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航]果然我的青春恋爱喜剧搞错了。 2[台/简]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3-2-23 23:38 编辑


果然我的青春恋爱喜剧搞错了。 2 渡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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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难道我的青春越来越没救吗!?」

  社团里有两个美少女,但无法发展出恋爱喜剧;交换了手机信箱,寄信给对方却等不到回音;那家伙可爱得一塌糊涂,结果是个男的……完美无瑕的冷血美少女雪乃,乍看之下是个荡妇的天真少女结衣,以及论别扭跟孤独无人能出其右的八幡——这些「侍奉社」的社员们,说好听一点是有个性,实则教人遗憾。他们仍是老样子,过着「现实充度」为零的校园生活。不过,终于有一项重大委托找上这个青春的隔离病房!



Contents

  ⓪ 序章
  ① 于是,由比滨结衣决定开始念书
  ② 比企谷小町长大后,一定会跟哥哥结婚(我是这么想的)
  ③ 叶山隼人总是居于领导地位
  ④ 因为种种原因,川崎沙希变得很乖僻
  ⑤ 比企谷八幡再一次回归原来的道路



  「……你是笨蛋吗?」
  川崎沙希
  saki kawasacki

  「这是你第一次用名字叫我呢,我好高兴。」
  户冢彩加
  saika totsuka

  「你的毛病根本没有改善,反而更加恶化啊!」
  平冢静
  shizuka hiratsuka

  「我看你的高中生活,根本是彻底失败吧。」
  雪之下雪乃
  yukino yukinoshita

  「看来,我该解除封印了……」
  材木座义辉
  yoshiteru zaimokuza

  「不会念书也算是一种个性!」
  由比滨结衣
  yui yuigahama

  「吵……吵死了……」
  比企谷八幡
  hachiman hikigaya

  「呵呵~害羞了害羞了♪」
  比企谷小町
  komachi hikigaya




登场人物【Character】

  比企谷八幡……本书主角。高中二年级。个性相当别扭。
  雪之下雪乃……侍奉社社长,完美主义者。
  由比滨结衣……八幡的同班同学,总是看人脸色过日子。
  材木座义辉……御宅族,视八幡为同伴。
  户冢彩加………隶属于网球,长相很可爱,可惜是男生。
  川崎沙希………八幡的同班同学,正朝不良少女之路迈进?
  平冢静…………国文老师,亦身为导师。
  比企谷小町……八幡的妹妹,国中生。
  川崎大志………川崎沙希的弟弟,跟小町念同一所国中。



⓪ 序章

  黄金周结束之后,气温开始一天比一天高。尤其是午休时间,加上学生们嘈杂的声音,又多添一分暑气。
  我本来就属于冷硬派,非常不耐热。为了让自己凉快一些,我决定找个没有人的地方。
  人类的正常体温大约是三十六度,但换算成天气,根本是酷暑,即使是我也受不了这种高温闷热的环境。
  天气一热,猫咪不是会躲到没有人的地方吗?现在的我正是如此,只是为了避开热气,所以前往没有人的地方——不,我绝对不是因为在教室里待不下去,觉得尴尬所以才逃跑。
  这是人类身为生物的本能行为,班上其他同学没有这样做反而是不对的。
  简单说来,他们不过是因为软弱无力,出于想要活下去的本能而聚集在一起行动,就像草食动物之所以聚集在一起,是为了在肉食动物来袭时,方便推一个倒楣鬼出去当祭品。他们和草食动物一样,总是装得一副无辜的样子,其实内心盘算着要把谁牺牲掉。
  对啦,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够强的野兽根本不需要成群结队,没听过「天涯一匹狼」吗?
  猫咪很可爱,野狼非常帅气,所以独行侠既可爱又帅气。
  我一面走着,一面想着这些没营养到极点的东西,然后来到通往屋顶的楼梯间平台。这里杂乱堆放着闲置的桌椅,通道窄得一次只容一个人通过。
  通往屋顶的门上,通常会有一个小小的锁将门牢牢锁住。
  不过,今天那个锁是打开的,挂在门上晃来晃去。
  八成又是班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伙,跑到屋顶上打情骂俏,笨蛋跟烟果然都喜欢往高处跑,干脆把他们关在上面吧。于是,我搬来三张桌子跟两张椅子把门口堵住。嗯,我还是老样子说做就做、充满行动力,真是个男子汉。呀~~快来抱我!
  但是,我也察觉到门的另一边异常安静。
  有问题。据我所知,那群现实充男女最害怕安静,害怕的程度如同野兽之于烈火。他们认为沉默便是无趣,不愿意面对自己很无趣的现实,拚命开口讲话、吵闹、嘻嘻哈哈,但是换成跟我讲话时,就会用沉默告诉我「你很无趣」。那种沉默是什么意思……不不不,别误会,我反而比较喜欢沉默跟安静。
  屋顶那么安静,看来不是那群人在上面,说不定根本没有人在屋顶。
  一想到那里没有人,身为独行侠的我立刻有精神。绝对不是「在家一条龙、出外一条虫」,我只是不想造成别人的困扰而已。
  我把刚刚堆起来的课桌椅挪开,准备开启通往屋顶的门。
  我的心中涌起一种兴奋。这种独特的亢奋,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时才能体会得到。好比第一次走进车站的荞麦面店,或是刻意跑去远离千叶市的四街道市(注1 位于千叶县北部的都市。)书店买A书。
  打开大门后,蓝色天空和远方的水平线立刻映入眼帘。
  刹那间,这个屋顶成为我专属的秘密基地。
  有钱人总希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喷射机和海滩。像我这种独行侠,拥有无穷无尽的私人时光,可说是人生的胜利者。换言之,独行侠就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梅雨季节里遇到不下雨的日子,天空真是晴朗,仿佛在告诉我总有一天,一定能脱离这个封闭的世界。如果用过去的电影比喻,大概是「刺激一九九五」吧。虽然我没看过那部电影,不过从片名听来,应该是那种感觉没错(注2 该片的日文片名直译为「鲨堡的天空」。)。
  眺望着飘向远方的云朵,如同聚焦于自己的未来。因此如果想选个场所,把自己的梦想寄托于职场见习调查表,这个屋顶绝对再适合不过。
  学校的定期考试结束后,马上要进行职场参观活动。我在调查表上洋洋洒洒写下自己想从事的职业、希望去什么样的职场见习以及理由。对一个早已规划好未来的人来说,这种事根本没什么好犹豫。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我就把这张调查表填写完毕。
  这时候,不知从哪里吹起一阵风。这股宿命般的风,宛如要带走放学后的佣懒气息,将寄托了梦想的纸张吹起,化为一架飞向未来的纸飞机。
  这样描述似乎充满诗意,但那张纸毫无疑问是我刚写好的调查表。喂!你这阵风别来捣乱啊!
  那张调查表像是在戏弄我,本来还随风贴着地面飘移,我快追到时却立刻高高飞向天空。
  ……算了,再去要一张新的调查表重写吧。我的座右铭是「强求不来就放弃」,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便动摇。真要说的话,座右铭应该再加上一句:「千里之行,回头是岸。」
  我耸了耸肩,正要回头时——
  「这是你的东西吗?」
  ——突然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那声音有点嘶哑,又带些佣懒。我四处张望,寻找那个人在哪里,但周围看不到半个人影。虽然我的身边一向没什么人,但现在不是这个意思。除了我自己,这个屋顶上实在找不到其他人。
  「你在看哪里?」
  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头顶上飘落,像在嘲笑我,我这才恍然大悟。所谓的高高在上,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屋顶上还有个突起的部分,沿着梯子往上爬到顶,便能到达水塔所在的地方。
  那个人靠在水塔上,往下俯瞰着我。
  她手里把玩着一个廉价打火机,视线跟我对上后,便把打火机塞进制服口袋。
  那名少女的头发黑中带青,长度几乎等同于身高;胸口没有系上领结,领口敞开;衣服下摆多出来的部分打一个松松的结;那双修长的腿看似敏捷。此外,她的眼睛仿佛随意看向远方、没有什么活力,眼角下的爱哭痣更散发出一种倦怠感。
  「这是你的东西吗?」
  她又问一次,语气没有任何改变。我不知道她是哪一个年级的学生,所以先用点头的方式代替回答。毕竟对方如果是学姐,我就得用敬语回答:但如果弄错,那不是很丢脸吗?所以说不论何时何地,保持沉默都是最安全的。
  「……等我一下。」
  她叹一口气,手扶着梯子滑下来。
  这时候——
  一阵风又吹起。这股宿命般的风,宛如要掀开低垂的沉重夜幕。一块寄托着美

梦的布料在神风中飘动,仿佛生生不息的火焰。
  这样描违似乎充满诗意。总之,我看到她的内裤了。嘿,干得好!
  她下滑到一半就把手放开,发出「咚」一声落到地上。把调查表还给我之前,她还稍微瞄一眼。
  「……你是笨蛋吗?」
  接着,她粗鲁地把调查表交给我,几乎可说是用扔的。我接下调查表之后,她便转身往校舍的方向消失。
  我连「谢谢」、「为何骂我是笨蛋」或「看到你的内裤,对不起」都来不及说,一个人被留在原处。
  我只能单手拿着对方送还的调查表,用另一只手搔搔头。
  这时,屋顶上的扩音器传出午休结束的钟声。
  于是,我也回头往屋顶大门走去。
  「黑色的蕾丝啊……」
  总有一天,这句称不上叹息也不算桃色吐息的低喃,大概会乘着带有大海气息的夏风,散播到世界各地吧。



  比企谷小町
  komachi hikigaya
  生日
  3月3日
  专长
  身体很柔软、烹饪、照顾哥哥。
  兴趣
  存钱、捉弄哥哥。
  假日活动
  照顾猫咪、和整天待在家里的哥哥作伴。

  川崎沙希
  saki kawasaki
  生日
  10月26日
  专长
  工手道。
  兴趣
  做毛线编织娃娃。
  假日活动
  打工、和弟弟妹妹作伴。




  职场见习调查表
  总武高级中学 2年F班
  比企谷 八幡
  1.希望从事的职业:
  家庭主夫
  2.希望参观的职场:
  自己家
  3.请说明理由:
  古人云:「工作就输了。」
  劳动是冒着风险以求得到回报的行为。以结论来说,劳动最大的目的,是以最低的风险换取最大的回报。
  年纪尚幼的女孩,亦即小女生们会说出「将来我要当新娘」这类梦想,并不是因为那样很可爱,而是出于一种生物本能。
  因此,我认为「不工作待在家里」的选择很妥当,甚至可说是非常正确。故本次的职场见习,我希望参观家庭主夫的职场,也就是自己家。



① 于是,由比滨结衣决定开始念书

  教职员办公室的一角规划为会客区,那里摆了皮革制的黑色沙发和一张玻璃桌,跟其他区域分隔开来。从会客区的窗户往外看,可以看到校内图书馆。
  舒爽的初夏之风从敞开的窗户吹入,一张纸随之飘起。
  我沉醉于这幅令人伤感的光景,目光追着那张纸,想知道风要带着它吹向何方。接着,那张纸像一颗潸然落下的泪滴,轻飘飘又何等无力地飘落地面。
  这时,一只鞋跟发出「咚」一声,以万钧之势牢牢钉住那张纸。
  那是一双修长的美腿。即使被紧身裤装包覆住,依然看得出其长度和美好。裤装要穿得好看,身材必须非常完美才行。如果是穿裙子,还可以靠露出双脚或穿裤袜来增添性感;但换成掩盖住那些魅力的裤装,很容易显得土里土气、毫无风情。即使拥有苗条的身材,但要是没有一双紧致又不失肉感的双腿,裤装就无法发挥该有的价值,甚至还会显得难看。
  然而,出现在我眼前的裤装不同。那双腿之匀称,用黄金比例来形容都不为过。
  而且不只是双腿,小蛮腰也画出平滑的曲线,一路往上来到丰满的胸部……哇,我来到富士山吗?
  从脚底到胸部,她的身材曲线像是一把小提琴,而且不是单纯的小提琴,是跟小提琴中的极品「斯特拉迪瓦里」一样完美。
  但问题在于这副身材的主人有一张非常恐怖的面孔,简直如同运庆和快庆(注3 两人均为日本镰仓时代知名的佛像制作师傅。)一同制作的金刚力士像。不论从艺术、文化或历史的角度来看,都相当可怕。
  教授国文的平冢老师叼着香烟滤嘴,恶狠狠地瞪着我,脸上的表情像在说「我正在忍耐不要发飙」。
  「比企谷,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吧?」
  「这、这个嘛……」
  我无法承受老师睁大眼睛投射过来的视线,于是用含糊的回答带过并别开脸。
  下一秒,平冢老师从右手小指头开始收紧。光是这个动作,手指关节便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难不成你想回答『不知道』?」
  「您误会了!我当然很清楚!刚刚我是要说『这个我知道』!我会乖乖重写一份,请不要揍我!」
  「废话,当然要重写。真是的……我本来还以为你稍微有点改变。」
  「因为我的理念是贯彻初衷。」
  我露出一个「耶嘿♪」的笑容。接着,平冢老师的太阳穴一带,好像发出某种东西断裂的声响。
  「果然还是得用拳头修理一下吗……不论是电视或其他什么东西,用拳头解决才是最快的。」
  「这、这怎么行,不能把我比喻成那种精密的机器吧。再说,最近的电视越来越薄,也禁不起太用力敲打,看来老师跟我们的年纪果然——」
  「冲击的第一拳!」
  咚!老师出招前喊得气势十足,相较之下,拳头戳进我腹部时,只发出「咚」的小小一声。
  「……唔咳!」
  我拚命把逐渐远去的意识拉回来,抬起头看到平冢老师不安好心的笑。
  「如果不想吃我歼灭的第二拳,少在那边耍嘴皮子。」
  「非、非常对不起……抹杀的最后一拳就免了吧。」
  我干脆地道歉后,平冢老师心满意足地坐下,椅子发出一阵嘎吱声。或许是我当下道歉的关系,老师此刻的笑容显得神清气爽。虽然她平常的言行举止实在是令人不敢领教,让人很容易忘记她其实是一个大美人。
  「『超能奇兵』真是一部好动画,好在比企谷你一下子就能了解我的梗。」
  容我订正,看来她只是因为有人明白她使用的题材而觉得高兴,这种个性果然还是令人不敢领教。
  最近我终于知道老师的兴趣是什么,简单说,就是看一些非常热血的动、漫画。可惜这种小知识实在是无聊到极点,脑容量又被浪费掉一些。
  「那么,比企谷,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问一下。你写这种乱七八糟的回答到底是想怎样?」
  「什么想怎样……」
  根据常理,有人向自己问问题时,自然必须回答对方。但是,我已经把自己能回覆的答案都毫不保留地写在那张调查表上,要是老师看完之后仍无法理解……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平冢老师似乎看透我的心思,吐着白烟看向我说:
  「虽然我早已知道你的性格很别扭,但本来以为你多少会有点成长。看来侍奉社并没有带给你什么影响呢。」
  「是……」
  我试着回想平冢老师说的那段「侍奉社」生活。如果要用一句话说明这个社团在做什么,就是听取学生们的烦恼,协助他们解决问题。但说穿了,那只不过是个隔离病房,把没办法好好融入校园生活的人聚集起来。我被要求去协助其他学生,藉以矫正自己别扭的个性跟死鱼眼,但实在没特别做什么,所以并没有多大的归属感。如果硬要举个例子的话……嗯,户冢真是可爱,只有这样。
  「比企谷……你的眼睛突然变成死鱼眼啰,还有把口水擦掉。」
  「啊!糟糕,一不小心就……」
  我赶紧用袖口擦擦嘴角。好险好险,体内的某种东西差点要觉醒。
  「……你的毛病根本没有改善,反而更加恶化啊。」
  「不不不,跟老师比起来,我认为自己并没有那么严重。以老师的年纪,还会提到『超能奇兵』——」
  「歼灭的……」
  「——可见得您果然是一位成熟的女性!我可以切身感受到老师不遗余力推广名作的使命感。没错!哎呀,我是说真的啦。」
  我费了一番功夫把话拉回来,以免再次遭到老师的拳头伺候。虽然平冢老师的确收起拳头,但眼神还是一样凶狠,不禁让我想到野生的猛兽。
  「真是的……总之,职场见习调查表给我重写一次。还有,为了惩罚你伤到我的心,帮我统整这些调查表。」
  「……是。」
  堆在我面前的是一大叠纸张。我必须像面包工厂的工读生一样,把一张一张的调查表分门别类,而且旁边还有人监视。
  现场只有我跟一名女老师,但根本不会有什么让人血脉贲张的发展,更不会有被老师揍一拳时,不小心碰到老师的胸部这种好事。
  那些通通都是假的。骗子!那些写美少女游戏剧本的,还有写恋爱喜剧的轻小说作家,最好马上来跟我道歉。

    ×  ×  ×

  在这所千叶市立总武高级中学,二年级学生有个名为「职场见习」的活动。
  这个活动会搜集大家想见习的职业,然后让我们实际到职场参观。这是「宽松教育(注4 自二〇〇二年开始推行,旨在培养学生的思考能力和知识运用能力,并且丰富其社会经验。教育大纲则将必须学习的内容减少三成,减轻学生负担。)」的一环,目的是让我们亲身体会出社会的感觉。
  其实职场见习本身没什么不好,每间学校也都有类似活动,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个活动就接在定期考试之后,代表我得牺牲宝贵的念书时间,帮忙处理这种杂务。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挑刚考完试的时间举办啊……」
  我一面忙着把调查表依职业类别分类,一面开口问道。坐在空桌上,嘴里叼着一根烟的平冢老师为我解答:
  「学校就是刻意选在这种时间举办的啊。你应该也知道,暑假结束后就要选择三年级的类组吧?」
  「有那种事吗?」
  「我应该在班会中讲过……」
  「喔,那算是我的客场,所以我没什么在听。」
  但是说真的,为什么班会要叫做「Home Room」呢?又不是要去老师家,虽然我打死都不想去那里(注5 「Home」也有「主场」之意。)。
  还有,大家轮流当值日生、负责在班会和上下课喊口令的制度,最好赶快废掉。每次轮到我喊口令时,班上总是显得特别死气沉沉。不要再这样折磨我好吗?如果换叶山喊口令,大家明明会又笑又闹,而他也会笑着要大家安静下来,整间教室显得一派欢乐;但是一轮到我喊口号,同学们便通通闭上嘴巴,连个嘘声都懒得给。照这样看来,那甚至连我的客场都算不上。
  「总之,学校在暑假前的定期考试后举办职场见习,就是希望你们别只会考试,也要能明确规划出自己的将来……虽然成效很让人怀疑。」
  平冢老师以这句话作结,吐出一个淡淡的烟圈。
  我就读的总武高级中学是升学型学校,超过半数的学生都打算继续念大学,而且真的会做到。不用说,当他们进入这间高中时,已经立下继续升学的目标。
  他们一开始就打算把自己的人生推迟四年,所以对未来当然没什么展望。看来除了我之外,几乎没有人会好好思考自己的未来——我是绝对不会去工作的。
  「又在想什么没出息的事情啊……你打算选文组还是理组?」
  平冢老师一脸受不了地对我问道。
  「我吗?我——」
  「啊!原来在这里!」
  我正要开口,却被一阵嚷嚷打断。
  出声的人,是最近算得上比较熟识的由比滨结衣。她亮色的头发在头上绑成一颗丸子,老大不高兴地晃啊晃;下半身的裙子还是那么短,领口的扣子打开两、三个,看来清凉感十足。话说回来,她明明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却直到现在才逐渐熟识,就某种层面而言,我的社交能力真是厉害。
  「哎呀,由比滨,不好意思,比企谷借我用一下。」
  「他、他又不是我的东西!我、我一点也不在意!」
  由比滨一面否认,一面还用力挥手。她那种「我才不需要这家伙」的口气,是教我如何不在意?像这样被彻彻底底否定,实在有点受伤……
  「有什么事情吗?」
  回答我这个问题的不是由比滨,而是从她身后现身的另一名少女。随着她的身体往前,头上那对双马尾跟着跳动。
  「因为你一直没来社办所以直接来找你,由比滨。」
  「好啦好啦,即使你不用倒装句,我也知道你不会有那个意思。」
  这名黑发少女是雪之下雪乃。如果光看外表,的确标致得像个陶瓷娃娃,可惜她只有相貌特别端正,态度则跟冰冷的陶瓷没什么两样。
  从今天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对我的唾弃,可以看出我们平常的关系。总之,雪之下跟我一样是侍奉社的成员,而且她担任社长。我们不分昼夜地持续没有意义的对抗,誓言血债血还……不,也没有那么严重啦,总之我们会挖彼此过去的疮疤、在对方的伤口上洒盐。
  由比滨听到雪之下的话,更是将心中不满表露无遗,大剌剌地站到我面前。
  「我可是到处奔波询问你的下落耶!结果大家都回答『比企谷?谁啊』,害我费了好一番功夫。」
  「这种事情就不用补充。」
  为什么要这样直捣我的痛处?难道你天生是神射手,根本不需要刻意瞄准?
  「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啊……」
  不知为何,她竟然满脸不悦地重复一遍,于是我在校园内对大家形同陌生人的这个事实,又对我发动一次攻击。哎呀~如果学校里每个人都认识你,找起人就轻松多啦~像我的存在感低到这种地步,说不定意外地适合当忍者呢。
  「嗯……对不起。」
  没有人认识我,真是对不起——我还是第一次为这么悲哀的理由道歉。要不是像我这样拥有不屈不挠的精神,肯定会当场哭得稀里哗啦。
  「没、没有关系啦……不、不过……所以……」
  由比滨的双手在胸前局促地扭动,开始害臊起来。
  「至、至少留个电话嘛。你看,我这样到处找人,实在很滑稽又很丢脸……反、反正,也不会有人问我们是什、什么关系。」
  由比滨的脸颊泛红,似乎是回想起在校园里到处询问我的下落是多么丢脸的事。她盘起双手、把脸撇到一边,眼角余光偷偷观察我的样子。
  「嗯……我是无所谓。」
  我一把手机拿出来,由比滨马上掏出她那支闪亮又花俏的手机。
  「……那是什么?长途货车?」
  「咦?不觉得很可爱吗?」
  她把那活像廉价水晶吊灯的玩意儿凑到我面前,上面那个疑似香菇娃娃的诡异吊饰晃啊晃的,让人看了就觉得烦躁。
  「不行,我还是无法理解荡妇的品味。你喜欢及川光博的那首歌吗?或者说你是乌鸦?或寿司专家?」(注6 此处指及川光博的歌曲「ヒカリモノ」,歌名直译为「发光物」。另外,「发光物」在寿司中意指鱼皮发亮的鱼类寿司,例如秋刀鱼、竹笑鱼、沙丁鱼等。)
  「啊?什么寿司?还有不可以说我是荡妇!」
  她用一种看着怪鸟的眼神瞪我。
  「比企谷,虽然那两种比喻都是指发亮的东西,但我不认为高中生听得懂刚才那段嘲讽。你使用的题材选得不好……真是可惜了寿司。」
  平冢老师的双眼发亮,挑出我失败的地方。我说老师,您那种「这个笑话不错」的表情,实在令人不太舒服……
  「居然无法体会这支手机可爱在哪里,你的眼睛瞎了吗?」
  看来「比企谷有一双死鱼眼」已经逐渐变成既定事实的样子。算了,反正我早已死心,无妨。
  「随便啦,用红外线传输可以吧?」
  「不行,我的是智慧型手机,没有红外线传输功能。」
  「咦~~所以要用打字的方式输入啊?好麻烦!」
  「我又用不到红外线传输的功能,也不怎么喜欢带手机。喏。」
  我把手机拿给由比滨,她怯生生地接过。
  「要、要我来输入啊……是没关系啦,不过你连想都不想就直接把手机交给别人,真是大胆……」
  「反正我手机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有老妹、亚马逊跟麦当劳会寄信过来。」
  「哇!真的!几乎都是亚马逊寄来的信!」
  要你管。
  由比滨接过我的手机后,用非常快的速度打起字。平常看她一副慢吞吞的样子,想不到动作挺快的。好,从今天开始就叫她「手指界的艾尔顿·塞纳(注7 巴西籍著名赛车手,曾经获得三次F1世界冠军。)」。
  「你打字的速度真快……」
  「嗯?这不是很平常吗?我看是你没有写信的对象,手指才退化吧?」
  「真没礼貌,我国中时好歹写过信给女生。」
  她听到这句话,震惊得把我的手机摔到地上。喂,那是我的手机耶!
  「骗人……」
  「你知不知道那种反应很伤人?不知道对不对?现在应该知道了吧!」
  「啊,因为我想像不出你跟女生相处的样子嘛……」
  她一边打哈哈蒙混过去,一边弯下腰捡起我的手机。
  「你是笨蛋吗?我可是很厉害的,只要我有那个意思,根本不是问题。重新分班后,大家交换手机信箱时,我一拿出手机看看四周,就有人说『啊……那么……我们也交换一下』,这不是很受欢迎吗?」
  「对方说『那么……』啊。对你温柔,通常是一种残酷呢。」
  雪之下露出温柔的笑容说道。
  「不要同情我!之后我们可是有好好通信!」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由比滨盯着手机荧幕,漫不经心地问道。但奇怪的是,先前在按键上高速移动的手指,现在完全停下来。
  「嗯……感觉是个生活健康又高雅的人。我晚上七点寄信过去,她都会到隔天早上才回信,告诉我『抱歉,我睡着了~等一下学校见』,可见得生活多么规律。不过到了教室,她一直不敢跟我说话,个性真的很内向婉约。」
  「唔,那不就是……」
  由比滨用双手捂住嘴巴,以免发出哽咽,不过泪水还是流出来。
  不用等她把话说完,我早已知道那是什么情况。
  「对方用装睡忽略你寄来的信呢。比企谷同学,请好好面对现实,不要逃避。」
  雪之下小姐,为什么你非得说出来不可?为什么还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我当然很清楚,清楚到可以编出一本比企百科。」
  啊哈哈哈哈哈,真教人怀念~~太年轻就是这样~~当时我真是好傻好天真。
  我竟然那么信任对方,丝毫没有想过她只是出于同情才跟我交换手机信箱,顺便回个信。后来有整整两个星期,我寄一堆信过去,她却连一封都没有回,于是我就死心了。
  『比企谷动不动就寄信过来,真是恶心,受不了。』
  『他一定是喜欢你啦!』
  『咦?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一想到那群女生可能有过这样的对话,我恨不得去死算了,亏我那么喜欢她!
  那时候我还使用一大堆表情符号,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可悲。我竟然烦恼着用爱心会不会太奇怪,又用闪闪发亮的符号啊、太阳啊、音符之类的……光是想到这些事,我便痛苦得快晕倒。
  「比企谷……那、那么,我也跟你交换信箱吧。我一定会好好回信,不会装睡!」
  平冢老师从由比滨手中接过手机,输入自己的手机信箱地址。我可以感受到老师宛如滔滔江水般的同情。
  「不用,我不需要那种温柔……」
  若论世界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跟老师用手机通信。这跟每年都拿到妈妈送的情人节巧克力有什么两样?
  这种可悲的心情是怎么回事?反倒像雪之下那样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态度,还让我觉得比较欣慰。
  最后,当手机回到我手上时,里面多出两个人的手机信箱。照理说,手机里多存一点资料并不会变得比较重,但不知为何,我就是觉得它变得沉重。
  这就是羁绊的重量吗……好轻。过去我发狂似地追求那区区几KB的资料,实在太可笑。虽然我不认为自己会有用到这些资料的一天,但还是打开通讯录看看。接着,映入我眼帘的是这样的名字——
  ☆★结衣★☆
  喂,这样照五十音排列会排在哪里?而且,这根本是垃圾邮件才会有的寄件者姓名吧?
  真不愧是由比滨,文字间充满荡妇风格。于是我收起手机,假装从来没看到。
  至于原本要帮老师分类的调查表,因为进行得很顺利,现在已经没剩几张。我加快动作,把最后几张分完。
  平冢老师在一旁侧眼看着,发出一阵咳嗽声。
  「可以了,比企谷。你已经帮我很多忙,快去社团吧。」
  她不看我一眼,只是拿打火机点燃口中的香烟。此刻的她感觉特别温柔,可能是刚才对我的同情还没完全消散。不过,仅是这种态度就让我觉得温柔,可见她平常有多么不温柔。
  「是。那么,我去社团了。」
  我拿起躺在地上的背包,挂上右边肩膀。背包里是今天要在社办看的漫画,跟几本要复习的课本。
  想必今天也会跟往常一样悠闲,没有人来找我们谘询。
  我踏出脚步,由比滨马上跟在后面。要不是她来这里找人,我大概已经回家了。
  走到门口时,背后又传来老师的声音。
  「对了,比企谷,我忘记跟你说,这次的职场见习活动是三人一组,由大家自行选择跟喜欢的人一组,不要忘记啦。」
  什、什么!
  听到那句话,我的肩膀立刻垂下来。
  「……怎么这样……我才不要让班上那些人踏进我家……」
  「你仍然坚持要在自己家见习啊……」
  平冢老师见识到我顽强的意志,不禁露出战栗的表情。
  「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讨厌自行找人一组这件事。」
  「啥?老师您在说什么傻话?」
  我迅速转过头,同时把头发往上拨起,眼睛睁得老大看向老师,顺便亮出自己的牙齿。
  「都已经过这么久,孤独的痛苦对我来说一点都不算什么!我早就习惯了!」
  「真难看……」
  「你是白痴吗?英雄永远是孤独的,但他们还是很帅气!所以说『孤独等于帅气』!」
  「是啊,有个英雄的确会唱,只跟爱与勇气做朋友。。」
  「对吧?原来你也有看面包超人。」
  「嗯,我一直很有兴趣,想知道那些小孩要到几岁,才会发现爱与勇气根本不是什么朋友。」
  「那是什么奇怪的兴趣……」
  不过雪之下说的没错,爱与勇气根本不是朋友,那不过是用甜言蜜语包装的假象,它的本质其实是欲望跟自我满足,所以算不上什么朋友。顺带一提,足球也不能算是朋友(注8 出自《足球小将翼》主角大空翼的台词。)。
  那些温柔与同情,以及爱啊勇气啊朋友啊,乃至于足球什么的,我通通不需要。

    ×  ×  ×

  我们的社办位于特别大楼四楼东侧一个可以俯瞰运动场的位置。
  象征着青春的音乐,从敞开的窗户流泻进来。
  外头回荡着少年少女们热衷于社团活动的喧闹声,再加上球棒发出的金属声和尖锐哨音,管乐队的竖笛和小喇叭也跑来插花。
  既然拥有如此美妙的背景配乐,我们侍奉社的人又在做什么呢?
  简单说来,什么都没有做。
  我正在翻阅跟妹妹借来的少女漫画,雪之下埋首于皮革外皮的文库本,由比滨则佣懒地玩着手机。
  一如往常,完完全全是零分的青春。
  不管是哪个社团,想必都有人在社办里鬼混吧。据我所知,橄榄球社的社办已经变成麻将馆,他们练习前后都会习惯性地摸个两圈,因此到隔天早上,我们常看到那些橄榄球社的社员在教室或走廊上为社币的问题争吵不休(社币是只在他们社团内流通的货币,特征是跟日币非常相似,但绝对不是现金)。
  就我看来,那只是在社办打麻将而已;不过对他们而言,想必是非常重要的沟通方式,也是光辉灿烂的一页青春吧。
  不过,在那些人当中,究竟有多少人真正了解麻将的规则呢?能像我一样在津田沼的ACE(注9 位于千叶津田沼站附近的游乐场。)流连,上海麻将和脱衣麻将通吃的人应该不多。他们一定是为了打进朋友的圈子,才努力去学习、记规则。顺带一提,上海麻将虽然会用到麻将牌,但是跟麻将规则没有关系。如果真正想学会规则,唯一的办法就是打脱衣麻将。毕竟为了胸部,人类都会认真起来。
  透过这些方式让双方产生共通的语书,是成为朋友的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步。
  过去的由比滨结衣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想到这里,我翻一下少女漫画,看到里面有些儿童不宜的内容后,把视线移向由比滨。她一手拿着手机,脸上浮现暧昧的笑容,还发出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要听不到但又非常深刻的叹息。虽然我没听到她的叹息声,不过从胸部明显的起伏,便能得知那口气叹得有多深。
  「怎么回事?」
  询问这个问题的不是我,而是雪之下。她的视线并没有离开手中的文库本,但还是察觉到由比滨不太对劲。难道她有听见那阵叹息声吗?真不愧是有一双恶魔耳朵的恶魔人。
  「啊,嗯……没什么,只是看到一封有点奇怪的信,有点惊讶而已。」
  「比企谷同学,如果你不想进警察局,就不要再传那些下流的内容。」
  她竟然直接认定那封信是在性骚扰,而且把我当成犯人看待。
  「才不是我!你有什么证据吗?拿出来给我看啊。」
  雪之下听到我抗议便露出胜利的表情,拨开披到肩上的头发。
  「你刚才那句话就足以成为证据。犯人的台词永远不脱『证据在哪里』、『真是了不起的推理,你不觉得改行去写小说比较好吗』、『我怎么能跟杀人魔共处一室』这几句。」
  「最后那句是被害者的台词吧……」
  那根本算是死亡的征兆啦。
  雪之下听我这么一说,歪着头纳闷「是这样吗」,然后啪啦啪啦地翻起手上的文库本。看来她是在看推理小说。
  「不是喔,我觉得犯人不是自闭男。」
  由比滨慢了好几拍才帮我讨回公道。雪之下闻言,翻阅小说的手停下来,用眼神问她:「证据呢?」喂!你这么想把我当成犯人啊!
  「嗯~~该怎么说呢?这封信是在写班上的事,所以应该跟自闭男没有关系。」
  「我好歹跟你同一班耶……」
  「原来如此,所以比企谷同学不是犯人啰。」
  「那还真的能当成证据喔……」
  大家好,我是二年F班的比企谷八幡。
  我又受伤了,不禁在心中做一次自我介绍。不过,至少不用被当成犯人,算是一件好事吧。
  「……反正这种事情很常发生,我不会太在意的。」
  由比滨「啪」一声把手机阖上,不过那股沉重的感觉,仿佛是同时关上自己的心门。
  她说那种事情很常发生啊……顺带一提,我从来没收过那样的信。
  ……没有朋友真是太好啦!
  不过说真的,一个人的朋友多了,就得时时面对这种复杂的问题,实在很辛苦。从这点看来,只要练就跟我一样的境界,便能从尘世的污秽观念中解脱。如果用佛教比喻,我简直是释迦牟尼佛,真是伟大。
  由比滨阖上手机后就没再碰过。
  关于那封信到底是什么样的内容,我只能推测而已,但想必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东西。更别说她是个蠢蛋、心直口快的大笨蛋,又是经常顾虑我跟雪之下的滥好人,所以也可能冒出一些不必要的担心。
  她往后靠向椅背,大大伸一个懒腰,像是要勉强自己挥去那些不快。
  「……好无聊喔。」
  把打发时间用的手机封印起来后,她随意靠坐在椅子上说道。那个动作让胸部突出得非常明显,害我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里放,最后只好移向不用担心这种问题的雪之下胸前。
  雪之下的胸部如同一面峭壁,可说是绝对安全。
  听由比滨这么说,雪之下阖上文库本,劝对方:
  「如果没有事做就赶快念书,距离定期考试已经没多少时间。」
  不过,她没有一丝强迫对方念书的意思,完全是事不关己的语气。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对雪之下来说,定期考试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在大大小小的所有考试中,她总是名列榜首,即将到来的定期考试根本不可能影响她。
  由比滨大概也知道这一点,不太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嘟哝道:
  「你不觉得念书很没意义吗?出社会之后又用不到……」
  「出现啦!笨蛋最常讲的话!」
  她的反应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反而吓得我叫出声。喂,真的假的?现在还有高中生会说这种话喔。
  由比滨大概是听见自己被骂笨蛋而有些火大,因此激动地提出抗议。
  「念书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嘛!高中生活已经够短了,还把时间用在念书上头,不是太浪费吗?人生只有这么一次耶!」
  「所以更不能失败啊。」
  「你的想法太负面啦!」
  「请说是『规避风险』。」
  「我看你的高中生活根本是彻底失败吧?」
  是的,事实上我根本没有规避任何风险。喂喂喂,别闹了,难道我的人生陷入瓶颈吗?这就是英文所说的「check out」吗?跟旅馆有什么关系?
  「不、不对,我从来没失败过,只是跟别人不太一样。这是一种个性!『大家都不同,大家都很棒』就是这个意思!」
  「没、没错!这是个性!我不会念书也算是一种个性!」
  我跟由比滨一搭一唱,说出笨蛋最常讲的第二句话。话说回来,「个性」这个字眼真好用。
  「金子美铃听到你这样说,一定会生气……」(注10 「大家都不同,大家都很棒」出自金子美铃的诗篇。)
  雪之下叹一口气,手扶住额头说道。
  「由比滨同学,你刚才说念书没有意义,其实不是那样子。所谓的念书,应该是由你自己找出意义才对。正因为如此,每个人念书的目的或许不尽相同,但也不需要全盘否定念书这件事。」
  这番话很有道理,也可以说是大人讲的好听话,亦即这种话要在大人之间才说得通。当他们回忆过去,讨论「念书的意义到底在哪里」时,才会得出这种结论。换句话说,这对正在转变成大人的我们是说不通的。
  事实上,能得出这番结论,并且不是为了耍帅而是真心如此认为的,大概只有雪之下这种人。
  「小雪乃的头脑很好,所以没什么问题……可是我又不适合念书,认识的人也没有在念书……」
  雪之下听到这段小小声的嘟哝,眼神立刻变得锐利。由比滨察觉室内的沉默让温度下降不少,赶紧把嘴巴闭上。她大概回想起雪之下曾经因此对她说出很严厉的话,于是想办法亡羊补牢。
  「没、没有啦,我会乖乖念书……对了,自闭男也有在念书吗?」
  喔,竟然在雪之下生气前转移话题,看来她是想把焦点转移到我身上,不过非常可惜——
  「我有好好念书喔。」
  「你背叛我!亏我还视你为笨蛋盟友!」
  「真失礼,我的国文可是全年级第三名,其他的文科也不赖。」
  「骗人……我完全没听说……」
  顺道一提,我们学校不会把大家的成绩贴出来,只会将个人的分数与排名发给各个学生。虽然还是能用打听的方式得知其他人的排名,但因为我在这方面没什么管道,大家自然不知道我的排名,反正他们又不会来问。当然,除了排名之外,他们也不会来问其他事情。
  「难、难不成,自闭男其实头脑很好?」
  「才没有那么好。」
  「……为什么是你回答啊?」
  虽然跟雪之下相比,我的分数或许差她一点点,不过要说头脑到底好不好,当然算是好的。于是,由比滨很明显变成我们当中的笨蛋。
  「唔唔~~竟然只有我要当笨蛋角色……」
  「没有这种事喔,由比滨同学。」
  雪之下的声音颇为冷酷,不过可以从表情感受到一些暖意,而且她的眼神很坚定。由比滨闻言,整张脸立刻亮起来。
  「小、小雪乃!」
  「你本来就是笨蛋,不是在当笨蛋啊。」
  「哇啊~~」
  由比滨用粉拳敲打雪之下的胸口,雪之下则是一脸不耐烦地让她打,还微微叹一口气。
  「我的意思是,用考试分数跟名次衡量一个人的价值,本来就是笨蛋的行为。也有人考试考得很好,在做人方面却是一塌糊涂。」
  「喂,干嘛看我?」
  雪之下何止是瞄我一眼,根本是直盯着我。
  「先声明一下,我是因为喜欢才念书的!」
  「咦……」
  「因为你除了念书,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吧。」
  由比滨面露惊讶,雪之下则是在一旁多嘴,听得我脸部肌肉突然痉挛一下。
  「哎呀,跟你一样啊。」
  「……这我不否认。」
  「你好歹否认一下吧!我都有点为你感到难过耶!」
  雪之下表现得满不在乎,倒是由比滨的同情心泛滥,不但帮她发出不平之鸣,还用力抱住她,像是要更贴近她的伤痛。
  「……好难过。」
  但由比滨不顾雪之下的困扰,仍旧紧紧抱着她。
  喂~等一下!我也要加入!我同样是除了念书就没什么事好做喔!为什么你不

肯像那样用力抱住我?嗯……不过要是她真的抱住我,我也会很困扰。
  话说回来,那些现实充男女,真是喜欢动不动就靠得很近。到底该说这是自然的肢体接触,还是该问「你是不是美国人」呢?不论是吐槽时往对方的头敲下去,还是发生什么事时紧紧把对方抱住,都算得上聪明的行为。他们的心之壁早已消失,就算搭上EVA肯定也无法发动AT力场。
  由比滨继续抱着雪之下并抚摸她的头,同时不经意地开口说:
  「不过,自闭男会用功念书还真是让人意外。」
  「哪有啊。其他想继续升学的人,现在早已在做准备,之后应该还会有人参加补习班的暑期冲刺课程吧。」
  千叶市立总武高级中学算是升学型学校,升学率相当高。比较认真的学生,大概从高二暑假就会开始准备大学考试,所以,现在差不多是时候思考该去津田沼的「佐佐木升大学」、西千叶的「川合塾现役馆」,或稻毛海岸的「东新补习班」。
  「而且啊,我还打算去补习班捞一笔奖学金(scholarship)。」
  「……废弃物(scrap)?」
  「要捞废弃物的话不用那么辛苦,这里已经有一个。你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产业废弃物吗?」
  「哎呀,雪之下,你今天真是仁慈,我还以为你会连我活着这件事都否定。」
  「作贱自己到这种地步,反而落得轻松啊……」
  雪之下按住脑袋,露出痛苦的表情。
  「等一下,废弃物到底是什么?」
  由比滨竟然跟不上我们的话题,难道根本没听说过吗?喂喂喂,真的假的,由比滨小姐?
  「那叫做『奖学金』,是发给优秀学生的奖金。」
  「最近也有补习班让成绩好的学生学费全免。所以,如果我拿到奖学金,又跟家里要到补习班的学费,那些钱就通通变成我自己的!」
  一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兴奋地跳起来。至于在场两位女生看着我的神情,大概如同在自己房间跳霹雳舞然后被老妹白眼以对。
  这样一来,我便有明确的目的用功念书;家人看到他们的投资有所回报,也会感到安心;然后自己又有钱可以拿,真是一石三鸟之计!
  然而,两位女生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那根本是诈骗……」
  「以结果看来,他能够把课程上完,父母又说不上有损失,而且补习班也多了优秀的学生,所以没什么问题。完全抓不到把柄说这是诈欺,可见得这家伙有多么狡猾。」
  我又被数落一番。可、可是,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只是撒个善意的谎言,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未来吗……」
  由比滨突然发出低喃,还瞄我一眼,然后把雪之下的衣袖抓得更紧。雪之下似乎是被这举动吓一跳,略带担心地看着她。
  「怎么回事?」
  「啊,没有……不,也不能算是没事……只是想到你们两个的头脑那么好,毕业之后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只是这样啦,哈哈~」
  说到这里,她又用打哈哈的方式含混带过。
  「嗯……如果是比企谷同学,我绝对不会去找他。」
  雪之下的脸上带着些许笑意说道,但我只是耸耸肩,没多说什么。她看到我这次没有回嘴,讶异地用疑问的眼神看向我。但真的没什么,雪之下,反正事实八成跟你说的一样。
  不过,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决定前往没有同校毕业生的新环境,因此拚命念书考进县内颇有名气的升学型高中。他打算抛弃过去的一切,下定决心再也不跟过往那些同学见面。只要世界上还存在这种人,由比滨的担忧自然有她的道理。
  人们藉由身处相同的组织、交友圈,以及时时刻刻的沟通,保持彼此之间的亲近。人际关系就是靠这些方式逐渐成形。
  因此,如果把这层关系切断,大家随时都会变成自己一个人。
  正因为这样,只能靠电话和手机简讯彼此联系,或者该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联系的方法。人们称之为「友情」吗?肯定是如此。所以,他们才把心灵寄托在手机上,认为通讯录的资料笔数,等于自己拥有的朋友数量。
  由比滨紧紧握着手机,面带笑容看向雪之下。
  「反正我们都有手机,随时能保持联络,不会发生那种事!」
  「但也请你不要因为这样,天天寄信过来……」
  「咦?难、难道你不喜欢吗?」
  「……我常常觉得很麻烦。」
  「话未免说得太白吧!」
  ……这两人的感情真好。不过,她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互相寄信?
  话说回来,我很难想像雪之下用手机寄信的样子。
  「天天寄信……你们是有多少事情可以聊?」
  「嗯……像是『今天我吃了泡芙☆』」
  「『喔。』」
  「『小雪乃会做泡芙吗?下次我要吃吃看你做的其他点心!』」
  「『知道了。』」
  「你回覆得真随便,雪之下……」
  「其他都是一些不重要的内容。」
  雪之下不满地说道,还把视线瞥向一旁,可悲的是我竟能理解她的感受。
  不过说真的,若要跟人闲聊,到底应该聊些什么?虽然说最简单的聊天方法是谈论天气,不过像「今天天气真好呢」、「是啊」这样,不是两句话就结束吗?在电话中聊到一半没有话题时,可不是说句「啊,刚才天使飞过去耶,呵呵呵(注11 出自法国俗语,用来描述谈话中众人突然陷入沉默的情况。)」便能蒙混过去。
  「手机啊……其实不像你所想的那么好用,那是一种很不完全的沟通方式。」
  就某方面来说,我觉得手机会让人更快陷入孤独。有人打来时,可以选择不接听或不管它;收到的邮件放着不回,它就会继续躺在信箱里。人际关系开始出现取舍的选择后,沟通会随每个人的心情时有时无。
  「的确。接不接电话、回不回邮件,都是收到的人个人的自由。」
  雪之下点点头,对我不经意的一句话表示同意。先不论内在如何,她的外表那么出众,想必被一堆人要过电话和手机信箱。
  即使是我,还是清纯国中生时也曾经鼓起勇气跟可爱的女生要手机信箱,但每次都被对方用「抱歉,我的手机刚好没电,晚一点再寄给你」的方式婉拒。我明明还没说自己的信箱地址,她是要怎么寄过来呢?其实,就算到了现在,我仍然痴痴地等待着……
  「而且,如果是真的很讨厌的信,我会直接忽视稍微思考一下。
  「所以说……我寄的信不算讨厌啰?」
  「……我没说是讨厌,只是觉得很麻烦。」
  雪之下在由比滨热情的注视下,忍不住偷偷移开视线,脸颊还微微泛红。那反应算得上是可爱,不过跟我没关系,所以怎样都无所谓。
  由比滨也松一口气,整个人扑到雪之下身上。雪之下不悦地把脸别开,任对方抱住自己。不过这跟我又没关系,所以怎样都无所谓啦。
  「原来如此。不过,手机真的没有那么万能呢。」
  由比滨紧抱着雪之下不放,仿佛深深感受到那种羁绊是何等脆弱。
  「我、我也来好好念书吧……如果能考上同一所大学就好了。」
  她轻轻说出这句话,视线垂落到地上。
  「小雪乃已经决定好要考哪间大学吗?」
  「还没做出决定,不过应该是国立或公立大学的理科科系。」
  「听起来超厉害的!那、那么……自、自闭男呢?我、我只是顺便问一下喔。」
  「我要考私立大学的文科科系。」
  「那我应该也可以试试看!」
  由比滨终于恢复笑容。不过,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先告诉你,不准小看私立大学的文科科系,快向全日本的这些科系道歉!而且,我跟你的等级根本不一样。」
  「呜……人、人家会用功念书啦!」
  她放开雪之下,如此大声宣言。
  「所、所以,我们从这个星期开始举行读书会。」
  「……什么?」
  「反正考前一周会停止社团活动,下午不是很闲吗?啊,对了,这周二又有『市教研』,所以社团活动暂停,这个时间应该也不错。」
  她完全无视雪之下的疑惑,迳自开始规划。话说回来,「市教研」这个词我曾在国中时听说过,那是「千叶市教育研究会」的简称,老师们都必须参加,所以有时候学校会提早下课或停止社团活动。
  其实,我也不是不知道由比滨的打算。这里有个准备报考国公立大学理科系、全年级第一名的雪之下,还有国文全年级第三名的我在,对她来说,有如在考试前打一记强心针。再说,由于我有个笨蛋老妹,所以对于指导别人念书这件事颇有自信。至于老妹接受我的指导后,成绩依然没什么起色,都是因为她太笨的缘故。
  如果要说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就是我不想帮这种忙。
  我最痛恨的事,莫过于私人时间受到剥夺。运动会结束后的庆功宴也在我的黑名单中,才、才不是因为我没有受到邀请喔!时间可是非常有限的资源,牺牲自己的时间去陪别人,对我来说实在相当痛苦。
  「那个……」
  当我还在思考该如何婉拒时,两个女生仍自顾自地继续讨论。
  「那么,去PIENA的『萨莉亚』(注12 PLENA是位于千叶市幕张的购物中心,「萨莉亚」是一间日本义式连锁家庭餐厅。)如何?」
  「我都可以。」
  「那个,由比滨……」
  若不赶快说清楚,就要变成定案了!我正打算开口拒绝时,被由比滨的下一句话打断。
  「这是我第一次跟小雪乃单独出去呢!」
  「是吗?」
  原来我根本不在受邀名单中。
  「自闭男,你刚刚要说什么?」
  「没、没事……请加油。」
  一个人念书才有效率!我绝对不会输的!



  FROM ☆★结衣★☆: 18:21
  TITLE nontitle
  辛苦了~\〝(*˙ω˙)ノ°+
  世界史你念完了吗?我真的完
  全不会啦(>_<)!
  你觉得会考哪些部分?
  已经没有时间了,只好来猜题
  ……拜托告诉我一下嘛☆

  FROM 八幡 18:29
  TITLE Re
  没有用啦,世界史的范围那么大,一定猜不到。但也因
  为范围很大,所以不会考申论题。
  记得把年表里出现的名词看熟,其他就是硬背。

  FROM ☆★结衣★☆: 18:30
  TITLE Re2
  自闭男,你为什么要生气(ˊ˙ω˙ˋ)?

  FROM 八幡 18:30
  TITLE Re3
  啥?我又没有生气。

  FROM ☆★结衣★☆: 18:31
  TITLE Re4
  不用一点表情符号,看起来就很像在生气嘛(ˋ˙ω˙ˊ)!

  FROM 八幡 18:32
  TITLE Re5
  那是哪国的文化?古埃
  及人吗?我才不用那种
  活像象形文字的东西。

  FROM ☆★结衣★☆: 18:32
  TITLE Re6
  象形文字?那是什么(ˊ˙ω˙ˋ)?

  FROM 八幡 18:33
  TITLE Re7
  这是世界史的考试范围耶……



② 比企谷小町长大后,一定会跟哥哥结婚(我是这么想的)

  身为一个乖巧的高中男生,到了定期考试的前两周,放学后就应该去家庭餐厅努力念书。而且今天老师必须参加「市教研」,学校因此提早下课,社团活动跟着暂停,更是念书的好时机。
  我埋头于制式化的英文单字抄写练习,像是亲鸾这位历史上的高僧。顺带一提,亲鸾就是提倡「他力本愿」(注13 亲鸾是日本镰仓时代的僧侣,净土真宗的创始人。「他力本愿」在佛法上是指借助阿弥陀佛普渡众生的本愿成佛,这里则是指依赖别人帮忙。)的人物,真的非常伟大。我深深为他的思想打动,立志寻找一个愿意养我的人。从佛教的观点看来,我简直是亲鸾大师。
  写完考试范围的单字后,我决定一边喝可可亚,一边用红色半透明板遮住书上文字,确认自己是不是都记起来了。
  正当我手拿杯子站起身时——
  「不是去萨莉亚真是不好意思,小雪乃~我们下次再去吃米兰风焗烤吧。啊,我也很推荐恶魔风汉堡排喔。」
  「去哪里我都没意见,反正一样要念书……不过,汉堡排算是义大利料理吗?」
  这两个声音听起来真耳熟。
  「啊!」
  「……哎呀。」
  「唔!」
  三个人一看到彼此,全都当场愣住。总觉得我们好像蛇、青蛙、蛞蝓的组合(注14 比喻三方互相牵制的局面。),而且我非常可能是那只蛞蝓。
  走进店内的是穿着制服的雪之下雪乃和由比滨结衣。非常遗憾的是,我们是同一个社团的社胞。顺带一提,「社胞」专门用于从事静态活动的社团。在天时地利人和之下,今天我第一次使用这个单字。
  「自闭男,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有啊,我在这里念书……」
  「喔~那还真是巧,我跟小雪乃也想来这里用功一下……那、那么,我们要不要一起开读书会?」
  由比滨来回观察我跟雪之下的反应。
  「我无所谓,反正都是要念书。」
  「……是啊,这点大家都一样。」
  我们两人难得意见一致,倒是由比滨歪着头,脸上闪过一阵怀疑的神情。不过她还是决定不要想太多,说声「那就这么决定」,直奔我的座位。
  我帮她们加点饮料吧之后,去为自己装新的饮料时,看到雪之下认真地打量着饮料机。她右手拿杯子,左手不知为何握着铜板。
  「我说……比企谷同学,硬币要从哪里投进去?」
  「啊?」
  雪之下小姐,您在说笑吗?难道您没听说过「饮料吧」?您到底是在多么上流的家庭里长大啊?
  「不用投币啦。嗯……你知道吃到饱的餐厅吧?大概就像那种餐厅的饮料版。」
  「……日本这个国家还真是富裕。」
  雪之下脸上浮现一抹阴沉的笑容,还说出让人摸不着头绪的感想。然后,她让我先装饮料,自己则在一旁认真研究。看到我按下按钮、可乐灌满杯子时,那双眼睛都发亮了。
  为求保险起见,我也把装热饮的杯子放到浓缩咖啡机上,按下可可亚的按钮。如此示范一次之后,雪之下轻声说道:「原来如此……」
  她以让人捏一把冷汗的方式装好自己要喝的饮料后,我们回到座位,准备进行读书会。
  「那么,我们开始吧。」
  随着由比滨一声令下,雪之下拿出耳机挂到头上。我在一旁见状,便把自己的小型耳机塞进耳朵。
  由比滨看到这一幕,不禁露出错愕的表情。
  「啊?你们为什么要听音乐?」
  「念书听音乐很正常啊,可以消除周围的杂音。」
  「没错,而且当你感觉不到音乐时,代表自己非常专心,这样一来会更有动力。」
  「不对啦!读书会不是那样子!」
  她「碰碰碰」地拍打桌面发出抗议,雪之下则抵着下巴陷入思考。
  「……那么,读书会应该是什么样子?」
  「嗯……大家先确定出题范围,找出不懂的地方问问题……然后是休息时间,休息结束后继续讨论,还有交换彼此得到的资讯。嗯……偶尔也会闲聊吧?」
  「那样不就变成只是在聊天而已吗……」
  明明是读书会,却没有人在念书。而且,她不觉得那么多人反而很麻烦吗?
  「念书本来就应该自己来啊。」
  雪之下对她晓以大义,这句话我也完全同意。
  换句话说,剩下自己一个人便能念书!快把这句话加进函授教材附的漫画里!
  由比滨起先还无法接受,不过看我跟雪之下都默默埋首于书中,也就死心地叹一口气,拾起自己的书本。
  经过五分钟、十分钟之后……
  我忽然抬起头,看看另外两人的样子。只见由比滨的手停下动作,似乎是碰到什么困难,但雪之下仍默默解着数学题,看来非常认真。由比滨大概觉得现在不方便打扰她,于是把视线转向我。
  「那、那个……这一题……」
  问我问题难道那么丢脸吗?为什么你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都卜勒效应』啊……我早就放弃物理,所以也不是很懂。但如果是电玩『质量效应』,我可以解释给你听。要不要?」
  「根本不对嘛!只有后面两个字一样!」
  果然不行啊……亏我对于说明这件事还满有把握的。
  由比滨放弃似地板上教科书和笔记本,用吸管把玻璃杯里的冰红茶暍光,然后拿起空杯子要站起身。这时,她好像发现什么,因而发出「啊」一声。
  我跟着往她的视线方向看去,原来是个身穿庸俗水手服、极为可爱的美少女。
  「是我妹……」
  我妹妹小町在收银机前高兴地笑着,身旁还有一位穿立领制服的男生。
  「抱歉,我离开一下。」
  我马上起身,从他们身后追上去,但是一出店门已找不到那两人的踪影。
  我不甘愿地回到店内,由比滨开口问道:
  「啊,刚才那位是你妹妹吗?」
  「是啊,为什么她会跟男生来家庭餐厅……」
  在强烈的冲击下,我已经无心用功。自己的妹妹竟然会跟陌生男子出现在这种地方……这是不可能的事!
  「说不定是在约会喔~」
  「别闹了……怎么可能……」
  「是吗~不过小町那么可爱,就算有男朋友也很正常。」
  「我这个哥哥都没有女朋友,妹妹哪好意思交男朋友!世上不会有比哥哥优秀的妹妹!」
  「蠢话不用说得那么大声,连我戴着耳机都听得很清楚。」
  雪之下拿下耳机瞪我一眼。她还把耳机线拉得很长,看来我如果再吵闹,就会被她勒死。
  「不是啦,你误会了。刚才我妹妹跟一个陌生男子……」
  「但我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国中男生。我知道你很担心自己的妹妹,但要是过问太多,反而会被讨厌喔。最近我爸爸也一直在问『交男朋友了吗』,真是快烦死啦~」
  「哈哈哈,看来你父亲还太嫩!我们家都深信妹妹不可能有男朋友,所以从来不问这种事,真是可悲……对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妹的名字?」
  我不记得自己曾跟人提过老妹的名字。何况,同学们连我的名字都不见得知道,哪可能知道我妹的名字?
  「咦!啊,那、那个……对啦,好像是手机吧!印象中曾在你手机里看到……」
  不知道为什么,由比滨回答这个问题时要把视线瞥向一旁。
  对喔,我之前曾把手机给过她一次,她大概是那时候在哪封信里看到的。
  「这样啊,太好了。我还以为自己爱妹妹爱得太深,老是下意识把她的名字挂在嘴边。那岂不是有恋妹情结吗?」
  「呃,我看你的反应的确是有恋妹情结没错……」
  由比滨稍微把身体往后缩。
  「胡说!我绝对没有恋妹情结!话说回来,我根本不是将她视为自己的妹妹,而是一个女性……哇!我开玩笑的!住手,不要拿出武器!」
  雪之下看着我的眼神掺杂惊吓和恐惧。见到她双手拿起刀叉,我实在不敢再说下去。要是我胆敢说完那句话,肯定会被她千刀万剐。
  「从你的嘴巴里说出来,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真可怕……不过,既然你那么在意,不如回家后问问看她吧?」
  雪之下做出结论后,再度跟由比滨埋首书中。
  可是,我再也没有心情念书,转而回想起过去小町喊着「哥哥~」,快步跟在我身后的样子。而且,她说出「小町长大之后要跟哥哥结婚」这番话之后,老爸对我的攻击就变得越来越凶猛。
  算了,老妹的事怎样都无所谓。
  所以那天回家之后,我也没有问她这件事。
  我、我才不是因为听说过问太多反而会被讨厌,所以不敢问喔!



  FORM 结衣 20:22
  TITLE nontitle
  今天辛苦了,小雪乃~
  \〝(。˙ω˙)ノ°谢谢你教我递
  回数列♪
  下次再一起去萨莉亚吧!
  义式牛奶冰淇淋超好吃的
  °*。(*ˊДˋ)。*°

  FROM 雪乃 21:36
  TITLE Re
  是吗?我很期待。

  FROM 结衣 21:37
  TITLE Re2
  上面放些咖啡冻应该也很棒
  V(>W<*)!YA!
  还有,小雪乃回得好慢!

  FROM 雪乃 21:47
  TITLE Re3
  因为我还不习惯。
  问个不怎么重要的问题,你
  那些很像象形文字的东西,
  是自己打出来的吗?

  FROM 结衣 21:49
  TITLE Re4
  出现了!又是象形什么的∑(˙□˙)!
  那个最近很流行吗(ˊ˙ω˙ˋ)?

  FROM 雪乃 21:59
  TITLE Re5
  大约在一千九百年前就废除
  了。




③ 叶山隼人总是居于领导地位

  再也没有其他时间比下课时光更让人心神不宁。
  大家都从课堂的压力中解放,聚在教室里吵吵闹闹的,不是跟好朋友聊天闲扯,就是在讨论放学后的打算,或昨天看的电视节目。那些对话听在我耳中,根本是另一个国家的语言,完全没有半点意义。
  而且,今天的气氛似乎又比平常更热烈。想必是因为昨天放学前的班会中,大家得知参加「职场见习」时要自行分组的关系。决定分组跟见习的场所明明是后天班会中的事,他们到底在急什么?
  我听到的对话几乎都在讨论「要去哪里见习」,而不是「要跟谁一起去」,看来大家早已各自形成小组。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学校本来就不是单纯让学生学习的地方,简单来说,这里好比社会的缩影、整个人类世界的迷你版。世界上会发生战争、出现冲突,学校里同样有霸凌问题;这个社会有强烈的阶级意识,在学校里依旧如此,至于民主主义更不用说,「多数决」制度在学校里完全适用。多数派——亦即朋友多的人,声音自然大声。
  我撑着脸颊,半梦半醒地看着那些同学。虽然昨天晚上睡得很够,现在也没什么睡意,不过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度过下课时间,所以身体已经养成条件反射动作,自动会开始想睡觉。
  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只小手在我面前挥来挥去。
  我抬起头看个究竟,原来是户冢彩加坐在我前面的座位。
  「早安。」
  他轻轻笑一下,对我说出每天醒来后的招呼。
  「……每天早上都要帮我做味噌汤喔。」
  「咦……咦咦咦?这、这是什么意思……」
  「啊,没、没什么意思,是我睡傻了。」
  好险好险,我竟然脱口跟他求婚……可恶,这家伙为什么长得这么可爱!明明是个男的、明明是个男的!真是太浪费啦!等等,因为是男生……那么,他愿意每天早上帮我做味噌汤吗?
  「……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只是觉得比企谷同学应该在教室里……现在不方便说话吗?」
  「没有,哪会不方便?我还巴不得你整天都来找我聊天。」
  我更希望你整天不停地跟我说喜欢我。
  「那样我们得随时在一起才行呢。」
  户冢遮住嘴巴笑着,大概是觉得很有趣。接着,他两只小小的手一拍,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开口:
  「对了,比企谷同学已经决定要去哪里见习吗?」
  「这个嘛……可以说是决定了,也可以说是还没决定。」
  他歪着头,从下方抬眼打量我的脸,很明显没有听懂我的意思。不过,也因为这番举动,让我不小心从他的运动服领口瞄到锁骨,因而赶紧把视线移开。为什么他的肌肤那么漂亮?每天都用哪个牌子的沐浴乳洗澡?
  「啊~总之,我去哪里见习都可以。如果不是自己家,其他地方对我来说都一样,我是指一样没有意义。」
  「嗯……比企谷同学,你常常说一些很深奥的话呢。」
  我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很难懂的话,户冢却一脸佩服地频频点头。我仿佛听到对方好感度上升的效果音。不对,不管我说什么,户冢都会对我提升好感度,这样反而满可怕的,我好像要一步步踏上禁忌的道路啰~
  「那么……你决定好要跟谁一组了吗?」
  户冢的眼神总是带点犹豫,但又能让人感受到确切的意志,现在他就是用这种方式看着我。我怎么觉得刚刚那句话中,好像隐含「我想跟你一起去见习,如果你已经找好组别,实在很可惜」的意思呢?
  这个问题实在来得太出其不意。
  因为太出其不意,我的记忆大门受到一阵强烈震撼。这阵敲打之强烈,简直跟推销报纸的家伙不相上下。
  印象中,过去曾有过类似事件发生呢……
  没错,当时我刚升上国二,被抽签抽中要当班长时,有个可爱的女生也主动要当班长,还害羞地跟我说「接下来一年请多指教啰」……
  啊啊啊!好险!真是好险!我差点又被那种若有似无、完全摸不透底细的问句蒙骗,再一次受到严重创伤!
  我早已有过一次教训,训练有素的独行侠是不会重复被骗的。不管是别人猜拳猜输,玩处罚游戏来跟我告白;还是由女生代笔,让男生交给我的假情书,对我来说通通没用!我可是身经百战的强者!如果要比输,我肯定是最厉害的!
  好,冷静下来。碰到这种问题时,最安全的方法是学鹦鹉把话重复一遍。所以○奇宝贝的大○雀是独行侠中的高手!
  于是,我用相同的问题反问户冢。
  「你决定要跟谁一组呢?」
  「我、我吗……已经决定了。」
  户冢突然被我反问后,虽然有些疑惑,但仍红着脸如此回答。接着他垂下视线,只用眼角余光窥看我的反应。
  果然是这样。毕竟户冢是网球社的,拥有属于自己的交友圈和容身之处,当然也有从那里延伸出去的人脉。这样一想,他在班上有朋友自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反观我自己,虽然有参加社团活动,但那个社团说穿了只是把不适应学校生活的人聚集在一起的隔离病房,在那里根本不可能交到朋友。
  「仔细一想……不,就算不用仔细想,也知道我没有男性朋友呢。」
  「那、那个……比企谷同学……我是男的啊……」
  户冢小声地说了些什么,但因为太过可爱,我没有听清楚。
  话说回来,我会在教室里跟人对话,也是种非常奇妙的体验。前一阵子帮户冢解决网球社的困难后,我们开始会在见面时随便聊两、三句。
  但现在出现一个问题:这就是所谓的朋友吗?
  如果只是简短聊个几句,那么,只要是认识的人——不,即使不认识也可以做到。例如在拉面店排队时,可能会跟旁边的人闲聊一下,像是「人真多啊」或「今天还是这么多人,我要举白旗投降了」之类的,不过,你不会认为那些人是朋友吧?
  如果是朋友,应该要像这样子:
  「隼人,你已经决定好要去哪里见习吗?」
  「我想去大众传播公司或外商公司见习耶~」
  「哇~你已经订好未来的目标啦!真厉害!不过我们也差不多到了这种年纪呢,最近我就超尊敬老爸的。」
  「所以接下来要认真啦~」
  「哇~~可是,如果忘记少年之心也很可惜吧?」
  我想就是这种感觉。如果能把一堆没什么营养的内容讲得非常青春的样子,那大概便能算是朋友。若是换成我,肯定会说到一半便忍不住笑出来,所以绝对没有办法。尊敬老爸?你是玩J-RAP的人吗(注15 日本嘻哈界经常使用「respect」一字。)?
  叶山隼人还是老样子,在三个男生的围绕下露出人见人爱的笑容。
  大家都随意用「隼人」这个名字叫他,他也很亲切地直接喊那些人的名字,真是一幅适合用「朋友」来称呼的画面。
  然而,在我眼中看来,他们之所以用「名字」称呼彼此,只是为了感受友情的存在。现在不论是连续剧或动画、漫画,大家都直接用名字互相称呼,所以他们不就只是有样学样吗?那样做真的会让感情变好吗?
  ……嗯,稍微试试看吧,毕竟凡事都是一种经验。我行得正坐得端,没有看过的漫画绝对不会批评那有多烂;不过,如果我翻过后觉得不怎么样,可就会毫不留情地批评。
  实验名称:用名字称呼对方是否会改变人际关系?
  「彩加。」
  「……」
  户冢听到我叫他的名字,整个人僵在原处,还连眨两、三次眼睛,甚至讶异地张开嘴巴。
  看吧,关系根本没有变好。冷不防被人用名字直呼,不论是谁都会不爽吧。像是材木座突然喊我「八幡」时,我也会来个相应不理。总之,他们那群现实充(笑)会那样做,只是想欺瞒自己的心、掩饰自己的不满,营造出感情融洽的气氛。
  所以,我还是赶快跟户冢道歉。
  「啊,抱歉,刚刚是……」
  「……我好高兴,这是你第一次用名字叫我呢。」
  「什么!」
  户冢笑了,眼眶还有些湿润。喂,这是在开玩笑吧?难道我的现实生活也要开始变得充实吗?现实充(尊)真厉害~令人刮目相看!
  「那么……」
  这次换户冢开口。他抬眼看着我说:
  「我、我也可以……叫你『自闭男』吗?」
  「不行。」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称呼?这名字会让人产生非常不好的印象,所幸现在只有一

个人会这样叫。如果再多一个人,我可会相当头大。
  我一口拒绝后,户冢露出有点可惜的表情,然后清清喉咙,重新挑战一次。
  「那么……八幡?」
  ……我完完全全体会到「胸口揪一下」是什么样的感觉。
  「再、再来三遍!」
  听到我提出如此奇怪的要求,户冢露出暧昧的笑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过,他连犹豫的样子都那么可爱,反倒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八幡。」他第一次叫得比较害羞,同时在观察我的反应。
  「八幡?」接着,他不解地把头偏向一边。
  「八幡!你有在听吗?」这次他鼓起脸颊,有些闹别扭的样子。
  看到他露出不高兴的模样,我才猛然回种。不行不行,真是太可爱了,让我一不小心看得入迷。
  「啊,抱歉啦,刚才你说什么?」
  我先前处于出神状态,只好这样蒙混过去。同一时间,我在脑中记下今天的实验结果。
  结论:用名字直接叫户冢,他会变得很可爱。

    ×  ×  ×

  随着运动场上的喧嚷声逐渐消失,夕阳开始照进我们的社办。落入东京湾的太阳发出最后几道余晖,融化盘据在遥远天边的黑夜。
  「嗯……黑暗时刻要降临了吗……」
  少年一边低喃,一边握起拳头,合成皮革制的半指手套发出一阵挤压声。他盯着从袖口稍微露出、重达一公斤的护腕,然后吐出一口气。
  「看来,我该解除封印……」
  在场没有一个人理会他。
  这里明明有三个人耶……
  材木座义辉打从刚才就一直瞄着我们,希望我们给点回应,不过雪之下雪乃完全不予理会,继续看她自己的书;由比滨结衣则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向我跟雪之下投来求救的眼神。
  「材木座……你有什么事吗?」
  我一开口,雪之下立刻重重叹一口气,然后瞪我一眼。她的样子像在说「不要理他不是很好吗」。
  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
  我当然也不想理他,但这个状况已经持续三十分钟耶!这岂不是跟「勇者斗恶龙五」雷努尔城的国王一样吗?要是我们再不说点什么,他就会像那样阴魂不散。
  经我这么一问,材木座高兴地搓一下鼻子,还发出「呵呵呵」的笑声。真恶心。
  「喔,真是抱歉。我突然想到一句好台词,可能是要确认语感跟节奏,才一不小心脱口而出。唉,我的作家精神果然深入骨髓,不管是睡着或醒着,无时无刻不想着自己的小说。看来我真是注定要当作家!」
  材木座就是只有嘴巴比较厉害,令我跟由比滨无力地面面相觑。当雪之下「啪」的一声阖上书本,他瞬间吓得身体弹跳一下。
  「作家就是要创作出一些东西让人看……请问你创作过什么?」
  「唔、唔咕!」
  他的上半身往后仰,喉咙里仿佛卡着什么东西,这种反应真教人受不了。但是,他今天难得的相当坚强,不一会儿便重新振作,还故意先咳个几声才开口。
  「咳嗯~你也只有现在能这样说,我可是得到通往黄金乡的地图!」
  「什么?你得奖了吗?」
  「还、还没有……但只要我把作品完成,得奖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不知他为何要得意地挺起身体。嗯……刚刚那句话里,有什么好得意的内容吗?如果他能那样说,那么,我用「RPG制作大师」随便做个游戏也能改变日本的游戏史。
  材木座翻起大衣,再次高声叫道:
  「吐哈哈!你们好好惊讶一下吧!这次的职场见习,我决定要前往出版社!所以,明白了吧?」
  「不,我完全不明白。」
  「八幡,你真迟钝。这代表我将得到人脉,才华终于要被挖掘出来!」
  「你未免想得太美好……这比炫耀跟不良少年的学长是朋友的中二生还不如。」
  但材木座没听进去,只是看着别的地方傻笑,口中还喃喃念着「工作室要在……配音要找……」,这副模样着实令人不舒服。
  更何况,即使说是出版社,其实各家水准高低不一。如果他真的深信自己会因此有一片光明的前途,我也没办法再多说什么。
  不过,照他那样说来,事情有些奇怪。
  「看来这次有人接受你的提议啊,材木座。」
  「怎么?把我说得跟虱子一样不如……也罢,反正这次跟我搭档的两个人,刚好都是御宅族,我什么都还没说,他们已高高兴兴地决定要去出版社见习。他们一定是时下流行的BL吧?即使像我这样子的人,在爱的力量之前仍是那么无力,所以我才安安静静地不打扰他们。」
  「去跟你的同类当好朋友不是很好吗……」
  由比滨兀自开口,完全不看材木座一眼。可是,我认为那种方式不可行。正因为他们的兴趣非常相近,因此容易产生互不相让的情况,大概如同宗教战争一样。
  「不过~职场见习啊……」
  由比滨又充满感慨地吐出那个字眼,还不停往我瞄来,然后迅速瞥向其他地方。她的视线像游泳选手般游移不定,总算要开口问我时,脸颊似乎还有点红,难不成是感冒吗?
  「……自闭男,你要去哪里见习?」
  「自己家。」
  「啊,已经没有那个选项啰。」
  她挥挥手,告诉我已经不能选择自己家。
  现在还没到死心的时候……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我不想再被平冢老师揍一次,所以的确已经死心。然后因为死心了,我的回合已经结束。
  「嗯……那么,看同组的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什么啊?竟然完全交给别人决定。」
  「哎呀,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啦,我都是到最后一刻才被塞进某个组别,所以根本没有发言的权力。」
  「这样啊……好吧,抱歉。」
  由比滨还是老样子,非常准确地踩中我的痛处……我敢说她玩踩地雷时,一定很快就爆炸。
  说到这个,事实上,三人一组通常比两人一组来得恐怖。如果是要求两人一组,双方还可以认命地默默接受对力;但换成三人一组,就会碰到其中两人的感情很好、聊天聊个没完的情况。这种时候,自己受到排挤的感觉会升到最高点。
  「所以,你还没决定要去哪里见习啊……」
  由比滨低声说着,同时陷入思考。
  「那么,由比滨同学已经决定要去哪里吗?」
  「嗯,我要去最近的地方。」
  「你的想法跟比企谷同学差不多……」
  「喂,别把我跟她相提并论!我可是抱持着崇高的理念才选择自己家!话说回来,你又打算去哪里?警察局?法院?还是监狱?」
  「都不对……不过,我知道你到底对我抱持什么样的想法了。」
  雪之下带着冰冷的笑容,发出「呵呵呵」的笑声。所以不是说了吗?那样笑真的很可怕!
  其实,我只是根据雪之下知性的一面,提出几个可能的答案,但结果似乎不太合她的意。奇怪,我又不是说她既冷酷又残忍外加尖酸刻薄,为什么她要发出那样诡异的笑声?
  「我呢……应该会加入智库(tank)或从事研究,所以会从这之中做选择。」
  她只提出大略的选择方向,可能也还没决定。但不管是哪一种,都很容易跟她冷静认真的性格联想在一起。
  这时,有人在后面拉了拉我的外套下摆。谁啊?喔,原来是由比滨,我还以为是专门拉人袖子的小妖怪。
  由比滨把脸凑过来,嘴唇快要贴到我耳边。那股香气出现在她身上,真是太浪费;她充满光泽的头发还搔弄着我的脖子,弄得我快要起鸡皮疙瘩。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接近由比滨,体内血液全都拚命地直往心脏冲,真是烦!
  「自、自闭男……」
  甜美的吐气,以及深怕别人听见似的轻声细语传入耳中,逗得我发痒。现在我们两人的距离,近得可以感觉到对方呼出来的气息、听到对方的心跳声。难不成……这剧烈的心跳……
  「『ㄓˋ ㄎㄨˋ是什么东西?坦克车公司吗?」
  她念智库的方法,跟老奶奶一模一样。
  看来刚才我的心跳那么剧烈,只是心律不整的缘故。
  「由比滨同学……」
  雪之下露出投降似的神情叹一口气,把由比滨从我身边拉开。
  「所谓的智库是……」
  由比滨认真听着雪之下解释,不时发出「嗯、嗯」的声音。于是,她们渐渐进入上课模式。
  我用眼角瞄一下那两人,然后再度着手看少女漫画这件重要的工作。
  当雪之下终于介绍完智库是什么以及相关的知识后,时间已经过十五分钟。
  夕阳都快落到海平面的高度,现在从四楼的社办可以清楚看到闪闪发亮的大海。再往下看,可以看见棒球社正在整理场地、足球社在搬运球门、田径社在收拾跨栏和垫子。
  社团活动差不多要告一段落了。我看向社办里的时钟,雪之下也在同一时间阖上书本。顺带一提,只要雪之下有什么动作,材木座都会被吓到,真是胆小。
  我不清楚这个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每当雪之下阖上书本,代表社团活动将要结束。于是我跟由比滨迅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结果,除了我们希望不要再出现的材木座之外,今天依然没有半个人来找我们谘询。等一下先去吃碗拉面再回家吧……
  说到晚餐,「蓬莱轩」应该是不错的选择。那家店虽然是卖新潟拉面,不过清淡爽口的透明高汤简直是极品。那家店是材木座介绍给我的。
  啊啊,糟糕,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这时,门外传来轻快又有节奏感的敲门声。
  「都已经这么晚……」
  想到自己最幸福的拉面时光遭人打扰,我不悦地瞪一眼时钟。
  我用眼神问雪之下该怎么办。如果是在自己家,我绝对会假装没有人在。
  「请进。」
  可是雪之下丝毫不看我一眼,直接出声应门。虽说找上门的人实在很不会看场合,但要论不会看场合这一点,雪之下也不遑多让,说不定还技高一筹。
  「打扰了。」
  从声音听来,对方似乎一派悠闲。
  到底是哪个家伙,让我吃不成拉面……我用愤恨的眼神看向门口,结果出乎意料的,竟然是个根本不被允许出现在这里的人。

    ×  ×  ×

  这家伙是个帅哥。帅到如果不用「帅哥」来形容,我还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描述他。
  他的棕色头发大概有稍微烫过,时髦眼镜后方的眼神相当率直。跟我对上视线时他自然露出一个笑容,令我反射性地回敬一个讨好的笑容。
  真是一个让我本能地认输的帅哥。
  「这种时间还来找你们,真是抱歉。我有点事情想拜托你们。」
  他把UMBRO牌的运动背包放到地上,问一声「坐这里可以吗」,顺理成章地拉出雪之下前面的椅子坐下,举手投足之间都相当有型。
  「不好意思~社团那里实在忙到抽不出身,加上考试前又得暂停活动,所以他们非要在今天完成训练内容。真抱歉。」
  具有重要性的人八成就是这样子。如果换成我,即使要回家也不会有人阻止;说得更正确一点,应该是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所以说我适合当忍者嘛!
  不过,虽然他说社团活动很忙,我却闻不到任何汗水味,他身上反而散发一种清凉的柑橘香气。
  「谢谢你的自我介绍。」
  这位帅哥说了一大堆,雪之下却直接泼他一盆冷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现在的雪之下好像特别带刺。
  「你是有什么事情才会来这里吧,叶山隼人同学?」
  不过,叶山隼人并没有因为雪之下的冷漠回应而失去笑容。
  「对啊,这里是侍奉社没错吧?我听平冢老师说,如果有什么烦恼可以找侍奉社帮忙,所以才来这里。」
  只要他开口说话,窗外不知为何就会吹进凉爽的微风。难道这家伙是风之继承者?
  「这么晚才过来真是抱歉,如果各位已有其他行程,我下次再来也没关系。」
  听他这么一说,由比滨立刻露出许久未见的应酬式笑容。看来她还没把对待上层阶级的特有习惯改掉。
  「哎呀,隼人同学,你完全不用顾虑我们啦~你可是足球社的未来社长,练习到这么晚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是,会这么想的应该只有由比滨。现在的雪之下宛如一只刺猬,材木座则是表情扭曲,默默地不说一句话。
  「不行啦,这样对材木座同学也很不好意思。」
  「唔、唔……不、不用在意我,因为……那个……我已经要离开了……」
  然而,叶山才对他说这么一句话,他原本的敌意瞬间烟消云散,还变得好像是自己不对在先似的。
  「咳咳咳咳!八、八幡,我先走啦!」
  他抛下这句话,真的离开社办。虽说是夹着尾巴逃跑,脸上却仿佛带着笑容……不过材木座,我非常能体会你的心情。
  这真是一件吊诡的事。我们这种位于校园阶级底层的人,一跟位于顶端的人相遇,自动会让对方三分。平常在走廊上碰面,绝对会让他们先走;跟他们说话时,十之八九会吃螺丝。但是,如果问我们嫉妒或厌恶那些人的情绪会不会越来越深,其实也不至于。要是某一天有幸让他们记住自己的名字,反而会很高兴。
  光是高高在上的叶山知道我的名字、认识我这个人,已足以让我找回尊严。
  「比企鹅同学也是啊,拖到这么晚真是抱歉。」
  「……不会,没有关系。」
  为什么你只记错我的名字!我的尊严又要不见啦!
  「别说那些了,你来这里不是有事吗?」
  我绝不是因为叶山搞错我的名字,才会催促他赶快进入正题……真的啦!再说,我多少想知道叶山会有什么烦恼。稳稳坐在校园阶级顶端的男人竟然也有烦恼,我真是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事先声明,我发誓自己没有一丝卑劣的念头,打算抓住他的把柄或是利用那个烦恼当作威胁他的材料。
  「喔,说到这个……」
  叶山拿出手机,快速按了几个键进入邮件信箱,再把手机荧幕秀给我看。
  雪之下跟由比滨也凑过来要看个仔细,因此我们三人挤在巴掌大的荧幕前。旁边飘来一阵芳香,真是教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让出空间给她们后,由比滨立刻发出「啊……」一声。
  「怎么回事?」
  听我这么问,她也拿出自己的手机,把邮件的内容秀给我看。原来她收到跟叶山一模一样的信。
  那真的可以算是来路不明的信,而且不只有一封。由比滨每按一次按钮,下方就冒出更多类似的内容,如同汇聚成实体的憎恨。
  每一封信都是针对特定人物的诽谤和中伤,还来自不同的发信位置。看来对方是使用抛弃式邮件信箱。
  『户部是稻毛的不良少年集团成员,在游乐场找过西高麻烦。』
  『大和脚踏三条船,根本是人渣。』
  『大冈为了重挫对方学校的王牌,在练习赛中表现得很粗暴。』
  简单说来,清一色是这样的内容,而且真实性不明。在最大宗的抛弃式信箱外,还有一些貌似班上同学转寄来的信。
  「喂,这东西……」
  由比滨默默点头。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这就是在班上传来传去的信……」
  「连锁信对吧?」
  始终保持沉默的雪之下终于开口。
  顾名思义,连锁信会在众人间一遍又一遍传递,宛如通通用锁链绑在一起。这种信通常会在结尾要求「请传给另外五个人」,很类似从前流行过的「招来不幸的信件」,也就是恐吓人「如果不在三天内传给五个人,你将遭遇不幸」之类的。把那种玩意儿想像成手机邮件版,大概就八九不离十。
  叶山又读一次那封信,然后露出苦笑。
  「这些东西传开后,班上的气氛变得很诡异。而且看到自己的朋友被写成那样,我也觉得很生气。」
  他此刻的表情跟稍早的由比滨很像,都是被来路不明的恶意信件搞得快受不了。
  世上最恐怖的事,就是找不出真凶的恶意行径。若是遭人当面破口大骂,便能接他几拳,或是反骂回去以一吐怨气。再不然也可以把怨气留在心中,让那些压力升华成其他东西。负面的情绪蕴含巨大能量,所以总是能转换成正面的效果。
  可是,憎恨、嫉妒、报复的心态都必须有个发泄的对象,否则,它们只不过是一团混沌的情绪。
  「我想阻止这些信继续传下去,毕竟看了实在不怎么舒服。」
  叶山说完后,马上补充一句:
  「啊,不过我不是想找出是谁做的,只是希望这件事能圆满落幕。可以拜托你们吗?」
  出现啦!这就是他的必杀技「圣人领域」。
  我先解释一下,「圣人领域」是真正的现实充才拥有的特殊技能,最大的特征是可以让场面平静下来。
  真正的现实充不同于那些吊儿郎当、只会耍笨、满脑子只知道玩乐的现实充(笑),他们是真正过着充实的现实生活。因此,他们不仅不会看不起任何人,对老是被看不起的人也很友善。至于区分这两类现实充的标准,就在于「是否对比企谷八幡友善」。我真心认为叶山是个大好人,因为他会主动跟我说话嘛!虽然老是把我的名字叫错。
  总之,「圣人领域」是拥有群众魅力的好人,身上自然散发出来的独特氛围。说好听一点,就是懂得看场面的温柔家伙;换成比较普通的说法,就是吊儿郎当的人;用难听的话来说,则是垃圾的窝囊废。不过,我真的觉得叶山是个好人喔。
  雪之下当着这位特殊能力者的面,稍微思考过后开口说:
  「换句话说,只要解决这件事就行吧?」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那么,得先找出是谁做的。」
  「嗯,麻烦你……咦?等一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叶山见到自己先前的想法完全被无视,脸上闪过一阵错愕。不过,他下一秒便换上微笑,镇定地询问雪之下的打算。
  于是雪之下带着跟叶山恰恰相反的冰冷表情,先在脑中斟酌过话语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连锁信践踏人类尊严,是最差劲的行为。写信的人既不留下名字,也不抛头露面,单纯为了伤害人而极尽所能地诽谤中伤。至于把恶意散播出去的人,虽不见得是出于恶意,但也同样恶劣。他们或许是因为好奇心或一时的善意,却使恶意继续扩大……如果要阻止这种行为,一定得斩草除根才有效。以上资料来源出自于我自己。」
  「原来是你的亲身经历喔……」
  拜托不要把自己的地雷区亮出来好吗?尽管她的口气很平和,我却能看见她背后燃烧着黑色的火焰。轰轰轰……是不是应该帮她配上音效?

  「真是的,到处散播侮辱别人的讯息很快乐吗?我不认为那样会对佐川跟下田同学有什么好处。」
  「原来你有找出犯人啊……」
  由比滨笑得有些僵硬。所以说绝对不能跟这么精明的家伙作对,实在太可怕。
  「感觉你念的国中走在流行的尖端呢,我当时都没碰过这种事。」
  「……我看只是因为没人跟你交换手机信箱吧?」
  「啥?喂,你是白痴吗?我那是在尽保密义务!没听过个人资料保护法吗?」
  「真是新颖的法律见解……」
  雪之下面露无奈,拨开披到肩上的头发。
  不过,我之所以没被卷进这种信件的纷扰中,正是因为大家根本不问我的手机信箱。我跟雪之下的差别就在这里,她受到众人讨厌,至于我呢?大家甚至懒得讨厌。如果换成我遇到那种事,肯定无法揪出幕后犯人,只能回家深深叹气、哭到枕头全部湿透吧。
  「反正,做出这种龌龊事情的人,应该予以消灭才行。我的原则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血债血还。」
  由比滨立即对那句很耳熟的话有所反应。
  「啊,今天世界史我有念到这个!是大宪章对不对?」
  「是汉摩拉比法典。」
  雪之下很干脆地纠正后,继续对叶山说道:
  「我会找出寄那些信的人,跟他讲一下应该不会再犯,至于事后要怎么处置就交给你决定。这样没有问题吧?」
  「……嗯,好吧。」
  于是,叶山放弃了原本的想法。
  其实,我的想法跟雪之下一样。会刻意不断改变发信位置,代表对方不想被人发现,甚至害怕自己的身分曝光。既然如此,只要把那个人揪出来,对方自然会停手。所以最快的方法,便是直接找出那家伙。
  雪之下认真看着由比滨放在桌上的手机,手抵住下巴开始思考。
  「这些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上个周末。对吧,结衣?」
  叶山回答后,由比滨点头同意。
  我说叶山啊,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用名字直接称呼由比滨吧。该怎么说呢?校园地位高的人,似乎都会自然而然用名字称呼女生。要是换成我,绝对会叫得结结巴巴,外加咬到舌头。看到叶山有办法轻松办到这么难为情的事,我忍不住对他稍微产生一点敬意……但另一方面,又有点不爽。怎么?难道你是美国人吗?
  「上周末突然开始的啊。由比滨同学、叶山同学,上周末你们班曾经发生什么事情吗?」
  「印象中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嗯……跟往常一样吧。」
  他们两人对看一眼。
  「我多少还是问一下好了。比企谷同学,你呢?」
  「什么叫做『多少』……」
  我好歹跟他们同班耶。而且,我处的位置跟他们不同,观察角度也不一样,所以可能有什么只有我注意到的地方。
  上个周末啊……所以是最近才发生的啰。最近发生的事、最近发生的事……我回想好一会儿,但仍想不出什么。
  真要说的话,昨天的头条就是我第一次用名字称呼户冢。
  『提起勇气 唤其彩加 实在可爱 故定昨日 彩加之日』。
  这么说来,我为什么会跟户冢说话呢……再仔细思考过后,我想起来了。
  「对啦,昨天班上在讨论职场见习的分组。」
  没错,户冢超可爱的结论是从那里延伸出来的。
  由比滨听我这么说,好像也想到什么。
  「哇……对喔!就是因为分组啦!」
  「「咦?你那样就知道了吗?」」
  我跟叶山异口同声问道。下一瞬间,叶山露出笑容对我说:「真有默契啊。」由于这实在是怎样都无所谓的一句话,我只能用「喔,是啊……」来回应。不过,我会说出跟叶山相同的话,足以得证我也是现实充帅哥。QED证明完毕……真的有这种好事吗?
  叶山看向由比滨,由比滨哈哈笑着回答:
  「哎呀~每次有什么活动要分组,都会影响到大家之后的关系啊。有些人总是比较幼稚……」
  她说到这里,表情蒙上一层阴郁,让叶山跟雪之下讶异地看着她。
  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在叶山身上,雪之下也没有什么兴趣,所以他们自然无法理解。
  不过,我可以理解。由比滨习惯看人脸色,经历过千奇百怪的人际关系问题,所以她说的话可信度很高。
  雪之下轻咳一声,把话题拉回来。
  「叶山同学,你说那些信都是在写你的朋友,对吧?你的组员有谁?」
  「嗯……这么说来,我还没有决定呢。不过,应该会从那三个人里面挑。」
  「犯人可能已经很明显……」
  由比滨的脸上又多出几分落寞。
  「可以请你说明一下吗?」
  「嗯。总之,这次职场见习的分组,得让一个人从这群朋友中离开对吧?四个人里只有一个人要被排除在外,那个人不是很可怜吗?」
  她的语气充满真实感,我们都静静聆听。
  如果要找出犯人,可以从动机开始思考。要是发现有谁能透过那些行为得利,答案自然呼之欲出。
  套用在今天遇到的情况,犯人的动机就是「避免被排除在外」。
  叶山在班上有三个死党,也就是说,如果一组只能有三个人,势必有一个人要被踢出去。
  犯人想必是不想成为那一个人,因而不得不把其他人踢出去。
  「……那么,现在至少可以确定,嫌犯在那三个人当中。」
  雪之下做出这个结论后,叶山罕见地慌张起来。
  「等、等一下!我不认为他们之中会有犯人存在。而且,那些信可是把他们三个都骂到了。所以,应该是哪里弄错吧?」
  「啊?你是白痴吗?现在又不是过新年,你怎么那么乐天?他那样做,当然是为了避免自己被怀疑啊!如果是我,我就不会只说一个人的坏话,而是想办法嫁祸到那个人身上。」
  「真差劲,自闭男……」
  请说是智慧型犯罪!智慧型犯罪!
  叶山心有不甘地紧紧咬住嘴唇。他一定没想到,事情竟然演变成这样。爱恨情仇的纠葛就发生在自己身旁,表面上一团和气的笑容背后,却是黑暗情绪的漩涡。
  「不管怎样,可以请你告诉我们那些人的事吗?」
  雪之下向叶山要求,请他提供资讯。
  于是,叶山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他的眼中充满信念,想必是怀着为朋友洗清嫌疑的崇高目的。
  「户部跟我一样是足球社的。由于他染着一头金发,乍看之下有点像不良少年,不过他是最会带动气氛的人,校庆跟运动会时主动帮了不少忙,是个好人喔。」
  「除了吵吵闹闹之外没有其他本事,容易得意忘形。对吧?」
  「…………」
  雪之下的一句评论,顿时让叶山无言以对。
  「怎么?继续啊。」
  见到叶山突然陷入沉默,雪之下似乎觉得有些奇怪地问道。
  于是叶山稍微整理情绪,继续描述第二个人。
  「大和是橄榄球社的社员,个性冷静,擅于倾听别人说话,那副从容又沉稳的样子很让人安心。他话不算多,个性谨慎,是个好人喔。」
  「反应迟钝、优柔寡断啊……」
  「……………………」
  叶山再度陷入沉默,脸上的表情很不愉快,但又想不出能说什么。他叹一口气表示放弃,接着描述第三个人。
  「大冈是棒球社的人,为人很亲切,也很乐于跟别人站在同一阵线。此外,他相当注重上下关系,非常有礼貌,是个好人喔。」
  「老是看别人的脸色、见风转舵。对吧?」
  「………………………………」
  不知不觉间,陷入沉默的不只有叶山,我跟由比滨也呆呆地张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超强的!雪之下小姐!你一定很适合当检察宫。
  可是,这个女人可怕的地方,在于她对那些人下的评论绝对不算错。随着每个人的视点不同,自然会对相同的人产生不同印象。叶山总是从好的一面观察,所以难免产生一些偏见;相较之下,雪之下排除一切感情因素,自然会做出比较辛辣的评论。不过这未免太辛辣了,难不成是辣度二十倍的LEE咖哩吗?
  雪之下研究着自己做的纪录,同时低声沉吟。
  「不管犯人是谁,都不太奇怪呢……」
  「我觉得最像犯人的就是你。这是我的错觉吗?」
  就某种意义而言,可以把一个人的个性曲解到那种地步,比寄出那些连锁信的人还要过分。
  雪之下听我这么说,立刻将手扠到腰上,露出非常不悦的表情说道:
  「我不可能做出那种事吧?我会直接从正面击溃对方。」
  虽然她的做法跟犯人不同,但目的还不都是要「击溃」他人。真不愧是雪之下,根本不会产生「跟对方好好相处」的念头。
  至于被她彻底打败的叶山,此刻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叹一口气,因而只能露出困惑的表情微笑。
  其实,雪之下和叶山根本是半斤八两。搞了半天,叶山提供的资讯,净是些最表面的无用讯息。他虽然是个好人,但是观点跟我们相差太多,对于找出犯人一事没有帮助。雪之下似乎也这么认为,转而询问我们的意见。
  「叶山同学提供的讯息没有多少参考价值呢。由比滨同学、比企谷同学,你们对那三个人有什么看法?」
  「咦?这、这样问我,我也……」
  「我又不清楚他们的事。」
  真要说的话,校内根本没有几个人是我比较清楚的。谁教我没有朋友,连认识的人都寥寥无几。
  「那么,可以请你调查一下吗?后天才要决定分组,所以还有一天的时间。」
  「……嗯,好。」
  对于雪之下的要求,由比滨面露难色。毕竟她总是想跟班上同学打好关系,应该不喜欢这种差事。
  探听别人毛病的同时,自己的毛病也必须摊在阳光下。这在一个团体中,是一项具有高风险的举动。
  雪之下大概也了解这一点,因而垂下视线。
  「……抱歉,这不是什么令人舒服的行为,你把刚才那件事忘了吧。」
  这样一来,不就没有人要做吗?看来,结果早已相当明显。
  「交给我吧。反正,不管班上同学怎么看待我,我都不在意。」
  雪之下往我看一眼,接着轻轻一笑。
  「……好啊,不过我不会抱太大的期待。」
  「包在我身上,这可是我十八般武艺的其中之一。」
  如果问我其他还会什么,大概是翻花绳之类的。喂,难道我是○雄吗?
  「等、等一下!我也要加入!这、这种事情怎么可以通通交给自闭男!」
  由比滨红着脸说道,句尾还有些颤抖,不过,她马上握紧拳头。
  「而、而且,既然是小雪乃的请求,我怎么可以不听呢!」
  「……是吗?」
  雪之下听由比滨这么说,便把脸别到一旁。不知是夕阳映照的缘故,还是她觉得不好意思,只见脸颊泛起一阵红晕。
  不过,我不是也说要帮忙吗?为什么她对由比滨跟对我的反应相差那么多?
  叶山看着这两个女生,露出爽朗又灿烂的笑容。
  「感情真好啊。」
  「嗯?是啊,她们的感情很好。」
  「比企鹅同学也是喔。」
  这家伙在胡说什么……而且,我们社团并没有比企鹅这个人。

    ×  ×  ×

  笫二天,由比滨进入战斗状态。
  这一天的午休时间,我没有前往常去的那个地方,而是在教室享用事先买好的面包跟SPORTOP运动饮料。这时,由比滨来找我进行沙盘推演。
  「总之,我会尽量多问看看……所、所以自闭男完全不用勉强自己,应该说你根本不需要做什么!」
  「喔,这样啊,那样我的确轻松不少。不过你还真有干劲……」
  我不禁往后缩一下。
  「这、这还用说吗?因、因为是小雪乃的请求啊!」
  「这、这样啊……」
  竟然愿意为雪之下做到这种地步,我又大大往后缩一下。只见她全身都散发出待会儿一定会做白工的气息,我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祥预感。
  「有干劲是很好,不过你打算怎么做?」
  「嗯……从女生开始问看看。班上同学之间的关系,女生都比较清楚。而且,如果聊到大家都不喜欢的人,对方还会兴奋地打开话匣子讲不停。」
  「女生之间的话题真可怕。」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盟友」,这是什么高明的策略……
  「没有你想的那么黑暗啦!那算是在吐苦水,或者该说是交换情报呢?」
  「每个人的解释方法不同啦。」
  「不管怎么样,这方面你不是很不擅长吗?所以就交给我,你用不着在意。」
  她的话非常正确。老实说,我并不适合跟人攀谈以打听情报。搞不好我才一开口,别人已产生警戒。根本用不着我问问题,对方会先问我:「你是谁?」
  从这一点思考,由比滨在班上的地位就很合适,而且她对待人的态度也很好。她大概从小时候便练就看人脸色的技能,这时候终于派上用场。
  「有道理……不好意思,那就交给你,好好加油吧。」
  「嗯!」
  她为自己打气后,进入跟叶山团体很要好的三浦女子团体。
  「久等啦~」
  「啊,结衣,你好慢喔~」
  以三浦为首的女生们懒洋洋地应声。
  「对了,最近户部、大刚跟大和好像怪怪的耶~你们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噗!由比滨的话传进耳中,让我差点喷出茶水。
  真是超级直球!而且是时速一六〇公里的子弹球!如果这是「实况野球」,球速肯定是S级,可惜控球是F级。
  「咦……结衣,我不记得你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首先往后退一步的家伙,印象中好像叫做海老名。
  接着,三浦的眼睛发出光芒,准备对要害发动攻击。
  「喂,结衣~这样不太好吧?聊『朋友』的是非不是什么好事喔~」
  她用这句冠冕堂皇的话,让自己处于绝对的优势。
  结果,现在反而是由比滨陷入被排挤的危机。她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由比滨还是拚命要掩饰。
  「不、不是啦!该怎么说呢?只是有点在意……」
  「什么,你喜欢他们里面的人吗?」
  「完全不对啦!是有人让我有点在意没错……但他是那种个性……啊!」
  由比滨瞬间露出大事不妙的表情。同一时间,三浦的脸上扬起笑容。
  「喔?结衣,你有喜欢的对象吗?快说说看,我们一定会帮你!」
  「就、就说不是那个意思啦!我在意的应该是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吧?我真的觉得他们最近有点怪怪的。」
  「什么啊~在讲那个吗?真没意思~」
  三浦的兴致顿时消失殆尽,转而拿出手机把玩。
  不过,海老名倒是上钩了。
  「我懂……原来结衣也是这样想的……事实上,我……」
  「没错!你不觉得他们最近的气氛很尴尬吗?」
  「我是这么想的……」
  海老名露出严肃的表情,叹一口气说道:
  「就我看来,他们之间肯定存在着三角关系!户部绝对是受!然后大和是强势攻,大冈是诱受!」
  「啊~我了解我了……咦?」
  「可是、可是,他们的目标绝对都是隼人!唔唔唔!这种大家为了朋友各退一步的感觉,真是太让人感动!」
  喂,真的假的?原来海老名有那方面的嗜好啊,连鼻血都流出来了。
  由比滨发出不知所措的呜呜声,三浦大概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只是叹一口气。
  「海老名又发作啦。你如果乖乖地不说话,明明很可爱。还是装一下样子吧,还有把鼻血擦掉。」
  「啊、啊哈哈……」
  由比滨震慑于海老名的气势,只能用笑声蒙混过去。然后她察觉到我一直在看,于是偷偷举起手,对我打个「抱歉,失败了」的暗号。
  ……没办法,她从一开始就走错好几步。即使没有海老名在场,八成也问不出什么名堂。
  既然如此,只好由我亲自出马。
  话虽这么说,但我不可能到处向班上同学打听。
  那么,应该用什么方法搜集情报呢?
  答案其实很简单,只要用眼睛仔细观察就好。既然没办法跟人交谈……不,应该说正因为没办法跟人交谈,所以要用其他方式搜集情报。
  据说人类的沟通行为中,从语言得到的资讯只占三成,另外七成的资讯,都是从眼球转动之类的小动作中得知。「眼睛跟嘴巴一样有分量」这句话,便是在说明语言之外的沟通行为有多重要。那么,如果把这句话反过来,代表不跟别人对话的独行侠,也能做到七成左右的沟通……嗯,好像不太对吧?肯定不对。
  那么,就来向各位介绍我十八般武艺中的另外一项——「观察人类」。至于其他项目,还有「射击」等等。难不成我真的是○雄吗?
  观察人类的步骤非常简单。
  首先,把耳机塞进耳里,不过不要打开音乐,而是仔细聆听周遭的人在说什么。
  接着装出发呆的样子,仔细观察叶山团体每个人的表情。
  就是这样。
  叶山他们坐在靠窗的位子,叶山靠着墙壁,户部、大和、大冈则聚集在周围。
  光是从那个阵形,便能一眼看出叶山居于团体中的领导地位。占据最强依靠的墙边,确实是王者该有的架势。他们或许没有这方面的自觉,但正是因为没有自觉,更代表那是出于本能的行为。
  那三个人各自扮演不同的角色。
  「对啦,最近我们练习防守的时候,教练一直把棒球打去橄榄球社那里,还真乱来~那可是硬球耶~」
  「……所以搞得我们顾问很不爽。」
  「我觉得超好笑的~不过你们橄榄球社算好了,足球社才可怜。一颗外野高飞球就那样飞过来耶!超惨的!我们都快要被搞疯了!」
  大冈抛出话题,大和提供回应,然后户部把场子炒热,这一切仿佛精心排练过的戏码。莎士比亚曾经说过「世界是一个舞台」,在我看来,所有的男男女女不过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而已。
  至于这个舞台的导演兼观众——叶山,时而跟着他们笑,时而提供一点话题,时而跟着起哄。
  看着看着,我注意到不少小细节。
  啊,他偷偷咂舌一下。
  隔壁的家伙一开口,他突然沉默下来。
  他无聊地玩起手机,大概是无法融入大家的话题。
  只要听到有点下流的笑话,他便会露出诡异的笑容,一定还是处男……以上资料来源出自我自己。
  当话题突然变得下流时,人就会变得不知所措,慢一拍才得意地炫耀「最近实在没什么性欲呢~」,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怎么净是得到一些根本不重要的情报啊。
  看来这方面也没什么收获,我不禁叹一口气。
  「抱歉,我离开一下。」
  这时,叶山起身往我走来。大概是我看得太过头,被他发现了。他是不是要来挑衅「看什么看?你哪间学校的」,好紧张喔~
  「……干嘛?」
  我七上八下地对站在身旁的叶山开口,不过他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揪住我的领口或是威胁我交出钱,只是爽朗地笑道:
  「没有啦,只是好奇你有没有看出什么。」
  「没有……」
  要说我看出什么,只有海老名是个腐女,大冈是个处男。
  说到大冈,我转头看向那三人,注意到有点意外的变化。
  他们都在懒洋洋地玩手机,而且不时偷瞄叶山。
  这一瞬间,真相突然大白。我的脑中闪过一道光,宛如被手表型麻醉枪射中脖子。
  「怎么回事?」
  叶山疑惑地问我,我回以一个笑容。
  「谜题……全都解开了!」
  想听我的推理,当然要先进一段广告。广告结束后,我们马上回来。

    ×  ×  ×

  放学后,我、雪之下、由比滨以及叶山在社办集合。
  「调查结果如何?」
  雪之下首先发问。
  由比滨发出一阵「哈哈哈~」的干笑声,然后相当老实地低头道歉。
  「非常对不起!我问过女生,但完全没问出什么资讯!」
  不过,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在那之后,海老名拚命灌输她一堆关于攻受和配对等无关紧要的内容,让她根本无法继续调查。
  由比滨稍微抬起头,观察雪之下的表情,发现她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这样啊,没有关系。」
  「咦?没关系吗?」
  「反过来说,也就是女生们对这件事没有什么兴趣,并没有牵涉其中。这样一来,代表是叶山同学你们那群男生的问题。辛苦你了,由比滨同学。」
  「小、小雪乃……」
  由比滨感动得眼眶泛泪,正要扑向雪之下,但是被她躲开,因而发出「咚」一声整个头撞上墙壁。
  雪之下看她露出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只好无奈地摸摸她的额头,然后看向我。
  「那么,你有什么收获吗?」
  「抱歉,我没找到犯人遗留的线索。」
  「……这样啊。」
  我还以为又要受到雪之下一阵数落,但她只是死心地叹一口气,对我投以高度同情的眼神。
  「……根本没人听你说话,对吧?」
  「才不是咧……」
  我的确没把握自己主动开口时,对方会有意愿回答。毕竟开口搭话、拓展话题都非常耗费精神,如同玛丹提(注16 游戏「勇者斗恶龙」中的攻击魔法。)得消耗掉所有魔力一般。
  「虽然没找出犯人,但我发现另外一件事。」
  一听到我这句话,在场三个人都凑过来想听个仔细。有人面露讶异、有人满脸期待,还有人显得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我沐浴在众人的视线中,轻轻咳一声,雪之下随即发问:
  「你发现什么事情?」
  「那个团体是叶山的团体。」
  「啊?你怎么现在还在说这种事?」
  由比滨显然把我当成超级大笨蛋,她的眼神摆明在问:「你是处男吗?还是大冈?」等一下,这跟大冈有什么关系!
  「那个……比企鹅同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喔,我可能表达得不够清楚。『叶山的』这部分是所有格,也就是你的、为你存在的意思。」
  「不过,我不觉得如此……」
  他只是因为自己没发现才会如此认为。其实,待在这个团体内的其他三人,说不定也没发现。
  然而,我这个局外人便能明显看出其中差别。
  「叶山,你曾观察过你不在时那三个人的样子吗?」
  「没有……」
  「这还需要问吗?既然他不在场,怎么有办法看到?」
  雪之下笑着说道,好像把我常成白痴。我则是点头同意说:
  「所以他才不知道啊。我从旁边观察,发现叶山离开之后,那三人处得一点也不融洽。再讲白一点,对他们而言,只有叶山才是『朋友』,其他人只不过是『朋友的朋友』。」
  大家听到这里,只有由比滨有所反应。
  「啊~没错~这种事我很了解!少了让对话进行下去的中心人物,场面就会变得尴尬;想不出能说什么时,大家只好开始玩手机……」
  由比滨似乎是想起什么,整颗头猛然往下垂。雪之下稍微拉拉她的袖子,轻声问道:
  「真、真的是那样吗?」
  由比滨盘起手,凑到她耳边发出「嗯、嗯」的声音。不愧是雪之下,因为没有朋友,所以更没有朋友的朋友。
  叶山默默地不发一语,像是在咀嚼我刚才那番话,可惜他对现在这个情况也是莫可奈何。对他来说,那三个人都算是朋友,但是超出这层交友关系之后,只能靠那些当事人自己想办法。
  人与人交朋友时,必须接受由此连带产生的大小纷争。
  因此,我从来不认为朋友很多会是一件很好的事。
  此刻的叶山就陷在这团泥沼当中。「朋友围绕在四周」这句话的反面意思,就是被一群人包围,没办法如愿逃出去。若用游戏「勇者斗恶龙」来形容,亦即「全灭」的征兆。
  不过,我知道逃出去的方法。
  「假设比企谷同学所言为真,那三个人的犯案动机都更加明确。那么,有没有方法能更确切地找出犯人是谁呢?如果我们不消灭犯人,这件事就没办法解决。或者,干脆把三个人都……」
  雪之下扶着下巴思考。她竟然能自然而然说出「消灭」这个字眼,真是恐怖。
  之前提过的佐川跟下田同学,该不会已经被她消灭吧?
  话说回来,校园内如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实在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所以我提出其他建议。
  「不用吧。现在要消灭的不是犯人,而是另一样东西。」
  听我这么说,雪之下把头歪向一边,头上冒出一个问号。
  想要阻止犯罪,直接消灭犯人的确是一种方法。不过,还有另一种情况。假设今天发生的是宝石窃案,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宝石,窃案自然不会发生。
  只要我们先一步偷走被盯上的宝石即可。既然我有一身忍者的本领,当怪盗好像比当侦探还合适。
  「叶山,如果你有这个意愿,事情是可以解决的喔。我们不但不用继续找出犯人,那三个人也不会再钩心斗角……而且,说不定还会变成好朋友。」
  真想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时,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至少应该是带着笑容吧,而且是让由比滨倒退几步、发出「哇啊~~」声音的灿烂笑容。
  我突然有一股冲动,想模仿材木座那种「呵、呵、呵」的笑声。如果世界上真有会跟人类定下邪恶契约的恶魔,可能就是像我现在这样子。
  「你想知道吗?」
  面对这项恶魔的交易,可怜的羔羊——叶山隼人选择点头接受。

    ×  ×  ×

  叶山为自己命运做出决定的第二天。
  出现在教室黑板上的,是职场见习的分组名单,大家的名字三个三个分成一组。
  隔壁的三个女生看来已经事先讨论好,轮到她们时,三个人兴奋地相视而笑,走上讲台写下各自的名字。
  至于我呢?我没有去找任何人,只是在座位上发呆看着这一切。
  我向来是用这种方式面对每一次的分组活动。
  这时候最重要的是按兵不动。战国名将武田信玄曾说过「不动如山」,这话真是一点也没错,我更把它衍生为「早归如风,静眠如林,嫉妒如火,不动如山」。
  随着事态逐步发展,我等着导师最后出来宣布:「好,老师知道大家都不喜欢比企谷同学,但是排挤他是不对的喔!不可以排挤同学!」小学四年级的导师,伊势原那个老太婆……我绝对不会原谅她。
  总之,正如「有福不用忙」这句话,只要我继续装睡,便会有跟我一样的独行侠,或是找不到第三人的组别在百般无奈下,来问我要不要加入。到时候一切就搞定啦……唉,还是睡觉吧。
  我使出十八般武艺中的装睡之术。顺便说一下,其他武艺还包括「到了大长篇会变成好人」。喂,这不是○虎吗?
  这时,有人轻轻摇动我的肩膀。即使那只纤细的手臂包覆在衣服下,依然不减柔嫩;「八幡」这阵呼唤声则好似来自天堂的旋律,我仿佛置身在飘荡的云端。然后,我睁开眼睛。
  「早安,八幡。」
  「……天使吗?喔,原来是户冢。」
  呼,吓我一跳。户冢实在太可爱,害我以为是小天使。他轻轻笑着,坐到先前那群女生坐的位子上。
  「什么事?」
  听我这么问,户冢低头抓住运动服的下摆,只有抬眼看向我,吞吞吐吐地说:
  「关、关于分、分组的事……」
  「嗯?喔,那个啊,应该分得差不多了吧。」
  印象中户冢已经找好组别,真可惜。
  我伸伸懒腰,顺便环视四周。大部分的组别都已分好后,即将换我们这些独行侠上场。到时我得做好心理准备,跟其他独行侠形成临时的组别。不过,跟独行侠同一组算是好的,要是出手太慢,可得加入已经有两人而且那两人还非常要好的组别中。
  我扫视黑板上的名单,看看还有哪些人没有组别。同一时间,正在黑板上写下小组名单的三个人,看来相当眼熟。
  「得意忘形的金发户部」。
  「优柔寡断的迟钝大和」。
  「见风转舵的处男大冈」。
  新·三匹斩(注17 一出日本时代剧,拍过很多次续篇。)!我真是有幸能见证这个团体结成的一刻!其中我特别推荐「见风转舵的处男大冈」这个角色。那三人写下名字后,互相看了看彼此,然后露出害羞的笑容。这一次,黑板上没有叶山隼人的名字。
  我看着他们时,旁边忽然有人开口。
  「坐这里可以吗?」
  对方不等我回答,迳自坐到户冢旁边。
  「咦?请、请问……」
  突然有个意外访客现身,让户冢显得不知所措,那模样真是超级可爱。
  「多亏有你帮忙,让事情圆满解决,谢谢。」
  叶山隼人开朗地笑着。
  「我并没有做什么啊。」
  他为什么会一派轻松地找我说话呢?难道他真的是好人吗?
  「别客气。要不是你告诉我那些事,他们可能到现在都还在起内哄。」
  虽然他这么说,不过我根本没帮上什么忙,只是想把他拐上独行侠之路罢了。
  毕竟,他们之所以会起内哄,就是因为想跟叶山同一组。既然如此,只要把导致事件的根源排除,也就是让叶山隼人离开即可。
  独行侠有如永久中立国,不会因为不存在的事端起波澜,也不会被卷入什么纠纷。如果这个世界是由一百个独行侠所组成,绝对不会有战争或差别待遇。嗯,是不是该颁发诺贝尔和平奖给我啊?
  「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大家好好相处就好,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事件的争端……」
  叶山如此低喃,神情显得有点落寞。
  我想不出什么为他打气的话,只能发出一阵无奈的笑声。叶山为了帮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团体解决问题,来到侍奉社寻求我们协助。但我提供给他的选择,只是让他感到痛苦。
  他愿意主动跟我说话、认得材木座,明明是一个好人。他的校园生活应该比谁都还要精采才对。
  然而……不,应该说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说出下面这句话:
  「我告诉那三人,我不会跟他们同一组时,他们都吓一跳。不过,我希望能透过这个机会,让他们成为真正的朋友。」
  「……是啊。」
  老实说,叶山善良到这种地步,反而让我怀疑他是不是罹患什么病。我稍微拉开自己跟他之间的距离,敷衍地点点头。
  「谢谢你。还有,我还没找好组员,你要不要加入?」
  他露出笑容,对我伸出右手。
  ……什么?握手?为什么这些现实充总是这么会跟人打交道?受不了……拜托你别闹了!难道你是美国人吗?
  「喔,OK。」
  因为对方的缘故,害我跟着用英文回答。
  我拍一下叶山的手,他笑着说「好痛」。或许因为现在我们都是独行侠,所以能够理解彼此吧。
  那么,只要再找一个人,分组的问题便能解决。
  「唔……」
  这时,身旁一位可爱的小家伙发出抗议。
  「户冢,怎么啦?」
  户冢的眼眶泛起泪水,脸颊不高兴地鼓起,真是超可爱的。
  「八幡……那我呢?」
  「啊?这个……咦?可是,你不是说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所以说!」
  他激动地揪住我的外套袖口。
  「从一开始……我就决定要跟八幡一组啊。」
  「你说的决定好,是那个意思喔……」
  这是在玩什么文字游戏……话说独行侠都很擅长读出话中之话,所以对方如果不把主语、述语讲清楚,我们很容易听不懂。
  户冢看着地面,脸颊涨得红冬冬,像是在闹脾气。看到他这副模样,令我的表情不由得缓和下来。我一露出笑容,他也把眼睛抬起来,跟着轻轻笑出声。
  叶山同样露出笑容看着我跟户冢,接着他站起身,回头问我们:
  「那么我去写名字啰。你想选择去哪里见习?」
  「由你决定。」
  我这么回答,户冢点头同意。
  于是,他把我们三人的名字写到黑板上。
  「叶山」、「户冢」、「比企谷」。
  喔喔!如果是用汉字,他就不会写错我的名字。光是这样想,我不禁有些高兴。说不定这便是所谓的朋友吧?
  写好名字后,他继续写下想参观的职场。
  「啊,我也要选跟隼人一样的地方。」
  「骗人~叶山同学要去那里吗?我们也要换!」
  「那我也去那里吧:」
  「隼人超强的!真是帅呆了!」
  班上同学全都聚集到叶山周围,不用多少功夫,大家都决定改选他要去的地方,纷纷把名字换过去。
  随着其他人的名字逐渐增加,我的名字在不知不觉中被擦掉,我的存在感也跟着再度减弱。
  搞什么?难道我是忍者不成?干脆去伊贺还是甲贺见习好了。
  那么,请容在下就此消失。
  不用说,不管何时何地,在下不论存在还是消失,都没什么差别。



  FROM 材木座 16:40
  TITLE nontitle
  八幡,是我,材木座。怎么
  样?你有在用功念书吗?对
  了,你要不要用写下神的启
  示的心情,在这里写下数学
  科的考试范围?

  FROM 材木座 16:59
  TITLE nontitle
  八幡……沙沙……啪沙沙沙沙……
  唔,看来这里米诺夫斯基粒子的浓
  度很高。八幡,快回沙沙……快点
  回答沙沙沙沙……

  FROM 材木座 17:36
  TITLE nontitle
  快点回应我的呼唤,八幡!嗯……这样也不行吗……
  既然如此,只好咏唱那段咒文。
  比黄昏边要昏暗的东西,比血液还要鲜红的(略)。

  FROM 材木座 18:24
  TITLE nontitle
  抱歉,有点玩过头了,快告诉我数学的考试范围。

  FROM 八幡 19:50
  TITLE Re
  抱歉,刚刚睡着了。
  数学是考第四页到五十
  一页,还有习题至第三
  章结束。
  另外,为什么你知道我
  的手机信箱?

  FROM 材木座 19:51
  TITLE Re2
  嗯。你的这份恩情,我永永远远不会忘记。预祝你武运
  昌隆。下次我们见面时,就是在战场上吧……
  ~< ˋ˙ω˙ˊ >再见啦!

  FROM 八幡 19:51
  TITLE Re3
  ……喂。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3-2-24 13:53 编辑


④ 因为种种原因,川崎沙希变得很乖僻

  定期考试已经迫在眉睫。
  说到大家念书的场所,通常是家庭餐厅、图书馆等地方,不过高中生晚上十一点后还在外游荡,有可能被警察带去辅导,而且家庭餐厅也会在晚上十点要求我们离开。
  因此每到深夜,几乎只能待在家里用功。补充一点,这里说的「深夜用功」,跟「床上的摔角」之间没有任何关联。
  时针即将指向十二点,我大大伸展一下筋骨,看来还可以再念一、两个小时。
  「……喝杯咖啡吧。」
  我走下楼梯要去客厅,发出「咚咚咚」的脚步声。如果想赶走睡魔,果然还是得靠咖啡;而且,当我们做的事需要大量使用脑部时(例如念书),也一定要好好补充糖分。换句话说,甜死人不偿命的MAX咖啡该上场啦!
  我突然想到,MAX咖啡既有咖啡因又添加一堆牛奶,还甜得要命,那么,如果把它拟人化,一定会让大家血脉贲张。别的先不提,至少她绝对有巨乳,还会说「不让你睡☆」这种话。有没有人愿意画一张MAX小姐放上Pixiv网站上啊……
  我一边想着有关MAX咖啡这些有的没的事,一边走进客厅,看到小町睡在沙发上。
  ……这家伙不是也快考试了吗?她的胆子还是一样大。
  我翻找着MAX咖啡,然后想起最近才刚喝光一盒,只好烧开水泡咖啡。
  我在电热水壶里加满水,把底部的开关往上扳,等待水烧开的这段空间,便坐到妹妹睡的沙发另一端。
  小町大胆地露出肚子睡在沙发上。
  随着她的呼吸,雪白的肌肤产生规律起伏,可爱的肚脐也会跟着动一下;身上那件大得要命的T恤,八成是擅自拿我的衣服去穿。她一转动身体,衣服下的胸罩便若隐若现。还有,因为她是蜷着身体睡觉,我一开始才没发现,为什么她身上只有穿内裤?会感冒喔!
  不管怎样,我先随手拿一条毛巾盖在她身上。小町这时有所反应,发出不知所以然的嘟哝声。
  正当我看着小町的睡相时,水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开始沸腾,最后发出「喀」的一声宣布水已经烧开。
  我在马克杯里放入即溶咖啡粉、倒进热水,咖啡的香味马上飘散出来。偏浓的咖啡加进大量牛奶和砂糖,再用小汤匙搅拌四下,我最喜欢的甜咖啡就完成了。
  香浓的牛奶与馥郁的咖啡互相调和,真是不错。
  这时,小町似乎是闻到咖啡香,忽然整个人跳起来。
  她先是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我两秒,再猛然拉开窗帘,接着一动也不动地观察三秒,然后又睁大眼睛,最后一动也不动地瞪着时钟五秒,总共花十秒钟才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她深深吸一口气,用让人想骂「你是在大声什么啦」的音量叫道:
  「完蛋了~睡过头啦!本来只打算睡一个小时……结果竟然睡五小时!」
  「喔~我了解我了解。不过你也睡太久了,放学回来就开始睡吗?」
  「真没礼貌!小町可是先乖乖洗澡才开始睡觉!」
  「糟糕,我完全不知道你生气的点在哪里。」
  「不说那个,为什么哥哥没有叫人家起来!」
  小町没来由地对我发牢骚。这时,我突然想到「睡太多」跟「母☆猪」(注18 日文中「睡太多」和「母猪」的发音近似。)其实很类似。
  「虽然这不重要,不过你还是先穿好裤子吧。还有,不要随便穿我的衣服。」
  「嗯?这件啊?披在身上刚刚好,不觉得有点像连身裙吗?」

  她边说边拉开T恤的领口。喂,别拉别拉,都看到胸罩啦!还有不要转圈,会看到内裤!
  「……反正我也不穿那件T恤,给你吧。」
  「喔喔,谢啦!那么~小町找一件内裤送给哥哥。」
  「啊,那真是谢谢你。」
  如果她真的送我一件内裤,就拿来当抹布吧——我在心中如此发誓,同时啜饮着咖啡。小町一面整理T恤下摆……更正,那是连身睡衣,一面走向厨房,用微波炉加热牛奶。
  「对了,哥哥,这种时间你还在做什么?」
  「念书啊。现在刚好下来休息。」
  她听到我的回答,吓得发出「咦~」一声。
  「休息……所以等一下要继续啰?哥哥,你一开始念书就变得businesslike呢。」
  「喂,『businesslike』不是喜欢工作的意思(注19 businesslike是公事公办的意思,这里小町直接从字面解读成「喜爱工作」。),你的英文未免太差了。」
  「讨厌啦,哥哥~人家的英文可是很好,根本是天才喔!I am天才!」
  凭这种英文能力,实在很难相信是个天才。你连「天才」的英文都不知道吗?
  叮!微波炉里的牛奶热好了,小町双手捧着马克杯走回来,一路上不断发出「呼~呼~」的声音吹凉牛奶。
  「小町也该去念书呢……」
  「快去念、快去念。那我回去啦,你好好加油。」
  我一口把咖啡喝完,正要站起身时,突然被小町从后面拉住T恤,害我发出牛蛙般的「咕啊」叫声。我转过头,看到她露出满脸笑容。
  「刚才说『小町也』该去念书,通常这代表『一起念』的意思吧?哥哥的日文好像有点问题耶。」
  「有问题的人是你吧……」
  无妨,反正我已经念到一个段落,可以奉陪这个笨蛋老妹念书。
  于是,今夜将有妹妹相伴。

    ×  ×  ×

  我从房间里把自己的全套装备带到客厅,在桌上一字排开。今天的进度是重点式复习日本史,所以使用的是山川出版社发行的题库与详解,以及自己的笔记。
  另一方面,小町似乎是听我说她的英文很差,因而很不是滋味,所以拿来那本《瞄准国中英文单字1800》。
  我们兄妹就这样默默埋首于书中。我做完题目后对照标准答案,把答错的问题跟详解一字不漏地抄进笔记本。我不停重复这个过程,直到考试范围全部做过一遍,才注意到小町正出神地看着我。
  「……怎么啦?」
  「嗯~没事,只是觉得哥哥好认真喔。」
  「干嘛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想吵架吗?小心我拔掉你的笨蛋毛!」
  小町听到我的威吓,反而笑出来。
  「就算哥哥这样说,也绝对不会打小町吧。」
  「啊?要是我真的打你,到时候会换成我被老爸打。只是因为这样,别搞错!」
  「呵呵~害羞了害羞了♪」
  「吵……吵死了……」
  不过,既然让我冒出「好烦☆」的念头,弹一下她的额头好了,力道如同跟人玩橡皮擦相扑时,怀着自爆的觉悟把对方弹出场。总之是来真的,毫不手软。
  「好痛!」
  我的手指在小町的额头上弹出清脆声响。她揉着被我攻击的地方发出呻吟,泪眼汪汪地瞪向我。
  「唔……人家夸奖哥哥很认真,还要被弹额头……」
  「谁教你要说那种蠢话,快点念书。」
  「就是因为这样才说哥哥认真啊。不过~世界上还真是有各式各样的哥哥姐姐呢~小町去的补习班里有个朋友,说他的姐姐变成不良少女,晚上从不回家。」
  「喔?」
  看来小町已经无心念书,开始想找人闲聊。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把那本《瞄准国中英文单字l800》阖起来。我随便应付一声,继续念自己的日本史。西元六四五年,大化革新没事就好(注20 日文的「没事」跟「六四五」发音相似,这是为了让学生背历史年代的谐音口诀。)。
  「不过不过,听说他姐姐也念总武高中,本来是个超级认真的人。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子呢~」
  「是啊,为什么呢~」
  左耳进右耳出、左耳进右耳出……西元六九四年,黄莺歌唱藤原京。咦,搞什么?不是平安京才对吗(注21 「西元六九四年迁都藤原京」和「西元七九四年迁都平安京」各有一句谐音口诀,这里是将两句混在一起。)?
  话说回来,真的好困。人类拥有坚强的意志,才不会输给药物。换句话说,不管我摄取多少咖啡因,都敌不过想睡的意志。
  「虽说那是他们家的事,别人也不方便多说什么。不过因为他最近跟小町很要好,所以找小町讨论~啊,那个人叫川崎大志,是从四月开始补习的。」
  「小町。」
  听到这里,我顿时睡意全消,放下手中的自动铅笔问她:
  「你跟那个叫大志的到底是什么关系?又是如何要好?」
  「哥哥,你的眼神好恐怖……」
  小町的身体往后退一点,看来我的眼神有点严肃。没办法,谁教她是我的笨蛋老妹,要是不多注意一点,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身为她的家人,担心她是理所当然的事。万一她被奇怪的男人拐走,岂非大事不妙?哥哥可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总之,你有什么困扰就说出来吧。之前不是说过,我参加了『侍奉社』这个莫名其妙的社团,所以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我说完后,小町噗哧一笑。
  「哥哥真的很认真耶!」

    ×  ×  ×

  天亮了。外面传来麻雀的吱喳声,与妹妹共度的夜晚结束。
  我猛然张开眼睛,看到一片陌生的天花板——其实是我家客厅的天花板。看来昨晚我念书念到一半便睡着。我只记得自己问过小町的交友关系,之后的记忆都变成一片空白。
  「天亮啰,小町。」
  我出声叫唤后,才注意到妹妹不在,于是环顾四周,用两秒钟寻找妹妹的踪影,接着看向窗外,用三秒钟确认太阳已经爬得很高,最后流着冷汁,怀着不好的预感看向时钟——九点半。不论我怎么看,时针都一样指在九点半的位置。这段确认的时间又花费我五秒钟。
  我总共用十秒钟面对这极具冲击性的事实。
  「大迟到……」
  我丧气地垂下头,这才发现桌上摆着火腿蛋吐司,以及一张字条。
  『哥哥,小町不想迟到,所以先去上学啰。开夜车也该有个限度!
  SP 要好好吃早餐喔!』
  底下还画一个女生,露出凶恶的眼神瞪着我。这应该是小町的自画像。
  「笨蛋……你以为自己是保全吗……」
  附注是PS才对,写做「PS」念做「Play Station」。
  反正现在再匆忙也没用,我索性悠哉地享用早餐,然后准备上学。父母亲好像也早已出门工作。我们家是双薪家庭,每天一大早就有人起床活动。家中早餐是由母亲做的,晚餐则几乎都由小町负责。
  不过,早上没有任何人叫我起来,该不会是我不得他们喜爱吧……虽然有些这么担心,我还是要相信他们是出于温柔才决定让我继续睡。
  我把空盘子放进流理台,换上制服、确定门关好后,便出发去学校。
  脚踏车从容地滑过沿着河岸修筑的道路,只见天空中的积雨云迫不及待地要伸长身子。
  通往学校的路上,今天格外平静。
  在正常情况下,这条脚踏车道一定会化为总武高中跟其他学校的街头赛车场。
  赛车手大喊「上吧!冲锋号」超过其他人时,那种感觉真是过瘾极了。这时候,如果有人不甘示弱地叫着「别输啊!音速号」,更是让人热血沸腾(注22 出自漫画《爆走兄弟》星马豪、星马烈两兄弟的四驱车名。)。
  然而,今天出现在路上的,都是想甩掉肥肉的大婶、带狗出来散步的大叔,以及一些钓客。偶尔换换不同的风景也不赖。
  其实,一想到自己正在蓝天下骑脚踏车,我的心情就变得相当畅快。这个道理如同跷课看「笑笑也无妨」(注23 这是日本富士电视台一九八二年开播的节目,播出时间是平日中午十二点至下午一点。),会觉得有趣度比平常增加百分之五十。
  不过,当我快到学校时,为什么突然郁闷了起来呢……
  话虽如此,我仍然正大光明地进入校门,而不是偷偷摸摸的。没错,因为这个时间全校老师都在上课,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我迟到而大发雷霆,那种担心是多余的。这是我去年经历七十二次迟到学到的事。今天是我这一年第八次迟到,如果按照这个步调继续下去,说不定有希望打破纪录。我希望能在高中三年内,达成二〇〇胜的目标。
  直到进入校门为止都很顺利,但下一个关卡——教室,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我在停放处停好脚踏车后,慢慢走向楼梯。一走进校舍立刻觉得压力倍增,这里是贝吉塔星(注24 出自漫画《七龙珠》,贝吉塔星的重力是地球的十倍。)吗?
  我爬楼梯上到二楼,走在无人的走廊上,最后抵达自己的教室前,然后先在门口做个深呼吸才把手放到门把上。紧张的一刻要来了。
  ——喀嚓。
  几十双眼睛默默地一起看向这里,教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同学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台上老师的说话声都消失无踪。
  我并不是讨厌迟到,而是讨厌这种气氛。
  例如说,假设今天迟到的是叶山,大家会有什么反应?
  「喂,隼人~你怎么迟到啦?」
  「叶山同学,你太慢了!」
  「哈哈哈,叶山真是让人无可奈何呢。」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这样子。
  但换成是我,大家只会闷不吭声,甚至还有一瞬间露出「你是谁啊」的眼神。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没有半点声响的教室,坐到座位上的那一瞬间,全身立刻涌出强烈的疲惫感。
  唉……我忍不住叹一口气,而且还有人补上一刀。
  「比企谷,下课后来找我。」
  平冢老师敲着讲桌说道。
  「是……」
  ……真是糟糕透顶。
  我低头应声后,老师稍微颔首,翻起白色衣袍,回头继续写板书。
  话说回来,现在距离下课只剩下十五分钟耶。
  下课前的这段时光无情地迅速流逝,我把老师的讲课内容抛到一边,开始构思「迟到藉口百选」,但才构思到一半,下课钟声就响了。
  「那么,今天上到这里。比企谷记得来找我。」
  平冢老师对我招手,我勉强克制住逃跑的冲动,走向教室前的讲台。
  我来到讲台前,先是被老师瞪一眼。
  「那么,在我揍下去之前,还是先听听你迟到的理由吧。」
  已经决定要揍人啰!
  「不是,老师误会了,请您先听我解释。大老板们不是都很晚才进办公室吗?所以像我这种未来的菁英分子,从现在就应该开始练习。」
  「你不是要当家庭主夫吗?」
  「唔!那、那是……把迟到视为一种罪恶根本是大错特错!不是吗?警察都是等发生事情才出动,英雄也一定要等到最后才登场,他们通通都迟到啦!可是,有人责怪他们吗?没有吧!所以我们可以反推出迟到即为正义!」
  老师听完我灵魂深处的呐喊后,眼神不知为何飘向远方。
  「……比企谷,我告诉你一件事:缺乏力量的正义,跟邪恶没什么两样。」
  「缺、缺乏正义的力量更是邪……等等!不要揍我!」
  恶·即·斩!平冢老师的拳头正中我的五脏六腑,导致伤害遍及全身,我当场倒地咳个不停。
  平冢老师看着倒在地上痛苦不已的我,无奈地叹一口气。
  「受不了……这个班级的问题学生怎么这么多……」
  不过,她的语气并非厌恶,反而有种很高兴的感觉。
  「接着又来一个。」
  老师把我丢在原处,踩着高跟鞋走向教室后门。我把身体转往那个方向,看到一名扛着背包的女生现在才来上课。
  「川崎沙希,你也是大老板吗?」
  老师笑着问道,但那名叫做川崎的女生只是停顿一下,默默向她鞠一个躬,然后经过我旁边,走向自己的座位。
  那名少女的头发黑中带青,长度几乎等同于身高;衣服下摆多出来的部分打一个松松的结:那双修长的腿看似敏捷,眼睛则仿佛随意看向远方、没有什么活力。然后,裙子底下穿着一件黑色的刺绣蕾丝内裤,其精致宛如出自工匠之手。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名少女……话说回来,我们都是同一个班级的学生,觉得眼熟不是当然的吗?
  要是我继续躺在地上,而被怀疑在偷窥女生的裙下风光,那可就麻烦,于是我马上爬起身。
  这时,我倏地想起一件事。
  「……黑色蕾丝?」
  下一刻,徘徊在脑中的疑惑得到解答。
  一段不久之前见到的影像,快速闪过脑海。她就是那天在屋顶上碰过面,没头没脑地骂我「笨蛋」的少女。原来我们念同一班啊?
  我正打算跟川崎沙希本人再确认一次,这时,本来要走向自己座位的川崎停下脚步,轻轻转过头看向我。
  「……你是笨蛋吗?」
  她只说了这句话,没有踢我、没有揍我,脸颊也没有因为羞耻或怒气而变红,完全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无趣表情。
  如果用冰冷形容雪之下雪乃,川崎沙希则是冷冰冰。干冰跟冰块毕竟不太一样,触碰雪之下可是会冻伤的。
  川崎露出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把头发往上拨,这次真的走向自己的座位。她拉开

椅子坐下后,立刻看向窗外发呆。
  她之所以选择看外面,应该是因为不想看到这个班级。
  没有任何人找她说话,她全身也散发出「别跟我说话」的气息。不过,光从这一点就看得出她还很嫩。如果练就像我这样的境界,即使散发出「拜托快来找我说话」的气息,也不会有人搭理。
  「川崎沙希啊……」
  「比企谷,不要看见女生的裙下风光后,还一脸感慨地说出她的名字。」
  平冢老师把手放到我的肩上说道,那只手感觉特别冰冷。
  「关于这件事,我要跟你谈一下。放学后到教职员办公室找我。」

    ×  ×  ×

  接受平冢老师将近一小时的训话和处罚后,我终于得以回家。在回去的路上,我先绕到MARINPIA(注25 位于千叶市的购物中心。)里的书店。
  我扫视书架,挑选之后买下一本书。由于跟千圆钞票说再见,钱包里只剩下叮当作响的铜板。
  买完书后,我打算去咖啡厅用功。不过大家的想法似乎跟我一样,咖啡厅里已经满满都是学生。
  果然还是得乖乖回家啊……正当我产生这个念头时,突然发现咖啡厅里有个熟悉的面孔。
  只见户冢彩加身穿运动衫,正在跟柜子里的蛋糕大眼瞪小眼。在这里顺便说明一下,我们学校的学生可以选择穿制服或运动衫上学。
  那幅画面比鲜奶油更甜美,瞬间夺走我的心,我宛如被砂糖吸引的蚂蚁。儿歌说「这里的水~比较甜~」,就是在唱这个吧?等等,那好像是萤火虫才对。
  「那么,接下来换小雪乃出题~」
  接着,我又看到两个熟面孔——由比滨跟雪之下。
  她们连在柜台前排队的时间都不想浪费,认真准备着即将到来的考试。
  「好,那么从国文出题,请接出我念的惯用句后半部。『大风吹……』」
  「……京叶线就会停驶?」(注26 京叶线经常因为风势过大而停驶。原题标准答案为「卖桶子的会发财」。)
  更正,那不过是千叶通机智问答,而且由比滨答错了。正确说来,应该是「最近不太会停驶,不过慢行的情况增加」。
  听到由比滨错成这样,雪之下的头上冒出一片乌云。
  「不对……下一题,地理。请说出千叶县的两项名产。」
  滴答滴答……时间一秒一秒流逝,由比滨神情严肃地吞一口口水。
  「味噌花生,还有……煮花生?」
  「喂,千叶县只卖花生吗?」
  「哇!是、是自闭男啊,我还以为自己被怪叔叔搭讪……」
  糟糕,我本来打算改天再来,结果为了吐槽由比滨的答案,一不小心排进这条人龙……可恶!真是恨透了我对千叶的爱!
  户冢听到由比滨激动的反应,回头看向我们这里,然后露出灿烂的笑容。
  「八幡,你也被邀请来参加读书会吗?」
  他笑咪咪地站到我身旁,不过我当然没收到任何邀请,由比滨则露出「不妙~竟然来了不速之客~」的尴尬表情。喂,别出现那种反应,害我想起小学同学庆生会的不堪回忆。当时我连礼物都已准备好,到场却发现鸡腿没有自己的份,差点哭出来呢。
  「我并没有邀请比企谷同学参加读书会。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雪之下,你不要纯粹为了伤透我的心又强调一次好吗?」
  真是的,如果我的心太脆弱,现在你就要倒大楣了。说得具体一点,我会发出哀号,然后举起椅子砸下去。所以,你应该好好感谢我异于常人的坚强心志。
  「没有啦,我们本来也想找你,但你先被老师叫去办公室……」
  「无妨,反正我一点都不在意……」
  这种事情我早已经习惯了。
  「比企谷同学是来这里念书的吗?」
  「嗯……算是吧。你们也一样吗?」
  「当然,考试已剩下不到两个礼拜耶。」
  「我看你在用功之前,先把千叶县的相关资讯好好复习一次吧。刚刚那一题可是送分题。」
  「我不认为是送分题……那么来考地理,请说出千叶县的两项名产。」
  雪之下询问我的语调,跟先前询问由比滨的时候一模一样,看来她也想考我。
  「正确答案是『千叶名胜,祭典舞蹈』。」
  「我问的是『名产』。再说,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千叶音头的歌词……」
  雪之下露出一脸被我打败的模样,不过她不就知道吗?应该是我败给她才对。顺带一提,「千叶音头」是本地盂兰盆节的舞蹈,流行的程度跟这里的县民体操差不多。说到县民体操,只要是千叶人都会唱都会跳。不过这种体操明明没有歌词,为什么唱得出来呢?
  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终于轮到我们点餐。这时,由比滨突然贼兮兮地笑着。
  「自闭男,请客~♪」
  「嗯?可以啊。你要喝什么?糖浆?」
  「我是独角仙吗?不想请的话就直说!」
  哎呀,被发现了,反正我根本没有理由要请客。雪之下看着我们一来一往,轻轻叹一口气。
  「够了,那样很丢脸。动不动就要对方请客的人根本是垃圾,我非常不喜欢。」
  我难得认同雪之下的意见。
  「是啊,我也不喜欢。」
  「咦?我、我不会再说了!」
  「不过朋友之间开开玩笑是无所谓,你可以要你那群死党请客。」
  「是啊,没错。反正那不是我的死党,我不在意。」
  「太震惊了!所以我不算是你们的死党吗?」
  我冷眼看着由比滨对雪之下哭诉,这时总算轮到我点餐。我点一杯综合咖啡,精明干练的店员立刻送上饮料。
  「这样是三百九十圆。」
  我把手伸进口袋,但在这时赫然想起不久前刚发生的事。我在书店买了一本轻小说,然后呢?付掉身上仅有的一千圆,找回来的零钱……原来我今天根本没带钱嘛!但是店员都已把咖啡做好,现在也没办法反悔。
  于是,我悄悄对排在后面的那两人开口:
  「抱歉,今天我没带钱出来,能不能麻烦帮我付一下?」
  「……垃圾。」
  雪之下毫不犹豫地把我视为垃圾,由比滨则无奈地叹一口气。
  「唉,真拿你没办法。」
  由、由比滨小姐!女神降临啦!这样就搞定了!
  「既然那杯咖啡是我出钱的,自闭男要不要喝糖浆就好?」
  ……这个恶魔,你是女神转生吗?
  「八、八幡,我来出!不用客气喔!」
  户冢温柔地对我微笑,真是宛如天使一般!我正想好好抱住他时,一旁插进雪之下冰冷的声音。
  「对他太好不是一件好事。」
  「这种话等你对我好过再来说。」
  结果,最后是由户冢帮我出咖啡的钱。我向他道谢,接着去寻找座位。在等待他们三人点好餐点的期间,先这样做是应该的。
  这时有四个客人起身离开,我立刻递补上去。放好餐盘后,我把背包扔到沙发上,但扔的力道太大,背包远远滑出去。
  这时,隔壁桌穿着制服的美少女轻轻帮我按住背包。她并未发出任何怨言,态度相当优雅端庄,我便向她点头致意。
  「啊,是哥哥。」
  这名美少女是我的妹妹——比企谷小町。她身穿国中制服,露出高兴的笑容对我挥手。
  「……你在这里做什么?」
  「喔,大志找小町来这里讨论事情。」
  小町说完,转头看向对面座位。那里坐着一位身穿立领制服的国中男生。
  对方向我行一个礼,我则不自觉地进入警戒模式。为什么?为什么会有男生跟小町在一起!
  「这位是川崎大志同学。昨天也提过吧?他的姐姐变成不良少女。」
  这么说来,好像是有点印象没错,不过百分之九十九的内容我都没听进去,只记得「六九四年黄莺歌唱藤原京」。所以那一年到底发生什么事啊……
  「他想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姐姐变回原本的样子。对了,哥哥也听一下嘛,之前不是说有困难可以跟你说吗?」
  啊,昨天我好像是一时冲动,脱口说出「这里交给我,你们先走」之类的话。如果是为了自己妹妹,我的确愿意帮忙;但现在是妹妹的朋友,而且是个男的,我实在提不起劲……
  「这样啊,我知道了。不过,你先跟家里的人讨论看看再说也不迟吧?没错,不仅不迟,现在这样反倒是太快呢。」
  他会不会乖乖上钩,听从我乍听之下很有道理,其实一点也不管用的建议呢?然后赶快离开我妹,滚回自己家!
  我怀着这个念头,以学长之姿开导这位名叫大志的男生。
  「这、这个……最近姐姐总是很晚才回家,而且完全不听父母的话。不论我跟她说什么,她只会生气地回答跟我没关系……」
  大志低下头说道,看来他已经想不出什么办法。
  「现在能够依赖的……只有哥哥了。」
  「你叫我『哥哥』不太对吧!」
  「在吵什么啊?像个顽固老爸似的。」
  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我回过头,发现雪之下他们已经来了。小町看到这群人穿着跟我一样的制服,立刻断定是我的同伴,迅速露出接待客户专用的笑容。
  「哎呀~大家好~我是比企谷小町,承蒙各位照顾我哥哥。」
  她一边打招呼,一边鞠躬行礼。长久以来我妹一直有种特性,就是对外很会做表面功夫。至于另外一位川崎大志也低头致意,报上自己的名字。不过他低头的角度大约介于点头和行礼之间,实在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种。
  「你是八幡的妹妹吗?初次见面,我是跟他同班的户冢彩加。」
  「啊,请多多指教~哇~你好可爱喔!对不对,哥哥?」
  「嗯,是啊,不过他是男生。」
  「哈哈哈,又在说笑了,这个哥哥真不知道在说什么呢~」
  「啊,那个……我真的是男生……」
  户冢害羞得脸颊泛红,看向别的地方。咦?这家伙真的是男生没错吧?
  「咦……真的吗?」
  小町用手肘戳我,向我问道。
  「抱歉,我也不是那么有把握,不过应该是男生。虽然他真的很可爱。」
  「这、这样啊……」
  小町仍然半信半疑地盯着户冢。每当她说出「你的睫毛好长~皮肤好漂亮~」之类的赞美,满脸通红的户冢便会不安地扭动身体,想逃离她的视线。
  那副模样实在非常可爱,我真想一直欣赏。不过,我接收到他用眼神发出的求救讯号,便把小町拉到一边。
  「好啦,够了。还有这位是由比滨,旁边的是雪之下。」
  我简短介绍过后,小町看向那两人。由比滨跟她对上视线,便「哈哈哈~」地笑着自我介绍。
  「初、初次见面……我是自闭男的同班同学,由比滨结衣。」
  「初次见面,请多……咦?嗯……」
  小町停下动作,仔细研究起由比滨的脸;由比滨则冒出冷汗,视线飘向一旁。你们一个是蛇,一个是青蛙吗?这两人互看三秒钟后,终于有个声音插进来。
  「……应该差不多了吧?」
  仅管雪之下很有风度,但她实在等太久。光靠冷淡的一句话,便让由比滨跟小町的注意力乖乖转向她身上,真是厉害。雪之下的声音冰冷澄澈,宛如耳边的轻声低喃,却又让人听得非常清楚。那种感觉,如同聆听无声的落雪逐渐堆积。
  所以,场面会沉默下来。正确说来,应该是大家都忘记呼吸。小町睁大眼睛直直看着雪之下,从旁人的角度看来,她像是瞬间被雪之下迷住。
  「初次见面,我叫做雪之下雪乃,是比企谷同学的……什么呢?我们既不是同学,也不是朋友……非常遗憾,应该算是认识的人吧?」
  「你又说遗憾,又使用疑问句是怎样……」
  「等一下,说是『认识的人』还算恰当吗?我对比企谷同学的认知仅止于名字,更正确地说,他的其他事情我根本不想知道。这样可以算是认识吗?」
  这话说得真过分。不过仔细一想,「认识的人」这种定位实在很模糊,不像若说是「朋友」,大家多少还能理解。如果只见过一次面,那可以算是认识吗?若是见过很多次面,还能算是认识吗?彼此又要了解多少,才能算是认识呢?
  用定义不明的方式称呼,的确不太妥当。既然这样,应该使用已经确定的事实。
  「不管怎样,都算是同一间学校的同届学生吧。」
  「有道理……那么,容我更正一下。非常遗憾,我是跟比企谷同学念同一间学校的雪之下雪乃。」
  「遗憾那句还是一样喔!」
  不只是你感到遗憾,我也遗憾得不得了!
  「因为我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描述。」
  「没关系。从刚才那些对话,小町已经知道你们平常的关系,所以没问题。」
  小町温柔地对还在思考的雪之下说道。有个聪明的妹妹真好,可惜她对自己哥哥的爱显然不够。
  「请问……我应该怎么办呢?」
  「嗯?啊……」
  我们回头,才发现大志从头到尾都被晾在一旁,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都已觉得自己被彻底匆略,但现场还有人只认识小町一个,那种坐立难安的感觉想必更加强烈。如果以「认识的人认识的人」身分,被带去某个奇怪的地方,确实会让人坐立难安。再加上在场所有人的年纪都比自己大,因而言行举止会变得小心翼翼。结果又因为小心翼翼、不敢多说话,反而引起旁人注意,被关心「怎么啦?为什么都不说话」,这样真是让人恨不得死掉算了。于是,只能假装认真在听大家说话,适时点头回应,或者随时把暧昧的笑容挂在脸上。
  从这点看来,大志能够努力开口说些什么,可见得社交能力相当好,未来想必大有前途……但也还不到能把小町交给他的程度。
  「我是川崎大志,姐姐就读总武高中二年级……啊,我姐姐叫做川崎沙希,最近开始学坏了,或者该说是变成不良少女……」
  这名字好像不久前才听过。我开始在记忆里翻箱倒柜,同时把牛奶加进咖啡里。这一瞬间,记忆的洪流朝我袭来。黑白两色、对比鲜明的液体逐渐调和,刺激着我的视觉……对啦!就是那个黑色蕾丝女!
  「我们班上的那个川崎沙希吗?」
  「川崎沙希同学……」
  雪之下不认识这个人,复诵一遍名字后,稍微歪头表示困惑。至于由比滨听到这个名字,马上双手一拍,真不愧是同班同学。
  「啊~是川崎同学吗?她感觉有点可怕,该说是太妹吗……」
  「你们不是朋友啊?」
  「虽然曾说过话,但好像不算朋友……喂,不要问女生这种问题,很难回答耶。」
  由比滨有点闪烁其词,看来女生之间分为各个小团体、小圈圈、派系与公会,内情颇为复杂。总之,从她那句话中,可以得知这两人的关系并不好。
  「不过,我也没看过川崎同学跟谁特别要好……她好像永远都坐在位置上看着窗外发呆。」
  「啊,的确是那样子。」
  经户冢补充,我想起川崎在教室里的样子。她略带灰色的眼眸,总是凝望着飘过空中的浮云;视线并不是看着教室,而是望向更远、不属于这里的某个地方。
  「你姐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
  「是、是的!」
  大志被雪之下突然一问,身体猛然一震。
  我来说明一下。大志不是单纯觉得雪之下很可怕,还因为对自己说话的人是个漂亮的大姐姐而心生紧张。这是国中男生会有的正常反应。我还是国中生时,应该也是那样子,不过成为高中生的现在,只剩下害怕的感觉。
  「嗯……姐姐在国中时非常用功,所以才能进入总武高中。她当时也对我很好,经常做饭给我吃,到高一为止都没什么改变,直到最近才……」
  「所以是高二之后才变成那样吗?」
  大志说声「是的」回答我的问题,雪之下则已进入思考模式。
  「升上高二后改变的事情中,有没有什么是比较可疑的原因?」
  「大概是重新分班吧?分到F班之后。」
  「所以说,是跟比企谷同学同班之后的事啰。」
  「喂,干嘛说得好像是我造成的?我是什么病菌吗?」
  「我没有那样说,是你的被害妄想太严重,比企谷菌。」
  「你明明有说,那个『菌』字我听得很清楚!」(注27 「比企谷同学(比企谷君)」与「比企谷菌」发音相近。)
  「我只是不小心咬到舌头。」
  竟然装蒜!
  拜托,这会让我想起过去不好的回忆,所以千万别把我当成细菌。小学生可是很残忍的,我才碰到同学一下,他们就会发出「是比企谷菌」、「我摸」、「我已经打开防护罩了」之类的鬼叫,甚至还有「防护罩对比企谷菌没用」。这种细菌到底是有多强?
  「不过,你说你姐姐很晚回家,到底是多晚?我自己也常常很晚才回家,升上高中之后,这应该不算奇怪吧?」
  「嗯,是、是啊,话是没错……」
  面对由比滨的询问,大志支支吾吾地别开视线。他一定是因为这个大姐姐太性感,所以感到害羞。这是国中男生会有的正常反应,不过成为高中生的现在,我只觉得对一个荡妇说话大可口无遮拦。
  「可是,她常常清晨五点过后才回来。」
  「那根本就天亮了……」
  睡觉时间只剩下两小时,难怪她会迟到。
  「你姐姐清晨才回家,父母亲没有说什么吗?」
  「嗯……我父母都在工作,而且家中还有更小的弟弟妹妹,所以不太会管她。再加上姐姐那种时间才回家,几乎不会跟父母碰到面……反正家里的孩子一多,就会出现一堆问题。」
  户冢一脸担心地问道,大志对他的问题反而能够流畅回答。嗯,看来国中男生还不懂得欣赏户冢的魅力,不像身为高中生的我就觉得他超可爱。
  「即使偶尔碰到面,他们也只会吵架;若是我跟姐姐说什么,她总是固执地说不关我的事……」
  大志垂下肩膀,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
  雪之下的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阴霾,那副快哭出来的样子,简直跟向我们倾诉烦恼的大志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雪之下……」
  我出声呼唤她时,窗外的云朵正好遮住阳光,在室内产生一片阴影,因此我没看清楚她低着头的表情,只能从无力垂下的肩膀得知她微微叹一口气。
  「什么事?」
  重新抬起头后,她已恢复原本冰冷的表情,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太阳被云朵遮住仅有短暂的一瞬间而已。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她那一刻的叹息,究竟隐含什么意思。
  在场似乎只有我察觉到雪之下的变化,大志他们的对话仍继续进行。
  「不仅如此……最近我常接到奇怪的地方打来的电话,说是要找姐姐。」
  听到这里,由比滨的头上冒出问号。
  「奇怪的地方?」
  「嗯,印象中叫做『天使』什么的,我想是一家店吧……而且是店长打来的,」
  「那样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听户冢这么问,大志立刻「碰」一声往桌面拍下去。
  「那、那间店叫做『天使』耶!一定是很可疑的店!」
  「咦?我完全不觉得……」
  由比滨瑟缩一下并且持保留态度,不过我可是非常明白。
  这是来自我的「中二情色探测器」情报。举例来说,若把「天使」这个字跟「歌舞伎町」放在一起,情色度是不是马上暴增五成?如果再加个「超级」什么的,情色度还会增加四成。
  不用说,那肯定是色情行业。
  一个小鬼能注意到这点,看来是个可造之材。
  「大志,总之你先冷静下来,这些我都非常清楚。」
  大志听到有人认同他的想法,高兴地擦擦发热的眼角,激动地要往我扑过来。
  「哥、哥哥!」
  「哈哈哈,不准叫我哥哥,小心我宰了你。」
  就这样,一段以「情色」为名的羁绊,正式在两个男人之间形成。同一时间,其他几人则沉着地商讨后续对应的方针。
  「不管怎样,首先得查出她在哪里工作。即使那间店不像那两个白痴说的那么危险,但工作到天亮仍是很不对劲。我们得尽快调查清楚,劝她早点辞职才行。」
  「嗯……但是,如果只是劝她辞职,难保之后不会换一家店继续工作吧?」
  由比滨发表她的看法,小町也点头同意。
  「嗯,就像蛇跟獴的关系。」
  「……你想说的是像打地鼠一样吧?」
  唉,老妹,拜托你不要丢比企谷家的脸,连雪之下都无言以对。
  「总之,我们必须对症下药并且从根本治疗。」
  雪之下做出这个结论时,我正好把大志拉开。
  「喂,等一下,难道我们要插手?」
  「不好吗?川崎大志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川崎沙希的弟弟,他的问题又跟川崎沙希同学有关,我认为这样就算在侍奉社的服务范围内。」
  「不过现在社团活动暂停……」
  「哥哥~~」
  小町戳了戳我的背。我回过头,见到她脸上的笑容。
  那是她有求于人时才会出现的笑容。某一年的圣诞节,她正是用那样的笑容,把我许愿想得到什么礼物的机会拐走。为什么我得告诉圣诞老公公,自己想要时尚魔女的卡片啊?
  不过,小町有父母作为最强靠山,我完全不敢不从。可恶,这家伙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我知道啦……」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大志马上发出欢呼,连连向我鞠躬道谢。
  「谢、谢谢!非常不好意思,麻烦各位了!」

    ×  ×  ×

  翌日,「川崎沙希更生计划」正式启动。
  放学后我来到社办,发现雪之下手拿一本有点艰深的书,已经在那里等着。
  「那么,我们开始吧。」
  我跟由比滨点点头,不知为何,户冢也在这里。
  「户冢,你不用勉强自己陪我们喔。」
  雪之下总是出现一些出人意表的举动,若想跟着她到处跑,真的要有一颗很强壮的心脏才行,而且十之八九不会碰到什么好事。
  然而,户冢只是笑着摇摇头。
  「没关系,反正我也有听到那件事,而且,我想看看你们社团都在做什么……如果不会妨碍到你们,我想要参加。」
  「这、这样啊,那么……你也加入吧。」
  无意识间,我只有「你也加入」这几个字讲得比较有男子气概。没办法,对方可是揪着运动衫的袖子,抬眼看着我说出「我想参加」这种话耶(注28 原文的「付き合ぃ」有「交往」与「共同行动」两种意思。)!要是不在这里表现一下,我还算什么男人!不过,户冢也是男的,唉……
  考试前夕社团停止活动,因此放学后没有多少人留下来。现在除了我们几个,校内大概只剩留下来晚自习的同学,和因为迟到而被叫去辅导的川崎沙希。顺带一提,若是一个月迟到五次以上,就会被叫去教职员办公室接受辅导。
  现在这个时间,川崎应该在办公室里,接受平冢老师的谆谆教诲。
  「我稍微思考一下,最好的方法,还是川崎同学能够自行解决自己的问题。跟被人硬逼着改变相比,靠自己的力量重新振作的风险比较低,而且几乎不会复发。」
  「是没有错啦。」
  不只是不良行为,当自己的举止受到他人批评时,通常会心生不满。即使提出刺耳批评的人跟自己很亲近,还是容易产生抗拒心态。举个清楚易懂的例子,如果母亲在考试前说「不要再摸鱼,赶快去念书」,就会回她「啊!我才正准备要念书,被你一讲又不想念啦」,这是一样的道理。
  「那么,你有什么具体的方法?」
  「你们听过动物疗法吗?」
  简单解释一下,动物疗法属于一种精神治疗方式,藉由接触动物减轻人们的压力,在情绪方面产生正面效用。
  雪之下简单解释后,由比滨发出「嗯、嗯」的声音表示理解。
  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根据大志的描述,川崎本来是个认真又温柔的女生,透过动物疗法,说不定可以让她找回那份温柔。
  但是,有一个问题。
  「我们要去哪里找动物?」
  「关于这一点……有人家里养猫吗?」
  户冢摇头表示没有,这副模样真可爱。我看用这只可爱的小动物就很够了,效果超群喔!
  「我们家有养狗,不行吗?」
  由比滨竖起食指跟小指,另外三根手指碰在一起。喂,那个形状是狐狸才对吧?
  「猫比较理想。」
  「我不知道猫和狗有什么差别……有什么学术上的理由吗?」
  「并没有……反正就是不能用狗。」
  雪之下突然把视线撇开。
  「……我看只是因为你怕狗吧?」
  「我从来没说过那种话,请不要妄下定论。」
  雪之下转趋不悦,但是马上被由比滨追问:
  「骗人~小雪乃,你讨厌狗吗?为什么?再也没有其他动物比小狗更可爱耶!」
  「……那是因为你喜欢狗才那么觉得。」
  雪之下说出这句话时,声音听起来比较低沉。怎么回事?狗曾经让她产生什么心灵创伤吗?是不是被狗咬过?哎呀~要是她真的讨厌狗,那也不勉强啦,反正能知道雪之下一个弱点,我已经很满意。
  「我家里有养猫,应该可以吧?」
  「可以。」
  得到雪之下同意后,我马上拨电话给小町。听筒传来一阵莫名其妙的音乐,这是哪门子的来电答铃?为什么她的手机还会播歌?
  『你好~是小町哟~』
  「啊,小町,你现在在家吗?」
  『嗯,在家~什么事?』
  「家里那只猫应该在吧?能不能麻烦你把它带来学校?」
  『咦?为什么~小雪那么重,不要啦~』
  我们家的猫像雪屋一样圆滚滚的,但四个音节念起来太麻烦(注29 「雪屋」的原文为「カマクラ(kamakura)」,是日本秋田、新潟等地的传统习俗,在用雪堆成的窑洞里设置祭坛、祭拜水神。),结果不知不觉间就省略成现在这种叫法。
  「是雪之下说要拿来的喔。」
  『小町马上过去。』
  小町的话音刚落,立刻传来通话切断的嘟嘟声……咦?为什么我一说雪之下的名字,她的态度就改变那么多?我拜托的时候,她总是推托半天耶!
  我把电话收起来,心里很不是滋味。总武高中在这一带还算有名,她应该不至于迷路吧。
  「她说马上就来,要不要去外面等?」
  我这么告诉雪之下,大家便来到校门口等候。经过二十分钟,小町单手提着宠物箱,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不好意思,特地麻烦你来一趟。」
  「哪里哪里~因为是雪乃姐姐的拜托啊~」
  小町笑着说道,一边从上方打开箱子给大家看。
  小雪大剌剌地坐在笼子里,还用目中无人的眼神瞪我,仿佛在说「喂,你看什么看啊」,这只猫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哇~好可爱喔!」
  户冢抚摸着小雪,小雪却拚命扭动身体,不断抗议「喂喂喂,别闹了!住手!不要摸肚子!不准摸啊~~」,但还是只能任他摆布。
  「那么,现在要怎么做?」
  我从户冢手上接过小雪,捏住它的后颈提在空中。请注意,这是错误示范,用手抱起才是正确动作。
  「放进纸箱中,然后摆到川崎同学面前。如果她心动了,就会把猫捡回去。」
  「她又不是从前那种不良分子的老大……」
  竟然还认为不良分子会把流浪猫带回去养……你是第二次婴儿潮(注30 意指一九七〇年代前半出生。)出生的吗?
  不过,我们跟川崎不熟,想帮她进行动物疗法,确实只能使用这种间接方法。
  「那么,我去找个纸箱。」
  我要把猫交给站得最近的由比滨,她却往后跳一步……不,我要你拿着啦。这次我出声叫她,再把猫递出去,结果她又闪到一旁。
  「怎么回事?」
  「啊,没、没没没没什么!」
  由比滨怯生生地把手伸过来,小雪看到那双手便「喵~~」地叫一声。她被猫叫声吓到,手又缩回去。
  「难道……你怕猫吗?」
  「什、什么?我、我怎么可能怕猫?我反而很喜欢猫呢!哎呀~真、真是可爱~喵喵喵~
  可是她的声音在颤抖。这样勉强自己有什么意义呢?根本没必要啊。
  「拜托你了,小町。」
  我把小雪交给小町,它马上舒服地发出咕噜声。真惨,连猫都讨厌我。
  「我马上回来。」
  学校办公室应该找得到纸箱。虽然说不同的猫对纸箱有不同的喜好,但我家这只猫不是很挑剔,基本上只要是纸箱都可以。
  另外,小雪对塑胶制品也有种莫名爱好。它很喜欢舔包在漫画书上的塑胶收缩膜,那玩意儿好吃吗?
  顺便要几个塑胶袋好了……我边走边思考该如何增加猫对自己的好感,这时,由比滨快步从后面追过来。
  「那、那个!我并不是不喜欢猫……」
  「嗯?喔,其实讨厌猫也没关系啊,像雪之下讨厌狗,我也讨厌昆虫之类的。」
  补充一下,我讨厌的东西还有「人」。
  「不是啦,我真的不讨厌,也觉得猫很可爱……」
  「还是说你对猫毛过敏?」
  「不是……因为猫总有一天会消失吧?所以,心里感觉有点难过……」
  由比滨一反平常充满精神的样子,显得特别安分。她的眼神多了些许寂寞,脚步放慢下来,于是我跟着配合她的速度。
  「我以前住在公寓大厦,当时大家很流行偷偷饲养猫咪。」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活动。」
  「那是住公寓大厦的小孩才有的体验,因为公寓大厦里不是不能养宠物吗?所以我瞒着家人,自己偷养一只流浪猫。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它突然消失……所以不太喜欢猫呢~」
  她最后那句话一如往常是哈哈笑着带过。
  对于年幼的由比滨而言,「离别」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说不定那是种悔恨、是种背叛。自己明明这么照顾它、跟它这么要好、彼此心灵相通,为什么就那样消失不见?
  不过,现在的由比滨应该已很清楚。
  猫明白自己的死期将至时,会默默从主人身边消失。
  既然如此,对于长大的由比滨而言,当时那份惜别之情又是什么样的感受?说不定是感到后悔吧。
  这些不过是我自己的想像,或许事实根本不是如此。不过,我依然相信她会感到悲伤,同时是个温柔的人。
  我们不再交谈,默默抬着不怎么重的纸箱回去。

    ×  ×  ×

  小雪进入纸箱后,用前爪稍微确认触感。它踏个三下把底部踩平,然后满意地发出咕噜声,像是在说:「嗯……还不错。」
  好,接下来就是在这里等川崎沙希登场。可是现在有个问题,就是我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因为平冢老师训话的时间会随当天心情而有所不同。
  「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先分配工作。」
  于是,提出动物疗法的雪之下担任总指挥,户冢在教职员办公室前监视,由比滨守在脚踏车停放处,小町专门传递消息,我则负责抱着纸箱到处奔波。
  我的任务跟其他人不太相同,在收到命令之前没什么事要做。在这段等待期间,我去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瓶SPORTOP,打算补充一下活力。买好饮料后,我拆开纸盒、插入吸管喝个一两口,然后走回原本的地方。这时——
  「喵~~」
  小雪发出我再熟悉不过的猫叫声。
  「喵——」
  一个女生发出不甚习惯的猫叫声。
  我不禁环视一下四周,但除了雪之下之外,并未看到其他女生。我只好向她的背影开口:
  「……你在做什么?」
  「什么?」
  她回答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你刚刚不是在跟猫——」
  「比起这个,我应该对你下达静候指示的命令,结果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还是做不到啊。我都已经把你低劣的程度列入考虑,但没想到会这么离谱。对于一个脑袋比小学生还不如的人,我到底该怎么下达命令你才听得懂呢?」
  雪之下说起话来毫不留情,冷酷的程度比平常增加一半。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正在暗示「再多说一句话就宰了你」。
  「了、了解,我马上回去待命。」
  我正要走向原本坐的长椅,这时手机突然发出震动,荧幕上出现一串从没看过盯电话号码。这种时候会打电话来的,应该只有小町、由比滨、户冢和雪之下。既然我有小町跟由比滨的电话,雪之下则在几秒前碰过面,应该不需要打电话……这么说来,是户冢啰?
  「喂?」
  『啊,是哥哥吗?我是跟比企谷同学问到这支电话的。』
  「我没有弟弟也没有干弟!」
  我挂断电话,但对方马上又打来。看来就算我不理他,他也不会死心,所以我

只好死心地接起电话。
  『等一下,为什么要挂我电话!』
  「什么事?」
  『那个……我听说你们要用到猫,可是姐姐对猫毛过敏喔。』
  ……这样一来,这个计划岂不是泡汤了?
  「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一点说?」
  『对不起,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好啦,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拜拜。」
  结束通话后,我立刻赶向雪之下。雪之下正蹲在小雪面前,搔弄它的喉咙,还捏着它的肉球。
  「雪之下。」
  我一出声,雪之下迅速把手放开,用「这次又怎样」的眼神瞪过来。哎呀,之前的事情我才刚忘掉,你那样一瞪反而又让我想起来。
  「刚才大志打电话来,说川崎对猫毛过敏,所以即使把猫放在这里,她应该也不会捡。」
  「……唉,计划取消吧。」
  雪之下满脸不舍地抚摸小雪的头。喵~~
  通知所有人计划取消后,打击从各自负责的岗位回来。
  「哥哥,川崎同学有没有打电话给你?」
  「有。不过,你不可以随便告诉别人电话号码,要是发生危险怎么办?处理个人资料时,一定要提高警觉。」
  「不过,比企谷同学的个人资料没有多大价值吧?」
  雪之下用开玩笑的口吻损我一下。
  「不是我,是小町。听清楚了吗?不可以随便告诉别人电话,尤其对方是男生时更要注意。」
  「讨厌啦~那种事情小町很清楚的~」
  小町笑着蒙混带过。其实她在这方面特别厉害,看来那些事情她可能处理得比我还要好。
  反倒是我们必须更加把劲才行。动物疗法以失败收场,所以得另寻他法。我转头看向雪之下,询问她是否有其他对策。
  然而,雪之下只是来回看着我跟小町,喃喃说道:
  「……你们兄妹的感情真好……让人有点羡慕。」
  「啊?喔,独生子女的话或许会这么认为吧,不过这也不是多好的事。」
  「不,我……算了,没什么。」
  她难得会把到嘴边的话吞回去。平常明明那么伶牙俐齿,还有闲功夫用一堆不必要的话挖苦我,难道是吃坏肚子?像是吃了由比滨做的饼干之类的。
  「接下来呢?我们得想想其他方法。」
  「那、那个……」
  户冢怯生生地举起手,视线在雪之下和由比滨之间游移,用不安的眼神问她们:「请、请问我可以发言吗……」当然可以!哪怕其他人不答应、哪怕这是一段不被允许的恋情,我也答应你!
  「请说,欢迎你自由表达自己的意见,这样对我们也有帮助。」
  「那么……要不要请平冢老师问看看?有些事情确实会因为跟父母的关系太近,反而难以启齿;但如果是面对其他大人,或许有办法开口吧?」
  喔喔,相当中肯的意见。有些事情在自己的父母面前,的确会变得很不好开口。例如A书之类的,或是恋爱方面的问题,绝对不会想跟父母商量。其他说不出口的事,还包括到学校之后发现自己的桌子出现在走廊上、鞋柜被人丢垃圾,还有为收到情书兴奋不已时,发现那是同年级学生的恶作剧。
  这种时候,第三方就显得很重要。而且第三方必须是拥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值得依赖的大人。请他们提供一臂之力,或许是个不错的方法。
  「可是,平冢老师吗……」
  问题就在这里。她只会让人连连摇头,真的算是大人吗?我看只有胸部算得上是大人吧。
  「我认为平冢老师关心学生的程度,比其他老师还要高,应该没有其他更适合的人选。」
  「嗯……好吧。」
  雪之下说的很对,平冢老师身为大家的导师,可说是相当尽心尽力。她就是平常会跟学生交流、仔细观察后,才介绍有烦恼的学生去侍奉社那种地方。
  「那么,我联络看看。」
  我把事件概略和川崎沙希的大小事写在电子邮件里寄给老师。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不可能用到老师的手机信箱,结果它竟然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派上用场。
  「『……以上。关于详细内容,请移驾至大楼门口。』这样她应该会来吧?」
  我在信末这么作结,然后等待老师出现。
  叩、叩……五分钟后,我们听到响亮的脚步声。
  「比企谷,我知道情况了,让我听听详细内容。」
  老师一脸认真地走来,用随身烟灰缸捻熄香烟。她静静听我说明我们对川崎沙希知道的一切,以及目前做出的推测,然后短短叹一口气。
  「本校学生在深夜工作算是重大事件。这件事相当急迫,让我来解决吧。」
  平冢老师说完,「呵、呵、呵~」地狂妄笑起来。
  「你们看着吧。我来这里之前先让川崎回去了,她大概再两分钟就会到这里。」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感到难以言喻的不安?为何我强烈觉得她会变成炮灰呢?
  「绝对不可以拳脚相向喔。」
  「怎么会呢?我、我只会对你拳脚相向啊!」
  「呃,一点也不可爱……」
  过一会儿,川崎沙希来到大楼门口。她漫不经心地走着,还不时打呵欠。背包从毫无精神的肩膀上滑落,她仍丝毫不在意,就让它挂在手肘上晃来晃去。
  「川崎,等一下。」
  平冢老师倏地出现,从后方叫住川崎。川崎回过头,挺直驼着的背,半眯起眼睛像是要瞪对方。
  平冢老师算是满高的,不过川崎也不遑多让。她修长的双腿套在鞋带绑得很松的靴子里,轻轻踢一下旁边的小石头。
  「……有什么事?」
  她的声音嘶哑、没什么活力,但又好像带着刺,说明白点就是很恐怖。那种恐怖不同于不良分子的不友善,而是类似市郊小酒馆里那种久经世事,独自坐在吧台角落、一手拿着威士忌一手抽烟的大姐姐。
  另一方面,平冢老师全身上下也散发出某种恐怖感。不过,她的感觉像一个粉领族来到卫星都市车站前的中华料理店,一边吃着什锦蔷麦面一边灌着瓶装啤酒,并且像疲惫的大叔对电视直播的棒球比赛抱怨:「换掉那个烂投手!」
  现在是怎么回事?怪兽大决战吗?
  「川崎,听说你最近都很晚才回家,是不是都拖到快天亮啊?你到底跑去什么地方干了什么事?」
  「请问老师是听谁说的?」
  「我不能泄漏委托人的资讯。总之,快点回答我的问题。」
  平冢老师游刃有余地笑着,川崎则佣懒地叹一口气。从某种角度看来,她有点像是在嘲笑老师。
  「没什么。而且我高兴在哪里都可以吧?又不会造成别人困扰。」
  「之后可能就会造成别人的困扰。你好歹是个高中生,说不定会被送进警局接受辅导,到时候包括你的家长还有我,也都会被警察叫去喔。」
  川崎闻言,只是继续茫然地瞪着老师。平冢老师大概再也受不了她那个样子,一把抓起她的手臂。
  「难道你没想过父母的心情吗?」
  平冢老师的神情相当认真,丝毫没有放开对方的意思。她此刻的手想必相当温暖,不知道那股热忱能否传达到川崎冰冷的内心。
  「老师……」
  川崎轻声开口,伸手触碰老师的那只手,并用笔直的眼神看向她,然后说道:
  「父母的心情怎样才不关我的事。倒是老师您没有当过母亲,应该不会了解吧?这种事情请等您结婚且当上母亲之后再说。」
  「唔!」
  她一把挥开平冢老师的手,老师仿佛吃了一记右直拳,受到重大打击,身体一个踉跄失去平衡。看来川崎并没有接收到她的热忱。
  「老师,与其担心我的未来,还是先担心您自己的未来比较好,例如赶快结婚。」
  川崎继续追加攻势,平冢老师原本后仰的身体往前一倾,膝盖频频颤抖。看来是腿部受到攻击啊……接着颤动往上延伸到腰部、肩膀,最后甚至影响到声音。
  「……唔唔……」
  老师的眼眶泛泪,完全无法反击。
  川崎无情地抛下老师,迳自往脚踏车停放处走去。我们则是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由比滨跟小町尴尬地看着地面,户冢也喃喃说着:「老师好可怜喔……」
  这时,雪之下在背后推我一把,大概是要我想点办法。
  干嘛?为什么是我啊!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是看到老师那么可怜,自己也觉得应该上前安慰一下才是。这种感觉……该不会就是「同情」吧?
  「那个……老、老师?」
  我一面想着要如何安慰,一面对平冢老师开口,老师则像僵尸般缓缓回头。
  「……呜呜……我今天就先回去……」
  她用拇指擦掉眼角的泪水,有气无力地蜕道。
  然后,她不等我回应,踩着不稳的脚步摇摇晃晃地往停车场走去。
  「老、老师辛苦了。」
  看着她在夕阳下孤单行走的背影,我觉得眼泪快被阳光激发出来了。
  谁快点去陪她一下啊,我是说真的。

    ×  ×  ×

  平冢老师消失在夕阳中,变成夜空中一颗闪烁的星星。
  一个小时后,我们一群人来到千叶车站。
  我先让小町带小雪回家。对一个还在念国中的女生而言,千叶还是太危险。她比较适合跟三五好友去十四号县道旁「洋华堂」的美食街吃烤马铃薯。不过,为什么国中生那么爱去洋华堂啊?每次跟老妈去那里买东西时,看到他们都觉得超烦的,给我去「妈妈牧场」(注31 「洋华堂」是日本一间连锁式的综合商场,「妈妈牧场」则是位于千叶县的牧场主题乐园。)啦!
  时间即将来到晚间七点半,夜晚的街道正要开始热闹。
  「千叶市内的餐饮店中,名字里有『天使』两个字又营业到天亮的,好像只有两间。」
  「这里就是其中一间吗?」
  雪之下用可疑的眼神,看向一块写着「女仆咖啡,内有天使」的发亮招牌。这块招牌装饰着一闪一闪的霓虹灯,旁边还立着另一块牌子,上面画了一个头戴兽耳、说着「喵!欢迎回来汪~」招手揽客的女生。我光是从雪之下的态度,便能明显看出她内心正在纳闷:「这是什么?」
  其实我同样感到不解。这是在搞什么?又喵又汪的,到底是猫还是狗?而且店名虽然叫做「内有天使」,但根本没有半点天使的感觉。
  「原来千叶也有女仆咖啡厅啊……」
  由比滨像是觉得很稀奇似地说道。
  「由比滨,你太天真了。千叶可说是应有尽有,这里最擅长误解其他地方流行的东西然后引进。你看这间店令人遗憾得要命,正是所谓的『千叶品质』。」
  没错,千叶可说是集所有遗憾于一身的县。从新东京国际机场、东京电玩展、东京德国村,到有「千叶涉谷」之称的柏市,无一不想跟东京看齐。但千叶人又喜欢在奇怪的地方保留千叶的味道,并加进一些变化,这就是千叶。想想看那片被大家揶揄为「千叶比佛利」的高级住宅区,那种坚持根本是要向世界宣战。
  然后,在京成电铁的千叶中央站附近,聚集了安利美特和虎之穴,可以算是千叶的次文化集散地。换句话说,这是千叶和秋叶原的战争。因此,这里会出现女仆咖啡厅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对这种地方不太了解……女仆咖啡是什么样的店呢?」
  户冢读了好几次看板上的文字,但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没办法,即使是写说「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度过萌萌的女仆时光」,还是一样让人摸不着头绪。不,等一下,什么叫「女仆时光」?难道是要我们当女仆吗?
  「我也没有去过女仆咖啡厅,所以不太清楚……不过,我找了一个对这种地方很熟悉的人过来。」
  「咳嗯~是你叫的我吗?八幡?」
  说曹操,曹操就到。材木座义辉通过千叶中央站的剪票口,前来跟我们会合。现在明明是初夏时节,他却披着一件大衣,不断发出喘气声还拚命擦汗,外套领口都出现一片盐的结晶。喂,你知道在古代的中国,自己偷制盐是要被处刑的吗?
  「天啊……」
  由比滨微微露出不舒服的表情,但我不好意思责备她,因为我比她还要不舒服。
  「……是你叫我来的,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
  「我们也很无奈啊。一想到要跟你打交道,就觉得很麻烦。」
  「呜呼!正是如此。吾等实力不相上下,我也不好手下留情。这种对于对手的厌恶感,我非常清楚。」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才麻烦。」
  「嘎哈哈哈哈!」
  听我这么一说,材木座立刻发出令人不愉快的狂笑声。快给我滚!
  其实我真的不想找他来,但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对于这方面较有研究的只有他跟平冢老师。不过平冢老师的兴趣在于少年漫画,所以只剩下这一个选择。
  我先用电子邮件把事情的经过寄给他知道,包括川崎的回家时间、工作的店名可能有「天使」二字,以及她的为人。从这些资讯中,材木座归纳出一个可能的地点,亦即这间「内有天使」女仆咖啡厅。
  「材木座,真的是这间店吗?」
  「嗯,不会错的。」
  他操纵着自己的智慧型手机,把从Google大神查到的资料秀给我们看。这样做固然是很方便,不过这些智慧型手机太过好用,也因此让手指头辛苦许多。网路社会就是指大家太常上网,导致手指出现问题的社会吧。
  「如你所见,千叶市内有两个可能的地点。但我的灵魂对我低语,那位叫做川崎沙希的人一定会选这里。」
  「为什么你会知道?」
  眼见材木座格外有自信,我忍不住吞一口口水。难道说,这家伙掌握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消息吗?
  材木座听我这么问,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笑声……啊,其实他根本没有「自信」这种东西,他所拥有的叫做「确信」。
  「不用多问,跟我走就对了……那些女仆会好好疼爱你喔……」
  他说完翻动一下大衣衣摆,我仿佛看见他的身边卷起一阵风。
  这家伙……
  既然这家伙都说成那样,当然要跟他去!前往那个约定之地,溢满蜜糖的黄金之地,神圣的桃色王国!
  我满心期待那些女仆会提供什么服务,心脏兴奋地跳动着,向前迈开脚步。这是人类的一小步,对我而言却是意义非凡的一大步!
  这时,有人拉住我的外套下摆,回头一看,只见由比滨不太高兴地鼓起脸颊。
  「……」
  「……怎么啦?」
  「没什么~只是想到自闭男也要进那种店……总觉得不是很舒服。」
  她不断用指尖搓揉我的外套,看来是在闹脾气。住手啊,会起毛球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把主语、述语、受词说清楚。」
  「我是说,这种店不是给男人去的吗?那我们女生要怎么办?」
  嗯?哎呀,经她这么一提,女生好像不会去女仆咖啡厅喔。
  我瞄向材木座大师,请他帮忙解惑,于是我们这位可靠的大师盘起双手,从稍微高一些的位置对我们说:
  「女人,不用担心。」
  「谁是哈密瓜啊……」(注32 此处原文为「女郎」,日文发音跟「哈密瓜」相似。)
  不,我也觉得你是哈密瓜没错,但我不会告诉你为什么。
  「我早已准备好女仆装以应付这种卧底调查。」
  材木座从背后抽出一套女仆装,而且外面还套着洗衣店的袋子,正处于最干净的状态。咦?原来不是金属棒或平底锅之类的玩意儿吗?
  「咳咳,那么户冢氏,来吧……」
  喔喔,原来是找户冢啊!干得好!
  「咦?为、为什么是我……」
  材木座一步步逼近户冢,户冢则一步步往后退。这是在演什么惊悚片吗?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平常,我会扮演英雄的角色,不惜往材木座的肚子挥一拳也要拯救户冢。但唯独这个时刻,我的身体无法动弹。
  好、好想看……
  不知不觉间,户冢已经被逼到墙边。由于材木座处于逆光的位置,看来还真像是怪兽。
  「来吧,户冢氏……来吧!来吧!来吧!来吧!」
  看着一个庞然大物手拿一套女仆装,户冢含着泪水不断摇头。
  「不……不要……我不要……」
  他很清楚那是无谓的抵抗,但仍用力闭起充满泪水的眼睛,就此逃避现实。
  这时候——
  「我要穿我要穿~我想穿穿看!好像好可爱耶!」
  由比滨一把抢过材木座手中的女仆装。
  「……吆!」
  材木座吐了一口口水,那行为似乎让由比滨极为不悦,因而露出「这个处男恶心死了」的表情,狠狠瞪向材木座。
  「你那是什么态度?让人很不高兴喔。」
  正常情况下,材木座这时会发出一连串咳嗽声来蒙混过去,不过现在的他被「户冢穿女仆装」的想法冲昏头,从刚才开始就不知为何十分强势。
  「哼,那样根本不能算是女仆。你所说的女仆只是装扮成那样子,没有灵魂。」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由比滨用眼神要求我帮忙,但唯独这种时候,我说什么也不会帮忙。因为——我了解材木座的意思。
  「我明白。该怎么说呢……你穿上女仆装根本不能看,只会像校庆时穿着女仆装胡闹、让人看了就烦躁的大学生。」
  说真的,有些人平常看不起出没在这种地方的御宅族和女仆,却会在特别的活动中把女仆装捧得很高、很神圣。那到底是什么意思?真教人不爽。
  「若要Cosplay就要连内心都好好揣摩!先把《雪莉》看过一遍再来吧!像你这种水准的人,一定会在Comike中扮成初音,大剌剌地在吸烟区抽烟!」
  材木座说得相当激动,由比滨不禁倒退三步。她不甘心地发出低吟,转向四周寻找救兵,最后躲到雪之下的身后。
  被当成挡箭牌的雪之下微微叹一口气,接着指向咖啡店的看板。
  「这里好像也欢迎女性顾客喔。」
  雪之下手指的地方,确实写了那么一行字。
  ——本店也欢迎女性顾客!可以体验当女仆喔!
  喂,看板应该不会骗人吧?所以真的要变成女仆时光吗?

    ×  ×  ×

  总之,我们男男女女共五名走进店内。
  「主人、大小姐,欢迎回来!」
  在这句惯例的招呼声中,我们被带往餐桌就座。
  由比滨跟雪之下去进行女仆体验,所以座位上只有我、户冢跟材木座。
  「主人,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
  一位头顶猫耳朵、戴着红框眼镜的大姐姐送上菜单,里面满是「嚼嚼~好吃蛋包饭」、「白色咖哩☆」、「可爱蛋糕♪」之类,充满浓浓少女风的手写餐点名称。在一般菜单之外,还有「萌萌猜拳」、「合照、「总武线游戏」等额外服务可选。不过,为什么跟女仆猜个拳就要付钱?这里还处于泡沫经济时代吗?
  算了,这些看不出所以然的东西交给材木座决定吧。
  我看向一旁的材木座,只见他不断环顾周围,还把身体缩成一团,而且频频喝水。这么说来,从刚才踏进店里开始,他就没说过一句话。
  「喂,你怎么啦?」
  「嗯……虽、虽然我很喜欢这样的店,不过一进来就会很紧张……没办法跟女仆好好说话。」
  「喔。」
  他不停对手中的玻璃杯发出超震动波,我决定予以无视。在场还有一个人紧闭着嘴巴,我转而对他开口。
  「户冢,你对女仆咖啡——」
  「……」
  户冢没有反应。
  「户、户冢?」
  「……」
  这次换我被无视。我的太阳啊!平常我跟他说话,他都会笑咪咪地看着我耶!现在却把脸转向一旁生闷气,完全不吭声。
  「怎么回事?你在生气吗?」
  如果连他都不理我,我也不用活了……我握住叉子,做好随时往喉咙刺进去的准备,又问他一次。这次,他终于开口。
  「……刚才你都没来帮我。」
  「咦?啊~不是啦,那个……」
  「……我明明是男生,你却要我穿那么可爱的衣服。」
  户冢气呼呼地看着我……连生气的模样都这么可爱……哎呀,不行不行,户冢是男生,而且会为那个原因生气,代表他不喜欢被人说很像女生。既然如此,我得小心不要再说类似的话。
  「那个啊……嗯,那是男生之间开玩笑的方式啦,类似狼群彼此打闹一样。」
  「……真的吗?」
  「真的,男子汉绝不说戏言。」
  无论如何,这种情况下要打男生牌,用「男生之间的玩笑」强调男子气概。
  「那、那就没关系……」
  户冢红着脸颊,总算愿意原谅我。
  「真抱歉,为了表达歉意,我请你喝一杯卡布奇诺吧。义大利的男生都会喝这种咖啡喔。」
  「嗯,谢谢你!」
  总之,不断强调「男性」的方法似乎发挥效用,户冢的心情因此好转,再度露出灿烂的笑容。于是,我高兴地按下桌上的服务铃。
  「主人,让您久等了。」
  「我们要两杯卡布奇诺。」
  「如果主人希望的话,我们可以为您在卡布奇诺上画小猫之类的图案。请问需不需要呢?」
  「喔,不用。」
  即使我拒绝女仆姐姐提供的额外服务,她仍未露出一丝不悦,依旧用美丽的笑容对我说「好的,主人,请稍候一下喔♪」如果场景换成居酒屋,应该是「好!马上来」的感觉吧。
  不愧是专业人士,举手投足都俐落能干又充满精神,让人感觉相当舒服。
  我想女仆咖啡厅之所以受欢迎,不是因为「萌萌♪」或「主人」这些表面上的话语,而是出于她们「希望大家能享受愉快时光」的真诚服务吧。跟客人猜拳、在蛋包饭上画图等等,想必也是她们表达心意的一种方式。因为这份心意成功地传达出去,客人才会络绎不绝。
  然而,其中也有动作相当生涩的女仆。她端着托盘的手不断颤抖,眼睛直盯着托盘上的杯子,一路走得摇摇晃晃。那样绝对会跌倒然后露出内裤吧……我这么想着,突然发现那位女仆是由比滨。
  「让您久等了……主、主人。」
  她涨红脸颊,把杯子放到我们桌上。看来要说这句话让她相当难为情。
  由比滨身穿现在流行的朴素女仆装,以黑白两色为基底,再加上轻飘飘的蕾丝边;下半身的裙子很短,上半身倒是刻意强调出胸部。
  「……」
  「适、适合吗?」
  她把托盘放到桌上,缓缓转一圈展示给我们看。随着身体转动,装饰在衣服上的缎带和花边跟着飘起。
  「哇~由比滨同学好可爱!对吧,八幡?」
  「嗯?啊,哈哈哈。」
  我被户冢突然一问,脱口给了个不是很明确的答覆。不过由比滨似乎解读成我在夸奖她,因而高兴地露出笑容。
  「这样啊……太好了……嘿嘿,谢谢。」
  老实说,我其实是吓到了。
  由比滨呆头呆脑的特色并没有不同,不过,收敛过的态度跟略微害羞的表情,却让人对她产生有别于以往的印象。
  「哎呀~不过女仆装的裙子好短,膝上袜又好紧,以前的人要穿成这样工作,真

是辛苦呢~感觉把家里打扫一次后,就会跟除尘拖把一样全身沾满灰尘。」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由比滨果然还是由比滨。
  「你若是闭嘴不说话就好了……」
  「啥?那是什么意思!」
  她拿起托盘往我的头敲下去。竟然对主人动粗!
  「你们在玩什么?」
  这时,背后传来一阵冰冷的声音。我回过头,看到一名大英帝国时代的女仆站在那里。
  她穿着长袖上衣配上长裙,整体是暗色系的苔藓绿,头上绑着一条显眼的黑色缎带装饰,端庄稳重的形象让朴实无华的服装散发出一股奢华气息。
  「哇~天啊!小雪乃,好漂亮喔!超适合你的!」
  由比滨发出一阵赞叹。
  她说的没错,那套衣服真的跟雪之下很相称。
  「不过,与其说是女仆,你更像是罗田麦尔小姐……」
  我的比喻应该满容易理解,但雪之下跟由比滨似乎没听懂,头上浮现问号。
  「就是很适合你的意思……」
  「这样啊,不过我不怎么在意就是了。」
  雪之下回答得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顺便解释一下,罗田麦尔小姐是以前一部叫做「小天使」的卡通中,一名女管家的角色,要说那是女仆也没有错啦。如果用其他类似的人物比喻,大概是迪士尼乐园里的鬼屋工作人员吧。
  「看来川崎同学不在这间店里工作。」
  「你已经调查过了吗?」
  「当然,我是为了调查才穿上这件衣服。」
  雪之下自己一个人潜入内部调查,而且做得有声有色,我仿佛见证女仆侦探诞生的那一瞬间。相较之下,我竟然满脑子只想着要讨户冢高兴……
  「会不会是她今天休假?」
  听由比滨这么问,雪之下摇摇头说:
  「班表上没有她的名字。既然打工的店里会打电话到她家,可见得川崎同学不是使用假名。」
  甚至考虑到这一点,这已经不只是女仆,根本是女管家。女管家都看到啦(注33 本句原文的发音同日剧名称「家政妇三田」。)!
  「也就是说,我们完全被假消息唬弄吗……」
  我瞪一眼坐在旁边的材木座。材木座歪着头,沉吟说道:
  「真奇怪……应该不可能是这样啊……」
  「哪样?」
  「嗯哼~平时趾高气扬的少女偷偷在女仆咖啡厅工作,然后发生『喵喵喵♪欢迎回来,主人……喂,你怎么会在这里』这种状况,不是一种宿命般的发展吗?」
  「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
  材木座的癖好关我们什么事?因为这家伙的缘故,害我们浪费一天,而且今天时间也晚了,没办法再去另外一家店。
  不过,由比滨穿上女仆装后相当高兴,我又发现这间不错的店,姑且当成是有所收获吧。

    ×  ×  ×

  翌日,出现在我们社办的人数达到史上最高峰。
  雪之下认为,既然对症疗法行不通,应该从根本治疗。大家就是因为这句话而聚集到这里。
  我、雪之下、由比滨本来就是社员,所以出现在社办里是理所当然的事;户冢跟材木座常来这里露面,所以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不过,有一个人明显跟这里格格不入,却意外地融入这个环境。
  「为什么叶山也在这里?」
  叶山正坐在窗边看书。喂,既然是个阳光型的运动健将,别在那里看书好不好?你是完全体的赛鲁(注34 漫画《七龙珠》里的角色,吸收十七号、十八号之后变成完全体。)吗?
  我出声询问后,叶山便阖上书本,挥挥手说声「嗨~」。
  「没有啦,我是被结衣叫来的。」
  「由比滨?」
  我回头看向由比滨,不知为何,她得意洋洋地挺起胸口。
  「我稍微思考一下,川崎同学会出现变化,不是应该有什么原因吗?虽然把原因从根本拔除是个好方法没错,可是,如果她怎样都不听别人说话,实行上就会有困难吧?」
  「嗯,有道理。」
  由比滨竟然有办法说得头头是道,真是神奇。我点点头,同时为这小小的奇迹感到佩服。由比滨看到我的反应,心情变得更好,把胸口挺得更高,她的眼睛几乎要看向天花板。
  「没错吧?所以,我们必须改变一下想法。既然川崎同学变坏了,如果再让她改变一次,照理来说不就会变好吗?」
  所谓「赞成的相反是赞成」就是这个意思吧,赤冢不二夫真是了不起(注35 出自赤冢不二夫的漫画《天才傻瓜》的名句。)。
  「那么,为什么有必要找叶山同学过来呢?」
  雪之下对叶山似乎不是很有好感,所以说起话来特别带刺。不过叶山只是专心地听由比滨讲话,没有特别在意。
  「讨厌啦,小雪乃!会让女生改变的原因,不就只有那一种吗?」
  「让女生改变的原因……经年劣化吗?」
  「那是老化的意思吗?不、不对啦!女孩子不论经过多久都还是女孩子!小雪乃,你太不像女孩子!」
  「又来了……」
  雪之下叹一口气,不知该回应什么。
  不过,老是把「像不像女孩子」这种话挂在嘴边的女生,其实更不像女孩子。
  既然没察觉到这项事实,代表她们很不像女孩子。
  「让女孩产生变化的原因,就、就是……爱、爱情之类的……」
  这家伙好像说了什么很难为情的话喔,而且说出那句话的本人还是最难为情的。
  「总、总之!女生有喜欢的对象后,很多地方都会变得很奇怪!所以,我认为只要制造那样的机会,事情便可以解决……这就是我找隼人同学帮忙的理由。」
  「呃,我并不清楚你为什么会选我。」
  叶山对由比滨苦笑着说道。等一下!如果你是真的不知道,连我都要生气啰!我睁大眼镜狠狠瞪过去,同一时间,材木座也作出一模一样的动作。
  「其他不是还有很多人也很受女生欢迎吗?像是我们这里的……户冢的人气就很高啊。」
  还好他知道自己很受欢迎……不对,一点都不好!这点我绝对不能接受!我再度睁大眼睛狠狠瞪过去,同一时间,材木座也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
  「这、这个我不是很清楚……」
  户冢羞红脸颊,赶紧低下头。由比滨看见他的反应,盘起双手稍微思考一下。
  「嗯,小彩的确也很受女生欢迎,但可能不符合川崎同学的喜好。而且你想嘛,剩下的那个中二也不可能,照这样看来,隼人同学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喂,不要自然而然地忽略我!」
  「自、自闭男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
  用不着红着脸对我生气吧?不过我位在射程范围外,比材木座还不如这点,的确让我有点受到打击……等等,「中二」是她帮材木座取的绰号吗?
  「由比滨同学的判断很正确。难道你认为班上有人认识你之后,还会为你倾倒吗?」
  「没错没错~」
  有道理。如果我是女生,想必也不会对一个独来独往的人产生兴趣。哎呀~谁教我拥有忍者的才能呢,忍者就是不能让人察觉到自己的存在,所以这是没办法的事。我的才能还真是可怕……
  「啊,没有啦~我没有那种意思,还是该说你没有那么差呢?或者说是因为诸多理由而非常令人遗憾……总之,这件事我想请隼人同学帮忙。」
  我该如何活用这份忍者的才能呢?要不要去当火影算了……当我思考着这个念头时,由比滨继续说明她的想法。
  「可以拜托你吗?」
  全世界没有一个男生面对女生这样的请求时,还狠得下心拒绝。他们也是有诸多考量的。毕竟有人来拜托自己,便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女生双手合掌提出请求时,晃动的胸部也会让人丧失判断能力;而且大家从小就有一个心愿,希望总有一天能成为拯救别人的英雄……总之,有很多原因啦。
  这一点连叶山也不例外,他耸耸肩回答:
  「我知道了。既然是因为这样,那也没有办法。虽然我不是很有意愿,不过试试看吧……结衣也好好努力。」
  他说完后,伸手轻敲一下由比滨的头。等等,要努力的是你才对吧?
  「谢、谢谢……」
  由比滨摸了摸叶山敲过的地方,如此回答。
  如此这般,由比滨提出的「小白脸叶山·心儿怦怦跳的爱情喜剧大作战」正式揭开序幕。这名称是谁取的?根本是昭和年代的风格。
  作战内容很简单。
  叶山要使出浑身解数,用他的魅力抓住川崎的心,如此而已。顺带一提,「浑身解数」跟「魅力」是双关语(注36 原文中这两个字皆读作「もてる」。)。
  收拾好书包后,我们移动到脚踏车停放处,等待川崎出现。当然,如果我们跟叶山在一起会显得很可疑,所以在比较远的地方偷偷观察。
  然后,这一刻终于到来。
  川崎跟昨天一样毫无活力,拖着疲惫的脚步来到脚踏车停放处,忍着呵欠要打开脚踏车锁。这时,叶山看准时机出现。
  「辛苦啦,你好像很困呢?」
  他温柔地向川崎打招呼。虽然那应该是演出来的,却显得相当自然,连我在旁边看着,都差点回应他:「喔,辛苦了。」
  「要去打工吗?别太勉强自己喔。」
  这种不着痕迹的关怀……天啊,叶山真是个大好人,连我都有点迷上他。
  可是,川崎只是打个呵欠,然后叹一口气说:
  「谢谢你的关心,那我回去了。」
  川崎的反应很冷淡,牵着脚踏车便要离去。这时,她的背后又传来叶山的呼唤声。那声音之温柔,仿佛让听者的整颗心都为之融化。
  「那个……」
  川崎倏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叶山。
  一阵凉爽的初夏之风吹过两人间,看来他们的爱情喜剧突然降临在此。由比滨兴致勃勃地探出身体,握紧渗出汗水的手;材木座则因为嫉妒和憎恨,握紧充满杀意的拳头。
  凉爽的风静下来后,叶山对川崎开口:
  「其实,你不需要那么勉强自己吧?」
  此刻的他看起来闪闪发光,全身上下散发出大量负离子。
  「喔,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喀啦喀啦喀啦……川崎推着脚踏车逐渐远去。
  这一刻,叶山所处空间的时间完全静止下来,大概经过整整十秒,被抛下的他才尴尬地笑着走向我们。
  「总觉得……我好像被甩了。」
  「啊,你辛……呵呵……」
  我本来想说「你辛苦了」,但后面两个字就是卡在喉咙里,而且有种难以名状的感受在腹部酝酿。可恶!忍耐、忍耐啊!我拚命要憋住这股蠢蠢欲动的感情,身旁那个家伙却先失守。
  「噗、噗噗……嘎哈哈哈哈哈!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在那边耍帅结果被甩了!噗哈哈哈哈!」
  「别说啦,材木呵呵呵……」
  「你们两个,不可以笑!」
  户冢对我们提出劝告,我也很努力要克制,但随着材木座发出的爆笑声,我再也忍不住。
  「哎呀,没关系,户冢,我不会在意的。」
  叶山面露苦笑地说道……他真是个大好人。明明没有意愿,仍是肯帮忙我们,还因此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材木座也感受到叶山的绅士风范,不再发出笑声。他清一清喉咙,重新开口:
  「这位叶山……你不需要那么……噗!那么勉强自己啊!哇哈哈哈!」
  「白痴!材木座,你不准再说了!不要再害我笑!」
  我跟材木座再次大笑。由比滨看着我们,脸庞完全僵硬。
  「这两个人真是差劲……」
  「这个计划也失败。没办法,晚上去另一家店看看吧。」
  「是啊……」
  呼……真愉快。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加入侍奉社真是太好了。

    ×  ×  ×

  手表的针指向八点二十分。
  大家约好在海滨幕张站前那个尖尖的地标前方集合,我现在就倚在这块大家通称为「尖尖的怪东西」上。
  今晚我们要前往的地方,是位于皇家大仓饭店最顶层的酒吧「天使之梯」。
  这是千叶市内最后一间名字里有「天使」二字,又营业到天亮的店。此外,说不定这会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踏入这么高级的地方。
  我整理着穿不惯的薄夹克,这是从老爸衣柜里擅自借来的衣服。不过可能因为我们两人的身材差不多,穿起来竟然刚刚好。
  有着黑色立领的彩色衬衫配上牛仔裤,脚上则是尖头的皮鞋——平常我根本不可能打扮成这样。应该说我对于衣服并不讲究,除了身上的牛仔裤,其他都是从老爸那里借来的。另外,我的发型也整理过一番。
  造型师是比企谷小町。
  我请小町帮我搭配一套看起来比较老成的服装,她把家中衣柜翻找过一遍后,我就成了这个样子。
  「哥哥的眼神很像疲惫的上班族,所以只要在服装跟发型上动些手脚,看起来就会像个大人。」
  听她那样说,我实在不知该作何感想。难道我的眼神真的那么糟糕吗?
  第一个来到约定地点的是户冢彩加。
  「抱歉,等很久吗?」
  「没有,我也才刚到。」
  户冢的衣服充满中性运动风。大小适中的T恤配上宽松的工作裤,搭配一顶戴得不深的针织帽,头上还挂着一副耳机。他穿着篮球鞋的脚每踩一步,微微发光的皮夹链就跟着晃动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户冢穿便服的模样,不知不觉间看得出神。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好意思地把帽缘往下拉,想要遮住自己的眼睛。
  「不、不要一直盯着我……这、这样很奇怪吗?」
  「不、不会奇怪!很适合你喔。」
  总觉得这段对话有点像约会时的台词,可惜我跟户冢并不是在约会。
  证据在于材木座接着出现了。
  他不知为何穿着成套的工作服,头上还缠着一条白色毛巾,所以我决定先假装没看到他。
  「哼嗯~我记得集合地点在这里……喔!这不是八幡吗?」
  他装模作样地说道,让我更是感到不爽。不过既然被他发现,我也没办法继续装死。
  「……你那身打扮是怎么回事?为何头上还缠一条毛巾?你是拉面店老板吗?」
  「唉,说要打扮得像个大人的,不就是你们吗?于是,我选择工作服跟头巾,打扮成工作中的大人模样。」
  喔……原来他那身装扮的概念是这样来的。反正人都来了,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到时候只要放着他不管就好,所以不用在意。
  我得出这个结论后,由比滨正巧发出「叩、叩」的脚步声走过来。
  她一面环顾四周,一面拿出手机。咦,她没注意到我们吗?
  「由比滨。」
  我一开口叫她,她顿时吓一跳,心虚地往这里看来。喂,你刚才明明有看向这里吧?
  「你、你是自闭男吗?真的耶!你打扮成那样,一下子还真看不出来……」
  「什么啊?不准笑。」
  「我、我才没有笑!是因为你今天的样子跟平常差太多,才会吓一跳……」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老半天,还不断发出各种感叹,最后点点头,似乎了然于心地说道:
  「这是小町搭配的吧?」
  「是啊,你真清楚。」
  「果然呢……」
  她一副相当理解的样子,到底是知道什么?
  我有种受到Peeko检查服装的感觉,所以也用小西良幸的方式回敬(注37 Peeko本名为杉浦克昭,日本艺人、时尚评论家,小西良幸则是一名男性服装设计师。)。
  由比滨穿着平口的露肩小可爱,右边的塑胶肩带挂在肩上,左边则任其滑落;脖子上的心型项链微微晃动,她似乎很喜欢这条项链。她上半身披着丹宁材质的短夹克,下半身是工作裤材质的黑色热裤,上面还有金色钮扣装饰;至于脚下则宛如藤蔓包裹似地踩着高跟凉鞋,每走一步脚链便随之晃动。
  「总觉得不是很有大人味……」
  「啊?哪里没有大人味?」
  由比滨紧张地看看手又看看脚。嗯,看在这身造型的份上,至少像个女大学生啦……
  这下子大家差不多到齐了,剩下最后一个人。当我这么想时,后面传来说话声。
  「抱歉,我来晚了吗?」
  在夜色的阴暗中,那件白色夏装特别显眼,下半身的内搭裤则突显出纤细优美的双腿。小号的凉鞋造型简单,但跟紧致的脚踝相当搭配。
  她抬起手腕确认时间时,小巧手表的粉红色表面以白皙肌肤为衬,看起来非常可爱;金属表带绕在透着光泽的手腕上,好似一种银制工艺品。
  「时间刚刚好。」
  雪之下宛如在夜里绽放的小白花,散发出沁凉的魅力。
  「啊……」
  我只能发出一声,说不出其他话。第一次踏进侍奉社社办时,为那张美貌震慑的记忆再度浮现脑海。
  要是她的个性可以正常一点……
  「你听说过『浪费鬼』吗?」
  「真是愚蠢,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雪之下无视我的问题,扫视在场所有人。
  「嗯……」
  然后,她从材木座开始,依序指向大家。
  「不及格。」
  「唔?」
  「不及格。」
  「……咦?」
  「不及格。」
  「咦?」
  「人品不及格。」
  「喂……」

  所有人莫名其妙地被宣判不及格,而且我的评价特别不一样。
  「我不是告诉你们,要穿得成熟一点吗?」
  「不是要像个大人吗?」
  「等一下要去的地方,如果衣着不够正式,可是会被挡在门外。男生的上衣要有领子并且身穿夹克,这是基本中的基本。」
  「有、有这种规定啊……」
  雪之下对户冢点点头。
  「比较高档的餐厅或饭店常会这样规定,最好现在赶快记起来。」
  「你对那方面还满清楚的嘛。」
  照理来说,一般高中生并不会知道这些事。毕竟我们会光顾的店,大多不出Bamiyan(注38 日本的中华料理连锁店。)和萨莉亚;如果更高级一些,顶多只到乐雅乐的等级。
  不管怎样,在场只有我一个男生身穿夹克。户冢看起来太休闲,材木座则像个拉面店的老板。
  「我、我也不行吗?」
  由比滨再问一遍,雪之下显得有点为难。
  「女性的服装规定比较没有那么严苛……但护花使者如果是比企谷同学,恐怕会有困难。」
  「等一下等一下,这件可是夹克喔!夹克!」
  我连忙学乡○美掀动身上的夹克,强调它的存在,雪之下却不禁失笑。
  「即使你的服装勉强过关,那双死鱼眼大概还是过不去。」
  ……我的眼神真的那么糟糕吗?
  「被店家挡在外头后,再回去准备服装也很麻烦,由比滨同学要不要先来我家换衣服呢?」
  「咦,可以去小雪乃家吗?我要去、我要去……啊,可是这种时间拜访,会不会打扰到你的家人?」
  「不用担心,我是自己一个人住。」
  「原来你是个女强人!」
  由比滨大吃一惊。喂,你的标准是什么?照那样看来,所有一个人住的女生都是女强人啰。话说回来,听到雪之下说她自己一个人住时,我倒觉得可以理解,毕竟她很会做料理,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完全无法想像她跟别人一起住的样子。
  「那我们走吧,我家在那里。」
  雪之下抬头看向后方的天空,那里是这一带特别高价的高楼大厦。我平常很少看电视,所以不是很清楚,不过那种地方感觉很适合拍摄广告跟连续剧。顺带一提,特摄片都很喜欢来海滨幕张拍摄。
  那一栋摩天大楼散发淡淡的橘色光芒。雪之下的视线停留在大楼非常高的地方,看来她是住在上层。喔喔~她家该不会是资产阶级吧?不过仔细一想,如果她家不属于资产阶级,也不可能让就读高中的女儿自己住在外头。
  「户冢同学,让你白来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不会啦,不用在意。能看到大家穿便服的样子,我也相当高兴。」
  户冢笑着这么说道。他笑起来那么可爱,就这样让他回去真是可惜。
  「那么,由比滨去换衣服的时候,我们先去吃个饭。你换好后记得联络一下。」
  「嗯,就这么决定~」
  雪之下和由比滨离开后,在场三个男生陷入沉默,像是在确认自己现在有多饿。
  「那么,要吃什么?」
  材木座摸着肚子问道。
  我跟户冢对望一眼。
  「当然是拉面吧。」
  「当然是拉面啦。」

    ×  ×  ×

  我在剪票口跟材木座和户冢道别。虽然稍早在拉面店时,材木座被人误认成店员而要跟他点餐,不过能够吃到美味的拉面,他们两人看来都一脸满足。
  我离开车站,前往皇家大仓饭店。我跟雪之下和由比滨是约在那里会合。
  来到饭店底下时,我有点为它的巨大感到慑服。连照亮建筑物的淡淡灯光都带有一种高级感,这里很明显不是一介高中生该来的地方。
  当我怀着兴奋紧张的心情踏进饭店时,脚底下的触感明显变得不同。往铺满整个空间的地毯一踩,它便柔软地下陷。这里是奥斯卡的典礼会场吗?
  大厅中的绅士淑女个个显得高雅,而且不时能看到外国人的身影。好厉害,幕张真是个大都会。
  根据由比滨传来的手机邮件,集合地点在电梯前方的大厅。
  这里的电梯门还会发光,跟我过去所见的完全不同,而且空间很宽广。喂喂喂,竟然还有地方摆沙发?这里已经比我家客厅还大吧?而且这张沙发坐起来非常舒服,里面是塞了低弹力枕吗?
  咦?这里还摆着一只壶啊。正当我赞叹地欣赏那只壶的美时,我的手机响起。
  『我们刚到,你已经到了吗?』
  已经到了,可是我没看到人啊……我再度看看四周。
  「久、久等了……」
  这时,一位全身散发香气的美女姐姐向我搭话。
  她身上那袭露肩的深红色礼服勾勒出优美的线条,形成人鱼一般的造型;由于头发往上盘起,白皙的颈部让我几乎忘记呼吸。
  「总、总觉得好像要参加钢琴演奏会……」
  「喔,原来是由比滨,我还在想是谁呢。」
  多亏她一开口就露馅,我才得以认出是由比滨。如果她装得一本正经、不要说话,我可能还真的认不出来。
  「你不能至少比喻成要参加结婚典礼吗?那样一身衣服,被你说成是要去参加钢琴演奏会,感觉实在很复杂……」
  这时,另一位身裹深黑色洋装的美女登场。
  在散发出柔和光泽的衣料衬托下,她那身如新雪般洁白纯净的肌肤,显得更加耀眼。未过膝的荷叶裙下,则是一双修长的腿。束成一束、如顶级丝绸般艳丽的黑色长发微卷,往下垂挂到胸口,看来宛如珠宝饰品,比身上的衣服还要抢眼。
  这个人毫无疑问是雪之下雪乃。
  「因、因为人家第一次穿成这样嘛。倒是小雪乃,你到底是何方人物?」
  「太夸张了吧?我只是恰巧有这样的衣服罢了。」
  「一般人根本不会有这样的衣服吧。话说回来,那种衣服哪里买得到啊?思梦乐吗?」
  「思梦乐?我第一次听说这个牌子。」
  她竟然这样回答我。既然没听过思梦乐,想必也没听过UNIQLO吧?
  「好,我们走。」

  雪之下按下电梯按钮,随着「叮」的一声指示灯亮起,电梯门静静滑开。
  这是一部透明电梯,随着高度上升,整片东京湾展现在我们眼前。航行的船只灯火、行驶于湾岸的车辆尾灯,以及高楼大厦的璀璨灯光,为幕张的夜景增添缤纷色彩。
  抵达最顶楼后,电梯门再度开启。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整区微暗的酒吧。酒吧的灯光柔和,像是烛火一般低调。
  「喂……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这里的气氛很明显不欢迎我踏进去。
  在舞台的众光灯照射下,一名白人女性正在演奏钢琴爵士乐曲。我猜她是美国人,因为外国人跟美国人是同义词。
  还是回去吧——我用眼神向由比滨示意,她也用力点头。光是还有一个同样身为平民的由比滨在场,便令我觉得非常安心。
  可惜,活在上流阶级的雪之下是不会允许的。
  「不要东张西望。」
  我的脚被鞋跟踩一下。
  「唔!」
  强烈的痛楚让我差点叫出声。你的鞋跟未免太尖了!难不成是《爆走兄弟》里的魔鬼司令吗?
  「把腰打直、胸口挺起,记得收下巴。」
  雪之下一边小声提醒我,一边轻轻握住我的右手臂,纤细优美的手指缠上来。
  「那、那个……怎么回事?雪之下小姐……」
  「不要慌慌张张的。由比滨同学,你也照做。」
  「咦、咦?」
  由比滨露出一副「我不懂你在想什么」的表情,不过还是乖乖照做。也就是说,她把手放到我的左手臂上。
  「那么,我们走。」
  在雪之下一声令下,我配合她们两人的步调,缓缓踏出脚步。我们刚穿过敞开的木制厚重大门,立刻有一名男侍上前,对我们欠身行礼。
  这名男侍完全不问「请问几位」、「是否吸烟」之类的问题,他与我们保持一步半的距离,引领我们来到整片玻璃窗前的靠边吧台座位。
  一名女酒保正在吧台后方擦拭玻璃杯,她的身材高挑、相貌端正。在这间昏暗的酒吧,那隐隐藏着忧愁的表情和眼角下的爱哭痣和这里的氛围十分相称。
  ……等等,她不是川崎吗?
  她的长发盘在头上,身穿侍者服装,举止优雅,不发出一点声响。这形象跟在学校的时候大不相同,完全没有任何佣懒的感觉。
  川崎没认出我们,只是静静送上杯垫和坚果,然后静静等待。我还以为她一定会把菜单塞过来,问我们「嘿,要点啥」,不过这种地方当然不可能发生那种事。
  「川崎。」
  我轻轻对川崎开口,川崎露出有点不解的表情。
  「非常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
  「明明是念同一班还认不出来,真不愧是比企谷同学。」
  雪之下佩服地说着,同时坐到吧台椅上。
  「没有啦,今天他穿得特别不一样,认不出来也是没办法的事。」
  由比滨帮我缓颊,然后也坐上椅子。剩下的一个空位介于两人之间,如果现在是玩黑白棋,我只有认输的份;如果是围棋……算了,我不懂围棋规则。
  「终于找到你了,川崎沙希同学。」
  雪之下一开口,川崎马上变脸。
  「雪之下……」
  川崎的敌意表露无遗,宛如看到杀父仇人。这两人应该没有交集才对,但雪之下在校内算是满出名的,那样的容貌加上那样的性格,大概让一些人很不是滋味。
  「晚安。」
  雪之下只是若无其事地打招呼,不知道她到底了不了解川崎的心情。
  她们两人对上视线后,我好像看到火花迸发。
  大概是灯光的关系吧?真恐怖。
  川崎眯细眼睛打量由比滨,或许是看到同一间学校的雪之下出现在这里,因而认为旁边的人一定也是同学,所以想看个仔细。
  「你、你好……」
  由比滨不敌川崎的魄力,判断情势后打一声招呼。
  「由比滨啊……一下子还真认不出来。那么,他也是总武高中的学生吗?」
  「啊,没错。他是跟我们同班的自闭男,比企谷八幡。」
  我简单点头打过招呼后,川崎忽然笑起来,似乎不想多做辩解。
  「原来被发现了吗……」
  她不再隐瞒,只是耸耸肩,盘手靠到墙上。或许是因为东窗事发,反而觉得一切都无所谓。
  她开始露出在学校里特有的那种佣懒,轻轻叹一口气后瞄我们一眼。
  「要喝些什么?」
  「沛绿雅。」
  雪之下说出一个我没听过的东西。那是什么来着……培礼?她刚刚是在点饮料吗?
  「我、我也一样!」
  「啊……」
  我本来想那样回答,结果被由比滨抢先一步,彻底错失机会。唔唔唔……现在该点什么才好?应该回答唐培里侬(注39 法国知名的香槟牌子。)还是唐企鹅?补充一下,唐企鹅是激安殿堂(注40 日本一间连锁式的折扣商店。)的形象角色,就算我真的点了,八成也不会送上来。
  「你叫比企谷对吧?要喝什么?」
  先前雪之下点的培礼好像是一种饮料……所以,只要我别说哈里斯或萨道义什么的就好吧(注41 哈里斯可能是指美国的电视节目主持人Melissa Harris-Perry。萨道义爵士原名埃内斯特·马松·萨托,是十九世纪的英国外交家、日本学家,曾派驻于日本。)。既然如此,随便想个饮料名……
  「我要MAX……」
  「给他一杯辣的姜汁汽水。」
  我还没说完就被雪之下打断。
  「好的。」
  川崎露出苦笑,然后拿出三个香槟杯,熟练地倒入我们点的饮料,再分别摆到三个杯垫上。
  我们默默向彼此举杯,啜饮一口各自的饮料。这时雪之下才想起似地补一句:
  「……这里根本不可能有MAX咖啡吧?」
  「真的假的?这里是千叶县耶!」
  少了MAX咖啡,千叶县哪里还叫千叶县?岂不是变成没有太阳的太阳饼吗?
  「……有是有啦。」
  川崎小声这么一说,雪之下马上不悦地看过去。所以说,你们到底为什么处得不太好啊?很恐怖耶。
  「那么,你们是来这里做什么?总不可能是在跟那种人约会吧。」
  「怎么可能?如果你是在说我旁边的这个东西,即使是开玩笑也太没格调。」
  「那个……你们斗嘴就斗嘴,不要波及到我好不好?」
  不要用「那种人」或「这个东西」称呼我!
  如果只有她们两人对谈,事情永远不会有进展,于是由我先开口。
  「听说你最近都很晚回家,是因为这份打工的关系吗?你弟弟很担心喔。」
  我说完之后,川崎「哈」地嗤笑一声,仿佛瞧不起我似的,真令人不爽。
  「你们大老远来到这里,只是要跟我说这个吗?真是辛苦。不过,你觉得我会乖乖听一个陌生人说教,然后就此不干吗?」
  「被同班同学说是陌生人,自闭男真厉害……」
  我竟然因为这样让由比滨感到佩服……等一下,我同样不认识川崎,所以这场比赛算是平手吧?
  「难怪最近一直有人来烦我,是你们的主意啊?大志跟你们说些什么吗?我是不知道你们怎么认识的,不过回去后我会自己跟他说,你们不用理会……换句话说,不要再跟大志有什么牵扯。」
  川崎瞪我一眼。
  她是要我们这些局外人别再插手是吧?不过,雪之下不可能善罢甘休。
  「我当然有理由阻止你。」
  雪之下的视线从川崎身上拉回自己的手表,确认一下时间。
  「现在是十点四十分……如果你是灰姑娘,那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惜你的魔法早已经解除了。
  「解除魔法后,接着不是快乐圆满的结局吗?」
  「你确定吗?人鱼公主小姐?我倒觉得在前方等待你的,是不太快乐的结局。」
  她们一来一往,完全容不得其他人插嘴,这股气势跟这里的场景相当搭配。这两人互相挖苦对方,像是上流阶级喜欢玩的游戏。所以说,你们到底为什么处得不好啊?今天不是才第一次见面吗?很恐怖耶。
  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凑向我耳边问道:
  「……自闭男,她们在说什么?」
  喔,由比滨啊。有你这个平民相伴,我真的觉得好安心……
  根据劳动基准法,未满十八岁者不得在晚上十点之后工作。川崎到这个时间还在工作,代表她施了谎报年龄的魔法,但这个魔法被雪之下破解了。
  可是,川崎仍不改其从容的态度。
  「你还是不打算辞职吗?」
  「嗯?我没有这个打算。即使这里解雇我,另外再找其他地方工作就好。」
  她一面用布擦拭酒瓶,一面淡然说道。听她说话的口气,好像根本不把这当成一回事,实在让我有点火大。但雪之下只是喝一口手中的培礼……还是哈里斯?
  在一触即发的险恶气氛中,由比滨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那个……川崎同学,为什么你要在这里打工呢?嗯,那个……其实我啊,没钱的时候也会去打工,但不至于会谎报年龄工作到这么晚……」
  「没什么……我只是需要钱。」
  川崎放下酒瓶,稍微发出「咚」一声。
  这是理所当然的答案。大家之所以会工作,十之八九是为了钱。其中固然有人是想追求工作的价值以及活着的意义,不过那方面我不太清楚。
  「啊~我好像可以了解。」
  我不经意地这么一说,川崎的表情立刻僵硬起来。
  「你怎么可能了解……一个拿自己未来开玩笑的人,怎么可能了解?」
  不记得是多久之前,我跟川崎在学校的屋顶上碰过面。看来她还记得当时看到的那张职场见习调查表。
  「那才不是在开玩笑……」
  「喔?如果不是在开玩笑,代表你还是个小鬼,未免把人生看得太简单。」
  川崎把擦过酒瓶的布扔向桌面,再度靠到墙上。
  「你……不,不只是你,雪之下跟由比滨也不会了解的。我可不是为了玩乐用的钱而工作,别把我跟那种笨蛋相提并论。」
  川崎瞪着我的眼神充满魄力,那双眼强烈传达出「别碍事」的讯息,但是,眼眶中浮出泪水。
  不过,那样真的算是坚强吗?依我听来,她说没有人能了解自己,可见得是对没人理解自己这点感到叹息和灰心。其实,她很希望有人能够理解吧?
  相较之下,看看雪之下,即使周围没有人理解她,她也不会因此叹气或灰心,那是因为她相信贯彻自己的信念就是一种坚强。
  再看看由比滨,她从来不放弃去理解别人,也不会逃避。那是因为她希望即使是表面上的功夫,也能在时间的催化下产生什么变化。
  「嗯~可是,有些事情如果你不试着说出口,别人就不会了解啊。说不定你说出来后,我们便能帮上忙……你心里也会比较轻松……」
  川崎用让人寒到心底的视线看向由比滨,结果她说到一半,句子就变得断断续续。
  「就算我说了你们也不会了解。帮得上忙?心里会比较轻松?是吗?那么,你可以给我钱吗?或者,你可以代替我爸妈给我他们拿不出来的东西呢?」
  「这,这个……」
  由比滨无法反驳而低下头。川崎真是太恐怖了!
  「请适可而止,如果你再吵下去……」
  雪之下的声音几乎令人冷到骨子里,而且她只把话说一半,反而让恐怖感加倍。等等,你打算做什么?
  连川崎都不由得停顿一下,不过她随及咂舌一声,将视线转向雪之下。
  「听说你父亲是县议会的议员,没错吧?你既不愁吃也不愁穿,怎么可能了解我的处境……」
  她这句话说得很小声,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而且,她的声音听来,像是放弃了某种东西。
  这时,突然传来玻璃杯倾倒的声音。
  我往旁边一看,只见沛绿雅从翻倒的杯中流出,雪之下则紧紧咬住嘴唇,眼睛盯着桌面。平常的雪之下不可能出现这种反应,我忍不住惊讶地盯着她的脸。
  「……雪之下?」
  「什么事?啊,对不起。」
  她回过神后,变回一如往常——不对,是比平常还要冰冷的扑克脸,若无其事地用毛巾擦拭桌面。从现场非比寻常的气氛中,我察觉到那是雪之下的地雷。这么一想,前一阵子她好像也出现过那种表情……我开始搜寻自己的记忆,想找出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这时,有人发出「碰」的一声拍打桌面。
  「等一下!现在我们在讲的事,跟小雪乃她家无关吧!」
  由比滨瞪着川崎,态度难得十分强硬。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起哄,而是真的在生气。原来这家伙生起气是这样的表情吗?
  川崎不知是看她原本都嘿嘿傻笑着,却突然来个态度大转变,还是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声音跟着变得低沉。
  「……那么,你们跟我家也没有关系吧?」
  如果真要这样说,那一切都甭谈了。
  这件事跟我、由比滨以及雪之下当然没有关系。
  假如川崎的行为有违法律,教师跟家长要予以谴责,法律也会加以制裁。可是,对我们这些连朋友都不算的局外人而言,根本没有可以帮上她的地方。
  「你说的或许没错,但现在不是在说那件事!跟小雪乃——」
  「由比滨同学,请冷静下来。我只是不小心翻倒杯子而已,根本没什么,你用不着在意。」
  由比滨激动地要站起身,但雪之下轻轻制止。她这时的声音比平时还要沉着,但也相对地更加冰冷。
  初夏都已经过了,这里的空气却冷得要命。
  看来今天是不会有什么进展,这三个女生根本没办法冷静地好好交谈。
  不过,我还是掌握到几件事,之后再由我处理一下,应该便能解决。
  「我看今天先回去吧。我已经困了,喝完这杯就要走啦。」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的姜汁汽水还剩下半杯以上。
  「你……」
  「是、是啊,小雪乃,今天先回去吧!」
  雪之下一脸受不了地叹口气,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不过被由比滨挡下来。由比滨跟我对望一眼后点点头,看来她也注意到雪之下的状况不太寻常。
  「……好吧,那么今天先回去。」
  雪之下本人似乎同样有所察觉,所以奇迹般地听从我的建议。她完全不看帐单一眼,把几张钞票搁在吧台上便起身离席,由比滨也跟着站起身。
  我在由比滨背后开口:
  「由比滨,我晚一点寄信给你。」
  「……咦?嗯,我知道了……我等你。」
  在间接照明下,由比滨的脸看起来特别红。她的手在胸前犹豫一会儿,才挥手向我道别。不用挥手啦,那样跟这种高档的场所实在太不搭。
  我目送两人离去后,拿起杯子转向川崎。在开口之前,我先用饮料润润喉咙。
  「川崎,明天早上借我一点时间。五点半在这条路上的麦当劳碰面可以吗?」
  「啊?为什么?」
  她的口气比刚才还要冰冷,不过,我有把握用下一句话让她改变态度。
  「我想跟你谈一下大志的事。」
  「……什么?」
  听到这句话,她用惊讶——或说是带有敌意的眼神看向我。我一口饮尽杯中的饮料,然后起身离去,这样就不用跟她对上视线。
  「那些话等明天再说,拜拜。」
  「等一下!」
  我帅气地无视背后的呼唤,带着跟这里极为相称的潇洒,准备离开酒吧。
  「等一下!钱不够啦!」
  ……喂,雪之下,你没有帮我付喔。
  我默默回到吧台,掏出身上仅有的千圆钞票,换回六十圆的找零。嗯……这种时候绝对不能问「为什么」,对吧?
  一杯姜汁汽水竟然要价快一千圆……只有这里还处于泡沫经济时代吗?

    ×  ×  ×

  隔天早上,时间刚过清晨五点。其实我整夜都没睡,现在正在麦当劳一边打瞌睡,一边喝着第二杯咖啡。天色已经亮起来,麻雀在地面上从容不迫地啄食东西,再度飞回空中。
  我们三人离开饭店后,各自回到自己家。我回家后,只向小町拜托几件事,便再度出门来这里打发时间。其实我可以先在家里睡一觉,但实在没把握能在五点前起床。
  之所以会熬夜到现在的理由是——
  「来了吗……」
  自动门发出开启的声音,川崎沙希顶着一脸倦容,拖着脚步进来。
  「你要跟我说什么?」
  一夜没睡的疲惫让川崎看起来格外不悦。面对她的魄力,我有一瞬间闪过要下跪道歉的念头,不过还是打消那种想法,尽可能装得从容不迫。
  「总之,你吸冷剂……先冷静。」
  我咬到舌头,想要假装镇定的样子却彻底失败。没办法,谁教川崎那么恐怖。不过也因为咬到舌头,我才得以放松,顺畅地继续说下去。
  「其他人也快来了,稍微等一下。」
  「其他人?」
  川崎一脸讶异地问我。这时,自动门再度开启,雪之下和由比滨进入店内。
  昨天晚上跟她们分开后,我寄一封信给由比滨,要她跟家里说一声,今晚借住在雪之下家,然后早上五点跟雪之下来这间麦当劳。总之是简单扼要的联络事项。
  「又是你们?」
  川崎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深深叹一口气。
  不过,在场还有一个人同样很不高兴。
  由比滨似乎在闹脾气,完全不看我一眼。
  「怎么,她睡眠不足吗?」
  我对雪之下问道,雪之下也歪头表示不解。
  「嗯……我看她睡得满好的。不过,昨晚她看过你的信后,很明显地变得不高兴。你又写什么下流的内容吗?」
  「我不是说过不要把我当成性侵犯吗?我只是单纯传达几件事,她根本没有什么理由好生气吧?」
  我跟雪之下面面相觑,这时,小町突然冒出来。
  「哎呀~真不愧是哥哥~到了重要时刻就很迟钝呢。」
  「喔,小町啊,不要一出现马上骂自己的哥哥好吗?」
  「哥哥,说要传达联络事项通常是写信的藉口啦~如果真的只是要联络事情,大家才不会想寄信呢~」
  「你把妹妹也找来吗?」
  雪之下有些意外。
  「是啊,我拜托她一些事。小町,人有帮我带来吧?」
  「嗯!」
  小町回应一声,她手指的地方站着川崎大志。
  「大志……这种时间你在这里做什么?」
  川崎又急又气地瞪向弟弟,不过大志不肯让步。
  「这是我该问的问题吧,姐姐?你到底在做什么,直到现在还不回家?」
  「跟你没有关系……」
  川崎断然结束这个话题,不想再说下去。然而,即使这一套对他人管用,对自己家人可不管用。在此之前,川崎和大志都是一对一的沟通模式,所以她大可避而不答。只要自己单方面结束话题,或是转身离开,不管怎样总有办法蒙混过去。不过,现在她无法那样做。我们挡在周围,绝不会让她逃走。更重要的是,大家全都目睹她大清早在外闲晃,她自然无法辩驳。
  「哪里没有关系,我们是一家人耶!」
  「……我不是说过,你不需要知道吗?」
  面对大志的追问,虽然川崎的语气变弱,但还是打定主意不肯说出口。
  换句话说,正因为对方是大志,她才没有办法说出口吗?
  「川崎,我来猜猜看你为什么要打工,又为什么需要钱吧。」
  川崎瞪我一眼,雪之下和由比滨则露出十分感兴趣的眼神。
  她不肯说明自己要打工的理由,但仔细想一下,会发现事情是有迹可循的。
  大志曾说过,他姐姐是升上高中二年级才变成不良少女。从大志的角度看来确实是那样没错,不过从川崎的角度看来,其实并非如此。
  对她而言,开始打工的时间点,是在弟弟升上国三的时候。
  因此,答案其实是在川崎大志的时间轴里。
  「大志,你升上国三后,生活有什么改变吗?」
  「嗯……我想是开始补习吧?」
  大志如此回答之后,仍持续思索着是否还有其他改变,不过,光是这个答案便已足够。川崎大概也发现我要说什么,不甘心地咬住嘴唇。
  「原来如此,是为了筹措弟弟的学费啊……」
  由比滨用理解的口吻说道,不过马上被我打断。
  「不对。大志是四月开始去补习班,所以他的学费早已有着落,入学费跟教材费都付清了。我想,他们家人应该早就规划好这些费用。换句话说,只有大志的学费不需要担心。」
  「这样啊。的确,需要学费的不只有弟弟一个人。」
  雪之下似乎已全盘了解,用些许同情的眼神看向川崎。
  没错,我们就读的总武高中是升学型学校,超过半数的学生都打算继续念大学,而且真的会做到。因此,从高二的这时候开始,不少学生便开始准备大学考试,并且认真考虑去参加暑期冲刺班的事。
  从进入大学前的准备阶段,到进入大学的那一刻,都需要为数不少的金钱。
  「大志曾说过,你从以前就很认真,对他也很温柔,所以才会决定那样做吧?」
  我做出结论后,川崎无力地垂下肩膀。
  「姐姐……都是因为我、我去补习……」
  「……所以说你不需要知道啊。」
  川崎轻轻拍一下弟弟的头安慰他。
  哎呀~看来本次事件可以有个圆满的感动大结局,真是太好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川崎仍是一脸愁容。
  「不过,我还是不打算辞掉打工。我也想上大学,而且不想因此让家人跟大志有所负担。」
  川崎的声调变得高亢,话中明显听得出她的决心。面对她那么强烈的意志,大志再次闭口不语。
  「那个~小町方便说句话吗?」
  小町佣懒的声音打破这片沉默,川崎双眼无神地看向她。
  「何事?」
  她的口气不是很友善,看来像是要吵架的样子,但小町只是笑着应付她。
  「那个啊~小町家一直以来都是双薪家庭,所以小町小时候,每次回家都看不到任何人,即使说『我回来了』也不会有人回应。」
  「等一下,有人回应才可怕吧。你突然说这个干嘛?」
  「啊~哥哥先安静一下啦~」
  我被小町这么说,只好闭上嘴巴,乖乖听她说下去。
  「小町变得很讨厌回去那个家,所以曾经离家出走五天喔。后来,把小町接回去的不是爸爸妈妈,而是哥哥,而且在那之后,哥哥开始比小町还要早回家。所以,小町一直很感谢哥哥!」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的哥哥……啊,原来是我自己嘛。
  听到这段佳话,我的眼泪都快流下来。虽然当时我根本没有那种意思,只是单纯因为没有一起玩耍的朋友,又想赶快回家看东京电视台傍晚六点的动画罢了。
  川崎用似乎对我有些亲近感的眼神看向我,由比滨的眼中则泛起泪水,唯有雪之下露出不解的表情。
  「比企谷同学会那么早回去,是因为那时候就开始没有朋友吧?」
  「喂!你怎么知道?你是雪基百科吗?」
  「啊~其实小町也非常清楚,只是觉得这样说能让自己加分嘛~」
  小町爽快地承认,令由比滨大大张着嘴,露出一副快晕过去的样子。
  「……果然是自闭男的妹妹。」
  「喂,那是什么意思?」
  是说我也很可爱吗?嗯,可以理解。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川崎不耐烦地质问小町,那副表情真恐怖,但小町还是不改笑容,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虽然小町的哥哥很没有用,但他绝对不会让小町操心。光是这一点,身为妹妹便感到很安心又高兴——啊,这句话也是为了让自己加分。」
  「那句多余的话不用一直说啦……」
  「讨厌~这当然是小町在掩饰自己的害羞啊~喔,这句话也一样是加分用的。」
  「够了够了……」
  真是的,正因为有个说话随便的妹妹,让我直到现在都还不太相信女生。见我露出受不了的表情,小町哼了一声表示不满,不过看我还是相应不理,她也就作罢,回到跟川崎的对话当中。
  「总之,如同沙希姐姐不想为家人带来负担,大志同学也不想给沙希姐姐添麻烦喔。如果你能够体会这一点,身为弟弟妹妹的会非常高兴。」
  「……」
  川崎陷入沉默,我也一样。
  ……糟糕,这种心情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想过小町会有那种想法。平常都是她给我添麻烦,所以我完全没注意到。
  「嗯……我也是那么想的。」
  大志喃喃地补充一句,并且把涨红的脸别到一旁。
  川崎站起身,轻轻摸了摸大志的头,原本疲惫的神情多出一点温柔的微笑。
  不过,问题还没完全解决,现在只是让他们姐弟重新架起沟通的桥梁而已。
  精神方面得到充实,不代表一切便能满足。即使有形之物总有一天会消失,也不代表它们没有价值,不管是物质或金钱都是不可或缺的。
  对高中生而言,金钱是个非常严苛的问题。稍微打个工、挣得一些钱后,更会深刻感受到这一点。私立大学的学费动辄好几百万圆,为了赚取那些钱,一个学生必须工作多久呢?那个数字想必非常可观。
  如果我们直接捐助川崎一、两百万,事情当然能圆满解决,不过我们没有那么多钱,而且那种做法有违侍奉社的理念。
  雪之下曾说过,侍奉社不是给人鱼吃,而是教对方钓鱼。
  那么,我就传授一下自己的炼金术吧。
  「川崎,你听说过『奖学金』吗?」

    ×  ×  ×

  清晨五点半的空气仍有一丝寒意。我打着呵欠,目送两个人影逐渐远去。
  那两人之间的距离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若是其中一人发现自己走太快,便会放慢脚步等待对方。他们不时发出笑声,肩膀跟着上下抖动。
  「所谓的兄弟姐妹,就是那种感觉啊……」
  雪之下在晨霭中独自低语。
  「不见得吧?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甚至还有,最亲近『陌生人』这种说法。」
  在跟兄弟姐妹相处的过程中,一定有过被他们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痛殴对方一顿的经验,那种时候必会觉得他们跟自己一点也不像。不过,他们有时候会在不经意间,做出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举动,让人产生一种不知该说是怜惜或怜爱的感受。讲白一点,那种无法捉摸的距离感,就是所谓的「兄弟姐妹」吧。
  因此,「最熟悉的陌生人」实在是个很妙的说法。明明跟自己最为亲近,却是个陌生人;明明是个陌生人,却又跟自己最为亲近。
  「最熟悉的陌生人吗……有道理,这么一来我就可以理解。」
  雪之下颔首之后仍是低着头。
  「小雪乃?」
  由比滨对雪之下的反应感到意外,静静地望着她。这时,雪之下迅速把头抬起,轻轻对由比滨一笑。
  「我们也回去吧,再三个小时就要上学了。」
  「嗯,好……」
  虽然由比滨仍对雪之下的态度耿耿于怀,不过还是点点头,把肩上的背包背好,我也去打开自己的脚踏车锁。
  「是啊。小町,起来了。」
  小町坐在麦当劳外的人行道边缘打瞌睡。我轻轻拍她的脸颊,她揉一揉惺忪的睡眼,发出半梦半醒的声音。
  她站起身,像幽灵般晃到脚踏车前,坐上后座。平常这时候还是睡觉时间,所以没办法,今天就慢慢骑平坦的路回去吧。
  我跨上脚踏车,把脚踩到踏板上。
  「我们回去啦,辛苦了。」
  「嗯,明天见……不对,是等一下学校见。」
  由比滨稍微在胸前挥一挥手。雪之下没说任何话,只是呆呆看着我跟小町,直到我踩下踏板,她才小声开口:
  「脚踏车双载并不值得鼓励……小心别又发生意外。」
  「嗯,再见。」
  我如此回应后,往前骑出去。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脑袋无法保持清醒,光是注意对向来车跟路面状况,几乎已用掉我所有的精神,所以对于雪之下的提醒,我只能随便应一声。不过,她刚才好像有提到「意外」两字……
  我慢慢骑在跟十四号县道交会的直线路段上。平常上学时吹的风总是逆风,不过今天这时候则是顺风。
  我在第二个红绿灯前等待时,对街的面包店飘出阵阵香味。
  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声。
  「……小町,要不要买面包回去?」
  「哥哥这个大笨蛋!应该要装作没看到,或是若无其事地默默靠近面包店啊!不过小町的肚子饿了,所以要去!」
  小町的拳头不断落在我的背上,我操纵龙头转往面包店的方向。
  「唉……哥哥真的很没用耶,早知道刚刚就不要一直夸奖你。」
  「刚刚你根本没有在夸奖我吧?最后只有你自己变成乖宝宝,而且大部分内容还是你瞎掰的。」
  「哎呀,这个嘛~」
  这时,她的拳头停下来。
  「……不过,小町真的很感谢哥哥。」
  她伸出双手搂住我的腰,把脸靠到我的背上抱紧我。
  「这么做也是要帮自己加分对吧?」
  「啧,被发现了吗?」
  不过,她的手并没有放开。清晨的风带有一些寒意,缓缓带走我们两人的体温。在这阵舒服的感受中,我的睡意越来越浓,看来今天八成又要迟到。从这种感觉看来,等一下回到家肯定会马上倒头大睡。算了,偶尔兄妹一起迟到也不赖。
  「不过~能见到面真是太好了。」
  「啊?你在说什么?」
  我听到后座的小町这么说,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小町没有看我的脸,继续说:
  「就是送点心的人啊,既然见到她就跟小町说一声嘛。哎呀~还好哥哥骨折,才能认识那么可爱的结衣姐姐。真是太好了~」
  「嗯……是啊……」
  我机械式地抬起脚踩下踏板。由于做这个动作几乎不用思考,自然未伴随任何感情。因此,当感情混入其中的瞬间,我的动作完全瓦解。
  我的身体猛然一晃,小腿窜过一阵剧痛。
  「啊!」
  「怎怎怎……突然怎么啦?小町还第一次看到有人踩空踏板耶!」
  小町发出一连串抱怨,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刚刚说什么?由比滨就是送点心的人?
  这里所说的「送点心的人」,不是指每到中元节便会出现的人,更不可能是紫玫瑰先生(注42 出自漫画《玻璃假面》,速水真澄不断暗中匿名送紫玫瑰鼓励、帮助女主角北岛麻雅。),而是跟我有过一段因缘的人。
  我进入高中的第一天曾碰上交通意外。
  当时有个女生带着她的狗出来散步,但那只狗突然挣脱控制跑出去,不巧又有一辆高级轿车驶来。我为了救那只狗,被车子撞成骨折,因此住院长达三周。这件事也决定了我一开学就没有朋友的命运。
  小町说的「送点心的人」,正是那只狗的主人。
  「哥哥,怎么回事?」
  小町一脸担心地看着我,我只能挤出一个暧昧的笑容……一不小心就想起许多事,我忍不住自嘲地笑一下。
  「没什么,我们先去买面包再回家吧。」
  我再度踩下踏板,但不可思议的是,踏板竟然空转一圈,再次敲到我的小腿。



  FROM 平冢静 21:09
  TITLE 比企谷同学,考试准备得
     如何?
  现代国文不只是定期考试会考,放眼日后的
  大学考试,用它来增进自己的理解能力也是
  个好办法。
  请好好加油。

  FROM 八幡 21:12
  TITLE Re
  ……不好意思,请问
  您是哪位?

  FROM 平冢静 21:15
  TITLE 抱歉,我是平冢静。
  对你来说,说是「老师」可能会比较清楚呢。

  FROM 八幡 21:20
  TITLE Re
  (/-\).。oO(写信的时候
  个性完全不一样……)



⑤ 比企谷八幡再一次回归原来的道路

  为期一周的定期考试全部结束,相隔一个周末假期,又来到星期一。考试成绩会在今天通通公布,上课时全都是在发考卷跟检讨考卷。
  每上完一节课,由比滨便会兴冲冲地跑来跟我报告成绩。
  「自闭男!我的日本史进步啰!之前举办读书会果然有效!」
  她的语气非常兴奋,我则显得比较冷静。
  「太好了。」
  「嗯!这都是托小雪乃的福……还有自闭男。」
  虽然她这么说,不过事实上我根本没有做什么。
  话说回来,若是念那么一点书就马上有效,那还得了?举办读书会基本上没有什么意义,所以她能考到那个分数,都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
  我的成绩则是老样子,国文成功守住全年级第三名,数学只有九分。递回数列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这个名字真是中二。
  除了发还定期考试的考卷,今天还有一项先前准备已久的活动,就是职场见习。
  进入午休时间后,学生们各自前往想要参观的职场。
  我们前往的地方是海滨幕张站。这一带是办公大楼的聚集地,不少意想不到的企业总公司座落于此。另外,从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中,我们还得知这里是个商圈。
  「幕张新都心」这名字果然不是叫假的,就算要反过来说千叶是首都,都完全没有问题。
  跟我同一组的成员包括户冢跟叶山。
  名义上是如此,可是……
  实际上,我今天一到场就看到叶山身旁围着一大群人。你们都是他底下的诸侯吗?
  无妨,反正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一起行动。我四处搜寻户冢的身影,想抱持约会的心情,跟他两个人慢慢闲逛,可惜他也不是省油的灯,身旁同样黏着好几名女生。看他那副怯生生的模样,若是不知情的人可能还以为他被人欺负。
  本来属于不同组别的那三个家伙以及三浦都出现在叶山身旁,我甚至看到由比滨混在其中。
  随便数一下,大约有五个小组来这里参观。
  我不太喜欢跟大家挤在一起,即使放假时偶尔出门溜达,也常常因为外面的人太多而产生回家的念头。
  因此,我自然而然落在这群人的最尾端。真是了不起,如果我是战国武将,自告奋勇负责压阵想必会有重赏。
  我们选择的——应该说是叶山选择的场所,是一间我曾听过名字的电子机械制造公司。那不单是一栋办公大楼或研究机构,旁边还附设一座对外开放的展览馆。那间展览馆内甚至有三六〇度剧院,可说是兼具娱乐功能。
  如果叶山在选地点时根本没有多想,那只能说他太会挑了,天生拥有敏锐的直觉。相反的,如果他是预料到现场会聚集一大群人才选择这个地方,一样要佩服他的体贴。
  最重要的一点是,即使是自己一个人参观这种机械展览同样很快乐。
  我像是某支广告中很想得到小喇叭的少年,贴在玻璃上欣赏机器发出「嗡嗡嗡」的声音运作,光是看着便兴奋起来。
  「我们不是机器」这句话,是对于遭到控制、奴役的情况有所反抗。这句话讲得一点也没错。我们并不是机器,所以总会出现我这种跟任何构造都无关、不知道做何用途的齿轮。如果在迷你四驱车中发现这玩意儿,请自行洽询田宫模型。
  认真说来,机器同样有这种多余的部分,也就是所谓的「预留空间」,例如链条多出来的部分或多余的齿轮。因为有这些预留空间,机器在运作时才不会那么吃紧,使用年限也得以延长。这里的研究人员告诉我们,不论是机械或人类,都需要预留一些空间。
  不过,根本没有人邀请我一起玩耍啊(注43 「预留空间」和「游玩」的原文皆为「游び」。)……
  我跟那一群人保持适当距离,自己到处参观。
  前面的男男女女快乐地谈天嘻笑,后方没有半个人影,安静得我耳朵开始发痛。
  不过,这片寂静立刻被响亮的脚步声打破。
  「比企谷,你也来这里啊?」
  平冢老师难得脱掉白色外衣。大概是因为在这里穿着白衣,很容易跟公司里的员工搞混。
  「老师是在各处巡视吗?」
  「嗯,算是吧。」
  不过,老师并没有看向那群学生,而是专注地观察眼前这些机器。
  「嗯,日本的技术果然一流……在我有生之年,应该可以看到钢弹出现吧。」
  老师的内心果然还是一名少年。她端详钢铁机身的眼神,宛如坠入情网一般。等一下,老师,请您去谈一场正常的恋爱好吗?我是说真的。
  就让她一个人留在那里看吧……我这么想而踏出脚步,但平冢老师似乎听到脚步声,用相同的速度跟我并肩前行。
  「对了,比企谷,关于你们的比赛……」
  老师是指我跟雪之下的比赛,看谁能透过侍奉社的活动,为比较多的人指点迷津,赢家可以对输家命令任何事。
  老师开启了话题,接下来的内容却停留在口中,于是我用眼神催促她说下去。
  这时,老师才下定决心再度开口。
  「由于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介入,现行规则已经不敷使用。所以,我打算调整部分内容。」
  听起来真像游戏公司的说词,总之是老师的脑容量已经超过负荷,再也转不过来的意思吧。
  「我没有意见。」
  反正平冢老师本身就是规则,不论我说什么,会改的东西就是会改。再说,谁胜谁负也是由老师的独断和偏见来决定,想要抵抗只会白费力气。
  「详细内容已经决定好了吗?」
  「还没……有个人我还想不到该怎么处理。」
  平冢老师搔了搔头。
  想不到该怎么处理?听到这句话,我马上想到由比滨。侍奉社本来只有我跟雪之下两个人,这个女生却中途加入。
  她可以说是规则之外的存在。如果要说不确定的因素,绝对是她。她不在老师当初的构想中,现在却处于我们社团的中心。
  所以说,参赛者要变成我、雪之下、由比滨三个人吗?
  「嗯,看来机械之路就到这里结束呢。」
  什么叫机械之路啦!
  「等我决定好新的比赛方式后会再通知你们。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平冢老师对我如此笑着说道。可是老师,那句话一向都是坏人的台词耶……
  接着,老师回头走上原本的机械之路。
  我看着老师离去后,自己往出口方向移动。
  看来我跟老师谈得有点久,叶山他们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寂静的竹林在初夏的风中摇曳,发出沙沙声响。
  西边的天空染上色彩,我站在空荡荡的入口处环顾四周。
  这时,我看到一颗熟悉的丸子头。哎呀,被我发现了。
  那个女生抱膝坐在人行道旁,独自按着手机。有那么一瞬间,我不知道是否该出声叫她。正当我犹豫不决时,反而是她先注意到我。
  「啊,自闭男,你好慢喔!大家都已经走掉啰!」
  「是喔,抱歉,我体内的机器人之魂太过兴奋……对了,他们都去哪里?」
  「萨莉亚。」
  千叶县的高中生真的很喜欢萨莉亚耶。即使那是从千叶县起家的家庭餐厅,大家未免对它太有感情了。不过看在它物美价廉的分上,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不去吗?」
  「咦?啊……那个,该怎么说呢~算是在等你吧。嗯……如果把你丢在这里,好像有点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由比滨在自己胸前玩着手指,然后稍微瞄我一眼。
  我不禁对她露出微笑。
  「你人真好。」
  「咦!啊,什……人、人家才没有呢!」
  由比滨拚命挥动双手,脸颊在夕阳下显得特别红。
  我完全不懂她为什么要否认,还是觉得她人真的很好,也很温柔。因为如此,我才要这样好好告诉她。
  「其实啊,你根本不用特别在意我。我会救你养的狗,只是出于偶然;再说,就算我没有遇到那场意外,进入高中后八成也一样是独来独往,所以你不需要感到愧疚。嗯……由我来说这种话,好像有点奇怪。」
  由我自己说出这种话,还真的满奇怪的。不过,正因为是自己的事,我反而非常清楚。即使那一天我平平安安地入学,八成——不,绝对是同样交不到朋友。
  「自、自闭男,难道……你还记得吗?」
  由比滨睁大眼睛看我,惊讶之情通通写在脸上。
  「不,我不记得,是听小町说你曾来我们家道谢。」
  「这样啊……原来是小町……哈哈哈~」
  由比滨又发出那种应酬式的笑声,然后看向地面。
  「抱歉,我好像反而让你担心。不过,以后你再也不用在意我了。我之所以会像这样独来独往,都是我自己的关系,跟那场意外无关。你不用同情我,也不用觉得有所亏欠……如果你是因为那样才对我好,请停下来吧。」
  我明白自己的语气有点激动。啊,这样不行,我到底在焦躁什么?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
  为了化解这份焦躁,我下意识地抓抓头。从刚刚开始笼罩在现场的沉默,真是让人难受。这还是我第一次觉得沉默让人难受。
  「嗯……那个……该怎么说呢……」
  不管怎样,现在先随便说点什么比较重要,但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两人有好一阵子都开不了口,最后是由比滨先露出傻笑。
  「哎呀,不是啦~该怎么说呢?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她的嘴巴在笑,脸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地低下去,因此我无从得知她的表情,只知道那微弱的声音在颤抖。
  「才不是那样子……根本不是那样……」
  她说得很小声。由比滨总是那么温柔,所以直到最后仍旧温柔。如果说真相是残酷的,那么谎言想必很温柔。
  所以,温柔只是一种谎言。
  「啊……那个,对啦……」
  我才刚开口,由比滨就用力瞪我一眼。她充满泪水的眼睛直直看向我,完全不移开视线,反而是我承受不了压力,先把眼睛移开。
  「……笨蛋。」
  她丢下这句话便跑走,不过才跑不到几公尺,她的脚步又变得沉重,变成落寞地步行。
  我看着她离去后,自己也转过身。
  她大概会去萨莉亚跟其他人会合,不过,那跟我没有关系。
  我就是讨厌跟大家在一起。
  还有,我也讨厌温柔的女生。
  她们像夜空中的月亮,不论你走到哪里,她们就跟到哪里,但你无法触碰她们,也无法掌握距离感。
  光是打个招呼,就开始胡思乱想;彼此传封邮件,便感到心神不宁;接到对方来电的那一整天,都会对着来电纪录傻笑。
  不过我很清楚,那只是一种温柔。对我温柔的人也会对其他人温柔,我几乎要忘记这个道理。
  我并不迟钝,其实满敏感的,甚至到了过敏的地步。因为这个缘故,我才会出现过敏反应。
  我早已有过一次教训,训练有素的独行侠是不会重复被骗的。不管是别人猜拳猜输,玩处罚游戏来跟我告白;还是由女生代笔,让男生交给我的假情书,对我来说通通没用!我可是身经百战的强者!如果要比输,我肯定是最厉害的!
  一次又一次期待,一次又一次落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再抱持希望。
  所以,不管经过多久,温柔的女生都令人讨厌。

  (完)



后记

  大家好,我是渡航。
  这一阵子,我试着回想关于青春的种种,但不管我怎么想,都想不起什么,让我满头痛的。或许是因为净是些不堪回首的不好回忆吧?不过另外一个原因,可能是「回想」这个词对我来说还太早。我从高中毕业到现在,其实已经过好多个年头,所以与其说是时间上太早,倒不如说是精神上仍相当接近。
  如果要比较当时的我跟现在的我,大概是这个样子:
  【高中时代】:三年内迟到两百次,由于迟到得太厉害,家长还被学校约谈。我当时的梦想是跟有钱的美女结婚,过着堕落的废人生活。一碰到下雨天,就很有可能跷课。
  【二十岁后半】:由于迟到得太凶而被上司约谈。梦想是跟有钱的美女结婚,过着堕落的废人生活。不只是下雨天,连外面出大太阳也不太想写稿。
  ……我没有失去少年之心,真是了不起。
  仔细一想,感觉「男生」这个字眼所代表的,就是不论经过多久,都还处于最青春的阶段,所以我们才会把高中时代经历过的焦躁、嫉妒、自卑感遗留到现在,不时用一种没来由的信心麻醉自己,心怀「要论自卑感我无人能敌!真是太有优越感了」这种意义不明的矛盾,并且永远抱持梦想。
  可是,我们的确也失去一些事物……好想跟女高中生来场制服约会啊。
  那么,接下来是谢词。
  ponkan⑧大神,继上一本书之后,谢谢您再度画出这么漂亮的插图。封面的结衣实在太可爱,让我都不自觉地结衣结衣起来。我会每天好好对您膜拜五次。
  我的责任编辑星野先生,这次也给您添不少麻烦,还麻烦您帮我善后。之后我仍旧准备继续给您添麻烦,所以请好好加油。谢谢您。
  逢空万太老师,我与您素不相识,却承蒙您撰写书腰推荐文,真的非常感谢,也谢谢您赠送的生巧克力。多亏这些美味的巧克力,我才有力气写完这本书。
  我的家人,尤其是父亲,长年工作真是辛苦您了。因为您勤奋不懈地工作,我才得以像这样成为一介作家。希望您长命百岁,好好享受接下来的人生。对了,家里那只猫好像完全把我当成陌生人,这是我的错觉吗?
  还有各位读者。多亏各位的大力支持,《果然我的青春恋爱喜剧搞错了》(简称「果青」,通称「我搞错了」)第二集才得以问世。我真的非常开心,也非常谢谢各位。我会好好努力,让各位能继续享受下一集的故事。
  那么,就是这样,请容我在此搁笔。「速度」和「青春恋爱喜剧」一旦迈出脚步便不会停下来,下一集也请各位多多指教。

  六月某日,于千叶县某处,一边吃着义式牛奶冰淇淋一边咂嘴 渡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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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2

10000
widigua 騎士
姑且不论比企谷,叶山居然乐意让由比滨去调查他身边的破事,完全是在牺牲由比滨的人际关系啊😅

2 年前 0 回復

freedomkira2008 平民
多谢招待。。。这样的帖子辛苦了!

11 年前 0 回復

dark69 王爵
青春补全计划实行..看完第2进击第3

11 年前 0 回復

帘外疏蕉 子爵
身为童贞的某人总是极力想否认男主的消极负面的思想。。。却发现自己跟本没有立场。。。太令人难过了。。。

11 年前 0 回復

darkzero5859 伯爵
说的好,温柔真是令人讨厌。

11 年前 0 回復

senken 侯爵
支持台版的掃圖與錄入!
期待之後的動畫

11 年前 0 回復

痴︵ 騎士
' a85235070 发表于 2013-2-24 00:1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沙發耶~~~~~~~第一次占到最新區的沙發~~ 感謝大大的辛勞錄入!! '


咱也是这种感觉.....................不过看完这个系列之后有种被标题和简介给骗了的感觉......啊哈......

11 年前 0 回復

吃女乃的孩儿 勳爵
我想知道那句“「黑色的蕾丝啊……」”有没有说出来。。。

11 年前 0 回復

saladinlala 子爵
大春物的春天到了吗?不但动画即将上映,台版都出的这么快?太感动了,十二万分感谢录入组大大的辛劳

11 年前 0 回復

a85235070 侯爵
本帖最后由 a85235070 于 2013-2-24 00:22 编辑


沙發耶~~~~~~~第一次占到最新區的沙發~~
感謝大大的辛勞錄入!!


話說我現在都對這種有奇異標題的書有點提不起勁兒去接觸耶.......
不過也常常有一看下去就停不下來的作品呢...

11 年前 0 回復

任雷劈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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