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

傻呼呼的声音不小心从我的口中漏了出来。我顾不上对此感到不好意思，抬起头来，将正背对着我摆弄电脑的東雲，和手里杂志中的页面，比对了好几次。

在正我打开的页面上，登着一个叫做西園幽子的，貌似作家的少女的照片。而这个西園幽子不论怎么看，都是東雲。

「哦哦……？」

什么啊这是？

我正目睹的事物没有半点现实感。可是，登在杂志上的面无表情的西園幽子明显就是東雲。就是東雲侑子。

序章


说她是女人，她还太年幼；说她是少女，她又并不是那么纯洁。
——西園幽子《向罗密叶玛丽嘉娜开启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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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的星期三与星期五。

从放学后到响起清校铃的五点半为止。

我被安排在这段时间值班。

任务并没有多少。多半时间只要坐在服务台后面发呆就可以了。

有学生来了，就办一下手续。把贴在书脊上的条码用机器照一下，还有借书卡也是。这样书的ID和借了这本书的学生的信息就会被自动保存到电脑中。一次不到十秒钟的轻活。

然后把书递出的同时，告知归还日期。

「归还日期是下周五。」

手续结束后，又开始发呆。

老实说，实在是无聊得不行。

但我正是为了这个而当了图书委员，我也并没有抱怨。

因为意识到走过服务台的女生的视线而忍住哈欠，我把眼睛转向坐在旁边的東雲侑子。

按照图书馆的规定，服务台应该随时都有一个负责借出和一个负责归还的委员在岗，我是负责借出，而東雲是负责归还。自从成为图书委员起我们之间就没有开过口，只是不知不觉中就被安排在了一起；不过最近，我有一点点想法。

「……呐。」

那是进入六月后的第一个星期，反应快的人已经开始换成夏装的，那段时间的事情。

当我正走近家门时，已经有一股香辛料的香味扑鼻而来了。

不用说,那味道是从我家飘出来的。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有点低落下来。

「咖喱，么……」

我不是不喜欢咖喱饭。不过也不是特别喜欢。

关键是正在做咖喱的人。

家门一开，香辛料的味道更浓厚了。

「我回来了。」

用谁都听不见的音量嘀咕一句，脱掉鞋子后，果然听到啪嗒啪嗒的拖鞋声，有美从厨房走了过来。

「英太，“我回来了”呢？」

听她这么说，我不禁皱了皱眉头。

「说了呀……」

即便这样争辩，有美还是撅着嘴，摆出一副不服的表情。

「咦~~……没有听到嘛……再说一遍？」

我不禁小小地叹了口气。不过我也没工夫在家门口干耗着，只好无可奈何地嘀咕了声：

「我回来了。」

有美立马摆出微笑，夸张地点了个头。

「嗯！回来啦！」

这才总算是进到家里。我一边用手婉拒正想拿起书包的有美，一边回头朝门口望了一眼。我发现除了我和有美的，门口没有其他鞋子。

「……咦，我哥呢？」

听我一问，有美耸耸肩。

「他说去下书店。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真是，把自己的女朋友，一个纯粹的外人丢在家里，自己却跑出去购物了，真是够悠哉的……这句话要是说出口，大概有美会伤心得哭出来，因此只在心里这么说。

有美和走向客厅的我并排走着，笑眯眯地说：

「今晚的晚饭呀……」

「不是咖喱么」

不等她说完，我禁不住接了下去。只见有美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

「咦！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闻得出啊……」

「啊，对哦……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超能力呢。」

「没这回事啦……」

我正要上二楼时，背后又传来有美的声音。

「制服要挂到衣架上去哦！不许脱下来随手一丢噢！还有，不能吃零食噢！等景介回来，马上就吃饭了！」

有美这样直呼我哥的名字，对我来说也不怎么舒服……有美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会这么想吧。

一回到家，就把校服的上衣脱下来丢在床上。之后想起了有美的话，很不情愿地又把上衣挂到了衣架上。

搞不好她又会自说自话地跑进来，然后又被她唠叨半天。

我把课本从书包里抽出来，换成明天上课需要的课本。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作业。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等着开饭，不久就觉得无聊了。或许正是这种时候，倒是应该像東雲那样看些书。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兴趣。

但我房间里没有书。说是看书却翻起课本来，这也太傻了吧。

还在犹豫着该怎么办，我站起来，走出房间。

两楼有我的房间和我的兄长，景介的房间。以及目前无人居住的，我父亲的书房。

我的父母现在正在国外。本来是父亲因为工作关系需要远赴美国，结果连母亲也跟着过去了。

我觉得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应该采取单身赴任的形式的吧。

可我的母亲大人都四十有五了，还是跟我父亲紧紧缠在一块，于是，

「我就跟爸爸走喽，不要紧吧？不过三年而已嘛。」

丢下一句话，就不由分说地相伴而去了。

光说这些也许会让人感觉真是对自说自话的父母，实际上使得她的决定付诸行动的原因，大概，还是在景介身上。

比我大五岁的景介，性格相对他的年龄显得稳重得多，搞不好是个比父亲还远远可靠的“大人”。

「有阿景在，妈妈也不用担心了嘛。」

也就是这么回事。

「而且还有有美酱在。我已经请她多来我家帮帮忙啦。」

就这样，作为景介的恋人的有美从此就像自家人一样出入我家了。从高中时代就跟景介在一起的她，在一年前已经差不多是与家人同等对待了。

为了寻找能用来打发掉时间的书,我最终打开了父亲书房的门。

其实我知道景介的房间里有多到泛滥成灾的书，不过我不想因为随便进去而引发他不满。

我打开房间里的灯，翻起书房一角的书橱来。

本以为会有一两本小说之类的东西，看来我是想得太简单了。有的只是理科类的高深的新书。父亲就是干这一行的，要说不奇怪倒是不奇怪。

我随便抽出一本，看看能不能用来打发时间。但翻了几页后，就马上把书放回原位。

不行。内容根本读不进去。光是看着那些高深的专用词，眼睛就精疲力尽了。

「还是算了……」

当我嘀咕着的时候，听到门外一阵嘎吱声。是踩楼梯的声音。

听那脚步，应该是景介。

我一出书房，就跟刚走上二楼的景介打了个照面。

景介看到从书房走出来的我，略微侧了侧头。

「……在干什么？」

「没啥……只是看看有没有什么书。」

听到我的回答，景介将他的银边眼镜向上推了推。

「书……？你要读？」

他知道我近年来根本不看书，看起来有些惊讶。

「是啊……不过好像只有些很高深的书，也就算了。」

说着我正想从景介身边走过去时，

「英太」

被他叫住了。我一回头，只见景介握着自己的房间的门把，说道：

「想读的话，我的书可以借给你啊？」

我本想拒绝，可一想这也不大自然。

「呃……嗯……那，就这样吧。」

在景介的示意下，我跟着他走进房间。

阴暗而烟味刺鼻的房间里，排着三个硕大的书橱。每个书橱都被书装得满满的，而装不下的书则被随便堆在各处。连找个落脚点都有点困难。

连时常来打扫家里的有美都会叹道：

「这个实在没法扫啦」

简直是一塌糊涂。

「你想读什么啊……？」

景介将跨在肩上的包往床上一放，就叼起一根烟来。明明去年才开始吸，现在的景介已经称为烟鬼都不为过了，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大抵时候都叼着烟。

「那个，只要能打发些时间就可以了……」

说着我忽然想到什么，加上了一句：

「短篇集什么的。」

我想到了東雲。

「短篇集……么。」

景介边嘀咕着，开始在堆成积木塔搬的书堆里翻起来。在我看起来像是在毫无头绪地乱翻，但景介本人似乎还大致知道书的位置，不久就从书堆的中间位置抽出一本，扔给了我。

「先看看这本怎样？」

他给我的是标题为《九故事》的文库书。我知道塞林格这个人名，但并没读过他的书。

「还想读别的书的话跟我说。」

「……知道了。谢啦。」

简短的对话过后我走出了景介的房间。顿时周围的空气清新了很多。真亏他能在烟味这么重的房间里待这么久。

我回到房间，躺倒床上翻开刚借来的书。还没看完一页，楼下就传来有美的声音。

「英太！吃饭喽！」

她的声音又令我抑郁。虽然我知道谁都没有做错什么。

最终，向景介借的那本书马上就成为了我书桌上的摆设，我吃好晚饭后早把书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早早上床睡觉去了。

图书委员当了一个月多，和東雲一起回去，却是头一次的经历。一般都是其中一方先回去。因为互相并不是很要好，所以也不会有谁等谁的事情。即便有差不多同时出发的时候，有几次我还有意无意地改变了行走路线。如果一起回去，总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否则就会一直忍受那种尴尬的沉默。我不想这样。为了避免这种沉默而没话找话地聊天，也太麻烦。

但既然事出有因，今天是不能避免和東雲一起走了。我可是已经妥妥地获得了東雲的签名，既然是说好的事，就有听東雲的所谓“请求”的义务。而关键的東雲却并不提起“请求”的事，而是说：「先跟我到车站去吧。」

如我所料，在途中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

是该就这样沉默下去呢，还是该提起些不痛不痒地话题呢。我正想着，東雲却先开了口。

「刚才我说过我写短篇小说的理由……」

「啊，嗯。怎么了？」

「相川……编辑说，他还是希望我写长篇。」

我点了点头。对第一次见面的我也这么说，应该确实是这样吧。

「我的想法，已经告诉他了……可他还是说，长篇还是写一下比较好。说是等到更多人了解了自己，再切向短篇小说就好。」

「这样……」

「其实，除了告诉三並君的理由之外，我还有不写长篇小说的理由——」

東雲说到这里时，我们正好走到了商店街的入口。東雲中断了她的话，回过头对我说道：

「去趟咖啡店，可以吗？」

「可以啊……等一下」

我取出钱包想看看有没有钱，東雲看了，轻轻地笑了一下。

「钱我来付好了。」

「不，这样不太好吧……？」

「是我硬拉你来的，别在意。再说，我好歹有稿费拿，所以也不是没有钱。」

虽然这么说，我还是往钱包里瞧了瞧，但里面连一张千圆纸币都没有。零钱袋里倒有一些钱，但少得让人心虚。早知道这样，要是说句「今晚买好晚饭材料回来」之类的话，向景介取些钱就好了。因为基本上不会在路上买东西吃，也没有这样那样的兴趣，所以我平常习惯不带钱出门。

被女生请客，这多少有些难为情。如果是年长的人还好，对方可是和我同龄的同班同学啊。

「我说了，别在意嘛。」

東雲说罢，又笑了笑。

最终，那句话还没说下去，我跟着東雲走进了咖啡店。就是那个编辑和東雲一起喝茶的那家店。我从没有进去过，只见座位和座位之间很松散，确实是个适合搞约谈的空间。

我们被服务员带到一角的座位，東雲点了热咖。

「三並君，你要什么？」

「啊，那么……我也一样吧……」

本来考虑什么也不点，但这样也挺不好意思，最终我这么回答。

在咖啡送来之前，東雲什么话也没有说。

无可奈何的我正想说点什么，裤子的口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取出来一看，只见是有美发来的短信。

我又不是喜欢吃什锦煎饼……这么想着，我回信道：

还没过三十秒就收到了回信，写道：

这次我选择了无视，把手机塞进口袋里。

正巧，服务员把咖啡端了过来。東雲放了一块糖，我什么都没放。

「刚才讲到哪了……？」

東雲一边用调羹搅拌着咖啡，一边说道。

「好像是東雲还有一个不写长篇小说的理由云云的话吧。」

我说罢，東雲点点头。

「对，就是这件事……」

「就是说，让更多人了解短篇小说的魅力，除此之外的理由么？」

「嗯。」

确认了我没有把在平台上听到的话理解错，我放下心来让東雲接着说。東雲吹了吹咖啡，喝了一口后，才开了口。

「长篇的故事，如果没有相当的知识和经验，还是写不出来的……」

我本以为又会有什么高深的理由出现，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東雲说出的却是挺普遍性的，好像能明白的那种东西。

「嗯……然后呢？」

「可是，我才十六岁，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经验……说实话，觉得挺难的——挺难写出让人满意的东西。」

「你不是在写短篇吗？就把它拉长些不行么？」

「不是这样的。到底，短篇和长篇，还是两回事。」

「是这样吗……」

我可不明白。不过么，既然作为作家的東雲这么说，那应该是这样吧。但是，感觉这跟東雲的“请求”好像没有太多关系。

「这跟那个请求，有什么关系么？」

我一问，只见東雲瞬间缩了缩身子。莫名其妙的我只有歪头的份。

「那个，请求的事……」

「嗯。」

「我呢，想写写看长篇小说。我想相川讲的话也有些道理，觉得作为作家么，或者说，到了小说能够在社会上发表的阶段，写个一次也好吧」

「这样……那不是挺好么。」

对于因为短篇长篇的话题而不愉快的東雲来说，确实是个意想之外的决断，不过她要写的话我也并不否定她。也许正因为这样才好，编辑也会不断劝说她的吧。

「所以说，那个，作为一种取材吧，想让三並君配合一下……」

東雲有些为难地说道。

「哦，是这样啊。」

终于理解了这段话的来龙去脉，我点了点头。

「没问题啊，这点事情的话。」

听我一说，東雲猛地朝我看了过来。我以为她会很高兴，但也并不是如此。从她的表情上还是根本读不出什么感情。

「真的，没问题么……」

「没有，这样就可以的话，我可以帮你啊？」

東雲喝了口咖啡后，吐出一口气。

然后，又低着头说道：

「相川说，要写长篇的话，写恋爱小说比较好。」

虽然不怎么了解书，我想起并不那么读书的有美也在看恋爱小说，所以大致上能理解这句话。应该是说，这样的内容才卖得出去吧。

「恋爱啊……挺好的啊？」

「可是，我，没有过喜欢别人的经历……那个，不怎么懂……」

啊，果然如此啊，我禁不住想。从旁人的角度看，東雲总是散发着不像是会喜欢上别人的那种氛围。

「那，换成别的题材呗？」

我觉得并不用如此拘泥于恋爱小说，于是说道。可東雲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

「可是，既然要挑战一下，我想应该试着写那个。」

東雲提着咖啡杯点点头。

「即便没有喜欢过别人么？」

「所以，想请你配合下。」

顿时我迷失了这段话的方向，将咖啡杯送往嘴边的动作，做到一半停了下来。

「配合什么？」

「恋爱的……各种吧……」

「怎，怎么配合？」

「嗯，就是说，那个……」

说到这里，東雲先是咽了一口，然后凝视着我。

「请你，做我的男友。」

*

回到家，如我所料，景介和有美都没有开始动筷。

「怎么这么晚嘛，英太……人家肚子都饿了啦。」

有美撅着嘴说。景介则是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正坐在客厅里看报纸。

「我不是告诉你可以先吃么……」

我懒洋洋地说。有美一边匆匆准备晚餐，一边说：

「大家一起吃才好吃嘛。」

有这样的想法，大概是因为她很早就失去了父母的缘故吧。而我，恐怕也包括景介，都没有这种感觉。父母远赴海外之后，我们照样默默地吃饭，并不会为此感到不平或寂寞。

在催促之下坐下后，只见有美一边将饭碗摆在面前，一边面带笑容注视着我。

「干，干嘛……？」

「果然是约会吧？」

我一听，想起東雲对我说“做我男朋友”的事，顿时说话变得有些不利索。

「没，没有，不是这么回事……」

实际上，确实不是这么回事。应该不是。

一听東雲说要成为恋人关系，我慌了。我从没有被别人说过这种事，而且，说这话的竟然是東雲，这也很是让我动摇。不过東雲又接着对我说：

「不是真的要成为恋人关系……就是说，装成恋人那样吧……一起去某些地方什么的，这样就可以了。有些地方，很难一个人过去，也有些感觉，不跟别人在一起，也没法体会到……」

也就是这么回事。

作为取材的一个环节。严格地讲。

作为向東雲索要“签名”的代价，成为東雲的假想恋人。如此而已。

可这事硬被说成“约会”，心里不免掺杂难为情的成分，便无法掩饰内心的动摇。

「这慌张的样子就很可疑哦……到底怎样？我不会嘲笑你的哦，说说看嘛？」

这种说法不已经是在嘲笑我了么。我本想这么说，但忍住了。有美的这种俗不可耐的德行早不是新鲜事了。

「不是这样的，真的。」

我故作镇静地告诉她后，她也就不再继续深究了。

她把坐在客厅的景介叫来，开始吃饭。

在餐桌上，说话的总是有美。景介平时一向就是少言寡语，而我也习惯了这样的景介，所以也不会想特意找出话题来聊。

我吃完饭，刚站起身，有美边收拾食器边说：

「英太，等有了正式的女朋友要介绍给姐姐的哦。」

「是是……」

一听到这种说法就不爽。

有美让我叫她“姐姐”。

道理是明白的。有美是景介的女朋友，只要这个关系持续下去，迟早她要成为我的兄嫂。这样一来，就确确实实是“姐姐”了。

可在现在这个阶段就这样要求我，我可做不到。

我又不是那么想叫你姐姐，我想。

真是，太俗不可耐了。

以前我一直以为，不管是景介还是有美，都是发觉我喜欢有美而装作不知道的。

可通过长久的相处，我明白了一点。

那两人根本没有察觉到这种事。他们在一些奇怪的方面很迟钝。光这点两人倒是特别相似。

我回到房间，躺倒在床上。为了打发掉抑郁的心情，我拿起手机呆呆地望着。

我盯着今天刚添加的東雲的号码和邮件地址。

「总之，先交换下号码和地址吧……？」

我照着她的话这么做了，可这种时候，我是否应该主动发个消息或打个电话什么的呢？

如果真的是在谈恋爱，那我或许也会尽心尽力的。

可不幸的是，这事是有前提的。

我的任务仅仅是“配合東雲的取材”，不过是答应为此做一些像恋人一样的事而已。而且连“像恋人一样”的事到底是什么，目前这个阶段还根本没个主意。

「搞不懂啊……」

我不禁轻叹了一声。

仔细想想，配合这种取材，这事是不是该由编辑来做呢。那个叫相川的人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作为假想恋人的话么，这年龄也不是不行。他应该会比我有钱，再说可能也有和一两个女孩谈过的吧。

而我没有过这种事。

東雲说「没有过喜欢别人的经历」，感觉在这点上我也差不大多。

我的初恋是有美，那最终只是个无法实现的恋情，当然也更没有实际谈过恋爱。

我发觉自己的思路正拐向危险的方向，不禁摇了摇头。

虽然我极力不去想这事，关键是当事人在我家进进出出，这实在是要命。而她那俗气的样子又使之变本加厉，即便我没有那么naïve，同样也会郁闷的。

虽然，相比不自然地拘谨见外的态度，这样或许还好些吧。

虽觉得这个理由有点对不起東雲，为了发散下心情，我决定给東雲发个短信，却不知写什么好。

犹豫来犹豫去，打了这段文字后，又犹豫了会儿，加上了一句：

然后我想起了東雲的签名的事，于是走到景介的房间还书。

景介大概正在洗澡，不在房间里。我把杂志放回原来堆着的地方，回到房间一看，已经收到了東雲的回信。

没有绘画符或表情符之类的点缀，平淡无奇的短信，实在是像東雲的样子。有美发来的短信，甚至是母亲偶尔发来的电子邮件都会有表情符的啊。

不过，正因为東雲是这样，我才感到我应该可以“配合”她。

仅仅是出于一时的念头，随便要了个签名，却发展成如此奇妙的结果。

我关掉手机的电源，起身伸了个懒腰。

然后，打开了房间的窗户。虽有梅雨季潮湿的空气缠绕过来，我还是让窗户开了一会儿，做起深呼吸。

真是的，景介真该少抽点烟了。

光是走进去一会儿就胸闷得不行。

做了几次深呼吸后，心里终于踏实下来，就关上了窗户。

房间外传来有美催促我去洗澡的声音。于是我的心情又变得沉郁。

大概，今天是要住在这里吧。周末她经常在这里过夜。

然后又要将洗完澡后的那略微缺少防护的姿态展示在我的面前。

唉，实在是俗不可耐。这个人。

我一边有气无力地走向浴室，一边忽然想象起東雲出浴的情景来，不禁苦笑了一下。不仅是因为唐突地想象起这种事的自己实在太奇怪，关键是，想象中的東雲的姿态，还挺不差的。

她的肌肤应该挺漂亮吧。虽然，我当然没有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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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的星期三与星期五。

「我说啊，这真的能称为是谈恋爱么？」

有一天，我一边晃着手里已经喝完的冰咖啡的玻璃杯，一边说道。正在看书的東雲略微抬起视线。

「……你是说？」

「不是，就这样偶尔去趟咖啡店就能叫取材了么？」

東雲啪地合上了书。即便是跑到咖啡店里，这家伙仍然在读她的书，而我只是呆呆地望着她，或者偶尔想起些事来跟她说说而已。这跟在服务台后度过的时间，做的事没有多大区别。

要说除此之外的变化，我在家里开始和東雲有了短信的往来，不过内容也不见得有多花哨，尽是些不痛不痒的事情。

「那，怎样才好？」

看着略微侧着头小声说话的東雲，我把冰块倒进口中咬碎。

「你问我怎样才好……」

「三並君觉得，谈恋爱是怎样的事情？」

「你问我是怎样的……」

被问起这种概念性的问题，我也不可能恰当地回答。我只是将自己脑海里隐隐约约的疑问说了出来而已。

「不是，我只是觉得一般应该跟这还有点不一样吧」

「一般，是怎样的？」

「嗯——……」

连这种事都得一一说明么，我想着，不禁低叹了一声。不过又想想，感觉東雲是有点不一般。如果不是这样，根本上她就不会说出为了取材而谈个恋爱，之类的话吧。

我无可奈何地开了口。

「就是说……一起去看场电影啊，周末约好在外面见面啊，什么的，应该是做这种事吧？虽然我也不大清楚。」

凭借大致的印象，将这些告诉東雲后，東雲又微微侧着头，隔了段像是在考虑什么的时间之后，说道：

「那，就这样吧？」

「在周末见面么？」

我确认道。東雲点了点头。

「三並君，明天有空吗？」

「明天？」

虽然问得有点唐突，不过我并没有什么安排。在平时，休息日我就一贯是在家里无所事事。

「没什么安排啊。」

「那，明天，能见面么？」

「可，可以啊……在哪？」

「哪里比较好呢？」

你这样连珠炮似的问我，我该怎么办好呢。我这么想着，答道：

「电影，之类的……？」

我并不是想看电影。只是只能想到这点而已。

「知道了。」

于是東雲又开始读书了。也就是说，到此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我小小地叹了口气。

说实话，我不大明白。

如果是对方提出想去看电影，那我理所应当陪她去，而如果是我自己想去的话，我一开始就会这么说的。可刚才的对话的发展，真的只能说是“马马虎虎”。

本来就是这样的吗？

我又没有和女生谈过恋爱，没法对此作出判断。

但按照我心里的印象来说，感觉这种事应该是更欢乐更卿卿我我的样子才对啊。否则，也不会有“谈恋爱”的意义。

可就是想到这些，本来从東雲跟我成为“恋爱”关系的缘由来讲就是不正常的，可能也没多大用。

我们并不是因为相互喜欢而在一起的。

说到底这是为了東雲的取材，而不是为了开心。

想着想着，我又将冰块倒进口中咬碎。眼前的東雲一言不发地看着书。

话说，这个人对我到底是抱着什么想法呢。

看样子应该不是讨厌我。至少。否则我们也不会这样在一起。

可同样，也感觉不到对我有好感。

一边呆呆地观察着東雲，一边思考着。

那么，我又对東雲抱着什么想法呢？

同样也不大清楚。

我不讨厌她。因为某个缘故，我一直觉得她是个“有趣”的人，现在也是如此。

可要是问我是不是喜欢她，也挺微妙。

之前，東雲说过：

「没有喜欢过别人的经历」

可我并不是这样。我是喜欢过有美，所以，喜欢别人的那种热情，是体验过一次的。

从这个意思上讲，我对東雲根本没有当时的那种热情。

想着想着，東雲忽然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像是小白鼠或者小刺猬的，那种小动物的叫声似的喷嚏十分有趣，我不禁苦笑起来。

東雲见了，便有些难为情地看着我。

「……为什么笑啊？」

「不，没啥。」

刚刚我是觉得这样的東雲有那么一丁点可爱，但没有说出口。就是说出来，我和東雲本来就不是真正意义上在“谈恋爱”的。连互相对对方抱着怎样的想法，本来也是没必要思考的事情。

抬头望了一眼店里的挂钟，東雲说：

「差不多，该走了吧。」

我点点头，拿起账单，无视掉提出「我来付」的東雲，径直走向收银台。東雲还是追上来要付钱，于是我回过头来对東雲说：

「一般啊，我觉得不大会有让女方付钱的事吧。」

之前，我跟東雲已经来过几次咖啡店，每次都让東雲付了钱。一方面我身上没有带钱没有办法，而東雲也总是说，

「是我硬拉你来的」

主张着由自己来付的正当性，所以也就由她去了。

可我对此感到有些过意不去也是事实，觉得偶尔我来付一下也好。幸好，今天为了买晚饭的材料，向景介要了一些钱。

「那个，那至少，付一半……」

東雲仍然坚持着，将千圆纸币递出来。我婉拒了。

「还有之前的份呢，今天就我付吧。然后，从下次起就AA制吧？这样就互相不会觉得过意不去了。」

「啊，嗯……」

出了咖啡店，走往车站的路上，我们没有说任何话。

就这样在车站分别后，刚乘上电车就收到了東雲的短信。

望着这中规中矩的文面，我耸了耸肩。

该说讲义气好呢，还是说过分认真了好呢。让東雲付了钱的时候，我从没有发过这种短信。我立刻回了信。

真是个搞不懂的关系，我想。

「英太，今天的晚饭是什么啊？」

在门口迎接我的有美，笑眯眯地问道。

「奶油汤啊……话说为什么有美在这啊？不是说今天不来么。」

我一问，有美做出不服气的表情。

「说得好像我不可以来一样嘛……」

「不是这个意思」

「因为安排被取消掉了嘛。然后一到这儿，就听说今天英太来做饭，所以很期待地等你回来啊。」

「哦，是吗……」

这种时候，理由已经无所谓了。我关心的只是有美在不在，仅此而已。

「需要帮你吗？」

有美跟在我后面说。

「不用啦。」

做奶油汤也就只需把材料切好丢进去煮一煮，基本上就没什么事了。我不觉得会需要什么帮手。

「我做些配菜吧？」

「嗯……那，拜托啦。」

于是，我不得不跟有美一起在厨房里做饭。虽说也可以推辞，我根本没想过再多做一份菜，再说要是硬是拒绝了，惹有美不高兴是必然的。

晚饭做完后，和景介三人一起开始吃。对着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的景介，有美一边吃饭，一边时不时地说些什么。景介多半只说「嗯」「是啊」。这种光景，不觉间让我想起了我的父母。

搞技术的严肃的父亲，与能够讨好任何人的开朗的母亲。据说在大学相识的他们，性格差异巨大到连做儿子的我都找不出共同之处到底在哪里。

可我的母亲，谁都看得出（并且自己也公开宣言）她深爱着父亲，在餐桌上也正像有美对景介一样地向父亲说话，而父亲对此只是「嗯，嗯」地重复着干巴巴的回应。

「英太，奶油汤很好吃哦。」

听到有美的话，我回过神来，侧了侧头。

「是么？可别每次都叫我做啊。」

「咦，被你发现啦？」

有美哼哼地笑了一声。明明本来就不会有这个打算，我想。有美喜欢做饭（大概得加上“为了景介”），这我也是清楚的。

「我更喜欢有美做的奶油汤啊。」

我忽然想到说出这种话来。有美刹那间瞪圆了眼睛，接着露出了满面的笑容。

「哇，好开心！这句话太让我开心了！」

一边孩子气地叫着，有美一边对景介使了好几个眼神，好像是让景介也说些什么，但景介只是对我瞥了一眼，一句话都不说。

吃完饭，我正要收拾，有美制止了我，说：

都说到这个份上，就由她吧。我想着，走上楼梯，却忽然对自己对有美说的话感到有些不对劲，停下了脚步。

我为什么说出了这种话呢。

不说从前不知道她跟景介的关系的时候的我，在知道了这事之后，我从没有对有美说过这种——包含着“喜欢”这种意思的——话语。即便不是“喜欢有美”这个意思，将这种话对着有美说出口，总觉得很难为情。

可几分钟前的自己却不知不觉间说出了这种话。并无顾虑，十分自然地。

是不是伤口开始愈合了呢。

时间解决了各种问题，之类的？

我歪着头，回到了房间。放在书桌上的手机正亮着灯，告知我收到了短信。翻开翻盖式的机器，一看画面，只见是東雲发来的短信。

忙着晚饭的事，把这事给忘了。我急忙启动电脑，上网搜索最近的电影院。我匆匆地浏览了现在正在上映的电影，但不清楚哪部电影比较有意思。

虽说调查网上的评价，可以倒也可以，但是太繁琐了。因为让東雲等着，能尽快得到相关信息的手段比较好。

于是，犹豫了一会儿，我走出房间。

一开景介房间的门，正在看书的景介头也不抬地问道：

「怎么了」

他难得地没有叼着烟，但房间里仍然充满了烟味。

「想问点事。」

景介抬起头来看着我，大概是因为他根本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吧。因为有美的事情和其他事情，对景介抱着复杂心情的我，在平时不大会向景介商量些什么。

大概是因为最近刚借过书，所以会惊讶于又有什么事了吧。

「什么事，突然。」

似乎是以为话会比较长，景介合上了正在读的书，叼起烟来。

「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正挠着头，景介已点上了烟。蛇一般的烟丝从景介口中漏出，升向天花板。

「现在正在放的电影，那部比较有意思？」

想着快点将事情解决掉，我这么说道。景介又投来了诧异的视线。

「电影……？」

「呃，嗯……」

连这都会觉得不对劲么。虽然也没办法。

「你要看？」

「这个么，算是吧。」

景介是个书虫的同时，也看很多电影。房间里放着一台巨大的电视机，而书塔之间也立着DVD的塔。

「现在正在放的……？」

一边嫌麻烦似的嘀咕着，景介一边操作起书桌上的电脑来。他看着屏幕说了几个电影的标题，我将它们记在心里。

「知道了。谢啦。」

说着我正要走出房间，却被景介叫住了。

「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基本上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的我，最近却时不时对景介问这问那，看来是他因此觉得可疑了。

「不，没啥……」

「是吗。那就好。」

打开房门，我内心突然生起叫景介「不要告诉有美」的冲动。前几天也刚刚被她「有女朋友了吧？」云云地纠缠过。她很有可

能会怀疑我的行动，进而过来追究我。

「……怎么了？」

从握着门抦徘徊不定的我的背后，传来景介的声音。

「不，没什么。」

我答道，走出房间。

本来对他封口这件事本身就显得很奇怪。反而让景介更加怀疑，于是传到有美耳朵里，这种可能性更大。如果就这样放着，平时就一直保持着沉默寡言的景介，应该不会特意把我的事情告诉有美吧。

回到房间，将景介告诉我的电影标题在网上一查，选出了看起来最稳妥的一部。查好上映时间，并推算出大约应该约在什么时间与東雲碰头。

然后，将时间和碰头地点打进短信，发往東雲。

虽说是一如往常的平淡的回信，我感到某种该办的事给办好了的满足感，躺倒在了床上。

「难道说……这个，是约会么？」

不觉间说出这种话来。虽说因为東雲的样子跟平时没有变化，所以只有模模糊糊的感觉；但如果只看具体行动，那确实是约会。仔细想想。

即便知道我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在“谈恋爱”，想到了这个词的我还是有些坐立不安。

并且毫无意义地起身打开衣柜。

该穿什么去啊，这种时候。

因为我父亲和景介都不爱出门，在没有多少一起外出这种事的这个家庭，不存在“做客用的着装”这种概念。当然，也不是一件可以穿的衣服都没有，但是否适合跟别人一道外出，是个大疑问。

犹豫来犹豫去，最终得出的结论是“随便穿一件算了”这么个草率的东西。

听到敲门声，一开门，只见有美用围兜擦着手，说道：

「英太，要洗澡么？如果想先洗的话浴室空着哦？」

老实说怎样都可以，不过想想明天的事，看来还是早点睡比较好。周六周日经常会睡到中午，但明天到底不能不上午就爬起来。

「那，就先洗吧……」

我答道。有美露出微笑。

「嗯。浴巾就挂在那里哦。」

「我知道。」

我拿好衣服走向浴室，忽然想到，今天我的精神还挺安定的。看到有美的笑容也能心平气和。

曾经，那个笑容也是苦痛的源头啊。对于以前的我。

穿着只能形容为“一般”的四平八稳的服装，我站在检票口前，总感觉自己的存在实在是太不和谐。周围的年轻人都穿得漂漂亮亮的。至少，也能从服装上多少看出一点讲究。

忽然想到：说起来，東雲会穿怎样的衣服过来呢？

穿便装的東雲我只见过一次。就是那本，東雲作为“西園幽子”登在上面的杂志。登在那杂志上的東雲的照片，是穿便装的样子。记得是绣着内敛的花纹的，偏白的连衣裙，披着件薄布上衣。

我一开始只觉得“西園幽子”“像東雲”，原因在此。我从来只见过穿着校服的東雲，所以看到穿便装的東雲，便不能很有把握地认定那就是“東雲”。

我一看，从检票口的另一头，通往站台的楼梯，有成群的人们走了上来。应该是从刚刚到达的列车上下来的人吧。从方向上讲，也应该是東雲要乘的列车。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地址，她家最近旁的车站，之前我通过闲聊听说过。

而关键的東雲，像是要避开人群似的，正慢悠悠地走在人群的最后，还是隔了一小段距离的地方。服装和我当时在杂志上看到的完全一样。并且，身前抱着一个小小的手提包。

看到我的東雲，小小地点了个头。同学之间还需要这么客气么，我想。

不久穿过检票口来到我旁边的東雲，侧着头问道：

「……让你等了么？」

我摇摇头。

「不，没等多久。」

然后说了声「走吧」，我和東雲开始并排行走。

「这件衣服，跟登在杂志上的照片一样嘛。」

我一说，東雲忽然停下来愣愣地注视着自己的服装，接着又将视线转向我。

「你，还记得……？」

「这个么，穿便装的東雲我也就见过那个嘛。」

「实话说，我就只有这一件像样的衣服……」

女生大多都应该有很多衣服，这种事即便是我这种人也明白。我母亲也一向隔三差五地买新衣服回来令父亲为难，有美出入我家时，也很少会觉得「啊，跟之前穿的是同一件嘛」之类的。虽然可能实际上穿的是同样的衣服，我想至少在我的记忆淡化的期间，她是不穿同一件衣服的吧。

从这个意义上，東雲因为自己没有很多衣服而感到不好意思，我也不是不理解。有些人可能还会觉得「明明是女孩子……」之类的吧。

可我并没有这么想。反而觉得，这样才“像是”東雲。

于是我们又向电影院走去。

「啊，今天要看的电影呢……」

我想起还没有把这事告诉東雲，于是边走边对東雲说。我一说出电影的标题，東雲露出了微笑。

不过呢。这是约会。总之，是在与東雲的模拟恋爱关系下进行的模拟约会，想起这点，于是选了更稳妥的电影。一般的男女一般会选的那种电影。

「就是一般的电影，也看啊？」

東雲说。可一般的电影“也”，那就是说，深奥的电影也看了。

「呃，因为那个嘛。约会？那种样子的事嘛？只是想一般的电影比较好吧，什么的……这种感觉？」

因为对“约会”一词感到无比难为情，不自觉间句末老要上翘。而東雲那边，在我说出“约会”一词的瞬间，以通过余光都能看出的动作抖了一下。

和東雲玩过游乐园之后的星期三。

这天，東雲没来学校。据班主任说，她是感冒了。我在课间给她发了短信，但没有回应，我想她大概是在睡觉。東雲也是凡胎俗骨，总会有感冒倒下的时候的。

就是想去探望，我又不知道東雲的家在哪里，再说感觉反而会打扰到她，于是我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回信后，只是发了句

问题在于服务台的工作。好像由两人担当算是硬性规定，这就有点微妙。工作本身并不是一个人没法完成，不过就算是这样，还是事先打个招呼可能比较好。

到了午休时间，我来到图书馆，走进图书管理员的椎名老师的房间，只见椎名老师正在吃着自制的小巧的便当。

「咦，三並君。真难得。什么事呀？」

从来只在当班和例会的时候露面的我，今天却在午休时间出现了，看来她是感到新奇了。椎名老师夹一夹手里的筷子，看着我。

「那个，今天東雲休息……怎么办呢？」

椎名老师听了，又夹一夹筷子，说：

「啊呀……说起来确实有这个通知来过哎……」

我正感慨连图书管理员都会被通知学生的出勤，只见椎名老师用筷子夹起便当盒一角的蛋卷放进嘴里。看来她是没有在谈话结束之前不吃东西的想法。

将东西咀嚼一番，咽了下去后，椎名老师说：

「嗯~,那，好歹规定了应该由两个人做嘛，请人代做一次吧？」

「代做？」

「请学长的话大概会有些拘谨，要不找池原君之类的吧？」

「哦……」

因为不大情愿，所以回应也成了这个样子。但椎名老师看起来也并不在意，继续动筷。看来谈话到此为止了。

「那，我问一问吧。」

我打了声招呼，椎名老师嘴里含着东西「嗯」了一声。

我叹了口气，离开了图书馆。

在一年级的图书委员中，池原是少数的“有说过话的”人，不过关系也并不很紧密。仅仅是因为例会时经常坐在一起，所以聊过那么两三次而已。

再说连班级都不同，平时根本没有交流。要去跟这样的人商量事情，内心总有些排斥。

我走进池原的班级一找，他看来是已经吃完饭了，正趴在桌子上。因为他的头发一向乱蓬蓬的，不看脸也很容易找到，这倒挺方便。

「池原」

我走到近旁叫了一声，池原慢慢起身揉了揉了揉眼睛。

「嗯……？」

「那个，有点事想商量下。」

池原眯着眼睛盯着我，然后又揉了揉眼睛，说：

「咦？是三並啊……真难得。干嘛？」

又是“真难得”。唉，说明平时我跟别人的交流是多么的稀少，责任全在我。没办法。

「今天服务台的工作，因为東雲在休息，你能不能替她顶一回啊？」

池原打着哈欠。这个家伙一向都显得困困的。在例会时也经常在打瞌睡。在图书委员中，算是属于少数派的“不那么认真的”人。池原偶尔跟我说话，大概也是出于感觉跟自己有点相似的这种想法吧。

「嗯……可以啊……？不过这样的话，下次轮到我的时候，東雲会顶我的班么？」

「这个么……你到时候去问问東雲吧？」

「嘛，也是……嗯。知道了。今天过去就行了是吧？」

「嗯。拜托了。」

并没有其他可说的话题，我就离开了教室。幸好他倒是一句话就接受了。如果他发起牢骚，我还得说服他的话，那实在太麻烦了。

到了放学后，東雲也没有来短信。到底要睡多久啊，我想，不过想想也许是她的情况确实差到了这个地步。虽然不清楚实际如何，从外表来看東雲的身体远非健壮。

到了图书馆，只见池原已经到了，正在服务台里默默地工作着。用眼神打了个招呼后，我也坐进了服务台。

大概是因为临近期末考试，到图书馆里来的人挺多，但借书的和还书的人都很少。

比平时还要无聊的时间。

在本应是東雲坐着的座位上，池原正出神地望着手机。只有手指在忙碌地运动，一看画面好像是在玩解谜游戏。

有意无意地，我也掏出了手机望着。

只见在我没注意的时候收到了短信，打开一看是東雲发来的。

一如既往的平淡的内容。不过不管如何，看来并没有严重到什么病危了的地步。我放下了心，写了回信。

马上又收到回信。

好嘞，我朝池原看过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池原也在朝我看。不过池原视线的方向明显没有指着我的脸，而是朝着手机的方向。而且也不是手机本身，而是挂件。就是在游乐园买的，那个古怪的猴子。

「这个……和東雲的是一样的吧？」

池原突然说道。

「哎？！」

我不小心发出很不自然的声音。池原大概是怀疑上了，开始交替看着挂件和我，嘴里说着：

「嗯？啥？是那种关系么？」

「那，那种，是个毛啊……？话说，東雲，也是这样啊？挂着一样的挂件么？」

想着装糊涂却说出了这种话。池原侧一侧头。

「昨天我回去的时候，偶尔看见了東雲，当时她在打电话。因为挂件怪怪的，我记得挺清楚。就是跟这个一模一样的东西哎。」

「是，是吗……这样啊。还真是挺巧合的哈……」

面对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情况，我连像样的谎都说不出。终于，池原开始叹气，说道：

「这个……你啊，也太不会说谎了吧？」

我无话可说。

「我觉得没啥关系啊……。嗬……原来如此。是在谈朋友么。」

看来在池原眼中已经是这么回事了。

「不是，并不是在谈朋友啦……」

真相就是这样，我只是如实告知而已，池原却冷笑一声。

「没有谈朋友还挂啥一样的挂件啦！」

虽然不大清楚，不过看来是这么回事。

「是么……？」

「一般不都是这样的吗。不然是怎么回事？又不可能流行，这么奇怪的猴子。」

果然很奇怪吧，我想，但忍着没有说出口。无论如何现在的重点不在这里。

「嗯……」

我又不能说明和東雲的关系。如果要好好说明，首先就得提及東雲是作家这个事实。我已经答应不说出去了，可话是这么说，缺了这块而光告诉他“只是装成恋人的样子而已”，可没法让池原信服。

「干嘛。别藏着嘛。有啥关系呢。」

「不不，可是，能不能别说出去……」

「为啥？」

被这么一问，又做不了明确的回答，真是麻烦。

「这个，总有些，难为情啊……」

「你这是啥意思……」

最终，还没让他答应封口，就被前来借书的学生打断了对话。之后池原还是对我问这问那的，连该回答什么好都不知道的我，只能说些含糊其辞的话。

不过，那天总算还是混过了追问攻势，而到了第二天，正如短信里说的，東雲还是休息了。

到了星期五，東雲一进入教室，一部分学生的视线十分明显地在我和東雲之间来回，我不禁叹了口气。

池原这家伙。

传的还挺开的啊，我想。

東雲坐到她的座位上，微微朝我做了个笑脸。

几个人看到了，又向我投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温馨画面似的视线。

一帮无聊的老八卦。在心中骂着，我又叹了一口气。

传开就传开了，如果真的是恋爱关系的话吧。

可当然，这种事没法说出来。

在服务台当班时，也没能好好跟東雲说上话。

这天，我一回到家，系着围兜的有美就过来迎接。

「英太，你回来啦~。洗澡吗，还是吃饭呢？」

面对以新婚妻子一样的语气说话的有美，我只嘀咕一声：

「……睡觉。」

就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看来是受到了打击的有美，呆呆地目送我离去。

一进房间，连制服都不脱就滚到床上。

「啊啊……」

发出一阵浑浊的叹息后，听见了敲门声。

「……干嘛？」

我一动不动，只是开口应答。门的另一头传来有美的声音。

「英太，发生什么事了……？没问题吗……？」

我觉得要是在以往，我只会回答「没啥」。可我在不知不觉间，

「要说有事也有事，要说没事也没事。」

却说出一番玄乎的话。

可这就是事实。有被人谈论这么回事，但没有谈论内容里说的那回事。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所以就很麻烦。

「如果我可以的话，说给我听听吧……？」

有美的声音显得十分落寞。

「呃……」

就是告诉有美了，也无济于事。这是我和東雲之间的问题，实在不觉得第三者的意见能有什么参考价值。

「英太，我是不是太不可靠了……？」

门那头的声音已经是快哭出来的样子了。有美总是这样。说我好冷漠了，好寂寞了，一个人自顾自伤心，根本不知道我会因此而痛苦。

「不是这样的。」

我答道。

「不是有美不好，完全是另一回事。」

看来，我是个容易被女人折腾的男人。而且是对方完全没有折腾自己的意思，而我自己却在团团转的那种。

「那就好……如果有什么可以说的事，要告诉我哦？」

「嗯……」

奇妙的是，对有美的一番话，我没有起任何的情绪。一直以来，我都没法压制面对有美时的烦躁。而现在的我，却很自然地接受着有美的话，并且很自然地予以回应。

「谢谢」

不知觉间，竟对门的那头说出了这句话。

「那，等饭做好了，就来叫你哦。」

可以听出有美的声音变得开朗了点。

等有美离去后，我起身取出了一直塞在口袋里的手机。挂在手机上的古怪的猴子，正摆出有点令人恼火的笑容。

此时此刻，害得我烦躁不已的不正是你这家伙么，我想。

不，应该是你的主人吧。

一边想象着東雲耍猴戏似的把玩这只古怪的猴子的样子，我写起短信来。

发送这句话后，又躺到床上。

罢了罢了，就当我也是只猴子。東雲是主人，我就是为主人卖命的猴子。主人想来我家，我就将事情安排妥当，就算引起各种流言蜚语，该做的还是会做的。

主人立马发来了回信。

我马上回了一句，放下了手机。又发了一会儿呆后，有美就过来催我吃晚饭了。

我懒洋洋地起来,到餐桌前一看,景介以一如往常的，百无聊赖的样子翻着报纸。

我边吃着卷心菜，边对景介说：

「那个，下周六呢，我可以不可以带朋友过来玩？」

话音刚落，景介啪地合上报纸，向我投来诧异的眼光。

「……朋友？」

你还有朋友啊，他的态度好像是在说。情有可原。我一次都没有带这种人来过。

「嗯……」

我还在咀嚼卷心菜，只见有美迅速向我瞧了过来，说：

「女孩子吗？是女孩子吧？」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开心的。不过也没有什么需要说谎的理由，我一边咀嚼着一边又「嗯」地点了点头。

「哇！真的！？好腻害！得好好款待一下了！」

说实话，这样有点烦。照这势头她烧起赤豆饭来也说不定。我吞下嘴里的东西，对有美说：

「不不，正常点就可以啦……」

「女朋友？是女朋友吗？」

又是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不大愿意被她问到。

「呃……」

我扭一扭脖子，有美不知怎么忽然想通了什么，点起头来。

「没问题！我知道了！就是那种感觉是吧！距离感还有些微妙是吧！交给我！姐姐来帮你翘翘边！」

「不不不不，我说了正常点就可以了啦。不是这么回事啦。」

「又来了吧~。不是这么回事哪会到家里来呀~？」

「呃……」

所以说，这不知该怎么回答的问题实在是麻烦。

不过，什么都不说就把人带过来，也不大好。在周末，景介和有美必定都在家里。要是直到当天碰面了，才将事情一一说明，这就太慌忙了。

「总之，正常地招待就可以了。真的。不要搞得太起劲。」

听到我的话，有美夸张地落下了肩膀。不过她马上打起了精神，这次又不住地朝景介瞧了又瞧，说：

「话说，是不是需要回避下？要不我跟景介出去吧？」

「不，我觉得，还是你们待在家里会比较好吧……」

对東雲来说，需要的大概是“到朋友家去玩”的这种场景。从这个意义上讲，家里还是放几个“家人”一类的存在比较好吧。也许。

听了我的回答，有美鼓起嘴叹道：

「怎么搞得这么暧昧呢……」

这人怎么脑子这么不好使啊，我想。景介早就将注意力放在了报纸上。

老实说，有这样的两个人的家庭，实在不觉得对東雲有什么参考价值。父母又不在。

然后，忽然想起了我根本没有向東雲说明过我家里的情况。不管怎样，这些事还是提早告诉她比较好。

一边想着，我将最后一片卷心菜丢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