞬间就趴到桌上,然后就那样检查都不检查,直到收卷的时间都一动不动。
“呃—,阿尔德拉神学。好啰嗦啊—”
根据监考的教官的性格,很可能光凭这散漫的样子就命令他滚蛋了,不过看来他狗屎运特别好。
然后迎来了考试的第二天,最后的科目是“军事史”。
“这就到头了、这就到头了……嗯?”
伊库塔几乎处于活死人的状态,然而他机械地将答案填上的手,忽的停下了。写在考卷最后的叙述题的主题,牢牢地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就前齐奥卡战役之中,被判为“战犯”的帝国军元大将巴达·桑科雷,自由阐述自己的想法。
“…………”
对伊库塔来说,这是参加考试以来头一次令自己感到意外的题目。从“自由阐述”这种答题形式来看,并不像是军方出的题。因为感觉不到意图把人的思想塞进一个模子里去的意志。
——不过,他感到这文字之中散发出些微怀念的味道。
尽管伊库塔不禁变得想认真回答起来,但毕竟也不能在高等士官考试的答题纸上列举针对皇族的批判,而且他也确信已经靠其他科目攒够了分数,于是就只答了简短的一句话。
——任何一位英雄都会因为过劳而死。
晚上七点二十分,各考场的第一轮考试结束,多达六千人的考生,跟往年一样被筛到了三百人以下。
自那场第一轮考试结束大约一个月之后。伊库塔与雅特丽以背负着旅行的行李的模样,在各自的精灵陪伴下从港口眺望着大海。因为第二轮考试在帝国南方的希尔冈诺列岛举行,所以他们到这里来坐接送船。
“目前为止都跟计划一样。你为我通过了考试真是太让我安心了。”
“因为从两年前你提出这个交易之后,就翘掉学校的课一直在复习迎考嘛。”
伊库塔打着呵欠回答道。跟只要成绩优秀就能通过的高等士官考试不同,首都的国立图书馆司书的位子可是专门用来安排贵族的。除了这笔交易之外,伊库塔没有任何机会。
“我倒也不是歧视图书馆职员啦,不过真亏得你能那么拼命呢。你又不是特别喜欢看书,对吧?”
“我是喜欢书,不过真要说的话其实随便什么工作都行啦。‘首都的’‘国立’图书馆的司书才是重点啊。只要那些部分一样的话,不管是园丁还是清道夫都无所谓。”
卡托瓦纳帝国首都邦哈塔尔不管是地理上还是政治上都处于帝国的中心位置。就算今后同齐奥卡共和国的战况恶化,也要到最后的最后才会打到那里。图书馆这样的国立设施的职员福利也很好。实话说,是个能够偷懒到国家灭亡前夕的位子。
“要是这笔交易能够顺利成交,在那之后可以闲到死的话,区区两年的复习应考根本不算什么。我最讨厌白费力气,正因为如此,我也不会吝惜于为了让自己能够偷懒而付出努力。”
“哈啊……是啊,你过去就是那样的人啊。”
带着惊讶与感慨各占一半的心情叹了口气,雅特丽望向眼前辽阔的大海原。海面上波澜不惊,风也不是很猛。真是个让人讨厌的晴天。海边的空气中混杂着砂石与浪潮的味道。
“船来了呦,伊库塔。来,雅特丽还有希娅也一起走吧。”
被收在伊库塔腰间的包里的光精灵库斯催促着,两人并排朝船的方向走去。从停靠到港口边的中型船上,下来一群一看就知道是军人的水手,将伊库塔跟雅特丽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准考证。”
确认了两人的准考证之后,水手默默地催促两人上船。登上去才知道,虽然跟所有军队的物件一样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不过却是艘每个角落都整备到的清洁的船。他们被带到的客舱尽管狭窄,不过左右各放着一张三层的床——而且,那里已经有先客了。
“……啊……你们好。难道说,你们也是考生吗?”
带着紧张与安心的表情向他们搭话的,是一名淡蓝色头发的高个子女性。膝盖上坐着她的搭档水精灵。给人一种与凛然的雅特丽形成对照的柔和印象。
“看来是啊。我名叫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是帝立希贾尔高中第131期毕业生。搭档是火精灵希娅。这边的是我的同学伊库塔·索罗科和光精灵库斯。……你呢?”
听到雅特丽所讲的伊古塞姆的姓氏,女性略感吃惊,马上回以自我介绍。
“谢、谢谢您的亲切。呃,我是帝立明·米哈艾拉护理学校的第11期毕业生,名叫哈露玛·贝凯尔。这孩子是我的搭档,水精灵蜜儿。伊古塞姆小姐、索罗科先生,请多多关照。”
在哈露玛对面的床上坐下,雅特丽用柔和的语气接下去说道。
“用姓氏来叫我总觉得有点不自在呢,叫雅特丽就行了。”
“请一定要带着亲切之情唤我作小伊。”
对于用演戏一般的语气耍宝的伊库塔的态度,哈露玛轻轻地笑了出来。
“不用去理会这东西的玩笑喔,贝凯尔小姐。你越是理会他他就越起劲。”
“呵呵……两位关系很好吧?那么,如果可以的话,请叫我哈露吧。认识的人都是这么叫我的。”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哈露。……既然搭档是水精灵,你自己又是护理学校出身的话,你的志愿兵科是医护兵吗?”
“是的。实在是很没面子,我已经三次参加考试了,这还是头一次通过笔试呢。正因为是最后的机会,能将它利用起来就最好了……”
“医护兵科跟其他的比起来竞争率低,希望还是很大的呦。要是变成竞争对手的话那是不能手下留情啦,不过假如能够互相帮助的话,还是希望你可以跟我们合力呢。”
雅特丽的语气跟表情都很和蔼,不过其实却是真心话和小算盘各占一半。在这个时点,别说什么战斗已经开始了,连揭幕战都已经结束了。拉拢到伊库塔这个“对考试合格没有兴趣的彻底的自己人”就是最初的战果,现在开始就是当场网罗合作伙伴的回合了。
“如果能那样的话就太让人安心了。伊古塞姆家的长女——雅特丽小姐您的大名我也早有耳闻呢。”
“哎呀,真是光荣啊。我要是有传闻中一半的实力就好啦……”
正当两人开始谦虚地社交的时候,船舱的门被打开,新的乘客出现了。是个小眼睛,微微发福,长着一张圆脸的少年。他迅速地环顾了室内一圈,在某处停下来瞪大了眼睛。
“伊库塔·索罗科……?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
“喔喔,我的朋友马休!你也通过了吗,哎呀呀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伊库塔从床上起身抱住了他,这名被叫做马休的少年露出一副极其厌恶的表情。在拼命地将对方推开的同时,他的视线又投向了雅特丽。
“呜,雅特丽希奴……果然你也在啊。”
“一个月没见了呢,马休君。能遇到你我很高兴喔。不过看样子你不是这样想呢。”
“当然了。要是你栽在第一轮考试上的话,我不知道有多痛快呢。”
马休恨恨地骂道。这时雅特丽插嘴替未曾蒙面的哈露介绍道。
“这是马休·泰德杰里奇跟他的搭档风精灵图。是我跟伊库塔的同学。要是哈露听说过泰德杰里奇这个名字的话就说一声。我想,他肯定会非常高兴的。”
“这算哪门子的介绍啊!不管哪个人听说过还是没听说过,泰德杰里奇家是在帝国内都屈指可数的旧军阀名家!就算跟伊古塞姆还有雷米昂相比也毫不逊色!”
“泰、泰德杰里奇……吗?那个,好像听说过,又好像没听说过……对不起,倒也不是没有那种差一点就想起来了的感觉啦……”
因为哈露无意之中说了无礼的话,马休跺着脚咬紧了牙。就在这时,伊库塔仿佛要安慰他似的,或者说像是戏耍他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是挺好的吗,马休。这种不高不低的知名度才是你的定位啊。没有必要所有的艺人都具有全国范围的知名度。你就走地方路线,一步一个脚印地努力下去吧。”
“谁是艺人啊!啊啊够了,随便你了,总之你给我放开!”
被伊库塔犹如背后灵一样黏着的马休,就那样在船舱的角落里抱膝坐下。哈露看不下去而打算跟他搭话,却被雅特丽摇头阻止。
“就随他去吧。变成那个状态的话,不管说什么都只会反过来惹怒他而已。”
“是、是吗……。……好像,您很习惯应付他?”
“四年来一直被他缠着嘛。啊,不过有伊库塔在的话对付起来更轻松喔。就是以毒攻毒的感觉。”
雅特丽淡淡地笑着断言。听了这话之后,哈露也开始觉得接连不断地跟马休搭话的伊库塔,看起来有点像缠上猎物的毒蛇一样了。她变得有点害怕起来,撇开了视线。
“……那个,雅特丽小姐。您跟伊库塔先生是同学对吧?”
“是啊。自从进入高中以来就认识了。哎,与其说是奇妙的缘分,倒不如说是孽缘呢。”
雅特丽苦笑着说道,哈露凑到她的耳边,小声地继续问道。
“那个,好像马休先生也是那样,果然伊库塔先生也是名家出身——”
“哈哈哈、怎么会呢—。索罗科是孤儿院的名字啦,小姐。”
耳边忽然响起笑声,哈露不禁“呀啊!?”地叫了起来转向那边。不知什么时候离开马休身边走了过来的伊库塔,厚脸皮地占据了她身边的位置,正默默地笑着。
“别说是名家出身了,我连父母都没有。倒在破旧的空房子里时,被当时在索罗科孤儿院工作的库斯给捡到了。后来,就成了那里的孩子。幸好脑袋还不是那么差劲,就靠获得的奖学金让我上了高中。”
“啊,是这样啊……对不起,我出于好奇问了失礼的事情……呀呜!?”
“不不不—没关系喔—。因为接下来我也要对你做失礼的事情嘛—”
手背被轻轻抚摸的哈露嘴里发出了诱人的声音。“又开始了吗……”看着这幅场景,雅特丽单手抱头念到。
“个子,好高啊……长得这么高,比我这个男人还要高出五个指头呢……”
“呀啊,身高是一百七十六公分……对不起,明明是个女人,却多余地长得这么大……”
“那不正是说明发育得有这么好吗……。……啊,手指有点粗糙呢。平时都是自己做家务的吗?”
“有、有五个弟弟,我是最大的姐姐……呀啊!别、别抚摸我的胳膊啦……”
“姐弟六人里的长女?这可真是棒极了,不对,太辛苦了……。双亲是干什么的啊?”
“在、在地方上从领主大人那里租田耕种……可是,光靠那样是不够开销的,要是我不能出人头地寄钱回去的话——呀啊,不要捏人家的耳垂、捋人家的头发啦……”
从手背开始的接触,渐渐地向身上迈进。实话说,雅特丽觉得放着不管也很有趣,不过要是那样的话,会发展到就场面上来说无法用一句开玩笑就能混过去的地步,所以在那之前就拎住伊库塔的颈根阻止了他。
“到此为止,伊库塔。要猎色的话等下次机会吧。”
“OH,真遗憾。”
被雅特丽随手一甩,伊库塔就顺势回到了在房间角落里抱膝坐着的马休那边。哈露尽管得到了解放,不过依然气喘吁吁,雅特丽担心地向她说道。
“没事吧?对不起啊,你瞧我,阻止的太晚了。”
“哈啊哈啊……我、我到底遇上了……?”
“这是那家伙的坏习惯。明明就没有多潇洒,可是一遇上女性就想追求。要是就那么放着不管的话,会顺着同样的节奏被他揉胸然后上床。迷迷糊糊地回过神来的时候天都亮了呦。”
“胸……!?啊、啊哇哇哇——!”
“冷静下来,哈露。有我在身边就没事了。”
“很好,顺利笼络到了!”温柔地搂住哈露的肩膀,露出伪善笑容的雅特丽在心里为胜利感到骄傲。实地物色合作伙伴的回合正顺利进行中。
这个时候,船舱的门忽然又慢慢地打开了。拘谨地探出脸来的,是个比哈露还要高的美男子。他有一双清澈的碧眼,带有淡淡绿色的头发披到肩上。腰间的包里有一只跟马休的图一样的风精灵。
“那个,可以进来吗?看样子各位正在忙啊。”
“当然不行。回自己的地盘去小白脸。”
不知为什么伊库塔立马回绝了,不过雅特丽用一只手封住他的嘴,向新来的表示欢迎。
“请进。大家在做自我介绍,你也要一起吗?”
青年用爽朗的笑脸欣然应允,走近房间里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托尔威·雷米昂。是帝立艾尔米高中的第82期毕业生。这孩子是我的搭档风精灵萨菲。请大家多多关照。虽然是一场困难的考试,不过就让我们一起努力考过吧。”
青年如此报上名来的瞬间,蹲坐在房间角落里的马休的上半身刷地挺直了。同时雅特丽的双眼也瞪大了。因为暗中兴奋,她的嘴角自然而然地吊了起来。
“……是吗。你就是,雷米昂的……”
在帝国与伊古塞姆齐名的旧军阀名家·雷米昂家的三少爷。本次高等士官考试的头号种子选手。最大的劲敌就在眼前——理解到这点的雅特丽,做了好几次深呼吸镇定下来之后,以如同要用这代替宣战布告般的气势报出自己的姓名。
“我是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这是我的搭档希娅。……我的出身,不用说了吧?”
“……雅特丽希奴!?是吗,那头火红的头发,是伊古塞姆家的——!啊啊,真是!”
一听到对方的名字,托尔威就像是见到憧憬的英雄一样两眼放光。先前能说会道的舌头也突然打了结一样,只是在重复着一些“这个,呃,那个”之类毫无意义的嘀咕。看着他这副样子,雅特丽怀疑地皱起了眉头。
“……喂,怎么了?有话想说的话就给我干脆点说出来。”
“还、还没有心理准备……那、那个,伊古塞姆小姐,我——”
“别得意忘形了,你们两个。”
正当托尔威下定决心要说什么的那一瞬间,马休闯进了他与雅特丽之间。居然勇敢到同时与两人对峙,微微发胖的泰德杰里奇家大少爷粗声粗气地说道。
“伊古塞姆的白刃战术就不用说了,就连雷米昂的战列铳兵战术也早就不是最先进的了。你们已经既不是战场的先驱,也不是帝国的明星了。只不过是生在名家里而已,我可不会让你们无条件地摆出一副了不起的面孔喔。”(译:原文でかい顔 直接翻译是大脸 就是一副了不起的面孔的意思)
“那个,你是……?”
“我是马休·泰德杰里奇。给我记住了,雷米昂家的老幺。”
尽管马休几乎像宣战一样气势汹汹地报上姓名,不过听到这话的托尔威这边却跟他相反,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道。
“我很擅长记住别人的名字。让我们一起加油考过吧,马休君。”
“哼,就算你想套近乎让我掉以轻心也是白费心机喔。”
“马休君……马休君啊……。……唔—嗯,可以叫你小马吗?”
“啥!?”
没来由地被他起了个昵称,马休瞪大了眼睛。另一边,竞争对手之间的对话被阻挠的雅特丽则是叹着气把他的身体推开。
“……我们的祖先所设计的战术,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古董也是理所当然的啊。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沾先人的光。然后我还要说一句,马休。”
若有含义地顿了一拍之后,雅特丽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用鼻子笑了一声,把话说完。
“客观地看……在场这些人之中,毫无疑问是你的面孔体积最大啊。”(译:这里就是故意从字面上解释上面马休所说的那个でかい顔来讽刺他)
“呜!”
平时就很在意的身体特征被直截了当地指出来,马休难堪地叫唤了一声。没搞清水平的高低就来找茬,结果被反将一军,这是从学生时代开始的固定模式。
“喂喂—,不准欺负马休—”
伊库塔用略显做作的语气插嘴道。托尔威为难地摇摇头。
“我没有欺负他的想法。要是让你感到不快的话我道歉。话说回来,你是……”
“够了给我闭嘴。一座围场里不需要两个猎人。”
“欸、欸?”
“听着,可别吓破胆了,你在容貌法庭被判为有罪了。直截了当地说罪名就是容姿端丽罪。阿尔德拉教圣典有云,一切小白脸必须死!”
“光是刚才那句话你就要上宗教法庭啦!还有对话的时候给我最低限度地配合别人的话题!”
雅特丽插了进来,托尔威向她投以“熟人?”的询问的视线。她叹着气代替伊库塔介绍道。
“这家伙是伊库塔·索罗科。跟马修一样是我的同学。他有种一看到长得帅气的男人就威吓的习性,不过你别太放在心上。他只是地盘意识莫名地强烈而已。”
“小白脸给我爆炸吧!嗷呜呜呜!”
雅特丽拎着低吠的伊库塔的颈根说明道。托尔威客气地问道。
“……两位,关系很好吗?”
“只是认识得久罢了。”
尽管雅特丽回答得很冷淡,不过看到她跟伊库塔对话,不管是谁都会感到他们很亲密。托尔威再次将视线回到伊库塔身上,以一种夹杂着羡慕的表情,缓缓地伸出右手。
“我是托尔威,请多指教,伊库塔君。……那个,能交个朋友吗?”
伊库塔也停止威吓,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他目光锐利,仿佛能看穿他人的内心。托尔威这种凡事都很客气的态度到底是不是经过计算有意为之的呢——他根据刚才的对话临时地进行了推测,最后得出了托尔威大半是个天生的好好先生这样一个结论。
“…………我是伊库塔·索罗科。在脑海里重复想象把你的脸蛋不留原形地撕碎的模样十七次,才算是能变得宽大对待你了。就跟你交个朋友吧。”
真心话泄漏到这个地步反倒让人感到清爽了。而且还是居高临下的态度。不过,幸好托尔威有着不拘小节的性格,所以两人之间进行了堪称奇迹的握手。
“嗯,多多关照了,伊库塔君。……啊,对了,可以叫你小伊吗?”
“不行我拒绝。你在说啥啊。”
明明是初次见面的人,托尔威先是对马休,现在又自然而然地给伊库塔起了个昵称,不过伊库塔也不逊色,毫不留情地自然而然地将他弹掉了。
“真是的,小伊?开什么玩笑,能够这样叫我的就只有她而已。”
黑色的眼珠若有所指地望向哈露那边。伊库塔突然将目前为止一直置身事外的人给扯进来,而且明明没有人拜托他,又开始代她做起了自我介绍。
“她是哈露玛·贝凯尔。目标是成为医护兵的指挥官,家里有五个弟弟。她是个很乖的孩子喔,我保证。”
“伊、伊库塔先生!?要是照你那么介绍的话,会招来很大的误会——!”
尽管哈露急急忙忙地想要纠正,但很不巧的,从内容上来说,刚才伊库塔并没有讲错什么。毫不知情的托尔威,朝着错误的方向发挥了他的悟性。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嗯,很相配喔,二位。”
“什么叫‘这么一回事’啊!?不要啊,请别用那种温暖的目光看着我——!”
正当将事实扭曲成对自己有利的伊库塔,对于成果感到十分满意的时候,脚底下忽然摇晃了一下。意识到船已经起航了的雅特丽姑且收场道。
“自我介绍也已经做好了,大家先坐下休息吧。就算顺风,到希尔冈诺列岛也是趟将近两天的长途旅行喔。就算是为了到达那里之后的事情,也要先温存体力嘛。”
“是啊,没错。那么,就来分配床位把行李安放好吧。”
“我说哈露,你想要哪边呢?上面?下面?后面?啊啊,面对面也很好呢呵呵呵。”
“为什么只问我呢!?还有那真的是在说床铺的位置吗?”
“……脸……我的脸……有那么大吗……?……嘟嘟囔囔……”
上了各自的床铺之后,也是由于之前旅途劳累,五个人很快就浅浅地睡着了。顺带一提,激烈争论到最后,伊库塔的床位被分到了离哈露最远的对角线上。
自起航之后过了三个小时的时候,因为天气的急剧恶化使得船摇晃的厉害了起来,所以伊库塔他们一个船舱的众人也开始挨个儿醒了过来。漫长的船旅才刚刚开始。不论对谁来说时间都是大把大把地空闲着。
“唔、唔—嗯……7-6烧击兵……不,3-3风铳兵。”
“那样就好了吗?那么,我就4-6风铳兵,跟两边的棋子汇合吧。”
马休跟托尔威坐在面对面的床位上下起了军人将棋。虽然带棋来的以及提出挑战的都是马休,不过仿佛战况是对他不利的样子。
“3、4、5-7风铳兵大队。……我说,照这样的话,大概还有四手就将死了吧。”
“再、再等等啊!还有什么办法——!”
尽管马休拼命地盯着棋盘上看,可越看己方的劣势就越明显。虽然在头一分钟就知道胜负已分了,不过还是花了三分钟来做心理准备,他才终于挤出了“……投降”这句话。
“混蛋,再来一盘!刚才只是低级失误叠加在了一起而已!”
即便他这么说,事实上战绩已经是马休的三连败了,但不服输的他却很不愿意承认实力上的差距。托尔威认识到再这么下去只会持续毫无意义的对战,于是照顾到对方的心情提议道。
“我说小马,我们来复盘好吗?刚才那一局,我也有点想反省的地方。”
不能冷静地看待败北并改正错误的话,实力就不会进步。先不论感情,道理上马休也是明白的,所以他勉勉强强地接受了托尔威的提议。看来他脑袋里想的事情太多了,连抱怨“小马”这个过分亲昵的叫法的工夫都没有了。
“唔唔,明明到中盘为止还是平分秋色的……几手前是关键啊?是六手之前把烧击兵走得太前了吗,还是十二手前失去医护兵呢……”
一边留意着不要刺激对方的自尊心,托尔威正打算阐述自己的看法的时候,明明没人问他,却从两人的头上传来了的第三个人的声音。
“——是二十一手之前啦,我的朋友马休。就是让汇合被阻止的风铳兵顺势杀进敌阵那时候。那时候干脆地撤退,暂时转入防守就好了。”
听到伊库塔调侃的话语,马休啧了一下舌,一脸苦涩地将棋子重新摆好。托尔威瞪大了眼睛望向最上面的床铺。
“……小伊,你把棋谱记住了吗?你那边明明连棋盘都看不太清啊。”
“所以说别叫我小伊,小白脸。下次再叫就拿枕头扔你喔。”
虽然伊库塔回答的很无情,不过托尔威却坦率地对他做出了评价。虽说把棋谱给背下来这一点本身也很了不起,不过在此基础上还掌握着攻防的关键这个事实才更值得赞赏。伊库塔认为的分出胜负的转折点,跟托尔威打算说的完全一致。
“各位,我端茶来啰—”
这时,抱着大土瓶跟人数份的杯子的哈露和雅特丽正好一起回到房间里来。一开始打算放在房间里的桌子上倒,不过因为脚底下在摇晃,土瓶仿佛要掉下去似的,所以就换成用手拿起杯子一个一个来倒的方式了。
“摇得很厉害呢……去借厨房的时候,从窗户望海上瞄了一眼,浪头果然很大呢。”
“被强烈的西风所影响,好像航线也朝东边偏离的很厉害。修正航线会耽搁时间,这趟船旅看来会比预想的要长呢。真是的,船这东西实在是无法遂心如意的交通工具啊。”
一边从哈露手里接过倒了茶的杯子,雅特丽厌恶地将自己的炎发往上拢。她的视线忽地投向了马休跟托尔威之间的军人将棋上。
“怎么,在下将棋吗?结果是马休的几连败啊?”
“为、为什么以我的连败为前提提问啊……”
“抱怨的声音这么没精神,说明就是那么回事对吧。……算了,我想这也不是值得那么在意的事情。又不是说将棋王就等于名将。”
对于姑且算是打了个圆场的雅特丽的话,托尔威找到了话题,接下去说道。
“说起来,在这考试的最终阶段,好像要兼带面试的意义跟现役的高等士官对局呢。假如说将棋的实力并不能如实反映出身为指挥官的实力的话,那这种安排又是有什么含义呢?”
“是一边下棋一边面试嘛,我认为是考验同时进行复数作业的能力。成为高等士官之后,要是不能同时进行两三件工作的话,工作会堆积如山把人压垮的吧。”
雅特丽的回答从理论上来说无懈可击。接着,她望了只从床上伸出一只手接过茶杯的伊库塔。一边惊于他那懒散的样子,一边将托尔威提出的问题丢给他。
“伊库塔,你怎么看?”
“……嗯,味道很不错。不过要说的话,比起用牛奶来煮茶叶,我还是偏好先用热水冲好浓茶之后,再另外将温度恰到好处的牛奶加进去这种冲法呢。”
“谁在问你茶的味道了。顺便说一句,建议把牛奶煮熟的是我。万一这牛奶是变质的,到时候谁喝坏了肚子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啊,不是吗。”
到底没白相处这么久,对于朋友的胡闹,雅特丽应对起来非常地流利。伊库塔在床铺上坐起来,一边小口喝茶,一边慢悠悠地回答原本的问题。
“我倒是觉得雅特丽的想法基本上是正确的啦。就算去掉那点,这里面也某种程度上凝聚了兵法的基础。作为头脑风暴来说并不坏。只不过,要让我说的话——反正是军人来下,还是不用棋盘的盲棋更好。”
“——喔?小伊,那是为什——哇噗!”
扔下来的枕头直接命中托尔威的脸。伊库塔从床铺上露出脑袋,生气地叫道。
“不准叫小伊!……要是把将棋比作打仗的话,也就是说棋盘就等于战场。那么我要问了,真的在打仗的时候,会让指挥官从天上以神的视点俯视整个战场吗?”
“……不会啊。关于地方的位置,基本上都是只能从有限的情报来推测。就算是自己指挥之下的己方部队,也未必会按照计划行动。”
“就是这么回事。真正的打仗,就是从掌握敌我双方的位置开始的。这需要的是从只鳞片爪的情报之中推导出全局形势的想象力。我不会说盲棋就能锻炼这种能力,不过至少还是可以打下想象力的基础。首先要在脑海里有面‘棋盘’。这样之后,才能想象的出在棋盘上移动的士兵……啊,茶还有吗?”
伊库塔一边滔滔不绝地阐述自己的见解,一边照例用从床位上伸出手这种危险的姿势让哈露替自己倒茶。托尔威跟哈露佩服地倾听着,而另一边马休则是几乎完全无视只顾盯着棋盘,不过这时候船剧烈地晃了一下。
“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
从伊库塔的杯子里泼出来的茶以恶魔般的角度命中了马休的脖子。“抱歉、抱歉。”伊库塔向被烫得一个跟斗跌倒的马休随随便便地道歉,忽地将视线投向船舱的门那边。
“是谁在那里?”
跟伊库塔看着相同的方向,雅特丽放话道。虽然跟马休的惨叫混在了一起,不过在船摇晃的瞬间,有东西撞上门而发出了“咚咣”一声。感到可疑的雅特丽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呜、呜呜……好痛……”
被打开的门外面,有个戴着一顶大帽子的娇小少女正捂着脑袋站在那里。尽管被宽宽的帽檐遮着看不到脸,不过没能完全收进帽子里而滑出来的金发显得柔顺而美丽。衣服也很普通,但看起来质地很上乘,搭配也显得很有品位。
“考生……看来不像呢。你是哪边来的小姐呀?找我们有事吗?”
雅特丽温柔地微笑着如此一问,少女仿佛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样结结巴巴的,最后用一句“打、打扰了”道了声歉就一溜烟地从走廊里跑了。目送她的背影远去。雅特丽歪过脑袋。
“是什么事呢?这好歹也是让高等士官候补生坐的船,很能想象会让一般的旅客一起乘呢……伊库塔,你怎么看?”
“大人,此事背后必定有一个天大的阴谋。”(译:这本书我原本不打算吐槽的可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雅特丽你要不要这么喜欢问伊库塔怎么看啊 你是狄仁杰在平行世界的投影吗)
“嗯—,离可以食用还剩五~六年,离完全成熟的话还要十五年左右吧……”
“没有人问你的狩猎范围的下限——”
雅特丽的吐槽被忽然袭来的船体的激烈震动给打断了。所有人都一齐失去了平衡,手中杯子里的茶一滴不剩地全都泼了出来。跟之前的晃动有着明显区别,这是并非由浪涛所造成,而是严重的“撞击”的震动。
“——怎么回事!?”
在同室众人里最先爬起来,雅特丽着手分析状况。另一边,托尔威抱着仰面倒下的哈露的肩膀支撑着她,而从最上面的床铺摔下来的伊库塔,则是被富有弹力的马休的身体垫着,虽然很不要脸不过也没事。
“喔喔马休,没想到你竟然挺身而出救了我……为我们的友情干杯吧。”
“呜呜……你这种人头朝下摔地上该多好……”
马休推开伊库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的时候,老实地待在床上的精灵们也发觉到事态紧急而行动了起来,收进了各自主人的包里。正当大家都在确认彼此有没有受伤的时候,从依然开着的门外面传来了船员的叫声。
“各、各位,冷静点听我说!这艘船船底撞上暗礁开始进水了!刚才船长下达了全体离舰的命令!能动的人就直接上甲板去,照水手的指示搭上救生艇!”
下达避难指示的声音因为危机感而尖尖的。触礁、进水、全体离舰——从这些词语中命中注定般得出的一个结论,伴随着绝望的
印象,浮现在在场的所有人脑海之中。
“大家,都听见了吧!上甲板!”
然而,也有一个一瞬间挥去悲观的预想行动起来的人。是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
“不要惊慌,在我背后排成一列跟上来!只带最低限度的行李!”
雅特丽这个人就是能够在这种情况下毫无迷惘地控制住场面。她身上就是有一种能够让直接遇到紧急事态而化作乌合之众的集团立马恢复秩序的统率能力。而除她以外的众人,在这时候也没有甘于沦为乌合之众。
她们在雅特丽的带领下冲上楼梯,来到甲板上,而迎接他们的,是豪雨与暴风的洗礼。比成年人腰围还要粗的桅杆被风压得吱嘎作响,在那上面,水手们在拼命地想要将兜满了风的帆降下来。船体已经比平时还要倾斜了将近20度,而且现在天刚黑。才沉入黑暗的海面,一片漆黑得令人毛骨悚然。
“波涛汹涌啊……这种局面下居然撞到最为恶劣的天气,我们还真是惹神明大人讨厌了啊。”
“是不是某个人平时没积德啊。心里有数的人把手举起来。”
“想都不用想,肯定只有你吧。今后可要记得别随便拿圣典来开玩笑啰。”
雅特丽一边跟伊库塔开着毫无紧张感的玩笑,一边领着众人向甲板后方去。那里准备着四艘救生艇,其中一艘已经被水手们放下海去准备妥当了。船员向到来的雅特丽她们指示道。
“来了就坐上去!你们这些平民是最优先的!”
尽管雅特丽对于“平民”这个词微微露出不甘的表情,但她马上斩断这种伤感继续行动起来。让哈露先乘上去,接着是马休、托尔威、伊库塔这样的顺序,自己最后一个往艇里去。
她们都上去了之后,看着伊库塔的水手一脸歉意地补充了一句。
“你的搭档是光精灵吧?听好了,因为触礁,船员里有人受伤了,现在没办法让水手乘上这艘救生艇。救生艇全都用绳子拴在本舰上,所以不用担心会被冲走,不过要是到了最后关头的话,为了避免连累无辜,非得把绳子割断不可。到时候就用光信号向附近的船只传递自己的位置。就算被多少被冲远了,也一定会来汇合的!”
看到伊库塔跟库斯一起点头之后,水手放下盘着的绳索,将他们乘坐的小艇放到海里去。被放到波涛汹涌的大海原中的小舟,时左时右地激烈摇晃着,令乘客们害怕得仿佛自己已经死了一样。
“开、开什么玩笑!浪头这么大,就算坐救生艇避难——!”
“小马,再往右边靠靠!贝凯尔小姐朝左边去!把体重平均分布到整条船上去!浪头这么大,翻掉的话就再也翻不回来了!”
继雅特丽之后第二冷静的托尔威发出了指示,马休跟哈露拼命地照他说的去做。另一边,伊库塔则是顶着砸下来的暴雨,目不转睛地顶着渐渐倾斜到致命程度的大船。
“怎么了伊库塔,你不是一直话很多的吗。你这么安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呢。”
“我还是头一次知道你把我的言行举止当做占卜的预兆啊。……不说这个了,雅特丽,你看那孩子。”
被这么一说,雅特丽顺着伊库塔的视线望去,看到刚刚在船舱之前遇到的那名少女在甲板上,接下来正要乘上救生艇。就算离得这么远,也看得出她纤细的肩膀不停地在颤抖。难不成已经是能够独自旅行的年纪了吗?可看起来也不像啊,但是除了她以外又看不到陪同的人。
“……啊!?”
就在这一瞬间,悲剧发生了。侧腹被一波大浪打到的船体严重倾斜,刚刚站到甲板边上的少女被抛向了海里。停在空中的时间只有那么一瞬间——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娇小的身体就被漆黑的大海所吞噬,消失无踪了。
好不容易才在甲板上站稳脚跟的水手中的一人,一手抓着救生圈瞪大了眼睛在海面上寻找。……然而,已经迟了。就算想去救她,少女的身影也早就被淹没在浪涛之间了。
“唔、不妙。那样会死。”
伊库塔低声说着无限接近于过去式的事实,在原地站起来开始脱去上衣。
“库斯。要是还能看到那孩子的话,就帮我用凝集光照一下。”
“伊库塔,危险啊。还是别……”
“拜托啰。”
接受了主人请求的库斯,不是很情愿地从腰间的包里爬出来站到小艇的头上,从腹部的“光洞”射出强烈的光线照亮了海面上的一个角落。接着,伊库塔抱起滚在舱底的救生圈,将捆在上面的绳索的一头交给雅特丽。
“要是轻易放手的话我可是变成鬼都不会放过你的喔。”
“喂、你——!?”
不给雅特丽思考的时间,伊库塔一头跃进海里。他不屈不挠地同惊涛骇浪斗争着用手脚划水,笔直地朝凝集光所指示的地方游去。被留在小艇上的众人唯有屏着一口气,注视着很快就一头扎进漆黑的大海之中的他的背影。
“………………噗哈!”
看着的这边感觉就像是永远一样漫长的十几秒之后,抱着犹如尸体般瘫软无力的少女的身体,伊库塔浮上了海面。雅特丽等人松了一口气。
“不行了—要挂了!救命啊—!”
听到他那愚蠢的惨叫,四个人一齐开始拉绳。在随时都可能翻船的摇晃之中,光是保持着平衡将两人拖上小艇也是一件辛苦的差事。
“呼哧、呼哧……啊—差一点……海水好咸……”
“真啰嗦啊,既然都耍帅了那就给我耍到最后啊。……哈露,那孩子的情况怎么样?”
“没有呛到海水,呼吸跟脉搏也正常!只是看起来还在惊吓之中……”
头枕着哈露的膝盖,少女一声不吭的。看来要她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之中恢复理性的光芒暂时还不大可能,不过从不用面对现在这个状况的角度来说,或许反倒算是一种幸运。
“看起来没有撞到或者划伤呢。……嗯?这是……”
为了检查有没有受伤而跟哈露分头查看少女身体的雅特丽,被她中指上戴着的戒指吸引住了。这是一枚兼具印章作用的一级品,不过比起单纯的高级感来说,以银为底用金塑造出的图案实在是太眼熟了。
“不行了,这边已经撑不住了!要割绳子了!”
这声叫喊令雅特丽的思绪给冻结了。侧腹受到的那一记波打好像成了最后一击,大船已经倾斜到不可能恢复的地步了。忠于职守留在逐渐下沉的船上的水手,开始进行这辈子最后一份工作——将拖小艇的绳索隔断。伊库塔他们所乘坐的小艇跟大船的联系被切断,真正的漂流开始了。
“……该不会……逃出来的,就只有我们?”
紧咬着嘴唇望着现在已经完全倒向一边只等沉没的大船,连雅特丽也不由得面色僵硬了。她背后,马休乱挥着手脚歇斯底里地尖叫道。
“要、要怎么办啊!坐在这种小船上被抛进狂风大浪的海中央,这不就只有等死了吗!明明只是来考试的,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
“小马、冷静点!你乱闹把船弄翻了的话,现在我们就都会淹死的!”
托尔威从背后架住乱了分寸的马休将他控制住。另一边,哈露一边抱紧失去意识的少女的身体,一边小声地说了句泄气的话。
“我们会、会死掉吗……还、还有没有什么能做的——”
“……人事已尽。现在先熬过这场暴风雨再说吧。”
雅特丽用坚定的声音,犹如说给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听一样说道。对此表示同意的伊库塔一边吸溜着鼻涕一边接着她的话头说下去。
“哈啾!……雅特丽说的对,接下来就只能看运气了。在暴风雨停歇之前,我们什么也做不到。尽量懒个痛快,还有就是祈求神明保佑吧。”



本帖最后由 nuretapantsu 于 2013-2-23 10:15 编辑


第二章 东线无战事
感觉自己正被冰冷、昏暗、深不见底的黑暗所逐渐吞噬。
无力抵抗。被激流所翻弄,连上下都分不清,鼓膜因为水压而嘎吱嘎吱地发出惨叫,但跟这些相比,绝望的压力才是弄垮内心的最大因素。有生以来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的死亡的恐怖,到底也不是理性的力量所能够与之抗衡的。
挣扎的四肢的力气也耗尽了。——正在这时,一道光射来。
隐隐约约地看到有什么正通过射穿黑暗而来的一道光明接近。先是手腕被抓住,然后身体被抱了过去。在非常近的地方能听到心跳声。甚至觉得通过相互接触的肌肤,两个人的心律同步了一样。
在意识渐渐远去的过程中,明白到死神啧了下舌头,从被光明与温暖所包围的自己身边渐渐远离了——
“………………嗯…………”
噼啪噼啪——因为这火粉爆裂的声音,少女醒来了。
视野很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一堆小小的篝火,在那橙色的火光之下,浮现着几个人影。一个牙齿打颤的少年,还有担心地望着他的英俊青年。更加后面的左边,坐着一名头发颜色跟火一样的凛然女性。他们的共通点,就是都紧紧抱着自己的搭档精灵,大概是为了取暖吧。
“……啊!吵醒您了吗?”
耳边响起温柔的声音,才终于察觉到自己正被人从背后紧紧抱着。背后传来柔软的乳房的触感,自己正透过隔着薄薄的贴身衣裳贴在一起的肌肤分享她的温暖。
“……汝等、是……?”
听到少女的话,炎发的女性——雅特丽第一个站起身来,当场恭敬地跪下。
“您醒了吗,公(·)主(·)殿(·)下(·)。……请恕我无礼,以这种形式拜见您。”
除了抱着少女的哈露,其他人也跟着雅特丽一起低头行礼。因为她们表现出敬意,少女也想起了自己应该维持的立场。
“……汝等,抬起头来,无需拘礼。现在是什么状况……”
“是,遵命。……简单说来,就是在乘船前往高等士官考试会场希尔冈诺列岛的途中,我们所乘坐的船遭遇暴风雨而沉没了。好不容易坐上救生艇逃出来的只有包括殿下在内的我们六人。在那之后经过整整两天的漂流,漂到了某处的海滩上……现在,我们就是这样寄身于海边的洞穴之中。”
听完雅特丽的报告的少女,瞪大了眼睛陷入沉默……然后花整整几分钟来理顺记忆,用刚刚听到的情报,将记忆力来到这里之前的空缺部分一一填补上。
“……是吗、船……那果真不是做梦啊。”
被漆黑的大海所吞没的可憎记忆被唤醒,害怕得肩膀哆嗦起来。一起罩着好几件外套,从背后抱着她那娇小身体的哈露,担心地看向她的侧脸。
“因为漂流的这两天里一直被雨淋,殿下的身体凉透了……所以那位哈露玛·贝凯尔,和我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轮流用体温来暖和殿下的玉体。尽管知道这样做冒犯了殿下,但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唯独这一点万望恕罪……”
“请、请殿下开恩……!”
哈露害怕地低下头,少女苦笑着摇了摇脑袋。
“余真心感谢汝等的厚意。若只有余脆弱的一己之躯,想必尚未醒来就已经冻死了。……说来,汝,刚才自称是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
“是……”
“许久未见了啊。余随当今圣上驾临汝家,都已是八年前的事了啊。”
少女若无其事地说出来的这句话,令雅特丽不由自主地抬起伏着的面孔。
“……您还记得吗?当时,殿下才刚年满四岁……”
“那时汝是十岁吧。照顾到为了够不到碟子而着急的余,从桌子上替余拿了烤点心来。汝也是,看到余的面影认出来了吗?”
自己也知道这毕竟有些牵强了。雅特丽暧昧地微笑着回答道。
“同那时候相比,殿下成长得如此仪表非凡,超出了我的想象……所以,要是少了您那金黄色的头发,和刻着永(卡托)灵(瓦玛)树(尼尼格)的戒指中的任何一样的话,我险些认不出您来了。”
被这么一说,少女从跟哈露一起罩着的外套的空档里抽出左手。她中指上所戴着的,正是镂有象征卡托瓦纳帝国的永灵树的图案的戒指。
“……正是。本人乃现卡托瓦纳帝国第三公主,夏米优·齐多拉·卡托瓦玛尼尼格。”
除雅特丽以外,本来还是半醒半疑的众人,貌似也因为本人亲口报上了身份姓名,而重新认识到眼前的人是地位尊贵的贵人。肃静的沉默之后,首先开口的是托尔威。
“……在下名叫托尔威·雷米昂。初次见面,夏米优公主殿下。”
“嗯,是雷米昂家的幺子吧。余也听说过汝的传闻。”
“荣幸之至。若方便的话,可否容在下询问一事……”
不等托尔威讲完,公主殿下就以生硬的语气开始回答道。
“若是要问余同汝等共坐一艘船的理由,那么即便汝不问,余也会回答。鉴于同齐奥卡的战局恶化,身为皇室一族,余是来见见将会背负起我国未来的年轻人的。同时也是为了激励考生。就是如此。”
“可是,随行的武官等……?”
“别刨根问底。自然是与那艘船一同沉往海底了。”
在提问之前就抢先作出回答的夏米优殿下的语气,带有一种不容对方置疑的顽固。……就算说有人陪着,可在船舱里遇到的时候,还有到甲板上来的时候,好像没看到她身边有任何人。这个疑问,托尔威先藏在了心里。
“我、我叫、马休·泰德杰里奇。公、公主殿下,请、请容我也、说、说句话……”
湿掉的衬衫贴在马休肥胖的身体上,他颤抖着战战兢兢地插嘴道。公主殿下的视线转向他这边。
“泰德杰里奇……是指挥帝国西南部爱波多尔克州驻军的家族吧。余也记住汝的名字了。有事想问的话便说吧,马休·泰德杰里奇。”
公主流利地说出泰德杰里奇家的概况,旁边的雅特丽在心里对她的博识感到佩服。另一边,应该是到现在才头一次遇到听说过自己家名之人的马休本人,现在却好像没有发觉这一事实的闲工夫,从冻成紫色的嘴唇之中弱弱地挤出自己的诉求。
“假、假如玉体已经恢复体温的话,能、能否将现在罩在最上面的,我、我的外套,还、还给我呢……”
被这么一说,公主殿下才发觉到,为了暖和自己,在场所有人都借出了自己的外套。毕竟感到有点对不住众人,她打算从用来代替毛巾的层层外套里面抽身,但哈露慌忙拉住了她。
“呀啊,不、不能出去!公主殿下跟我都只穿着内衣喔!?雅特丽小姐,请你就把马休先生那件还给本人!”
雅特丽点点头,只将最上面那件已经干透了的外套收回来,还给了它的主人。马休就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一样团进了高级布料制成的外套里,然后好像就全神灌注于维持自己的体温,再也没开口了。
“啊,公主殿下的衣物也基本上都干了呢……。那么,我想可能有点不方便,不过要就这样换衣服吗?”
“若您希望的话,将男人们赶走也无妨。不过外面还下着暴风雨呢。”
面对一脸笑容地说出如此残酷内容的雅特丽,马休的身体因为不同于寒冷的别种理由而颤抖了。公主用一句“无需如此”拒绝了她这不能当做玩笑来听的提案,以意外迅速的动作穿好衣服从哈露膝盖上下来,时隔两天再次用自己的脚站在了地面上。
“唔……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多亏汝替余取暖。”
“承蒙夸奖,不过现在请先过来烤火吧。这种情况之下要是让公主殿下着凉的话,我们也束手无策。”
雅特丽礼仪端正、但又语气坚定地进言,公主坦率地照她说的做了。直接坐在地上的话腰会冷,结果就变成重新坐回哈露的膝盖上了。
一时之间众人默默地围着篝火,但是公主殿下却忽然用一副被雷劈了一般的表情开口道。
“……对了。船沉没之时余被抛入海中,救了余的人就在这儿吧?汝等也确实是余的救命恩人,然而余尤其希望对那个人致谢。站出来吧。”
“……请稍等。”
雅特丽站起身来,离开围着篝火的这圈人,朝漆黑的洞窟深处走去。在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之后,踢上柔软而沉重的东西的声音,伴随着一道惨叫一起响了起来。
“起来,伊库塔。公主殿下传你。”
“……让她改天吧。我不接受没有预约的……喔嗝噗”
同样的声音跟惨叫重复传来了三次。貌似这样才总算是谈完了,一副像是受腰疼所困的老人一样将手撑在腰上的模样,包里装着光精灵的上半身赤裸的少年出现了。
“……小的叫伊库塔·索罗科。公主殿下您好。”
“哎呀,还有一个人吗……。那么,就是汝救了余?”
“算是吧,该说是顺着当时的情形呢,还是说适材适所呢……。当时就只有小的有光精灵……”
穿上哈露递过来的衬衫,伊库塔用一副非常不像样的姿势跪下向夏米优殿下行了一个礼。不过,其实就连这也是被雅特丽从背后掐了屁股才做的。
“这样啊。无论如何,都要感谢汝。伊库塔·索罗科。还有搭档光精灵也是。余保证,平安回到帝都之后,必定会赐予与你们的勇敢行为相应的奖赏。”
库斯在包里低下脑袋。不过,伊库塔却当场盘腿坐下。
“那么,能平安回去的话就最好啦……行不行呢……”
“伊库塔。不要用这种毫无意义地煽动不安的说话方式。”
雅特丽轻声提醒他。然而,对方的不安早就已经被煽动起来了。
“……汝是说,有可能无法回去?”
“不知道这儿是哪里的话就无计可施。虽说能活着漂流到这里算是走运了,但再怎么说也是在暴风雨之中被冲走了整整两天啊。……不过在路上,从小艇前进方向的右前方看到过日出,所以被冲到了东北边这点倒是晓得的。”
尽管伊库塔的语气很轻松,不过他说的内容里并没有用乐观修饰过的成分。公主殿下陷入了沉默,托尔威为了改善这变得相当沉重的气氛,站起来说道。
“……雨声听上去变小了。反正也得确认一下现在是在哪里,要去外面查探情况的话就只能趁现在了——小伊,如果可以的话能跟我一起去一趟吗?”
“你那叫法,还真是不吸取教训啊……”
虽然嘴里嘀嘀咕咕的,不过很意外的,伊库塔倒也老实地站了起来。将各自的精灵收进腰上的包里,又等托尔威再把自己的行李背上之后,两人并排走出了洞穴。
时间貌似是早晨,不光是天空已经亮起来,连曾经如同泼下来一般的暴雨也已经减弱到了小雨的程度。走在沿岸辽阔的树林地带中算不上是路的路上,伊库塔与托尔威披荆斩棘地向前走去。在这段时间里,也简单地交谈了一阵子。
“谢谢你肯陪我。实话说,我还以为小伊会嫌麻烦呢。”
“马休是那副样子,女人们又要保护好公主殿下,就只能用消去法来决定人选啰。虽然在不能偷懒的时候我也会偷懒,不过唯有偷懒会死的时候我是会行动的喔。”
虽然是很乖僻的话,不过包括伊库塔的这种性格在内,托尔威绝没有感到厌恶。
“我说,那位公主殿下……伊库塔你怎么看?”
“我倒是觉得就算有可疑点也不要随便去深究比较好啊。会陷入泥沼的喔。”
“啊呀,一下子就说到点上了呢。跟我说话的时候就不开个玩笑吗?”
“我是有意切换的啊。就算在这里装傻,雅特丽也不在……哦,发现个好东西。”
伊库塔发现了沿着藤蔓吊下来的类似树果的东西,将它摘下来扔给托尔威。他一边咬上自己的份,一边说明道。
“这是猪笼草的捕虫袋。要是成熟了,把虫子也吸引进去的话就不能吃了,不过在口子开起来之前里面的液体是可以喝的。出乎意料地好喝哦,试试吧。”
“……啊,真的。酸酸的很好喝。”
“扔几个到背包里去吧。可以在正式开始觅食之前支撑一下。”
除了哈露的水精灵所做出来的水之外什么都不能吃,洞窟里每个人都正在为肚子饿而发愁。托尔威高兴地将背后的包放下,开始将能够到的捕虫袋往里面塞。
“不过,你也好马休也罢,真佩服你们啊。就连船要沉没的时候,还像是命根子一样把那碍事的家伙带出来啊。”
伊库塔所说的,就是在托尔威的背包里特别强烈地主张自己的存在的铁筒。这是装在搭档风精灵腹部的“风穴”上,利用它压缩空气的能力,凭借气压发射弹丸的现代士兵主力武装——也就是所谓的风铳的铳身。
“哈哈。虽然犹豫了一下,不过我想要是成了累赘想扔掉的话,就算上了救生艇也还来得及。对于希望成为风铳兵的我来说,这可是继同伴的性命和搭档之后最为重要的东西啊。”
“可别发展到需要用上那家伙的情况就好了。话说回来,啊—饿死了……”
把吸干净的捕虫器扔掉,伊库塔跟托尔威一边听着肚子的咕咕叫声一边加紧往前走。为了避免迷路,他们对照着罗盘朝北直线前进,过了十五分钟左右,走出了树林地带,来到了开阔的草地上。
“……这下麻烦了啊。”
视野一口气变得开阔起来,伊库塔环顾四周,一开口就这么嘟囔了一句。稍稍晚到一步的托尔威,跟他目睹了同样的光景,立马就说不出话来了。
地形到没什么令人吃惊的。眼前就是往东西两边不断延伸的又长又缺乏起伏的一大片平野而已。然而,应该从这里通往回家道路的西侧的大地上——除了自然的山脉与丘陵之外,还有别(·)的(·)比它们更难以逾越的东西矗立在那里。
“……怎么会……。那边是西方啊……就算被冲得再远也不会——!”
就连至今为止都表现得跟雅特丽一般冷静的托尔威,这时也无法按捺住颤抖的声音。映在他视野之中的,是与海岸线相垂直,延伸出去将平野一分为二的铁栅栏,以及彼此之间相隔一定的距离散布在中间的瞭望塔。甚至可以看到值班的士兵从最近的那座塔里面进出的身影。
“……看样子并不是错觉。卡托瓦纳帝国东(·)端(·)的国境线,从这里看是位于西(·)边(·)。这也就是说……”
无论如何,两人为了不被警戒的士兵所发现而藏身于树木背后。——先是啧了三下舌头,接着包含放弃之意深深地一口气叹到底。
“这里已经是齐奥卡共和国的领土了。……很遗憾,看来我们以毫厘之差掉进了地狱里面。”
伊库塔·索罗科用非常简单的比喻形容了自己一行人所落入的恶梦般的现状。
归还的伊库塔与托尔威所带回来的报告,别说是缓和洞窟里的气氛了,反而导致了又给大家加上一份重压的结果。
“……怎么会……居然被冲到了国境对面……”
哈露铁青着脸低声道。好不容易才刚刚将身体暖和起来的马休也惨叫起来。
“混账……怎么会、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啊……还以为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呢……”
先不论对错,马休的话代表了所有人的心声。看起来就连雅特丽也需要时间来推敲激励的话,一言不发地沉默着。在这期间,伊库塔将现状进行了整理。
“事已至此,我们能够主动选择的选项很有限。首先必须就这一点统一所有人的意见比较好,我是这么想的。”
不等其他人反应,伊库塔像是给所有人看一样并排竖起左右手的食指。
“第一种,就是想齐奥卡军投降,寻求作为俘虏的待遇。算是比较牢靠的。”
沉重的沉默覆盖了狭窄的空间。在场没有一个人跳出来选择这个选项。
“第二种,就是想办法突破国境凭借自己的力量回帝国去。这种算是比较大的赌博吧。”
说说是很简单,可是一想到实行这种方案的困难,谁也无法简单地表示赞同。
思考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之后,唯唯诺诺地,马休开口道。
“成……成为俘虏的话,根据战时条约,我们的人身安全可以得到保障。虽然肯定会被拘禁起来,不过只要等上一段时间的话,到时候就能通过俘虏交换回到帝国了不是吗……?”
与其说是基于事实的意见,倒不如说是乐观的预测。雅特丽干脆地将他的说法否定掉。
“这想法到底还是太乐观了。虽然我认为咱们之中也有没自觉的家伙,不过咱们怎么说也算是肩负着帝国军将来的高等士官候补生呦?光凭这点就足以构成齐奥卡那边不想让我们回去的理由了……即便排除这一点,虽然我也包括在内,不过在场的人里面可以当做外交筹码的人太多了。”
“说得对。公主殿下自然不用说,伊古塞姆家出身的雅特丽小姐,雷米昂家出身的我……我们三人无论如何都会被认为是价值很高的人质吧。即使肯放我们回去,也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哎哟哟,命比黄金的大人们真是辛苦啊。居然连想要老老实实地求一个安稳也不能如愿啊。”
就连伊库塔一脸惊讶地如此讽刺,也没人有那个力气去搭理他。少年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算了,总结起来就是,我的朋友马休。就算在这里当了俘虏,也不会那么简单把我们放回帝国,即便是放了,那时候也肯定会被狠狠地敲上一笔。还有,你也可以想象一下回国之后有多没面子。……嘛,即便如此还是选择成为俘虏的情况下,就只能祈祷齐奥卡的人孤陋寡闻未曾听说过泰德杰里奇家的大病啦。”
就算是这种时候,伊库塔的话里面依然不减讽刺的味道。马休抱着脑袋陷入了纠结之中,但下一瞬间,仿佛要将那些纠葛全都扫开般的一喝在洞窟之中响起。
“沦为俘虏——开什么玩笑!”
夏米优公主殿下猛地站起来怒喝道,她气势凶猛到连篝火的火焰都晃动了。承受着众人惊讶的视线,她依旧没有放松语气。
“没有时间在这里磨磨蹭蹭的!余、余必须尽早回去!警备兵怎么了,无论使用什么样的手段也要突破国境!汝等听好了,事成之后余必将重重有赏——呣咕!?”
这时,两根手指无礼至极地从正对面捏住了滔滔不绝的公主殿下的嘴唇。在众人哑口无言之中,伊库塔用无比冷淡的表情,蔑视眼前的贵人。
“稍微安静一会儿,公主。不管您再怎么乱发脾气,再怎么大方地扔出悬赏来,不可能的事也不会因此就变成可能。这点道理还是希望您从历史上学到。从咱们不断重复同样的事情到令人讨厌的历史上。”
“————什、什么——!”
就连因为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所以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追究伊库塔那些失礼举止的公主,听到这粗暴的话也不由得说不出话来。血气涌上了脑袋,一时之间连该回答什么话都想不出来了。
然而最后,她没有说任何话的必要。因为插入两者之间的雅特丽,不由分说地扭住伊库塔的手臂,将他的身体拽倒在地面上。
“——殿下,实在是非常失礼。我发誓不会让他第二次说出这种冒犯的话来,唯独这一次还请您放过他。也请看在船沉没之时他出的力上。”
雅特丽一边用力弄得伊库塔骨头相轧、关节吱嘎作响,一边用冰冷的语气请求。面对她这种阴气逼人的气势,公主被吓得忘记发怒,只得点头道。
“罢、罢了……余也确实不够冷静……”
得到宽恕的伊库塔,终于从雅特丽的关节技下得到释放。连一声叫唤都没有就站起来的他,按着被扭的肩膀,看起来忍受着相当剧烈的痛楚。
“反省了吧。要是对殿下的宽容心怀感谢的话,就去外面冷静一下脑袋。”
“晓得啦—”
留下这丝毫不让人觉得有反省之色的回答,伊库塔跟库斯一同离开了洞窟。他的背影消失在外面之后,雅特丽重新面向留下的众人提出一个建议。
“不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假如不是大家都具备正常判断力的状态就没有意义。饿着肚子也没办法谈什么建设性的话题。现在优先确保生存,总之就先去搜集食物,大家觉得如何?”
“……嗯,我同意。肚子吃饱的话,肯定也会有好主意的。”
在托尔威之后,哈露跟马休也接连同意了。最后,剩下的夏米优公主殿下面对炎发少女真挚的眼神,也只有点头同意这一个选项。
被赶出洞窟的伊库塔,不用别人提议,就开始寻找能够果腹的食物了。尽管他表面上看起来很乖僻,可那基本上只是由于他只顺从人的三大欲求而行动,以行动原理来说是非常单纯的。
“唔—嗯,没有道具的话,很难弄到椰子啊……”
尽管到处都长着硕果累累的椰树,不过先将那些放在一边,看看地面上。仔细一看,潮湿茂密的树丛之中,迎来早晨的林中生物们正在来回活动。
“啊,嘿,那边的小蛇,乖乖地成为我的血肉……呃,呜哇好长!原来您是蟒蛇大人啊?哎呀呀,那个,对不起,打扰您了。”
被大的出乎意料的对手瞪着,伊库塔蹭蹭蹭地后退了。伊库塔可没有跟三米长的巨蟒格斗的胆量。要是被缠住勒起脖子之类的地方来可就不好玩了。
“这种时候,还是遵守大自然冷酷的法则,与其瞄准庞然大物,还是挑弱小的东西吧。……哦,有蚂蚱。很好很—好,这玩意拿来一烤可是香喷喷的味道好极了……”
“虽说我们的份吃那个就行了,不过吃昆虫是不入流的饮食文化,公主殿下肯定会讨厌的。”
当伊库塔就那么四肢着地追着蚂蚱跑的时候,背后传来刚才毫不留情地扭住自己肩膀的朋友的声音。伊库塔没有回过头继续抓蚂蚱,不过雅特丽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下去。
“刚才那事一点也不像你的作风啊。就算会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地讽刺别人,但却绝不会气昏头脑,这才应该是伊库塔·索罗科才对吧。”
“因为比起从头到尾性格都一样、完全没有漏洞的角色,好像偶尔会错乱的角色更有魅力啦。”
“就算是你说的那样,现在让本来的面目露出来可不大妙吧?面对接踵而至的紧急事态,采取冷静而正确的行动。要展现魅力的话,没有比这更有效的了。”
很难得的,两人之间的对话以雅特丽占据上风的状态就这么中断了。伊库塔单手拎着一捆蚂蚱,仍旧背对着对方,这时他嘟囔道。
“我也有在反省啦。明明知道对方是皇族,可目睹她被搞的惊慌失措居然还会让我感到这么恼火,真是没想到啊。”
“果然是那个原因啊。……是无法原谅支配阶级的人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吗?”
“早该死心了才对啊。就算我不原谅他们也不会少块肉。”
伊库塔自嘲地长叹一声。雅特丽稍稍斟酌了一下之后开口道。
“……这么说可能有些不敬,不过在说皇族不皇族之前,夏米优殿下的举动跟她的年龄是相符的。不,这种情况下光是没哭出来,不觉得已经很了不起了吗?”
“嗯,你说得对。真是的,我这人啊,对方虽然说是皇族,但也只不过是活了不到我三分之二岁数的女孩子而已,我到底想要她有多大的器量呢。我这人也还真是难搞啊。——啊,话说有刀子的话能借我用一下吗?”
伊库塔就那么蹲着灵巧地回头一看,站在那里的雅特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衣服和装备分毫不乱地穿戴在身上了。腰上右边佩着军刀,左边佩着短剑。(译:这里的左右指的是伊库塔看起来的左右 实际上雅特丽佩戴的位置正好反一反)
被并称为“白刃伊古塞姆,铳击雷米昂”的由来,正是这种二刀流的架势。就好比风铳之于托尔威一样,这对刀剑于她来说就是仅次于性命的骄傲。
“敢把刃弄卷就杀了你喔。”
然而,雅特丽却非常轻易地将自己骄傲的一半,那把短剑从腰上取下来借给了伊库塔。当然不是谁都肯借的。不过,这两人之间的信赖关系,无论是强度还是存在方式,都有着超越他人理解的地方。
“大家到齐了呢。那么,请发表各自的收获吧。”
本来位于东边地平线上的朝阳升到头顶的时候,六人都聚到洞窟之前,把觅食的成果带了回来。草丛上摆着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动植物。
“那个、我不是很擅长追着跳来跳去的动物跑,就尝试以果实跟蘑菇类为中心去采了。蘑菇就挑了牛肝菌科的,比较大可以吃的。可果实这边就有点问题了……。一开始还想能不能找到香蕉或者木瓜什么的,不过实际上摘到的就是有这个。”
带着苦笑如此说的哈露所指的,是橙色的类似青椒的果实。数量倒是足够分的,不过那呈鲜艳暖色调的果皮看起来实在是很可疑。被激起了兴趣的公主殿下从中拿起一个看了起来。
“这是什么的果实?余倒是未曾见过……”
“啊—,腰果啊……。唉,比没得吃要好多了不是吗。是贵重的糖分嘛。”
除了公主殿下以外的所有人都一齐苦笑了起来。哈露替感到困惑的她补充说明道。
“公主殿下,腰果干您吃过吧?那就是这果实的种子喔。”
“喔,是腰果干。那么味道也可以有所期待了不是吗?”
哈露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建议她“请尝一口”。照她说的将橙色的果实送到嘴边的公主殿下,才刚一咬上去,就皱起眉头定住了。貌似啃起来很困难,花了大概三十秒,嘴巴才恢复了自由。
“味道如何,公主殿下。”
“……又硬……又涩……还一股味道……。……还有,还算甜吧……”
低声嘀咕道出了言简意赅的感想。现场的气氛这才稍显缓和,趁空气还没弄僵,托尔威接下去说道。
“那么,接下来就到我了吧。美味又容易烹饪的椰子蟹。不过因为是大白天,所以只捉到了两只而已。”
两只一抱那么大类似寄居蟹的生物,并排躺在草丛上。这令人自然而然地发出了佩服的感慨。椰子蟹在白天是窝在地下的巢穴里的。要捉到它,就有必要找出巢穴的入口并把它挖出来,不过这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大白天,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抓到这么大的两只啊。挺能干的嘛……”
虽然雅特丽用充满战意的目光盯着托尔威,不过他本人却好像被她看得很不好意思,撇开视线挠着脑袋。这两人真是合不来。
“那么,接下来就是我了。……虽然苦战了一番,不过我想应该有尽到提议人的责任喔。”
笑着先放出这么一句话之后,雅特丽走到附近的灌木丛里,从那边将准备当做惊喜而事先藏在里面的自己的成果给哧溜哧溜地拖了过来。立马掀起了一阵欢呼。
“欸欸欸!?是、是野猪吗——!?假的吧,只靠一个人,到底是怎么——!”
“脖子上一刀……看起来外伤只有这一处。也就是说,莫非是用那把刀——!?”
集惊愕的视线于一身的雅特丽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脯。对于打从骨子里就喜欢把事情都置于自己掌控之中的她来说,佩服与尊敬这两种感情,是越多越能令她高兴的无价回报。
“…………看来接下来是我了啊,果然……”
马休眼瞅着就丧气了。看到他带回来的收获,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想问……这是、什么?三个小椰子?这也就算了,可这不是壳都碎了,果汁都几乎流出来了吗。实在是很在意到底是怎么采才能采成这样啊。”
“……。本来想采椰子的,结果比想象的还要高啊。就算用石头去扔也不肯掉下来,我就想索性打下来吧……”
搭档风精灵图从腰间的包里用担心的眼神望着马休。就算不全都说出来,那视线和背在背后的风铳的铳身,也在述说着他的全部失败。
“……我的朋友马休,无论什么道具都有它的特定用处啊。不管什么事都想一铳解决是不行的啊。那种事,是铳击犯做的,不然就是三流国家的做法啊。”
“就、就只是不想被你说!你不是比我更惨吗!”
尽管伊库塔开起了相当危险的玩笑,不过在有人注意到这点之前,马休的大嗓门就转移了话题的对象。冰冷的视线集中到了脚下堆得像座小山的伊库塔的“成果”上。
“……蝉、蚂蚱、天牛、水甲虫、田龟、青虫等等……怎么说呢,那个,充满了非常狂野的货色呢……”
“昆、昆虫是最容易到手的蛋白质来源嘛。我觉得这也不失为一种正确的选择喔?”
“还有青蛙啊……至于为了方便保存而弄成了干货这点,嘛就表扬一下好了。”
伊库塔受到非常微妙的评价,不过他本人却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公主殿下看着他寻来的食物,用一副少了几分血色的表情,战战兢兢地问道。
“要、要吃、这些吗……?那个,怎么说呢,怎么看都是虫子啊……?”
“当然要吃啦。要问我个人的感想的话,就是田龟难吃到死啊。”
“喂,这种时候应该顺着话头说下去吧!……公主殿下,请放心。就算不去动这些虫子,现在的食物还是充足的。”
公主殿下放心地叹了口气。面对搜罗来的食材,哈露充满干劲地撸起袖管。
“那么就赶紧来料理吧。话是这么说,不过没有锅子,基本上就只能用烤的了。要是能巧妙地利用好叶子跟粘土的话,不知道能不能有干蒸的呢……?”
“除了现在吃的份,最好还是把猪肉给燻了,不过把烟弄得太大会很麻烦呢。马休、托尔威,可以用你们的风精灵把烟吸了吗?”
在哈露和雅特丽的主导之下开始烧饭之后,洞窟附近很快就飘起了一股香味。
也是因为负责料理的哈露手艺比预想的要好,在太阳开始倾斜的时候已经吃上迟来的午餐了。六个人仿佛捡回了性命似的狼吞虎咽地干了这顿几乎隔了两天的正儿八经的饭。
“肉、肉好好吃喔~。明明没有放什么调料,一口咬下去还是有浓浓的味道出来……”
“干蒸蘑菇椰子蟹也很好吃。要说还差点什么的话,就是少了点咸味呢。”
“虽然只要蒸馏海水就能轻松到手,不过要是走到海岸那里的话,毕竟四周还是太开阔了。要是被国境上的齐奥卡兵发现就麻烦了,现在还是用食材的味道将就下吧。”
围着盛在叶子上陈列在地上的各种菜肴,这顿饭吃起来气氛还算是比较融洽。过了一会儿,美食当前忽地就恢复了精神的马休,仿佛为了挽回之前的失态而开始提出了积极的建议。
“我一直在想啊,我们手里也有两支风铳,只要方法得当,也是有可能突破国境的吧?这么长的国境线,肯定有守备薄弱的地方吧。”
“刚一吃饱态度就强硬起来了呢。不过光是从伊库塔他们所说的来看,齐奥卡不知道是不是把这里当做向帝国进军的路线,守备好像很森严喔。就算沿着国境往监视薄弱的地方走,我想九成九也会在半路上被发现。”
受到雅特丽严厉的指责,马休抱起双臂哼哼唧唧起来。在他旁边,伊库塔一边将烤蚂蚱放进嘴里,一边插嘴道。
“可别小瞧偷渡国境喔。那得要国境线这边还有对面两边都有帮忙的人才有胜算。我们一边也没有。要是干脆能够收买士兵的话就好办了,不过要说我们这群人身上的东西里值那么几个钱的嘛……”
伊库塔的视线落在了正在挖椰子蟹肉的公主殿下的手边——正确说来是戴在手上的戒指上。要说像样点的金银饰物也就值得那一个了,但这毕竟也……
“……不见得用清清楚楚地刻着皇族纹样的戒指去收买共和国的士兵吧。还不如把雅特丽的双刀交出去更加现实点。虽然样式很普通,不过那个,是很锋利的宝刀吧?”
“哎呀,还真识货。用那宝刀来切青蛙之类东西的到底是哪边的谁啊?”
“你不也拿来打野猪了吗。刀就是拿来切的啊。”
伊库塔说着显而易见的借口,不过不管怎么说,不足以成为收买的道具这点依然没变。
所有人都陷入沉思,话题刚刚中断,到现在为止一直没有出声的公主殿下却头一次开口了。
“……是要靠自己的力量越过国境呢,还是甘心被俘虏呢。希望能暂且先集合大家的智慧,讨论出一个有足够胜算的方案,又或者是讨论不出结果的时候,再来决定。……事实就是无论余如何吵闹也无法改变现状。一切都交给汝等的判断力与行动力了。”
听到她这话,其他众人惊讶地望向公主。虽然伊库塔本人为自己所说的粗暴的话而后悔,不过看来也使得被说的这边进行了多多少少的反省。不管怎么说,她从议论之中退后一步是求之不得的事。因为单纯从立场上来说,不管公主殿下提出如何无理的难题,其他的所有人都不得不照办。
“……正如殿下所说,没有必要现在就下定结论吧。尽管不能悠哉游哉的,不过还是多花点时间来决定吧。在这里的话也不会那么轻易被发现,就环境上来说求生的难度也不是很高。我想,花上个一两天来考虑也没有关系。”
所有人都对雅特丽的话表示同意,现在定下了一段考虑的时间。
在比较和缓的气氛之中吃过午饭之后,恢复了体力跟干劲的众人,各自转而开始在野外建立·维持生存圈所必须做的工作。但是——这么一来,就有一个人因为没有求生知识和经验变得无所事事了。
“——雅特丽,汝那是在做什么?”
无聊地从洞窟里出去又进来,夏米优公主殿下向默默地做着手里的活儿的对方搭话道。雅特丽一边继续手里的工作,一边只将脸转向对方。
“是的,殿下。我在用树的果实跟纤维做简单的警报装置。只要将这个牵在周围,要是有人接近的话,荡在洞穴入口的果实就会发出声音提醒我们的。”
雅特丽的回答非常干脆,毫不停滞,已经像个军人了。正当公主殿下打算说“有没有余能够帮忙之处”的时候,她已经结束作业,迅速地从原地站了起来。
“那么,我先去把它设置好。很抱歉带来您的不便,但请您不要走出从这个洞窟能够看到的范围之外。”
看到公主点头,雅特丽飒爽地一转身,消失在了树林之中。再次变得无事可做的公主殿下,走向剩下的唯一一名同性哈露身边。
“哈露。汝在做什么?”
“啊,公主殿下。那个,现在正在提炼消肿的药草。虽然只要小心就可以避免受伤,不过只有蚊虫叮咬是无计可施的呢。”
哈露把一块中间凹下去的石头凑合着当容器用,正在上面捣一些叶子啊根茎之类的。石头边上站着她的搭档水精灵蜜儿,时不时地从身上的“水口”注入一些水,帮助哈露把药草变成滑滑的糊状。
“有什么,余能帮得上的吗?”
“欸?不不不,怎么敢劳动公主殿下呢!还是请您慢慢地休息吧。”
“这、这样啊。”
被使劲儿摇头的哈露的迫力所压倒,而且既没知识也没技术,公主殿下没有坚持就退下了。有没有什么自己也能做到的——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将视线投向别处。
“喂托尔威。你的风铳,铳身会不会有点太长了啊?”
“唔—嗯……因为想要准确地瞄准尽可能远的目标嘛,假如再短的话就做不到了。假如是一边冲锋一边射击的猎兵的话,还是想小马说的那样,更短一点比较好吧。”
图与萨菲,两个风精灵正一边把烟吸进去,一边将新鲜的空气送进来,照看着篝火。在那附近,马休跟托尔威正在保养风铳。
“…………呣。”
这边也有点不像是自己能插进去的感觉,犹豫来犹豫去,最后无可奈何地挑上了一直坐在洞口不远处的伊库塔·索罗科身上。
“……索罗科。汝在做什么,有没有余也能帮得上忙的?”
唯独对他不是用名字而是用姓来称呼,表现了她复杂的心境。不过被叫到的本人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这点的样子,也不回头瞟她一眼,继续干着手里的活儿。
“嗯,您要帮忙吗?就是把这藤蔓像这样编织起来。”
往他手里一看,貌似正在把坚韧的藤蔓编织到一起,做成某种网一样的东西。公主殿下以为是捕猎动物用的陷阱一类的东西,于是也一边看一边学地加入一起做了。
“对对,就是那样。没有必要做的很好看的。”
“是嘛,明白了。”
尽管她还是头一次自己亲手制作某样东西,不过只要抓住窍门,这活儿干起来倒也没那么困难。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的话,在默默地动着手的时候,公主偷偷地瞟向伊库塔的脸。
真是个处变不惊的男人,她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刚才的粗暴言语也罢,仿佛理所当然地让自己帮她做事也罢,是不是根本就没把身份的差距放在心上呢。
“手停下来了喔。”
最后,落到了被这样提醒的结局。难为情起来的公主拼命编了起来。然后过了十几分钟,专心工作有了成果,两人在做的东西看上去姑且算是完成了。
“……索罗科,这是什么?要说是网的话,看起来不够宽啊。”
“想要过的像个人的话,比起那种东西来,这个可要紧的多喔。要用用看吗?”
伊库塔说着站了起来,选了两棵距离适中的树,把编好的藤蔓像蜘蛛网一样张在两棵树之间。望着做好的东西,他满足地点了点头。
“做的相当不错。——来,快请。”
“就算汝请余……”
尽管伊库塔一脸得意地劝自己试试,可即便是到了现在,公主殿下依然完全不知道那是用来干嘛的。看她一脸茫然地呆呆站在原地,于是伊库塔自己先走到那个前面。
“这需要一点技巧。是这样用的喔,你看。”
伊库塔轻巧地坐上藤蔓,然后以那里为基点转过身,变成了横着吊在两棵树间的姿势。看到他这副样子,公主殿下终于领悟到自己做了什么东西,想到为此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她垂下了肩膀。
“……是、床吗?”
“这是海军专用,叫做吊床的东西。习惯之后这个睡起来相当舒服喔。”
一边用与睡上去时相反的动作灵活地下来一边说道。伊库塔再次怂恿愣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公主殿下试试他所说的“想过上人的生活所必须的东西”。公主则是受到“至少也得把帮了忙的本取回来”这样的想法所驱使,小心翼翼地做到吊床上去。
“对对,就像是以腰为轴心将身体纵向旋转的感觉——喔,好厉害,顺利地睡上去了呢。”
伊库塔用双手吧唧吧唧地为总算是成功躺下的公主鼓掌。尽管有种被当成傻瓜的感觉,不过正初次体验吊床睡起来的感觉的她,没那个工夫去说他。
“没睡过的人,基本上在爬上去的时候都会翻下来一次呢。殿下素质相当不错。”
“汝该不会在期待余滚下来吧……?不、不过,这样有点定不下心来。倒不如说感觉像是要掉下去一样,好吓人。居然有人睡在这上面,难以置信。”
“不要太紧张,用最稳定的姿势放松一下试试。我想,你会明白这样子比在地面上铺叶子睡舒服的多喔。”
按照他的建议调整身体的位置,费了一番工夫之后,总算是找到一个勉强可以算是稳定的姿势之后,公主彻底地放松了身体。尽管在一瞬间以为要翻下去了,不过这临时做出来的吊床倒是出乎意料地牢牢承受住了自己的体重。
跨过最初的门坎之后,公主总算也有了能够享受现状的从容了。首先,视野就很新鲜。出身高贵的她,至今都没有过随便地睡在野外的经验。
沙沙的树叶声听起来很悦耳,透过绿色的天花板窥见的湛蓝天空美丽无比。多亏了后背通风良好,也不用担心会太热。自从落入黑暗的海中在昏暗的洞窟里醒来到现在,一直僵硬着的内心的某处,有种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的感觉。
“……的确不错。这样很舒畅。”
“对吧。充实的一天,完全是从舒适的床开始的。”
伊库塔洋洋得意地挺起胸膛,公主正对此感到奇怪,这时她忽然从正在仰望着的一块块零碎的天空之中有样东西在横穿过去。一开始还以为是鸟,但那动作却很迟缓。
“……索罗科。有个奇怪的东西浮在天上,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伊库塔被这么疑问,探头探脑地朝天上望去,但是在看到那个东西的瞬间,表情忽地就严峻了起来。然后他的右手就使劲儿地朝吊床的一边施加份量。
“——什么!?”
公主被一下子掀翻,快要掉到地上的时候,正好被候在那里的伊库塔的手臂接住了。不顾发呆的少女,他就那么转过身迅速地走了起来。
“是齐奥卡的天空兵。既然没有编成队列,只有一架在那里飞,任务不是侦察就是放哨……不管是哪一种,既然从这里看得见,那就有被对方发现的危险。很抱歉,虽然看起来您好不容易才刚刚体会到吊床的好处,不过暂时还是要缩进洞窟里啦。”
用这种彻头彻尾的事后承诺,几乎是不由分说地将公主搬走了。
公主对于他的胆量只觉得惊讶万分,不过被那双算不上粗壮有力的双臂抱着,不管她愿不愿意都不由得回想起一段记忆。
夏米优殿下从伊库塔怀中悄悄地偷看他的脸。然后想起——在冰冷的海中,斩裂绝望与黑暗射来的一道光芒之中,与这个男人的第一次接触。
听说有天空兵,为防万一所有人都躲进了洞里,不过没多久气球就钻进了低处的云中,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太阳也下山了。但是,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天上有眼”这个事实成为了巨大的压力,令所有人的话都变少了。
同一天深夜。在回响着各自不同的呼吸声的洞窟里,公主殿下醒来了。
并不是因为马休的呼噜声太吵。她的睡眠没有浅到会被这点程度就影响。明明是这样,还是醒过来了的原因,是由于更加实在而紧迫的事情。
幸好,包括精灵在内,看上去所有人都在睡着。公主殿下一个人悄悄地走了出去。
“……到这里的话,应该可以了吧。”
来到里洞窟有段距离的树林子里,公主探头探脑地望了望四周,很是犹豫了一番之后,连着下半身的内衣一起将短裤脱了下来。在她的一生之中,在野外解手这种经验,算上白天的一次也还只是第二次而已。唯独这件事永远也不想习惯。
“…………呼呜……”
花了点时间解完小手,公主殿下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手帕来擦。……换做平时的话肯定要扔掉的,不过事到如今是非常宝贵的一块。必须要用水洗过再晒干才行。
她一边难为情地穿好下半身的衣裤,一边正要站起来的时候——
“——是谁在那里!?”
灌木丛被咔嚓咔嚓地分开的声音,跟接着响起的粗犷的嗓音,令公主的时间冻住了。
稍稍将时间向前倒退一点。坚硬的树果相撞所奏响的喀拉喀拉的响声,令躺在洞窟中熟睡的五人之中,除马休之外的四人醒了过来。
“——大家,快醒醒!有东西跨过警戒线了!”
“……欸欸!?”
为了不传到外面而绝妙地控制了音量的雅特丽的声音,在鞭醒马休的同时,也唤起了已经醒来的众人的警戒心。一瞬间之后,光亮经过控制的朦胧的灯光在洞窟之中亮起。那不同于火焰的白光——是伊库塔所抱着睡觉的光精灵库斯发出的周照灯。
“……啊、啊咧?公主殿下呢……?”
尽管哈露拼命地揉着朦胧的睡眼环顾四周,可哪里都不见夏米优殿下的身影。得知这一事实的瞬间,雅特丽·伊库塔·托尔威三个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雅特丽,托尔威,给你们两秒钟。准备好家伙。”
不用伊库塔开口,雅特丽已经将双刀插在腰间,托尔威则已经将风铳的铳身装在了搭档风精灵萨菲的身上。库斯和希娅也钻进了各自的包里。
“随时待命。——可是小伊,你赤手空拳吗?”
“夜晚的森林里,可没有胜过光精灵的武器了,再说没有照明的话风铳也派不上用处啊。”
“看起来,发出动静的是从左边数起来第二个警报器。对方在出了洞口往左直走的位置。”
相对于好像很内行似地交换眼神的三个人,哈露跟马休还没跟上状况。然而雅特丽她们也早就已经认准了,哪些人在紧要关头可以期待他能有合格的表现,所以谁也没有催促这两人。
“马休、哈露。要是我们没有回来,到时候你们就不要犹豫,选择成为俘虏吧。”
随着雅特丽简短而严厉的话,三个人朝洞窟外面冲了出去。
被敌人发现了。理解到这一现实的瞬间,公主殿下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正随着踩断枯树枝所发出的的干脆声响渐渐逼近。开始听到重合在一起的杂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并非一个人。是两人、三人、还是更多——公主陷入了半慌乱状态,仿佛为了弥补身体无法行动般空转起来的思考令她难以应付。
“快点举起手出来!我们有铳,敢打什么鬼主意就立马射击了!”
铳这个名词,跟射击这个动词,再一次唤醒了在暴风雨下的大海之中被刻在脑海里的死亡的概念。明明必须马上逃跑,可一旦如此身体就更加不停使唤了。面对毁灭,这一次她还是那样,光是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就已经竭尽全力了,但是——
“不、不要啊,求你别开铳!马上就出来——!”
从不同于公主殿下蹲着的地方的另一处树阴里,发出了被吓得变尖的惨叫。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的少女瞪大了眼睛。那毫无疑问是伊库塔·索罗科的声音。(译:我靠好你个绅士躲在旁边偷看偷听偷闻淑女解手……)
“在那里啊!不准动,我们过来!”
随着这道声音,黑暗的森林之中亮起了耀眼的光芒。看来敌人也有光精灵,开始使用凝集光寻找声音的出处。没过多久,白色的光束之中照出了一个黑发的少年。
“那个语气,是帝国腔吧。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就、就是从帝国逃到这里来的啊!一直在打仗,家也被天空兵给烧掉了,我已经放弃那个国家了!喂,共和国很繁荣吧!?让我也加入吧——!”
伊库塔的一字一句之中都充满了自暴自弃的念头,就连在一旁听着的公主,也无法想象那是演技。就跟抓着最后一丝希望逃过来的难民的讨饶一模一样。
“……我就知道,又是难民啊。”
“是啊,就是这样!是在前天那个暴风雨的夜里,从海上穿过国境到这里来的!抱着被海浪卷进去淹死的觉悟,终于来到这里了!”
“其他人呢?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我母亲跟我在一起!让她睡在从这里直走过去的一个洞里面了!她被雨淋病了!喂、你们是齐奥卡军的士兵吧!?救救我们啊!”
被耀眼的凝集光照得眯着眼睛,伊库塔用一副拼命的样子接着说道。看来他激动的演说奏了效,端着风铳的深绿色军装男逐步朝他靠近。
“情况我了解了,带我们去那个洞。你尽管放心。共和国宽待难民。”
“……你们肯救我们?太、太谢谢了,在这边!很快就到——啊好痛!”
一脸绝处逢生的表情转过身去的伊库塔,不知道是不是被树根绊了一下,就那么顺势摔倒了。他急急忙忙地想要爬起来,结果又惨叫着蹲了下去。
“呜、脚扭了……兵、兵大哥,不好意思能扶我一把吗——!”
“真是爱添麻烦的家伙。……喂,尼哈德。你也帮把手。还有伊利克,不用打凝集光了,过来点周照灯。”
另一个手持风铳的士兵走了过来,拉起了伊库塔的手。从他后面,一个带着光精灵的男人,一边将发自“光洞”的光渐渐变成柔和周照光一边朝这里走来。
“你、你们全在这里了吗?我母亲自己没办法走,也得要人搬……”
“到这里来的就只有我们而已。不过,只要不是特别胖的太太应该没问题吧。”
略带玩笑的话语令其他人的表情都缓和了下来。然而,只有一个人的笑容意义不同。
“……这样啊。只(·)有(·)你(·)们(·)啊(·)。”
嘀咕了这么一声的伊库塔,若无其事地伸出双手。他就那样将手伸向要扶他起来的士兵们的风铳的铳身,左右掌各牢牢地抓住了一支。
“——什么!?你干什么!放手——”
“模(·)式(·)3(·)!干掉他们,雅特丽、托尔威!”
伊库塔刚朝着背后的黑暗这么一喊,就响起了风铳轻微而尖锐的开铳声。带着光精灵的士兵脸上的肉被铅弹削去,用手按着脸颊惨叫起来。
“——呜,居然在这个距离射偏——!”
响起了托尔威因为焦虑而慌张的声音。最有效的第一击没能活用起来。齐奥卡兵们知道落入了陷阱,马上开始重整态势。
“伊利克,没事吧!?马上灭了灯退到后面去!对方也有风铳兵,这样会被当成靶子的!”
看上去像是队长的中年士兵一边去踹抓着铳的伊库塔想把他扯开,一边大声喊叫。在这个状况下这是正确的判断,不过正因为如此也才有可能被伊库塔所预料到。
“——库斯、追迹光——!”
伊库塔一边忍受着被踢的痛楚顽强地抓住铳身不放,一边下达了指示。事先就爬到视野比较好的树上待机的库斯,听到这指示后从身上射出凝集光。
消去灯光想要潜入黑暗之中的负伤士兵,再次从漆黑之中被照了出来。
“好、好耀眼……啊!”
托尔威射出的第四发子弹,从他想要遮住光芒而举起来的手下面射了进去。子弹贯穿了眼球直接射进了大脑,可怜的敌人沉入了再也不会醒来的长眠之中。
“——伊利克!?该死的、还不给我放手啊啊啊!”
充满怒意的全力一脚把伊库塔给蹬开,将他的身体踹趴在地。
“去死吧、帝国狗!”
渴求鲜血的两只铳口对准了毫无防备的伊库塔。然而,正当他们要无情地扣响扳机的那一瞬间——穿过树丛飞奔而来的一道赤影,舞落两名齐奥卡兵身后。
“——疾!”
白银的轨迹划破黑暗。右手的军刀横砍第一个人的脖子,然后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将左手的短剑刺入第二个人的背后。“白刃伊古塞姆”果然不是白叫的,一旦接近,雅特丽不用两秒钟就把敌人收拾掉了。
咚咚、两人的身体几乎同时倒了下去。但是,还不能掉以轻心。雅特丽分别用军刀与匕首的刀锋指着左右两边的敌人的脖子,警告道。
“不准动,精灵!敢抵抗就杀死你们的主人!”
从包里掉落到地上,正一边同长长的风铳铳身搏斗一边拼命地想爬起来的风精灵们,被这句话给定住了。……所有的精灵,都以同自己签订契约的人的性命为最优先而采取行动。要将精灵无力化,以搭档作为人质是最有效果的手段。
“伊库塔,没事吧?——托尔威!去吧解决掉的敌人的精灵带过来!”
托尔威点头回应雅特丽的指示,慎重地朝倒下的士兵那边接近。尸体脸朝下倒在地上。被抛下的光精灵用小小的双手摇动主人身体的光景令人不忍。
“……精灵。你的主人,已经——”
——死了,这句话,托尔威没能当场说出口。这也不能怪他。到刚才为止,是因为要突破难关才能够全神贯注,但对于他和他的同伴们来说,这是第一次实战。
实际认识到“杀了人”这个事实的瞬间因人而异。以托尔威来说,相较于面对被杀死的对象,倒不如说是因为“看到剩下的人”而强烈地认识到了这点。
“托尔威,那(·)种(·)奢(·)侈(·)留到以后。事情还没完。”
伊库塔称得上无情的忠告,夺走了初次上阵的士兵沉浸于伤感之中的时间。托尔威使劲按捺住从内心涌上来的情感,抱起面对主人的死亡一直傻傻站着的光精灵,回到了同伴身边。
“嗯—,割了脖子的死了啊。还有气息的,就只剩背后被刺了一刀的这个了。”
在倒地的敌人身边坐下,伊库塔确认了对方的生死。那个一直都超然物外的少年已经不在了。从警报响起的瞬间,他变得比谁都冷静,并且残酷。
“抱歉,没有工夫去考虑活捉的事了……”
直接下手的雅特丽确信那是致命伤。伊库塔也明白了这点,点点头。
“没办法。话应该还是能讲的吧。”
说着,他把敌兵的身体翻过来仰面朝上。尽管刺伤偏离了心脏,不过看起来还是贯穿了肺部,敌兵的呼吸若有若无。不管怎么说,光算从出血量来看也明显没多久活头了,可伊库塔在明白这些的基础上还是对他说。
“喂,听得见吧?你叫什么?……啊啊,名字还是算了。有兵牌。”
伊库塔伸出手,把从士兵脖子上荡下来的铜板摘下。看到对方逐渐失去光芒的眼睛里有回应他的意思,他继续说下去。
“共和国空军第七独立大队所属,尼哈德·修二等天空兵。是个倒霉的新兵蛋子啊。”
“……救、救救我……”
“会给你止血的。不过,要先回答我的问题。不干脆点说出来就把你丢在这里。”
尽管伊库塔垂到他面前的饵是个空洞的希望,但濒死的士兵依然只能依靠它。同时也是余命倒计时的质问开始了。
“第一问——你们的据点在哪里?在离这边多远的位置?”
“……在、在东边,气球飞半天……”
“嗯,很好。第二问——有什么任务,来了多少人?为什么降落在这里?”
“……任务是,在境内巡逻……部队……部队、没有……三个人一班,乘一个气球……降落在这里,是因为有个适合过夜的洞……咳咳、咳咳”
正回答着,尼哈德二等兵咳出血来。面无表情地用手擦去脸上沾到的血滴,伊库塔继续问道。
“这样啊,为了在地面上过夜啊。那么第三问——你坐来的气球在哪里?”
“…………、……”
“听不见。止血会晚掉的喔,好好回答我。”
“……出了森林、就到、沿着海边……。…………好冷……帮、帮我止血……”
“知道了,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尼哈德·修。你有去过国境吗?”
绞尽力气左右摇了摇头之后,尼哈德再次吐着血激烈地咳嗽起来。随后呼吸就越来越微弱……不到一分钟,胸口的上下起伏就完全停止了。
“啊啊,已经可以出来啰,公主。已经全都死掉了。”
他淡淡的声音令躲在树阴里的公主殿下打了个冷颤。现在的伊库塔身上的气氛有种排斥他人的感觉。
雅特丽为胆小的公主而担心,自己朝刚才认出来的方向去迎接少女。
“殿下,是我雅特丽。请您过来这边。……啊啊,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被她支撑着肩膀,公主总算是勉强地站了起来。在两个人一同走过来的这段时间里,伊库塔将失去主人的精灵们集中到一个地方,像它们提议道。
“虽然很遗憾,不过你们的搭档全都已经死了。我想你们之中也有人想回到他们所属的部队之中去报告他们的死讯吧。不过,我可不会让你们那么做。为了让我们能够活下去。”
既不是交涉也不是劝说,那是一种手续。在只有失去主人的敌方精灵留在战场上的时候,对于如何对待它们,宣扬人与精灵之间友爱的阿尔德拉教的教义做出了规定。
“以上天主神阿尔德拉民之名其实,我们保证会在帝国的教会将你们‘再生’,之后将你们作为俘虏对待。——因此请将你们的灵魂交托于我。”
听到伊库塔的话之后过了一会儿,响起了硬物摩擦般的声音,三只精灵向前倒下了。从它们的脖颈处飞出来边长数公分的黑色石板。那是被称为“魂石”的精灵的意志之源。
“……谢谢。我收到了。”
伊库塔用手捏起那些魂石回收之后交到了同伴手里,然后当场蹲下去,将还残留着生前体温的尼哈德的遗体用肩膀担了起来。托尔威对于他的行动表现出困惑的神情。
“欸,要搬尸体吗……?既然没有别的同伙了,只要藏到树丛里面的话……”
“眼前的险境已经闯过了。托尔威,现在你可以随便沉浸到初次上阵的伤感中去了。”
有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正论。伊库塔一步一步迈着沉重的步伐,就像喘着气一般说道。
“所以,也原谅我这点过分的要求吧。——这家伙不是干脆地都说了吗。”
在场的众人之中,没有一个人有权提出异议。
最后,经过两次的往返,齐奥卡兵的遗体一具不留地被搬到了洞窟旁边。出来迎接归来的四人的马休跟哈露姑且算是安心地叹了口气。之后,马休跟伊库塔一起出去,哈露则负责照顾有点陷入惊慌状态的公主殿下。
现在在洞窟里的,是公主殿下和哈露、雅特丽与托尔威这两组人。托尔威在篝火之前盯着自己的风铳,露出一副不输给公主的失落表情。
“……那个距离,居然射偏……”
看来,一开始那一发没能将敌人解决,结果导致伊库塔长时间暴露在危险的处境之中这件事一直憋在他心里。隔着篝火,在对面修整刀剑的雅特丽插嘴道。
“训练用的靶子跟会动的敌人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喔。四发解决,以初次上阵来说算是干得不错了吧。”
“可是,敌人也差不多跟没有动一样啊……”
“所以说,那种情况下谁都会紧张的吧。连一半的实力都发挥不到才是普通的。”
“那只能算是借口。事实上,雅特丽小姐也好小伊也罢不都冷静地做到了最好吗。”
雅特丽赌气起来,站起来用双手夹住落入自责的循环之中的托尔威的脸。
“别太得寸进尺了,托尔威·雷米昂。别自以为能做得跟我和伊库塔一样。每个人所拥有的资质都是各自不同的。真正上战场时的力量,我有自信不输给任何一个人。要是轻而易举地就让别人也做到了我可受不了啊。”
托尔威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同时也不得不察觉到——碰到脸上的雅特丽的手掌是冰凉的,而且现在依然微微地颤抖着。
没错。今天她也是自从出生以来,第一次亲手夺走素不相识的人的性命。
“最关键的,就是好好地完成自己能做的工作。光是有风铳,你跟马休就是贵重的战力了。就算在最差的情况下,子弹没有打中,也能让敌人提高警惕。这次不也是因为这样,敌人才熄了灯,我才能够比较安全地接近吗。”
被这么一说,托尔威露出一副稍稍得到救赎的表情。雅特丽哼了一声,抽身而去。
“……你跟伊库塔学着点好了。他的确很乐天,但那家伙总是在弄清楚自己做得到的事和做不到的事的基础上采取行动。就像这一次,他知道自己无法成为直接的战斗力,所以才担当起危险的诱饵和遭人厌恨的角色。你面对将死之人,能够那样问吗?”
托尔威落下视线陷入沉默。他想起了尸体边上走投无路的精灵的样子。
“做不到吧?不过,你就那样就可以了。至少目前是这样。绅士又温柔的大哥哥角色,就是你在这个队伍里的分工定位。也不用为此感到内疚。因为伊库塔是自愿站在那个立场上的。”
“……雅特丽小姐,很了解小伊呢。”
对于表情复杂地望向自己的青年,雅特丽只是耸耸肩,用一句“谁知道呢”敷衍了事。
多亏了哈露的照料,总算是表面上回复了平静的夏米优殿下,用僵硬的声调向正好收拾完刀剑的雅特丽说道。
“雅特丽。能让余也去看看齐奥卡兵的遗体吗?”
“……那倒是,没什么问题……”
雅特丽略微迷茫了一下,可是看到公主钻了牛角尖的表情,“还是不要去”这句话就缩回喉咙里去了。她将收进鞘里的双刀用皮带帮到腰上后站起来,牵着公主殿下的手往洞窟外面走去。
在一棵高出一头的龙脑香下面,并排放着三具遗体。只剩下贴身的衣物,军服跟兵牌都被剥下来了。提出来说那些之后能派用处的,不由分说地从死人身上剥下裹体衣布来的,都还是伊库塔。公主殿下的感情变得复杂万分。
“……好像是索罗科假扮成来自帝国的难民,创造机会下手的吧。”
“是的……”
“齐奥卡的士兵是怎么对应的?是粗暴地对他,还是亲切地对他?”
一想到公主殿下的心境,雅特丽也没办法轻易地回答。但是到头来,她也无法撒谎玷污死者的名誉。
“……我认为,是很亲切的。他们……倒不如说,现在的共和国本身对于收容难民的态度是很积极吧。只要共和国温和地接受逃亡过来的帝国百姓,那么从东域那里抛弃国家出逃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引起削弱帝国国力的结果。”
“出其不意地袭击伸手打算收容自己的对手,把对方杀死了对吧……”
雅特丽感到些许的违和。……公主殿下在为用卑鄙的手段将交战状态的邻国士兵杀死这个事实感到内疚?尽管并非不能理解,但以皇族的想法来说不会很奇怪吗。至少,以国家的原则来说,任何一场战争都必须在正义之名下进行才对。而夏米优殿下是皇族的一员,也就是说,明明就是那主张正义性的主(·)体(·)才对。
“那的确是事实。但是殿下,恕我直言——”
雅特丽为了守护同伴与自己的名誉而开口,公主却摇了摇头制止她。
“无需多言,余明白。——这是余的责任。‘让余平安回到帝国’,如此命令汝等的不是别人正是余本人。为何汝等要受到责备?”
公主殿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齐奥卡兵的尸体,无意识地咬着食指肚。她嘴里漏出来的话,已经不是对其他任何人说的了。
“……三个人在这里死了。就算是现在,也有许多人在死去。有自己人,也有敌人……本该守护人民的国家、皇族,为什么要如此毫无意义地不断葬送人命呢……?”
接连不断地自言自语。咬着手指的牙齿都已经嵌进皮肤里了,可唯独本人却没有察觉。
“原谅余……原谅余……,余不能不活着回去……。为了将大树腐烂倒下的瞬间提早哪怕一秒钟,余都必须千方百计地回去……。等到了冥府,无论是何种刑罚……五马分尸也好扯出肚肠也好……将余跟圣上一起处以磔刑吧,所以……”
从被咬破的手指皮肤里流下了一滴滴的鲜血。眼神明显不对劲。公主像是烧昏了头一样不断嘟囔,但雅特丽身为臣下的自觉却令她对是否要出声感到踌躇。
“——请冷静,公主。自残这种奢侈的事,还是该等平安回去之后再享受。”
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的伊库塔,代替她跨出了这一步。大概是因为忽然的身体接触吧,被少年握住手臂的公主陷入了慌乱状态,手脚乱动。
“放开、放开余索罗科——!谁允许汝碰余的——!”
“真是冒犯了,因为小的从来没有做过申请许可这种事。不说这个了,你看,出血了喔出血了。手都给染红了啊。现在这个状况,这红色的液体就如字面意思一样正是生命之滴啊,您明白吗?”
“血、血!?无所谓,这种不祥的东西一滴不剩地全都流光好了!看了还不懂吗,腐(·)败(·)了(·)、这(·)血(·)腐(·)败(·)了(·)啊(·)!余的血,永(卡托)灵(瓦玛)树(尼尼格)的血统,早就已经完全腐败了啊——!”
公主殿下更加激动地闹起来,嚷起了莫名其妙的话。伊库塔一脸严肃地看了她一会儿,不过马上就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强硬地将公主的手臂拉过来,一言不发地将嘴唇贴上伤口。
“————!?”
就连公主殿下也停下了吵闹,整个人都僵住了。伊库塔用嘴吸着从她破掉皮肤的食指上流出的液体,直到不再出血为止,然后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将嘴唇移开。
“用看的看不出来,舔了舔也还是不明白。……公主,所谓的血呢,是在身体内部不断制造出来新陈代谢的东西喔。在生物体内流动的时候是不会腐败变质的。所以,你所说的不祥之类的话,都是不(·)科(·)学(·)的。”
“……不……科学……?”
“这是我导师提出的概念。要约地说就是复杂而不合理,绕了很多弯的思考方式。不应该自己把自己困在那种东西里,而应该抓住事物的本质想的更加单纯一点。——就当下来说,你有回到帝国后想要去做的事情吧?”
对于这个问题,公主条件反射地点头回应。伊库塔轻轻吊起嘴角。
“那样的话,现在只想着如何活下去就好。要是被多余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反倒只会越来越麻烦。还有,公主——或许您已经忘记了,不过在船沉没的时候,我为了救您可是花了相当大的工夫喔。……这还只算在辛苦的程度之内,倒也没有关系。但要是过劳了我可就不愉快了,又或者哪天变成徒劳的话甚至还会感到憎恨。”
伊库塔的双手将小小的右手包住。同以前一样的温暖,透过肌肤传达给了公主。
“所以请您珍惜生命。就算是一个小伤口,也可能会导致破伤风这样危险的疾病喔。”
“……索罗科。汝,不是讨厌余吗……?”
“不,对于殿下个人我并没有什么想法。关于之前的那一件事……唉,就像是不成熟地迁怒别人一样。要是现在还来得及的话,我道歉。非常对不起。”
弯下腰深深地低头道歉之后,伊库塔松开公主的手,说了句“我去叫哈露”就回洞窟里去了。公主一脸茫然地目送他的背影走远,看着右手的食指,意识起了短时间内贴在上面的干燥嘴唇的感触。
“……雅特丽。伊库塔·索罗科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
听到夏米优殿下的问题,雅特丽想了一会儿,最后露出了苦笑,但同时又明朗地说道。
“他是个别扭的男人。……不过殿下,光用笔直的木材可是造不出房子来的喔。”
这是夏米优殿下跟雅特丽返回洞窟之后的事。踩着潮湿地面的靴音在暗中响起,伊库塔忽然晃回了静静地躺在地上的死者们之前。
“——不好意思啊。现在也只有这点供物了。”
如此说着,他将熏猪肉还有腰果的果肉摆在了遗体之前。摆完之后,又让库斯点起周照灯,注视着已经断气的每一个齐奥卡兵的兵牌。
“尼哈德·修二等天空兵,伊利克·鲍赞一等天空兵,哈迪亚卡·奥格里军曹。名字都记住了。……嗯,伊利克还挺帅的嘛。做了坏事啊。”
望了一眼被弹丸破坏的面目全非的脸,伊库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望着他的侧脸,抱着双臂的库斯插嘴道。
“那是正当防卫。伊库塔,不要低头丧气的。”
“谢谢你库斯。那当然是正当的行为。大概,对他们来说也是吧。”
在这之后过了很久,伊库塔一直默默地注视着那些遗体。在这段时间里,他不止一次地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谢罪还有辩解硬给咽了下去。不咽下去不行。因为他知道,那些拯救不了死者的灵魂,只是安慰自己的心灵而已。
很快的,夜空开始泛白,最后伊库塔依然没说话,就这么翻身返回洞窟。——从一开始到最后一直不停地在斟酌的悼词,他到底还是没有想出来。
睡眠不足地迎来的第二天早晨,伊库塔带着所有同伴们在热带雨林之中沿着海岸线前进。走了将近一个小时,衣服下面皮肤开始微微出汗的时候,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是那个。从国境线那边也看不到这里,我想就算去沙滩上也没有问题。”
被伊库塔所催促着,离开森林久违地来到太阳底下的五人,看到在那里的巨大物影都瞪大了眼睛。
圆鼓鼓的气囊,还有装在下面的坐人用的吊篮。在近处看到的样子比传闻中的还要大得多,搞不好比起乘坐工具看起来更像是怪物。
“哇啊,这就是气球吗……?”
哈露好奇地闪烁着眼睛快步靠近过去。雅特丽、托尔威、马休三个人正要从后追上,伊库塔在后面警告道。
“喂,在气球附近是严禁烟火的,注意一点。希娅应该明白所以大概不要紧,不过还是要注意别让刀剑还有风铳碰撞出火花来。”
虽然他们还是一副没理解为什么“严禁烟火”的样子,不过总之就是小心慎重地走到气球旁边。第一个探头望向吊篮里的哈露,看到里面的东西后歪下了脑袋。
“欸,火精灵?而且还是三个没有魂石的……”
“嗯。我们在天亮之前来预先调查的时候,它们在这里看着,所以取下了魂石俘虏了它们。还以为附近有它们的人类搭档而紧张了一下,不过照伊库塔的说法,好像并不是那样的……”
“除了乘员和他们的精灵以外,一架气球上必须配备三个火精灵,我的朋友马休。”
对于说明得好像理所当然一样的伊库塔,有的人感到吃惊,有的人投以纳闷的眼神。
“听你的口气,小伊,难道你知道气球的构造吗……?”
“好厉害,是在哪里学到的啊!?帝国的话,的确是因为阿尔德拉教的戒律所以不能……啊”
想起身边就站着公主殿下,哈露急忙闭上了嘴。不过,本人却若无其事地冲她摇了摇头。
“余并非神官,现在又是所有人的性命悬于一线的紧急时期。只要不是过分出轨的言行,那就忘了阿尔德拉教的戒律吧。把有必要的事做到最好吧。”
“殿下也这么说了。伊库塔,你就别小气了告诉我们吧。……说到底,这个叫气球的玩意为什么能浮在天上?是因为充满了空气吗?那样的话不就连青蛙啦河豚什么的都能飞上天了吗?”
被马休投以质朴的疑问,伊库塔挠着后脑勺困倦地点点头。
“既然话都被你们说去了,那我也没办法了,就简单地说明一下它的原理吧。……关于这点,首先,我的朋友马休。你在海里游过泳吗?”
“那当然有了。别看我这样,倒也不是不擅长运动。”
“我知道,相对于体格能够非常迅速地采取行动正是你的长处。这先不管,你在平时游泳的时候,是怎样让身体浮在水面上的?有没有什么诀窍一样的东西?”
“诀窍啊……光是浮着的话,就是要放松身体,还有让肺部充满空气吧。”
“没错,在水里的话只要吸满空气就能浮起来吧。理由很简单,因为空气比水要轻得多了。在水里,从嘴巴里面吐出来的气(·)泡(·)会直接朝水面上去对吧?气球在天上飞的原理也是一模一样的。要点就只是在空气中做这样的事情而已。”
“在空气中……?可那个气球里面充满的不也是空气吗?”
“确实如此,不过空气也是有很多种的啊马休。唔—嗯,稍微换个话题吧。——那么哈露,天气炎热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躺着比站着更凉快一点?”
“啊……是的,有的。经常跟弟弟们一起睡午觉。”
“谢谢你的温馨插曲。没错,躺着的时候比站着要凉快。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热的空气会往上爬,而相反的,冷的空气会沉在下面,它们有这样的性质。然后,希望你们能用稍微灵活一点的思维方式来考虑一下——这换句话来讲,是不是就意味着热(·)空(·)气(·)比(·)冷(·)空(·)气(·)要(·)轻(·)呢?”
看来托尔威头一个听懂了这话,他拍了一下手。
“——是这样啊,我知道了小伊!也就是说气球这种东西,就是用火精灵的火炎加热那个气囊里面的空气,让整个气球变得比外面的空气还要轻然后浮起来的对吧!”
然而对着开心地作出回答的青年,伊库塔却吐出舌头朝下比了个大拇指。
“哈!虽然你这么得意,不过不好意思,答错了小白脸。唉理论上来说那样也能飞就是了。但现实的问题就是,让火精灵持续不断地烧的话早晚会熄火,而要是用柴火之类的东西又会堆得太重飞不起来。你所说的热气球是现在只存在于想象里的东西啊。知道了吗啊!”
“你啊,对于托尔威态度就露骨地变了呢……。好啦别刁难人了赶紧告诉我们正确答案吧。”
被愕然的雅特丽如此说教,伊库塔轻轻地点了点头转向她那边。
“OK。正好希娅也在,还是实际演示一下更快呢。呃……有没有人带着丝巾啊?最好是薄一点密一点的。”
叫出来的那一瞬间,公主殿下立马按住自己口袋的动作,没能逃过伊库塔的眼睛。
“哎呀,公主。看来您手里有合适的呢。”
“这、这个不行!去找别的!”
“好残忍啊。明明刚才您自己才刚刚说过‘把有必要的事情做到最好’的啊。”
被戳中痛处,公主想拒绝也拒绝不了。伊库塔已经明白怎么驾驭她了。以皇族来说非常罕见的强烈责任感,既是夏米优殿下的美德也是她的弱点。
“这是对于研究今后的方针有很重要意义的说明……。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被这样再三询问,以内心有愧的公主来说无法一直摇头。少女从口袋里颤抖着取出的手帕,被伊库塔故意用很恭敬的态度接了过去。
“感谢您的厚意。……啊啊,这质地真好。我先去弄湿一下。”
确认到这东西符合条件,伊库塔跑到海边将手帕浸到了海水里。然后没有拧干就拿了回来,用潮湿的丝巾包住了雅特丽抱着的火精灵希娅的右手。
“哈露,让希娅从蜜儿的‘水口’喝点水。雅特丽,你还记得吧?”
“嗯。把手就放在‘火孔’上面一点的位置对吧。”
等希娅喝干大概一碗左右的水之后,雅特丽用自己手掌盖上它的右手,命令道。
“希娅,用右手点火。一分钟就够了。”
对于这个命令,希娅摇头表示拒绝。因为它不能让主人被火烧伤。
“不能点?不行喔,给我想办法弄出来为止。”
雅特丽硬是再三命令之后,过了一小会儿,从希娅被潮湿的手帕所包裹的右手上开始响起了“咻……”这样的仿佛漏气的声音。与此同时,包着火精灵手的手帕,受到来自内部的压力逐渐膨胀了起来。
“很好,感觉不错。”
看准了时机,伊库塔从怀里掏出缝纫用的线,用它将膨胀起来的手帕的下面系紧了。然后灵巧地将内部封入了气体的小小的布气囊从希娅的手上取下,给所有人看着。
“看好啰,只有一瞬间喔。——一、二、三!”
伊库塔在一个低位松开了手,膨胀的手帕不但没有屈服于重力,居然还反过来朝天上浮去。在一片惊叹声中,他双手抓住阻止了朝天上逃去的手帕。
“火精灵喝了水的时候做刚才的小伎俩就会产生的轻的空气——通称‘扬气’,利用扬气飞起来的轻气球。这就是齐奥卡共和国的气球的原理。顺带一提用火去点‘扬气’的话就会燃烧爆炸。这是阿尔德拉神学精灵课上也会学的名叫‘跳炎’的一种火。帝国人光晓得研究‘火’这种现象,可是也应该多注意下形成火的气体啊。”
因为眼前发生的事情的冲击,托尔威端正的眉毛高高地挑了起来。
“好厉害啊,小伊……。关于‘跳火’我也是知道的,不过听到的说法都讲那是只会波波爆炸的没用的火。那居然有这么划时代的使用方式……”
“因为‘扬气’要积攒起来使用才能发挥真正的价值嘛。就算想要普通地拿来烧也很难用。”
“好奇怪啊……为什么课上明明有教‘跳炎’,但却没有提到‘扬气’呢?那也是因为禁止制造气球的缘故吗?”
对于马休不满的提问,雅特丽干脆地回答道。
“因果颠倒了,马休。就是因为‘扬气’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获得,阿尔德拉教才禁止制造气球的。我想看了刚才那个小伎俩之后你们也明白了——我们这一次,让希娅弄出了一(·)般(·)来(·)说(·)弄(·)不(·)出(·)来(·)的(·)东(·)西(·)。”
“……欸?这个,一般来说是弄不出来的吗?”
“当然。就算命令它‘弄出扬气来’或者‘弄出跳炎的原料来’,火精灵也绝对弄不出相同的东西来。这种所谓的‘扬气’,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希娅为了不烧伤我而尽力想要弄出‘跳炎’来所做努力的副产物而已喔。”
“……是这样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非得‘欺骗精灵’才能到手啊。可以理解了。从引导世人的阿尔德拉教的立场来说,会将这当成是有利于人类但却违背了精灵还有主神本意的行为,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
“至于禁止制造气球的理由,还有‘身为人类居然想要升上高空,是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就想要接近位于天上的主神的傲慢行径’这样的理由就是了。算了,无论哪一种——”
“要是由汝来说的话就是‘不科学’对吧,索罗科。”
撅着嘴巴的夏米优殿下把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给抢了。伊库塔耸耸肩,好像想起来了一样解开了系着借来的手帕的线。
“不不不,小的做梦也没有想过那种大不敬的事。不过话说回来今天好热啊……”
“别用那个擦汗!”
伊库塔若无其事地想用手帕来擦额头,公主殿下一副拼命的样子将手帕给夺了过来。一想起昨天晚上自己用那个做了什么,光是被别人握在手里就感到脸上像是着火了一样。
伊库塔一边朝威吓自己的公主露出摸不透的笑容,一边接着说道。
“嗯,话题稍微有点偏离正轨了。我要说的呢,就是如何利用这个气球了。”
“就不能大家一起坐着飞过国境吗?虽然有些窄,不过想办法挤一挤的话……”
“你还真有挑战精神啊我的朋友马休。不过很遗憾,这个气球最多只能乘三个人喔。嘛,夏米优殿下个子又小,要是让三个女孩子跟我这个细杆子做的话,说不定勉勉强强能坐四个人吧。不过反过来说要是马休跟托尔威一起坐的话那就已经满员了。”
“然后还有风向的问题对吧。因为气球本身没有推动力,所以移动就全依赖风。跟帆船一样,要把握风向需要技术和地域感。能做到这点的就只有在这里的天上训练过的齐奥卡天空兵而已。光靠知识是无法替代经验的。”
雅特丽如此补充,马休跟哈露一脸失望地呻吟道。这是相当大的难题。越是冷静下来看待现实,越觉得齐奥卡兵留下的气球不像会成为“上天的援手”。
但是,很意外的,这时候伊库塔却轻松地摇了摇头。
“不,也不是那么悲观喔。幸好气囊里面还剩了不少扬气呢。让希娅稍微补充一点再把压载扔掉的话,只是让气球浮起来的话还是能做到的。”(译:一般气球上会有一些沙袋之类的重物 就是这里的压载 在气球充满气的情况下想飞高一点就扔几个沙袋 而想要降落的时候就需要拉气阀放气 所以一般来说降落之后的气囊总不会是满的)
“可是,让它浮起来又能怎么样……?不能向我们想去的方向前进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啊……”
公主殿下皱起了眉头,伊库塔用坏心眼的笑容面向她。
“公主,这种时候就要换个角度来看问题。不能当做交通工具来使用的话,只要想别的用法就行了。比如说这个气球的材料……为了不让扬气逃走,用了很多纤维密而且结实的纸跟丝绸吧。有这么多的话,不知道能做出多少件贵妇人的洋装呢。”
哈露跟马休歪下了脖子,旁边的托尔威最快领悟了伊库塔的意图。
“原来如此……这个气球本身,就是跟齐奥卡军交涉的筹码?”
“这次答对了小白脸。奠定了齐奥卡军在这场战争中的优势地位的气球,花在制造上的成本也一样的高,对于齐奥卡军来说每一架都是珍贵的宝贝。不会那么简单放手的。放走六个孤零零的流亡者的风险完全比不上它的价值。”
“就是另一种形式的人质啊。……但是,还有问题没解决。你打算怎样让对手坐到谈判桌上来?即便威胁他们‘不答应我们的要求就破坏气球’,可气球跟人不一样,它是不会走的啊。又不能用风铳顶着它背后穿过国境,等到了对面再还给他们。”
“没错。以齐奥卡军来看,肯定会怀疑用气球作为交换想要回到帝国那边的余等。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的流亡者的行为,肯定会蒙上间谍的嫌疑。恐怕会变成将国境警备队的指挥官拖进来的交涉。要是在那期间余的正面目被看穿的话,很可能反倒会变成我们自己交出即便失去一个气球也还有得赚的人质了……”
面对雅特丽和公主殿下的一同合理反驳,伊库塔的笑容却分毫不动。
“要是交涉拖得长了的话的确会变成那样吧。……不过,我可不打算把大人物给卷进这事儿里来。挑分队长或者小队长级别的下级士官。为了让他们不得不在自己的权限内作出判断,我们也要稍微耍点骗术。”
同伴们的视线默默地向他询问“骗术”的内容。伊库塔将手伸进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了从阵亡在昨晚的战斗中的齐奥卡兵身上夺来的兵牌。
“第一,齐奥卡的军服是深绿色,只要把血迹洗掉就不会很显眼。第二,这块兵牌的主人,年龄也好体格也罢都跟我差不了多少。然而第三——我想雅特丽已经知道了,要说我在取悦女性的时候喜欢讲的笑话,肯定就是‘做~时的齐奥卡人’系列啦。”
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渐渐露出了理解的神色。伊库塔满足地望着这一幕说道。
“怎么样。只要没跟在场之中哪一位的艺风重合,我可不准你们说我挑不起这个大梁喔。”
齐奥卡军西国境边防军被任命指挥海岸第67小队的涅基弗·哈鲁鲁姆少尉,尽管不是一名特别才华横溢的名将,不过他踏实的工作态度是有目共睹的。理解自己身为下级士官的本分,毫无差错地完成被交予的任务的责任感为上官所看重。
守卫边疆需要忍耐力,可又几乎完全没有立下大功劳的机会,所以对于有才之士或者是野心家来说是完全不适合的工作。日复一日地持续跟在国境对面安营扎寨的帝国军大眼瞪小眼的同时,还得放着他们乘船绕过国境,也有必要同时留意海上的动静。
不过,基本上就是每天三次向上官发出“一切正常”的光信号就结束了。就算有什么事,充其量也就是分点食物给跨越国境过来的难民,用每周一次的定期班车送去后方的村落这种程度的照料而已。唯有难民的数量与日俱增这件事成了烦恼的根源而已。
“马上就日落了。罗马利二等传令兵,你去跟中队长阁下报告。”
就连对传令兵下令的时候,也没必要把内容说的那么详细。因为今天没有发生任何应该报告的事情。对方也十分了解这点。
“哎呀呀,今天也是平平淡淡的日起日落吗……”
目送着部下的背影,感觉仿佛要忘记现在正处于战争时期一样——涅基弗其实是这么想的。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开战以来,帝国方面还一次都没有对共和国发动过大规模的进攻。由于天空兵部队的活跃,战况一直单方面地推进到了现在。尽管为了防备袭击还是配备了守军,不过涅基弗他们国境边防军的工作,跟平时几乎没有变化。
“要是直到最后都是这样的话,这边就可以不死人便结束战争了,那倒是好事……不过帝国它就没有认真打一仗的意思吗?”
涅基弗不禁感到纳闷。对于没有迎击天空兵的手段的帝国方面来说,这场战争的活路应该就只能靠进攻来打开而已。就算一直防御下去也只会被耗得精疲力尽,为什么不那样做呢……。正因为连小孩子也明白这种道理,所以尽管是敌人也不禁为它着急。
“少尉,后面有友军!”
一介下级士官想破脑袋也没有用的思索,被冲进帐篷里来的部下的报告给打断了。涅基弗一边在想有没有友军到访的预定,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真突然啊,是哪里的部队?我们都没有做接应的准备啊。”
“所属不明,但人数很少。但是,就算老远看去也觉得成员有点奇怪……”
部下的脸上带着困惑的神色。总之就亲眼去看看吧,涅基弗往帐篷外面走去。
事先没有预定的来访者们,已经走近到能看得清每个人的脸的距离了。一名共和国的士兵,脏乎乎的矮胖男子跟高个男子各一人,还有三个是女人跟小孩子。
“……是来交难民吗?”
担任巡逻任务的士兵发现·俘虏了来自帝国的难民,将他们带到国境边防军来是常有的事情。不过比起士兵来,难民的数量更多这点倒是很少见的情况。
“——站住!前面的士兵,报上姓名和所属!”
估摸着对方来到能听见声音的距离,涅基弗大声命令道。听到命令的士兵挺直腰板敬了个礼,稍带焦躁地迅速开口讲了起来。
“属下是共和国空军第七独立大队所属,24号巡逻机,尼哈德·修二等天空兵!跳过了应有的手续实在是非常对不起,不过能不能请您让属下见一见这里的指挥官呢!”
“你是尼哈德天空兵啊。我就是指挥第67小队的涅基弗·哈鲁鲁姆少尉,但你为什么那么着急?首先,如果是巡逻任务的话,应该是按照三人一组的小队行动的才是。剩下的两人去哪里了?”
立马得到了回答之后,自称尼哈德的年轻士兵——伪装的伊库塔·索罗科,露出了逼真得让人难以想象是装出来的铁青的面孔。
“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在这里。因为时间紧迫,请让属下简洁地说明情况吧。——请您看向东边的天上。能看到气球浮在那里吗?”
被这么一说,涅基弗也发现到了漂浮在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中的物体。因为直到国境附近,从后方有气球飘过来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所以之前都没有特别去意识到,不过……
“……怎么飞得那么不高不低的?那是在干嘛。要是太阳下山了,着陆也会变得困难的啊……”
“那是因为想降落也降落不下来。……现在,乘在那个气球上的,不是属下的战友,而是这些人的同伙。”
尼哈德指向带来的那些人。涅基弗不由得吊起了眼角。
“……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是从帝国过来的难民。好像是之前暴风雨的时候,乘着小舟漂流到共和国来的。正在执行巡逻任务的属下等人,为了在这附近过夜而一度降落到地上来,不过在沿岸的森林里跟他们撞上了。”
“嗯……然后呢?”
“然后这话就复杂了……。刚遇到的时候,属下等为了威吓而射了一发,结果吓得那伙人一齐逃走了。尽管属下们也追上去一个个地把他们抓住了,但是他们逃的方向很不巧,正好是停着那个气球的那个地方……”
看到对方难为情地陷入沉默的样子,涅基弗明白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被抢走了吗!居然被难民给摆了一道,把共和国军宝贵的气球给!”
“属下无话可说。之后就算被人民法庭判处分尸之刑也毫无怨言……”
趁涅基弗心中惊讶的感情战胜了怀疑的机会,伊库塔若无其事地耍了个小伎俩。
“人民法庭”是齐奥卡共和国的司法机关的俗称。在它审判的时候,为了保证程序的公正,允许一般国民旁听。说起来,那就是“在当家做主的人民的监督之下,公开地裁定人的罪行的地方”,不过后来有变成共和国人——尤其是身处从税金中划拨津贴和薪水立场的军人或者公务员——在回顾反省自己的行为的时候常用的一句话。
换做帝政的卡托瓦纳帝国的话,跟这相对应的话就是“无颜面对皇帝陛下”或者是“谨于军法会议报告自己的失态”之类的。尽管只是政体与国民性的差异所产生的小小不同,但很意外的反倒是这种细微的地方,会让人将对方看做是同胞。
“……不过涅基弗阁下。在那之前,能否帮助属下减轻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呢?”
“就算我想那么做,可那个气球回不来就什么办法也没有!”
“所以,就是希望您能帮忙取回气球。难民中夺走气球的那一个人,在离开地面往天上浮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向属下们提出了一个交换条件。”
“交换……?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内容?”
“‘给我的家人和同伴充足的食物,用归还俘虏的名义将他们送还到帝国去。看到六个人越过国境中间之后,就把这气球降下来。’他是这么说的。”
涅基弗的脸愤怒地歪曲了,从他嘴里吐出了不毛的话。
“蠢货,那些家伙是舍弃了故乡到这里来的吧。事到如今还以为帝国会温和地迎接他们这些出逃又回来的人吗。向我们投向成为共和国的国民才是聪明得多的选择。”
“属下也是如此认为的,可他本人那个样子的话现在也已经没办法去说服他了。而且,既然已经从我方手中夺走气球进行了威胁,对方恐怕也是想退也退不了的心境了吧。要是一开始遇到的时候,不一上来就威吓射击而是温和地对待他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吧,可是……”
就是这样,涅基弗不由得想要这样大吼起来。即便说是舍弃了国家逃来的难民,他们的心还在故国跟新天地之间摇摆不定吧。这种节骨眼上一上来就射击威吓的话,被他们当成齐奥卡没有容纳自己的意思也不足为奇。
“明明有下过命令说要善待难民,怎么这么没脑子……。不对,光是责备尼哈德天空兵也不是回事。不说这个,另外两个人怎么了。天空兵部队的小队编成里面,应该还包括了一名军曹在里面才对吧。”
阶级最高的人来才符合道理——涅基弗言下之意就是在如此责备。在假装出来的焦虑面具之下,伊库塔真的紧张了起来。因为能否完全将这个问题蒙混过去就直接决定了骗局的成败。“”
“那是有原因的……同行的两人跟属下分头行动,现在还在气球的正下方。因为现在坐在上面的是门外汉,难保不会有降落不下来的时候,又或者是被风吹往帝国那边也说不定。必须要留下在那种情况下将确保或者破坏气球的人手。就算要确保,最少也需要两人,假如还面临是否要破坏的判断的话,身负做出那种判断重任的就只有队长一个人……”
涅基弗说不出责备的话来了。的确,与其落入敌手,还不如索性破坏掉。大概是因为着陆没多久就被夺走了,所以里面没有多少扬气,气球现在依然在风铳勉勉强强能够到的范围内漂浮着。那样的话,说不定想要击落也是可以做到的吧。
然而,这是气球,被铳击坠的话会有不容无视的概率发生“爆炸”这样的悲剧。那样的话乘员当然会死,而齐奥卡军也会彻底失去一架宝贵的气球。如果可能的话,不得不尽量避免那种情况发生。这时涅基弗明白对方向自己寻求什么了。
“该不会、尼哈德二等兵……你们屈服于威胁,要将那些难民引渡回帝国那边吗?不,就是要我给你们开这个后门吗?”
“实在是很没脸面,就是您说的那样……”
“蠢货,那种事情我怎么能够自作主张呢!话说回来我没有那种权限!我的任务是将企图擅自偷渡国境的家伙赶回去,不能够将已经在国境内侧的人引渡回对面!”
“属下明白,可还望您三思。之后会被追究责任的未必只有我们。这些难民,可是渡(·)过(·)涅(·)基(·)弗(·)少(·)尉(·)监(·)视(·)下(·)的(·)海(·)面(·)到这边来的啊。”
听到这话,涅基弗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没错。尽管刚才净是在责备对方,但换个角度来看这也是自己的失职不是吗。虽说有下令要厚待难民,可是并没有交代让他们随便通过国境。当然,为了方便帝国百姓逃亡,在国境线上有意地制造了几个警备的漏洞。然而,这些人并不是通过那里来的。
涅基弗的内心在责任与保身之间摇摆,伊库塔对此了如指掌。话虽如此,如果是责任感强烈的人的话,就不会选择安逸的明哲保身,事实上涅基弗也就是这样的人。
然而少年分得很清楚。兵法有云——对于走投无路的敌人,更应该替他准备活路。
“……涅基弗少尉。要让属下来讲的话,现在最应该优先的事项是将气球取回来。把难民送回去是犯错,失去气球也是犯错。这样的话,少尉应该选择的,就是对于共和国来说损失较小的那一边吧。”
伊库塔的狡猾之处,就是在这里将保身与责任两者统一到了一起。在取回气球这个大义之前,送还难民这种越权行为就会被当成是小恶而接受。只(·)不(·)过(·)是(·)正(·)巧(·)同(·)时(·)保(·)身(·)了(·)而(·)已(·)。要说动一本正经的人,这样的准备是最有效的。
“……我、我一个人无法判断。我去用光信号跟中队长联络,现在稍微……”
“请您不要开玩笑!用光信号传达这个状况要费很大的工夫,您认为那个气球会在齐奥卡的领空里停留到跟上官谈妥为止吗!?不,属下好歹也是天空兵的一员,要是让属下来说的话,接下来天上的风很可能要开始朝着海面吹了。那样的话,气球要么就是落入远处的海里,要么就只能在那之前用风铳将它击落。不管是哪一种结局,都是从我们的手里失去了贵重的兵器啊!”
当然,伊库塔既不打算让他跟上官报告,也不打算给他充足的时间思考。这个骗局,要是被冷静下来推敲的话,破绽要多少有多少。最要紧的是剥夺做出判断的时间,让他认为只有伊库塔所提出的办法可行。
“就、就算让那些人通过,又能保证气球一定会降落下来吗!?从乘在上面的人来看,那种行为不就只是回到敌人之中的自杀吗!”
“不,肯定会降下来的。……少尉阁下您有乘坐过气球吗?”
“那倒是,没有……”
“那么您就不知道,乘坐那个浮在天上,有多么可怕。人本来是在地上生活的。违反这点到天上去需要非常大的勇气。在训练的时候我也不止一次地陷入恐惧之中。那种时候想的只有一件事——哪怕是一秒钟也想早点回到地面上,就只有这样而已。没有工夫去操别的心。”
“但、但是,现在不就那样子在忍耐着吗!”
“关系到家人和同伴的性命的话,在那种时候恐怖也会因为拼命的念头而抛到脑后的吧。但是在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的瞬间就会充分认识到了——自己身处在无依无靠的辽阔天空之中这个事实。”
伊库塔用来说服对方的道理,当然是信口胡说的,但听在涅基弗耳朵里却成了“了解天空的人”才说得出来的经验谈,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就连扮成难民在后面窥探事态发展的五人,也不禁为他的演技感到咂舌。
涅基弗的反驳失去了气势。于是伊库塔知道,交涉已经突破了难关。
“……就算把那些人引渡到帝国那边去,现在已经是傍晚了。从那个气球那边看得到吗?”
“不知道。不过,周围暗下来反倒更好,他们之中有人带着光精灵。只要越过国境中央之后打起帝国式的光信号,就可能跟气球联络了。……话是这么说,也要有人让他们打才行。那么我就带着风铳跟他们一起去吧。”
就像是理所当然的衣服似的,伊库塔提出要与偷渡国境的难民们同行。从至今为止谈话的趋势来看是个非常自然的理由,所以涅基弗也没有特别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明白了。可是……”
然而,涅基弗心中所剩的疑念,在最后的关头令他拒绝点头答应。作为国境边防军的指挥官,他心里很难放下让不明来历的人进出国境的风险。
“属下明白您的心情。不过,请您仔细瞧瞧,涅基弗少尉。……这些人看起来像是探子或者是特工吗?”
伊库塔如此说着,指向难民们。这时涅基弗再一次仔细地观察了他们的样子。……哪一个都是没成年的年轻人。其中三个是女人和小孩。不管帝国军再怎么无能,要赌上性命潜入敌阵的部队也不可能是这样的编制。
“无论如何都不放心的话只要搜身不就行了吗。虽然没有时间一个个地盘问了,不过这点工夫属下觉得还是有的。”
这句话成了最后的一推。涅基弗皱起眉头沉默了有一分钟之后,终于一脸不痛快地朝着聚集过来看情况的部下们命令道。
“……搜这些家伙的身。快!”
在那之后过了五分钟,搜身无事结束,伊库塔等六人一起在横穿国境。虽然背后有涅基弗小队的士兵们在监视着,不过彼此之间的距离已经相当遥远了。
“哎呀,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啊。各位,掌声响起来,打(·)赏(·)砸过来吧。”
以监视的名目,在队伍最后用风铳——当然是从齐奥卡兵手里夺来的——对着同伴们的后背,假扮成齐奥卡军二等天空兵尼哈德·修的伊库塔隔了好久又开起玩笑来。走在前头的雅特丽轻轻地哼了一声。
“真是了不起的骗局呢。居然把没人的气球浮在那里用来威胁别人。”
虽然在这里想要确认也不容易,不过谁也没有坐在关键的气球上面。只是稍微扔进去点货物让它浮在那里而已。伊库塔捏造了一个无法交涉也不可能说服的不存在的威胁者,并以此骗了涅基弗少尉。
“齐奥卡军最害怕的就是失去气球。只要吃准这一点,就算不用枪指着,光是这种威胁方式就足够了,我是这么想的。”
“通过捏造一个架空的威胁者,来将涅基弗少尉的注意力从我们身上转移走。不愧是小伊。这要是面对面的交涉的话,对面也要顾及指挥官的脸面,我想大概不会让我们通过吧。”
托尔威向伊库塔投以尊敬的眼神。在他前面,哈露也使劲儿地点起了头。
“我也这么觉得。‘来自友军士兵的忠告’这种形式,比较容易让对方听进去呢……。再加上那精湛的演技!对方那个少尉,大概直到最后都没有怀疑伊库塔先生呢。没想到你居然能说一口那么流利的齐奥卡话。”
被同伴们夸奖的伊库塔得意洋洋地挺起了鼻梁。在他们之中,只有马休一个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哼,我可不会夸奖把那些撒手不管的人。明明好不容易才用顺手的啊……”
“我的朋友马休,只有那个请你原谅我吧。要是带着帝国制的风铳啊锋利的军刀之类的东西,看起来就根本不像是人畜无害的难民了吧?正因为扔掉了那些才能够通过搜身这一关啊。”
正如他们所说,雅特丽、托尔威、马休三人身上带着的武器已经一件不剩了。那是连船要沉的时候都舍不得丢的东西。雅特丽跟托尔威也一样,只是没有说出口,心里还是感到惋惜的。
“马休,与其哀叹失去的东西,还不如为捡回来的性命感到喜悦。再说我们的武器也不是扔掉了啊。不过会不会回来就要看运气了。”
雅特丽随便地打了个圆场。所谓扔在气球里的货物,说白了就是那些。看风向而定,气球有可能飘到帝国这边来,那不过是把宝压在这种可能性之上的连自我安慰都不算的赌博。
“看来到缓冲地带了。那么库斯,能朝帝国那边发送投向的信号吗?”
被伊库塔这么吩咐,在马休腰上的包里面的库斯跳到地上来。因为交涉的时候有必要假扮成风铳兵,所以两人暂时交换了彼此的精灵。当然,因为无法对没有定下契约的精灵下令,所以伊库塔端着的风铳就是个纸老虎。
库斯在打光信号的时候,伊库塔忽地想了起来,把风铳自从马休那里借来的风精灵图的身上拆了下来。然后从它的“风穴”里,取出了藏在里面的小戒指。
“公主,还给您。不过绝对不要搞丢喔。这可是接下来要当成身份证明书用的喔。”
刻着皇族印记的戒指,被伊库塔还到了主人手里。说起这位公主殿下,她跟其他人一样,衣服也好皮肤也好都满是灰尘。而且为了不让她的美貌惹人注意,还在引以为豪的金发上涂满了泥巴,就是这么一副样子。她这样子连伊库塔都觉得有点不忍心了,但不可思议的是,本人却没有刻意忍耐的样子,只是用两枚大大的眼珠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看。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除了眼睛鼻子跟嘴巴以外什么也没有。”
毫无意义地回答了这么一句,公主还是没有将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伊库塔歪下脑袋,这时站在库斯身边的哈露大声叫了起来。
“——啊,帝国的士兵出来了!不、不会被打吧!?”
“好不容易才从敌国逃出来捡回一条小命,结果马上就被友军打死……这实在是笑不出来啊。”
所有人都被这想象给吓得背脊发凉,不过幸好只是杞人忧天。夏米优殿下给士兵看的皇族印记,发挥了超乎他们想象的绝大效果。
戒指被负责国境警戒的高级士官认出是真货之后,六人被礼数周到地送到了帝国领土之内。他们从以毫厘之差落入的地狱逃了出来。
自从永(卡托)灵(瓦玛)树(尼尼格)王朝统一政权以来,照射着这个国家的日光从未减弱。住民们身着薄衣,旅人带着头巾,各自抵抗着太阳的猛威。
不过人们也并非总是被高温所压倒。市场在大太阳底下依然活力十足,从食物到衣服,还有宝石和贵金属饰品,甚至还有从来没见过的舶来文物,堆满了路边的店摊,非常的热闹。
卡托瓦纳帝国的经济·政治·文化中心,帝都邦哈塔尔。天子脚下,极其繁荣的国家首都。在其中央,皇族所居住的宫殿与辽阔的载满常青植物的庭院建在一起。
“伊库塔,给我起来!刚到了一份关于东域形势的报告呦!”
即便在这样的帝都之中也排的上号的高级酒店“白金沙丘”的三楼,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正敲着客房的门。时间是上午十一点过。对于将早睡早起作为必须遵守的习惯的炎发少女来说,没理由放着一直蒙头大睡到这个时间的人不管。
尽管没有反应,她依然不断敲门,结果忽然从房间里传来如同使劲儿扇了一巴掌一样的脆响。没多久,愣住的雅特丽面前的门被打开了——在那里的不是睡眼惺忪的少年,而是衣服乱得有点蹊跷的妙龄美女。
“早、早上好,小姐……那个、呃,告辞了……”
女人用双手按着垮下来的领子,从少女身边穿过沿着走廊离开了。斜眼目送她背影的雅特丽,深深地叹了口气,踏入了房间之中。
“刚才那是第几个了?明明到这里来了还不到一个月,撒欢儿也要有个限度吧。”
一边说着挖苦的话,一边来到寝室里的雅特丽拉开窗帘,就看到半裸的伊库塔躺在床单都还乱着的床上。光看这点的话,会让人以为是“事后”,可他脸颊上印着个通红的五指印。实在很难判断。
面对毫不客气地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少年皱起了眉头。
“……你管我是第几个啊……。……现在,是早晨几点……?”
“早就已经是中午啦。……你啊,昨天晚上确实是去喝酒了吧。是带着女人早上回来的?”
“一直喝到快天亮之后邀请她到我房间来,然后在这里又喝,两个人一直睡到刚才啦。……可是被你的敲门声吵醒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就使劲儿给了我一耳光然后出去了啊。没天理了啊,明明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伊库塔在床上嘀咕道。正确答案是事前——雅特丽耸耸肩环顾充满酒味儿的房间。
“——库斯,你在哪里?来给这瞌睡虫眼睛上射一发凝集光。”
听到雅特丽的话,库斯从床边的竹篓——这也是酒店准备的精灵用的床——里面起身。这只倒是看起来跟贪睡无缘,马上就从竹篓里爬出来开口道。
“早上好,雅特丽、希娅。我想伊库塔还很困。因为他昨天晚上好像一直在陪着那位女性呢。”
“好啦库斯,那算不上什么理由。喂,给我老实点起床,你这色鬼。……刚才那个女的也是,你啊,该不会又对有夫之妇出手了吧?”
“珐塔赫是寡妇啦……。两个孩子也不在身边,现在正是寂寞的时候啊。”
“喜欢比自己大的人真是作孽啊。搞不好那些孩子也要比你大巴。……话说你怎么相信别人自己说的呢。之前不是还因为那样倒了大霉吗?”(译:中了仙人跳?)
伊库塔没有回答,一边穿起了叠在枕边的衬衫,一边磨磨蹭蹭地下床。
“……今天也好热啊。我可是想一直睡到太阳下山耶……呵啊……”
“要是还没睡醒的话就给我看看这个。保证你像洗了个冰水脸一样清醒呦。”
雅特丽将外面在发的号外塞到了打了个大呵欠的伊库塔鼻头跟前。
“哈扎夫·里坎中将死了。——这下东域完全落入齐奥卡共和国的手里了。”
连少年也不再瞎扯,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号外看。
时间追溯到将近一个月之前。从漂流到的共和国领土回到帝国的伊库塔他们六人,被国境的士兵保护之后送到了后方的阵地。在那里,受到了东域镇台司令官哈扎夫·里坎本人的亲自迎接。
“……夏米优公主殿下!幸好您平安归来了!”
公主的身影刚一出现在大本营之中,里坎中将就同其他下级军官一起当场跪下祝贺幼小贵人的生还。里坎个子很高,肩膀也很宽阔,是个将一把大胡子打理的像个绅士一样的少壮军人。就算是屈着身,视线依然跟娇小的公主殿下处于一条水平线上。
“抬起头来。汝亦为百忙之身,司令亲自出迎令余惶恐。”
换上了干净的衬衫和裙子的公主殿下,用与她年纪不符的威风凛凛的言辞举止回应了臣下的行礼。这让后面的五人重新认识到自己们到底把什么人物带到了这里来。
“驶向高等士官考试会场的船沉没一事,以及搭乘该舰的殿下失踪一事……这两件事都在前几天的联络中得知了,不过实在是没想到您居然被冲到了齐奥卡的领土那里去了。从国境传来联络的时候真是大吃了一惊啊。”
“正是。能如此平安归来也只能认为是奇迹了。这也是因为有了余身后五人的帮助。就由余亲自向中将介绍勇者们的姓名吧。”
夏米优殿下一个个地介绍过众人,听完之后里坎中将破颜而笑。
“原来如此……。勇敢的年轻人们,将殿下带回这里辛苦你们了。如果你们是我的部下的话,现在马上就宣布提拔你们了。这毫无疑问是一等功。”
尽管里坎中将毫不吝啬地表达了慰劳之情,但这时公主殿下的表情却忽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若真能如此便好了……。因为卷入余的不幸,他们的高等士官考试一直处于中断状态。唯独这点,余也想替他们做点什么……”
“嗯……确实,第二轮考试好像已经举行过了。……无论如何,这是未曾有过先例的事情,因此也无法向您做出保证,不过若能向考试的组织部门传达事情的来龙去脉,或许能得到某种特别的通融。若殿下希望的话,就让身在前线的我也写一封信送去吧。”
“如此甚好。再三劳烦中将实在是过意不去……”
“此等小事,不足挂齿。埋没年轻的人才是国家长久发展的损失啊。”
雅特丽与托尔威是严肃地,马休和哈露则是面露喜色地接受了高等士官考试最后的希望。唯有剩下的一个人,不能不提醒他别把毫不关心的态度表现出来就是了……
“那么殿下,接下来最好还是赶紧回到帝都,让圣上早日安心为上。此处也是前线阵地,很难说有多安全……。下官明白您一定很累了,不过今晚就会安排马车,请您与几位勇者一同乘坐出发。”
里坎中将用恭敬但又不容辩驳的语气如此说道。当然公主殿下也没有异议。
在中将的安排下,为了打发出发之前的时间,六人决定跟着领路人到临时准备出来的接待室去。……然而,其他人都开始走了,唯独伊库塔·索罗科一动不动。
“……?怎么了,索罗科君。莫非有哪里不舒服吗……”
中将担心他而走近过来,这时伊库塔用难得一见的正经表情回望向他。
“——应该撤退,里坎中将阁下。”
“……什么?”
“舍弃东域,跟残存的士兵一同撤离镇台。应该已经没有别的退路了。”
不说里坎中将,就连在场的所有军官们,也因为少年彻底放弃希望的提议而骚动起来。正离开这里往接待室去的其他五个人,也惊讶地注视着伊库塔。
“……你说的真奇怪。一日未将共和国军赶出国土,我等东域镇台军的任务便尚未完成——”
“后方的补给,已经不像样了对吧。光靠胡子可是遮掩不了消瘦的脸颊的喔。”
一针见血的指责,令里坎中将以手捂脸,哑口无言了。伊库塔继续说道。
“连在这里的诸位军官都已经没什么血色了,士兵们的消耗会更加厉害吧。恐怕连开小差的人也接连不断地出现了,不是吗。”
“…………”
“因为天空兵的空袭而被烧毁的土地,怎么可能养得活跟之前同等数量的士兵呢。不管将决定性的败北向后拖延多久,都只是让兵将们白白送死而已。……这样的战争没有意义。您应该最清楚这点不是吗!”
伊库塔大声地向中将逼近。看不下去的雅特丽拽住他的领子阻止了他。
“搞清你的立场、伊库塔!这不是你能指手画脚的事情吧!”
“立场?啊啊,你说的对啊,就是因为太(·)清(·)楚(·)自(·)己(·)的(·)立(·)场(·)了(·)中将阁下才无法行动的。为什么东域镇台非得靠镇台自身的力量来战斗下去,为什么面临不主动出击就没有胜算的战局却不得不贯彻防御。……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被(·)皇(·)帝(·)命(·)令(·)这(·)样(·)做(·)的(·)不(·)是(·)吗(·)!”
少年叫嚷道。这明显是僭越的言论。察觉到他说过头的雅特丽正要向以前一样扭住伊库塔的肩膀将他摁倒的时候,意料之外的人物放话了。
“雅特丽,无需阻止他。余准许。让他说下去。”
夏米优殿下的这句话,令以雅特丽为首的众人全都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身为卡托瓦纳第三公主,也就是皇帝亲生女儿的她,必须比其他任何人更早阻止伊库塔的越轨言辞才对。
雅特丽困惑地松开手的那一瞬间,伊库塔毫无顾忌地说了起来。
“就让我说白了吧,这场战争是预先就设计好的。是很早之前就像扔掉东域的帝国,想要避开国民的非难并达成那个目的的结果。”
公主殿下尴尬地咬起了嘴唇,但即便这样现在的伊库塔也没有看她一眼。
“说到头来,东域在大约三十年前都还是共和国的边疆,是凭借当时的胜利夺来的未开发之地。当时帝国也为了国土扩大而单纯地感到喜悦。可是,在对好不容易得到的土地进行开发的阶段却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东域是一块比帝国事先预想的还要难以居住的土地。必须要开辟热带雨林自不用说,连水灾都比别的地方多太多了。
一旦连续下雨,河流就会泛滥,好不容易整好的道路和农田就被水淹了。然后卫生环境因此恶化,接着就会发瘟疫。除了东域之外的土地,要说的话都是与干旱斗争着发展起来的地域,开拓东域所需要的是完全不同的方法。而帝国正缺乏这种方法。
“投入了莫大的资金,但东域的开发却迟迟不见进展。即便如此,开发东部本身却是名正言顺的国策,事到如今也不能把移民过去的百姓再召回来。回过神来的时候,别说发展起来之后回本了,东域已经变成了一个毫无止尽地吞食预算的无底洞了。
当然,皇帝还有内阁后悔了,早知如此当初索性不去夺来就好了。……于是,这时候有人就想到了。现在也还为时不晚,只要把这个烫手山芋丢还给齐奥卡不就行了吗。”
话是这么说,毕竟也不能无条件地公然将领土交给敌国。国民也不会接受,最关键的是,那样做的话想要将内政的失败推给他国的意图就太明显了。
“害怕来自国民的针对失去东域的非难,专注于争取人气的皇族绞尽脑汁想要避开愤怒的矛头。结果为此而采取的手段,偏偏就是‘败战’。
剧本非常地简单——东域被入侵的齐奥卡军夺了回去。这样的话国民的愤怒就会转向敌国和不中用的军队,皇族的威信并不会受到那么大的损害。……这种只在意体面本末倒置的做法,真是看的我傻掉了。”
不吐不快般说完,伊库塔坚定地凝视着眼前的军队高官。
“这份剧本需要活祭品。因为需要‘皇族与内阁认真地应对了齐奥卡军的入侵’的证据。为此,在前线负责指挥的必须是有名的将军。那么厉害的名将都战斗到阵亡的话,国民也会将败仗当成是无可奈何的事实而接受吧。”
“…………”
“这副重担,没有比您更加合适的人选了吧,哈扎夫·里坎中将阁下。被皇帝暗中示意‘败战而死’的你,说白了就是用来蒙混内政失败的最佳牺牲品。
……就算受到这样毫不讲理的对待,您还打算毕恭毕敬地辨明自己的立场吗!?”
面对叫喊着逼近的伊库塔,里坎中将向他浮现出悲壮的微笑。
“……索罗科君,你不是我的部下实在是太好了。我可以不必用扰乱军心的理由来处罚难得替我担忧的年轻人……”
“…………”
“你所说的,我非常清楚。但是,对于军人来说,上官的命令是必须遵守的。说来不胜惶恐,皇帝陛下拥有对于帝国内全体军队的统率权,也就是最高的命令权。我不能不遵守他的命令。遵守上官的命令,是军队这个组织的立身之本。”
“我明白您身为将校不想开创无视命令的先例。……可是,皇帝误会了。有能的将领不是无穷无尽地从帝国的领土里涌现出来的。不惜让您这样的人才死于收拾烂摊子的话,您认为那样的国家还有未来吗!?”
“讨论未来并非军人的工作喔,索罗科君。那是皇帝陛下的任务。我等臣民唯有分清自己的立场并做到最好而已。比如说,嗯……这只是个比方啊。为了在这场仗打输了的时候可以尽量让更多士兵不被俘虏回到帝国,而事先做好布置等等的。”
听了里坎中将若有所指的拐弯抹角的说法,伊库塔啧了下舌头环顾四周。
“是啊,如果是中将的话那点准备早该做好了吧。以这个大本营来说,剩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真是的……在这里的全都是年长的军官,而且全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早早地让还有未来的年轻人撤去后方,自己们来负责殿后?”
“齐奥卡军最近也会发动总攻了吧。被敌军所压制的话,也就只能将战线往后撤了,所以我们实际上被允许撤退的就是那个时候。东边阻住敌人,西边撤走士兵……要实行这种两面作战的话,必然要将已经消耗了的兵力再分为两股来运用不可。若非经验丰富的军人,是挑不起这个担子的。”
“因为等开始总攻之后撤退才会变成那样的,那就趁现在开始行动不就好了吗!那样的话也不用采取危险的两面作战。负责拖住敌军的殿后部队的压力也会骤减,顺带着中将您自己也可以不用置身于危险之中!这不是占净好处吗!”
“我做不到。守护边疆是皇帝陛下交付给东域镇台的重任。要是在敌人总攻之前就开始撤退的话,就变成我这个司令自己放弃那份责任了。”
“不管放弃不放弃,反正东域一样会掉进齐奥卡手里吧!结果是一样的!”
“过程不一样。按照陛下的命令防守之后被夺走,跟违背陛下的命令被夺走这两者之间。”
里坎顽固地摇了摇头。面对名将无尽的忠诚,伊库塔终于忍无可忍了。
“所以——我(·)就(·)是(·)在(·)说(·)那(·)种(·)思(·)考(·)方(·)式(·)是(·)不(·)科(·)学(·)的(·)!”
双手抓住军服的领子,少年摇晃着比自己还要高一个头的将军的身体。从平时悠然的态度无从想象的气势,令旁观事态的公主殿下等五人也愕然了。
光用嘴说还不够,甚至还动起了手,连军官们也大惊失色了。但是——在他们插手阻止前一步,如一阵风一般杀出来的雅特丽的重重一击,就命中了伊库塔的侧腹。
“……嘎……”
比平时更加无情的一击,令伊库塔屈膝跪倒。失去力量的指尖松开了衣领,雅特丽趁机担起了他的身体。
“失礼了,里坎中将阁下。……刚才的话请您当做戏言,不要往心里去。”
甩着一头尝尝的炎发,雅特丽深深地低下了头。里坎中将就像是忘记整理乱掉的上衣似的,笔直地注视着两个年轻人……不过没多久,他的视线就转移到了一名部下身上。
“……那么,奥尔多夫参谋,带他们去接待室吧。勿要失了礼数。”
担着伊库塔的雅特丽带头跟在接到中将命令而走出来的军官背后,六个人走了起来。目送她们离开的里坎中将等老军人的眼里,既有伤感也有温情。
“……打算、重蹈覆辙吗……巴达·桑科雷的……”
听到少年在最后嘟囔的这句话的,只有在他身边的五个同伴而已。
“……是吗……。里坎中将他,为国捐躯了……”
闭上眼睛低下头,哈露默默地开始祈祷。被雅特丽召集到酒店大厅里来的五人,在那里得知了令人惋惜的名将的讣告。
“里坎中将指挥的迎击齐奥卡军总攻的殿后部队,几乎全灭……而这换回的,就是配置在相对靠后位置的大部分士兵,貌似都平安地撤回了中央。”
中将在最后关头都尽到了自己的职责,托尔威悲切地说道。雅特丽跟马休也各自端正姿势闭上双眼。他们一心一意地祈祷在战场上捐躯的老兵们能在那个世界享福。
在他们之中,只有伊库塔一个人依然板着脸,抚摸着抱在胸前的库斯的脑袋。
“……可恶,我不是早就说了吗。”
犹如诅咒般的小声嘟囔从伊库塔的嘴里漏了出来,令端茶过来的女服务员愣住了。在他旁边,雅特丽一边用无可挑剔的动作将茶杯端到嘴边,一边淡淡地插嘴道。
“什么叫早就说了啊。别自以为是了。你以为战局会因为你一个人的意见而产生变化吗?”
伊库塔无言以对。相反的,端起只有高级酒店才会备在桌上的砂糖壶,唰唰唰地往自己的茶杯里倾倒白色的粉末。
默默祈祷完毕睁开眼睛的哈露,被她的暴行震惊了。
“这、这砂糖,不知道能不能装到袋子里带回去啊……。当做是带给弟弟们的礼物……”
话题一下子从肃穆的讣告转移到俗气的方向去了。……话是这么说,感觉总比五个大好青年在大厅里死气沉沉的要好一点,其他人也接着话茬说了下去。
“虽然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那样做是不礼貌的喔。嘛,伊库塔的做法也一样就是了。”
“就算不去纠结什么砂糖之类的东西,我们也有来自皇族的奖赏啦。再怎么说,都把公主殿下从敌国带回来了嘛。”
这样说的马休,多亏了酒店里豪华的饮食,遇难时扁下去的肚子已经彻底恢复原样了。从他鼓鼓的肚子上感受着时光的流逝,雅特丽叹了口气。
“比起一年份量的高级砂糖,我想要的奖赏就只有一个啊。……补考。”
“……不、不要紧的吧?船沉了又不是我们的错。”
“那样的话就好了。高等士官考试的合格人数每年都是定好的啊。别是已经满员了就好。……啊啊,真是的,这可真是急死人了。”
大概是因为在酒店里住了将近一个月吧,雅特丽的声音里也没了遇难时那种霸气。光是等着来自皇族联络的日子太无聊了。她跟马休不同,再奢侈的日子三天也就过腻了。一旦到了想吃就能吃到的时候,就连砂糖还有刨冰都反倒没有那么稀奇了。
“不不不,我倒是相当中意这里的生活呢。消息尽量晚点来就好了。”
呡着砂糖加太多而甜得发腻的茶,伊库塔如此贫嘴道。这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女性香水味儿的男人,毫无疑问是最享受目前生活的人。
“……那是,你已经确定要在这里的图书馆里上班了嘛。省了路费吧?”
考试中断的原因并非出在伊库塔身上,重信义的雅特丽没有丝毫将那个约定作废的打算。即便如此,话音里多少透露出一些类似怨恨的味道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还有,住进宿舍之前的生活费也省啦。”
伊库塔厚着脸皮回嘴道。听到这话的雅特丽不禁为过去的自己的天真感到后悔。——要是更加用力点殴打他的肚子就好了。那样做的话明明就能让他在医药费上破一次财了。
众人在松缓下来的气氛中继续杂谈着,忽然有股朝他们走来的气息。除了伊库塔之外的四个人,立马挺直了腰板。
发出坚实的脚步声走到面前来的,是身着笔挺礼服的三名宫廷武官,
“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马休·泰德杰里奇、伊库塔·索罗科、托尔威·雷米昂、哈露玛·贝凯尔。——在这里的,是刚才叫到名字的五个人没有错吧?”
所有人都点头回应。最年长的武官,清了清嗓子。
“东域镇台司令——现已为国捐躯的哈扎夫·里坎中将,有东西送给你们。”
话音刚落,站在两边的年轻武官走上前来,手里抱着用红布包着的细长包裹。他们小心地将那些放到桌上,一言不发地打开了包裹。
“……啊!?是我的风铳!”
马休欢喜地扑向自己的爱铳。慢了一拍之后,托尔威拿起比通常的长了两个头的自己的风铳,雅特丽则是将细心打磨过的军刀与短剑拿在手里。……已经做好再也不会回到自己手里来的心理准备的惯用武器。沉甸甸的铁与岁月的分量令手臂颤抖起来。
“接下来宣读来自中将的传言。——‘因气球落入帝国的领海,得以侥幸将你们的所有物回收。谨将其归还,并将帝国的未来托付于你们年轻的勇士。’”
所有人都端正姿势侧耳倾听。那与其说是传言,更像是真正的遗言所用的言辞。
“‘就算老兵离去了,他的意志也不会消亡。在黄泉之下祈祷你们所有人武运长久。’——以上。”
用不着任何人开口,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起身,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名将致敬。就连伊库塔这个怪胎,也毫不例外地对恪尽职守最终为国捐躯的对象满怀敬意。
“好,那么现在切入正题。——马车在外面等候各位,所以请将那些武器暂时存放在酒店里再来。仪容仪表也要用心打理,勿要失礼于贵人。”
雅特丽的眼睛里恢复了精彩。现在,崭新的风吹了起来,将无处可去的沉闷空气一扫而光。
“汝等臣民,感到光荣吧。——阿尔夏恩库尔特·齐多拉·卡托瓦玛尼尼格皇帝陛下在宫中等候。”
穿过市街朝宽阔的常春庭院前进的马车之中,五人的心境各不相同。
“那那、那个,托尔威——!好像是说谒见的时候,是不能够看陛下的眼睛的吧?还有不通过侍者直接向他讲话也是无礼的举止,也不能咳嗽或者打喷嚏,还有那个,呃……”
“小马,不要紧的,冷静点。到了陛下跟前之后就跪下,然后只要回答问到你的问题就好了。不会因为没有完全符合宫廷礼仪就责备你的。因为,我们是去接受表彰的啊。”
动摇的最为明显的是马休,硬是扣到第一粒纽扣的衬衫上面,他圆圆的脸蛋忽红忽青,忙得不可开交。只顾着让他冷静下来,托尔威连紧张的工夫都没有。
“……要紧、不要紧……伊尔夫、修卡、艾奇力……姐姐我会加油的……”
哈露念着弟弟们的名字,几乎都开始祈祷起来了。相反的,唯有轻抚着她后背的雅特丽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伊古塞姆家曾蒙受皇帝驾临,唯有她并非今天头一次面对九五至尊。
然后是伊库塔·索罗科。从酒店出发以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沉默寡言。然而,不能大意。在和他交往了多年的雅特丽看来,那与其说是紧张,更像是心情不快的表现。
……还是趁现在警告一下吧。望着他毫无表情的侧脸,雅特丽如此决定。
“伊库塔。别嫌我啰嗦,在谒见的时候麻烦你只给我老实地回答问你的问题。就算是我,也不想在陛下御前把你摁倒呦。”
“……我有数。本来侧腹就在痛,搞得我不能在床上翻江倒海了啊。”
以这名少年来说,这回嘴显得有些不够巧妙。在他们如此这般的时候,马车停下了。被外面的卫兵命令下车,五人终于踏上了贵人所居住的圣域之土。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用许多柔滑的乳白色石材建成的壮丽的大寺院。
“……真的假的。这里是、白圣堂……?”
雅特丽的瞳孔放大了。——在邦哈塔尔的宫殿之中,皇帝陛下召见臣民之时使用的建筑物一共有三座。那就是会见外宾时用的黄砂堂,上朝时用的深绿堂,以及表彰为国家立下功劳之人时用的白圣堂。
距离皇族生活起居的宅邸,也就是所谓的“御所”最近的,就是现在雅特丽等人面对的白圣堂。能获准在这里谒见皇帝陛下的,只有真正为帝国立下了巨大功勋的重臣。用军人来打比方的话,升往最高阶级——元帅的晋升仪式就是在这里举行的。
“随我来。”
被身着长身礼服的侍从所带领着,五人踏入了白圣堂之中。连雅特丽也因为紧张而变得步履迟缓了。……即便说是救回了公主殿下,也只是目前还没有一官半职的一般人立下的功劳。她满以为就算皇帝召见也是在深绿堂进行。
作为谒见皇帝之前的最后确认,侍女将五人的身体全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有可能威胁到陛下的东西之后,因为护卫需要而被准许佩带武器的侍卫们,缓缓地打开了通往里间的大门。地上铺着的长长的金色绒毯尽头,这个国家的支配者就端坐在宝座上。
“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马休·泰德杰里奇、伊库塔·索罗科、托尔威·雷米昂、哈露玛·贝凯尔。——以上五人,应皇帝陛下传召前来拜见。”
如此报告完毕之后,在前头带领他们一直来到这里的侍从总管马上自一旁退下,被留在皇帝面前的就只剩下五名少男少女了。天子的视线变成了压力,重重压在了跪着的他们的背上。
“夏米优。你自己来禀明这些人的功绩。”
低沉沙哑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女儿。回应他的召唤,身着纯白莎丽服的夏米优公主殿下从群臣列前走了出来。看起来,遇难的疲劳在这一个月里已经完全得到了恢复,一头金色长发也取回了原本的美丽,她的身姿犹如绽放在寺院中的一朵花儿一样。
“容儿臣上奏,父皇。——第一,驶往高等士官考试会场的船因暴风雨而沉没之际,将不慎落水的儿臣自死亡深渊之中救回的功绩。第二,余为共和国士兵所困之际,赌上性命凭借武勇与策略将敌人击退的功绩。第三,纵使遭遇了漂流至共和国境内这般不幸,依然没有轻易陷入绝望,筹谋划策,最终带着余穿越国境的功绩。”
听到公主所列举的数项功绩,陛下轻轻点头,注视着光荣的年轻人们。
“由于汝等的贡献,继承了卡托瓦纳皇族九百年尊贵血脉的女儿,得以免遭齐奥卡蛮族的囚禁回到朕的身边。保护了朕的血脉,换言之便等于是守卫了帝国。那么年轻的护国勇士们,朕亦要报予汝等最高的奖励。——抬起头来。”
获准之后,五人都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这时候他们才头一次,近距离亲眼见到了自己出生之国的支配者。
皇帝,还未年老。大概也就是四十岁上下,稍稍过了男人最如日中天的年纪的程度吧。……然而他的样子却让人联想到巨大的朽木。皮包骨头的手指,涂抹大量香油来遮掩干裂的皮肤,失去了弹性和光泽褪成土黄色的金发,不容遮掩地陈述着身心两面的衰老。
头戴皇冠的朽木,全靠他的尊严,缓缓地抬起了右手。
“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马休·泰德杰里奇、伊库塔·索罗科、托尔威·雷米昂、哈露玛·贝凯尔。——自今日此刻起,授予汝等五人‘帝国骑士’之称号。”
漫长的沉默降临了。皇帝的话,并没有那么简单地传进五人的大脑之中。
“…………帝国骑士……?……欸,那……不就是……授、授予爵位!?”
唯独这一瞬间将紧张与理解全都抛到了脑后,马休的圆脸上绽放出喜悦之色。身边的托尔威犹如白天见到鬼一般瞪大了眼睛。连雅特丽都是一样。
也不能怪他们怀疑自己的耳朵。“帝国骑士”的称号,通常都是只有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的高等军官才被授予的至高荣誉之一。受封该称号的人,尽管获得的是无法为子孙所世袭的仅限于自身的待遇,却(·)能(·)跻(·)身(·)于(·)贵(·)族(·)之(·)列(·)。
在帝国的身份制度之下,所谓的贵族,指的是同皇族拥有姻亲关系的权贵家族,因此原则上是不能从平民上升至贵族的。几乎唯一一个例外,就是受封“帝国骑士”的称号,这会带来许多的好处。俸禄大幅增加,政治上的发言权变大,允许参加贵族院召开的会议……多到年轻人无法完全运用过来的权利接踵而至。
正因为如此,雅特丽与托尔威才无法轻易地感到喜悦。……就算是有着救出第三皇女的功绩,这也明显是过度的恩赏,就像是轻而易举地丢了一个自己两只手都抱不过来的奖杯一样。这叫他们怎么能不怀疑另有蹊跷呢。
撑着受惊失神的哈露,雅特丽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向斜后方。……伊库塔·索罗科的脸上没有血色。紧紧握着的左右两只拳头在微微地颤抖。
他正在拼命忍耐现在就想要冲上去掐住皇帝脖子的冲动——雅特丽感觉到。几乎是确信。
授爵的流程结束之后,皇帝仿佛仅仅这样就疲惫万分了似的将后背靠到了宝座上。后面流程全都由侍从总管接了过去。是关于身为“帝国骑士”的心态,以及因故中断的高等士官考试的结果的内容。在这时,他们被告知五个人全都作为特例通过了考试。……不过因为是在授爵之后才知道的,就没有那么惊喜了。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令人意外的谒见结束了,谁都还没有正确地把握状况,五个人就被命令退出里间。雅特丽背着昏过去的哈露走在前头,离开了白圣堂。
在外面,两台带篷马车之前,身着白色莎丽服的公主正等着他们。
“……夏米优殿下……”
“辛苦了。不过,再坚持一下吧。接下来有庆祝汝等授爵的典礼。”
简短地如此说明之后,公主殿下先乘上了左边的马车。
“三个人乘一辆。雅特丽跟索罗科乘这边。剩下的三个人坐另一辆。”
充满深意的安排。所有人遵从她的吩咐乘上车之后,马车立刻就开始行驶了。在门窗全部关好的客室之中,三个人占有着足以容纳六个人的空间,公主殿下打开了话头。
“在这里不管说什么都不会被车夫听见。无需再忍耐了,索罗科。”
公主犹如看穿了少年的内心一般说道。伊库塔松开一直紧握着的拳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来回挠着自己的黑发。
“……真行啊,公主。漂亮地把我的人生规划给搅得一团糟了啊。……就算天地倒转过来,我也唯独不想成为军人啊……”
直到一小时之前还是一般百姓的少年呻吟道。……没错,伊库塔已经是军人了。并非是由于作为特例通过了高等士官考试。那毕竟只是获得了作为干部候补加入军队的许可而已,只要本人希望是可以谢绝的。假如是一般情况的话。
问题是被授予了“帝国骑士”的爵位。……授爵是以奖赏为形式的来自皇帝的诏令。只要是臣民,绝对不能拒绝。更加要命的是,受封这个称号的人,不(·)管(·)愿(·)不(·)愿(·)意(·)都(·)自(·)动(·)获(·)得(·)军(·)籍(·)。理由简单明了,骑(·)士(·)不(·)可(·)能(·)不(·)是(·)军(·)人(·)。
“既然已经成了军人,就再也不能违背军方的指示了。就读高等士官学校,在这个时点就自动地由‘许可’变成了‘命令’。……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搞到的国立图书馆司书的位子也泡汤了。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
“……殿下,我等万分感激陛下赐予的殊荣。但是,这毕竟有些不自然,不是吗?”
雅特丽代为说道。公主沉默地倾听着。
“所谓的‘帝国骑士’,就像字面所说的一样,应该是授予立下了莫大功劳的军人的称号。因为是授予军人的勋章所以才叫‘骑士’。被授予‘骑士’称号的人变成军人,这样顺序就颠倒了。据我所知,这样的授爵是没有先例的吧。”
“没有前例。所以,汝等创造了。”
“殿下……”
“雅特丽,不要用那种表情盯着余责备!……当然,余也从中出力了。但是,授予你们爵位并非余个人的意见,而是卡托瓦纳内阁全体的期望。”
对于充满公主殿下这如同借口一般的辩解,伊库塔仍然躺着不动,鼻子哼了一声。
“……尽管是预先策划好的,但是从国民看来,东域镇台的败北不是‘战败’还能是什么呢。就算把他们愤怒的矛头转移到了齐奥卡身上,将责任推给了军队,还是无法避免舆情的不安吧。”
“…………”
“这种时候想要的,就是能令国民变得乐观起来的偶像……简单地说就是英雄。”
公主叹了口气。伊库塔的悟性非常值得信赖,但更令人感到害怕。
“……答对了。余和汝等的生还时机实在是太巧了。现在正是要从齐奥卡手里夺回东域的时候,正好有年轻的士官候补生带着下落不明的第三公主从那里回来。在战败这个极差的坏消息之中,只有这个消息成为了国民们的希望。没理由不将其利用在政治上。”
“是啊,您说的没错。皇族貌似也变得拥有将臣民的人生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权利了嘛。”
少了幽默的伊库塔的讽刺,已经只是单纯的言语之刃了。
“到头来我们自然就成了让帝国两千万人心安定的英雄了。……算了,这些先不去管它。尽管很懊悔,但事到如今就算发牢骚也改变不了皇帝的敕命。更重要的是,接下来我想要问清楚的是别的事情。
——我说,公主。你,用这种方式将我们弄进来,到底有什么打算?”
伊库塔坐起上半身,终于切入了主题。
“大家一开始就感到疑惑了。为什么第三公主这样的人物会乘在前往希尔冈诺列岛的船上呢。……不过对于我这种老油条来说,能够令自己接受的理由就只想得到一种而已啦。”
“那、那是公务的一环。鉴于同齐奥卡的战局恶化,想要激励担负国家未来的士官候补生……”
“假如你的举止跟年龄一般幼稚的话,倒是可以那种表面上的说法当做你的真心话。……不过啊,已经不行啦。很多方面表现得太出众了啊。公主小小的肚子里面藏着一个秘密,不光是我,连雅特丽跟托尔威都已经察觉到了。——库斯,凝集光。”
被伊库塔的手臂抱着的库斯用强烈的光线罩住了公主殿下。宛如要照清楚她那不明的内心。
“呜……住、住手索罗科、好刺眼……”
“老实点交代吧。公主这样的要人之所以会去见那些今后很可能会出人头地的年轻人……那肯定是看中了今后的利益,来拉关系的啊。”
大概是因为“帝国骑士”的授爵令他积累了很多压力吧,伊库塔一反常态,嗜虐地苛责着少女。然而公主她也没打算一直让对方掌握着主导权。
“……你那多疑的性格是从父亲身上继承而来的吗,索罗科……不,伊(·)库(·)塔(·)·桑(·)科(·)雷(·)。”
这一瞬间,少年的眼睛定住了。他用手指示意库斯消去灯光,目光锐利地盯着对方。
“……交给皇家引以为豪的谍报部队的话,连一个月都不用就能挖清一个人的底细吗……”
“能够调动谍报部队的只有当今圣上而已。余是无法动用的,再说这一次也没必要动用。紧急关头时表现出来的出人才智,机灵,行动力。帝国人说不来的一口流利的齐奥卡话。还有最重要的就是,你缠着现在已经去世的里坎中将请求他无视敕令全军撤退的气势。……凑集了这么多线索,已经足够令余做出一个小小的推测了。”
正当公主取回对话的流向之时,她忽然向雅特丽投以致歉的眼神。
“余不得不向雅特丽道歉。为了调查索罗科的来历,余没有告知汝,就同伊古塞姆家谈过了。……就汝等的信赖关系来看,想必很少有隐瞒彼此之事吧。”
“……是父亲、说的吗……”
“他曾打算隐瞒。但是,余凭借强权命令他必须说出来。……不过,当余如此强行问出真相之时,更加觉得汝等的良好关系不可思议了。”
那份不可思议的感觉至今依然没有消去的证据,就是公主殿下的眼睛里透露出困惑之色。
“身为有史以来屈指可数的名将,却在作战行动之中违背命令,结果被扣以‘战犯’之污名,于前齐奥卡战役结束之后在狱中去世的帝国军总司令,巴达·桑科雷大将。……你就是他的遗孤,伊库塔。”
面对夏米优殿下打出的王牌,少年仿佛在闹别扭似的撇来了脸。
“……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伊库塔君当然也有父母啦。为我的出生提供了那么一点点种子的男人,说起来或许就是叫那个名字吧。”
闹别扭的方式露骨到变得非常孩子气了。取回主导权了,公主如此认为。那是自从与他相遇以来,一直被夺走的东西,所以感觉好像连自尊也一块儿回来了一样,她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得意忘形了。
“还有喔。汝称作导师的人物,那个最先提出所谓‘科学’这种思考方式的人,就是去年自帝国逃亡至齐奥卡共和国的老博士,‘渎神者’阿纳莱·卡恩对吧。他好像跟巴达·桑科雷是长年的旧友吧。”
“只不过‘渎神者’这种外号,只会被那个老爷子当成是在夸他吧。”
“还有还有喔!齐奥卡口音是母亲教你的吧。听说是在以前打赢战争的时候,喜好美色的当今圣上,把后宫里照自齐奥卡的美女,作为战功的奖赏赐给了巴达大将。名字的确是叫尤卡·桑科雷——!?”
伊库塔的瞳孔里失去了理性的光芒,他迅速伸出的右手揪住了公主的领子。就连立马想要出手阻止的雅特丽,这次也被他用左手推开了。
“——你敢再侮辱妈妈,我就用这只手掐死你。”
伊库塔用极少表现出来的杀气冲冲的表情瞪着公主殿下。不过时间并不长,在雅特丽调整姿势重新站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松开了对方。……但是,那样已经足够了。短短数秒之内发生的事,将“被人憎恨”的恐怖深深刻在了年幼少女的心里。
“……真是讨厌的话题啊。那时我也不得不把你掐死了呢。”
雅特丽将受惊的公主护在背后,用低沉的声音牵制道。回复冷静的伊库塔举起双手,仿佛忘了自己刚才的举动似的表示出非暴力的意思。
于是对话被打断了。在雅特丽的安慰下,公主总算调匀了呼吸,不过这时候到达目的地的马车已经停下来了。伊库塔头一个打开门从车厢里跳了下去。
他们应该走了有一段时间才对,可居然还在庭院之中。是移动到适合举行庆典的东边广场来了。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的庭院之中,极尽奢华的料理排满了餐桌,其豪华程度完全不是帝立高校的毕业纪念派对能够相提并论的。受到招待的高级军官和权贵正手持酒杯谈笑风生。
“啊啊太好了,庆宴果然很豪华。这样的话可以稍微恢复点心情啦。”
“站住伊库塔,殿下还没——!”
伊库塔丝毫不理会公主铁青的脸色,刚一发现站在不远处的马休等人就要前去同他们汇合。雅特丽的声音里也不禁带有责备的意思起来。
少年依然背对着两人,用干哑的嗓音说道。
“我说雅特丽。你通过了高等士官考试,还得到了头一名都无法相比的‘帝国骑士’的称号。尽管有那么一些无法释怀的东西,不过即便算上那些,今天对于你来说也毫无疑问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说的没错吧。”
“…………”
“反过来我有如何呢?跟你简直像是照镜子一样,绝对是人生中最糟糕的日子啊。跟母亲去世那天不相上下。因为今天,我同时变成了三种,过去一直祈求自己这辈子绝对不要做的人啊。贵族、军人——还有就是英雄。
这种日子,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喝到它什么都搞不清为止了啊。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别的了。”
伊库塔用颤抖的声音说完这话,到最后都没有回过头来瞥公主殿下一眼,就离开了。
能够停下他脚步的话,大概不存在于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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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永灵树的看门狗
帝国军中央基地附属,高等士官学校。位于帝都邦哈塔尔以南约三十公里处的训练设施。现在的卡托瓦纳帝国实行志愿兵制,中央基地内平时就有四千人以上的职业军人常驻。
“给我跑起来——!从二等兵到元帅,没有哪个军人是体力不足哒——!”
歇斯底里的咆哮响彻万里无云的蓝天。古今东西,但凡在军队,说到“教官”基本上都是指“鬼教官。”他们对部下的教育,首先就是从粉碎那些新兵蛋子们藏在心里的宝物——主要是自由意志啦对于个人的尊敬之类的天真幻想——开始的。
“怎么啦马休·泰德杰里奇准尉——!‘活动的胖子’不就是你的卖点吗——!?慢吞吞的肉团子在战场上只能当防弹衣来用啊——!”
“……s、sir、yes sir!”
“速度慢下来啦哈露玛·贝凯尔准尉——!医护兵必须要到处跑动抢在别人前面处理伤员啊——!你那点可怜的体力能行吗——!”
“哈、哈啊、哈啊、……s、sir、yes sir!”
“哈露再加把劲,还差一点——!”
“居然还有力气去操别人的心,不愧是托尔威·雷米昂准尉——!给你这温柔的小子追加三圈当礼物——!收好不用谢啦——!”
“……s、sir、yes sir!”
“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准尉——!听说你最喜欢抢在别人前面,领跑的位子就包给你啦!不准落在别的位置——!被人超过的话在反超之前不准停——!”
“sir、 yes sir!”
本期高等士官考试的合格者为男子二十四名、女子八名共计三十二名。花在基础训练上的头三个月,就是全体一起接受教官的魔鬼训练。马拉松、体育、团队合作、射击、白刃战……目前这个时点上的内容,跟普通士兵的并没有什么两样。
总之就是一个劲儿地被压着跑、因为各种毫无道理的理由受到连带惩罚、被教官痛骂到耳朵长老茧这样度过的。这是从一般人变成军人的通过仪式。这种训练会一直持续到身体变得比脑袋更快对教官的命令做出反应为止。
“你被超圈了啊伊库塔·索罗科准尉——!给战友添麻烦就不觉得难为情吗——!话说你的眼神没有生气啊——!索性打包滚回老家去吧——!”
“哎呀……就是说啊,我巴不得哪……”
“你说啥啊啊啊!?声音太aiaiaiaiaiaiaiai小aoaoaoaoaoaoao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sir、 yes sir!”
“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受到这种对待啊?”
伊库塔死不悔改地嘀咕道。刚刚才好不容易熬过上午的训练,现在是午休时间,大家正用大锅里盛出来的放满香料的炖料理就着唐杜烤面包吃。仿佛就像故意刁难一样,场地是在室外。
“谁知道呢,会不会是猎色的报应呢?不管怎么说,帝国军的制服很合身喔,伊库塔准尉。”
雅特丽若无其事地讽刺他。所有人穿的都是无袖汗衫跟焦茶色的裤子。除了这些之外,正装还有上衣和帽子,左胸前别有军衔章。就连收在腰间包里的精灵,头上也戴着一顶皇冠头饰以示从军。
假如说这身军服穿起来最得体的是雅特丽的话,那她的反面毫无疑问就是伊库塔了。不过在说容姿的问题之前,本人的自觉所造成的差距尤其的大。
“嚼嚼……。喂伊库塔准尉,那个,你不吃的话我吃了喔。”
“我的朋友马休,这是在等它凉啊。……话说你不是有风精灵吗,难得有这个机会,要是能让大家凉爽一下的话就太好啦。喂,那边那个小白脸也是啊。”
被伊库塔提出这么厚脸皮的要求,好说话的托尔威命令搭档萨菲吹起风来。马休的风精灵图也照着做。
“得、得救了—……。每天都这个样子的话,会热死的呀—……”
跟伊库塔一样筋疲力尽的哈露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吹风。……尽管她的搭档水精灵蜜儿能够造出冰来,可是因为每天的生产量有限,所以被教官命令储存起来以备出现伤员之时使用。
“打起精神来,小伊、哈露。下午的预定是团队合作和弩的射击训练,还有理论课。要跑来跑去的就只有结束训练前的马拉松而已,不过那也已经是傍晚的事了,要比现在轻松很多吧。”
“你这算是替人打气吗?还有别叫我小伊。”
说着,伊库塔将萨菲的“风穴”挪向自己。这让雅特丽生气了。
“喂,我这边不就吹不到风了吗。别一边抱怨一边独占风凉啊。”
“呵,首席毕业生而且还是帝国骑士的人,居然连让别人吹吹风都不肯……”
“你这种烂掉的梗,就只能落得听腻了的下场呦。——帝国骑士这样的绅士当然是女士优先的啦,伊库塔君。”
如此回答之后,雅特丽将萨菲一把抱起来,对着自己跟哈露放到地上。当他泄气地回头吃饭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三个身影。
“哟,慢吞吞的帝国骑士大人。今天只被超了一圈就跑完了,真是太好了啊。”
跟雅特丽和马休所说的不同,彻底感觉不到亲切感的嘲讽。伊库塔呆呆地抬头一看,在那里的是预料之中的几张面孔。——肌肉隆隆的安哥拉、龅牙柯萨拉、大眼尼拉。同期合格者之中一开始就勾搭在一起的三人组。
“我们为体力不足的骑士大人准备了超强的精力剂哦。来来,收下吧。”
某种细长的东西扭动着从柯萨拉手里落下,掉到了伊库塔端着的盆子里。不安地看着他们的哈露,小声惨叫起来。
在炖料理的海洋里翻滚的,是长着无数节足的大虫子——蜈蚣。
“听说在齐奥卡是泡酒来喝的喔。嘛你就试试吧。”
安哥拉抱着粗壮的双臂面目狰狞地笑着。这时伊库塔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抓起旁边地上的尖石头。怕死的尼拉跳起来怒吼道。
“你你你你干嘛!喂、想打架吗!?”
“别烦我!”
伊库塔看准了蜈蚣要往盆子外面逃的时机,用尖石头砸了上去。黄色的液体飞溅出来,失去脑袋的虫体,犹如要展示其强韧的生命力一般依然在蠢动着。
接下来的光景,令安哥拉、柯萨拉、尼拉三人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伊库塔用手指将被解决掉的蜈蚣捏起来放到嘴里,然后像吸面条一样吸进嘴里。伴随着咬碎鸟类软骨般的声响咀嚼了一阵子之后,咕嘟一下咽了下去。
“——多谢款待。顺便说一下,蜈蚣啊,真要吃的话倒也不是不能吃,只不过它牙上有毒,所以只有它的头一定要去掉,不然会很危险的,下次要记得喔。还有蜈蚣酒只是一个传说。至少,那不是普通的齐奥卡饮食文化。”(译:@贝爷:去掉头就能吃 嘎嘣脆鸡肉味)
伊库塔淡淡地说着,并将浸着蜈蚣的炖料理往嘴里扒。三人组无语地望着他,没多久安哥拉一言不发地掉头就走,另外两人也跟在了后面。
雅特丽目送他们不满的背影远去,苦笑着耸耸肩。
“不了解敌人也要有个限度啊。偏偏用虫子来欺负伊库塔。”
“有阵子就把这当主食的啊。我的身体有一半是虫子组成的。”
伊库塔骄傲地挺起胸膛。另一边,哈露依然瞪着远去的三人组的背影。
“……太过分了,刚才那事。我可忍受不了自己被这样对待。”
“算啦,今天又不是头一遭。做法跟小鬼一样,真是招人发笑啊。”
伊库塔悠哉地说道。跟他认识了很久的雅特丽知道——这个男人,对于“像个小孩”啦、“不成熟”啦、还有“年轻气盛的错误”之类的东西宽容得不可思议。单方面地喜欢马休貌似也是出于这个缘故。相反的,他好像不喜欢行为举止成熟得与年龄不符的人,所以跟夏米优殿下合不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们‘骑士团’本来遭人嫉妒嘛。要一一奉陪那些小子也很麻烦,伊库塔能把仇恨都拉过去真是太好了。”
“雅特丽,那样会不会有点过啊……”
听到她坦率过头的话,托尔威插进来劝解道。——他们五个遭难的人,全都被授予了爵位,所以自然而然地就被别人称作“骑士团”了。当然,比起尊敬而言,这叫法里更多的是嫉妒和轻蔑,还有人叫他们“通过第三公主的关系通过考试的家伙”。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事实,所以想反驳也很难。
……话是这么说,攻击集中在伊库塔身上的原因,大半要怪他本人。本来就没打算通过考试的伊库塔,跟层层筛选过的合格者们相比,体力的水准差了很多,训练开始的时候大大地拖了众人的后腿。再加上他那露骨的毫无干劲的样子,会被嘲笑是“慢吞吞的帝国骑士大人”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彻底填饱了肚子的马休,抚摸着身上唯一一处依然如故的肚子,说道。
“没—什么啦,那种家伙,别去理他们就好了。越是弱的狗越会叫嘛。”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好有说服力呦。”“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有说服力。”
“为什么只有这种时候你们这么默契啊!?真是太讨厌了!”
马休鼓起脸颊闹起了别扭,哈露也噗地喷了出来。就这样,尽管身边的环境上还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至少“骑士团”众人关系还是很好的。
度过了团队合作跟射击训练之后,终于到了在室内上理论课的时间了。筋疲力尽的伊库塔刚往教室里的桌上一趴,就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将朦朦胧胧的他弄醒了。
“可以坐在汝旁边吗,索罗科准尉。”
少女摇曳着一头美丽的金发如此说道。……焦茶色的下半身制服与白色的汗衫,还有准尉的军衔章。这副打扮怎么看都跟伊库塔他们高级士官候补生如出一辙,但整体上的尺寸却极小。看本人那样子,连到没到上初中的年龄都很难说。
“……桌子也好椅子也罢都不是我的东西嘛。请便啰,夏(·)米(·)优(·)准(·)尉(·)大(·)人(·)。”
声音之中透露着无趣。——皇族接受军事教育本身,从皇帝居于军队顶点的卡托瓦纳帝国的制度上来说,并不是那么不自然的事情。特别之处主要有两点,那就是夏米优殿下才十二岁,以及她同样以候补生的立场进入高等士官学校。
关于年纪太轻这一点,貌似是因为公主大器早成,再加上皇族的身份,硬是通过了。以一介准尉的身份进入高等士官学校,貌似也是谋求提升皇族形象的政治举措的一环。——只是本(·)人(·)的(·)盘(·)算(·)又(·)另(·)当(·)别(·)论(·)了(·)。
公主殿下就座的同时,教官走近教室来开始上课。目前,讲课的内容也还没有涉及到那么深奥的部分。要说的话,就是为了确认各名学生从高中等地方学来的兵法基础而进行的复习。
感到无聊的不光是伊库塔,公主也一样。少年打到第七个呵欠的时候,她下定决心,将手上抄板书的黑石板转向旁边,开始写起了私人的消息。
——在这里过得好吗?看汝貌似有些瘦了。
察觉到公主写字跟自己搭话,伊库塔也稍稍考虑了一下,在自己的黑石板上写下了回答。
——不管是谁,就算不愿意也会瘦下来的喔。要不要试试跟我们一样的跑法?
被戳中痛处的公主“呜”了一声。……是的,正确的说来,她并非“与其他候补生处于相同的立场”。先不说这种理论课,要她去参加体育还有白刃战这种艰苦的训练,她的基础体力跟年长的候补生们相比有着决定性的不足。
因此,接受来自皇室指示的教官们安排了公主殿下专用的教程。伊库塔就是在讽刺这点。不过客观上来看,他这态度就相当的小气了……
——不能睡午觉,不能喝酒,也不能接近妙龄女郎。我的三大欲求已经漂亮地全灭了。在这种地方到底要以什么为生呢。
坦率地接连不断地发出抱怨。公主叹着气用粉笔写到。
——按理说,三个月的基础教程马上就会结束,接下来会正式开始作为军官的教育。虽然现在都只是挂名的准尉,不过等到有了部下之后,待遇自然也会改变的吧。
——比起部下来说,现在我更想要单独的房间啊。宿舍里那种三层床叫我怎么带爱人回去啊。
——女人、女人……汝脑袋里只有那些东西吗。就算汝现在这么对余说,余也没有办法啊,真的。
——哎呀,这可真是冒犯了。搞错谈心的对象了啊。对于小孩子来说这话题太深奥了呢。
充满了挖苦的一句话,点燃了公主内心的怒火。——总是这样!明明自己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关心地跟他说话,可是这个男人却一点都不肯打开心扉。再怎么好意地对他,也只会被还以坏心眼的嘲讽。
但是,通过授予“帝国骑士”称号将伊库塔拖进军队这件事,夏米优殿下对他有愧。而且还欠他两次救命之恩。只要想起这些,不管受到多么冷淡的待遇,公主都无法生这名少年的气。
而且……每次同他沟通失败的时候,一种朦朦胧胧的感情就会随着心头的怒火一起沉淀下来。那到底是什么感情呢?公主并不是很清楚。很不幸的,她还没有能够就这方面的问题为她出谋划策的亲密友人。
“……战役中,下级士官表现得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哪一场战斗?夏米优准尉。”
“——!?”
忽然被教官问到,公主殿下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可是,接下来就没动作了。就算她是神童,没听到问题的内容也无法作答。
“132页。”
伊库塔小声地在手拿教科书呆呆站着的公主身边嘟囔了一句。察觉到他伸出的援手,公主也迅速地翻到那里。“特别引人注目的战斗”——符合条件的记录就只有一条。
“……阿布西利亚击破战?”
“答对了,请坐。”
公主松了一口气,再次坐下。瘦得像根杆子一样的教官,将不怀好意的目光转向她身边。
“那么——请阐述这场战斗的详细过程,以及在战争史上的意义。伊库塔·索罗科准尉。”
听起来就很麻烦的问题被扔给了伊库塔。这也是家常便饭了。他有事没事就露出一副缺乏干劲的模样,因此不仅仅是被同学还有前辈所讨厌,连个别几个教官也嫌恶他。
然而,没有屈服于来自周围的这些霸凌,现在依然被他人所讨厌这种情况本身就不寻常。伊库塔强忍着呵欠站起身,开始展示其中缘由。
“……那是帝历788年,皇帝陛下御驾亲征现已成为齐奥卡共和国领土的远东雅泊尼克州时发起的‘雅泊尼克战役’中的一场战斗。帝国军的指挥官是伊鲁苏西姆·乔尔戈大尉。他是以在这场战斗之中立下的军功为契机,后来一直升到元帅的名将,现在依然被当做英雄所祭祀着。”
“说下去。”
“阿布西利亚击破战——正确地说是‘阿布西利亚湿原各个击破战’,以当时的情况来看,是以明显对帝国军不利的状况开始的。伊鲁苏西姆大尉所指挥的独立大队800人,被雅泊尼克军三个中队总计一千六百人从北面、东面、西面三个方向包围接近,处于不立马撤退就会被两倍于自己的敌军围歼的紧急关头。
换做是一般将帅的话,只能做出撤退的判断了吧,然而伊鲁苏西姆大尉却采取了完全相反的行动。他命令手下的士兵舍弃拖后腿的风臼炮和一半的军粮,轻装上阵,强行采取了可以认为是很愚蠢的行动。
他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将自北、东、西三面逼近的敌军,‘在他们会师之前一个个地打败’,也就是各个击破的战法。虽说总体上兵力不及敌军,但假如敌军处于分散成三股部队的状态的话,与单支敌军相比,我军要更加强大。假如是跟会师之后的敌人打一场的话,确实是会输掉,但在那之前,就算跟敌人连战三次也能打赢。基于这样的确信,伊鲁苏西姆大尉发起了连续的战斗,结果就如同他预料的一样大获全胜。”
随着伊库塔滔滔不绝地长篇大论,教官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关于这场战斗在战争史上的意义,一般的说法是‘创造了战术胜利颠覆战略败北的实例’。即便整体上的形式不妙,假如将一处处局部的胜利积累起来的话,也能反败为胜。直到现在,这种观念依然对帝国军的精神留有影响,‘效仿伊鲁苏西姆!’甚至成为了激励处于劣势的部队的惯例用语。——然而,真的是那样吗?”
伊库塔用强烈转接的句子遮断了准备叫他坐下的教官。同时,教室里的学生们接二连三地将视线投向伊库塔。公主忽然发现,现场的中心人物是他。
“将伊鲁苏西姆大尉的胜利,单纯地停留在精神论的依据这种层次,我认为太浪费了。尽管从某个方面来说‘战术胜利颠覆战略败北’的确是事实,但后世的军人必须要先将这个事实纳入计算范畴,然而在此基础之上策划战略方针。所以,对此我们不应该单纯地夸奖伊鲁苏西姆大尉的精彩表现,而是应该去领会只有他察觉到的战术上的优势地位。
伊鲁苏西姆大尉的部队相较于雅泊尼克军而言主要有三个优势。第一,相对于分散成三股的敌军,他的部队集中在一处。第二,跟敌人相比,累赘压倒性地少,机动性占了优势。然后第三,根据事前的调查,对阿布西利亚湿原的地形了如指掌。这三点要素,让他在脑海里推演起战斗来比雅泊尼克军的指挥官们要具体地多。
简单来说,首先雅泊尼克的指挥官们清楚‘位于阿布西利亚湿原上的敌军和我军的兵力’,并据此深信己方处于优势。然而伊鲁苏西姆大尉则了解到了‘分布在阿布西利亚湿原上的敌我部队,在哪一个时点处于哪一个位置’的程度。结果,在他的心里,两军的优劣就逆转了。”
教室里的学生,连教官也包括在内,每一个人都专心致志地听着伊库塔的演讲。……不,准确说来只有一个例外。坐在最前列的炎发少女,用不着现在才来听那些话。
“明白吗。在那之前的战争,只将‘战斗场所’和‘彼此的兵力对比’作为判断的依据,而伊鲁苏西姆大尉则又追加了‘某一时点上某支部队的位置’这第三条基准。将二次元的战争进化到了三次元,这才是他真正的功劳啊。(译:这里的二次元、三次元是二元方程、三元方程的概念 请不要理解成几何上的平面、立体的意思)
正确地继承了他的遗产的话,现代的指挥官们在战场上打开地图的时候,可不能漫然而观。必须要像在脑子里推演盲棋的盘面那样,想象实时地在地图上四处移动的部队才行。”
看准他长篇大论结束的时机,窗边的托尔威鼓起了掌。与他相呼应地,其他的学生也(尽管不是所有人)坦率地抱着赞赏之意鼓起了掌。……讽刺的是,他们是听众这一点,对于伊库塔来说是个幸运。不愧是通过高等士官考试的人,在场的学生们,都有着足以理解他这演说的价值的素质。
伊库塔轻轻挥挥手回应鼓掌之后,仿佛终于满足了一般,就像断了线的人偶一样一屁股坐到了位子上。趴在桌子上哪张毫无霸气的侧脸,跟刚才简直像是两个人一样。
但是……公主如此想道。虽然很不甘心承认这点,但是自己祈求着还想见识他像这样心血来潮地发挥出来的智慧与行动力,。
伊库塔在理论课上还偶尔会发挥出他才能的只鳞片爪,但在那之外的训练就相当无能了。尤其以白刃战和射击最糟糕。以下挑选出的,是简单易懂地表现出他那惨状的部分插曲。
“伊库塔准尉,速度起来!格斗的时候敌人才不会等你!”
“嗯,那是受身没做好昏过去了。我现在就弄他起来。——喝!”
伊库塔两眼一翻白,雅特丽马上就过来把他弄活。看到他勉勉强强爬起来回去对练,教官也满足地晃去别人那里了。然而……
“……怎么搞的。不是刚刚才弄起来吗,伊库塔准尉又倒下了吗?”
“嗯,那是被撞到肚子痛昏过去了。我现在就弄他起来。喝!”
雅特丽再次过来弄活他。这一次姑且也算是爬起来了,于是教官放下心来去看其他人了。……但是,三分钟之后回来一看,又倒在那里了。
“……喂、伊库塔准尉吐白沫了啊。不要紧吧……?”
“嗯,那是被掐到窒息过去了。我现在就弄他起来。——喝!”
第三次跑过来的雅特丽,这一回也没让少年偷懒。好不容易爬起来的伊库塔两眼空洞地正要回去对练,却在半路上咚地一声倒在地上开始抽搐起来。
“伊、伊库塔准尉!?有伤员,医护兵!”
“嗯,那是急救的副作用造成的肌肉不调。我现在就弄他起来。H——”
“够了!好了好了赶紧把他搬去医务室!”
在教官叫停之前,三次对练昏过去四次,伊库塔留下了这样的传说。顺带一提,在这之后,同辈们变成用敬语来称呼雅特丽了。
除此之外,还有这样的故事。那发生在练习射弩的时候。只有跟风精灵签订契约的人才能使用风铳,所以谁都能使用的弩才是全体士兵共通的远距离武器,可是……
“……伊库塔准尉。你真的看得见靶子吗?”
“当然看得见。我视力还是不错的。”
“那么,为什么一发都射不中呢?”
“也有连丢十次硬币全都是背面的事情喔。哎呀就是所谓的几率啦。”
“……那么,你自己说说,射出去有多大的几率会中?”
“再怎么说射五次都能中两次啦。到现在为止十发全都没中,所以接下来应该会有‘回摆’来填补统计上的误差才对。哎呀您就在一边看着吧。按照我的计算,肯定会连续命中五~六发的。”
伊库塔如此宣言的同时拨动齿轮把弦绷紧,再次把矢放了上去。……但是,怀着这次一定要中的信念瞄准之后射出去的矢,又再一次飞向别的方向,插进了地面里。
“……又射偏了啊。”
“是啊,很遗憾。”
“刚才的计算怎么办?”
“变成连续十一射不中了呢。接下来连续命中七~八次就能拍平了……”
不等伊库塔说完,教官的拳头就砸到了他脑袋后面。
“概率才不是那种东西!为什么不修正五射两中这边呢!”
简直就是强词夺理反倒激怒教官的典型。不用说,在他的命中率勉勉强强达到平均水平之前,伊库塔一直在接受一对一的高强度特训。
在伊库塔向周围释放存在感(无论是好是坏)之际,其他的“骑士团”成员们也都一心扑在各自的训练之上。雅特丽还是对托尔威充满了竞争意识,不过因为他们的志愿兵种不同,还没有得到比较两人能力的机会。反过来,同为风铳兵这点倒是让托尔威跟马休的交情变深了。
数声压缩空气迸发的声音,重合回荡在室外的射击训练场上。犹如将精灵的身体整个抱在怀里似的端好风铳,瞄准远处的靶子,射击。现在是将有风精灵的学生集中在一起的射击训练。
“……——唔、——……哼!”
瞄准好之后射出的铅弹,贯穿了位于四十米外的人型靶子的心脏部分。即便是在对自己的射击技术很有自信的学生之中,托尔威·雷米昂的技术都是出众的。不如说,他对于射击这种行为的造诣之深,从根本上就不同于其他学生。
“又命中了吗……虽然很不甘心,不过你的水平,看起来确实能够瞄准射中敌人的指挥官吧。”
马休叹着气,往自己的风铳里塞子弹。两人之间的命中率之差,就是明显到连他这样不服输的人都只能承认。十米啦二十米距离的话差距倒还不是那么明显,但再远的话,马休的命中率就渐渐地降低了。
“谢谢夸奖,小马。……想射指挥官毕竟还是勉强点,不过即便做不到那种程度,就从远处射击目标这点已经构成巨大优势了,所以我想先(·)将这种技术穷究到极致。”
说着,托尔威又射了一发。靶子上的洞眼没有增加。但那并不是射偏了,而是因为穿过了前一个洞眼。
“风铳登上战场已经百年有余,它的存在实际上就将过去曾经是主力兵种的枪兵给驱逐出去了。我认为这种霸权暂时还会持续下去。……雷米昂家是研究出了战列步兵战术,但跟那个无关,我想要在‘铳的战争史’上书写新的一页。”
“好大的目标啊。那么,新的一页具体来说是怎么样的呢?又是枪兵的新战法吗?”
“大致的思路是有了,不过就让我先暂时保密吧。下回要听我说哦,小马。”
刚把支给的子弹全部射光,教官就发出了“停止射击!”的号令。听到之后,托尔威跟马休将铳身从搭档风精灵身上拆下来,分别将萨菲和图装进各自的包里,和其他学生一起整列。
“上午的训练就到此为止!午休吃饭,解散!”
学生们松了口气。午饭之后,是下午训练开始之前的宝贵自由时间。
“结束啦。先去食堂跟小伊他们会合吧。”
“老是‘骑士团’聚在一起也不行啊。算了,今天就一起吧。”
两人商定之后迈开了步伐,不过抄近道去食堂的时候,刚转到仓库后面,就跟聚在那里的先客打了个照面。有五个看上去人品不大好的前辈士官正聚在那里吸烟。
“……喂,你们是来干嘛的。这里不准通过。”
“准尉的军衔章……那么,既然是那个年纪,看来就是高等士官教程的新生吧。”
“刚破壳的小鸡啊。喂,想去食堂的话就别乱穿,从游步道绕过去。”
他们格格地笑了起来。在这种地方吸烟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军队之中前后辈之间的关系性有着毫不讲理的强制性。这种时候不能不向年长者让步。
“打、打扰了!……喂,回去吧托尔威。”
马休立刻就要转身离去,但不知道为什么托尔威却站着一动不动。
“托尔威?赶紧回去啦。”
“…………嗯、嗯……”
托尔威终于回过神来,但他的视线依然还在对面后边的两个前辈士官之间徘徊。大概对方也察觉到了吧……怀疑地将目光投向他,然后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啊?哎呀,这不是托尔吗。”
前辈士官中的一人用爽朗得莫名其妙的嗓音说着站了起来。是个碧眼美男子。不光是眼睛,连长长的头发也是跟托尔威一样的淡绿色。腰间的包里收着的是风精灵,军衔章是大尉的那种。
“哈哈,你快看啊司修拉。喂,你们也你们也给我端正点。这位可是帝国骑士阁下啊。”
说着,那青年拍了拍坐在旁边的光头大汉。那大汉瞪起单眼皮的三白眼盯着托尔威看,不过他的眼睛也还是清澈的绿色。搭档依然还是风精灵,不过除此之外,背后还有一杆口径特别大的风铳的铳身。军衔是中尉。
“萨利哈哥哥,司修拉哥哥……”
托尔威颤抖着叫了对方的名字。被叫做萨利哈的青年笑着走了过来。
“好久没见了啊托儿,过得好吗?嗯?哎呀,我也是今天刚从北方镇台回到这里来啊。本想今天晚些时候去跟你打声招呼的,这下省事了啊。”
萨利哈大尉一边说个不停,一边拍着弟弟的肩膀。尽管两人的体格几乎没有多大差距,但这时候的托尔威却不知为何缩成了一团。
“……两位哥哥能平安回到中央真是太好了。”
“哎呀—,那边闲的都要生锈了啊。真羡慕跟齐奥卡军打仗的东域那帮家伙啊。……呃,你是托儿的朋友?”
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于是马休条件反射地点点头。
“是—吗是—吗。——啊,我叫萨利哈斯拉格·雷米昂,算是这家伙的哥哥。那边那个光头的大块头是司修拉夫·雷米昂。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是马休·泰德杰里奇准尉。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萨利哈斯拉格·雷米昂大尉阁下。”
“啊—啊—啊—,别别别!别叫大尉也不要阁下全名也不用,就叫萨利哈好了。”
是吗,马休不禁倾首。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太随意也很难办。
“可是可是,你的全名我也总算是记得的喔。是救回第三公主被授予帝国骑士称号的五个人中的一个对吧。弟弟跟伊古塞姆家长女的名字一看就知道是谁了,不过其他的名字还是很在意呢。哎—,这样啊—,你就是马休君啊—”
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马休一番之后,萨利哈忽然低下了头。
“哎呀—,真是谢谢啊。真的非常感谢。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向你道声谢吧。”
“……欸?呃、那个,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啊——我弟弟他拖后腿了吧?”
托尔威的肩膀微微地颤抖了。马休没能理解那话的含义,困惑了起来,萨利哈一个人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以前就是那样啊。这家伙呢,总之就是很不擅长应付困局还有意外之类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输给压力,真的是会变得一点也派不上用处喔。明明光是要保护好公主殿下就够费劲的了,还要把这样的家伙一起平安带回来肯定很辛苦吧。索性别勉强把他扔在那里也没关系啊。”
这下马休彻底无语了。假如是开玩笑的话,这说法也太恶质了,可如果是认真的话,又很难相信会是哥哥当着弟弟的面说的话。
“呃、不,托尔威也很努力喔……?在船沉了以后都很冷静地行动,后来迎击齐奥卡士兵的时候也——”
马休想起自己反倒是没有行动起来,被根深蒂固的劣等感所刺激的他结巴了。但是,萨利哈却从别的角度解释了他的沉默。
“不用勉强帮他说话啦。我早就清楚这家伙在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处啦——你知道吗?我弟弟啊,目(·)标(·)一(·)近(·)就(·)打(·)不(·)中(·)啦。”
“……什么?目标一近就……?”
“训练用的那种还不要紧啦,不过假如是会动的目标的话就彻底不行啦。连五米外的兔子都解决不掉,是个没救的胆小鬼啊。——对吧托尔?”
托尔威低着头没有回答。这么一来就没人能阻止萨利哈的粗暴言论了。
“这家伙,在训练的八成是熟练地射中远处的靶子了吧?可是啊,说到底,那也只是出于想尽量远离敌人的小脑筋啊。……所以啊马休君。我好心提醒你一下,真的上了战场可千万别相信这家伙喔。形式稍微有点不利的话,他肯定会把战友跟部下全都扔下一溜烟地逃走——”
“我(·)不(·)会(·)逃(·)!”
托尔威如同惨叫一般叫出了声。这时,话说到一半被打断的萨利哈将视线投回弟弟身上。那依然爽朗的笑容,现在反倒显得很诡异。
“我说,托尔。——刚才,是(·)我(·)在(·)讲(·)话(·)吧(·)?”
光是这一句话,托尔威的嘴唇就再次紧紧闭上了。这副光景说明了兄弟之间的上下关系。
“为什么要在我说话的时候插嘴啊?你搞什么。算老几啊?”
“……我、我……只是……”
“你?你怎么了?说清楚啊!”
尽管吼得不是很响,但被这么吼的托尔威的脸上却浮现出深深的畏惧。彻底被压到了。看来对于兄长的恐惧心理几乎就像是被刻在了心里一样。——可是,
“好啊那就让我说清楚吧你这虐待狂小白脸。我光是看到哥哥的脸就不爽。只是听到声音就会头痛。跟哥哥相比,猪圈里的猪还干净可爱的多。要是没有哥哥的话这世界该有多和平啊。啊你这哥哥真是,现在马上得个怪病从脸开始爆炸有多好。”
气氛僵了。当然,托尔威的嘴巴一动也没动。这一个隔顿都不打的坏话,是从他们头顶上传来的。
“阿尔德拉教圣典云。——对于腹黑小白脸,没有酌量减刑的余地!”
话音的主人捏造着经典,从树枝上纵身跃下。落到雷米昂兄弟身边的,是把军装的汗衫穿得不成体统的黑发黑眼少年——双手抱着搭档光精灵库斯的伊库塔·索罗科。
“小、小伊——啊呜!?”
“早就叫你别喊小伊了!”
托尔威被弹了一下额头。另一边,萨利哈则是皱起眉头望着这个忽然闯进来的家伙。
“……托尔,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我只是路过的帝国骑士。(译:捏他假面骑士DECADE主角的经典台词)我的使命就是将在世上撒野的小白脸们全都送回地狱去。”
伊库塔胡言乱语着摆出姿势。从他所说的话之中,萨利哈也察觉到了对方的来历。
“帝国骑士……既然这一位是马休的话,原来如此,你就是伊库塔·索罗科君啊。”
“闭嘴你这虐待狂小白脸。你那种‘老子很平近易人吧’的感觉让我想呕。”
“啊哈哈,真严格啊。不过,哎呀别着急啊伊库塔君。我也想跟你交个朋友。毕竟还欠着照顾我弟弟的人情嘛。”
萨利哈为了表示友好而伸出了右手。但是,伊库塔却毫无意义地摆起了架子,最后假装回握却给他设了个圈套。是一只活蹦乱跳的蜈蚣。
“呀啊!?什、什么——!”
“放心好了,头被我弄掉了。”
伊库塔犹如在说“这才是专家的做法”似的挺起了胸膛。萨利哈把蜈蚣扔掉,想要消除残留在手掌上的感触而迅速地搓着手,饱含着敌意瞪着对方。
“……你什么意思,是想找茬吗?”
“倒不如说,我自打出生起就一直在找这世界上所有小白脸的茬啊。”
“瞧不起我吗?你再不收敛点,我也要发飙啰。”
萨利哈的声音里涌起了杀气,到现在为止一直在旁观的司修拉也站了起来。其他几个前辈士官也跟着起身,伊库塔一转眼就被五个男人包围了。
“给我道歉。现在的话,说句‘对不起我得意忘形了’还能原谅你。”
“哼,就算同是小白脸,也分为可以容忍的跟不能容忍的。我们托尔威就是前者,而你明显就是后者。容貌法庭一审有罪放弃上诉。不容缓刑,立马给我爆炸!”
伊库塔傲慢地说完这话还没到一秒钟,司修拉宛如岩石般的拳头就殴进了他的肚子。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跪倒在地,萨利哈的脚又跟着踹了过来。
“少给我得意忘形了臭小鬼。得了爵位尾巴都上天了是吧?啊啊?”
坚硬的靴底踩上了伊库塔的太阳穴。马休打算出手阻止,却被其他士官们阴笑着缠住了。
“友情真好啊,不过劝你还是别过去。那个人发起飙来真的不会收下留情喔。随便让他打一会儿,在他脑袋冷静下来之前,就在这边跟我们玩玩吧。好吧?”
“让、让一让啊!没事吧伊库塔——!?”
马休隔着人墙在叫的时候,萨利哈也没有停下猛踹伊库塔的脚。然而,他的视线一瞬间瞟向一直铁青着脸站在那里的弟弟那边。
“……你看啊,跟我说的一样吧。明明同伴在眼前被打,就是不敢跟我干。骨子里就是个胆小鬼。真不是个值得交朋友的家伙啊,你说是吧伊库塔君?”
“……哈、哈哈。你除了脸之外还真是没点好啊。虐待狂加上腹黑连脑瓜都不灵光吗?”
“你说啥!?”
“想打人的时候就打是原始人。看准应该进攻的时候进攻才是军人啦。托尔威把这一点分的很—清楚。现在只有拼命忍耐等待时机这一招啊。
……话说萨利哈斯拉格大尉啊。问你件事儿,你知道兵法上所谓的持久战是怎么定义的吗?”
“……?”
“那就是‘避免决战拖延时间,为等时机成熟而进行的战斗’。坚定地忍住想要出战的冲动也是名将的条件啊。像你这样沉不住气的人当指挥官的话,肯定会中了敌人的挑衅贸然突进最后被围歼啦。把勇气跟蛮勇搞混了的蠢货,居然还笑别人胆小真是滑稽透顶。”
面对事到如今依然死鸭子嘴硬的伊库塔,萨利哈越来越恼火,一脚又一脚地踹他。
“趴在地上满嘴泥巴还来说教啊!你那狗屁道理要怎么说明现在的情况啊!?在敌人正中间装模作样地高谈阔论,正在被围殴的帝国骑士先生!”
“咳咳、嘎!……问、问得好。我只说一遍,给我听仔细了。”
“……你还要多嘴吗!”
“没错,就是要多嘴。想打人的时候就打是原始人,看准应该进攻的时候进攻才是军人。……然后,不管这里是自由世界还是军队里,在(·)想(·)说(·)的(·)时(·)候(·)把(·)该(·)说(·)的(·)话(·)全(·)部(·)说(·)出(·)来(·)的(·)才(·)是(·)伊库塔·索罗科!”
如此说完的瞬间,伊库塔从俯卧的姿势转成了仰面朝天,让抱在胸前护着的库斯射出反击的凝集光。然后刚一起来,就又把事先抓在手里的沙子朝被闪到眼睛的萨利哈脸上撒去。
“……唔喔!这、这混账!”
“很好,小白脸的脸蛋变得很漂亮了。这么一来还算能看看吧。”
伊库塔一边拍掉沾在衣服上的尘土,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萨利哈以外的四人立马向他散发出杀气,但少年不慌不忙地向右转身迈开了脚步,
“好了换人。加油喔帝国骑士。”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算了,就交给我吧帝国骑士。”
伊库塔跟这个时候出现的炎发友人击了下掌,将擦屁股的事情全都扔给了她。
“……呜!?你是……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吗!”
将沙子从脸上擦掉的萨利哈,盯上了新来的少女。听到他叫出来的名字,司修拉和其他士官们也透露出一丝紧张。马休跟托尔威也一样吃了一惊。
“……伊库塔,这些人是?”
“欢乐的雷米昂兄弟,还有跟班的三个混混。”
“嗯,是萨利哈斯拉格·雷米昂大尉跟司修拉夫·雷米昂中尉啊。……两位好,初次见面。我叫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能见到你们真是光荣之至。”
毫无诚意地敬了个礼打过招呼。在萨利哈开口之前,雅特丽又抢在了前面。
“看起来,您们是在充当与我同期的伊库塔的对练对手呢。这种格局,是以多对一为假设的包围突破战吗?不过看起来好像是很严格的训练嘛。”
萨利哈们无言以对了。毕竟也很难说是吵了起来结果就施加私刑了。对练这么一个大义名分实在是求之不得,所以稍微想了想之后,他们也暧昧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啊。——太好了。看来不用叫教官就可以了事了,公(·)主(·)殿(·)下(·)。”
雅特丽向身后招呼道。紧接着,一个带着高个女性士兵的娇小少女从仓库后面现身了。长及腰际的美丽金发随风飘扬,吸引了萨利哈等人的视线。
“是吗,那么余也放心了。军人之间的交流,有这么激烈啊。”
淡淡的语调也透露着高贵。萨利哈等五人也终于明白自己现在面对的是谁了。
“公、公主殿下……您、您是夏米优第三公主殿下吗……?”
跟班中的一人表情僵硬地询问道。以等同于一般学生的立场开始就读士官学校的好事皇族的传闻也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跟哈露站在一起的公主,不是很熟练地敬了个礼。
“是那样没错,不过现在的立场只是一介准尉。非常抱歉,打扰了你们的训练。”
“不、不,没有那回事……”
趁五个人畏惧地结巴起来的时机,雅特丽又出招了。
“公主殿下——不,夏米优准尉不需要道歉。在远处看到他们的训练,误以为是乱斗的是我。能让我负起责任来吗?”
“是吗。既然汝这么说那就那么办吧。”
得到公主同意的雅特丽,就这么自己朝萨利哈等人那边走去。然后将双脚叉开与肩同宽,将重心落到在躯干上,摆出磐石般的架势。
“伊库塔。对练的规矩是?”
“嗯—……五对一,倒地以后还可以追加攻击,这样吧。”
“明白了。那么不才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代替他来充当各位的对手。请继续。”
“呃、不、稍微等一下——”
一名跟班困惑地伸出手来的一瞬间,雅特丽潜入他破绽百出的怀里,不容他采取任何抵抗就将对手摔了出去。被摔倒地上的青年因为冲击而倒下,就像是被冲到岸上来的鱼一样张阖着嘴巴。
“慢、慢点、我——”“跟女人对练——”
接下来的两个人也一样异口同声地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完。沙土才第二次扬起,雅特丽的脚下就躺着三个被她打趴的男人了。
即便没有双刀,伊古塞姆格斗术依然犀利,看到的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只有伊库塔一个人在那里淡然地吹着口哨。
“…………别得意忘形了。”
剩下来的雷米昂兄弟之中,被点燃斗志的是魁梧的司修拉。他把大型风铳放到地上,摆出架势准备使出全力教训狂妄的伊古塞姆家的臭丫头。雅特丽也淡淡一笑,准备踏入对方的攻击范围,但是,
“住手,司修拉!够了!”
领悟到形势不妙的萨利哈的喊声,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两人。
“……哈哈。哎呀,不愧是雅特丽希奴君。我放心啦。看来伊古塞姆的白刃格斗术在你这一代依然没有生锈呢。”
“不,您过奖了,萨利哈斯拉格少……大尉太抬举了。”
萨利哈察觉到说错了的话里面所暗含的讽刺,僵住笑容握紧了拳头。……萨利哈的军衔还是大尉,这五年来都没变过。雅特丽拐弯抹角的说法,就蕴含着“还没当上少校吗”这样的嘲讽。
“……够了,对练得差不多了。不好意思啊,让你们陪着。”
收到萨利哈的眼神,司修拉老实地点点头,将被雅特丽打倒的跟班们的身体一一担起来。三个人的体重都跟没事人一样,雷米昂家的次男真是可怕的怪力男。
“那么夏米优公主殿下,请恕我等就此告辞。您多保重身体。”
虽然兄弟两人按照礼仪行了个礼之后就走了,不过在与伊库塔擦身而过的瞬间,萨利哈充满敌意地向他耳语道:“……别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
两人的身影刚一消失在拐角之后,大概是绷紧的神经放松了吧,伊库塔两腿一弯就倒下了。托尔威也从哥哥们的咒缚之中被解开,慌忙跑向同伴身边。
“小伊、伤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骨折……!?”
“……肚子好疼……背上好痛……”
痛骂萨利哈那时的气势不知道上哪里去了,伊库塔衰弱地哭喊着。哈露马上就走过来开始检查。
“…………嗯,只有扑打伤和内出血呢。冷敷一下就不要紧了。蜜儿,冰。”
被这么一说,水精灵蜜儿点了点头,从身体上的“水口”里吐出三块掌心大小的冰块。哈露迅速地用绷带卷起那些刚一接触到外界空气就开始融化的冰块,贴到几处患部之中肿的最厉害的地方上包扎好。
“不用担心,托尔威。伊库塔比表面看起来要结实。”
“哪里……因为都怪我,他才会被哥哥们打成那样的啊……”
“……都怪你?喂,你搞错什么了吧小白脸。听好了,我只是因为被那个虐待狂小白脸恶心的声音妨碍了睡觉,所以想报复他而已。你看,那边树上有张床吧。”
将视线投向伊库塔所指的方向一看,居然在离地面将近十米的树上,挑着粗壮的树枝绑着一张吊床。就连早就认识他的马休,看到这个也不禁愣住了。
“你是蜘蛛啊……没想过会掉下来摔死吗?”
“给我的朋友马休上一小课。伊库塔君出人意料地擅长爬树喔。”
“还不止这里呢。在基地里面至少还有两处巢穴喔,这家伙。……今天从上午的理论课开始就不见人影了,还想他会不会在这里睡懒觉,就在训练结束回来的时候绕过来看看,果然不出所料。”
雅特丽叹了口气。公主盯着浑作不觉吹起口哨来的伊库塔说道。
“……连雅特丽会那样行动都算在了里面,所以才会跟多于己方的对手吵架。把我们的援助作为前提。是这样吧,索罗科?”
“哎呀呀……我说哈露,你作为年长者,能不能替我教教得意洋洋地说出那种话的公主一句美妙的成语呢?”
“欸?呃,是什么呢……。……啊,沉默是金?”
听到这正确而冒失的答案,公主殿下涨红了脸陷入了沉默。察觉到自己失言的哈露,跟雅特丽一起急忙打起了圆场。……对于这个公主,伊库塔所做的一切总是会变成使坏。
“喂、托尔威。”
疼痛也差不多减轻了,站起身来的伊库塔很少见地用名字叫了眼前的青年。
“持久战的定义。你说得出来吗?”
“……欸……?不是小伊刚才也……”
“好啦说来听听。”
“唔、嗯……。是‘避免决战拖延时间,为等时机成熟而进行的战斗’对吧?”
托尔威一字一句流利地说道。伊库塔哼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说得上来就好。然后就只要照着做就行了。……唉,不过那是最困难啦。”
这句话,比说出来的本人所意图的,还要深深地刺进了青年的胸口。
尽管伴随着如此这般的各种事件,三个月的基础训练期间也一转眼就过去了,伊库塔等人也终于正式地踏入接受军官教育的阶段了。
“通过高等士官考试的三十二位,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们每一个人都会被交予一支由四十人构成的帝国军小队!尽管是训练小队,但也的的确确是正规军!给我负起责任来带好!”
教官向集合在广场上的学生们说明道。唯有这时他才集期待的目光于一身。
“每个兵种的士兵构成是不同的!风铳兵小队就是有风精灵的士兵,烧击兵小队就是有火精灵的士兵,对应地配备在里面。为了指挥好部队,首先必须要搞清楚自己的部队的特性,记住了!”
接着讲了一通作为指挥官的思想准备之后,教官才终于将待机在旁边的广场上的士兵们叫来,开始任命式,给每个准尉分配四十人的小队。
看来满怀期待的不光是准尉们,连要分配到他们手下的士兵也是一样的。每当新任小队长的名字被念出来的时候,就响起一片悲喜交加的反应。
“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准尉,烧击兵第一训练小队就交给你了!这是历代的伊古塞姆都一定会通过的关隘。把士兵们漂亮地统率好给我们看吧!”
“遵命。”
雅特丽从教官手中接过任命书,成为她部下的士兵们用狂热的欢呼声欢迎了她。
伊古塞姆的名头本来就广为人知,而且这三个月以来,对于看上去比较优秀的准尉已经有评价了。现在雅特丽小队已经成了谁都想加入的最具有人气的部队。
“托尔威·雷米昂准尉,风铳兵第一训练小队就交给你了!这是过去你哥哥萨利哈斯拉格大尉也曾经指挥过的部队。我期待你不辱雷米昂家名声的出众表现!”
“……遵命。”
哥哥的名字被拿出来说事令托尔威陷入了复杂的心境,不过这样的托尔威也受到了成为他部下的士兵们的热烈欢迎。跟接在后面的马休·哈露两人的着任相比,士兵们的热情程度明显不同。好不容易才被交予部队,自己会不会被部下当成抽到下下签呢?很多准尉不得不忍受着这样的不安。
烧击兵、风铳兵、医护兵之后,伊库塔的任命被排到了最后。带着光精灵的他所担任的兵种,因其主要职责非常的不起眼,而成为了另一门没什么人气的兵种。
“伊库塔·索罗科准尉。光照兵第三训练小队交给你了!”
“遵命。”
伊库塔用不带抑扬顿挫的语气回答道。……然而,好戏这才开始。
收下任命书的他,傻兮兮地笑着走到向士兵们前面,迎接他的确实无比沉重的沉默。并非单纯的失望,甚至还夹杂着敌意的无数视线刺向他的全身。
“恭喜您被任命为小队长,伊库塔·索罗科准尉。请您多多指教。”
从士兵的队列中踏前一步上来的女兵虽然说得很恭敬,但与此相反的是,她从帽子的下方用锐利的目光瞪着伊库塔。跟哈露比起来可能要稍微矮一点,不过还是有将近一米七高。
军衔章是曹长。年纪大概二十多岁,搭档不用说就是光精灵。尽管希望能来个更加成熟点的,不过看上去很像劳碌命这点还是比较对口的呢——伊库塔悠闲地想着。
“哎呀,我才要请你多多关照呢。——话说曹长,你叫什么名字?”
伊库塔随口一问,可就在那一瞬间,对手的敌意进化成了杀意。
“……我的名字,准尉早就已经知道了吧。”
“欸?真的吗,在哪里遇到过吗?”
伊库塔每说一句话,周围的士兵们的视线就变得更加地冰冷。这时,女曹长板着脸摘下帽子,露出自己的脸瞪着面前的上官。
“属下是苏耶·米特卡利夫曹长。搭档是光精灵尤玘。——两年不见了呢,索罗科准尉。以(·)前(·)母(·)亲(·)承(·)蒙(·)您(·)照(·)顾(·)了(·)。”
她念出的名字唤醒了伊库塔陈旧的记忆,他瞪大了眼睛。那不服输的脸蛋,以前应该位于更低一点的位置才对,不过茶色卷发还有雀斑却还留有以前的面影。
“……苏耶·米特卡利夫……啊,你,难道是阿米沙的女儿……?”
伊库塔小心翼翼地如此确认,苏耶曹长马上将脸逼近到他跟前来。
“是的,就是她的女儿。——不过索罗科准尉,能请您别再随随便便地叫我母亲的名字吗?区区一个情(·)夫(·)。”
““““以前的通奸对象的女儿?””””
吃午饭兼带休息的时间,“骑士团”众人聚集在食堂里,听到伊库塔的报告,他们震惊了。
“说是通奸,不过那时候没有追求到啊。哎呀—麻烦了,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再会的呢……”
“等、等一下,伊库塔现在是十七岁对吧!?那个,以前到底是——!?”
哈露投来了理所当然的疑问。伊库塔抱起双臂稍稍想了想。
“那是初中四年级时候的事情,所以是……十四岁?不,毕竟还是应该有十五岁了吧……”
“对方的年龄是几岁啊!从那个引起问题的女儿来看应该比你你年纪大吧!?”
“啊,那倒是记得很清楚。阿米沙当时是四十二岁。不知道她现在身体好不好。”
伊库塔感慨万分地述说的内容令马休张口结舌,而哈露甚至感到一阵晕眩。
“差、差了二十八岁——?那不就跟母子一样了吗!”
哈露两眼犯晕,差点连着椅子一块儿倒了下去,却被唯一一个不为所动的雅特丽接住了。在她们旁边,实际想象起对话内容来的夏米优殿下涨红了脸低着脑袋。
“先不管年龄,强行对方私通可不好呢。该不会是明知故犯吧?”
“当然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的啦。虽然我喜欢比自己大的女性这点是自己和别人都承认的,不过我可没有夺走他人伴侣的兴趣啊。阿米沙本人也说是跟丈夫分开了,而且还邀请我去过她家好几次,所以真的是没想到居然是有夫之妇啊……”
话题渐渐地朝背德的方向展开了。夏米优殿下的脸也红得就跟要冒出热气来一样。这话题对于十二岁的少女来说还是太刺激了,不过伊库塔根本没有顾虑到这些。
“啊啊、说起来暴露的时候也是在她家里呢……苏耶没有提前通知就回家来探亲啦。那时候可急死人啦,她可生气了。先是把我打了出去,然后逼问阿米沙,甚至还把她爸爸从外地叫回来……听说好像吵到差点打起来啊。”
“标准的自作自受啊。会被她怀恨在心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
“的确是无话可说。在他们家庭会议告一段落之后被苏耶叫去的时候,最后跟我说的话是‘我绝不会原谅你。别再出现在我母亲面前’啊。那话说的真重啊……不过米特卡利夫一家没有瓦解,让我松了口气。”
隔了一拍之后伊库塔小口喝起茶来,周围的女性们向他投以冰冷的目光。一般来说待在这种气氛之中的话会变得坐立不安,但他却仿佛神经是钢铁铸成的一般大大方方地待着。
“哈哈……话说回来,要怎么办?好像她把这事情告诉了小队里所有的士兵啊。明明是头一天上任,好像已经变得没人肯听我的话了啊。”
“给我自己解决。没有丝毫值得同情的余地。”
雅特丽干脆地放话道。哈露跟马休也一言不发地点头赞同。
“同伴们对我好冷淡……知道啦,不会再找你们帮忙啦。”
伊库塔做作地摆出抽(·)泣(·)的样子,拿起空盆子站了起来。到现在为止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托尔威跟公主立刻想要追上去,也被雅特丽阻止了。
“公主殿下,请随他去。托尔威也别去追他。”
“……?为、为什么啊雅特丽。那个索罗科很难得地在烦恼啊……”
“从一开始遇到以来,就老是被小伊救啊。我也想帮帮他……”
“我就知道两位会这么说。但是,帮和宠看起来很相像,但实际上却不一样吧。这次的事件完全是那家伙自己的粗心大意所导致的。他有自己去解决的义务,而且从问题的内容上来说,也不该由他人插手。”
正确无比的论调令两人不再说话。看到他们这样,雅特丽苦笑着补充了一句。
“……看来我表达的方式稍微有点问题呢。我想说的,单纯只是叫你们不要操心而已。好啦,暂且先在远处看看情况吧。很快就会知道你们替他操心也是白搭了。——假如他是因为这点程度的状况就束手无策的男人的话,伊库塔·索罗科一开始就不会在这里啦。”
“——立定!全体,向左转!”
爽脆的女性声音响彻操场。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四十双军靴在大地上踩响,苏耶曹长所率领的伊库塔小队步履整齐地行进着。
“唔—嗯,训练程度还不错。”
可是,说到本该进行指挥的小队长,他却一个人坐在个土墩子上望着部下们的身姿。这并不是因为以往那种喜欢偷懒的坏习惯,而是被士兵们联合起来排挤了。
“要怎么办好呢。”
伊库塔单手挠着脑袋嘀咕道。……全都是因为苏耶所散播的恶评,士兵对他的好感度连零都不到,是负的了。在训练开始之前,也被她本人如此说道。
“索罗科准尉什么都不用做。因为光靠我的指示就能让士兵们好好训练了。”
看起来简直完全没打算以原本的职责,小队长的辅助角色来行动。于是伊库塔也自然就无可奈何地在小土墩上成了摆设。……算了,这样也挺轻松的,没什么不好啦。
“话是这么说,从立场上来说,最起码还是有监督他们的义务啊……就算是为了她们也好。”
暗地里叹了口气。尽管伊库塔是因为夏米优殿下的暗中操作而被强迫当上军人的,但那跟手下的士兵没有关系。尽管他想着伺机脱离军队,但在那之前,还是希望至少能够对无辜的部下们尽到监督的义务。
“……哎呀呀,看来我身上还是有着里坎中将亿分之一的责任感的嘛。”
放弃的同时也下定了决心,伊库塔艰难地站起来从土墩子上走下去。——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就算不能一下子当上队长,今天至少也要进步到会说话的摆设的地步吧。
*
凭借着天生的厚脸皮尝试跟部下们进行沟通的伊库塔的样子,被远处的两个男人用望远镜看在了眼里。是一名一头淡绿色头发的美青年,跟身高将近两米的巨汉。是雷米昂兄弟。
“……哈哈,活该。喂,司修拉你看得到吗?被士兵无视了欸,那家伙。”
“…………”
“那副熊样算什么帝国骑士啊。反正从齐奥卡领土那边穿过国境生还也肯定只是走了狗屎运而已。居然敢跟我牛哄哄地说教……”
萨利哈唠唠叨叨地低声痛骂,司修拉则是像块岩石一样默默地听着。
……说实话,他倒不是哥哥那样记仇的类型,早就已经没把伊库塔那事放在心上了。之所以做这种偷窥一样的事情,也只是照顾到哥哥的面子陪他一起而已。
“啊啊混蛋,想起来就不爽。对了,要说狂妄,托尔那小子也一样。跟以前一样一声不吭地听我的话就对了,居然跟那种莫名其妙的家伙混在一起敢反抗起我来了。既然这样,那就得让那两人一起搞清楚自己的立场才行。司修拉也这么觉得吧。”
“…………”
跟司修拉的沉默寡言相对照,萨利哈老是在说个不停。正好路过的年长教官看到他们的身影,问道。
“……在那里的是萨利哈斯拉格大尉吗?原来你也从北方回来了啊。”
被问话的萨利哈立马放下望远镜向教官行礼。一到上官面前,就完全不是贬低讨厌的对象时那种态度了,表情严肃,语气也变得毕恭毕敬的。
“久违了,库利少校。看到少校依然是老样子实在是太高兴了。”
“嗯,三年没见了啊。司修拉夫中尉也变得很神气了。不过,你们拿着望远镜这种东西在看什么呢?”
“是,我们刚才在看高等士官教程的晚辈们的状况。好像刚好是结束基础训练期被交予了小队的时候,身为前辈有很多不放心的地方。”
“原来如此,那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刚开始拥有部下的时候我也辛苦了一番。”
望向远处怀旧起来的教官,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样看向雷米昂兄弟。
“……说起来,既然你们俩这么在意那些晚辈的话,那作为前辈来给他们上一课如何?”
“什么……?可是,我等并非教官……”
“不,不是那样。你们也还记得吧,开始带领小队之后,时不时地会举行一些培养实战指挥感的演习。具有代表性的就是使用漆弹的模拟战,到时候你们要不要来试试当新人的对手啊,我是这个意思。”
萨利哈瞪圆了眼睛,嘴角欣喜地吊了起来。所谓的雪中送炭就是指这样的事情了。
“——属下非常愿意,请务必让我们参加。最早的演习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之后的样子吧,不过那时候去目的地走个来回都很勉强了,说不定没办法举行模拟战呢。面对不成熟的晚辈,常常会感到着急吧。这样也无妨吗?”
“是的,一开始大家都不成熟的嘛。……话说回来,我们指导的晚辈会是谁呢?”
“你们有看中的新人吗?确实,今年比起往年来有很多有趣的家伙呢。假如有看中的就说来听听吧。我可以推荐你们参加他们的演习。”
萨利哈获得了求之不得的选择权,当场毫不犹豫地报上了五个名字。
“哈哈,原来如此。居然把‘骑士团’整个包下来,你们还真是充满干劲啊。”
直到最后,教官都没有发觉潜藏在萨利哈爽朗笑容地下的阴暗情感。
*
自高等士官教程的准尉们被交予小队之后大约一个月的某天。
聚在宿舍的谈话室里研究如何应对理论课考试的伊库塔、雅特丽、托尔威、哈露、夏米优殿下五人面前,冲来了气喘吁吁的马休。看到他那明显的惊慌的样子,“骑士团”的众人歪下了脑袋。
“怎么这么急啊马休。先喝口水冷静一下如何。”
“真、真是失礼了公主殿下。谢谢您……”
从公主手里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干之后,马休重新开口说道。
“——大事不妙啦。虽然跟公主殿下之外的所有人都有关系,不过我跟伊库塔还有托尔威尤其糟糕。因为,连能不能四肢健全地回来都不晓得啊……”
“四肢健全……总、总觉得很危险呢。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要参加的演习的日程,被公布在揭示板上啦。时间是五天之后开始,不过那还没什么。问题出在内容上。好像要将六支小队分成两边,朝位于这边西南方向三十公里左右的演习场进军,然后在那里进行使用漆弹的模拟战啊……”
“兼具模拟战的行军训练吗?以头一次演习来说好像不算简单呢。”
“所以说,现在不是说那种轻松的话的时候啦!那要分成两边对战的六支小队,一边是我跟伊库塔跟托尔威的部队!另一边,是雅特丽跟萨利哈斯拉格大尉跟司修拉夫中尉的部队啊!”
所有人都被惊到了。跟意想不到的两个名字摆在一起的雅特丽瞪圆了眼睛。
“怎么,意思是就我一个人在别的阵营?雷米昂兄弟也还真喜欢我啊。”
“雅特丽,你现在才知道啊。就算不说那两个哥哥……”
伊库塔笑眯眯地低声说的话把托尔威吓了一跳,不过幸好没被雅特丽听进去。不知道是不是犹如男人一样豪爽的性格造孽,她对这方面的微妙之处总有点迟钝。
“不过啊,这还真是很露骨的摆明要欺负我们的布阵啊。明明我们这边全都是才当上的准尉,对面三个人里却有两个是现役的大尉跟中尉。是不是顾及不到表演出公平感了呢?”
伊库塔愕然地苦笑着。马休无法理解他的悠闲态度。
“所以说不是笑的时候了啦!说真的到底怎么办啊!?那两人还对之前的事情怀恨在心啊!这样下去会拿演习当借口,在模拟战的时候把我们痛打一顿的啊!”
马休的话刺进了托尔威的胸口,感到负有责任的他紧咬着嘴唇低下头去。
“对、对不起,都怪我……啊!?”
不等他说完,伊库塔就弹了他的额头一下。接着哼了一声说道。
“所以说别给我自以为是了小白脸。不管怎么想,报复的主要目标都是我,另外两个人只是顺带的吧。说白了像马休他几乎就是被卷进来的。”
“我有同感。假如要说导致事件的责任的话,或许闯进乱斗里的我也会被追究责任呢。唉,现在说了也没用……不过话虽如此,马休还真是可怜啊。”
“所以说为什么只有这种时候你们这么同步啊!有时间同情我还不如拿个对策出来啊!”
面对马休悲痛的嘶吼,雅特丽露出略感困扰的表情抱起了双臂。
“我是很想那样做啦……不过事关伊古塞姆家的名誉,我这个当事人,是不能在军事演习之中手下留情的呢。虽然很对不起你们,不过我可要全力以赴喔。当然,假如自己眼前发生不正当的暴力行为的话我还是会制止的啦。”
“不愧是雅特丽,还真是不为所动啊。算了,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对你来说,这也是期待已久的同劲敌的直接对决。无视妨碍是最好的。……话说马休,哈露的小队不参加演习吗?”
“按照指示,医护兵部队也要一同前往现场,但不属于任何一边的阵营,要一视同仁地抢救训练中出现的伤员……不,所以说伊库塔,为什么你就那么轻松啊!别管别人的事儿啦,现在是替自己操心的时候吧!?”
“好啦冷静点马休。只是坏心眼的前辈稍微碍点事而已,这说穿了只是演习而已。船到桥头自然直,随它去吧。我们可是踩着死亡的钢丝线穿过国境回来的喔。”
毫无根据地大包大揽之后,伊库塔忽地站了起来。他正要走出谈话室的时候,托尔威用困惑的声音从背后搭话道。
“小伊,你去哪里……?”
“我去把危机转变成机会。持久战,也差不多是时候让它结束了。”
留下这句话之后,伊库塔好像走了,但又忽然从门口那里探出脑袋回来说道。
“还有别叫我小伊。”
结束激烈的白刃战训练返回的路上,在饮水场润喉歇息的苏耶·米特卡利夫曹长,因为背后响起的听过的声音,情绪一下子掉落到了谷底。
“啊、找到了找到了,苏耶。现在有时间吗?可以聊聊吗?”
“…………”
“苏耶?我说苏耶、听见了吗?苏-耶苏-耶苏-耶!”
“我听得见,请不要连着叫!还有为什么不是叫姓而是用名字叫我!?”
“就算是第一次见面的女性也要亲昵地用名字叫她。这是猎人的基本技能喔。不过也要看场合就是啦。”
“居然一本正经地讲这种乱七八糟的话……那么,请至少加上军衔来叫我。”
“我不要。难得苏耶这名字这么好听,要是加上个曹长就全毁了啊。”
伊库塔严肃地断言道。扯到这里,疲劳战胜了焦躁,苏耶曹长无可奈何地决定稍微听听对方的话。
“……有什么事吗,索罗科准尉。不过接下来的训练也不需要您出手指挥。”
“哎呀—就是那事啦,全扔给苏耶怎么好意思呢。差不多也该让我来了吧?”
“不,完全不需要不好意思。永远都不做也没关系。”
“真冷淡啊。是因为我接近过阿米沙吗?”
苏耶的双眼包含着杀意瞪向对方。毫无顾忌地,就跟平时说俏皮话一样,伊库塔一脚踏入了对她而言属于圣域的地方。
“……我说过吧。别再用名字叫我母亲。”
“是说过。可我不记得有回答说‘是我知道了’啊。不说这个,回答我啊。——你不让我指挥小队,是因为我跟你妈妈有关系的缘故吗?”
苏耶语塞了。事情当然就是这样,但伊库塔也知道她是不能说就是那么一回事的。因为承认这点,就是承认她自己因为私人感情而扰乱军纪。
“……不是……的。不是的。那不是理由。”
“哎。那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那个……索罗科准尉的体力又低于平均水平,又好像既不擅长格斗也不擅长射击,看起来不像是适合在现场直接指挥的类型。”
“喔—。这就是最大的理由?”
“是的。那些事情就交给我来做,您就悠闲地待到晋升吧。编纂战史啦战术分析之类的,既然您擅长理论的话,那集中精力在那些领域上不就好了嘛。”
苏耶费了番脑筋编了个理由出来。伊库塔一眼就看穿她不是擅长诡辩的类型了。……大概本质上是个死脑筋又正直的人吧。在此之上,还看得出她对学历有心结。
尽管完全是坏蛋的做法,不过对于这种对手,要用言语来诱导她会是非常轻而易举的。
“……我们换个话题吧。苏耶,你知道五天之后有场演习吗?”
“欸?啊、是,早上看到通知了。好像是兼有模拟战的行军训练……”
“对,就是那个模拟战啊。你啊,对那个,有信心打赢吗?”
伊库塔没有给她深思熟虑的时间,接着问了下去。苏耶再次语塞了。
“……那个……当然,会尽全力做到最好……”
“尽全力做到最好就能赢了?”
“…………不能。虽然很不甘心,不过我觉得很困难。与对方阵营的实力差距太大了。萨利哈斯拉格大尉和司修拉夫中尉是现役的军官,听说雅特丽希奴准尉又是本期的第一名……虽然我方阵营中的托尔威准尉也很可靠,可并不怎么常听说到另一位马休准尉有多么优秀出众……”
“原来如此。就是说靠你的指挥无法颠覆这些不利条件对吧。”
伊库塔换了个无从反驳的说法将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之后,他做好了准备开口说道。
“那么啊,要是我能指挥打赢那场模拟战,就说明我是比你更加优秀的指挥官了吧?”
“……欸?这、这个……”
“就是这个道理对吧,我能做到你做不到的事嘛。至少,‘不适合在现场直接指挥’这个认识就得改改了吧。”
苏耶慌了。事到如今,她也终于发觉自己被诱导了。尽管很恼火,但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那也没办法回头了。
“…………假如,能赢得模拟战,而索罗科准尉又对胜利做了很大的贡献的话……”
“你就会让我指挥小队?”
“……就这样好了。……但是、但是!要是准尉输了呢!?”
对于不擅长耍嘴皮子的苏耶来说,这已经是绞尽全力的反击了。这份单纯令伊库塔不禁想要微笑起来,他说出了对方想要听到的话。
“那时就照你所说的,改变目标专心投向适合我的文书工作吧。以后再也不会对你的指挥管理多嘴多舌。……这样行了吗?”
伊库塔如此确认,苏耶明确地点头同意。感觉到对方赌上尊严答应了自己,少年暂且满足地微笑了。
“我们确实说定了喔。那么,从今天开始到演习结束期间,光照兵第三训练小队就交给我了。毕竟还是需要那么几天的时间来习惯一下的,没有意见吧?”
“……明白了。请便。”
“你替我去跟士兵们说,让他们听从我的命令。只要把刚才的条件说出来,他们应该会接受的。要是说不通,我们的约定当然就无效了喔。拜托啦。”
再三叮嘱之后,伊库塔总算是从苏耶面前离开了。——舞台整好了。要这么宣言还为时尚早。这类的说法,是要等完全确信能获胜之后才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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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伊库塔·索罗科的怠性科学
七小队共二百八十人参加的演习第一天,是在暴风雨之中开始的。
“这是怎么回事。头大啦。‘大家一起快乐地野餐’的自我暗示全吹了啊。”
明明有着不说泄气话这条指挥官的大原则,伊库塔却在即将出发之际发起了这样的牢骚。连和他说好唯独这一次贯彻辅佐立场的苏耶曹长,听到这话也不由自主地想要说他几句了。
“算了,换个角度来想,比大太阳要好点啦。——其他小队,准备好了吗—?”
率领着各自小队的马休和托尔威,以及哈露从后方传来回答。经过这四个人的事前商讨,最后将全体的总指挥权交给了领头的伊库塔。士兵们本以为只有托尔威这一个选择,所以内心充满了不满。
“那么就出发了。齐步走……那个—,倾盆大雨四小队!”
随着这种毫无干劲的口令,行军开始了。无数的军靴踩在泥泞的地面上,身负重荷的士兵们排着长队朝野外走去。因为食物、医疗箱、睡袋、模拟战用的武器等等,每个人的行李的总重量都达到了三四十公斤,每一步的沉重都不是空手时可以相提并论的。
“目的地在西南约三十公里处。要在途中安营一次,预定明天上午到达吗?”
苏耶自己觉得这是非常有常识的确认,但伊库塔却愣了一下,倾首道。
“?不,日落之前要在那边安营喔。明天的早上想用作预先调查。”
听到他的话之后愣了一愣,然后苏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行啦。这男人根本不了解什么叫行军。
“……我说啊,准尉。我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指摘好了,不过首先第一点。所谓的离目的地三十公里这个说法到底也只是直(·)线(·)距(·)离(·)喔。道路当然不会是笔直通过去的。实际上走的距离会比那长的多。您明白这点吗?”
“欸,嗯。”
“不是欸、嗯吧。然后第二点,光靠地图在不熟悉的土地上行军是很麻烦的。还没熟悉的时候,首先就容易迷路,而且地图上有差错这种事情也并不罕见。在修正这些问题的时候,时间就越花越多了。”
“嘛,嗯。”
“都说了不要嘛、嗯了。最后第三点,像今天这么糟糕的天气,就算不愿意也会导致行军的速度减缓。我刚刚说的,就是把这些因素全部考虑进去的基础上再来设定到达时间啊!”
“我也是在那基础上设定的啊……那个,总而言之,可以麻烦你不要老是嚷嚷吗?刚一出发你跟我就吵起来的话,被士兵们听到会让他们感到不安的,我想。”
被想要驳倒的对手反过来回以正论,苏耶退缩了。伊库塔也没有再说什么别的,为了打发路上的无聊,跟腰上包包里的库斯说起话来。
“库斯,我们来玩接龙吧?好啰嗦—”“蛋”“倔丫头—”“青鳉鱼”“记仇—”“琉璃”“保守—”“兔子”“甚至可以说是干女儿—”“毯子”“唔?……嗯—,不行啦,想不出来了。啊哈哈,拘泥在主题上,我输啦—”(译:这里的接龙是按照日文发音来做的 我按照日语愿意翻译 所以发音上会接不住 不过伊库塔说的每个词都是在讲苏耶 干女儿的意思要意会)
伊库塔笑着抚摸库斯的脑袋。“什么主题啊!”苏耶拼命忍住想要这样插嘴的冲动,决定再也不给他出主意了。——这种家伙,随他去好了。
不过,与苏耶那诅咒一般的愿望无关,她的上官从早就不正常了。
自出发之后过了几个小时,在伊库塔的指示下所有的部队都走到了微妙地偏离了行军路线的小路上。这是条几乎没有人迹的旧山道,虽说只要沿着路走还是能够回到行军路线上的,但那样做当然就只能是绕远路了。
这么快就出岔子了啊,苏耶还在心里偷笑着呢,可伊库塔接下来的指示,却轻而易举地超脱了她的预料。
“停止进军。——各位,听好了。继续站着,不要打乱队列,将自己前面的人的背囊打开。托尔威、马休、哈露,你们那边也照做!”
尽管士兵们感到茫然,但还是遵照命令去做了。除了最后面的士兵,所有人的背囊都打开了之后,伊库塔立马下达了下一个指令。
“那么,把我接下来所说的东西拿出来放到脚下。首先是模拟战用的漆液一瓶,固定帐篷用的桩六根,还有——”
从背囊里取出来的东西在脚下堆了起来。这时苏耶心想“该不会!”。
“我说的东西全都拿出来了吧?很好,那么用最后拿出来的帐篷的内膜把其他行李卷起来。还有最后边的人向后转!他前面的那一个人,在弄完手里的事情之后就对后面的人的行李做同样的事情。”
简洁明了的很彻底的指令发挥了效果,不到三分钟,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确认到这点的伊库塔轻轻点头,转过身去,面朝前面下令道。
“全体,向左五步。——很好,继续前进。”
“慢点、准尉——!?”
就这么扔下一部分行李,四支小队再次开始行军。苏耶慌慌张张地争辩道。
“您打算做什么,居然擅自把行李扔掉!这是明显的违反军令啊!”
“怎么叫扔掉,说得真难听啊,这叫藏匿啦。配合行动计划,将必需的物资啦行李之类的放置在途中再走。肯定会回来回收的啦。”
“那种歪理不能让我信服!您是打算减轻负担加快进军的速度吗!?就算顺利达到目的,可到了那边之后假如需要扔在这里的行李的话要怎么办啊!”
“所以说了不是扔掉是藏匿啦……。再说我也是计算过再挑选的之后用不到的东西。漆液用水勾兑来就能用了。帐篷的话只要有外皮就足以遮风挡雨了。固定用的桩子也只要最低限度的数量就够了。”
郁闷地拭去脸上沾到的雨滴,伊库塔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本来啊,这种演习的内容居然要全副武装,那不是过载了嘛。我可不想因为根本派不上用场的累赘而白费力气啊。你不也是吗?”
“可是,要带什么装备是上面决定的——”
“所以才藏起来了不是吗。先不说扔掉行李,要如何处置行李这种事是在现场指挥官权限之内的喔。再说了,反正这么做的责任都在我一个人身上。不管是被上头训斥还是去找借口分辨都是我来。你不用操心。”
单方面地结束对话,伊库塔打着呵欠继续走起来。反驳再次被封住的苏耶则是强忍着不甘从后面追上去。
又过了大约三个小时,在左右都是悬崖的一条直路上,伊库塔忽地停下了。他探头探脑地开始左顾右盼,其他人已经彻底搞不清他是在在意什么了。
“……怎么了。对行军路线失去信心了吗?”
身边的苏耶用异常刺耳的语气问道。然而,伊库塔没有回答她,把周围的地形观察了个够,才嘀咕了一句。
“——不行啊,这条路。”
“欸?”
“调头吧。好了,全军向后转—”
面对毫不迟疑地开始沿着走来的道路折返的上官,苏耶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困惑。就算是发现自己搞错了路,那也应该拿出地图来确认路线才对。
然而,开始折返之后还没到五分钟,苏耶就知道了少年的意图。因为背后忽然传来了低沉的大地轰鸣声。惊讶的士兵们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直到刚才为止他们还在走的那条路的前方,被大量的土沙所掩埋的光景。
“什么——”
苏耶和士兵们一同颤栗了。——要是就那么前进的话,恐怕就被卷进去了!
“好了好了,别停下来。”
伊库塔拍响双掌,推着惊讶得停下脚步的士兵们的后背。听到他的话之后各小队急忙重新开始行军,然而少年的这份冷静,却让苏耶怎么都无法接受。
“……您是知道的吗。”
“嗯?”
“请不要装傻。我是说那里会发生泥石流的事。”
苏耶尖锐地问道,而伊库塔则是暧昧地笑着歪下了脑袋。
“我也不是预言家啊。虽然没办法预测到什么时候发生那么精准,不过这附近比较危险这一点不管怎么说还是知道的。你没有发觉刚才山崖的状况吗?”
“山崖……?是指什么情况?”
“首先,到处都露出很新的地层。那就是因为暴雨而开始崩塌的证据。其次,山崖的壁面上有几棵朝斜(·)下(·)长的树。一般来说,不管生长在多么陡峭的斜面上,树都是朝上长的啊,所以这说明在之前不久的一段时间内地盘本身松弛了。”
苏耶瞪大了眼睛。看着相同的光景,她却完全没有发现这些征兆。
“以上这些现象,就足以提醒我们警惕泥石流啦。所以才小心地调头啦。——这样回答可以了吗?”
对于伊库塔的话,苏耶光是要默默点头就已经是尽到全力了。——只是有点会随机应变而已,反正接下来肯定会出岔子的。不这么对自己说的话,她就承受不住了。
“啊—,总算是到了啊。好了各位,点到。完了之后就扎营做饭—”
士兵们因为行军结束的解放感而热闹起来,但是在他们之间,唯独苏耶一个人愣愣地站着。
越过树木的枝桠望向西边的天空,就能看到漫天的云彩依然是被夕阳渲染的明亮橙色。暴雨在经过一段高潮之后就小了下来,进入目的地的森林地带的现在,已经有树木的枝叶替自己们挡住了。
“……居然真的、在日落之前到了……”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仔细地把所有因素全都考虑进去之后设定的。”
伊库塔一边拧着湿透的上衣一边说道。苏耶用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瞪向他。
“……以前来过吗,这附近。”
“没有啊,头一次来喔。”
“骗人。因为,准尉你路上一次都没有拿地图出来不是吗。不仅如此,连测量器具都没用。这样还是走的最短距离,除非是用身体记得地形,否则是不可能的。”
苏耶基于自己的常识如此主张。伊库塔活络着因为沉重的行李而僵硬的肩膀。
“我是不知道那是不是最短距离啦,不过我有用心省去多余的工夫喔。在那种大雨里面,要拿出或者收好地图都要费一番工夫,再用那个来确认路对不对那就是双重浪费啦。在这一点上,脑袋里的地图既不会淋湿,也省去了拿出来和收进去的工夫。”
“您是说全都背下来了吗?……可就算真的是那样,地图和实际的地形还是到处都会有出入的。那种时候,没有经验是无法正确做出如何修正前进路线的判断的。”
“我有经验喔。从小就跟导师学了。实地考察是科学的基础嘛。”
苏耶对于科学这个从未听闻的词语感到疑惑。斜眼瞟着这样的她,用手巾拭干肌肤上的湿气的伊库塔轻声喊起各部队的队长们。
“马休、托尔威、哈露,辛苦了,暂时休息一下。你们的部队里有人掉队吗?”
“所有人都好好地在这里喔。在天黑之前就到了嘛,没有人在路上走散。”
其他人也做出了跟马休相同的回答。伊库塔满足地点点头。
“到此为止跟预定的一样。不过,现在才要正是开始呢。——听好了马休、托尔威。由于雅特丽她们是从别的路过来的关系,最早也要明天中午以后才会到达。在那之前的时间就是赐予我们的最大优势。让我们最大限度地活用起来吧。”
“那、那个—,我呢……”
“哈露就算了,跟部下一起早点去睡吧。因为你们医护兵部队处于中立的立场,从明天开始也要脱离我的指挥到处活动了嘛。——啊,一个人睡觉得寂寞的话要到我的帐篷里来吗?”
“不、不用了,我还想守住贞操,就算了吧……”
“知道了。话说我一个人睡好寂寞啊,夜里可以到你的帐篷里去吗?”
“伊库塔……雅特丽一不在,你就真的是为所欲为啊……”
马休一脸呆然,身边的托尔威则是噗嗤笑了出来。又确认了两三件事情之后,准尉们解散了。
“苏耶曹长。吃完饭之后也没关系,能帮我从咱们小队里挑五六个精神点儿的有光精灵的士兵吗?”
苏耶茫然地望着伊库塔,被他搭话才回过神来。
“啊,是,明白了……。从晚上开始就要去踩点吗?”
“都说了要最大限度地活用的嘛。想去看看南边那条河。因为我想明天在那条河的对面摆好阵型伏击对方。”
伊库塔若无其事地说道,但苏耶却皱起眉头反问道。
“在南边的河对岸……?请、请等一下准尉,跟敌方部队对阵的场所并不是那里。您没有看到掲示板上指定的是北边的广场吗?”
“我是看了,不过它写的只是‘适合部队汇合’而已喔。并没有说一定要在那里战斗。从解读上来说,不管在这南乌尔托森林地带的哪里布阵都没有问题才对。”
“可是,按照惯例……”
“即便是真正的战争,也不能按照惯例来打的吧。好不容易有选择的余地,怎么能不挑个对我们有利的战场呢。——那么,就拜托你挑人了。”
不等苏耶阻止,伊库塔就走掉了。……苏耶她还没有察觉到,自己正渐渐地被带到他的节奏里去。
晚饭之后,带着包括苏耶在内的七名士兵,伊库塔前往查看从营地以南约一公里处流过的库利利河的情况。这一带大致上处于被指定为演习目的地的南乌尔托森林地带的南端。
“哎呀,这河比预想的还要宽呢。还以为小河发育了呢,原来是刚才的大雨帮了忙啊。”
“哈啊……”
伊库塔嘀嘀咕咕地嘟囔着走来走去,包括苏耶在内的其他士兵们也有点明白他的意图了。跟敌军之间隔着河流布阵是适合进行防御战的。这本身或许是个正确的选择,但是……
“水量的确增加了,但即便是这样,就算走着渡河也只没到胸口下面而已……从地图上来看,上游那边还有更加容易渡过的浅滩喔。”
“想要突击渡河还是可以做到的,就是这种程度的深度和宽度呢。流速也没有那么急,考虑到雨势减弱,到了明天的话八成还会变的更加缓慢吧。”
伊库塔一边用库斯的周照灯照明,一边小心翼翼地蹚下水去确认整条河的深度。就像其他流速缓慢的河一样,这条库利利河的水也相当的浑浊。就算说因为现在是晚上所以当然看不清,不过即便是白天,好像也很看一眼望到河底。
“嗯,河里面的情况大致了解了。然后就是周围的地形。”
从河里上来的伊库塔这回又走进河边的森林里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这里的植被的确跟东域的热带雨林差很多呢。……嗯?这是……”
他忽地注意到一棵树,用库斯的凝集光从下往上照去。这是一棵全长有二十米的大树,但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特征了。身后的部下们立刻对它失去了兴趣。
“……是蚊母树!欸,这里也有啊!”
然而,即便是同样的树,看在伊库塔的眼里也会变成别的东西。他的声音之中透露出喜色,轻轻地用拳头敲了敲树干,然后仿佛在寻找什么似的将凝集光投向周围。
“很好,这一带长了不少……。这可真是走运了啊。”
“那个,准尉……您在高兴什么啊?”
“具体的战术定下来啦。啊啊太好了,这下子今天貌似能睡个好觉了。”
好啦回去吧,伊库塔扔下这么一句话,就一蹦一跳地往回走了。对着急急忙忙追上来的部下们,他用开朗的声音如此说道。
“各位,今天趁早去睡喔。明天一大早就要干木匠活啦。”
从不同于伊库塔他们的路线朝同一个目的地前进的萨利哈、司修拉夫、雅特丽三支小队,在对方到达之后第二天的午后,才总算是抵达了南乌尔托森林地带。
“好了扎营。不用着急,反正对方应该还没到这里呢。”
在北边的广场让士兵展开的萨利哈大尉,做梦也没想到对方会比自己更早到达。他是有着确凿的证据的。因为在他还是准尉的年轻时代,进行同样的演习之时,两边的路线他都走过。
“虽然这边的路线稍微绕了点远路,不过路线很单一,不会迷路。相对的,对方的路线虽然要短一点,但必须要突破复杂的岔路还有地形。哼哼哼、头一次走可是会迷路的喔……甚至还有在途中迷路走回去的家伙呢。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抵达这里呢……”
萨利哈身边带着寡言的司修拉夫,一个人沉浸在喜悦之中。大意啦骄傲之类的词语仿佛就是为了现在的他而存在的。
当然他本人并没有自觉,不过那副模样看在能够客观看待现状的别人眼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萨利哈斯拉格大尉。可以让我的小队派出斥候吗?”
很快就将自己手下的士兵展开结束的雅特丽向总指挥官寻求这样的许可。心情正好的时候被人打扰,萨利哈一脸厌烦地看向她。
“……斥候?你在说什么啊,用不着啦。他们不可能已经到这里了,而且本来不是说两军在北广场对阵的吗?”
“掲示板上写的是‘适合部队汇合’。我的理解是它并没有指定对战的场所。”
“……确实是这样没错,可第一次演习是想不到那么多的吧。一般来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累得七荤八素了,哪里还有打模拟战的体力啊……”
“话是这么说,不过万事小心为上。”
“…………知道啦。随便你吧。”
萨利哈觉得固执己见毫不退让的雅特丽很麻烦,于是犹如赶人似的下达了许可。敬礼之后从上官面前离开的炎发少女,回到自己的小队里干脆利落地下起了指示。
“斥候队,听好了。首先笔直南下,然后一边北上一边探索敌人的踪迹。”
对于尊敬的小队长的指示,部下们坦率地点点头。要说她的士兵的士气之高,那可是伊库塔小队望尘莫及的。
“按照我的推测,对方的部队已经抵达了。伊库塔……以那边的总指挥官的性格来看,是不会打算跟我们正面冲突的,要是避开北广场布阵的话……大概就是在这里了。”
雅特丽的指尖指向地图上的某一处,那是南乌尔托森林地带南端的库利利河。接受了她指令的三名部下有力地敬了一个礼,立马迅速地朝南奔去。
“命令得还真干脆啊,雅特丽。揣摩索罗科的思路对汝来说是小菜一碟吗?”
不意间背后响起了话音,雅特丽转过身面对声音的主人并立刻行了一礼。是被二十多名亲卫队在身边保护着的皇族子女,夏米优殿下。
“不好意思,殿下……不过,想要彻底看穿伊库塔的想法是不可能的吧。”
“就算是认识了这么多年的汝也办不到吗?”
“连(·)我也……正(·)因(·)为(·)是(·)我……不,恐怕两边都是。因为那家伙总是会连对方如何揣摩自己的行动也算在里面再进行思考。假如想跟他玩尔虞我诈的游戏的话,就会陷入泥沼之中。”
真是难搞的男人啊,公主苦笑道。雅特丽也轻轻一笑,然后忽然改变话题。
“话说回来,今天真是非常感谢您特意来参观我们的演习。”
“余只是为了不让萨利哈斯拉格大尉跟司修拉夫中尉借这次的模拟战做些粗暴的事情而来监督的而已。汝等是余的骑士团。汝等保护了余,余也要保护汝等。”
“非常感激您的厚意。……不过战斗开始之后,为了预防万一,还请务必距离远一些。还要小心流矢,始终都要待在他们身后。”
雅特丽以眼神示意亲卫队员说道。从常驻在中央基地的军人之中自愿着急而来的他们,每个人都是品质优秀的士兵。他们全都用风铳和轻甲武装着,正可谓是铁壁。
“余知道。在欣赏汝等的活跃之时,可不能顺势就把身体探得太出了呢。”
“那么,我就谨记要活跃得不用把身体探得太出就能看明白吧。”
夹杂着温馨的玩笑,主从两人吃吃地笑了起来。……然而,刚才派出去的斥候全速奔回来的脚步声,破坏了这平稳的气氛。
听到敌部队已经在库利利河对面展开阵型的报告时,萨利哈大尉不禁呆了几秒钟,结果被弟弟司修拉夫中尉拍了下肩膀才总算回过神来。
“全、全军向南前进!回复纵列队形向库利利河出发!”
尽管继续在广场等待也是一个办法,但假如那样不对阵就进入胶着状态的话,萨利哈就会被当成畏惧训练生的指挥官而蒙羞。从阶级上来说,正因为立场更高,所以不管伊库塔在什么样的地方候着他,他也不能不前去打败伊库塔。
“没、没有问题。就算暂且让士兵变回纵列,在从广场到河边的路上是不会遭到袭击的。因为明确写了要等双方对阵之后才开始战斗的。唯独这点没有作奇怪的扩大解释的余地——是这样吧,司修拉夫!?”
向弟弟寻求保证的嗓音都变尖了。在远处听着他的话,雅特丽觉得真是受不了。——明明连模拟战都还没开打呢,原形毕露的会不会快了点啊?
在跟司修拉夫简短交谈的过程中,萨利哈也逐渐恢复了冷静。隔着库利利河跟敌军对峙的时候,总算是恢复了表面上的威严。
“真的在河对面布阵了吗……士兵也已经完全展开了,混账,为什么这么快就结束行军了?”
萨利哈焦躁地咬起大拇指甲来。在他视线的前方,敌军终于举起了交战旗。假如用相同的旗对此作出回应的话,在那一瞬间战斗就开始了。
“啊啊、被对方先举旗了!光是这样就很丢脸了,我们也快点展开!”
被指挥官所催促的士兵们急急忙忙地将纵列队形重新排列成适合战斗的横队。结束之后,萨利哈立马让部下举起交战旗。就连雅特丽也头疼起来了。
“急成那样也没用啊……既然已经被抢先了,那索性就定定心心地布阵让敌人着急就好啊。这么做就正中伊库塔的下怀啦。”
从没把这意见说出口这点来看,对于所谓的立场这种东西,雅特丽比伊库塔要拎得清的多,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越来越感到焦虑。
一点也不知道部下的这种心境,萨利哈只想着怎么打倒眼前的对手。
“既然兵力相同,那么在河边交战自然是先进攻的一方会输……渡河的士兵会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遭到齐射。哪一边都不想进攻,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子干瞪眼。”
“哥哥,先让士兵去试试水深如何。根据河水的深浅,情况也会有所不同。”
“不,没必要那么做。这河我也很熟悉。平时要渡河的话水只到腰际,不过现在因为降雨而涨了,差不多到胸口的位置吧……”
说完,萨利哈悔恨地俯视浑浊的河面。……这条河不能发挥防御机能的可能性,已经根据他自身的经验被否定了。这么一来事情就一下子变得麻烦了。
“……上有确实有浅滩才对。让士兵从那边绕过去突击敌军的后背,跟这边的主力配合好时机一起发动攻击……虽然最先想到的就是这种作战,不过既然对方在这里布阵,想必也预测到这种程度的状况了吧。”
不论怎么出招,都伴随着风险。越是考虑到被识破的可能性,就越觉得主动出击很危险,心态就无意识地变成看对方如何出招。对岸的敌人看穿了用不了多久萨利哈就会陷入这种状态,采取了行动。
“……哥哥。好像敌军的一支部队离开了横队,朝上游去了。”
“一看就知道了!那是伊库塔·索罗科的部队吗!?既然他那么做,好吧——!”
终于等到了敌方的行动,萨利哈就像是被诱饵引诱的鱼一样咬了上去。
“雅特丽希奴准尉!你的小队前往上游的渡河地点,在那里迎击敌军!!”
被命令的雅特丽没有立刻回答,稍稍踌躇了之后返以自己的意见。
“……恕我直言,大尉。我认为在这里分散战斗力是很危险的。与其要那样做的话,还不如索性避开在河边对决,回到北广场去吧?”
“……危险?哪里还会有比被敌人包抄更加危险的!?”
“伊库塔小队是光照兵部队。编制里面强力的风铳兵很少,主要的武器是弩和短枪。利用凝集光来炫目的战术在白天效果不好。就算从上游那边绕过来,也能在被夹击之前迎头他们。……先不论对方的目的为何,现在最令人害怕的,就是上了对方的当不是吗?”
萨利哈将雅特丽慎重的说法付之一笑。
“哼,伊古塞姆的女儿变胆小了吗?你看仔细了,我方跟敌军之间隔着河呢。就算遭到两倍于我方的兵力突击,光是迎击的话还是我方有利。”
“看来您忘记了,可这河岸防御阵地是敌(·)人(·)准(·)备(·)的(·),绝不是大尉的计策。以为它会平等地对我们也起到作用,再怎么说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呜!啰、啰嗦,不准违背上官的命令!赶紧去迎击!”
对话遭到拒绝,连雅特丽也放弃继续劝说了。她面向萨利哈行了一个礼之后接受命令,率领部下们开始朝上游移动。
“……不攻不守的模糊命令。看来那个大尉的脑袋,已经彻底变得只想着怎么应付过去了呢。——啊啊,真是的。对你来说想必是个很好耍弄的对手吧,伊库塔。”
*
自雅特丽小队出发之后过了二十分钟有余。虽然两军依然隔着河流对峙着,但是从上游传来某种清澈的金属音的瞬间,马休的表情头一个变了。
“……是信号。——所有人,准备好武器。”
士兵们一齐往风铳里装弹。当然,因为这是模拟战,所以是用较弱的气压射击的漆弹。去掉头的弩矢,还有木制的短枪·刺刀也涂了相同的颜料。沾上这种颜色的人就会被当做“战死”处理,无法参加之后的战斗了。
“很好——听好了。配(·)合(·)着(·)伊(·)库(·)塔(·)小(·)队(·)进(·)行(·)冲(·)锋(·)喔(·)。”
马休嘴里,说出了不应该在场的部队。好像气氛的变化也传达到了对岸,展开的士兵们加强了警戒。——然后下一瞬间,一连串的事情犹如怒涛般发生了。
首先,是之前假装前往上游而在半路折返,至今为止一直躲藏在河边森林里的伊库塔小队手持武器朝这边跑了出来。其中也有伊库塔·索罗科本人的身影。
当他们的最前列与自己并排的瞬间,马休跟托尔威的小队也猛然开始朝河对岸冲锋。对面的萨利哈等人吓青了脸。要问为什么的话——现(·)在(·)的(·)库(·)利(·)利(·)河(·)应(·)该(·)能(·)没(·)到(·)胸(·)口(·)才(·)对(·),可(·)伊(·)库(·)塔(·)他(·)们(·)却(·)顶(·)多(·)就(·)浸(·)到(·)膝(·)盖(·)的(·)位(·)置(·)就(·)朝(·)这(·)边(·)渡(·)过(·)来(·)了(·)!
“什么——!?射、射击!一齐射击!”
萨利哈那大喊大叫一般的命令响遍了周围,但这个时间点上大势已定了。
河川防御阵地有利于迎击敌人,是因为能够趁渡深水而来的敌兵毫无防备的空档进行攻击。然而,水深才到膝盖的话,那效果就很微弱了。再加上预先埋伏在森林里的伊库塔小队也加入了攻击,三个小队对两个小队的兵力差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
再加上受到匪夷所思的攻击的惊讶,萨利哈大尉他们的部队没能准确地应战。前列的士兵接二连三地被漆弹还有漆矢射中而“阵亡”,遭到刺刀与短枪的冲锋,他们从胶着状态一下子被逼进了绝境。
“撤、撤退!边撤边射!”
正面交锋的话会因为数量上的差距而全灭,可就算调头撤退也会因为遭到追击而被击溃。尽管这是萨利哈在进退维谷的状况下苦涩地做出的指示,但讽刺的是它反倒是起了效果。
“唔……喂、你别碍事啊!‘阵亡’了就赶紧让开啊!”
“就、就算你这么说——!”
在敌我混杂的最前线,生者与死者纠缠在了一起。要是真的战死了,就只要跨过尸体过去就行了,但在这个场合下只不过是在规则上阵亡了而已。再加上他们不熟悉模拟战,于是就那么杵在原地成了障碍物。
“就、就是现在、趁敌人停下的时候射击!”
然后利用子弹是漆弹这一点,萨利哈丝毫不在意击中自己人的危险命令士兵们用风铳射击。尽管丑态百出,但从结果上来看,这样做所争取到的有限时间使他得以幸存了下来。因为——
“啊啊真是的,果然变成了这样!——小队突击!保护撤退的友军!”
在这绝境之中,雅特丽小队穿过步步后退的士兵们之间的缝隙赶来迎战敌军。事先就预想到会陷入混战的雅特丽,一开始就让士兵们在弩上装好了嵌入式的短枪。在敌人近在眼前的情况下,长兵器比风铳和弩都要好使。
“果然来了啊,雅特丽。——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勉强,撤退!不要拼刺刀—!”
假如没有她来碍事,那这将是个乘胜追击的绝好机会,但伊库塔一点也没有搞错撤退的时机。他的部队冷静地与挥舞着短枪的雅特丽小队保持距离,只挑莽撞冒进的敌人包围歼灭。看到这一幕,雅特丽也知道是时候撤了。
“小队撤退!不能笔直向后走,趁敌人还处于混乱的时候往森林里面逃!”
雅特丽小队的行动迅速准确到了令人难以相信才训练了一个月的程度。现在也是,看起来是四散逃走了,但事先肯定设定好了集合地点。
“啊—,弄得比预想的还要乱呢。喂—马休、在哪里啊—?还活着吗—?”
伊库塔拖长了嗓音这么一叫,过了一会儿就从人群里面冒出来一个大块头。
“在这里……总算是还活着。刚才打算射雅特丽的时候,反倒叫她给踹了一脚啊……”
“差点就被从中间突破了啊。雅特丽的冲锋简直让人难以相信自己的对手是步兵啊。——算了,已经给主力造成了足够的打击,总之先集合活下来的士兵,重新整好队列吧。”
彼此点了点头,两人开始重整自己的小队。然而这时,没有“阵亡”生存了下来的苏耶曹长却跑过来,极力向正在不慌不忙地清点人数的伊库塔争辩道。
“准尉,为什么不追击呢!?雅特丽希奴准尉的小队也撤退了,想要乘胜追击陷入混乱的敌军主力的话,明明现在就是绝佳的机会啊!”
“欸?你们能追击吗?”
伊库塔呆呆地反问道。因此感到焦躁起来的苏耶不由自主地想要提高嗓门,可是到了实际开口要说前的瞬间,她也忽然明白上官在讲什么了。
只要冷静下来环顾一下周围,情况就很明确了。陷入混战的士兵们队形彻底乱掉了,到处都能听到呼唤被冲散的战友的声音。其中也有需要处理伤势的伤员,还要花上一段时间,各个小队才能恢复到一定的秩序吧。
这种状态之下,没理由能有效地进行追击。搞不好还会被反戈一击。伊库塔没有因为自己的策略成功而陶醉,冷静地做出了那样的判断。其正确性,连苏耶也不得不承认。
说到底,统率力回复的慢这件事本身,并非是因为伊库塔指挥得不好,而是因为相对于他的指挥,士兵们的训练程度从根本上来说就很低。直到快真正上场前都不让伊库塔进行相应的提高训练的,不是别人正是苏耶自己。
“……不,做不到。……失礼了……”
明白了没有什么好不服的之后,苏耶叽叽咕咕地笑声向身边的上官询问道。
“……到此为止,全都跟准尉预想的一样吗?”
“?你现在还说这什么话。不是事前就全都告诉你了吗,你不还帮忙造桥的吗?”
伊库塔耸耸肩。苏耶一边尴尬地撇开视线,一边回想起今天早上的事情。
“……在水里、造出来?造桥?”
一开始听到这个想法的时候,苏耶完全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动员了手下部队里的全体士兵开始当起樵夫来的长官,一边挥着不怎么用的斧头,一边悠闲地向她说明道。
“我们这与其说是造桥,不如说只是让木头沉到水里去。那条河大概二十五米宽,这里的蚊母树全长平均有十八~二十米左右。把它们扔到河里去的话,就会垂直地沉下去啦。弄上五根的话,就能在水里做出一条可以走的路来啦。要用来让三个小队冲锋的话,嗯,大概还是要扔个三十根才够吧。”
“但是,这个……说穿了就是圆木吧?木头在水里不是会浮起来的吗……?”
“虽然是树没错,不过这是一种叫蚊母树的非常硬的树。虽然木头的硬度跟水分含量成反比,不过蚊母树的就很低。也就是说,里面是塞得很实的。”
“喔……”
“哎呀,简单地说来,就是这种木头会沉到水里去的啦。那条河流速也慢,只要稍微固定一下就不用担心会被冲走了。最要紧的是,多亏水面浑浊,敌人看不见水里的桥。那条河不能发挥防御机能这点,就只有动过手脚的我们晓得啦。
打破桥要架在水面上这一固定概念,这就是阿纳莱·卡恩研究出来的‘水中桥’。……不过,除了能用在军事上之外就没有什么用处了,所以想出这个点子的本人一点也不感到自豪啊。”
伊库塔怀念地嘀咕道。那时候他望向远方的眼神,给苏耶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假如,敌人一开始就探查河底的话,那时候要怎么办呢?”
“我觉得那种可能性很小。库利利河也是河川防御阵地的练习场,中央基地出身的萨利哈斯拉格大尉是实际体验过这条河的深度的。再考虑到因为降雨而涨高的因素,他只会认为水深,绝不会怀疑它变浅。要怀疑这一点,必须要能想得到‘水中桥’这个创意才行,你觉得那颗没耐性的脑袋会有那么灵活吗?”
苏耶挑出一个毛病来,伊库塔回了她十倍的话。……还以为那些都是空想的时候,谁都可以鄙视他。但这次的战斗证明了那并非是空想。他的话,是很有分量的。
忽地环顾一下四周,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年轻准尉的,已经绝不只有苏耶一个人了。一场戏剧性的胜利,居然如此轻易地逆转了对一个人的评价。
“哎呀,要是他来探的话,当然就是射击赶走啰。只要进入河里就在风铳的射击范围之内了嘛。不过,唯独虐待狂小白脸的无能程度比我想象的还要低呢。都怪他,很遗憾的,损失变大了啊。就算说是漆弹,会射自己人吗、一般来说—?”
尽管口调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不过在这一点上伊库塔也真的是生气了。听到这话的苏耶更加困惑了。对于好像要尊敬起眼前这个男人的自己,她感觉就要快哭了。
“嗯、没死的人跟阵亡的人的区分已经结束了啊。——哈露,我的天使!麻烦你照顾伤员!”
“被被被发现了吗!?……那、那么,看来战斗也结束了,我就失礼了……”
一直躲在森林的角落里面的哈露医护兵小队被伊库塔叫到后走了出来,开始来回照料在刚才的战斗之中受伤的士兵。模拟战中偶尔还会出现死者,不过这一次很幸运,好像只有很多磕碰、扭伤的轻伤者而已。
“还真是顺利地抢占了先机啊,索罗科。对方被吓得不轻呢。”
在哈露小队后面,被亲卫队保护着的夏米优殿下露脸了。貌似是在寻找不会妨碍到战斗又能观察战况的场所之时,两人不知不觉的汇合了。
“多谢夸奖。不过现在是在训练途中喔,没什么特别的事情的话,就请公主回避吧。”
说着,伊库塔嘘嘘地仿佛赶她走一般挥起了手。公主殿下的嘴唇撅成了一个八字形,亲卫队众人还用带着杀意的目光瞪着这个无礼的家伙,但本人却丝毫没放在心上。
被扫了兴致的公主跟亲卫队一起朝哈露那边去了,紧跟着带着两名风铳兵部下的托尔威从上游那边跑了过来。
“我回来了,小伊、小马。看样子顺利地实行了吧?”
“不准叫小伊,算了,结果不错。请报告你那边的情况。”
“嗯,了解。我照着作战计划,跟部下一起爬在上游的渡河地点附近的树上……到那里去的是雅特丽的士兵吧?只派了三个人先过来,所以我就知道这是为了确认有没有军队的斥候啦。”
“是嘛。解决了吗?”
“全都射中让他们‘阵亡’了喔。虽然在那之后就敲响铜锣发出了信号……不过那在预先设想的几个模式之中是最糟糕的一种呢。”
“嗯,因为雅特丽一直能做到我所想象得到的最好的程度啊。她没有让所有的士兵全都往上游的渡河地点去,而是将主力放在随时能够赶来支援友军的中间点上,还为了确认我的小队是不是真的过去了而派出了移动迅速的斥候。”
然后假如有敌人的话就进行迎击,没有敌人的话就确定那是陷阱折返主力所在地。伊库塔认为这是符合她作风的稳扎稳打的做法。
为了不让斥候发出声音作为信号,他还将包括托尔威在内的神射手配置在了上游……不过看这情形,没有来自部下的信号这点本身,就让雅特丽确信那是个陷阱了。
“算了,不管怎么说,敌人的战斗力都被大幅削减了。就算只是比比剩在这里的敌我双方‘阵亡人员’,就能知道刚才的战斗是我们大获全胜了。”
“要是肯投降的话就轻松啦……实际上,对方蒙受的损失,就算那样做也是可以理解吧?”
马休略显疲惫地这么说,伊库塔却吐出舌头摇了摇头。
“要是总指挥不是虐待狂小白脸的话倒也是可以期待他们投降呢。不过照他的性格来看,只要还没让他本人‘阵亡’,很可能会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
让托尔威和马休回到各自的小队之后,伊库塔朝着所有的士兵说道。
“——就是这样,各位,不好意思要再干一桩差事了。我们先朝森林地带的北口前进吧。要往东边绕个大圈子,还活着的人都要跟上,别掉队了啊—”
他拖长了嗓音,下达了对于多数的士兵来说都很意外的指示。不过尽管感到困惑,他们还是开始行军了,在队列的最前端,苏耶曹长向伊库塔确认他的意图。
“……准尉,我们这是要去追击吗?您确定逃走的敌人在北边吗?就算是那样,为什么避开直走绕远路呢?”
“啊哈哈、苏耶还真是一本正经啊。朝更加轻松的方向动动脑经嘛。”
不慌不忙,始终保持这一定的步调,伊库塔开始向一脸困惑的苏耶说明。
*
“哈啊、哈啊、该死——!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隔着库利利河的对决中败北的萨利哈大尉带着残存的部下总算是远远地逃到了他觉得安全的地方。但是士兵也好他自己也罢,现在已经跟筋疲力尽的败犬一样了。
“哥哥、要喝水吗。”
司修拉夫中尉也在他身边,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又沉默寡言地支撑着哥哥。萨利哈从弟弟手里接过水筒一口气喝了起来,但还没喝完就呛到气管里咳了出来。
“咳咳咳咳!……畜生、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些家伙能从水上跑过来!?那里的水肯定有没到胸口才对!伊库塔·索罗科是魔法师吗!”
“哥哥、冷静。那应该是往河里面填了什么吧。恐怕是弄了像桥一样的东西。”
“你、你说桥!?桥应该是架在河上的才对,而且光照兵部队的木匠要花几天几个星期才做得出来!那些家伙再早到这里,顶多也就是昨天晚上吧!”
萨利哈无法接受不愉快的现实而吵嚷起来的时候,比他晚到一阵子的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走来了。她的小队也蒙受了相当程度的损失,但士兵们的眼神之中还充满力量,剩余的兵力也正逐渐集结起来。
“真是吃了一惊啊。连大尉这样的人,也学会定好败走之时的一般方向了吗。”
虽然雅特丽一开口就是嘲讽,但说这话的人自己倒是真的相当惊讶。所谓的“一般方向”是军事术语,指的是“走哪条路都行就朝这边前进吧”的目标。这种情况下,就意味着部队被打散时的集合地点,不过……
“呜——!雅特丽希奴、你——!”
萨利哈无话可说。是打仗之前考虑过吃了败仗时怎么办呢,还是觉得胜利是理所当然的而完全没想过呢——不管真相是哪边,现在对他来说已经只是耻辱了。
“不、不光是我的责任!要是你早点来支援的话——!”
“这真是失礼了。不过要是有比我们行动地还要快的部队的话倒是希望能让我见识见识呢。”
雅特丽冷淡地放话道。她对于自己这一次的用兵有着自信。在背负着上官无能的条件之下尽到了最大的努力——假如是伊库塔的话或许会这样说吧。
事实上,假如不是她做出了将小队主力留在中间地点的判断的话,萨利哈跟司修拉夫的部队早因为追击而溃灭了吧。萨利哈也有这样的自觉,所以更加觉得丢脸了。
“话说回来,要怎么办呢。假如要重整部队再打一仗的话,那还得您这位总指挥官下令才行。——不过如您所见,我的小队随时都能参加战斗。”
“……呜、用、用不到你来说!”
萨利哈犹如屁股上着了火一般蹿了起来,对残存下来的疲惫不堪的士兵们怒吼着让他们重整队列。然后他沉思了有十秒钟,说出了最先想到的作战计划。
“……打埋伏。让士兵埋伏在从北广场往西延伸的道路两边,他们通过的瞬间就从左右两边进行夹击。先用风铳射击,接着冲锋。这样的话应该能弥补数量上的不足才对。”
不错的主意,雅特丽想到。不过到底也只是建立在敌人会来追击的前提之上。
“不过,那样做的话,有必要让行动灵活的士兵先出发,去掌握敌人现在所处的位置才行……”
“那就让你的士兵去、雅特丽希奴!还有体力吧!?”
雅特丽强忍住叹息点了点头。……为了支援自己人,往上游走到一半就立马返回,甚至还为了阻止敌军的追击而负责殿后。这样的自己一行人,哪里会不如只顾逃到这里来的人累呢。
虽然雅特丽在想着这些事,不过在接受命令之后还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里,她就从自己的部队里挑选出三名士兵让他们出发去侦察了。目送他们离开之后,萨利哈也立马开始进军。
“你就尽管趁现在得意好了,伊库塔·索罗科。看我从旁边使劲儿痛打你那张得意忘形的脸——!”
*
“——估计现在虐待狂小白脸正如此这般地燃烧着复仇心吧。不过且慢,说到底我们根本就不去追击他—”
说着,伊库塔吐出舌头朝空中做鬼脸。苏耶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追击途中有遭到埋伏的危险……不过害怕危险而不进攻的话,我们要怎么打赢这仗呢?”
“苏耶的脑袋真死板啊。那我反过来问你,对于在路上某处埋伏着等你的敌人,换做是你会怎么对应?”
“这个么……一般来说的话,就是要求士兵们始终提防着前后左右吧。为了无论何时受到奇袭都能立刻迎战……”
“这是正攻法,不过有点不科学。照你那种做法,我们就得一直持续警惕着不知何时会袭来的敌人。而对方却只要等看到我们之后再计算袭击的时机就行了。我们多劳,而对方少劳。不划算啊。”
“……那么,索性自己离开道路,到森林里寻找敌人吧……”
“那更加不科学了。就算漫无目的地去找,找不到的可能性也很高,再说就算运气好找到了,那时候对方也发觉到我们了啊。一大群人分开草木走路,就算不愿意也会发出动静的。”
“……那您说要怎么做?可是,不先找到敌人的话就没法——”
伊库塔竖起食指,指向说到一半的苏耶眼前。
“听好了苏耶,首先扔掉‘我们正在追击敌人’这种先入观念。不管在哪里,都不会有无论如何都必须追击逃跑的敌人并将其歼灭这样的规则。假如勉强追击反倒会招来不利的话,只要想出别的方针就好啦。”
“……别的方针……?”
“顺带一提我是这么想的。——我们去追敌人很累,但反过来被敌人追的话心情又太沉重。但是让(·)敌(·)人(·)来(·)追(·)我们的话,就有乐趣了。在这一点上,打仗和恋爱都是一模一样的啊。”
*
萨利哈感到焦虑万分。自从让士兵在挑好的奇袭地点埋伏下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可等啊等的最关键的敌军却没有追上来。
“……到底怎么了,那些家伙有认真打的想法吗?……喂、雅特丽希奴!”
“是。有何吩咐,大尉。”
“斥候还没回来吗!?你的士兵连侦察这点小事都做不来吗!”
将这种不说自己光挑别人毛病的暴言当做耳边风听过就算之后,雅特丽淡淡地说道。
“对于前去侦察的士兵,下达的是让他们按照南下、东进、北上的顺序寻找敌人的命令。这样一来,他们回来得这么晚,就说明库利利河那边的敌军并没有直接北上——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没有老实地走追击的路线。”
“那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我指挥错了吗?”
雅特丽为这个不论说什么都会歇斯底里的上官感到为难,不过她忽然听到有动静于是转过身去。被派往侦察的三名士兵,正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那里。
“报、报告,雅特丽希奴准尉。敌军三小队从库利利河往东绕了个大圈子朝北前进。现在已经堵在南乌尔托森林地带北口展开阵型了。”
在近处听到这份报告的萨利哈,搞不懂其中的含义,呆呆地张大了嘴巴。
“……堵在了、森林地带的北边?那算啥。伊库塔·索罗科在搞什么名堂。”
斜视着困惑的上官,察觉到伊库塔目的的雅特丽咬起了嘴唇。
“——被摆了一道。退路被截断了、大尉。”
“啥?”
“您忘记我们是怎么走到南乌尔托森林地带来的吗?是从北边的路口。然后我们最终必须通过北口回中央基地不可。可要是模拟战结束时的归路都被堵了的话,那就变成连撤退都做不到的败战了。”
萨利哈的脸色一下子变青了。他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这样考虑过。
“只、只要过了时间的话模拟战就结束啰?这样的话怎么会有什么不能撤退的说法——”
“当然,他们实际上是不能妨碍我们通过北口回去的。可是,这是解释上的问题,大尉。假设这里是真正的战场的话,是不可能会有谁一声令下就结束战斗的,您也明白的吧。这样一来,我认为模拟战的胜败,就应该根据假(·)如(·)这(·)样(·)继(·)续(·)战(·)斗(·)下(·)去(·)的(·)话(·)结(·)果(·)会(·)怎(·)样(·)——这种基于现实的假设来决定。”
“……呜,也就是被截断退路束手无策的话,就等于对方占优胜出的意思吗!?”
“会那样判定的根据确实增加了。就目前来看,本来我们的损失就已经很大了。”
萨利哈咬起指甲陷入了沉思。……本来,演习头一次的模拟战一般来说就是一旦在北广场开打,就要一直打到一方全灭然后结束的单纯的事情。什么撤退、判定,自己是准尉那时候,明明没有变的那么复杂啊。
“……也就是说,比起当做模拟战来参加的我,当做实战来对待的那家伙心态更加成熟吗。比我这个现役的大尉还厉害?——啊啊,开什么玩笑!”
恼羞成怒的萨利哈,用将对方从背后踹飞的气势,将伏在草丛里的士兵们一个个赶回路上。将布阵在对面的司修拉夫的小队也一块儿编成纵列之后,凶猛地怒吼着下令前进。
“向北路口前进!他们那样想的话,我们就正面打上去!这点兵力差算什么,我可是在实战中作为大尉指挥过一个大队六百人的啊!?不带花招用数量对拼的话,我们肯定可以靠经验的差距胜利的!”
萨利哈丝毫不理会雅特丽请他冷静的声音,开始全速进军。
*
“喔—,来了,来了。好了各位,装(·)出(·)射击的样子来。”
以扼住北口的形式布阵的伊库塔,一看到敌人的身影,就让所有人做好迎击准备。弩与风铳的铳口隔着相等的距离一溜排开。
“但是,心(·)里(·)做(·)好(·)冲(·)锋(·)的(·)准(·)备(·)。在那边从纵列重排成横列的时候会发出信号,大家听到信号就一齐冲上去。就是这样,全体装刺刀。”
指令传了下去。叮嘱部下的他本人,也已经手持弩加入到战斗队列中去了。
“可不是抢在头里就好喔。别一个人冲太前,注意配合战友一起进攻。头一个立功的名誉跟团队合作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
敌军在风铳的射程之外一点点的地方停了下来,终于开始将阵型从行军用的纵队向攻击用的横队变换了。面对决战的瞬间,士兵们咽了一口口水。
“喂、赶紧变成横队!谁敢磨蹭就踹死他!”
另一边,几乎是用威胁的方式来使唤士气低落的士兵的萨利哈,姑且也还是有胜算的。
敌方以堵住南乌尔托森林地带北路口的形式展开在那里。反过来说,那也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再往后撤了。他在这“规则上的悬崖边”里找到了胜机。
“看我把你们挤出去——!在模拟战之中离开指定的战斗地域的话,就是彻底的违反命令了。只要那边有一个士兵越过分界线,马上就说他们违反规定输了!”
他不觉得这是不利的战斗。幸好敌人摆出一副“迎击”我方的架势。对方站着不动,而我方则是使出剩余的全部体力进行冲锋,所以数量上的差距还是能靠气势来弥补的吧。而且路很狭窄,敌人也不能朝左右逃走。
“你们听好了,就算‘阵亡’了也别马上倒下。假装没发现自己被射中,尽量把敌人往后面推!”
斜眼看着下达彻底违反规则的命令的上官,雅特丽暗中叹了口气。——还现役的大尉呢,真是无语了。这人以为在战场上能够命令死人吗?
在士兵们的失望之情暗中增长之时,战斗队列也终于重新调整成冲锋的阵型了。站在最后面的萨利哈准备发出进攻的指令而深深吸了一口气,但是——
“……喂,全军突嘎!?”
他的命令难看地中断了。定睛一看,萨利哈大尉的脑袋后面绽开了粉色的涂料。面对这毫无前兆的突发事态,周围的士兵们瞪圆了眼睛盯着上官。
“……啥……?”
本人也哑然地将手伸向脑袋后面。在他认出沾在那里的‘阵亡’标志的那个瞬间开始,他一点一点地开始理解现状了——自己被射中了。从哪里?从斜后方。那是被谁?
疑问到这里的同时,答案也几乎是凭着直觉出来了。萨利哈转过身去,满脸杀气地瞪着道路旁边的森林之中,朝着潜伏在那里面的犯人大叫起来。
“……托儿、你这混蛋啊啊啊啊啊啊!”
以这声叫喊为开端,敌军开始对失去总指挥的部队发动攻击。风铳的齐射自斜后方打来,正面的士兵们也配合着冲锋过来。本来打算发动进攻却被对方抢了先手的士兵们陷入了混乱,大部分连像样地应战都做不到。
“——麻烦了啊。托尔威你还真能干啊。”
即便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雅特丽还留有能够推测事态的冷静。——原来如此,乍一看敌人的所有兵力都展开在正面,但那是用凹形的阵型模糊了数量。然后就让脱出来的士兵埋伏在路边,在这边的主力通过的同时开始射击。
以伏兵从侧面发动的奇袭。说穿了就是刚才萨利哈打算做的事情,以类似的情形被敌人做去了而已。雅特丽没有吃惊。他知道那个伊库塔是有这点本事的。
现在应该称赞的,是仅用一发子弹就解决掉萨利哈的精准无比的射击。首先这肯定是托尔威干的。回想起那瞄准本该处在安全范围内的指挥官一发解决的本领,她重新对“铳击雷米昂”这一外号感到战栗。
“……司修拉夫中尉,大尉‘阵亡’了!请接手指挥!”
雅特丽一边抵挡从正面冲过来的敌军主力,一边对还活着的唯一一名上官叫道。不管是要撤退还是要抵抗,以她的权限都不能调动自己的小队之外的士兵。正逐渐被敌人从前后包围起来的当前,必须要尽早定下全体部队的方针才行。
“……交给我。这场决战已经没有胜算了。突破包围往树丛里逃。”
司修拉夫用低沉的嗓音如此说完,单手架起背在背后的大型风铳,朝着敌兵的人墙发射了。广范围飞射出去的涂料,一下子令四名敌兵‘战死’了。
“我给你创造了契机。从那个口子突破,雅特丽希奴。”
“——属下明白。”
相悖于眼前逆境的微笑浮现在雅特丽的嘴角。简单而准确,然而又极度难以达成。这样的命令正是她所期望的。
临危不乱的雅特丽小队开始朝包围网上那小小的一个缺口突破。驱散挡路的敌人,拼命地推开人浪——结果,尽管牺牲了很多战友,她最终还是达成了命令。
“跟上。”
司修拉夫中尉率领的小队立马开始从准备好的退路撤退。但是,萨利哈直接指挥的部队,没能从一开始的混乱之中恢复过来,早就全灭了。剩下的两个小队也只残存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人。不管看在谁眼里都是决定性的败逃。
脱离混战,沦为残兵败将在树丛中奔跑着,雅特丽忽然皱起了眉头。
“……司修拉夫中尉。按理说,规定要将‘阵亡’的人留在当场才对啊。”
她困惑的原因在于司修拉夫肩上担着的东西。弟弟仿佛理所当然一般担着愤怒过头陷入两眼无神状态的哥哥——毫不理会从规则上讲他已经失去一切权限这个事实。
“这要是实战的话,我绝不会丢下哥哥离开。就算是尸体也不会。”
“——。是这样啊。”
听到司修拉夫简短的话,雅特丽没有再追问。没有指责他违反规则的想法。只是,假如自己身处同一个立场的话会怎么做呢——她只是稍微想了想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事情而已。
“嗯—,没能全歼他们啊—……”
目送着消失在树丛之中的敌人的背影,伊库塔轻轻地挠了挠后脑勺。
“倒是有想过雅特丽或许会突破出去啦。不过创造出契机的司修拉夫中尉的散弹,那个也有点犯规呢。算了,这边也有托尔威在,算是扯平吧?”
苏耶曹长在他身边模棱两可地点点头。在他们周围,士兵们正为胜利的喜悦而欢呼,并朝功臣投以热情的赞赏的视线。然而,本人却无视这些拍响了双手。
“好啦—,大家静一静、静一静。虽然给敌人逃走了,不过模拟战到此结束。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不追击啰。——所以哈露!麻烦你照料伤员!”
“哇啊!又、又被发现了—!?”
战战兢兢地从树丛之间走出来的哈露医护兵小队开始照顾起因为刚才的战斗而量产的伤员。伊库塔一边用余光带着这一幕,一边环顾正面的士兵们。
“这下后顾之忧也没了。——所以,接下来是对可爱的部下们进行说教的时间了。不管死活都要挨板子喔。好了给我做好心理准备吧—”
伊库塔说着将两个拳头握在一起,按出呱嗒呱嗒的声响。小队的士兵们被他搞蒙了。他们没想到,他居然是那种暴力型的上官。
“古艾恩普一等兵!艾吉一等兵!比奥二等兵!托巴依伍长!到我面前来—!”
被叫到名字的四名士兵提心吊胆地走出来到了上官跟前。伊库塔用不快的眼神一个一个瞪过他们之后开口道。
“你—们—几—个—,我说了那么多次,冲锋的时候还是太突出了。那算啥,想被敌人包围吗?你们是喜欢被围奸的被虐狂吗?是想表现自己与众不同的年纪吗?也就是脑残吗?作死吗?”
士兵们困惑了。一般情况下,被上官训斥的时候只是从头到尾地挨骂,这种絮絮叨叨的发火方式很罕见。甚至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幽默,不知不觉就听入神了。
“那—当然是作死了。突得那么出的话,就非得要同时跟三四个人做对手了啊。虽然我也认得一个身怀那种绝技的家伙,可要是去模仿她的话还是会死的啊。
听好了,难得有这个机会我就说在前面。伊库塔君的部队里不需要勇者。比起那种人,懒货要好得多。与其为了能一个人打三个而窝在深山老林里面修行,还不如给我在床上想想怎么样一直创造出可以三个人打一个的状况。因为那才叫做科学的思考方式。”
这时候,已经连本人都忘记说教的主旨是啥了。后面的话更像是顺着本能说的。
“不过别搞错了。正确地偷懒,其实是非常困难的。要是偷错了懒,就会落得不得不将那份儿一起多花功夫干回来的地步。反过来要是用错误的方法做事,就会少了那一份的休息时间。
好了。将这种想法穷究到极致的话,你们不觉得正确的偷懒与正确地工作这两件事就变成一件事了吗?好像有点矛盾起来了啊。没错,这是因为——实际上它们一点也不矛盾啊。欢(·)迎(·)来(·)到(·)科(·)学(·)的(·)世(·)界(·)!”
科学?那是什么?士兵们纷纷议论起来。他们所知道的类似的词语就只有“神学”而已。还没有载入这个世界的辞典之中的词语,那就是“科学”。
伊库塔用如同新兴宗教的教祖一般的语气,或者说就(·)是(·)那种语气,接着说道。
“合理而无浪费,从结果来看能够偷很大懒的美妙思维方式。这就是科学的本质。
大家可以回想一下,人类是怎么进步到今天这样的地步的?——人们耕作农田。是因为每天进行成果不安定的狩猎很麻烦。——人们挖掘水井。是因为老是一趟趟地去河边打水来很麻烦。——人们发明货币。是因为每次搬着沉重的东西来交换很麻烦。
结论就是。人类的进化,全都是被‘想轻松点’这种动机所引导的。……那么战争呢?战争当然也是一样的。也就是说‘轻松的战争’才是‘正确的战争’啊!”
遭到语言的饱和攻击狂轰滥炸,谁也没有发觉说到一半的时候逻辑做了个三级跳。而最可怕的——在伊库塔与生俱来的武器之中,唯独现在正在使用的诡辩·煽动的才能,他自己并没有明确地意识到。
“所以就跟我来吧!伊库塔·索罗科的部队无论何时都轻松地打仗轻松地获胜!常怠常胜、偷懒最棒!跟着我的家伙,一个不留地都让你们解脱!”
“啊、糟了,做过头了。”说完的瞬间,伊库塔意识到了。但是,已经迟了。
一开始,谁都哑然无声,扰乱这份寂静的声音真的就很微弱。但是,这骚动一点一点的的确确地在士兵们之间逐渐增幅。就宛如在水面上一点产生的波纹,一边变猛变高一边扩展到整个水面一样。听完伊库塔精彩演说的士兵们的反应,马上完成了变成夹杂着鼓掌的欢呼声的最终转变——
““““““喔喔喔喔喔!伊库塔·索罗科!伊库塔索罗科!””””””
重重呼声接连不断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伊库塔呆住了。明明只是想趁这个机会积累士兵们对自己的信任,却在不知不觉中远远超过了目标。
“喂、这是啥啊。……是英雄凯旋还是什么啊……?”
既没有感到喜悦,也没有成就感,伊库塔只是单纯地感到背后一阵冰凉。……天才有两种类型,某人是这么想的。那么,从那种意义上来说,最早证明伊库塔·索罗科不可能与阿纳莱·卡恩是同一类型的事件,或许就是这一次了。
“呜哇,小伊,才一会儿没见你就这么有人气了啊。”
指挥另外采取行动的伏兵的托尔威回来了。但是,马休抽搐着脸颊对他的话做出了订正。
“不,眼(·)看(·)着(·)就成了偶像了啊……刚才那演说是什么啊。明明根本就不懂你在讲什么,却有种莫名其妙的感动啊。话说别连我手下的士兵也拐走啊。”
“……马休、小白脸……。……唉,不好意思。说教变成大吹大擂了。”
伊库塔用双手拍拍脸颊绷起神经,将视线转回眼前的问题上。
“好—了,各位安—静。在时间到之前暂且先保持好战斗队列喔—。”
伊库塔拖长了嗓门让众人安静下来,刚才在闹腾的士兵们也逐渐静了下来。现场的气氛恢复到比较有秩序的状态时,托尔威开口了。
“……话说回来。刚才躲在树丛里面的时候,看到夏米优殿下了喔。”
“喔,公主啊。还在想怎么附近感觉不到她的气息,原来在那边啊。”
“嗯,跟亲卫队的人一起,好像一边四下张望一边朝西走过去了……是看腻了先回去了吗?”
有可能——这类的想法,这时完全没有出现在伊库塔的脑海里。
“——不,那很奇怪。”
“欸?”
“那位公主有着与她年龄不相衬的强烈责任感。应该不会在决战即将开始之时离开现场才对。就算想要方便,也会忍着难为情在附近解决的吧。至少,现在不在这里是很奇怪的。”
“怎么会那么夸张呢,只是有点心血来潮吧。不是去看雅特丽了吗?”
“方向根本就不对。假如是那样的话,不应该朝西而应该朝南走啊马休。”
“那么……是在找我、吗……?”
“倒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但可能性很小。就算发觉到托尔威小队不在,如果是公主,她也应该会发觉这意味着为了发动奇袭而让你埋伏起来了。然后还带着一溜亲卫队去找吗?就算是公主也不会这么不知趣。”
伊库塔心里的违和感不断膨胀起来。他将另外两个人放着不管,导出了对于这个疑问的结论。
“……没理由。对,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在战斗开始前这个时间点上,公主没有任何理由往西边去。不管她来演习的目的是单纯的观战,还是为了防止雷米昂兄弟做过火,为了打倒她的目的都‘不能不在这里’才行。可她却‘朝西走’了……”
伊库塔睁大了双眼。下一瞬间,从他的嘴里下达了难以置信的命令。
*
“……唔…………”
在模糊的意识之中,公主感觉自己就像乘在巨大的龟背上被搬着走一样。脸颊所接触到的后背无比坚硬、厚实。不过,因为被嗅的药的缘故,她剩下的理性已经不足以判断出那是轻甲的感触了。
“恕我们无礼,公主殿下。现在请再等等……”
背着少女前进的亲卫队的男人,明明从换人之后还没经过十分钟,却已经不知道他反复道过多少次歉了。
“……我说,抱歉,已经不行了。可以换人吗……”
“………………嗯。”
少女那本该轻得像羽毛一样的身体,却让背着她的人感觉像黄金一样重的原因,绝对不仅仅是因为一直在森林之中行走而疲劳了的缘故。
对于帝国土生土长的人来说,皇族几乎就跟神是一个意思。只要不是大逆不道之人,都无法忘记对于他们的敬意。……这种身为臣民的根性,连做出此等暴举的他们都不例外。
“……非常抱歉、公主殿下。非常抱歉……”
结果娇小的身体之后过几分钟,必定会从背着的人嘴里冒出这样道歉的话来。那些话接连不断地传入半睡半醒的殿下耳中,即便意识依然还很朦胧,她还是想起了就在刚才发生的事情——
“在哪里!?索罗科倒在那里!”
不顾美丽的金发沾满树叶,公主殿下为了寻找少年的身影而奔走。
事情是从十分钟左右之前,一名亲卫队员带来的报告开始的。“在那边遇到的医护兵,说伊库塔·索罗科在西边流着血倒在地上。”他如此对少女说道。
听到这话的瞬间,公主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索罗科一定是打算将敌军引到北口再一举歼灭”这样的确信也烟消云散了。虽然也是因为从她的位置无法确认到少年的身影,以及对于亲卫队的士兵的信任,但其实倒不如说伊库塔·索罗科这个人在她心里正逐渐成为一个致命的特异点这样一种事实才是最大的原因。只要跟他有关,最近的夏米优殿下就有点缺乏理性。
然后在不知不觉之间,她被引诱到了远离森林地带北路口这个主战场的地方。然而,亲卫队暂时还假装着在陪她在寻找伊库塔。因为他们不确定周围有没有人。
不,不光是如此,甚至还有几个人是真的在找的。因为并不是二十名亲卫队员全都叛变了。但不可避免的,他们与逆贼相比只是一小部分,而等待着他们的,是过于突然的惨剧。
“什么……!?你、你们到底——”“殿、殿下、赶紧逃——!”
无辜的亲卫队员一个接一个地被身后射来的风铳的弹丸射中。……即便如此,没有当场死亡的人还是拼命地想要保护公主。还有人浑身是血地带着少女逃了数分钟之久。
然而,他们的献身终究还是失败了。第五个人的脑袋在压缩空气解放的声音响起的同时爆出了鲜血,被濒死的他带着逃跑的公主殿下,还是落入了逆贼们的手中。
“非常抱歉,公主殿下。请您跟我们一起走。”
谢罪之后,逆贼中的一人如此宣言道。那个男人是担任亲卫队队长的老军人,名叫伊逊·霍,是一级级升上来的大尉。上官也很信赖他,是在选拔过程中被军队上层认定为足以交托公主安危的人物。
“……索罗科倒下了的事情,是为了将余引诱出来的谎话吗?”
被逼到绝路的公主嘴里头一个冒出来的,居然是连她本人都感到惊讶的这种确认。这时候,她脑海中的某个角落里,还残留着浑身是血倒地不起的伊库塔的幻影。
“是的。……因为殿下看起来很在意他,所以就拿来当做借口了。”
尽管伊逊大尉的话中并未带有讽刺的意味,但公主殿下的脸颊一下子就变红了。
“看来搞错应该先问的事情了。——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
“回答余!难道连应该主张的大义都没有吗!”
“非常抱歉。我们也明白公主殿下是无辜的。”
伊逊大尉始终没有没有回答理由,只是一个劲儿地反复道歉。以此作为信号,其他的亲卫队员们从他身后走出来将少女围住。
“住、住手——!……嗯嗯!?嗯——!”
虽然公主被涂了药的手帕捂住了口鼻,但毕竟还是没有一下子就昏过去。伊逊大尉确认她在三分多钟的挣扎之后总算变得老实了之后,向部下命令道。
“将她背起来。一定要小心点。”
随着他低沉的话音,公主殿下的意识就变得一直模糊不清的,始终做着被巨大的龟背着的梦。
只是,在她的梦里,龟仿佛在流泪。就像产卵时的海龟一样……
*
一日之间,居然两次来到败走时的汇合点,萨利哈大尉已经既不焦急也不愤怒,直接变成了茫然自失的样子。
“哥哥、我给你冲冲头。”
“…………”
照顾到头上依然沾着颜料的哥哥,司修拉夫倒出水筒里的水帮他冲掉。萨利哈任由他摆布,自己什么都不说。作为指挥官时净是犯错的男人,现在成了“阵亡”者倒表现得堪称模范,对于雅特丽来说实在是个讽刺。
“——司修拉夫中尉,很快就到模拟战结束的时间了。要打出投降的信号吗?”
雅特丽估摸着太阳的位置,提出了理所当然的建议。但是,她嘴里刚说出“投降”这两个字,萨利哈大尉就忘记了扮成死人这唯一一个美德,怒吼了起来。
“投投、投降!?放屁、谁说的——!”
“……大尉。我想不用我提醒,现在的总指挥权在司修拉夫中尉手里。”
“区区一个准尉少给我多嘴!我可不会原谅他们,对该死的托尔还有伊库塔·索罗科那小子报一箭之仇之前,绝对不会给他们投降的——!”
对于喷着唾沫星子吵嚷起来的上官,雅特丽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强烈地为他感到悲哀。她如同安抚闹脾气的小孩一般,用柔和的语气劝说道。
“大尉,请听我说。无论如何,模拟战马上就要结束了。不趁现在发出投向的信号的话,只会被当成‘连战败了都不知道的指挥官’而损害到大尉自己的名誉而已。因为区区一场与新人做对手的演习而蒙上这样的污名,大尉也不愿意吧?”
“…………呜……”
“现在的话,还能以‘尽管被对方摆了几道,但最后的撤退还是成功了’这样的形式结束模拟战,也能通过主动认输来显示气度。您明白吗?”
萨利哈的声音失去了底气,低着的脸庞阴沉了下去。雅特丽用短短的一句话作结。
“作为总指挥官,请务必做出贤明的判断。”
就算被这么说,萨利哈依然只是俯着脸微微颤抖着肩膀,什么都不说。……然而,仔细一看,有水滴正一滴滴地从低垂着的脸庞落向军服的膝盖上。
雅特丽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在附近的倒下的树干上坐下。要是伊库塔遇到这种情形会怎么做呢——她忽然想起这种事来。会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对虚弱的对手落井下石吗?
“很有可能呢。那家伙,对长得帅的男人很苛刻啊——”
她如此嘀咕着微笑起来的瞬间,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清澈的金属音。以雅特丽为首,察觉到其中意义的人,接连露出惊讶的神情站了起来。
“……投(·)降(·)的(·)信(·)号(·)?为什么从对方——不,还不只是这样……”
雅特丽用锐利的视线让骚动起来的士兵们闭嘴,只顾侧耳倾听起来。好像有包含着其他意义的多种信号正在重复着。但那并非是普通的音声信号,这确实是……
“……这样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明白了。”
与其深思,不如先行动起来。雅特丽凭借着天生的直觉与行动力做出这样的判断,让因为突然情况而困惑的手下士兵在自己面前排好。
“除去尚未归队的二十八人,一共十二人……稍微有点不牢靠,不过也没办法了。”
“你要去哪里,雅特丽希奴。”
在她申请出发之前,不是萨利哈而是司修拉夫向她询问道。尽管因为头一次发生这种事情而有点惊讶,不过雅特丽根据萨利哈的情况作出现在是司修拉夫负责总指挥的判断,于是说道。
“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及手下十二名,接下来要往西边去。”
“是刚才的信号吗?”
“是的,虽然我也没能完全理解,不过总之就是有发生紧急情况的危险。”
“明白了。把我小队里剩下的人带上。虽然已经累得不成样了——喂!”
被司修拉夫简短地叫了一声,一直盘腿坐在地上的风铳兵们站了起来,排到了雅特丽的队列后面。面对这过于意外的援军,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魁梧的中尉。
“半路上累倒的话就扔下好了。”
“我当然会那么做……可为什么?”
“最初的战斗之中救了哥哥。非常感谢,对于那件事。”
尽管话不多,但却包含了让雅特丽接受的理由。她挺直腰背向中尉敬了一个礼,最后又瞥了萨利哈一眼,就那么率领着士兵们奔了出去。
*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响,这声音是怎么回事?”
前进在森林中的十五名原亲卫队,对于远处传来的意义不明的金属音困惑了很久。尽管他们觉得那一定有某种意义,但不管怎么竖起耳朵来听都听不懂。
“无视就好。就算察觉到殿下失踪了,训练部队那些人在模拟战结束之后命令系统是乱七八糟的。无法想象能够对我们展开有效的追踪。”
现在正一人背负着之前由部下们轮流背的公主的伊逊大尉发表了沉着冷静的看法。他的嗓音比平时还要低沉坚定。因为他很早以前从自己敬爱的上官那里学到了指挥官平常就要这样子。
“还差少许就到马路上了。那里有预先准备好的马车在等着。然后就完成任务了。”
“……是啊。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就……”
伊逊明白,部下们的心在动摇。他们不是在想还差一点点就完成任务,而是在想还差一点点就全都结束了吧。他觉得这也不能怪他们。
“看着公主觉得难受的话,就别再看了。应该一开始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大尉严厉的话,令部下们在忠诚与大义之间摇摆的部下们的心沉着下来了。这样就能挺过去了,伊逊如此确信。这是基于长年经验的预测。然而,那却——
“——射!”“——!?”
短促的号令响起,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风铳的子弹和弩矢从各个方向射来。鲜血与碎布飞起,运气最差的两个人,失去支撑身体的力气向前伏倒。
然后,因为穿着轻甲的缘故,剩下的十三人不是无伤就是只受了点轻伤。伊逊出于直觉感到敌军规模很小,他拔起刺在脚下的弩矢盯着凝视起来。
“……还真是动了脑筋啊。没有箭头,就把木矢头上削尖吗。”
伊逊在几秒之内就看穿了很多事情。敌军人数在小队之下,编制的大半是由风铳兵之外的兵种组成的。从现状来说,对方是未携带实战武器的训练部队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为了弥补这点而做的工夫就是将弩矢前端削尖。看来风铳兵也是用射击实弹时的气压来射击漆弹的,但是因为子弹本身的强度不足而导致杀伤力低下。
仿佛被大尉的沉着冷静传染了似的,尽管受到了奇袭,部下们也没有动摇。他们在伊逊和公主身边围成一个圆阵,各自端起风铳,以均等的角度对着周围。
“小队以下的编制,而且还不是风铳兵部队,这时就已经能确定真面目了。总不会是医护兵吧。如果是光照兵的话应该会利用森林的昏暗使用凝集光来炫目才对。所以,你们是战力被损耗了的烧击兵小队。——我说的对吧,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准尉。”
这锐利得甚至令人感到一阵恶寒的眼光,使得隐藏在树林暗处的士兵们颤抖起来。平静地感受着对方的反应,伊逊接着说下去。
“来吧,发动第二次齐射。就算有一两个人倒下——”
“——这一次就知道我们的位置了,是吗?”
伴随着靴底与地面相触的轻微响声,这声音在伊逊的耳边响起。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的脖子被冰冷的军刀抵上了。
“不过,还有这种占位。您穿起军服来很合身,不过会不会把帽檐压得太低了?”
“……埋伏在树上了吗。居然毫不犹豫地扑进敌人中间,还真是勇者啊,雅特丽希奴准尉。”
即便身处这样的环境,伊逊依然不为所动,但部下们终究还是无法跟他一样了。他们被忽然出现在圆阵内侧的少女所吓到,急急忙忙地想掉转铳口,但雅特丽却不容他们这么做。
“不准动。哪怕有一个人转过来,你们头头的脑袋就要落地。”
“那么,就把我的脑袋砍掉好了。所有队员给我听好。现在马上转过来朝她射击。”
伊逊大尉没有丝毫踌躇。然而,看起来周围却没有能跟他一样毅然执行这个命令的部下。雅特丽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看来死神擦身而过了。
“……捡回性命了。看样子,他们并没有跟你想象的一样,觉得你死了也没关系呢。尽管很复杂,不过我想大概应该感到高兴吧,伊逊·霍大尉。”
“……嗯。我本以为在这里的部下都培养的很完美才对。”
伊逊大尉对于自己的计算失误哼了一声。稍稍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决定放弃简单的解决方法。
“陷入胶着了啊。不过,对你来说这是堵上性命来争取时间吧。”
“只有我的话可不公平呢。对你来说也一样喔。”
“就算说赌上了一直挂在腰上的东西,也没有你那么潇洒啊。”
如同刀来剑往一般的玩笑斗口在在紧张的气氛之中持续着。但是,这时发生了一个变化。在伊逊背上打盹的公主,因为雅特丽那熟悉的声音而醒过来了。
“……是、雅特丽吗?……这里是……?”
“早上好,公主殿下。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揉着犯困的眼睛环顾四周的公主,渐渐地想起了自己所处的状况,在发现现状已经变得比刚才更加险峻了一层之后,这一次她真的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望向雅特丽。
“没事的,殿下,冷静下来。就跟落水那时候一样。马上就会把你救出来的。”
“……可、可是……索罗科他……?”
这是因为过于不安而溢出来的,少女的小小愿望。雅特丽温和地微笑道。
“伊库塔那家伙很快也会来的。对不起,看来我太心急了呢。要是再晚点叫醒殿下的话,说不定就能让您一醒过来便正好遇到他了呢。”
公主看到雅特丽的笑容,马上就为自己的幼稚感到后悔。在周围全是手持风铳的敌人这样一种不容丝毫大意的状况之下,她居然还照(·)顾(·)到(·)别人。这要有多大的勇气,又对炎发少女施加了多大的负担呢,公主殿下根本无法想象。
“……嗯。既然公主殿下醒过来了,那差不多也是时候说出我们的动机了。”
伊逊说了这样的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雅特丽表情变得严峻起来。
“……动机?就是指身为向皇帝宣誓忠诚的军人,却做出诱拐皇族这种事情的理由吗?”
“对。就是我们舍弃身为军人的全部骄傲,犯下此等恶行的理由。”
大尉的语气之中没有抑扬顿挫。就连说出事态核心的时候,这一点依然没变。
“那么就告诉你们吧。我等……包括倒在那里的两人在内的十五人,全都是哈扎夫·里坎中将的学生。”
对于报出来的名字反应最为激烈的,是说话人背上的公主。
“……刚才……你说、什么……?”
“我是说,就在三个月左右之前,在东域镇台奋战到底,最终为国捐躯的里坎中将,就是我们的恩师,公主殿下。尽管我们在各自的从军路上遇到过很多上官,但没有一个比那位将军更出色的将帅。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能如此断言。”
“…………难道,你们的动机是……”
公主的声音颤抖了。伊逊大尉的左眼,转过来瞪向她的脸。
“是的,第(·)三(·)公(·)主(·)。……就是为了一洗我们那位被当成牺牲品来弥补内政失败的恩师的遗憾,用你那条小命来偿还哪怕亿分之一也好!”
伊逊怒(·)吼(·)道。一瞬间颠覆了至今为止的平板印象,在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时机发出的恫吓。全身沐浴在他慑人魄力之下的公主,因为恐惧过度而陷入惊慌失措,在伊逊背后挣扎起来。——但是,对于这状况来说,致命的变化并非是这一点。
“你(·)总(·)算(·)露(·)出(·)破(·)绽(·)啦(·),雅(·)特(·)丽(·)希(·)奴(·)准(·)尉(·)。”
“……!?”
尽管她承受住了突如其来的怒吼,却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因此陷入恐慌的公主殿下身上,绝对不能缺少的集中力在那么一瞬间露出了破绽——!
手掌嗤噗一声插上了刀刃。伊逊竟然自己将右手插到军刀上去封住了刀的动作。然后在剩下的短剑刺出之前,他用剩下的那只手扼住雅特丽的左手。然后破坏掉对方的架势,用熟练的体术将敌人投向地面——!
离开雅特丽手中的短剑犹如宣告主人的败北一般掉落在地发出声响。为了创造出一瞬间的破绽而做的层层工夫,以及一旦遇到机会不惜采取任何行动的钢铁意志。这就是连拥有着近战最强这一名声的“白刃伊古塞姆”也终于被他偷袭得手的理由吧。
“我本来是不喜欢大吼大嚷的……即便如此,偶尔还是会怒吼一下试试的。”
“……唔——!”
“你们可以不用拿枪瞄准着她了。我就这么单手掐死她,你们给我警惕周围。还有火精灵,你敢动我就杀(·)了(·)你(·)主(·)人(·)。”
从腰间的包里爬出来,准备从“火孔”对准伊逊放火的希娅停下了动作。这是连精灵的思考方式都一清二楚的军人在所有方面的彻底制压。
“——公主殿下也别想要趁我松手的时候从我背后跳下去。恕我失礼,在您睡着的时候用腰带把您绑起来了。就算想逃也是白费力气。”
“住、住手!混账、放开雅特丽——!”
这时,没有因为恐惧而畏缩,为了帮助深陷绝境的雅特丽而揪打起敌人来的公主的勇气应该值得赞赏吧。她从背后将手绕到大尉脸上,拼命地抓他的皮肤。……然后,对于将自己的手串到军刀上去都不皱一下眉头的男人来说,这攻击实在是太无力了。
“……嘎哈……殿……殿、下……”
颈动脉被手指掐着,雅特丽的意识因为缺氧而渐渐远去。但是大尉仿佛等不起那种慢吞吞的死亡一般,加大了左手的力度。连看不下去要从背后跳下来的公主殿下,也没有用到腰带,光用将军刀压到地面后拔出来的右手阻止了。
感觉甚至已经开始听到骨头吱嘎作响的声音了,那简直就是临死前的一瞬间——毫无预兆的,伊逊大尉的鬓角处宛如弹开一般喷出血来。
“…………唔……?”
手脚失去了感觉,伊逊的身体忽然摇晃了一下。眼看就能将敌人的颈椎粉碎的左手也失去了力量。——这一瞬间,被摁倒在他身下的雅特丽睁开双眼,利用全身的弹力一口气蹿了起来。几乎处于本能地将滚落在地面上的军刀与短剑捡起来,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扬起了一阵腥风血雨。从死亡的深渊复苏的雅特丽,将攻击距离之内除了公主殿下之外的所有人都视作敌人,将刀剑化作掠过的烈风横扫起来。
两秒之内就有四个人失去了脑袋,五秒钟后亲卫队半数的人沉入了血海。她小队之中的目击者时候如此说道——这个时候,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挥舞的剑,毫无疑问地超越了人所能达到的领域。
在她复活后,隐藏在周围的树丛背后的士兵们也以慢了一拍的形式发起了冲锋。已经被雅特丽从内部撕破的原亲卫队毫无抵抗之力。他们被弩矢射入眼睛还有甲胄的缝隙而畏缩的时候,一个接一个地被雅特丽的双刀贯穿了。
从发起冲锋起还不到两分钟,他们就全灭了。……在那之后,就只有呆呆伫立在血海之中的炎发少女,和被她砍杀出来的血沾满全身的公主殿下,以被颤栗的士兵们包围着的形式,被留在战场中心。
“没、没事吗、雅特丽——!?”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唔喔!?”
接连跑来的,是刚才凭借来自远处的漂亮一击将雅特丽救出险境的托尔威和马休。可就连他们,看到同伴被鲜血染红的身姿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殿、下……。……您、没事、吗……太好了……”
剑鬼僵硬的嘴唇里好不容易才讲出人的话来。到了这时候,雅特丽才发现周围已经没有应该斩杀的敌人了。她想将双刀收回鞘里,但鞘也已经在战斗之中从腰间飞出去了。她想着哪怕将刀放开也好,可手指却像是粘在柄上一样动弹不得。
“哎、呀……剑、松不开……”
“雅…………雅特、丽……”
面对她这幅模样,连被她救下的公主都害怕了。然而在害怕的同时,却觉得再也没有如此美丽梦幻的宝物了。她是一对剑。是只将守护君主作为一生的夙愿而起舞,名为帝国骑士的钢铁之剑。
“——呜哇,又搞得这么夸张啊。这下子有段时间吃不下番茄了啊。”
然而有一位少年,尽管嘴里在抱怨着,却还是毫不停顿地踏入了这片赤色领域。急促的呼吸与沾满汗水的肌肤,说明了他是全力赶到这边来的。
“…………伊库、塔……?”
炎发的少女将空洞的视线投向他,而伊库塔则轻松地朝她举起一只手。
“你好啊雅特丽,有个很糟糕的消息喔。或许你已经知道了……现在的你,红透了喔。”
在开玩笑之前根本不会说“小心别滑倒啊”这种关心别人的话,这正是伊库塔的厉害之处。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他在极限状况之下所说的笑话,却奇妙地有着抚慰人心的作用。
“……哈哈……红、红倒是没关系啦……全身一股腥味、这下糟啦……”
“腥味?哎呀—,那倒是跟红不红没关系啦。是因为你两手握着那种铁块吧。”
一目了然啊,伊库塔一边说着诸如此类的话一边走到雅特丽面前,犹如抚摸一般开始按摩起了前臂的肌肉,而不是握着剑柄的手指。持续了有一分钟之后,僵硬的双手失去了力道,几乎就像是化作一体般的刀剑从她的掌中滑落。
“好了,拿下来了。辛苦啦。”
“……谢、谢……。……不过、总觉得、嗯……可能有那么一点、累了……”
夹杂着苦笑如此说完,雅特丽就这么往前倒在伊库塔身上失去了意识。
少年一点也不在意雅特丽身上溅到的血染到自己衣服上,抱着她呆呆地轻声说道。
“你啊,总是拼太过了。我明明叫你再过得轻松点的,真是不听话啊。”
将她交给士兵们之后,伊库塔再次走向血海中心。蹲在那里的公主,以为他要跟自己说话而期待了起来,不过他的目的在别处。
“……看来还活着呢。还能说话吗你?”
伊库塔向脸朝下倒在地上的伊逊大尉问道。尽管这顺序事实上深深地伤了公主殿下的心,但他实在是太在意这个濒死的军人了。
“…………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不过总算是,还能说话……。这个声音,是索罗科准尉、吗……”
“你是亲卫队长伊逊大尉吧。可以请你说明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公主实在是难以忍受让伊库塔从伊逊大尉的嘴里得知他的理由,于是硬生生地插嘴道。
“他、他们好像是哈扎夫·里坎中将的学生……这里的十五人全都是……”
结果,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也一样无比痛苦。听到这话之后,伊库塔的表情猛烈地扭曲了,这也令公主感到更加后悔。
“……我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已经再也没有质问你、斥责你的想法了。我想我也理解你的心情。早知道也叫上我啊。”
“喂、伊库塔、你——!?”
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的马休,反倒还比较明智吧。伊库塔在这时犯了两个鲁莽的错误。在皇族面前说那种话的错误,还有当着夏米优殿下的面说那种话的错误。
“这话由我来说是有点那个啦,不过这个计划居然失败了,还真可惜啊。像你这样的人居然做出这么极端的事来,肯定和许多同志一起策划了细致壮大的计划吧。最终的目的是威胁或者颠覆内阁吧。实在是很遗憾。虽然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即便如此,假如能够实现的话还真想亲眼目睹啊。”
面对犹如发烧说胡话一般说个不停的伊库塔,伊逊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我可以、问一件事吗,索罗科准尉……”
“两件也好三件也罢都可以。我非常同情你。”
“……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被你们逼上绝路呢……?”
伊库塔咬住了嘴唇。……这种问题,以临死之前的疑问来说实在是太客气了。为什么不更加贪心一点呢。这个男人明明有着逼问神明的权利啊。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说吧。首先,你们是从森林地带的北路口附近将公主带走的对吧。虽然被托尔威碰巧看到了……不过以实行的实际来说并不坏。因为跟你预想的一样,我们的意识都集中在模拟战上了。”
要从北口那边带着人逃走的话,从森林地带的西边上马路是最近的。因为,北口被伊库塔他们给堵住了,自然不用说,而笔直穿过森林去南边的出口又太费事,朝东边走不但会绕远路还有着被人撞见的危险。
“……所以,要逃就是从西边逃。这样一来范围就缩小了一部分,不过假如回想起周围的地形图的话,路线就更加有限了。南乌尔托森林地带的西北面临的是塔拜山脉。当然山路还是有的,但对于想要尽早到大路上去的人来说是不可能去翻山越岭的。应该会尽可能沿着山脚前进,从最早遇到的路往大路上去吧。那就是这里了。”
“……这些,我就认了。但是,为什么雅特丽希奴准尉绕在我们前面呢……?”
对于伊逊来说,这是最想要问出来的部分。因为他之所以看准在模拟战中实行诱拐,就是为了避免实行之后遭到追踪。
“察觉到公主被拐走的可能性之时,我跟托尔威还有马休和哈露四支部队都在森林地带的北口。就算我们马上追上来也很可能赶不及。这时想到的,就是通过声音向比我们更接近你们的其他部队发送信号,让他们往西边赶这样一个办法。”
“……虽然没有听懂……那声音、果然是信号吗……”
“因为要是用帝国式的信号的话,就会让你们也知道了啊。那是用声音表达的齐奥卡式光信号。因为是以前上课要搞恶作剧的时候跟雅特丽用的,所以我有自信能将大概的情况传达给她。剩下的就是她的行军速度跟你们损失的时间的较量了……不过既然都像这样绕到你们前面去了的话,看来你们也没能用最快的速度移动呢。”
伊逊略微点了点头。因为公主殿下本人和没有背叛的队员们的拼死抵抗,使得从带走他们到开始逃跑的时间被拖长了。再加上对于诱拐皇族这种行为的罪恶感,令队员们的行动比预想的还要迟缓。
“……大概明白过来了。那么,最后的问题……你在发出信号的时候,就知道雅特丽希奴准尉的小队处于我们附近的位置吗?还是说赌了一把?”
“只有这点是凭运气的——我不想这么说来令你失望。那时候我是知道的。”
“……为什么。雅特丽希奴准尉的小队,跟你在模拟战里应该是敌对的才对……”
“在发送那个信号的时候,我们才刚在北口结束决战,敌人四散逃走了。按照理论来说,那总是后应该向自己部队里预先定好的‘一般方向’集合才对。……然后,对于敌军的‘一般方向’会在哪里,我在模拟战开始之前就已经有数了。”
在南乌尔托森林地带里,能够集合三个小队共计一百二十名士兵的地方并不多。北广场就是一个,但那本来就是预定作为对阵场所的地方,在那里集合的话简直就像是叫敌人来追击一样。有足够的空间集合所有士兵,又足够复杂到不容易被敌人发现的地方……这么一来,大部分的候补场所都分布在整个森林地带的偏(·)西(·)面(·)或(·)者(·)是(·)西(·)北(·)边(·)。
“尽管没办法精确到一定就是在这里,不过就这一次来说这种程度已经足够了。位于森林地带的西面或者西北边,雅特丽小队在这一时点上就已经比北面的我们更加靠近你们了。——就是这样,谜底全都解开了。尽管要当成送你去那个世界的礼物可能还有点不足。”
伊库塔毫无成就感地说完。伊逊大尉的嘴角缓缓地弯成一个弧形。
“……索罗科准尉……在你脑袋里的地图上,所有的我军与敌军,肯定都在‘可能性’这条轨道上实时行驶着吧……?”
“……我是希望能够那样的。”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这样也就能够接受我们的败北了……你对于兵法的想法,在本质上跟里坎中将是一样的。……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偶然呢……”
“这——”
“并不是偶然”,伊库塔没能说出口。“因为哈扎夫·里坎是继承了巴达·桑科雷的套路的名将”,他没能这么说。“尽管世代不同,他们却是心怀同流思想的同志”,在这个场合他怎样都说不出这些话来。
本来应该会在想说的时候把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的少女,却在想说出口的话和想隐瞒的秘密之间摇摆而什么都没说出口。这只是令他一味地感到悲伤后悔而无法自已。
“…………啊——……”
为了寻找合适的话而沉默了许久的伊库塔忽地回过神来的时候,伊逊大尉已经没有呼吸了。少年咬紧了牙根——明明说了无比同情对方,结果居然到了最后关头,都连一句像样的送别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小伊,结束了。来,大家一起回去吧。”
托尔威来到呆站着的他背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伊库塔条件反射地就点头了。看来,现在他的精神已经疲劳到了连那可恨的军事基地都怀念的程度了。
“……那应该还在大路上的共犯者怎么抓呢……”
“对方的正确位置、数量、样貌……一点都不清楚的话是很难得啊。这不是训练部队的工作。”
“……说得对。赶紧回去,跟以前一样抱怨那没新花样的饭吧。……啊,还真是累人的两天啊。在齐奥卡野外求生的时候都要好的多啊。”
如此说着伸了个懒腰之后,伊库塔稍稍恢复了点心情。……然后,这时候他才终于发现了浑身溅满了鲜血坐在那里动也不动的某人。虽然之前一直在视野里,不过几乎没有意识到她。
“啊、你好啊公主。又弄了套夸张的新洋装啊。……嗯,还是说,只是夸张地把番茄汁打翻了呢?哎—呀还真是搞不清啊。”
伊库塔再次恢复到平时的节奏上来。——但是,他没有发现。自己刚才到底是多么地轻视了公主的感情。他不知道,从刚才起就没有听到一句想听的话,尽是被迫听些不想听的事情,少女现在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话说啊,这话就只在这里悄悄地告诉你喔……。……现在的公主,超红的喔。”
在开玩笑之前根本不会说“小心别滑倒啊”这种关心别人的话,这正是伊库塔的厉害之处。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他在极限状况之下所说的笑话,却奇妙地有着抚慰人心的作用。不过嘛,就算是这样——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欸——欸、为、为什么!?”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索罗科、索罗科是傻瓜啊啊啊啊啊!傻瓜啊啊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在这里学到了那个魔法也有不适用的情形这个道理。不管他是天才还是英雄,唯独全知全能这一点他是做不到的。
关于公主殿下爆发之后的惨状,应该是发生在那段时间里的无数悲喜剧并没有留下记录。或许只有哈露玛·贝凯尔的日记中所记载的“到公主哭累睡着花了五个小时”这字迹潦草的短短一句话,扼要地描述了最后之战的激烈程度。
不管怎么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首次演习拉下了帷幕。接到返回中央基地的伊库塔一行人的报告之后,与选拔亲卫队一事相关的高级军官中有几人掉了脑袋。加上行动的犯人全都死了,事后的调查也没能够解明伊逊大尉的全部计划,留下了军队内部可能还残留着火种这样一抹不安。
*
仅仅一天之内,雅特丽希奴·伊古塞姆就将亲手杀死的人数从一位数更新到了两位数。
她睡了一晚之后就完全恢复了原来的状态,在演习结束之后像样地指挥着自己的部队回到了基地。她将同伊逊大尉的死斗作为过去的事情而忘怀,就连杀死了许多同胞这样一个复杂的事实,也在身为军人的伦理与责任之中无恨无悔地割舍了。
这份坚强的意志,也令小队里的部下对于她这个指挥官更加信任了。
“…………唏……!”
然而,在部下们看不到的地方,她也有发生变化之处。
雅特丽一边在无人的室内运动场挥舞着双刀,一边想要回想起“那个时候”的感觉。……因为那恐怕能够被视作一种“境界”。
被鲜红的雾所笼罩的刀光剑影。多余的思考从缺氧的大脑中消失,雅特丽这个存在被纯化成了两手所握着的刀剑。走在意识之前的刀剑惊人地洗练,为了控制刀剑这种简单的道具,或许普通人的头脑想太多把事情搞复杂了也说不定,雅特丽渐渐悟出了这样一种玄妙的真理。
“此身即为骑士,骑士即为刀剑、刀剑即为此身、吗。……稍微有点明白起来了呢,父亲。还有这里面没有包含‘人’这个字眼的理由也是。”
做完一番内省之后,雅特丽将双刀收回两边腰际的鞘中。虽然降到远处地上的火精灵希娅一直盯着她在看——不过忽然之间,这个沉默寡言的搭档极其罕见地主动向主人搭话道。
“——雅特丽。你觉得希娅是火吗?”
“……欸?你说什么怪话啊,希雅就是希娅啰。世上独一无二的我的搭档。”
雅特丽毫不犹豫地如此回答之后,走到对方面前将它小小的身体抱了起来。希娅略微点点它那通红的脑袋。
“那么,希娅也认为雅特丽并不是剑。”
“……谢谢。让你替我操心了呢。”
这是不善言辞的搭档尽了最大努力的忠告。雅特丽发自内心地感谢它,并坦率地接受了它的想法。
“不要紧的。实话说,虽然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达到那种境界……不过这一次,不是有个一下子就把我从好不容易才达到的剑道极致给拽回来的家伙在吗。”
雅特丽隐约地微笑起来。……面对将一切敌人都砍倒的她,几乎所有人都不敢同她说话,也不敢靠近。但是,那并非对于杀人者的胆怯,要说的话,不就是对于出鞘的剑的一种敬畏的表现吗。面对刀刃被打磨得极其锋利,轻易碰触就会被砍的名刀,他们唯有从远处眺望。那甚至是一种尊敬的态度——但并非对于人,而是对于剑这样一种利器。
雅特丽并不讨厌别人将自己视作刀剑。倒不如说求之不得。所以,对于那时候没有接近过来的人,她真的没有记仇。并不只是道理上如此,从感情上来说也完全是那样。这就是雅特丽这个人的爽脆之处。
但是——想起那时毫不踌躇地向自己走来,温柔地替自己松开长在手掌上的剑的对象,就有不少想法了。温暖的感情涌上心头。
“看来只要伊库塔还在身边,我就成不了完全的剑呢。……算了,那样也好。因为剑不会说话,可要不去吐槽那家伙的胡来一直憋在心里,对我来说可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啊。”
最后说了这么一句半开玩笑但又确确实实出自真心的话之后,雅特丽离开了。
*
同一时间,在室外的射击训练场上,同样更新了死在自己手里的人数(尽管没有雅特丽杀的多)的青年,托尔威·雷米昂正端着风铳。
“……呼……呼……呼——”
瞄准后射出的子弹,一次又一次地正确贯穿了远处的靶子。——假如是以前的托尔威的话,肯定会想着“这样是不是搞错了呢。只是因为害怕接近敌人不是吗”而纠结吧。被哥哥萨利哈植入脑海的诅咒一般的价值观令他这样想。
但是,作为指挥官,身上随时都会带着实弹以防万一,而使用这实弹,在进入射程的瞬间就向伊逊大尉射击,并且从结果上来说救了雅特丽的命——这个事实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甚至到了足以将之前烦恼不已的心结,以及夺走了一条人命的事实塞到内心角落里去的地步。
“……这样就好。是的,这样就好了。”
托尔威一边透过风铳的瞄准镜瞄准目标,一边如此说服自己。——“距离缩短命中率就会下降”,他这个弱点在目标是动物,尤其是人类的时候表现的特别明显。实际上,这是青年那温柔的性格所致。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近到能够感受到其存在的对象彻底地视作“标靶”。所以才瞄不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雅特丽那样豁达的,他在这点的切换上非常得笨拙,不如说正好跟雅特丽处于对极的两端。
作为一名士兵,一旦面对敌人的时候,会让搭在扳机上的食指变迟钝的温柔当然是一个缺点没错。然而,现在的托尔威发现了弥补这个缺点的可能性。
“为什么没有发现呢。……我们至今为止都只把距离当做射击的障碍。可是,仔细想想,跟对方保持距离不是有很多好处的吗。”
第一,敌人难以射中自己。第二,敌人难以确定自己的位置。然后第三,因为第一条和第二条理由而能(·)够(·)安(·)心(·)地(·)专(·)注(·)于(·)射(·)击(·)之(·)上(·)。托尔威认为每一条都是难以割舍的好处。不仅如此,他甚至在想象,假如将这些作为优势而发展下去的话,不(·)就(·)能(·)创(·)建(·)出(·)一(·)种(·)全(·)新(·)的(·)兵(·)种(·)了(·)吗(·)。
“……这个主意,一定能够在‘铳的战争’的历史上写下崭新的一页吧。这对于我雷米昂家的人来说,真是求之不得。当然现在也是一样。不过……”
想到这里的时候,托尔威有件无论如何都很在意的事情。那就是模拟战时担任总指挥的伊库塔,将托尔威自己配置在库利利河上游渡河地点的目的。表面上是出于“当敌人来到此处时,从树上射击敌将”这样一个简单的理由。然而事到如今再想想,他(·)不(·)觉(·)得(·)伊(·)库(·)塔(·)当(·)时(·)认(·)为(·)敌(·)方(·)小(·)队(·)长(·)通(·)过(·)那(·)里(·)的(·)可(·)能(·)性(·)有(·)多(·)高(·)。
“你从一开始就预料到来迎击自己的小队的会是雅特丽队。那么,雅特丽将主力留在中间点,只派斥候到上游来这种做法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对吧?”
尽管托尔威率领的别动队在上游解决了三名敌兵,但并没有活跃到可以给整个战局造成多大的影响。他认为,与其那样,还不如让他留在河川防御阵地指挥小队冲锋,效果还要更大一点。这种事情伊库塔肯定也十分明白。
“……是不是我想太多了呢……但是,不管我怎么想,都觉得你将我配置在上游的意图,是为了让我积累‘射击远处的敌人’的经验啊。要是在河川防御阵地的话,一旦打响总攻,我就没有保持距离射击敌人的机会了。而且雅特丽要是晚到一步的话,就算在那时决出胜负也并不奇怪。所以……”
托尔威结束射击,转过身来,远远地眺望着自己一行人所居住的宿舍。先是感谢,然后再加上数倍的敬畏,他低声说道。
“我说,小伊……我的缺点和烦恼,还有愿望……虽然至今为止一次都没有跟你面对面地谈过。
可你,却在很久以前就全部知道了,不是吗……?”
*
还是在同一时间,马休·泰德杰里奇与哈露玛·贝凯尔正在宿舍谈话室里面对面坐着下将棋。两人的实力不分伯仲,目前是马休三胜二败暂时保持领先。尽管这一次他也被拖进了丝毫不容大意的局面……
“……就是现在、反将一军5-8光照兵大队!这么一来三手之后就将死了。肯定没错!”
“被发现了!?啊啊、呜呜—……没、没辙了,是我输了—……”
看到哈露弃子认输,圆脸少年松了一口气。虽说同为准尉,可要是在将棋上输给她这个医护兵的话,可就丢了泰德杰里奇家的脸了。
“在医护学校的时候还是第一名的呢……马休果然还是很厉害的呢,还是有一步一个脚印地积累起固定套路的对应手法的呢。”
“哎呀,就算是我,这种程度的事情嘛……就算赢了哈露也没什么好骄傲的,真难过。”
“忽然就对败者落井下石了啊!?呜—,既然那么说的话,就去挑战三巨头啊!啊,现在又加上公主殿下变成四天王了?反正不管赢了哪一个都能引以为豪喔!”
所谓的三巨头、四天王,就是在骑士团内部按照将棋实力进行的分类。撇开胜率不谈,伊库塔、雅特丽、托尔威、夏米优殿下四个人属于彼此之间“可以一战”的一类。而马休跟哈露两个人,就是跟拿出真本事的他们“完全没法比”的一类。
“四天王啊……。唉,就算把公主当做例外不谈啊……其他人啊……”
马休将棋子拿在手里把玩着低声嘀咕道。哈露看了不禁皱起眉头。
“……啊咧?怎么看你好像变得相当低沉的样子……?”
“……并不只有局限于将棋之上哦。该说是更加广义上的问题吗……哈露你就没有感觉到过吗?该怎么说呢,跟那些家伙之间、这个、那个……”
“?呃……啊!不在一个等级,是这样的意思吗!?”
“说是说对了,可你说话要更加注意一点啊!故意这样做的伊库塔是很惹人生气,不过你却是毫无恶意天真地说出口来,让我都不知道往哪里撒气啊!”
“啊、对、对不起!我的坏毛病就是心直口快——!”
“我已经亲身体验过了……。不过,怎么说好呢。就读高等军官教程的准尉们明明已经为了出人头地而开始彼此竞争了,你倒是跟那些事完全不沾边啊。”
马休一半愕然一半敬佩地说到。哈露微微别过脑袋,然后苦笑起来。
“……那个、说这种话感觉好像会挨骂的样子,不过其实我并不是很想出人头地呢……靠现在的津贴已经可以给老家寄钱了,而且多亏获得了‘帝国骑士’这种过于抬举我的称号,退役之后的生活也有保障了……”
“啊—,你那种理由,要是在考试之前听到的话我应该会生气吧—。‘既然只有这点动机还不如去干别的啊!’大概会这么叫吧。”
“啊哈哈……那马休现在还想出人头地吗?当个大将或者元帅之类的。”
“…………想啊。出人头地是想的。虽然没什么现实的感觉有点后悔,不过不管是大将还是元帅我都想要当啊。我就是为此才参加高等军官考试的啊。”
尽管晚了一会儿,不过哈露还是得到了想象之中的答案,所以她松了口气。但是,从那一瞬间开始,马休就不知为什么变得慌慌张张的心神不定起来,过了有五分钟之后,他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啊咧?要去哪里啊,马休。离吃晚饭还有点时间喔。”
“……我采取行动的时候一定是出于食欲吗?”
“啊、呃、原来不是吗!?”
“…………。我去一趟战史资料室。关于河川防御阵地,我有些想要详细调查的地方。”
“啊、是钻研战术吗?真勤奋呢,请加油喔!”
伴随着背后传来的少根筋的鼓励,马休一个人走出了谈话室。他在走廊中行走的步伐有力到粗暴的程度,圆圆的脸上,一双眼睛散发出坚强的意志。
“…………我还不会放弃。不管是将棋,还是出人头地,又或者是什么等级。现在就发觉‘这就是我的极限了’还太早。也有大器晚成这种说法啊。就算明天不行,一年后、五年后、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清的吧。”
马休凭着魄力令迎面走来的士兵们让开道路,以最短的距离来到了战史资料室。他将手搭上资料室的大门,向身处别处的对手们挑衅道。
“你们就看好了,伊库塔、雅特丽、托尔威。下次将是我赢。就算下次不行,下次的下次我会赢给你们看。……绝对有那么一天,会让你们看到马休·泰德杰里奇真正的实力的!”
*
在马休奋起的同时,伊库塔·索罗科则是站在中央基地的北端。在这昏暗的日落时分,只有他一个人带着尴尬的表情杵在那里。他看起来也像是在等人,不过对方很快就乘着马车出现了。
“余可没让汝久等喔。索罗科,乘上来。”
公主让车夫打开门,而自己则维持着坐在车厢里的姿势叫他上车。尽管有那么一瞬间,伊库塔的表情仿佛感到郁郁不乐似的扭曲了,不过没有多嘴多舌,出乎意料地老实地乘上了马车。
“汝那是什么打扮,衣服的领子都歪了。裤子上也沾着沙子。拍掉。”
“……哦……”
“总之就是表情太吊儿郎当了。虽然长相一般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汝的表情里简直就没有年轻人的霸气。汝这种寒酸的人,就算跟别人介绍说是‘帝国骑士’,也只会被当成是笑话而已。汝打算令余蒙羞吗。立马改正。”
“…………哦……”
“把嘴角再闭紧点,挺起背来正对前方。不,长高点!要从全身散发出年轻有为才华横溢的气场,用眼睛的色调表现出绅士又富有知性充满汉子汉气概的高度完成的人格!啊啊真是的,汝就不能不靠库斯光凭自己的气势发出后光来吗!”(译:后光就是菩萨之类的神明背后发出的光芒)
“别尽提些从根本上来说就不可能实现的要求啊!到底打算要求我具备多么完美的无敌绅士气质啊!?伊库塔君再怎么包装也只是伊库塔君而已,请你明白这点啊!”
面对接二连三的过分要求,伊库塔不由自主地回了嘴,可当他看到公主的肩膀开始颤抖的时候,发觉自己搞砸了。
“抗、抗命了……汝违抗余的命令了啊……没有遵守约定的打算是吧……”
“不,有的有的,非常有喔!啊—好了—随便您说什么好了,只要肯去做的话人类还是能再长高的呢!就算叫我从眼睛里射出光线来也是能做到的嗯!”
“那么从嘴里拿出心脏来。”
“那不就是叫我去死吗!?这简直就是应该用来形容我现在的心情的话吧!?”
任性要求的狂轰滥炸,令伊库塔迅速地感到疲劳了。自出发开始才五分钟,他已经精疲力尽地倒在座位上了。
“喂,好无聊啊,再给余找点乐子—!”
“……已经无法做出回应了……要杀要剐随你喜欢……”
“喔,汝自己说的哟。那就让余尽情说汝的坏话啰。汝这没毅力的、诡辩家、少根筋、色情狂。……还有、那个……”
“……殿下,您的词汇量稍微有点匮乏呢—……”
“少、少瞧不起人!只是适用在汝身上的太少了而已!而、而且余还有个秘藏的喔。要是说出来的话汝肯定会生气,所以没有说,不过既然汝这么讲的话,那余可要说了喔!”
“……请便—。只要是关于我本人的随便说好了—……”
“…………………………恋、恋母癖!”
踌躇了那么久,结果说出来内容却让听的人感到扫兴。捂着耳朵缩成一团的公主,战战兢兢地望向伊库塔这边。
“……不、不生气吗?”
“呃、有什么好生气的,这就是个事实而已,我都不觉得是在说我坏话啊……”
“可、可是,上次说到你母亲的时候……”
“?……喔,是授爵之后的事情啊。那是因为公主您得意洋洋地用令我不舒服的逻辑性把我母亲的名字搬出来的缘故。不过别说我母亲的坏话喔。因为跟你约好了所以不会生气,但是相对的我就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了。”
伊库塔躺着挥挥手。从刚才起两人所说的“约定”,就是少年为了设法安抚在诱拐事件之后大爆发的殿下而被迫拿出来的交换条件。这已经是伊库塔被“从现在开始一个月之内必须彻底听余的话”这个约定所束缚的第二个星期了。
“……不会说的。要是汝什么都不回答的话,余会困扰的。”
大概是害怕惹对方不快吧,公主殿下忽然老实起来,陷入了沉默。马车车厢里充斥着沉默。不过厚脸皮的伊库塔,一点也没有想要改善这种情况的想法。
“……索罗科,听余说。有正经事。”
嗓音的感觉变了。先前的沉默大概是用来为说出这件事做心理准备的吧,公主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肃。伊库塔也无可奈何地从座位上爬起来。
“虽然今天邀请汝,也是为了带汝去帝都的派对,不过现在说的话才是正题。”
“…………”
“包括之前诱拐未遂那件事,余已经被汝救过三次之多了。余当然要对汝心怀感谢……但在那之上,也感觉到已经没有理由瞒着汝了。”
听到公主的前言,伊库塔用一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的表情哼了一声。
“总算是要对我坦白了吗。”
“从结果上来说,这件事令汝着急了,关于这点余也感到抱歉。但是,余也需要时间来揣摩汝的为人。而且余也不认为几个月就够了,本来是做好了花上整整一年的心理准备的,不过……”
公主正要切入核心,却被伊库塔伸手阻止了。
“请稍等一下。在进入正题之前,有件事想问您。”
“……是什么事。”
“这个情景,先前也有过吧。在想忘也忘不掉的白圣堂授爵之后,跟你一起乘上马车,在里面进行了密谈。”
“…………那又,怎么了。”
“不是‘那又怎么了’吧。那时候有的东西,现在这里没有吧。”
伊库塔不容公主回避问题,干脆地问道。
“我说,殿下。为什么没有把雅特丽叫到这里来呢?既然说是因为我救了您,所以没有理由再瞒着我了,那不管怎么想也应该把她叫来才对啊。倒不如说,在我们之中对您最为尽忠的,毫无疑问就是她啊。您该不会忘记那(·)副(·)身(·)影(·)了吧?”
回想起雅特丽手持双刀伫立在血海之中的身影,公主殿下羞愧地咬住了嘴唇。
“……是的,雅特丽是真正的忠义之士。这一点,余也通过那件事亲身体会到了。……但是,正因为如此,才没有将她叫来这里。”
“有某种忠义之士无法肩负的任务,需要让我出力吗。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伊库塔坏心眼地讽刺到。公主用一副快要哭出来一般的表情摇头道。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余从来没有认为汝是适合做见不得人的工作的人材!倒不如说正好相反,汝身上有着不同于雅特丽的另外一种高洁!余就是——!”
“算啦,没关系的。我就是这种口无遮拦的人。不过,看来我真的有某种特长被殿下相中了。那我就洗耳恭听吧。”
伊库塔的漆黑双眸仿佛在试探一般盯着对方。公主吞了一口唾沫,沉重地开口道。
“……汝,对于卡托瓦纳帝国的现状怎么看?”
“下坡路的后半段吧。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
“真辛辣啊。不过余有同感。……同一百多年之前的全盛期相比,产业全面萎缩,国力衰弱,但却只有军事力量非常不平衡地持续膨胀。然后,帝国衰弱的那部分力量,却成为了邻国齐奥卡共和国的繁荣表现了出来。”
“齐奥卡不管是内政还是外交都做得很不错喔。至少从现在的情况来说,他们正完美地利用着帝国的政治之中所包含的无可救药的愚蠢做法。齐奥卡原本只是从帝国分离独立出去的小国,顶多也就是个与强国接壤的弱国而已,让它繁荣到这种地步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帝国本身。”
能够令伊库塔如此断言的理由,被公主准确地讲了出来。
“‘在卡托瓦纳帝国,政治的定义就是通过战争来挽回内政的失败。’”
“总结的不错。是的,正是如此。只要想想之前东域镇台那件事,作为例子来说多么浅显易懂啊。通过‘外表上的败北’这样一种军事上的小伎俩,来将‘开拓失败’这一内政上的失败给推到齐奥卡身上去了。……换句话说,在这个国家,变(·)成(·)了(·)所(·)有(·)的(·)负(·)债(·)最(·)终(·)都(·)会(·)被(·)扔(·)到(·)军(·)人(·)身(·)上(·)。”
“是的。我们就姑且将这称作军事万能主义吧……但正因为如此,这个国家的军人才受到如此的尊敬。因为他们负起了皇室所犯的政治错误的责任,代替皇室背起了通过战争解决问题的职责。”
“对于皇室来说,帝国军就是可以用来随便焚烧废弃垃圾的方便的垃圾箱。从这个结构上来看,施政者不需要为自己所实行的政策负责。所以才会腐败。变得以为不管做了什么都会有战争来替自己解决问题。内阁化作了只顾中饱私囊的权贵的魔窟,皇帝则成了他们的傀儡,无法履行身为君主的任何义务,就这么老去了。”
公主轻轻点了点头。她的眼中,浮现出对于亲生父亲的轻蔑与憎恶。
“当今圣上——现任皇帝阿尔夏恩库尔特·齐多拉·卡托瓦玛尼尼格这个人,只要摘下头上那顶至尊的皇冠就什么也不是了。只是个好色而愚鲁,还脾气暴躁的男人而已。或许本来并不是那样的,但沉溺于美酒与女色的生活,令他从骨髓开始腐烂了。仅仅是想起余是那东西的女儿,就有种全身的血液都腐败了一般想呕吐的感觉……”
“这不科学啊。假如说人身上有那么一处活着的时候就会腐烂的部分的话,那么不是血而是脑袋吧。”
伊库塔轻巧地如此断言道。他的干脆爽快,令公主微笑起来。
“相遇还没有多久的时候,汝也说过同样的话啊……。那些话不知道有多么抚慰了余的心灵,再怎么感谢,都无法传递给汝……”
“哎呀,那不是我的功劳,而是科学的功劳嘛。”
“这种时候汝就不用谦虚了……。不管怎么说,在卡托瓦纳帝国的政治已经腐败至极这样一个前提之下,余有事相求。”
说到这里,夏米优殿下顿了一拍,端正了坐姿之后说道。
“伊库塔·索罗科。——余命令汝,作为军人,登上帝国军的顶端。”
“…………”
“余知道汝不愿意这么做。不过余可不准汝说做不到。汝身上有军事才能——而且还是压(·)倒(·)性(·)的才能”
公主特意没有再做出更多的评价。因为现在她自己能活着在这里这一事实本身,就是证明伊库塔身怀非凡才能的最佳证据。
使用诡计越过国境,利用新奇的战术将现役的大尉玩弄于鼓掌之中,凭借兵法上高次元的‘预判’挫败了老练军人的诱拐计划。假如这么多的实绩还不能肯定他将来能够飞黄腾达的话,那到底要以什么条件来衡量人材呢。
“……疯了。我们先无视实现目标的可能性,假设我一直升到了帝国军元帅的位置,那接下来又要怎么做。该不会叫我对皇室发动军变吧?军人、贵族、英雄之后还要送我一个‘独裁者’的名声,这可真是盛意隆隆啊。”
“不是,不发动政变。余也不喜欢独裁者,况且即便成功了,在那之后帝国内部就会出现政治的空白地带。现在的齐奥卡共和国不可能错过这个千载良机。在破绽百出的时候被入侵的话就只有亡国了。”
“看来您还有看到点现实情况的样子。那么请告诉我,要让出人头地的我干什么?”
“给(·)余(·)战(·)败(·)。”
公主毫不犹豫的回答,头一次令伊库塔僵住了。——这个少女,刚才说了什么?
“汝当上大将或者元帅,得到帝国军全军的指挥权,然后在与齐奥卡的战争之中造成决定性的败(·)北(·)。决不能战胜,这必须得是败北。要说原因的话,那是因为即便胜利了,帝国的制度也已经衰弱到了不可能通过自己的力量重整国家的地步了。”
这一瞬间,伊库塔感觉就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了似的。这是从阿纳莱·卡恩门下出师以来头一次的冲击,即便在他的整个人生之中也屈指可数的翻天覆地般的观念转变。
“……殿下。也就是说,通过战败来——”
“是的,战(·)败(·)救(·)国(·)。说得更加确切一点,就是利用战败之后流入的齐奥卡共和国的文化、经济、政治哲学——这一切的外压,来净化帝国。
这听起来或许像是天方夜谭。的确,还没有国家主动地采取过这种做法。然而在战败之后繁荣起来的国家在历史上要多少有多少。所以余才能说,这是一种可行的方案。”
伊库塔只有瞠目结舌。……的确,正像里坎中将那件事一样,将军事上的小败用来为政治服务的先例,之前在帝国也有过。但那终究也只限于战术上的、局部的败北,是建立在夺取最终胜利前提之上的弃子。换句话说,用将棋来打比方的话就跟舍弃自己的飞车去吃对方的王将一样。
然而公主殿下的主意却不同。那是舍弃棋盘上的胜利而想要在棋盘之外寻找一线希望的尝试。在一般的战争之中,在战术层面之上还有战略,其构造偶尔会允许局部的败北,但这个公主,通过将政治置于战略层面之上这种做法,甚至连最终的败北都容许了。她相信,决定性的战败这枚巨(·)大(·)的(·)弃(·)子(·),会在政治上开辟通往今后胜利的道路。
“……帝国固有的文化和国民性要怎么办!战败国的待遇就只在战胜国的摆布之中啊!要是那样的话,帝国本身就会在再生之中变得无限稀薄下去!”
“你说得对,但那是帝国在战争之中彻底战败的情况吧。在留有充分余力的状态下迎来战败的话,是有可能通过军事力量来限制齐奥卡的内政干涉的。然后索罗科——余需要汝做的,正是这点。”
“不、不能战胜,也不能输得再无还手之力?也就是说我要”
“要巧(·)妙(·)地(·)战(·)败(·),索罗科。为了获得净化帝国所需要的适当外力,为了战败之后依然能够限制来自齐奥卡的干涉,要保留绝妙的余力迎来战败。
这事只有你做得到。并非只是军事才能的问题,不管是军人还是贵族或者是皇族全都讨厌的伊库塔·索罗科的精神性质是不可或缺的。就算雅特丽有着与你同等的能力,也不会将这份职责交给她。她打从骨子里就是个军人。杀敌卫国这种纯粹的心意是无可动摇的。通过战败来为国家谋求利益这种思维方式本身,就跟她的生存方式有着悲剧性的矛盾。”
伊库塔感到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异端。在这个国家,公主殿下的主意实在是太过异端了。然而,某个角度上又跟帝国的腐败一脉相承。因为公主这种“战败救国”的主意,跟帝国病态的政治性“通过战争来挽回内政的失败”在本质上又是一样的。
“余连一片领地都没有,只是个徒有其表的公主。站到表面来干涉政治或者军事的权限,现在的余还没有。那不得不由汝来争取。余所能做到的,就只有从旁支援而已。事实上也没有多少时间了——一直过着放纵生活的圣上身体日渐衰弱,不知何时就会病倒。恐怕也撑不了十年了吧。五年、或者六年,又或者更短也说不定……那样的话,不难想象,寄生在内阁之中的寄生虫们就会各自拥立皇帝的候补,掀起激烈的派阀斗争吧。仅仅这一件事,就已经是难以跨越的国难了,齐奥卡也会看准帝国政治发生混乱的机会,动真格地打过来吧。内忧外患……在那之前,汝必须要登上军队的顶端。”
不管是五年后还是六年后,那时候的伊库塔还只有二十岁出头而已。帝国军里从来没有过那么年轻的大将或者元帅。就算一口断言这是痴人说梦也不会有人反驳吧。
然而公主却叫他去做。她相信眼前的少年有可能做到。伊库塔咬紧了牙根。建立起这种单方面的信赖这一点本身,对他而言是个无比悔恨的失败。
“……殿下……您是在哪里想出这个主意的?在帝国的话,不管怎样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这种构想来。假如存在着能够让人做出这种逆向思维的土壤的话,那么不是帝国——”
该不会,这样的念头在伊库塔脑海里闪过。公主立马作出回答肯定了。
“对。虽然没有对国民公开,但余从三岁到十一岁之间都是在齐奥卡之地成长的。不过,是作为保证两国之间休战状态的政治人质就是了。”
“——!……那个主意,是帝国式与齐奥卡式的合体物吗!”
面对呆然地注视自己的伊库塔,夏米优殿下将脸凑到了鼻尖与鼻尖相触的距离。然后,将她在自己那算不上漫长的人生之中积累起来的一切意志,灌注在了接下来的话中。
“践踏军人的夙愿,甩掉对于皇室的忠诚,就连作为英雄而受到的一切信赖,也在最后仅仅一次的败北之中彻彻底底地背叛掉。——如何?对于最最厌恶军人、皇室、英雄这一切的汝来说,哪里还有比这更加命中注定的角色!”
“——唔……!”
“别再纠结了伊库塔·索罗科!同余一道战斗到输掉为止!反正像汝这种扭曲的人,无论如何都是去不了阿尔德拉教所说的天国的吧!?那么就算陪伴余一直走到地狱的锅底也一样吧!余已将汝定为黄泉路伴,事到如今也不容汝再抱怨!”
面对公主既无逻辑又不讲理的激情劝说,伊库塔却没能立马反驳。没能将公主的构想用一句“无聊”打发掉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命运所吞没了吧。
就这样,故事真正开始了。“常怠常胜的智将”伊库塔·索罗科余“卡托瓦纳帝国最后的公主”夏米优·齐多拉·卡托瓦玛尼尼格。这两人肩并肩地走向命中注定的那一场败北的战斗,开始了。




本帖最后由 nuretapantsu 于 2013-3-8 17:11 编辑


尾声
万里无云的清澈夜空之下,有一位身着白衣的老人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
手里提着的光源,不是光精灵而是煤油灯。就连煤油灯那微弱的光亮,现在也被他用手遮挡着。他想看的,不是煤油灯的光线所能照亮的脚下,而是位于相反的方向,却不需要灯光就能看到的东西。
“哎呀阿纳莱博士,这种时间一直待在外面会感冒的啊!”
看到老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样子,一名白衣青年感到奇怪而从家里走到外面来。……比起以前居住的酷热大地,这里晚上的空气稍微要凉那么一些。他担心年老的阿纳莱还没有适应这里的气候,怕他健康上出问题。
“喔,巴吉恩。放心,马上就回去。”
“……喔,您是在看星空吗?今天很晴朗呢。……那么,您看的是哪颗星星?还是在看月亮啊?”
“是星星。是以后一千年左右都绝对不会逃走的家伙。”
根据这种奇妙的说法,还有阿纳莱的视线,巴吉恩很快就确定了。
“是……主(阿尔)神(德拉)星(民)吗?”
“……呜呜呜!喂别那么叫巴吉恩,就叫它北(·)极(·)星(·)好了。你那么叫不就让人想起那些可恶的阿尔德拉教审问官了吗。”
说完,阿纳莱就快步走回家里去了。总是这么任性啊,巴吉恩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跟在了后面。
齐奥卡政府为他们准备的新研究室,要说的话也就是普通的一间屋子而已,不过对于他们两人来说却是能够远离霉菌与灰尘的地上乐园。像巴吉恩这样的,光是这样就要觉醒对齐奥卡的爱国心了,但阿纳莱却与他相反,非常地厚脸皮。
“啊—,政府那些混蛋。居然又拒绝了。”
桌上放着从邮箱里拿来堆积在这里的邮件包裹,阿纳莱在里面翻来翻去,忽然呻吟了起来。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巴吉恩耸耸肩说道。
“……是那个实验吧?哎呀,就算齐奥卡再怎么开明也不会允许的啦。”
“什么啊。你不想干吗,巴吉恩。”
“……很难说呢。身为研究者是想做啦,但是站在一个人的立场上来说并不想做。无论如何都会感到抵触啊,对于精(·)灵(·)的(·)解(·)剖(·)实(·)验(·)这种事情。”
阿纳莱用鼻子哼了一声。——是的,这位老博士向政府寻求的许可,正是四大精灵的解剖实验。当然了,用的是取掉“魂石”的空壳,但就算是热心于技术立国的齐奥卡共和国,也没这么简单就同意。
“这也没办法啊。虽然跟帝国不同,没有指定为国教,但齐奥卡的百姓也有八成以上是阿尔德拉教徒啦。就算政教分离取得了一定的进展,阿尔德拉教的戒律还是会对法律产生影响的。”
“老朽想说的是更加本质的问题。为什么连‘人的解剖’也只要在他生前取得许可就能做,偏偏‘精灵的解剖’就不行呢。精灵又不是一死就完结的人类,只要把‘魂石’拿去神殿的话精灵可是不灭的喔?”
道理上是这样啦……巴吉恩用这种表情苦笑起来。阿纳莱就跟闹别扭似的陷入了沉默,可马上又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房间的角落里去。那里放着跟他在以前实验室里所做的相类似的四大精灵的等身大模型。
“我说博士,差不多也该告诉我了吧。制作那些‘人工精灵’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啊?”
“老朽不会告诉不肖的学生。”
“啊—、真过分!一直陪您来到这里的我都是不肖学生的话,找遍全世界也没有优秀的学生啦!”
巴吉恩嘟起了嘴,一边生气一边整理起资料来。阿纳莱斜过眼睛瞟了瞟他这副样子,静静地开始说道。
“哎、巴吉恩。这话可能有点抽象,不过你不觉得自然物全都有种‘不如人意’的感觉吗?”
“——啥?‘不如人意’?”
“对。或者也可以这么说吧……就是不按照人们所预想的去发展。比如说,野生动物有时候会袭击人类对吧。为了捉住它们,人们也不得不利用陷阱或者武器来战斗。就算人们笑眯眯地对它们招手,它们也不会那么简单就相信。不如人意吧。”
“哈啊……”
“然而,换做是家畜或者宠物的话,情况就有点不一样了。它们会亲近人类、向人类献媚。你说‘手手’它就会把前爪递出来,说‘鸡鸡’就会把生殖器露出来。当然,家畜或者宠物对于人们的生活更有意义,但于此无关的是,它们已经没有那种‘不如人意’了。”
“从不如人意的自然物,变成了方便人类的存在……是这么回事吗?”
“嗯。假如‘不如人意’才是自然物的本质的话,那么‘方便人类’就是人造物的本质了,老朽是这样认为的。然后,心怀这种想法看着它们的时候……”
阿纳莱一个个地轮流凝视着眼前的模型。很轻易就能帮人类点火的火精灵,总是能替人类准备洁净的水的水精灵,能替人类保持空气清新的风精灵,能为人类照亮黑夜的光精灵……
“……对于人类来说这么方便的东西,丝毫不带一点‘不如人意’的好伙伴,怎么可能说是自然物呢?”
听到这话,巴吉恩终于明白阿纳莱制造“人工精灵”的理由了。
“阿纳莱博士,也就是说……博士之所以想要亲手再现精灵,是为了将其作为一种手段,用来证明精灵是人工物吗?”
“老朽知道离完全证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因为就算老朽做出来了,他们也只要说那个神什么的做了同样的事情就完啦。……但是,即便如此,老朽觉得能够令一部分人产生疑问就足够了。”
光凭人力也能够再现到这种地步。或许百年后、两百年后就更加接近原本的精灵了。照这么想的话,到时候肯定会有人冒出这样一个想法吧。……慢着。既然凭人力都能再现的话,那追根到底,做(·)出(·)原(·)本(·)精(·)灵(·)的(·),有(·)没(·)有(·)可(·)能(·)也(·)是(·)人(·)类(·)呢(·)?
“但是,精灵是从‘神殿’诞生的。听说那些神秘的设施,在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之前就已经存在了。那种时候的人,怎么可能做出现代的阿纳莱博士都无法完全再现的东西呢。”
“这一点说的没错。所以老朽认为……假如有人做了精灵的话,那会不会是跟我们没有直接联系的人类呢。那是传(·)承(·)失(·)败(·)了呢,还是硬(·)将(·)联(·)系(·)切(·)断(·)了呢……不管是怎样,作为他们唯一的遗产而残留下来的,会不会就是它们——四大精灵呢,老朽是这么想的。”
“真是壮大的设想啊。按照这个理论来说,在我们的文明诞生之前很久很久的时代,存在着技术比我们更加先进的人呢。超古代文明,要这么称呼吗?”
“嗯,这名字起得不错。——好,就这么决定了。从现在开始围绕‘四大精灵的制作者’进行的各种研究,就叫做‘超古代文明论’吧!”
大概是给假说起了名字而感到高兴吧,阿纳莱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他开始保养起模型来。巴吉恩苦笑着注视着老人雪白的后脑勺。
不管走到什么样的国家什么样的地方,都不顾法律、政治、神明、时间,为了追求真理而向前飞奔。阿纳莱·卡恩博士的大脑受到自由的眷顾。或许在其他的许多天才们眼里,这是非常值得羡慕的事情也说不定。




本帖最后由 nuretapantsu 于 2013-3-8 17:11 编辑


后记
初次见面的朋友,还有再会的朋友,大家好。我是宇野朴人。
这么问或许很唐突,不过大家看过星星吗?
星星很棒吧。就算相隔两地,也能够看到相同的星星。很带感吧。
……欸、什么?南北差太远的话,看到的星星也会一下子发生变化?HAHAHA,算啦算啦,就让我们无视那种不解风情的现实吧。请无视吧。给我无视掉。
总而言之,星星的光芒,在漫长的岁月里也是人类之间共有的标志。即便不是完美无缺的,但穿越地面上经历的漫长时间依然在夜空之中闪耀的这种安心感。或许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们都被这一点所吸引了呢。
然而,就算是这样的星星,从宏观角度上来说也不能逃离时间的河流。比如说北极星。我们仰望夜空所看到的那个,正式名称叫做小熊座α星。从它位于天之北极以来,已经千年有余了。
在我们这些连一百年都活不到的人看来,这简直就跟永远一样,但即便如此它依然渐渐地接近终点。一颗星星,是无法永远待在天界中心的。
那么,连这也发生了变化之后,地上又到底有多少星星诞生、闪耀、然后消失了呢。人类到底记得他们多少呢。这话的规模真大啊。……啊,不,不是喔。这里不是PROJECT X的上映会啦。(译:NHK的电视节目,日文名プロジェクトX~挑戦者たち~)
闲谈就到这里吧,接下来向关照过本书写作的各位致谢。
首先是负责插画的さんば挿先生。主人公的插画刚画好的时候,我真的很不可思议地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受画师眷顾呢。非常感谢您美妙的插画。这系列今后的故事也拜托您了。
接下来是从这部作品开始成为我责任编辑的黑崎先生。谢谢您恰当而又准确的建议。最近老是拖稿真是非常抱歉。
我的朋友M君。尽管发生了那么多事,结果在新天地还是跟你在一起。谢谢你一直推动我前进,以后也让我们做好朋友吧。还有,要加油找工作,加了个油喔。
最后,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致以最高的感谢。
宇野朴人



本帖最后由 nuretapantsu 于 2013-3-8 17:13 编辑


伪后记
最近又在追南家三姐妹
这片真是蹉跎啊 想当年看童梦制作的第一季的时候我大学都还没毕业呢
这第四季的时候儿子都会自己穿连衣裙了……
好吧上面纯属YY 大家不要在意
总而言之我想说的就是 在比利比利看第三集的时候
二傻想算计番长却被三公主所阻 我看到飘过去N条这样的弹幕: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那么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普通青年:我们中 出了 一个叛徒
2X青年:我们 中出了 一个叛徒
我:我们♂ 中♂出了 一个叛徒♂
咳咳 闲话休提 话归正传
这次我想说的 就是着衣青涩的问题
什么叫着衣青涩呢?
其实就是字面意思了
这是顺应了控足控腿控“哔——”等各种恋物癖而诞生的新时代娱乐方式
我记得小时候曾经有那么一段时期
对于衣果人本有过异常的兴趣
现在回想起来 那就是所谓的青春期吧
不过上了年纪之后 渐渐就对这方面不那么热衷了
这到底是世界的错呢?
还是时辰的错呢?
又或者是我被可恨的阶级敌人洗脑太深的错呢?
不管是什么原因 木已成舟 事已至此 也没有办法了
于是我就踏上了探索着衣青涩的道路
说到着衣情色 就会令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各种制服
早先的业界里 所谓的制服也就是水手服了 那时候不撸马还有巴尼之类的衣服还只是老头子的趣味 不过真不知道为什么我跟水手服从来就没有对上过电波——难道这跟我就读的小学女式制服就是水手服有关么?
最早接触的制服应该是女仆服吧 而且是维多利亚式的简洁保守风格 因为那时候的女仆物 基本上走的还是“外表看上去很保守贞洁,实际上已经被……”这样的路线 故事的着力点主要是在内心挣扎上 而且女仆绝对是力量关系对比中的弱者 不过后来就越来越多地出现了主动积极的女仆(这类的基本上就都是法式的打扮了) 甚至还出现了把主人踩在脚底下的抖S女仆 不得不说日本的死宅真多M
不过我最喜欢的一类其实是不撸马 要问为什么的话 那是因为这一片只到腿根的布料给人一种“那女孩穿着内裤就来上学了!”的背德错觉 而且因为没有再穿其他裤子或者裙子 圆润丰满的尻部曲线体现的淋漓尽致 某些老湿还会给出近距离特写 其魄力可谓惊天动地真是不由得对想出将这种规定为学校制服的大叔们感到五体投地 日本的变态大叔战斗力真强!……不过前几年得知不撸马早就已经从三次元的日本学校消失了的时候 我真是惘然自失了好久啊……
最后我自己琢磨出了为什么会变得比起人来更加喜欢衣物的原因。那就是因为模子脸啊模子脸!这年头的动漫人物 相似度极高 京阿尼脸就是很突出的例子……几乎换个发型(包括眉毛)就变成另一个人了 于是乎很多人其实都是看发型或者服装来认人的 有个很著名的“看腿识妹子”系列 估计大家都看过 那就是一个非常极端的例子……假如她们脱了裤子袜子鞋子赤果果地躺在伞下面还有人认得出来吗(除了那些实在是很有特点的非人类)?所以说对于现在的动漫人物来讲 脸啊身材之类的都是量产化的模子 唯有发型 服装才是最大的特征 也是灵魂的所在 更是其发挥魅力的最大武器 这就是着衣青涩的出发点与归属点
最后有请经典着衣青涩系列代表:
话说这丫今年要重制动画 本来就是绅士向的常青树 估计到时候又会有一波高潮咧……






天镜是星空的意思

其实我自己也还没来得及看完 所以决定等全部搞完再来研究下这名字什么意思


更新第二章
感觉已经像是翻了一本书一样 看看字数 沃勒个去 7W多了 跪






夏米优X伊库塔
托尔威X雅特丽
感觉像是这样 不过总觉得第二对很有一股便当的味道


第三章完了 贝爷出没 有黑历史

下一次更新就该完工了


完工
关于书名 留给读者自己想吧 我偷懒了
内容么……感觉框架搭得太大了 希望最后能收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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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waox1234 王爵
靠战败来改革的国家也是醉了···选择像凯撒一样做独裁者改革才像有点脑子的想法

即使在没有外部压力的条件下,能踏踏实实改革的例子都不多,在内忧外患的日子里真是嫌国家的命长呢

果然失去统治的四种方法或者是被外部力量所征服;或者是统治无能,群众起来造反;或者是让一个强大而不满的中等人集团出现;或者是自己丧失了统治的信心和意志。而最终的决定性因素是统治阶级本身的精神状态。

所以说不管是僵化还是软化都要完蛋,可惜浪费了还没有和政治体制一起腐烂到极致的军事力量了

9 年前 0 回復

kidcs1214 皇帝
這是軍事小說?
插畫感覺還不錯
該不會又是滿滿的陰謀論吧

9 年前 0 回復

fina22 王爵
男主喜欢年紀比自己大的,14岁就泡42岁......

9 年前 0 回復

llgj 王爵
看完第一卷之后
我为啥觉得女猪脚其实是公主啊

9 年前 0 回復

BHSS 勳爵
刚看漫画现在过来补小说

10 年前 0 回復

kanjia 騎士
开篇那张地图真是吓着我了。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印度帝国和缅甸共和国争夺东域的孟加拉……

10 年前 0 回復

billy0429064 伯爵
回鍋看看
果然還是很讚啊
雖然第二卷還是個坑
看來要看到媒這麼容易
還有那個讓人煩悶的拉長句子的符號用法
到底是原文就這樣還是譯者的手筆啊?

10 年前 0 回復

Misaka威~武 平民
这种类型的主角非常少 我感觉 求2啊

10 年前 0 回復

Kip 公爵
對我來說不常看到這種男主角,相當的吸引我,尤其是跟其他人的互動,很有趣!!
而且看這種智力型的男主角有著另一種得爽度阿...
倒是最後的結尾有讓我驚訝到!

10 年前 0 回復

rrn8qvrk67 公爵
聽說這部不賴~想說之前有看到上榜
彩圖的紅髮女角好看!

感謝分享~

10 年前 0 回復

缄默待言 王爵
还没看,一直注意这本小说,还是下载再说吧。

10 年前 0 回復

pkxiwo 騎士
这本小说剧情这么棒   怎么就是热不起来。。。。

10 年前 0 回復

cet财神 子爵
是从《这本轻小说真厉害》榜单里面接触到这本小说的,昨天刚看完第一卷。就我个人的口味来讲,真的,非常对胃口,智慧型的主角大爱,就是对那些看起来懒懒散散,实际上实力惊人的主角没有抵抗力,而且男主的理论我很赞同,所谓的偷懒,是有技巧的,掌握那个“度”很重要,偷懒绝不是逃避,因为逃避只会让以后的工作和麻烦加倍!偷懒某种意义上算是提高效率了,太赞!最后要吐一下槽,封面彩插里面的红发姑娘,你真的是女主吗,我怎么觉得萝莉公主的戏份更多啊啊啊!但我不是萝莉控啊!

10 年前 0 回復

klsxf 王爵
终于看完了。。。本来以为是卖萌的,所以一直没看,原来是类似于兴国物语一样的顽皮的蛇类主人公

10 年前 0 回復

LINYI3 伯爵
天镜是2014年排名进十大的那本嘛
我可得好好看看....

10 年前 0 回復

Mrsilver 騎士
意想不到的好書呀..男主是lulu..女主根本是卡蓮吧..

10 年前 0 回復

月小炎 子爵
黑白插画的眼睛就一个外星人眼啊···这个就不多提了,这本小说还是挺有爱的

10 年前 0 回復

a203013894 子爵
这种题材的小说挺新颖的...看看吧

11 年前 0 回復

a203013894 子爵
插图赞一个,剧情也赞一个哦~~!!

11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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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uretapantsu 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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