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染病 第三卷


第三卷 秋栖想·寂静岭?



    第一章 寂静岭

  序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寂静岭。

  在寂静寒冷的大地开始明亮之时,人影已经登上了山坡。——《心灵复制》

  第一章

  秋栖想醒来的时候,萨拉已经不在床上了。她刚做了一个梦,虽然此时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但那个声音仍然在她头脑里盘旋着:我在这里等你,在那寂静的湖畔,我们约定的地方。

  这究竟是谁说的话,秋栖想毫无头绪,就像是一位看似眼熟的陌生人朝自己这边打招呼,但对象却是自己身后的人,然而当自己回过头去,却发现自己身后一个人也没有——空旷,寂寥,却耿耿于怀。

  女人掀开身上的毯子,赤裸着身子拉开百叶窗。窗外是一片预定开发的野生林地,虽然杂草丛生,但是在从此处看去不起眼的地方插上了告示牌。夕阳的光芒毫无一丝暖意,时值深秋,井水般的空气如同保鲜膜一样紧紧贴在肌肤上,凉意似乎会缓缓浸入骨子里。不过女人却喜欢这样的感觉,凉意渗透交融的过程,仿佛也是心灵突破肉体枷锁的过程。

  不一会,人语脚步声逐渐接近,秋栖想重新放下百叶窗。虽然即便在他人面前赤身裸体也不会害羞,但是并不代表愿意让他人看见自己的裸体。人类之所以需要衣服,正是因为肉体还不足以掩盖所有的灵魂。

  这是一家开设在高速公路中转站处的汽车旅馆,秋栖想和萨拉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天,她们的目标距离此处还有三个小时的车程。这次任务目的很明确:去一座名为寂静岭的小镇,摧毁里边的邪恶力量。

  秋栖想觉得这很容易,跟恐怖分子打交道并不是一次两次,这里的两个女人都是经历过枪林弹雨的个中好手。在起行前,两人利用网络查到了一些资料:目的地是坐落在美国中部地区的一个湖畔小镇,历史可以追溯到南北战争之前,是一个拥有深厚历史底蕴的凶城,在很多偏僻而精致的奇闻异事专题网站里,几乎都有提到它。

  那是一座和伦敦一样,将“恐怖传闻”当作饰物挂在身上的城镇,几乎每一个叫得出名字的地点都发生过一些怪异的惨事,就像是至今未被抓住的传奇连环杀手,在大海里失踪却突然出现在镇子港口的幽灵船,整个旅馆的人一夜之间失去行踪等等。

  十几年前,这座镇子发生了一场大火,有些地方直到今日仍然没有重建完毕。这又给已经被人津津乐道的传闻添加了一剂调味料,神秘的面纱仿佛浓雾一般笼罩在整个寂静岭的上空。

  排除这些真真假假的恐怖趣闻,通过现实途径用收集来的情报又是另一个姿态,根据当地警方的证言,在镇子里有一些宗教团体在装神弄鬼,并且通过特殊渠道散发一种名为白色克劳迪娅的迷幻药吸引教徒,是十分恶劣的犯罪行径。

  和邪教做对手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但也不十分令人恐惧,她决定今天就解决这次任务,然后和心爱的丈夫汇合,好好享受一下休假的乐趣。

  客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萨拉提着两个手提袋走进来,用后脚跟带上房门。她如今看到秋栖想总是一副赤身裸体的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了,虽然这会让人觉得此人不太正经,可是就如对方所说,在屋子里只有自己人,不是吗?而且两人适才刚欢好过,对于这种同性之爱,萨拉曾经断言自己虽然不会抗拒,但也不会接受,不过当前的事实正好截然相反,至少她的身体已经完全接受并沉浸在这种异常的乐趣里。

  每当一想到自己的堕落,萨拉就觉得自己应该找些事情做,以此克制一下。

  因此,她包办了这次出行的所有准备,尽量让自己远离秋栖想的视线,这算是一种积极的悔改,还是消极的逃避呢?萨拉自己也区分不清。

  她把手提袋放在桌子上,一边往外边取出物品,一边念着名字,里面装有今天的晚餐,以及从罪犯黑市快递来的货物——手枪,多功能军刀,夜视仪,战术手电,一些子弹。因为时间和地点的限制,以及缺乏信用度,通过非常规渠道购买武器的难度出乎意料的大。

  她们在原来世界的武器都没能带入无限世界里,而在无限世界似乎也没有什么武器可供购买。若不想赤手空拳对付那些被宗教洗脑的家伙,就得自己想办法。虽然秋栖想一向对自己的肉体有自信,不过萨拉却必须依靠外物才能发挥力量,无论如何,充足的准备并没有坏处。

  虽然两人之间纠缠有复杂的性关系,而且外表看来也不是沉默寡言的个性,但只有两人独处时,她们的话并不多,大多数时间都保持着一种难以言语的默契。或许是因为主从关系,或许是因为同样是军人,或许是因为有同一个恋人,但仅就搭档的适性来说,彼此都十分满意。

  秋栖想来到萨拉身边坐下,打开一份快餐盒开始进食。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吗?”她问。

  “是的,随时可以行动。”萨拉撕开三明治的包装袋,一口咬了下去:“今晚吗?”

  “嗯。”秋栖想用鼻音答道。

  萨拉似乎早就猜到秋栖想的打算,换上了原来的那一套军装,下身迷彩裤,上身黑色紧身背心。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塑料袋子,并把它扔到秋栖想跟前。

  “什么东西?”秋栖想拈着袋角提起来,里边有一些白色粉末,“让我猜猜,白色克劳迪娅?”

  “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向我兜售这玩意。”萨拉止住了咀嚼的动作,看向秋栖想说:“我像是那样的人吗?”

  “至少你的魅力令人心痒难耐,宝贝。”秋栖想用一种富含侵略性的视线盯着萨拉道。

  女人勾起萨拉的下巴,含住她的嘴唇,两人舌头在口腔中纠缠了一番。萨拉的身体立刻灼热起来,手情不自禁抚摸上秋栖想的胸部,却被对方按住。

  “不行,这是伊姆专用的。”

  即便是两人打得最火热的时候,秋栖想也不曾让自己的身体位于其他女人的把握中,她习惯于做主导的一方,因为这能让自己随时保有最低限度的自控力。

  提到应牧,萨拉顿时清醒过来,她把那只在自己身上贪婪索取的手挡开,将话题转到兜售迷幻药的那个家伙身上:“他说这两天见到好几批去寂静岭的人了。”

  “没什么好奇怪的,那种地方总会吸引一些好奇心旺盛又不知死活的家伙。”

  “没错,每个月都会有人进入那个镇子,问题是,自从两年前,他就没再看见任何人出来过。”

  秋栖想闻言停下进食。

  “这可是个了不得的数字,当地警局没有备案?”

  “只有少部分,因为那些人大都不是从正规途径进入的,而且孤家寡人,没什么朋友,就算失踪了很久也没人报案。”

  “都是些了无牵挂的家伙?看来那些人是打算放手大干一场了。”秋栖想不屑地撇撇嘴角:“这么明显的线索难道警方没人看出来?”

  ”警方出动了很多次都鲜有收获,捉住的都是些鱼虾。听说几年前的火灾,当时的警长也牵涉在内,是一位当地人家喻户晓的英雄。不过不久前他为了寻找一位失踪的女孩,再次孤身闯入寂静岭,就再没人见到他了。”

  “希望我们不要步入他的后尘。”秋栖想勾起嘴角道,“我们这一次可是行侠仗义的英雄,阴沟里翻船的话就变成了狗熊。”

  萨拉微微一笑,正想说些什么,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说话。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她们没有叫任何客房服务。萨拉耸耸肩,放下晚餐起身去开门,她在猫眼处窥了一下,站在门外是一个身穿灰白色长大衣,头戴绅士帽的家伙,帽檐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不过看身形像是个男子。

  这个路数倒有点像是找麻烦的。

  “你是什么人?有何贵干?”萨拉隔门问道。

  “寂静岭,我希望能够谈谈。”他压低了声音道。

  萨拉怔了怔,回头对秋栖想说:“男人。”

  秋栖想走到床边将吊带短裙套在身上,随后让萨拉打开门让男人进来。

  长大衣的男子走进来,脱下帽子,底下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脸型消瘦,眼神有些疲累却十分有神。

  “女士们,晚上好。”他朝两人微微鞠躬道:“请恕本人冒昧造访,我叫范德萨,是一位侦探。”

    第二章 断路

  萨拉关上房门,来到秋栖想身后,两个女人并不知道一个侦探找自己有什么事,可是他既然找上门来,肯定在暗中观察了许久,能让她们毫无所觉,可以说是很有一套。不过被人监视并不是什么愉快的感觉,因此在侦探挑明后,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秋栖想坐在椅子上,却没有示意客人可以坐下,仿佛是接见外臣大使的女王般,而萨拉就是她的侍卫官。不过男人对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并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满,他就这么站着,开门见山地道:“此次上门,实则是有事相求。我也是一位打算前往寂静岭的人,但是你们知道,那个城镇的风评很不好,我觉得至少应该找个伴儿。于是我在这里等了一个星期,两天前你们出现在这家旅馆时我就察觉了,你们不是普通人,不是杀手就是军人,啊,请不需要伪辩,准确的直觉一直让我为之自豪,全靠它,在这一行我干出了点名声。当然,两位的职业无法掩盖你们都是极有魅力的女性这个事实。”

  他示好地朝两个女人点头一笑,继续道:“在这两天的观察中,我发现两位的目的地和我相同。我想,这或许是我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伙伴了,于是赶紧在你们出发前找上门来,请求能够带我一程。”

  “让我想想。”秋栖想用手指敲敲桌面,玩味地扫视着侦探:“你对寂静岭了解多少?”

  “做过一些调查,嗯,实际上,我的兄弟考夫曼曾经在那个镇上当医生,是火灾的幸存者之一,可是前段时间他留下再次进入寂静岭的线索后就失踪了。我很担心他,所以决定亲自前往那处。”

  “哦?”秋栖想眼睛一亮,“你知道考夫曼先生回到寂静岭的目的吗?”

  “这正是我去寂静岭的目的之一。”

  “听说那里的肇事者都是一些邪教信徒……”

  “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据我所知,他们从南北战争时代就开始信仰邪恶的堕落天使samael。”

  “你的兄弟考夫曼先生是信徒?”秋栖想突然问道。

  面对女人咄咄逼人的目光,侦探若无其事地说:“不,他喜好收集一些恐怖趣闻,实际上,他去寂静岭工作也是因为这个城镇有吸引他的因素,不过我敢肯定,他并不是信徒。他是一个正直幽默的人道主义者,十分受到当地人的爱戴。不过当年的火灾很可能另有隐情,我怀疑他正是因为找到了什么线索才返回寂静岭的。”

  “那实在太愚蠢了,侦探先生,如果你的兄弟真因为这种事情回到那些邪教徒的势力范围,请你就不必报太大的希望了。”秋栖想沉默了一下道。

  “我希望能够揭开事实的真相。”范德萨的话正气十足,铿锵有力,令人不容置疑。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信徒?”秋栖想勾起嘴角,将桌面上的迷幻药袋子扔到范德萨怀中,“看看这是什么。”

  “白色克劳迪娅。”范德萨只瞥了一眼就将它扔回桌面上,“我当时就在萨拉女士的身后。而且我说过,我十分信任自己的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是同道中人。”

  “很好,让我们合作愉快。”秋栖想站起身来,朝男人伸出手,“这将会是一个刺激的旅程。”

  女人的身高比侦探还高出二十几公分,实际走近来面对面的时候,范德萨也感觉有些窒息。不仅是身高的缘故,而且也在于自己的身高所能目视到的美景——女人小麦色的肌肤,巨大的胸部、结实的小腹,露在短裙外光滑修长的大腿,无一不散发着令人炫目的魔性魅力。

  但侦探并没有因此失神,他用力和女人握了一下:“请问什么时候出发?”

  “立刻。”萨拉说。

  当三人收拾好行装,奔驰在通向寂静岭的山路上时已经是夜间时分,选择这个时间行动,是因为夜晚才是地下活动最为猖獗的时刻。秋栖想将敞篷车的时速打到40公里,车灯将前方的道路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黄光里,单调的景色令人昏昏欲睡,似乎这条道路永远也没有尽头。诸人兴不起任何交谈的兴趣,这里除了他们,没有其他的旅客,寂静伴随着三人一路前行,汽缸的轰鸣掩盖了山声和虫鸣。

  时间好似变得缓慢,不知何时起了薄纱般的山雾,绕过几道蛇形弯,依稀能看见矗立在前方的道标影子。

  “快到了。”范德萨开口道:“找个地方把车停下来,后面的路得靠走的,警方设置的路障和围栏还没撤掉。我们得走小路,否则会被值夜的警员拦住。”

  “原来你早就有所准备了。”秋栖想勾起嘴角道。

  “职业习惯,这份预习很简单,我花了不到十美元。”

  萨拉晃了晃脑袋,把视线投向前方,突然一个影子从一旁的山上冲了出来,被车灯一照,依稀是个小女孩。可是以这车的速度,要在撞到她前停下似乎已经来不及了,秋栖想没有多想,死死踩下刹车。只听见轮胎发出哀鸣,敞篷车猛然打横停在路中间,在惯性的驱使下,即便三人拉上了安全带,但还是不免受到了一些轻微的震荡。

  当三人回过神来时,发现前方一丝人影也没有。被撞飞到山崖下了?这不太可能,冲力的方向是向前的。三人陆续离开车体,在四周搜索女孩的踪迹,可是道路上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几乎让他们误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三个人同时产生了相同的幻觉?这可真是荒谬之极。三人面面相觑。萨拉突然注意到,天空开始下起雪来,但是天气明明只是凉爽,并不寒冷。秋栖想摊开手接了一片雪花,随后发现那并不是什么雪花,而是一些苍白的灰烬。

  “灰烬?”范德萨抬起头,四周茫茫一片,不可能是人为的恶作剧。

  “虽然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不过,我们似乎已经到目的地了。”萨拉指着前方道。

  那里矗立着一个牌子,正是先前明明还在数个弯道外的道标,上面依稀用黑漆写着:欢迎来到寂静岭。

  三人快走几步,待到看清那块牌子时,才发现上面的油漆已经有许多剥落,呈现出颓败的黄锈色。

  “在这里步行吧?”秋栖想叉着腰对范德萨说,不过语气听起来并不是征求意见,“似乎没什么警戒线?”

  “不应该的,我的信息一向很新。”侦探转头四顾,但雾气更加浓重了,几乎看不见十步以外的地方。

  “或许我们可以在坐车前行一些?这里才刚是郊外,要进入镇里似乎还有一段蛮长的路。”萨拉提议道。

  “两千公尺。”范德萨给出了确切的数字。

  于是三人回到车里,可是车子无论如何也打不起火来,秋栖想打开前盖查看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她朝车体狠狠踢了一脚,朝两人无奈地摊手道:“屋漏偏逢连夜雨。”

  萨拉从车的储物箱里取出物资准备步行上山,而范德萨回头走了几步,突然惊叫起来:“你们过来看看!”

  秋栖想和萨拉连忙赶过去。

  摆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副诡异却毋庸置疑的事实,因为谁也不敢尝试这是否是幻觉:刚才明明完好无缺的山道,此时却出现了至少宽达数百公尺,长不知几许的裂痕,因为浓雾的关系,看不清对面,但是向下望并没有雾气的遮挡,却不知深达多少公尺,不小心踢落的石头一直没有听见落底的声音。

  寂静岭一面临湖,一面靠山,虽说前往镇子的途径不止一条,但是一行人所在的却是最常用的一条,更勿论其它途径是否还能通行。因此,退路可说已经被彻底斩断了,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前行。

  秋栖想最先从震撼中回过神来,露出一副破罐子摔到底的表情,对其余两人道:“好吧,如果我们没有做梦,那么我们可能已经解开失踪者之迷了,这条真的是前往寂静岭的路吗。”

  此时,女人开始察觉到,任务里所指示的“邪恶力量”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太不可思议了,这都是邪教徒搞的鬼吗?”萨拉看了一眼范德萨:“他们似乎有些……”

  “不管怎么样,既然到了这种地步,也只能向前走了。”范德萨不置可否地说,从怀中拿出一副地图,凑在车灯前,手指在上面摸索了一阵,“来看这里。”

  两个女人凑上前去。

  “如果前方没有路障的话,我们就会直接进入主干道。如果有的话,我们从半路转走林道,然后会到镇外的墓场,绕过墓场就是湖畔,中间或许可以在守墓人的房间里稍加歇息,然后从废弃的铁道进入湖畔停车场。”

  “就这样吧。”秋栖想接过萨拉递来的武器,一一装备在身上,她看了一眼范德萨,男人敞开风衣,露出腰后别着的左轮手枪,她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都是有备而来。”

  于是三人一边警戒着,一边快步沿着最后一段山道走去。

    第三章 在墓地

  跨过寂静岭的告示牌,就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充塞着视野的雾气似乎又浓了一些,依稀能看见百步外的情景。正如范德萨所说,直接通向镇内的主干道被设置了路障和警戒所,甚至还用铁丝网将镇周围起,灯火通明,与其说是城堡的护城墙,不如说是监狱的防御网,就像是对人们说:嗨,朋友,请走开,否则你会惹上一身骚。让人对里面的世界既好奇又恐惧,但往往是恐惧压倒好奇——对普通人来说。

  范德萨带两人离开了主干道,他们沿着铁丝网向右横行了几百米,在一块印有警示黄感叹号和“警告”二字的铁片旁找到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漏洞,据侦探说这处漏洞最少也存在几个月了。这肯定是警局人员玩忽职守,少有巡逻的缘故,大约数年无聊的时间已经让这些老油条们升起倦怠,只要不是出现尸体,到底失踪了多少人,他们才懒得理会,反正就算干劲,也难以在此事上凭着一点蛛丝马迹就讨到好处,否则案子早就破了。

  恶意地想一下,说不定那些人也期待着无知者帮他们踩盘子呢,如果有尸体出现就更美妙了,杀人案和失踪案在个人观念和处理上完全是不同的量级。

  秋栖想的个头较大,待两人都钻过去后,这才不紧不慢地用手揪住铁丝网网眼,轻而易举地朝两边撕开。若说这个女人的体态已经兼备力与美,此刻的暴力行为更让范德萨心眼儿直倒抽凉气。

  “那么,现在该往哪个方向?”秋栖想望了一下四周道,雾气似乎在经过铁丝网后又变得更浓了,这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就像冲破了敌人的重重封锁深入核心一般,但是这么轻易,反而令人觉得是一个陷阱。

  一行人打开各自的手电,萨拉也皱了皱眉头,当前可视距离只有大约五十步,参照物迷迷蒙蒙,几乎让人连方向都辨不清。不过这个范围还难不倒范德萨,他很快指向右前方,于是由他领头,三人继续朝前走去。据说前方就是镇内公墓,这个名字配合当前幽暗寂静的氛围,总给人一股不详的预感,尤其厚厚的落叶被踩碎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好似总有一些不知是人还是其它什么东西的家伙鬼鬼祟祟跟在身后。

  三人都是艺高人胆大,换作普通人势必会疑神疑鬼,就此退缩也说不定。

  走了十几步,秋栖想突然停下来,她似乎听见有女孩的笑声,或许这是错觉,不过她却因此停下脚步,仔细聆听起来。

  “乔希?”萨拉的声音让范德萨停住脚步,两人一块注视着呆立不动的秋栖想。

  很快,他们也听到了模模糊糊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她似乎在向什么人撒娇:“伊……去游乐……”

  似乎有另一个更轻微的人声回答了她,虽然听得不太清楚,但秋栖想却感到十分在意,那声音很熟悉,其人的音容浮现她的脑海里,但他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怎么回事?她感到疑虑,拔脚就朝声音的方向赶去。

  她的脚步很急,却没有跑起来,似乎有另一个声音在心底牵制着她的行为,两相不一的情绪令她有些焦躁。秋栖想对自己当前的状态感到疑惑,这种焦虑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可是却有找不出什么不妥的地方,如果那个声音真是自己想象中的人,或许这种情绪就不难解释了。

  萨拉和范德萨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秋栖想的步伐很大,两人需要跑动才能维持距离。

  墓碑逐渐在迷雾中显出踪影,整齐肃穆,隐隐带有一丝诡异,似乎有什么东西存在于缓缓流动的雾气里。看见说话人了,一个成年男子,一个女孩子,成年人蹲在一个墓碑前,似乎在拜祭死人,女孩子站着只比蹲下的男人高一些,有一头凌乱的披肩长发,身上的衣装也十分简陋,像是教会的连身祷服,灰黑色。

  更近了,秋栖想的脚步轻缓下来,按下手电,就像是生怕惊动了那两具身影。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位男子,他的背影像及了她认知的人。他们的过去纠缠在一起,让她认定命运使然,欣然接受,她爱煞了他,又怎会分辨不出他的身姿?

  女童声变得清晰起来:“伊姆,这是你的朋友吗?”她指的是墓碑中人,这个女孩大约十二三岁,语气令人觉得她比其他同龄的孩子更聪慧成熟。

  “不,是乔希的朋友。”

  男人的声音令秋栖想激动地忍不住想要开口呼唤,可是话中含义却让她欲言又止,女人记得自己并没有给他介绍过多少“朋友”,尤其是已经死去的朋友,完全没有。秋栖想不禁想到:那墓碑里埋的是谁呢?朋友的死亡是格外令人悲伤的事情,悲伤的记忆总是十分清晰,可是女人此时却没有丝毫头绪。或许对她来说,从来没有这样的人吧。

  萨拉也认出了那个身影,但很快克制住了心中的激荡。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不解地,仿佛自言自语般道:“伊姆?那不可能!”

  “是谁?你们的熟人?”范德萨在她耳边问道。

  “乔希的丈夫。”萨拉顿了顿,又道:“也是我的情人。”

  范德萨眨了眨眼睛,无法述说此时心中复杂的感想。他不是没有见识的人,有几个女人的男人多的是,但那些女人之间可没这么好说话。他在萨拉说出这番话之前,从未想过这两个女人会是这般关系,他只当她们是随处可见的同性恋而已。

  “不……过去吗?”侦探犹豫了一下道,这当然不是一个建议,只是带了点试探的询问而已。

  萨拉可没心思理会这点小伎俩,她只是喃喃自语:“这是怎么回事?他不应该在这儿的。”

  “不应该?他好像是在祭拜妻子的朋友……啊,这么说起来,你们也是为此到这里来的吗?”范德萨问道,“这里是新开发的公墓,在这里埋下的大都是火灾中的遇难者。你们难道不知道乔希的丈夫会过来吗?”

  “他不是这个地方的人。”萨拉含糊其辞地说。

  不过范德萨却理解为,乔希的丈夫并不是寂静岭的居民。换句话来说,侦探心想:乔希的丈夫和乔希的这位躺在墓地里的朋友应该并不熟识,因此两人才对他的到来感到吃惊吧,或许乔希根本不知道他的丈夫竟然会认识自己的朋友,并选在了同一时间来祭拜他。

  此言虽不中亦不远矣。

  男人牵着女孩的手站起来,女孩又问道:“乔希是谁?”

  “我的妻子。”男人说。

  “可是这个人是男人,伊姆你不介意吗?自己妻子的男性朋友。”

  女孩天真无邪却人小鬼大的问题让秋栖想的瞳孔紧紧缩了一下,她的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萨拉也屏住了呼吸,世界安静地似乎只剩下男子的回答:“有点儿,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是吗?”

  范德萨只看着握紧拳头的秋栖想,似乎就能理解她此时五味繁杂的心态,或许这个女人认为一个男人应该不在意自己女人的过去?他心底发出无奈的笑声。面前的场景无法让他升起感叹,他平均一年就接过三次这种关系的案子。

  “那你为什么要来看他呢?”女孩继续问道。

  “因为她做了错事。”男人侧过头朝女孩说:“……杀……所以……道歉。”

  后面的话似乎溶解在雾气中,却让旁观者心中一紧,似乎自己漏掉了一些重要的却最好不要去追寻的东西。

  萨拉忍不住就想拔腿追上去问个明白,可她看着秋栖想微微有些颤抖却没有任何动作的背影,却按耐住了这个念头,并且伸手拦住了想要上前打招呼的范德萨。

  男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人,他牵着女孩朝浓雾中行去。虽然紧紧是露出一个模糊的侧脸,但已经足以让秋栖想确认,这个男人的确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丈夫应牧。可是秋栖想没有任何动作,她像个木桩一样伫立在寂静的世界里,朝女孩的背影投去乖戾的目光。似乎感受到这个目光的锐利,女孩突然回过头来,朝三人嫣然一笑,即刻消失在浓雾中。

  她在挑衅,她知道自己,她是故意的——激烈的念头如同秋栖想脑中溅起的火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可是一种不想在此时和自己的丈夫碰面的顾虑令她仍旧没有追上去,反而走到应牧适才拜祭的墓碑前,以似乎要将此人尸体挖出来一般的视线注视着上面的铭文:

  他本有一个美好的后半生,却葬送在黑寡妇的手中,请警惕疯狂的美丽吧。X年X月X日葬于此处,坎皮恩。

  坎皮恩?秋栖想突然勾起嘴角,似乎被这满含嘲弄的笑意击中了下颚,轻仰了一下。这个名字她当然熟悉,不过感觉就像是从记忆的垃圾堆里翻出来一般,太过廉价,也让不得不翻出它的本人感到恼怒。

  “坎皮恩?呵呵,哈哈哈哈。”秋栖想用手掌盖着脸发出狂肆的笑声,又猛然止住,一脚踹在墓碑上,将它从中断成两截。

  “不要惹我,坎皮恩。”她冷冷地对着死人道。

  空气中似乎蔓延着一股血腥的味道,让范德萨升起一身鸡皮疙瘩,他把双手插在大衣的兜里,愈发觉得寂静岭的深秋寒冷刺骨。疯狂的美丽?范德萨已经隐隐猜出当前一切的来龙去脉,可是他只是默默记在心里。

  “怎么回事?乔希。”萨拉开口道。

  “怎么回事?”秋栖想重复了一句,突然厉声道:“不要用责问的语气对我说话!”

  萨拉抱起手臂,静静和情绪似乎有些失控的秋栖想对视着,好一会,她道:“我不欠你什么,也没在斥责你,乔希,而且我也不认为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也知道,从没有人在意你的过去。不过你不觉得奇怪?你真的有朋友葬在寂静岭?”

  “抱歉……萨拉,让我静静。”秋栖想看着平静以对的萨拉,感觉自己就是泄了气的皮球,这里太奇怪了,似乎有一种冥冥的声音让她一直静不下心来。

  过了一会,秋栖想抬头对两人说:“他曾经是我的男人,不,只是有过一夕之缘而已……”她仿佛辩解般说着:“总之,我们后来再没有交集。他救过我,但我后来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并不爱,在和伊姆结合后,我曾经很恨他,不过渐渐地就把他忘记了。”

  说到这里,秋栖想诡异地一笑,萨拉和范德萨丝毫没有插嘴的意思。

  于是秋栖想又道:“我杀了他,不留一丝痕迹地,杀了他……那么,现在谁能告诉我,连尸体都没留下的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对面的两人都没有搭话。萨拉突然觉得自己太过分,虽然她并没有深究秋栖想过去的意思,但是对方却豁出去般把一切都说了出来,这让她不知如何是好。她一直弄不清楚自己对这个女人抱有怎样的感情,但是此时她想要将她揽在怀中。

  而范德萨却不自禁升起一种想要逃离这两个女人的冲动,或许自己一开始就犯下了大错。一个男人在跟一个憎恨男人的女人在一起?而且这个女人还是个破坏力强大的军人和杀人犯?别开玩笑了。

    第四章 日记

  三个男人,五十三个女人,这是秋栖想曾经的战绩,最后留在手机通讯录里的只剩下十三个女人。实际上,仅仅三次的异性经历并没有给当时的秋栖想留下什么好印象,男人都是粗鲁,毛躁,自以为是,每每半途而废却又不懂反思,他们在荷尔蒙的欲望下是一张看似完美的脸,而私下又是另外一张,把贪婪和自私当成自尊,他们总以为每个女人都会给他们机会,真是大错特错。相较起来,女性的身体柔软,干净,带有迷人的幽香,让她充满了激情和征服的欲望。

  只有应牧是不同的,就算彼此分离,她似乎依然能嗅到对方的体味,手掌上还残留着柔韧却不坚硬的肌肤的触感。他的喘息,他的侵入,他的情话,他的揉搓,他在她的身体里爆发,让生命的种子覆盖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洞穴,仿佛两人从此融为一体,自己的浑浊被濯洗,罪恶得到宽恕,这个男子是神对她恩赐。

  每个人都有自己美学的基点,这个基点必定位于其所认定的此物的本质,它无关乎形状和姿态,是最难以描述的部分。因此才有人说,喜欢某样东西和事物是“没道理”的。秋栖想便是如此溺爱着应牧的一切,体质和身家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他让她得到心灵的满足,他让她觉得自己担负着责任。

  应牧说过,当一个人能够认清自己的责任时,任何外在的阻挠都是可无视之物。秋栖想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她见识过的感情无一不会随着时间和经历起伏波折,甚至消失,但只有责任是永恒的,它是凌驾于所有感情之上的东西。过错无法挽回,但因为有了责任,因而才有谅解。

  秋栖想对早有如此见识的丈夫感到自豪,只有明白责任的沉重,才不会被过去羁绊。如今她是他的妻子,她勇于并乐于承担这个责任。她以神起誓,她会爱自己的丈夫,忠于自己的丈夫,保护自己的丈夫。

  所以,那三个男人是不能原谅的,他们有罪!他们竟然再次找上自己?他们想要插足自己和丈夫的世界?他们以为一切都会如他们所愿?或许他们从来不愿去想自己将要为此付出的代价吧,这些男人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不可原谅!

  所以,秋栖想将他们约了出来,在他们和应牧见面之前。

  罪人的罪得到清洗,亲自主持这个仪式的秋栖想内心无比欢喜。

  坎皮恩,罪人之一,男,生前三十五岁,阳痿,垃圾,勾引女人,杀人狂,搬弄是非,企图坏人好事的劣等生物。她真不明白,自己竟然和这种家伙有过关系?当时实在是太天真了。

  她原本认为应牧不会说出“在意过去”这类的话语,但是他却说了,这让秋栖想稍稍有些意外,不过没关系,她能理解,这是人之常情。丈夫随后的话证明了他已经谅解了这件往事,这就足够了。但让她恼火的是,自己的丈夫竟然向一个被她亲手处刑的罪人道歉,或者说是被迫向一个死人道歉。不,这也不是重点。关键在于这两者竟然会出现在此处的巧合,让女人感到自己被愚弄了。

  被一个死人愚弄了……不对,肯定是有什么人,或许就是那个女孩在背后操控这一切。秋栖想的脑中,应牧的音容、女孩的笑脸、死人、影子、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隐约的嘲笑,像风暴一般旋转,让她头昏目眩,胃里的东西不断搅动。

  她已经不去思考为什么应牧会知道那件事,为什么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孩会露出那种古怪的,仿佛看透一切的笑容,那根本不重要,找出来罪魁祸首,杀了他(她),重新让一切走上正规,这是在她前半生用无数生命证实的最好最棒的方法。

  “乔希?没事吧?”萨拉面露异色地拍了拍秋栖想的后背,秋栖想从离开墓碑之时就一直垂着头,如同失了魂一般,只有身体摇摇晃晃地跟在范德萨身后。

  “没事,我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秋栖想回答道,可是她诡异惨白的笑容却不能让萨拉宽心。

  “伊姆迟早会知道的,不是吗?或许在他知道你做着雇佣兵这份工作时就已经有了觉悟。”萨拉说。

  “不,你应该明白,我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事。”秋栖想的眼眸深处似乎迸射出异样的火焰,“只是……很想杀人而已。”

  范德萨突然停下脚步,他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机会和两个女人说再见,不,最好是永别了。他指着前方的一座小木屋对两人道:“这里就是守墓人的舍房,不过情报上说一直没人住在里边,要不要休息一下?”

  萨拉觉得范德萨的提议不错,秋栖想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谁都看得出来,是心理层面的因素,或许在这里调整一下心态就行了。秋栖想并没有拒绝。于是三人推开木屋的大门。

  电灯的开关就在门侧,屋子有一张床,没有被褥,一个临窗的桌子,上边有一个本子,鹅毛笔插在墨水瓶里,加上一个两米高的橱柜。这个地方出乎意料的干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灰尘,似乎常有人过来照料,不过此时并没有人。

  秋栖想在床上坐了一会,脸色很快好转了许多。萨拉打开橱柜,在里边找到了一瓶安定药,药粒只剩下半瓶,联想起此处的位置和主人的工作,她稍稍勾起嘴角,或许这还不够一个月的剂量呢。她把安定药扔给秋栖想,觉得这个女人更需要这玩意,这种想法至少有一半是认真的,而另一半则是激将法。

  秋栖想的目光落在药剂说明上,立刻明白了搭档的用心,不由得耸耸肩,面无愧色地塞入胸口里。

  随后萨拉又找到了一副手机,电量还是满的,不过程序似乎出了点问题,时间一直停留在早晨五点四十七分三十八秒。萨拉取出自己的手机,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似乎也出了问题。她不敢确定地朝两人问道:“你们的时钟现在是几点?”

  正朝屋外眺望的范德萨看了一眼自己的机械表:“八点……抱歉,我的表似乎出了点问题,它没在走了。”

  “我也是。”秋栖想的声音不禁让范德萨回过头去,他感到一丝诡异的气氛。

  “我的钟也是停止的,八点十五分二十三秒。”秋栖想将目光从手机上抬起来说。

  “我也一样,还有这支。”萨拉举起手机晃了晃道,“看来又出了一件怪事。”

  范德萨吸了一个口气,勉为其难地说:“巧合无处不在。”

  “无处不在的巧合就是必然。”萨拉说

  “说的对。”范德萨耸肩道,“不过我们似乎至今都没有找到揭开谜题的线索。”

  秋栖想从床上站起来,走到桌子前,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在意上面的本子。她记得自己的丈夫从小时候起就很喜欢注意细节,他总说要尽可能关注任何微不足道的记载,因为对于人类来说,只有“有价值”的事情才会记在纸张上。这无论对于记录者还是观察者,都是个好习惯。

  这是一本充满了牢骚的日记,记载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欠债、计划和趣闻,还大肆嘲笑了那些被他的恶作剧吓得屁滚尿流的非常规公墓造访者,这倒是可以令人读得津津有味,不过日记主人神经质的个性令人无法恭维,最后的日期是三天前,它这么写道:

  “这不是错觉,这里已经变成了地狱,我注意到了,它总会在那个时候出现,考夫曼的药水能对付它,幸好这儿还有一瓶留着,今天我一定要离开这儿,考夫曼,祝你好运,别来我这儿了。”

  “看来你的兄弟果真找到了关键的线索。”秋栖想抬起头对范德萨说。

  范德萨连忙上来看了这一段留言,再往前翻,与此相关的日记以倒叙的时间记载分别是:

  “我很害怕,这雾一定有古怪,我总是听到奇怪的声音。说起来,最近的尸体比以前更多了,都是些偷渡者,他们来这里做什么?拍鬼片?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布景。他们一定不知道那个连环杀手还活着,嘻嘻……看他们那蠢样,肯定是被那家伙干掉了。”

  “考夫曼在后院埋了一些东西,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一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我得看好他,或许能得到一些好处。他给我看了那女孩的照片,真令人吃惊,她长得真像,几乎一模一样,让我怀念起在学校当清洁工的日子。哈,考夫曼这家伙。”

  “令人惊讶,镇子在大火中散发出不一样的光泽,或许他们是对的,samael真的存在于这个镇子里,可怜的阿蕾莎。”

  “他们跟我说,只要信奉samael就能得救,他们是傻了吧?samael是谁?卑鄙无耻的邪恶堕落天使,一群疯子。不过其中一个教徒长得还真不错,她的女儿在我工作的学校上学,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不过人际关系看起来不怎么好,或许我的机会来了……”

  萨拉已经把目光移开了,这本日记里残留着大量猥亵的气息,让她禁不住恶意去揣测发生在日记主人身边的事情,无论是揣测出的事情还是揣测这个行为本身,都令她感到不愉快。不过至少日记说明了三件事:1.这个寂静岭发生了可怕的事情,罪魁祸首很可能是一个恶性连环杀人犯。2.十几年前的大火和信仰samael的邪教密切相关。3.考夫曼掌握了确切的资料,但他很可能已经遇害了。

  “看这儿。”范德萨将日记翻回倒数第三篇,“考夫曼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失踪的,他给这个守墓人看的一定是他正在追踪的女孩的照片,这里提到那个女孩像及了某人,我想我们可以从这里着手,很明显,那人是守墓人在当学校清洁工时认识的,我们去学校一趟,或许可以得到更多的线索。”

  “不。”秋栖想严词拒绝了,“我要去游乐园。”

  萨拉看了秋栖想一眼,她想起来了,适才撞见伊姆两人时,似乎有听到那个女孩说游乐园之类的词语。她没有反对,因为这个城镇太过诡异,如果伊姆真的在那,她得保护他。

  “好吧,看来我们只能一起走到停车场为止了。”范德萨似乎也能够理解她的想法,看上去有些惋惜地说。

    第五章 接触

  虽然外表没有显露出来,但范德萨着实在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是个离开女人好机会,这本日记出现的时机太合适了。他觉得自己自从和两个女人在一起开始就从没遇到过好事,目前所发生的一切都超乎常理,让他有些惶惶不安,但至少有一点他是知道的,无论考夫曼掌握了什么,那都是一些足以让人丧命的线索,反过来想,也是保命的唯一出路。

  在范德萨心中,考夫曼是一个理智而聪慧的男人,从不鲁莽行事。他的行动或许出现了一些偏差,这导致了他的死亡,但是大致的方向应当是正确的。相信别人,就是相信自己,范德萨在心中警告自己,永远不要忽视他人的智慧。

  他独自一人来到日记里提到的后院——屋后用半腰高的栅栏围起来的一小块地,里面似乎从没人打理,荒草丛生,落叶堆积了厚厚一层。范德萨想要在这里找一找考夫曼卖下的神秘物品,虽然从日记里似乎可以判断,那是一瓶红色药水,而且很有可能早被守墓人拿走了,可是到底是不是这样谁又知道呢?

  挖掘用的铲子被人扔在废弃的马槽旁,主人走时十分匆忙,连痕迹都没有清理干净。范德萨用手指挑起松弛的尘土,拨开落叶,目光在地面来回扫过。他思考当时那位守墓人的处境,他的情绪不稳,步伐凌乱,甚至跌倒在地上,究竟是什么在追赶他?他连滚带爬地企图跨过栅栏,结果肥胖的身躯将木板给压坏了。

  范德萨仔细查看了一番栅栏损坏的部位,然后越了过去,在几十米远的树林里,他知道了这位守墓人的下场——他的身体被利器砍成两截,尸容可怖,从腐烂的程度来看,大约正是三天前,也就是说,他虽然拿到了药水,但终究没能逃过凶手的追杀。杀害他的人大约有两米高,身体强壮,手持沉重而锐利的冷兵器。可令人疑惑的是,到处都没有凶手留下的痕迹,范德萨从没有见过如此干净的杀人现场,这份完美让人从骨子里透出寒意,似乎是一种天赋使然,或许正因如此,这个连环杀人魔才没有落入法网。

  守墓人的防身用手枪掉落在一旁,子弹已经完全打光,看上去并没有给凶手造成伤害。这是范德萨的第二个疑点,连子弹都没有用处,那么日记中提到的红色药水又能起什么作用?他在拾到手枪的地方拾到了那瓶红药水,瓶盖已经打开,有一半的药剂流失了,似乎并不是挥发性毒气。范德萨小心翼翼地把瓶口凑在鼻翼嗅了嗅,有点像消毒水的味道。

  侦探将手枪和药水收入怀中,正要返身回去,突然听见右手方向发出落叶被踩碎的声响。他立时打了个激灵,将手电朝那个方向照去。视线的尽头浮现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迈着缓慢而摇晃的步伐朝自己走来,一步,又一步,每几步就稍微停下来颤抖几下,口中发出依稀的直透灵魂的哀鸣,让人想起上个世纪被人口贩子鞭打驱赶的精疲力尽的奴隶。

  “是谁?”范德萨喝问道,不过对方丝毫没有理会的意思。

  “站住!”范德萨把手放在腰间,随时能够拔出左轮手枪来,他随着对方的前进稍稍后退,“我警告你,马上停下来,报上你的名字!”

  人影从浓雾中迈步而出,在强光的照射下显出原形,十米的距离让侦探看得真切。与其说那是人,不如说是只剩下人形的怪物。它的皮肤苍白,就像病院安置那些重度暴力行为的精神病人那般,上半身全包裹在束袋状的皮肤里,形如手臂的凸起不断蠕动,连眼睛都被缝起来,关节僵硬,口中发出一阵阵哀吟。

  “天哪……”范德萨立刻反射性拔出手枪瞄准它,“再说一次,不要再过来了。”当然,他并不对这个恶心的家伙抱有听从劝告的希望,因此当它再向前走了两步时,男人立刻开枪射击了。

  一枪命中脑袋,怪物上身因为冲击力后仰了一下,停顿的脚步再次迈开。范德萨意识到不能再奢望保留弹药了,于是再度连开数枪。怪物的脑袋像气泡一样爆开来,血肉洒得遍地都是,身躯也轰然倒下。范德萨刚松了一口气,立刻又听到复数的脚步声传来,他紧张地用手电向四周一晃,立刻发觉跟先前这个怪物类似家伙正源源不断地从浓雾中涌出来。

  人数太多了,不能在这里多做纠缠,范德萨心生退意,联想到这个小镇的背景,无论突然出现的断崖,从天而降的灰烬,还是这片诡异的浓雾和怪物,都让他感受到一种宗教式的邪恶。虽然他经常去教堂做礼拜,身上也带有十字架,但他的本质并不算一个纯正的基督教徒,而是一个科学论者,但现在开始他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信仰。

  范德萨拔腿朝木屋跑去,就算出了目视距离,也依旧能听到身后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它们从四面八方出现,似乎正形成一个包围圈。秋栖想和萨拉已经出现在门口,看到范德萨飞奔而来,立刻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范德萨喘着气,他的体质不弱,但心理方面正承受着重压,他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不知道,一些看上去不是人的家伙突然把我包围起来。”

  “不是人?”秋栖想露出一副明了的表情,“那倒要见识一下。”

  萨拉打开手枪的安全阀,将子弹上膛,她对范德萨说:“走吧,带我们去停车场。”

  “要小心,只用一颗子弹杀不死它们。”

  “我知道了,它们的速度就是这么快吗?有什么攻击手段?”萨拉一边侧耳聆听一边打头阵,右手持枪,左手反握着手电和右手架在一起,虽然是用走的,但是速度并不慢。

  “是的,我解决了一只,不过是在它发动攻击之前。”范德萨回答道,他走在中间,断后的是秋栖想。他注意到两个女人神情自若,便在心底讽刺道,等你们看见那些家伙,一定会吓得出不了声。

  不过他注定要失望了,当目标出现在视野中时,尚未等它们接近,立刻被萨拉点射击中脑部,她的射击准确利落,每个人影三发子弹,很快清除了一大片。两个女人甚至绕了些路来到偏离小道的树下观察了一番敌人的尸体,神色并不怎么惊讶。

  “你们见过这样的东西?”范德萨只能想到这种解释。

  “不,这种形状的也是第一次见,不过我们曾经对付过比它更强大的。”萨拉说着,和秋栖想相视一笑,这些人形看上去不像丧尸,不过看起来比丧尸好对付。

  “到底是怎么回事?”范德萨契而不舍地问道。

  “生化武器。”萨拉简明扼要地回答,“不过,这里是不是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现在也不能下定论。”

  生化武器?范德萨觉得这或许是对这些怪物最合理的解释,或许天上下灰烬也是同样的原因,不过那处断崖怎么解释?范围性的制幻武器?太超乎当前科学范畴了。

  在他得出结论之前,那些一步三拖的沙沙声再度响起来,比之前更多了。三人不敢逗留,立刻加快了脚步,没几分钟,身后的敌人似乎在落下一段距离后便停止追赶,而一行人也看到了范德萨之前提起的废弃铁道。

  他们越过铁轨,进入工作人员通道,那是一段由铁丝网构成的三十米的通道,门锁早已经被前人给弄坏了,这让他们毫不费力就从后门进入了仅有四层的办公楼。屋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之前通过的值班室也一样,但是摆设却像工作人员刚刚离开的样子,并不是无序性的杂乱,看起来并没有造成过度慌乱。这反倒令人不解,这个城镇里肯定有人,可是他们是和自己一般被困在此处吗?直到这个时候还在工作吗?他们或许早就知道这个城镇里出现了怪物,可是为什么一直没有消息传出去?

  秋栖想随手在办公桌上翻了一下,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都是一些业务报告。这里的工作和此处的铁道毫不相关,他们做的是物流调配,而这些铁轨是从更早以前留下的遗物,因为城区并不朝这个方向扩建,因此一直没人理会。令人惊疑的是,这些报告最新的日期也是两年前。墙上的挂钟已经停止,不过墙壁上倒是贴有一张全镇的地图,地图上显示,一行人所在的办公楼外就是一条直接通向镇中心的主干道,距离湖畔露天停车场只有几百米。

  范德萨走到一处电话前,话筒垂在桌面下。为什么没人把它拾起来?他按下留言回放键,等了一会,却不见有任何工作的迹象。男人意识到了什么,迅速走到各个话机旁,这些电话连通电显示都没有。他检查了一下线路,发现它们可以找到的部分全都完好无损。

  侦探这下可以肯定,此处的通讯一定被人从外部掐断了。他正想把这个收获告诉另外两人,当他转过头去时,恰好看见秋栖想从一个工作台下弯腰拾起什么东西,女人胸前深不见底的沟壑让他暗自咽了一下口水。他注意到旁边有一道目光射来,男人抬起头,视线和萨拉交汇在一起,不由得掩饰地耸耸肩。

  秋栖想捡起的是一个随身听,她会注意到这个东西,完全是因为应牧也有一个同样款式的,他出去为写作采风时,经常用到它。秋栖想打开仓盖,发现里边的磁带似乎并没有用多少,于是她将磁带后退到最开始的地方开始播放。

  录音盒先是发出一阵磁带转动的杂讯,然后出现了人声:“……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突然间所有通讯都断开了。斯通又在叫嚷,他总是这么毛躁……大家都跑了出去,大晴天突然……雾……天空……灰烬……它们来了……只有教堂……庇护。”仿佛被什么干扰了一般,断断续续的留言到此结束。

  那伴随着杂讯的男音到了后面透露出恐惧和哀求,范德萨感觉到沉重窒息的空气朝自己压下来。

  萨拉闻言突然想到了什么般,打开自己的手机,随即脸色一肃。

  “没有信号。”她说。

  另外两人连忙查看自己的手机,同样如是。

  “看来人们去了教堂。”秋栖想顿了一下道:“我们快走吧,我得赶紧找到我的丈夫,这里太危险了。”

    第六章 追踪

  一行人出了旧办公楼,直到抵达露天停车场的入口处,一路上都没再碰到什么麻烦。从这里开始出现岔路,一条直行两百米再向左拐就是游乐场,另一条在这里直接向左拐,经过一所学校,范德萨决定在此处跟两人分道扬镳。

  “就在这里分手吧,我还是决定先去学校一趟看看有什么收获。”他说。

  “好的,祝你好运,侦探先生。”秋栖想说。

  范德萨摘下绅士帽朝两人点点头,再次戴上帽子消失在预定路线前方的浓雾中。

  “好了,我们也赶紧走吧。”秋栖想对萨拉道,“我适才尝试用身份识别器联络伊姆,可是没有任何回音。”

  “信号被干扰了?”

  “不太清楚,也可能他的身份识别器根本没有通讯功能。”

  从停车场开始,越往前房子逐渐密集起来,雾气仍旧很大,没有一丝生机,整个城镇静悄悄的,没半点儿人影。两人注意到,这里每处房子都在醒目的地方印有一个类似十字架的标志,只是十字的左右两端微微翘起,以交汇点为中心有一个圆圈。行了一会,两人突然听到前方传来轻微的摩擦声,同时空气里有些微腥味传来。

  秋栖想和萨拉拔出手枪,放轻脚步,像猫一样轻盈地前进。没走几步,手电的光照范围里就出现了一条宽阔的血迹。秋栖想蹲下来检视了一番,发现这些血液还很新鲜,于是两人沿着这条线索追上前去。大约经过五十米的距离,她们看见一地的尸体,都是先前遇到的那些怪物,它们拦腰断成两截,血迹还在向前蔓延,那拖地的摩擦声更清晰了。

  秋栖想和萨拉对视一眼,决定继续跟踪下去,可是当她们经过那些尸体时,原以为早已死亡的那些怪物,它们的下半身竟然又蹭着双腿朝两人窜来,比它们完好时快捷了不知多少。两个女人吓了一跳,可随后发现这些下半身尸体根本没有任何攻击力。被这一打扰,前方的声音又远去了许多。

  当两人追上那声音的主人时,发现对方已经拐进了一家花店的旁院。血迹的终点是一个胖子的尸体,他以面朝外的姿势,被挂在院子铁栅栏内侧的顶部钩刺上,面容和前胸被某种液体腐蚀了一大片,露出白色的骨头,下肢的皮肤也翻卷起来,血液几乎流干。萨拉第一次看见如此凄惨的尸体,她经历过战争,见识过腐烂的丧尸,但那些肢体残缺的死人,却不像这般在生前被折磨过,痛苦从每一寸肌肤都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

  萨拉已经不忍心再看,用手捂住了嘴巴,仿佛只要一松开,就会忍不住将胃里的东西都倒出来。

  秋栖想的反应并没有萨拉那么强烈,对比起她所见过的那些野蛮小国的游击队来说,敌人被折磨成这个样子实在稀松平常。她从后院敞开的侧门走进去,四周扫了一眼,到处是一排排的木架,木架上搁置着花盆,花盆有一部分是空的,就算种有植物,那些植物也已经枯萎。

  萨拉尾随秋栖想跟了进去,突然身后发出重重的金属撞击声。两人反射性回过头去,发觉身后的铁门竟然关了起来,而且上了反锁。这门是向外开的,没有回力弹性,身后也没有其他人,两人面面相觑,俱感到惊疑不定,似乎有一只眼睛在冥冥中注视着两人。秋栖想上前用力推拉了几下,除了发出一阵哐哐的声响,并没有任何效果,似乎她的怪力在这里也失去了效果。

  秋栖想松开双手,朝萨拉摇摇头,心里俱生出警觉,现在两人要出到外边只剩下两个选择。一是翻过栅栏,但是上面有锐利的钩刺;二是从连通院子的花店后门进入花店。秋栖想当下带头走了几步,突然前方木架下有一团黑影朝她扑来,这一下事起突然,在之前两人竟然都没发现这么个家伙靠近了身边。

  尽管如此,秋栖想卓越的动态视力仍旧将黑影的真实面目捕捉个一清二楚,那是一个只有头部保持人脸的二足怪物。它的身体组织有一半和金属融合在一起,仿佛没有皮肤一般,裸露出粉红色的肌体,后肢强健粗大,从脚下跟到腰际长有角质尖锥,前臂从肘部以下是一双铲子,脸部因为痛苦而扭曲,一双眼睛被带有倒刺的铁丝给封了起来。

  它发出痛苦的呻吟跳在半空,企图把铲子前肢插进秋栖想的身体里。

  女人面露一丝狞笑,也不躲闪,反而扔下手电和手枪,在铲子交错前闯入怪物的怀中,双手抓住它的前肢,同时狠狠地用额头撞在它的胸前。怪物发出更加痛苦的悲鸣,因为身体被固定住,完完全全承受了这猛烈的一击,胸口立见凹陷。它的个头相对秋栖想来说较为矮小,完全就是被女人吊在半空。

  怪物猛烈挣扎起来,试图用强壮的后肢踢打秋栖想,却被她推了出去。怪物的身体还没落地,秋栖想一个箭步已经冲到它的身侧,用前臂勾住它的脖子,用力掷到地上。地面发出沉重的哀鸣,怪物撞到了几处木架,刚想站起来,就被蓄势以待的女人踢中下颚,下巴立刻歪向一边。

  怪物的肉体遭受了重创,可是仍旧奋不顾身地朝秋栖想扑去,这一次被秋栖想硬生生扯下了前肢,然后被一脚踢到后门上。木制的后门禁不住这股冲力,立刻分崩离析。

  萨拉已经将秋栖想掉落的枪械和手电都拾了起来,然后将手电转向屋里。随着她的走进,光芒在黑暗中流淌,却不见怪物的踪影,也听不见半点声息。萨拉将秋栖想的物品归还原主,两人分管左右,跨入屋中立刻转身。那只怪物被萨拉手电的光圈照中,立刻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在跳到墙上,再跃至房顶,期间萨拉开了三枪,却不清楚效果如何,在她的手电重新捕捉到它藏身的黑暗时,“嗞”的一声,一滩液体从半空洒落下来。

  萨拉只感到后领被人抓住,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力让她向后飞了起来,在手电的光芒中,她清晰看见黑色液体洒落的过程,以及利用腿部角质刺挂在屋顶的怪物。于是萨拉再次连发四枪,两枪落空,一枪打在怪物眼睛的枷锁上,最后一枪正中怪物的脑门。与此同时,一部分液体落在萨拉的军裤上,布料立刻冒起黑烟,纤维宛如蜕皮般一层层剥落。

  秋栖想在萨拉落地之前,将她夹在腋下,左手把她大腿以下的布料扯掉,被扯掉的部分还没来得及掉落地面,就已经在半空完全被腐蚀了。

  突然失去了光照,怪物彻底藏进黑幕中。只听到“嗞”的一声,第二波腐蚀性黑液从房顶喷了出来。秋栖想夹着萨拉后退几步,左手探至腰后再次取出手枪,朝先前记忆的位置开了三枪。撞击声先后响起,明显是击中水泥的声音。萨拉用腰力抬起上半身,手电再次在屋顶扫过,完全不见那怪物的踪影。

  秋栖想将萨拉放下地来,两人静声屏气,耳中立刻传来轻微的滴水声,那是怪物血液滴落的声音。两人二话不说,两支手电的光圈聚在一起,让敌人无所遁形,同时双枪齐发,构筑成一道火力网。

  怪物身上中了好几发子弹,再度跳出光照之处,这一次秋栖想完全抓住了它的行动轨迹,算好当前量一阵速射,顿时在它喷出第三道腐蚀黑液前,将其击坠。怪物的身躯和空弹夹重重砸落在地上,萨拉立刻将手电指向那块地方,秋栖想快步上前,一脚踩烂了它的脑袋。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精明的家伙。”秋栖想道,一边换上新的弹夹。

  “和丧尸变异体差不多,如果数量多的话会更加麻烦。”萨拉答道,“先不说它的行动力,那腐蚀性的液体很有威胁,如果是你,能撑得住吗?乔希。”

  “大概没问题吧,上次碰到的那个周彦寒有类似的能力。还记得吗?萨拉,那一战我赢得可真凄惨,都破相了。”

  “幸亏有根源海修补肉体,否则可就没脸见伊姆了。”

  “说得对,看来我们得认真一些了。”秋栖想边说边用手电环顾四周。

  这应该是一栋家营花店,两人身处的位置是后面的起居室,而前厅则是做买卖的地方。萨拉在前门旁找到吊灯的开关,这里的供电设备并没有遭到破坏,房间一下子就亮堂起来。

    第七章 房间

  这是一个女性的起居室,墙纸是开朗的明黄色,可是天花板和墙壁上却贴着恐怖电影的宣传海报。床铺的样式又大又华丽,被褥叠得整齐,呈军队样式的四方块,靠墙的一侧有一只半人高的兔子玩偶。没有梳妆台,但是有一个耸立至屋顶的书柜,里面堆满了哲学和儿童文学类的书籍,萨拉的目光落在那些书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哈比巴拉变》,她立刻怔了一怔。

  萨拉记得清楚,在那场丧尸大战的尾声,自己的情人伊姆和另外一个队友谈起过这本书,那是伊姆的著作。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萨拉的心脏急速跳动起来,她踮起脚,想从书架上摘下这本书。当她的指尖触摸到侧面的封皮时,屋外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黑暗仿佛要冲破门窗压迫进来。

  这雨来得既突然又巧合,萨拉像是触电一般缩回手,她看了看秋栖想,搭档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她正在拉开书桌的抽屉。这让萨拉觉得自己过分疑神疑,于是毫不迟疑地将那本《哈比巴拉变》拿了下来。

  雨声顿时变得剧烈,从房间中朝外张望,什么也看不见,甚至连雾气也没有,只剩下一片无底的粘稠的黑暗。一瞬间,萨拉心底生出一丝的孤独绝望,仿佛自己已经彻底从世界中隔离出去。

  “这……怎么可能?”她听见了秋栖想的抽气声。

  萨拉紧紧抱着怀中的畅销童话,将视线投向同伴,只见对方焦躁地打开关上抽屉,在书桌上的各种书籍纸张中翻找。随后,秋栖想的目光转了过来,在萨拉身上掠过,落在她身后的书柜上。女人大跨步来到书柜前,仿佛在寻找某种东西似的,不断将书从架子上拔下来,翻了几页又扔在地上。

  萨拉似乎突然明白了这个女人在找什么,她开口道:“乔希,你是不是在找这本?”

  秋栖想闻言缓缓转过身来,萨拉带着坎坷不安的心情将童话展示在她眼前。秋栖想的脸色变幻了数下,呼吸也沉重起来,她带着些许颤抖,欲行又止地抓住那本书,仿佛上面流淌着无比灼热的岩浆,然后迅速翻看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乔希?”

  秋栖想用力将书合上,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她用复杂的,说不清是暴躁还是慌怒的目光盯着萨拉,一字一句道:“这是我的房间。”

  萨拉立刻觉得有一股凉气缓缓下落到肺里,她觉得任何言语都无法表明自己的错综复杂心情。

  秋栖想绝对不会认错,从一开始她就觉得熟悉,后来逐渐发现这个房间除了多出一个通向侧院的后门,其余的摆设和装饰都和自己的房间一模一样。每一个细节,例如海报,书桌上留下的资料和笔记,书籍的种类和名字,甚至连书中叠出的皱褶都一模一样。还有这本被她珍藏起来的《哈比巴拉变》,是丈夫应牧至今最畅销的作品,而且是最有纪念意义,独一无二的手稿自费出版本,上面有他应自己的强烈要求才写下的签名“献给最爱的阿想”,应牧当时羞赧表情仍旧历历在目。

  一种夹杂着不可思议,震惊,愤怒,惶恐的情绪从女人心底涌出。她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窥视自己,比起窥视的细致,“不知道”才是这一切情绪的最大源头。就好像连灵魂都赤身裸露在某种恶意的目光中,让她肌肤发麻,腹中反胃,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只有心爱的丈夫才能触及的禁地被他人一览无遗,这是背叛,无可救赎,即便能够得到丈夫的原谅,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越是深入去想,罪恶感就越让她的心脏快要爆裂开来。

  萨拉看到秋栖想的脸色一瞬间宛如死人一般苍白起来,她听见秋栖想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乔希?乔希!”萨拉突然抓住同伴的胳膊大声呼唤起来:“乔希!醒来!发生了什么事?”她有一种错觉,仿佛秋栖想的失神不是因为在思考事情,而是因为她的灵魂正在掉落。

  萨拉的呼声很快起了作用,秋栖想猛然惊醒,仿佛之前堕入噩梦的泥沼中,让回过神来的她冷汗淋漓。这是一种以往从未有过的恐惧,它无限接近死亡,却不会令人死亡,但它比死亡更恐怖。这是地狱,秋栖想的瞳孔放开,这股惨烈的恐惧正在接近童年时的那场大火带给她的惊惧,但本质完全不同。突然一股疯狂的喜悦夹杂在恐惧中蔓延了女人的全身,她感到下体湿漉漉的。

  就是这个!她想着,就是这种感觉,终于找到了,就是这种恐惧,但还不够,我会打败它的,这一次,我要打败它。

  秋栖想深深喘息着,对萨拉投去灼热的目光:“没事,萨拉,我能行的,萨拉。”

  这道目光中蕴涵着销魂噬骨的欲火,让萨拉觉得血液似乎要沸腾起来,脚步有些虚软。接着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环住她的腰肢,将她抱在半空,双脚离地,一只细腻修长的手掌狂野地从失去大腿根部以下部分,已然变成热裤的迷彩裤中深入。不到一分钟,剧烈的快感立刻喷发出来,那挑拨着她的隐秘的手指湿漉漉地拔出来,被那个女人含在嘴里。

  女人咬着萨拉的耳朵说:“我是最强的!没有什么可以打倒我,没有!”

  萨拉迷蒙的双眼落向前方,身体猛然僵硬起来。

  秋栖想的目光越过萨拉的颈脖,投在衣橱的巨大全身镜上,突然睁大了眼睛。她看到了应牧牵着那位女孩的手,正在和另一个的罪人交谈着,紧接着应牧被那人一拳打在下颚上。女孩恍若未觉,却朝自己露出阴森森的笑容。

  秋栖想宛如被蛇咬了一口般,猛然放开萨拉,转过身去,在她眼前,两个男人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披头散发,不像个善碴的女孩站在床边,用一种奇特的眼神静静地望着她。

  “你根本配不上伊姆,你看,你曾经的男人找上门,伊姆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他会被杀死,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闭嘴!你这个满口胡言的臭丫头,我已经杀了他!他怎么会在这里?都是你搞的鬼,对不对?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我能杀死他一次,我就能杀死他第二次!”

  “没有用的,科尔文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伊姆了,你的丑态全被他知道了,哈哈哈哈。”女孩疯狂地尖笑起来,从体内冒出一股火焰,在秋栖想眼前变成焦炭,只有话语在秋栖想耳边回荡:“你杀不死他,你无法杀死一个死人科尔文,伊姆将会留在这儿。”

  “闭嘴!闭嘴!我会保护小牧,即便他不原谅我,即便砍断他的手脚,我不会让他离开我!”一种濒临极限的暴虐化作秋栖想心中燃烧的火焰,她回过身抓起高三米宽两米的衣橱朝女孩的方向砸去,只听哐的一声,人形焦炭化作灰烬散落,不留下一丝痕迹。

  萨拉这才反应过来,她从身后用尽气力抱住秋栖想的腰部,大声喊道:“冷静下来,乔希!冷静下来!那是幻觉!”

  秋栖想再一次从失控中苏醒过来,双脚发软地靠在萨拉身上。

  “我不会就这样倒下的……”她红着眼睛道。

  萨拉抱着秋栖想的头部,一种母性的本能驱使她几乎落下泪来。

  “会好起来的,伊姆一定没问题,我们都要相信他。乔希,你是最相信他的,不是吗?你要自信起来。”

  “是的,我相信他,也相信我自己,他一定会没事的,只要我杀了那个家伙,科尔文……”秋栖想喃喃自语,从萨拉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她走到床边,目光在裂开的衣橱上,随后移向枕头。她有一种熟悉的直觉,感到枕头底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于是她将枕头扔到一边。枕头下压着两件东西,一把匕首,一个两指大的便携收音机。

  秋栖想拿起匕首,匕首的触感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这是处决那三个男人时用的利器,事毕后被她扔进了河里。很好,她想,就用这把匕首行刑是再好不过了。秋栖想如同抚摸宝贝般,在匕首的剑脊上摸索着,手指突然接触到一个这把匕首之前没有的部分:一个双臂翘起,中心有个圆环的十字架图案。

  samael,秋栖想心里浮现这个瞎眼天使的名字。

  “samael。”她喃喃道。

  “什么?”正要打开前门进入花店的萨拉没有挺清楚。

  “没什么。”秋栖想回头朝她嫣然一笑。

  萨拉疑惑地看了她两眼,发觉这个女人的脸色突然好转了许多,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应该是件好事。

  “没事的话就快走吧,伊姆还等着我们。”她说。

  秋栖想点点头,刚想迈步,眼光落在便携收音机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收了起来。她直觉这个东西或许会有什么用处,因为它和这把匕首放在一起。在收音机的品牌标志上,她看到了这么几个字母:metratron。

    第八章 克劳迪娅

  “萨拉,metratron是哪个牌子?”秋栖想问道。

  “没听过。”萨拉耸耸肩道。

  “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不清楚。”萨拉没好气地叉腰道:“好了,乔希,别在捉摸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了,你真想知道,等见了伊姆自己问他,他一定知道。”

  秋栖想摊开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可她想了想,又按下收音机的开启键,调整了一会频道,却没有收到任何信息。这让她有些失望,摇了摇头,将它的吊绳系在脖子上,然后将机体塞进胸口里。

  萨拉率先出了房间,来到花店中。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门外又变回之前大雾弥漫,灰烬纷落的景象。不过之前的黑暗比较起来,天色似乎亮了一些。萨拉不由得吐出一口气,压抑的情绪稍微得到了一些释放。

  她正想回过身去催一催秋栖想,身后的大门突然用力关了起来。萨拉心中一跳,连忙用力握住门把手,试图将门打开,可是无论她如何使劲,里边宛如反锁了一般毫无动静。她开始用力敲门,惶急地喊道:“乔希,开门,乔希!”

  没有人回应。

  萨拉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她不明白为什么门会突然自己关上,是秋栖想的作为?还是另有其人?她担心秋栖想现时的状态,虽然之前一直觉得她并不像是会冲动坏事的人,可是在进入这个镇子后陆续发生的几件事,渐渐改变了她的想法。

  萨拉觉得冥冥中有一个黑手把持着所有的事情,它似乎成功抓住了秋栖想的弱点,试图将她推向深渊。它让秋栖想陷入一时的混乱,并将两人分开,无论目的是什么,可想而知,它正逐步接近成功。这下被敌人用魔术一般的诡异手段占了上风,如今,萨拉有了觉悟,她和秋栖想两人的好日子到头了。

  仅仅是一扇门,却仿佛将两个世界隔绝开来,萨拉不甘心地举枪射击,却无损分毫。现在她只能期望秋栖想能够使用从者之戒的力量,将她强制召唤过去。无论她们即将面对如何残酷的未来,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克制,克制一下,萨拉拍了拍脸颊,目光追着手电的光圈在花店里游移。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花店门外走了进来,萨拉立刻瞄准了这个家伙。那是一个穿着修女服的妇女,年龄虽大,却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间格外有一种神秘和优雅。突然身处光亮中,她微微眯起眼睛,随即朝萨拉露出一个典雅的微笑。

  “晚安,女孩。”她说。

  “你是谁?”萨拉并没有把枪从对方的脸上移开。

  “我的名字是克劳迪娅,看来你遇到了麻烦,或许我可以帮帮你?”修女对萨拉的警戒不以为意,也丝毫没有慌张的征兆。

  修女的名字和那身宗教服饰让萨拉想起来寂静岭前所搜集到的情报,她不由得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眼前此人很可能就是邪教的教徒,而且看她处变不惊的仪态,似乎地位还不低。只是不知道她只是偶尔路过此处,还是早有预谋,萨拉希望是前者,那表示她占据了主动权,可是她也知道,不能奢望敌人毫无准备地亲涉险境。

  “白色克劳迪娅?”萨拉试探地说出迷幻药的名字。

  克劳迪娅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在想些什么,她说:“那是什么?一种花的名字吗?”说话的表情丝毫不像作假。

  “我听说这座城里有一些人信仰samael,你是其中之一吧?”

  “不,我信奉metratron。”克劳迪娅轻轻摇首微笑道。

  她走近了一步,但萨拉也毫不退让,甚至可以说是以紧逼警告的态度上前一步,轻轻挑了一下枪头,道:“不要动。”

  “主说过,人要相爱,我只是想帮助你,和你和平相处,这个城镇很危险。”克劳迪娅并没有显露任何胆怯,她说:“你说的samael正是主的敌人,那些教徒我也知道,他们试图呼唤这个邪恶堕落的瞎眼天使,结果失败了,samael的力量将这里变成了一个地狱。如今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孤城,进入此处的人都将无法离开。”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萨拉这么说着,脑中却浮现适才秋栖想提起的问题,于是她又问道:“metratron是什么?”

  “它是大天使,正是有了它的庇护,这个城镇里的幸存者尚有一线生机。”克劳迪娅直言不讳:“我很意外在这家花店看到一个纯洁的灵魂,你是这里唯一幸存的花朵,我需要你的力量,只有你才能将我们带出这个地狱。”

  “你到这家花店做什么?这里出现了那么多怪物,你竟然胆敢一人外出?”萨拉用锐利的目光逼视对方。

  “只要samael的力量还在扩散,那些怪物就不会死亡,即便是我也无法将它们消灭,但是我有metratron的庇护,不会受到它们的侵扰。我走遍城镇各地,就是为了寻找能够拯救这里所有人的纯洁灵魂。”

  “你找到了?”萨拉嘲讽地勾起嘴角,“你想说那人就是我,对不对?可惜你错了,我一点都不纯洁,我是双性恋,还跟一个有妇之夫勾搭在一起。”

  “不,爱并不是错。”克劳迪娅用一种极具激情的语言辩驳道:“你依然节制,从不去勉强对方,这份宽容说明你的纯洁依旧。你甚至尽力守护他们,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萨拉的眼神闪烁。

  “因为我也是一个女人,而且碰到了你的一个同伴。”克劳迪娅说出了那个男人的名字:“一个正直的侦探先生,他叫范德萨。他在危急关头救了我,并告诉了我一些你的事情,当然,有很多只是他的猜测和判断,但他认为你是我们需要的人。我一直都期待着和你见面,如今,我已经能够肯定,你和他都有一份正直的灵魂。”

  范德萨?萨拉心底升起一丝疑惑,但她看不出对方有什么办法能够伤害自己,于是为了换个更好的交谈气氛,她把枪口垂下来。

  “很好,你果然是个聪慧的女孩,现在让我们深入谈一谈,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克劳迪娅朝萨拉投去赞许的眼神:“几年前,那些邪教徒利用人祭试图召唤samael,结果被当作祭品的女孩的父亲破坏,但是samael的魔法阵已经完成,仪式崩溃后,邪恶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扩散,将整个寂静岭和真实的世界切割开来,它召唤所有负罪的人类,并将他们杀死,夺取他们的罪之力。我被教会派来调查此事,结果却被邪恶的力量打败,犯下过错,这个待罪之身已经无法再继续诛邪之旅,只能苟延残喘,等待命运之人。”

  “打败邪恶的力量?很好,我会做的。”这个目的和任务相同,萨拉当然不会推脱,“不过我必须先救出我的搭档,没有她的力量,这件事很难成功。”

  “不要担心,这里所有人的危险程度都按照本人所犯下的罪行而定。如果你朋友的罪不深,身手还行,那么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而且那扇门借助samael的力量,将房间和这个世界分割开来,至少当前没人可以打破。与其在这里担心她,还不如赶紧去做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克劳迪娅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照片递给萨拉,“这是人祭之女,是一切的关键,你必须找到她。我犯下的错误,就是因为将她带来后却被邪教徒们抓获,结果她被samael的力量腐蚀,成为了这座恐怖之城的核心。她一直在躲着我,凭我这个待罪之躯,是无法找到她的。”

  萨拉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从克劳迪娅手中抽出照片,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认出她正是之前碰到的那位诡异的女孩。

  “我知道她,就是她?”

  “是的,她的名字叫阿蕾莎。”克劳迪娅说出萨拉十分耳熟的名字。

  片刻后,她想起来,这个名字在守墓人的日记里有提到。她突然觉得有古怪,根据这个修女的说辞,阿蕾莎的人祭仪式是在几年前,但是根据日记,阿蕾莎似乎在十几年前的大火灾里已经遭遇了不幸。

  她并没有把这个疑虑说出来,而是把照片放进裤兜里。

  “我明白了,只要把她找到,一切都将会结束,是吗?”

  “是的,带上它,这个小玩意还保存有一些metratron的力量。当危险逼近身边时,它将给予你警告。”克劳迪娅将一个两指大的便携收音机递给萨拉:“不要和怪物们纠缠,它们是罪的产物,杀戮是罪,它们只会越来越多,而你会因为罪的积累陷入更大的危险。samael依靠这个陷阱已经让我们的许多努力付之东流。”

  “你认为我应该去哪里找阿蕾莎?”萨拉接过收音机挂在脖子上道。

  克劳迪娅无奈地摇摇头,但她说道:“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去学校,范德萨先生觉得那里一定有线索,你们或许会在那里碰头,接下来的事情,只能靠你们自己了,我的能力已经再也无法给与你们更多的帮助。”

  说罢,修女站起来,走出门口时朝萨拉点头微笑,仿佛鼓励她一般,随后消失在浓雾弥漫的黑夜中。

  “……阿蕾莎吗?”萨拉虽然并不完全相信这个克劳迪娅的话,对照日记和她的话,就明白她隐瞒或更改了一些事实,但她同样觉得关键就在这个女孩身上。她私下做了决定,在秋栖想召唤她之前,她要从另一个方面着手。该如何达成任务和拯救伊姆?她或许不一定能比此时的秋栖想做得更好,但她坚信,一定会比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更好。

    第九章

  通向花店的前门令秋栖想措手不及地关上了,就像院子里那扇铁门一样,无论她如何推攘破坏都无济于事,也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喊。秋栖想开始尝试用心灵呼唤她的从者,可是没用,她感觉到连接两人的“线”被切断了,呼唤如落深潭,只有徒劳的涟漪荡漾开来。

  秋栖想的目光从墙壁和房顶扫过,如野兽一般的感受神经让她察觉到比原先更压抑的气息。窗外的雨声稍微弱了一些,但是溅落的声音更加冰冷,张牙舞爪的黑暗中似乎又朝这个房间逼近了一小步。一直没有反应的便携收音机响起一阵杂讯,秋栖想将它从胸口里提起来,一边警戒着四周,一边想要研究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她发现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的表面迅速从她的身后枯萎剥落,金属制品显露出年久失修的黄锈色,仿佛所有的可视之物都在蜕皮。血迹从水泥中渗出,裂纹呈现生物肌体的光泽,犹如遍布其上的青筋一般。她睁大了眼睛注视着一切匪夷所思的变化,很快便镇定下来。她的目光落在地板上,发现木板陆续朝下方塌落,露出一层金属网,在下面更深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滚动着金黄热液的熔炉。

  熔炉发出运作的声音,这单调而洪亮的声响就像起跑令,无数异物争先恐后地从四周破壁而出。原本厚实的墙壁此时看起来就只剩下一层生物角膜般,浮现一个个的凸起。

  秋栖想冷静地举枪朝那些凸起射击,命中之处像是被针刺中的气球般爆开,绿色的液体将巴掌大,形如蟑螂的虫子推了出来。那些虫子十分虚弱,挣扎了片刻之后便再也没有动弹,而墙上更多的凸起仍在孵化,就算射光了所有的子弹也无法将它们全部消灭。

  秋栖想二话不说,立马朝通向院子的,已经被破坏的后门走去。刚到门口,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而苦闷的呻吟声,一串记忆顿时在脑海中溅射开来——自己、三个男人、床铺、手铐、匕首、血色的床铺。

  秋栖想只觉得脑袋像是被灼热的烙铁烫了一下,不由得抱头闷哼一声。她的嘴角下拉,目光闪烁着乖戾残忍,转向自己床铺的方向。

  只见那张床串起火苗,逐渐从尾部开始烧毁。火光倒映在女人的眼中,让她升起说不出的厌恶。她讨厌过大的火焰,讨厌燃烧的景象,讨厌涉及“火”的名词,这些东西总是让她想起不堪回首的童年大火,那是她心中一直无法纾解的纠结,让她记起自己的脆弱和无能。

  火焰的跳跃只会让她将自己当成一个复仇者,因此弥漫着火光的战场总是最能刺激她的所在。

  是的,复仇,向一切藐视她的东西施以报复,人也好,大自然也好,她要用暴力毁灭所有的一切。

  燃烧成残骸的床铺已经不复原先的样式,倒像是秋栖想记忆中被选做私人刑场的那张——乡下不规范旅馆里的简陋单人铁架床,睡在那里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黑户、穷鬼以及罪人。

  此时那张床同样锈迹斑斑,从垫板上长出一层血红色的皮肌,皮肌被某些东西撑起来。呻吟声更大了,不到三秒钟的时间,皮肌已经填充成人形,紧接着五官浮现出来。那张脸转向秋栖想,失去眼皮的眼球不对称地转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巴却被一道铁箍封了起来。

  “坎皮恩……”秋栖想舔了舔猩红的双唇,说出了它的名字。

  人形的四肢和铁架床融合在一起,全身上下没有一片完整的皮肤。它死命挣扎,背脊的皮肤呈现出粘胶状的连丝,如同洞穿锁骨的锁链。它双手摊开,如同被钉在处刑架上的犯人,无边的痛楚从喉管发出来,在面容上表现出来。

  这副丑陋的模样或许会让普通人吓破胆子,但是秋栖想眼中却迸发出炽热的光芒,嘴边绽开狞笑。她开始向前走,匕首在手中轻快地打着旋。随着女人的步伐,床铺的四脚长出生物肌状纤维,并向地面蔓延,在秋栖想踏入这片地域的一刹那,无数铁荆棘从地面飞射起来。

  人形终于发出一声高分贝的惨叫,可视的波动朝四周扩散开来。

  秋栖想只觉得有一根锥子刺入脑髓,不由得用左手按住太阳穴,血丝从她的耳朵里流了出来,紧接被铁荆棘团团捆起吊在半空。秋栖想越是挣扎,那些铁荆棘就越紧,甚至开始将她坚韧的肌肤割出一道道血痕来。

  又是一丛铁荆棘从地面长出来,争先恐后朝秋栖想的短裙底钻去。它们从女人的脚踝开始缠绕上升,很快就来到大腿根部。

  “到此为止了,阳痿货。”秋栖想冷笑道。

  正如她所说,女人的身躯发出一阵骨响,肌肉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身材尺寸眨眼间放大了三分之一,浑身上下充满爆炸力。那些试图侵入她身体的铁荆棘像是撞在合金块上,下一瞬间,就被女人连撑带扯撕开了一大片。

  秋栖想稳稳落在地面上,巨大的手掌中,正常尺寸的匕首就如同指甲刀一般。变成碎布的吊带短裙,无论从面积还是长度来说,都已经再也无法遮掩这具身躯。女性的隐秘处隐约闪现,但已经再也勾不起男人的性趣。身体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口,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危险而暴虐的气息围绕着女人,她左右歪了歪脖子,露出苏畅的表情,仿佛这才是她最真实的姿态。

  这回再也没有可以阻止她的东西了,秋栖想居高临下,用择人而噬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人形怪物,丝毫不为那副凄惨的样子所动。

  然后,她开始挥舞手中的匕首……

  当蟑螂状的虫子从墙上孵化出来时,秋栖想提着人形的头颅跨出了后门。

  收音机再一次响起杂讯,伴随这个信号,所有的景物如同摄影倒退一般,迅速恢复原状。察觉到了这一点,秋栖想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胸前的收音机。当她的目光再次移向手中的头颅时,才发觉那里空无一物,仿佛之前的经历不过是一场幻境,然而,身体仍残留着清晰的触感。

  手中的匕首也似乎因为饱饮鲜血的缘故,变得更加崭新,浓雾也似乎因此畏惧不前,让秋栖想的视野清晰了许多。

  女人的身体开始缩小,逐渐变回原状,她发出“啧”的一声,随手撕掉破破烂烂的衣装。一个小瓶子从减轻了挤压力的乳沟间掉落,秋栖想拾起来,倒出三粒安定药扔进嘴里,用力咀嚼后吞了下去,顿时觉得精神好多了。接着她从腕表的存储空间中取出另外一件相同款色和颜色的束腰紧胸的无肩吊带裙套在身上,将匕首插在腰后,拔出手枪。如果再被熟人撞见,也看不出她刚经历过一场激战。

  院子的铁门不知何时已经解了锁,秋栖想扫了一眼仍旧挂在围栏钩子上的胖子尸体,头也不回地向外行去。

  就在景物恢复正常的时候,她再次感知到了和萨拉之间的心灵连系,可是她没有用从者之戒的能力召唤萨拉。和萨拉做下的决定一样,秋栖想决定单独行动,如此一来她便毫无顾忌。一种偏执让她决意要在完成任务之前,将另外两个男人像这次一样,处以最残忍的刑罚。

  还有那个女孩……秋栖想面露狰狞地想到,如同豹子一般窜了出去。

  而在秋栖想和萨拉发觉胖子尸体之前……

  范德萨盯着一栋两层楼的民宅看了良久,吸了最后一口烟屁股,将它扔在脚下碾熄了。他和两个女人分道扬镳之后,并没有依言前往学校,而是来到考夫曼在学校附近的旧宅。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从里面倒出一把钥匙。三个月前他收到这封信时很是惊诧,考夫曼销声匿迹已经将近一年,在这之前,他甚至连这个好友去了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信中考夫曼提到寂静岭的事情,这封信寄出的时间正好是他出发的时间,距离范德萨收到这封信已经过了一年半载。考夫曼仿佛交代后事般的娓娓讲述让范德萨心生不好的预兆,他决心来这个著名的凶城将所有事情查个明白。

  范德萨相信,考夫曼一定会在这个根据地里留下一些珍贵的线索,信中附带的备用钥匙就是证明。如果他真的被那些邪教徒杀死,那么自己就有义务为他报仇,因为他是自己的“好兄弟”。

  考夫曼是一名主治医生,生活水平不错,两层楼外带百坪宽前院的住宅在这条街上可说是凤毛麟角。范德萨打开铁门,信步走进院子。他并没有立刻进入屋子,反而在外边绕了一圈,将此处的环境观察了个大概。

  这栋宅子仍旧保持着他最后一次来时的模样,不过范德萨有了一个临时的新发现。当他关掉手电后,在二楼侧对正门,紧紧拉起的窗帘缝隙间,隐隐透出光亮。这里有人,是谁?范德萨从腰间拔出手枪,检查了一下转轮,这一路行来他已经解决了好几个怪物,此时只剩下三发子弹。于是他将弹药填满,十二发的子弹让他颇具自信,无论里面的敌人是人还是怪物,他都不会居于下风。

  范德萨弓起身子,蹑手蹑脚地跑到房门前,尽量小声地打开房门,然后上楼,在那个房间前止步。他虽然没有开启任何灯光,但是眼睛已经适应了此处的黑暗,印有考夫曼名字的门派映入眼帘。门下的缝隙隐隐有光亮照出来,耳中传入轻微的节奏轻快的移动声,这让已经对怪物的特征有所了解的范德萨更加肯定了,里面的已经是个人类。

  于是他退后几步,冲刺一脚踹开房门,眼光和手枪同时指向房间中人,口中呼喝道:“别动!”

    第十章

  范德萨直到确认了周围的安全才开始打量那人。那是一位修女,大约年过四十,风韵犹存,想当年一定是个美人儿,可惜做了修女,真是令人惋惜。他一边在心中感叹着,一边继续打量女子,正因为这位美妇人是个宗教人士,因此范德萨根本没有放下枪的念头。

  用枪指着一位弱女子并不是什么有礼貌的行为,但范德萨过去也做了不少,在他们这一行,无时无刻都要保持警惕。尤其在他此时看来,这位修女实在过分冷静了,她似乎没有看见这把足以致命的武器般,用一种宛如百合绽放般的优雅在书桌前坐下,带着从容不迫的笑容打量着侦探。

  “代表寂静岭欢迎您,尊敬的来客。”她说道。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范德萨沉声问道。

  “我是这栋房子主人的朋友,来这里拿些东西……你呢?”

  “真不巧。”范德萨撇了撇嘴角,“我也是这栋房子主人的朋友,同样来拿些东西。”

  “那么,我们是敌人吗?”面对范德萨语气中的嘲讽,修女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让人觉得男人对一个美丽的女子斤斤计较,真不算个男人。

  “说不定……你叫什么名字?”范德萨的视线落在书桌前的一堆纸张上,他随即判断出修女适才就摆弄着那些东西,于是他用下巴朝那些纸张抬了抬,命令道:“请将桌上的文件丢过来。”

  修女看上去并不在乎范德萨的威胁,不过她仍旧侧过身去,将目光落在那些纸张上,并将它们拿起来。

  “这些?”

  “是的,从地上扔过来,慢慢地!”

  “这没问题,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应该谈谈。”修女道。

  “不,在那之前我们没啥好谈。”范德萨用认真的眼神盯着她,口中一字一句地说道:“请照办,否则就让你尝尝子弹的滋味。”

  “好吧,好吧,你的戒心太重了,我可不是你的敌人。”修女即便在此时,仍旧保持着典雅神秘的笑容。

  她将文件轻轻扔到侦探的脚边,侦探眼睛和手保持高度,缓缓蹲下去,将文件收拾起来。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谈了。”范德萨没有把视线转向怀中的文件,径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那个教会的人?”

  “我叫克劳迪娅。”修女说。

  “原来是邪教徒。”范德萨用鼻子哼了哼。

  “邪教徒?”修女反问道:“仅仅是一个名字就能让你做出这种鲁莽的判断?”

  “别装了,一直用叫做白色克劳迪娅的迷幻药招揽教徒闹事的,就是你们吧。”范德萨轻蔑一笑,道:“克劳迪娅,白色克劳迪娅……看来你的职位不低呢。”

  “是吗?这件事我也闻所未闻。”修女仍旧保持着从容不迫的语气说:“你是来调查这件事的吗?先生……你似乎从事的不是什么安全的工作……你是位侦探?”

  范德萨有点对这个观察细致思维敏捷的女人感到佩服起来。

  “没错,如果你们想要在我兄弟的房子里拿走什么,就必须先问过我。”

  “考夫曼医生是你的兄弟?”修女微笑着,“我从来没听他说过。”

  “幸好如此。”

  “那么你已经知道了考夫曼医生被一群异教徒杀害的事情了吗?”

  “不就是你们这些家伙吗?”范德萨用嘲讽的目光看着修女的自导自演道。

  “当然不是,我曾经是考夫曼医生的同伴。”修女从胸口掏出一个项链,“他是一个正直勇敢的男士,我们在这个已经变成地狱的寂静岭和那些怪物们战斗,可惜我们失败了。”

  说着,修女将项链抛到范德萨的手里。范德萨惊疑不定地盯了女人好一会,终于稍稍将目光落在项链上,挑开链坠的盖子,里面是一张头部合照,合照上的两人正是他的兄弟考夫曼,以及面前的这位修女克劳迪娅。

  这到底是真是假?范德萨的心防稍稍有些松动。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在战斗中相爱了,虽然我是个修女,却打算在这件事完结后退出教会,和他结婚。我曾经一度认为他是神赐予我的良伴……”修女的脸色稍稍有些暗淡:“他死之前对我说,他早有准备,虽然我们失败了,但是不久之后就会有一个比他更强有力的臂膀接过这副重担。”说着,她的表情闪烁起希望的神色:“他说的就是你,对吗?侦探先生,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范德萨。”

  “好的,范德萨先生,就像我说的,我们并不是敌人。当年的行动失败后,我一直住在考夫曼这儿,整理所有收集来的线索,为的就是等待像你这样的人到来。”

  范德萨想了想,终于放下手中的左轮。

  “这不够,修女。”他神色严肃地说:“你还需要更多的证据证明你的身份。”

  “不,已经没有了。”修女再度恢复了原先典雅的仪容道:“相信我,只是谈话而已,我已经再没有能力做其它的什么事情了。”

  范德萨盯了克劳迪娅好一会,终于点头道:“好吧,那我们就谈谈。”说着,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完好以待地翘起二郎腿。

  当范德萨从考夫曼的住宅里出来时,按照正常时间计算,已经是十五分钟之后。他眯起眼睛回顾那栋再次被浓雾笼罩的房所,然后又扫了一眼到手的文件。那是一些儿童粗陋的绘画,笔法纯真,但内容却带给人强烈不安的暗示:燃烧的地下室,遍布尸体的医院,头部是三角形,手中提着大刀的人形,样式简陋的绞首架,被吊死或刺死的人们。其中有一张画有一副地图,却不知道是何处的。

  他觉得,这些东西一定会在关键的时刻给他某些提示,于是慎而重之地放进大衣内。按照已经得到的线索,他必须要去学校一趟,如果顺利的话,或许会在那里见到那个名叫萨拉的女人吧,最好只有她一个人。

  他知道克劳迪娅一定有什么瞒着他,不过没关系,相互利用而已,况且他看到考夫曼的日记里的确有提起这个女人,两人之间的关系牵扯不清,但的确没有交恶。至少他自个儿知道,阿蕾莎很可能早在十几年前的大火里就已经死亡,几年前被考夫曼追踪的人祭之女叫做雪莉。那么,控制了这个寂静岭的究竟是两人之中的谁?亦或者,这两个女孩只是推在前台的幌子?不管怎样,顺着这条藤去摸瓜一定没错。

  浓雾中不断有上半身被包裹起来的人形怪物出现,它们一旦接近到一定的距离,就会从口中喷出腐蚀性的毒气,虽然破坏力没有体液状的那么强,但因为基数庞大,因此也不可小窥。怪物们源源不绝,每杀死一个就会有三个冒出来,当秋栖想杀出重围来到游乐园时,身上的子弹已经用光了。

  秋栖想驻足在绿色的大门前,霓虹灯斑斓闪烁,场内发出各种机械运转的声音,然后她听见了女孩风铃一般的纯真笑声。不是嘲笑,也不是伪装,纯粹是发自心底的欢乐,回应这份欢乐的,是自己丈夫温柔而模糊的话语。这让感受到这一点的秋栖想目露凶光,她紧了紧手中的匕首。

  女孩,准备好了吗?坏女人乔希要来了。

[ 本帖最后由 fencrow 于 2008-6-22 13:15 编辑 ]


第十一章 心理战

  游乐园中灯火通明,一路行来没有半个人影,几乎所有的娱乐设施都在工作,欢快的乐曲叮咚作响,间中回荡着稚嫩的笑声。机械的热闹搅拌在无人的冷清中,就像往咖啡中加入咖喱辣椒一样令人难以下咽。冷冽的空气里雾气流转,每当秋栖想经过其中,它们立刻就会逃命一般向外散开。

  女人远远看到了自己的男人以及那位多次找她麻烦的女孩,他们在旋转木马旁玩得可真开心。秋栖想背靠在遮蔽了两人视线的墙壁上冷冷一笑,匕首的侧面拍在大腿上,发出轻轻的声响。她并没有立刻上前相认。

  秋栖想虽然对应牧的存在有所怀疑,但是不管怎样,在未能否认其真实性之前,她都必须当真对待,免得造成不可挽回的过失,这才是她站在这里的最终目的。

  然而秋栖想讨厌那个女孩,即便她的所作所为看起来像个为无法独占哥哥而吃醋,拼命找嫂子麻烦的小妹妹,但她随随便便就道人长短,揭人伤疤,似乎有些古怪的力量,可不是什么信男善女。如果现在过去,说不定应牧就会被她当作保护伞,甚至趁机挑拨离间,这样可不好。

  秋栖想决定将两人分开,然后一一击破。她开始第一次分析双方的处境:女孩熟悉地盘,情报准确,随时能找到敌人的位置,而且深谙敌人的心理这一次的游乐园之行,似乎也是她刻意设下的一局陷阱。但是就目前为止的物理攻击来说,对自己的威胁并不是很大。

  虽然看上去她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行踪和目的难以捉摸,但其实不然,秋栖想只需要知道她是敌人这个事实就够了。无论敌人如何故作神秘,混淆人的耳目,最终目的仍旧只有一个,那就是打败对手——从各种角度来说,给与她致命的一击,当前为止的交锋无不证明如此。

  秋栖想知道,虽然能够看破女孩的目的,但自己一直处于下风,局面正全速冲向它早已被设定好的方向。无论自己杀了多少个怪物,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心理战的要诀在于占据“局外人”这个制高点——无论是在自身心态上,还是在切实的行动上。而对付心理战的最有效方法,就是反其道而行,将对方拖入局内。

  因此,如果应牧是个诱饵,那就先把诱饵去掉,从鱼钩和鱼线处看清渔夫的举动,并适机将对方拖下水来。

  秋栖想很快有了主意,她决定破坏配电室,将一切重归于黑暗中。如此一来,女孩只有三种选择:1、和应牧一起离开游乐园;2、和应牧一起查明原因;3、离开应牧做些小动作。只要能够算准对方的选择,就已经做好了化被动为主动的准备。

  这一招一定出乎那个女孩的预料,她或许觉得慢慢戏弄猎物,引诱对方进入陷阱是件愉快的事情,她知道猎物的目标已经改变,从应牧换成了她自己,就不会那么悠哉了。她也许可以察觉到这一点,也许不能,在尘埃落定前又有谁知道呢?她目前为止还一直处于上风,可是说不定下一刻就会从高台上落下来了。

  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秋栖想心里明白着呢,数量并不总是会改变质量,小胜的积累也并不总是大胜的前奏。

  想到就做,寂静岭游乐园的建设十分规范,秋栖想没多久就根据全园地图找到了地方。她将所有能够找到的电闸都拉下来,门外的光亮和乐声随着她的动作逐渐熄火,不一会就彻底陷入寂静岭特有的黑暗死寂里。

  当秋栖想转身出门时,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女孩,她表现得就像是一直就站在那里一般,可是秋栖想知道,当她还没转身的时候,女孩距离她至少有百米远。她仍旧披头散发,双足赤裸的模样,和那纯真的笑声判若两人。她用一种自下而上的冰冷目光瞪着秋栖想,诠译着何为桀骜不驯和来意不善。

  “你一个人?”秋栖想一点也不感到畏惧,甚至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是的。”她说。

  “我想我们该谈谈了。”秋栖想抱着双臂,眯起眼睛打量着女孩,她之前可没这样的谈话机会,“你是什么人?怎么认识伊姆的?为什么要针对我?”

  “我的名字叫阿蕾莎。”女孩道:“你的身上充满罪恶,我不能让伊姆继续跟你在一起。”

  秋栖想轻轻一笑,就像是嘲笑女孩的幼稚般,她说:“他是我的丈夫,无论我是怎样的女人,他都不会放弃身为一个丈夫的责任,除非我提出分手。”她强调道:“他就是那样的男人。”

  “我知道,乔希。”女孩露出刻骨的憎恨的语气:“所以我会保护伊姆的,让他远离你这个坏女人的魔掌。”

  “坏女人?”秋栖想叉腰望天,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大的笑话,“是的,就像你说的那样,可是那又如何?我爱他,女孩,你知道什么是爱吗?爱是盲目,爱是责任,爱是扭曲,爱是占有!”

  “是的,爱是占有。”女孩阴森地笑起来,“伊姆很快就会知道,他没有也不可能完全占有你了,我知道你的过去,那三个男人,不是吗?”

  秋栖想的眼睛眯了起来,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你在挑拨离间!”她一字一句地说。

  “不,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女孩反击道。

  秋栖想丝毫不为所动:“这可不是乖孩子该做的事情,不过没关系,你的话对伊姆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不是吗?所以你把那三个男人从坟墓里挖出来?”她厉声道:“你的妒忌真令人作呕!”

  “没错,你明白让当事人现身说法的力量。为什么你对自己那么有信心?”女孩针锋相对,亦是毫不动摇,“你欺骗他,强迫他,让他的世界陷入黑暗。你竟然还敢说你爱他?错了,你只是在麻醉自己。”她阴恻恻地笑起来,用悄悄话的语气轻声道:“我知道,其实你爱的只是你自己而已。”

  秋栖想的心跳猛都剧烈起来,她大声道:“不!我爱的是他!我欺骗他,强迫他,即便让他和我一起堕入地狱也绝不后悔,这代表我爱他!深深地爱着他!”

  听着秋栖想的辩驳,女孩哈哈大笑,她说:“乔希,你真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为什么你会说出这种话?为什么伊姆没有看清你的真面目?你根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没有得到的付出能持续到何时?你很快就……”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秋栖想掐住颈脖。

  女孩被女人单手掐住颈脖举起来,吊在半空的双脚拼命挣扎,一副快要窒息的凄惨。

  “别以为这样就能动摇我!”秋栖想狠狠地说,一边加力,五根手指几乎全部嵌入女孩的脖子里,令她只能发出垂死的喉声,“爱是自私,我是那样爱着他,他也必须回应这份爱。我会把自己的全部奉献给他,而他也必须用尽自己的一切来爱我!”

  “咯咯,咳咳。”女孩的脸面充血,眼球翻白,却仍旧艰难地吐出声音:“你,你根本就,没有全部……”

  “我有!他说过我有!”秋栖想脸色狰狞,她大声道:“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他,了解他,即便整个世界都放弃了我,他也依然爱着我!所以我爱他,可以为他牺牲一切!”

  女孩的脖子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头颅和四肢无力地耷拉下来,宛如一具断线的玩偶。看着手中毫无生气的尸体,秋栖想的胸口剧烈鼓动,不断吸入大量的空气。她感到疲劳,仿佛刚经过一场高强度的追逐战。敌人的攻击犀利,可是她仍旧挺过来了,最后的胜利者还是她,不是吗?她亲手让敌人变成了一具尸体,在数次的小失败后迎来一次关键的大胜。

  她想,这样就好,一切都恢复正规了。

  突然在她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阿想?你在做什么?你怎么会在这儿?”

  秋栖想的身体如遭雷殛,她一瞬间明白了敌人真正的陷阱,她缓缓转过身去,用噬人的目光看向来者。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她不答反问道。

  在十步外呆立着的男人,正是她的丈夫应牧,不,或者说可能是应牧,但是太像了,无论衣着、相貌、口音还是神态,简直一模一样,无可挑剔。秋栖想的目光落在男人的右手腕处,那里也有和自己相同的腕表,可以说,完全没有令人质疑的地方。

  他似乎被自己妻子的目光吓了一跳,语气有些惊疑,有些断续:“太,太不可思议了,你真是阿想?不是幻觉?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事情般,露出恍然的表情:“我知道了,你也碰上了一些怪事,对不对?像是怪物,还有原本早已死去,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它们攻击你,对不对?”一边说着,男人一边举手抬足,“看,我不是幻觉,这是你的任务?我本来应该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回到那个地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秋栖想终于收回仿佛要将人撕扯成碎片的目光,虽然心中仍然隐隐抱有戒意,但是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了。可是她随即又发出一声叹息。既然应牧是真的来到了这里,那么这个家伙……她扫了一眼手中的尸体,想到:这就是你的阴谋吗?为什么能做到这种地步?

[ 本帖最后由 fencrow 于 2008-6-7 11:37 编辑 ]


    第十二章 吹笛兔

  应牧走上前几步,左右望了一下,担忧地问道:“我在寻找一个女孩。她看上去不修边幅,天真可爱,身穿黑色的祷衣,你看到她了吗?”

  “是的,我看到她了。”秋栖想自嘲似地勾勾嘴角,将手中的尸体扔在应牧怀里,“就是她?对不对?”

  应牧七手八脚地将女孩放在地上,怪罪地扫了女人一眼:“轻点,她只是个女孩。”

  秋栖想皱起眉头,应牧的语气和眼神让她感到陌生,这令她感到一丝不快,似乎两人之间已经有什么东西开始变质了。她把一切都怪罪到死去的女孩身上:很好,她如果设计了些什么,那么现在已经开始逐渐显出成效了。不过没关系,秋栖想紧紧抿住嘴唇,她相信凭着两人的爱,这些裂纹不久就会圆好如初。

  “死……死了?”男人发出错愕的声音,他呆立半晌,皱起眉头,猛然转过头直勾勾盯着秋栖想,“你杀了她?为什么!”

  “一切都是她搞的鬼,她试图挑拨离间我们的关系!”秋栖想辩解道。

  “她还是个孩子!”应牧露出不可置信的笑容,他像是要扫除所有迷障般挥了一下手臂,一时间失了言语:“我相信你,阿想,可是……她,她很寂寞,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事。你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就杀了她!”

  “小事?”秋栖想觉得一股火热从胃部燃烧起来,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激动地大声道:“你说我们的关系是件小事?你知道吗?我担心你的安危,想要早些和你见面,差点就被她趁虚而入杀死,你说这只是件小事?”

  应牧顿时呆住了,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脸上露出挣扎和愧疚。男人觉得自己妻子的行为不妥,但是却又无法抹杀其中的好意。

  最终,他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双手叉腰地看向天空。

  灰烬徐徐落下,自遥远的黑暗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朝他涌来。

  “抱歉,阿想,我只是……”应牧欲言又止。

  “不,该道歉的是我,我不应该那样对你发脾气。”秋栖想走上前,手指怜惜地从男人的脸庞滑过,那份久违的触感无一不在证实这个男子的真实。可是她宁愿他是个假货,因为她依稀听见了两人之间有某种东西轻轻碎裂的声音。他竟然朝她发脾气,而她也一样,这种吵架是多久没有的事情了?

  我不会屈服的,阿蕾莎。秋栖想的目光落在被灰烬覆盖的尸体上。

  “为什么你会在这儿?”秋栖想问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莫名其妙就来到这个世界了。”

  “没有接到任务?”

  “没有。”

  “你的奖励是什么?”

  “秘密。”应牧看了秋栖想一眼,终于露出碰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会令你大吃一惊的,不过,暂时是个秘密。对了,萨拉呢?”

  “我们被这个女孩袭击,结果分开了。”秋栖想顿了顿,说道:“我很担心她。”

  应牧沉默下来,他虽然很喜欢阿蕾莎,也十分怜悯她,可是总不可能为了她让自己的妻子情人陷入险境。

  “为什么不用从者戒指召唤她?”他说。

  秋栖想闻言心中感到奇怪,为什么应牧会知道从者之戒的事情?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甚至不知道她有这么一个戒指!

  “你怎么知道从者之戒的?”秋栖想虽然没有在表面上表现出来,但她已经隐隐有了警戒,她突然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是应牧?”

  应牧顿时露出一脸“拿你没辙”的笑容,图证明自己般上前一步:“我当然是,你在那个房间里把戒指给了萨拉,还记得吗?我当时觉得很奇怪,于是在这里查了一下。”他指了指右手腕的腕表。

  秋栖想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认同了这样的解释。可是这个世界太诡异了,让她不得不提高警惕,一点也没有重逢的喜悦。她觉得这次任务结束后,自己应该和丈夫在床上开诚公布,好好谈谈。不过现在不行,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自己的丈夫,但她此时心中有了芥蒂,没有丝毫亲热的欲望。

  “除了这个女孩,你还遇到过什么人吗?”秋栖想貌似无心地问道。

  “不……没有。”应牧抬起头和秋栖想对视,露出一个看不出任何端倪的笑容,“我应该碰见什么人吗?”

  秋栖想沉默了一下,嘴角弯出一道机械的弧线:“不,没什么。”她顿了一下,又道:“相信我,小牧,我是爱着你的,无论是什么,都无法阻挡我爱你。”

  “我知道。”应牧含笑道:“我们走吧,带阿蕾莎离开这里,还要找到萨拉,完成你们的任务。对了,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把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干掉!”秋栖想恶狠狠地说,她已经厌倦这个无聊的游戏了,她要把所有和她作对的家伙都解决掉。

  “很好,我们走吧,把这一切都结束掉。”应牧铿锵有力地应和着。

  当应牧抱起阿蕾莎的尸身时,秋栖想身上收音机开始尖叫起来,那嘈杂得让人无法安宁的声音让秋栖想忍不住要把它扔得远远的,可是最后一丝理智阻止了这样不智的行为。

  伴随着杂讯,另一种更深沉的黑暗从身后穿过两人的身体,将一切都纳入新的掌控中。没有灰烬,没有浓雾,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阴冷的雨丝。应牧感到双臂的重量在减轻,他不由得将目光落在阿蕾莎的身体上——雨滴落在上面,一团火焰顿时从女孩的身体里燃烧起来,眨眼之间,将内脏焚烧殆尽。火焰继续向外渗透,肌肤先是变得稀薄透明,然后自内而外变成黑炭,哗啦一声,人形的轮廓彻底变成飞灰塌陷下去。

  应牧直到女孩的灰烬彻底消失在黑暗的半空,还没有回过神来。一种久违的无助、悲哀和绝望不分青红皂白地向两人袭来。

  收音机还在尖叫,可是应牧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带若木偶地站在那里,好似灵魂离开了这个世界一般。

  “振作起来!小牧!”秋栖想抓住应牧的肩膀用力晃了几下。

  应牧吐出一口气,眼球逐渐有了聚焦。

  “我没事,阿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应牧沉吟了一下,形容着自己刚才的感觉:“就像被人粗暴地将情感塞进自己的脑子里。”

  “它们来了!”秋栖想沉声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己获得的这个收音机的确有古怪。她将它从脖子上扯下来,递到应牧手中:“带着它,如果有危险,它总能发出警告。”

  秋栖想警戒地四处张望,手里紧紧地握住匕首。匕首在黑暗中散发出朦胧的光芒,照亮了秋栖想身周十米的距离。借助这道亮光,应牧可以依稀看到收音机的商标处刻着的字母。

  “metratron?”应牧将它们念了出来,他沉吟了一下,道:“我想起来了,这是大天使的名字。”

  “这可……真有意思。”秋栖想撇了撇嘴角,她的匕首上刻下的是邪恶堕落的瞎眼天使samael的名字,而在同一个地方得到的收音机是大天使的赐福?

  女人感到脚底传来一种独特的富有规律的脉动,当她试图迈开步子时,明显感觉到了来自地面的粘力。当她向下投去视线时,发觉自己立足的地面已经和某种生物肌体融合在一起,遍布血丝和青筋。

  秋栖想向前走了几步,融合也一直朝着光照的尽头向前延伸。

  噗通、噗通……奇异的鼓动由轻及重,直接击打在夫妻俩的心底,接着他们听到了一首拙劣的电子笛声。

  笛声反复演奏着,吵得人心烦意乱,一个肥胖的身影就伴随着节奏摇摇晃晃走进秋栖想的视野。它的头部和身体一样大,长有一对长长的耳朵,眼睛是红色的纽扣,有一粒拖拉在嘴边,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像是刚被主人施以暴力,全身上下脏兮兮的,脖子还裂开了一个口子,鲜血从中渗透出来,染红了半个身体。

  秋栖想瞪大了眼睛,这个怪物她是如此熟悉,那是一只半人高的玩偶兔。一道记忆猛然闪过脑际,秋栖想呲牙咧嘴地按住额头:暗红色的世界,大火,被房梁压住的人们,被一把菜刀削去了半边脖子的父亲,血液从他的伤口中流淌出来,以及躺在角落里被烧焦了半身的玩偶兔……秋栖想的心脏顿时绞痛起来。

  “咯,咯,咯。”从玩偶兔的身体里像是笑声,又像是零件被卡住的声音。

  它就定定站在秋栖想的五步前,突然之间,染血的右半边身子喷出大量的血沫,原本挡在应牧身前的秋栖想如同惊弓之鸟般蹬蹬后退几步。

  当血沫的喷发停下来时,一只粗壮的人类手臂从兔子肩膀处伸了出来,手掌里拿着一把一尺长巴掌宽的菜刀。从这只胳膊开始,烧得焦黑的肌肉扩散到兔子的右胸和右脸。这下子,兔子更加丑陋怪异了,它的左右身体完全不对称,左边是肥胖的无机体,右边强壮的有机体,嘴角也被殖生出来的肌肉拉扯出如同南瓜恶魔般的诡异笑容。接着,兔子发出被灼烧的痛嗷,被烧得融在一起的右唇裂开,露出两排尖锐的牙齿。

  “咯、咯、咯……啊啊啊啊啊……”兔子哀嚎着扬起了手中的菜刀。


第十三章 蝴蝶的去向

  兔子身形肥胖,脚步晃荡,看上去就像个行动迟缓的胖子,然而它眨眼间已经来到两人跟前。

  “天哪……”应牧的惊叹还没发完,秋栖想已经冲了上去,用匕首架住当头落下的菜刀。

  火星飞溅,超乎想象的力量让秋栖想手腕酸麻。她使了个巧劲将菜刀卸到一边,然后弓步用肩膀狠狠撞在兔子身上,然而感觉却像打在沉重的棉花里,没有太多的着力感。兔子慢吞吞地倒退两步,再次举起手中的柴刀。趁这个机会,秋栖想沉声道:“小牧,离远些!”

  应牧神色慌张,面露忧色,却没有听从秋栖想的建议,他道:“我可以帮你!”便从后腰掏出一把手枪,用中规中矩的姿势瞄准了兔子。

  秋栖想还来不及回话,兔子一边哀嚎着,再一次把菜刀劈下来,速度比抬起时快了好几倍,甚至让秋栖想感到比上一次还要快速有力。空气发出一阵尖叫,秋栖想缩起身体朝右前方滚去,顺手将匕首插进兔子肥大的脚踝里。当她拔出匕首时,黑色的气体从伤口喷了出来。裙边沾到一些,立刻出现被腐蚀的症状,秋栖想连忙把这片布割掉。

  兔子转过身,扔下紧紧盯着它的应牧,高举菜刀朝秋栖想追去。就在它转身的一刻,枪声响了三下,全打在兔子的脑袋上。兔子的脚步一顿,让人以为就要倒下,可是仅仅是被子弹射中的地方喷出三道黑色的气体,它又若无其事地迈着迟缓的步伐,朝目标快速接近。

  应牧的喜色一敛,再一次扣动扳机。这一次兔子背后喷出黑气的洞口又增加了四道,可也仅此而已,就像蒸汽机全速开动一般,兔子带着黑气扑向秋栖想。兔子的菜刀挥舞得又沉又快,但还是不能给秋栖想造成麻烦,只是秋栖想的刀子和应牧的子弹射在它身上,也不见什么成效。反而是看似支持那副诡异身躯的黑色气体越喷越多,让人升起没完没了的烦躁,更是给近身搏斗的秋栖想带来更多的麻烦。

  兔子仿佛认定了敌人般,丝毫不理会背后放枪的应牧,一直追着秋栖想跑。女人刚换过的衣衫又再次变得破烂不堪,可是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她尝试过攻击这只怪物的生物组织部分,可是那里的肌肉比牛皮还要坚韧,锋利的匕首在上面只能划出浅浅的口子。再一次躲开兔子的攻击,女人成功地将这个怪物从应牧身边引开一段距离,她正思考该如何下手,突然听见应牧方向传来咳嗽声。

  秋栖想觉得蹊跷,目光落向应牧的方向,只见男人突然按着额头,摇摇欲坠地弯着腰,不消片刻就呕吐起来。他感到头眼昏花,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秋栖想的注意力稍微涣散,一种暗示危险的直觉立刻让她毛骨悚然,她发射性收腹弯腰,锐利的锋芒带着空气的尖啸划过原来颈脖的位置。这一击刚过,还没等秋栖想反应过来,又是一道来自头顶的压力让她朝侧旁一个懒驴打滚。

  兔子攻击方式的突然改变,以及速度的骤增,将女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差一点就将她的头颅砍下来。

  当秋栖想支起身体,目光重新落在前方时,发现兔子肥胖的身躯近在咫尺,黑色气体猛然从一道道伤口里喷发出来,将她团团围住。秋栖想只觉得皮肤又疼又麻,当她从黑气中冲出来时,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了一片完整的皮肤,幸亏她的身体素质超乎寻常,没有在腐蚀性毒气下化作枯骨,可是那副骇人的惨状让人不敢直视。

  可是秋栖想的第一个反应不是上前予以反击,而是把目光再次投向自己的丈夫身边。应牧已经站不起来,软软地跪在地上。她听见男人仿佛苟延残喘地用尽气力喊道:“小心黑气!”然后一头朝侧旁栽下。

  “小牧!”秋栖想瞠目欲裂,一团酸楚夹杂着狂暴的力量从肾脏瞬间传遍全身。她突然很后悔,如果一开始就拿出杀手锏,就能把这个怪物解决掉了吧,可是她犹豫了。或许应牧根本不在意,但她就是不想让自己的丈夫看到那种身材状态下的自己,可是正是这种在意爱人的心情让她尝到了难以承受的苦果。

  在秋栖想的认知里,自己的丈夫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接近死亡的边缘。尽管她发誓要追逐危险,也不放弃爱人,即便将应牧扯下地狱也在所不惜。但是在最危险的时刻,不得不有人死亡的情况下,她希望至少自己可以死在自己丈夫之前。女人一直觉得自己的力量可以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也能保护好自己的丈夫,最不济也能一起赴死。

  但是结果呢?因为秋栖想的一时在意,应牧在她之前倒下了。女人无比后悔,从来没有像此时那么后悔过:要是一开始就做就好了。

  女人的脑海里所有纠缠的念头在一瞬间炸裂开来,她的身材开始变形走样,变得比以往更加强壮高大,被腐蚀的肌肉迅速愈合,肌肉狰狞凸起,几乎完全丧失了女性的性征,宛如一个拥有开天辟地力量的巨人。可是一个声音仍旧在她灵魂伸出嚎叫:不够,还不够!

  “啊啊啊啊啊——”秋栖想发出比兔子更惨烈的哀嚎,她扔下紧紧一握的匕首,直直冲了上去,一拳击中兔子的脸颊。兔子的头从侧门凹了下去,血肉从另一侧飞溅起来。怪物恍无所觉地挥刀砍在秋栖想的身体上,只听见击中几百层厚的皮革般的声响,菜刀生生嵌在有它身体一半粗的大腿上,然后就被秋栖想掀翻在地。

  秋栖想面不改色地从大腿上拔起菜刀,扔到一旁,一脚踩在兔子那只人形的手臂上。只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兔子半边生物组织开始抽搐起来,它的哀鸣不再诡异,令人恐惧,反而让女人生出无尽的快感。她半跪在地上,左手紧紧将怪物钳制住,右手捏起拳头朝它砸去。

  一下,两下,三下……不成原形,血肉模糊,黑气被挤出来,变成破破烂烂的气球。

  “可恶……可恶,可恶啊!”秋栖想的身体就在这种充满无尽懊悔的悲鸣里变回原状,衣服已经不剩片缕,全身上下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

  女人摇摇晃晃地来到自己丈夫身边,将他抱在怀中。应牧还有呼吸,并逐渐从紊乱中脱离,渐渐由弱变强,他似乎只是暂时昏了过去。虽然爱人脱离了危险,但是秋栖想一点也没有侥幸的念头,她的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愿想,只是这么抱着男人坐在地上,生怕一放手,怀里的珍宝就会消失。

  应牧的眼帘挣了几下,微微打开来,瞳孔也在几次缩放后恢复焦距,他的目光落在秋栖想低垂的脸上,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

  “你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他轻轻地说。

  秋栖想没有回答,突然搂紧了男人的身体,五官皱成一团,似乎强忍着什么般,身体一下又一下地抽噎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的声音压抑得几乎无法听清。

  应牧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好一会,秋栖想收敛情绪,和应牧一起站起来。

  四周仍然一片黑暗,到处下着阴雨,可是秋栖想再也没感觉到那份绝望和悲哀了,就像那些负面的情绪随着这雨水落下,最终会沿着地面流淌向远方。秋栖想适才的那份痛楚也似乎随着它们化作一汪清水,朝灵魂更深远的地方流去,再不留下丝毫痕迹。

  两人在怪物被击倒的地方没看见任何东西,和生物组织交融开拓的地面轻轻鼓动。他们相视一笑,牵着手大步向前方的黑暗迈进。

  “小牧,不要怕。”

  “嗯,你会一直保护我的,不是吗?阿想。”

  是的,只有两人在一起,即便是前方是地狱也无所畏惧。

  只要两人在一起……

  披头散发,穿着黑色祷衣的女孩从黑暗中迈出来,她的模样和先前被萨拉杀死的阿蕾莎一模一样,可是眼神纯真,目现忧色。她目视两人离去的背影,想要追上去,可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她的四肢呈现完全相反的动作,就像有两个意志争夺着这副躯壳般。女孩挣扎着朝秋栖想离去的方向喊道:“别去,乔希。”随即,就被一股阴森的气质占据了整个眼神。

  现在,无论外貌还是气质,她已经和阿蕾莎没什么不同了。

  女孩从地上爬起来,转过身体,垂下的面容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我回来了,乔希。”她用无声的唇语说出这些话,然后消融在黑暗之中。


第十四章 旋转木马

  黑暗中什么都没有,雨声淅淅沥沥,秋栖想挽着应牧一直向前走,两人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也不明白何时才能走到尽头,脚步落在积水上,踩出寂寞的声音。但是他们并不是一无所有,也不感到压抑和厌烦,匕首朦胧的光包围着两人,收音机咯吱作响,就像是将两人包在一个温暖安全的茧里。

  不知道走了多远,两人的视野里多出一个红点,隐隐有欢快的乐声传来。秋栖想觉得那音乐的节奏和音色很耳熟,随即听到应牧说:“旋转木马?”他的语气带有疑惑,秋栖想也有相同的感受,因为整个游乐园的电力早已被她切断,可是她并不确定,因为两人如今所在之处看起来根本就不是原来的世界。

  在一无所有的黑暗中,红点和乐声愈发显得突兀诡异,可是秋栖想和应牧没有其它选择。他俩相互抓紧了对方的手,大步朝那个方向跑去。暗红色的光芒在视野里渐渐扩大,然而秋栖想并不觉得是自己在靠近那个地方,反而像是那片地方正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朝自己两人袭来。

  越来越快,越来越大,暗红色的世界一瞬间迎面扑来,吞噬了秋栖想和应牧两人所在的空间。两人因为不适应光线的突然转换,下意识闭上了眼睛。音乐像流水一般从耳边淌过,秋栖想重新睁开眼睛时,听见了丈夫的惊叹和抽气声。

  应牧的判断是正确的,出现在两人面现的的确是游乐园里的娱乐设施“旋转木马”。宝盖的华顶周围嵌满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它们遵从一个简单的规律闪烁,像条游弋的光蛇,一会儿是绿色,一会儿是红色,一会儿是黄色。中间的木马一起一伏,缓慢而坚定地以顺时针方向旋转,问题是,与其称之为木马,还不如说是乱刀将活生生的马匹杀死,然后用拳头粗的木杆贯穿它们的背脊,架在设施主体中。

  这并不是一个玩具,而是一座残忍的屠宰场。

  血从马身的伤口中流出,顺着木杆淌了一地,渗透了整个空间,散发出腐败的气味。

  这个世界并不是单纯的黑暗,它拥有了颜色,可是这颜色却像是打上了红色基调的蒙版。

  应牧不忍再看,可是在两人目力所及之处,到处都是这般触目惊心的景象。在正常人的社会里,也常有一些心理不健全者将死猫的脑袋割下来,寄给被当作目标的人。现在两人知道受害者究竟是种怎样的感觉了。

  看着冰冷地旋转的马,秋栖想的身体自内而外散发一种刺骨的寒意,这副人间地狱的景象,让她又一次想起自己的童年。那一夜,童话般的世界眨眼间充满哀嚎,红色的火苗舔食着树木和房屋,化成黑炭的死尸向她伸出求救的双手……女人的身体狠狠地打了一个冷颤。

  “我可不喜欢这样的恶作剧。”男人喃喃自语。

  秋栖想开始以为阿蕾莎是这个诡异的黑暗世界的始佣作者,可是在亲手杀死她之后,这个世界并没有消失,这让她不得不重新考虑幕后黑手的存在。她目前为止所经历的一切,都包涵有一种非科学的宗教神秘性和邪恶感,将所有已知的情报综合起来,不难判断出阿蕾莎是samael教的一份子,问题是,这个女孩在邪教中的份量有多重?她的目的是什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明白了,他们在找祭品。”应牧突然道。

  秋栖想看向自己的丈夫,她知道自己的男人十分擅长一些偏门的推想。

  “宗教的性质在于伦理趋向性,信仰宗教的人有明确的由教义规定的道路和目标,因为目的和行为得到明确,因此他们坚定偏执,不会突然走向所谓的歧途,他们总是会千方百计让自己的心灵和行为契合教义。因为邪教一般崇尚人性的阴暗面,因此他们更喜欢用一些违反人类伦理道德的方法行动,以表示自己接近那种存在。而几乎所有的宗教,都有所谓的祭祀,他们遵从交换原则,将适性的祭品奉上,以换取某些东西。对于邪教来说,没有比人祭更合适的仪式了。”

  应牧说到这里顿了顿,和秋栖想对视一眼,道:“阿想,祭品的规格比所有机械制品都严格,因为它们代表了这里。”男人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形状和姿态并不重要,关键在于灵魂。寂静岭就是一个巨大的祭坛,走进这里的人将在连绝望都流干后化成灰烬,这样的祭品是他们的最爱。”

  秋栖想走上前,朝马匹伸出手,想要确认这副景色的真实。当她的手指触碰到马匹血红色的肌腱时,那些看似已经死亡的身体组织立刻疯狂地长出肉芽,将女人的手掌包裹起来。秋栖想感受到强烈的痛楚,似乎一根根的铁丝在往指骨里钻,皮肉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着。她用力收回手掌,连同缠在上面的肉芽一起拔了下来,肉芽十分坚韧,换成是普通男人,或许还没挣脱的气力。

  在断裂的一瞬间,那些肉芽尽数化为黑气,秋栖想连忙将它吹散,免得再让应牧遭殃。毒气的影响并不是单纯腐蚀这么简单,应牧就是前车之鉴。秋栖想手掌的组织也受到强烈腐蚀,一时半刻难以恢复。女人瞥了一眼伤势,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她早已经习惯这种程度的肉体伤害所带来的痛楚,但她并没有回过身去,而是将这只受伤的手藏在身前。

  “出了什么事?”应牧看到秋栖想突然后退几步,不禁问道。

  “别过来,这些家伙是活的!”秋栖想警告道。

  “你受伤了?”应牧没有听从劝告,径自上前了几步,他立刻听到秋栖想厉声道:“我说了,别过来!”

  应牧被秋栖想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喝止,随即带着难以认同的语气道:“开什么玩笑,你受伤了!”

  “是的,别动。”秋栖想的语气有些迟疑,稍稍后退了一小步,并不是对适才不近人情的拒绝感到愧疚,而是她感到设施的旋转出了些微小的变化——它似乎正渐渐停下来。于是她再一次警告道:“我知道自己的伤势如何,你担心我就站在那里别动,最好离远些。”秋栖想会在轻松的时候说俏皮话,但是在精神紧绷的情况下根本就不考虑措辞的委婉,这种命令的语气沿袭自父亲的教育和军中的习惯。

  她觉得应牧应该是了解并习惯的,因为他从来没在这种情况下违逆过,这让秋栖想感到高兴,认为这是丈夫最大的优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会让人过分操心。

  可是这一次,男人似乎有了一些出乎意料的反抗。

  “我是你的丈夫!”他的语气充满了对她的指示的不认同,“我可以做到更好,阿想,我并不是不可以依赖的。”

  秋栖想吃惊地转过头去,她看见了男人眸子深处刻骨的认真和执着,但她并未因此感动,反而皱起了眉头。

  “你摔坏了脑筋吗?小牧。”她这么问道。

  “为什么你这么说!”应牧又上前了一部,他的动作和神态有一种强烈的要表现自己的欲望,“我爱你,阿想,你要试着相信我,我可以帮你。”

  “不!”秋栖想毫不所动地紧盯着应牧,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刺穿一般,“你应该能够分清什么时候才应该浪漫,现在不是时候。小牧,回你的位置去。”

  应牧面现焦色,他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地板震动起来。他神色惶然地看看地面,又看看四周,有些不知所措。秋栖想不明白应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给她的感觉一向稳重可靠,可是现在他的表现却十分情绪化。这个世界对普通人情绪的影响有这么大吗?秋栖想虽然不感到失望,但却心生警觉。
  
  就身为一个女人来说,应牧提出的抗议让秋栖想感动,但就一个妻子来说,秋栖想完全不能接受,因为她将丈夫的安危看得比自己更重。她自从和应牧在一起后,就自视为一个妻子多于一个女人,将丈夫带入一个随时会遭遇危险的选择里,这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自私的极限。

  因为经历和身体的缘故,她和正常人有许多不同之处,因此在许多方面无法体会普通人的感受,丈夫告诫她要学会理解和体谅,她一直在努力,但是在对待普通人的态度和行动上,仍旧时常让他们觉得难以接受,这种微秒的偏差一向是由丈夫亲自周旋的。

  秋栖想一直很放心应牧,因为他会体谅她,理解她,从不做多余的事,但是现在这种情况稍微有了些变化。

  不过女人已经再无暇分神去思考这些变化了,设施的转盘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那些被贯穿的马匹彻底活了过来,它们陆续挣断了固定自己身体的木杆,朝两人冲了过来。


第十五章 载着你

  转盘上一共有二十五匹高头大马,第一批挣脱禁锢的有三匹,它们跑起来和普通的马匹没什么不同,肢体十分灵活,只是长了一副死脑筋,瞧准了女人不放。这正合秋栖想的胃口,她俯低身子,扎好马步,抓紧匕首,紧紧地盯着三匹马的路线,口中喊道:“对了,对了,就这样,好马儿,冲我来吧!”

  三匹马的距离有先后,第一匹直直朝秋栖想撞去,却被她滚至一旁朝马腹削了一刀。这匹马的伤口并没有腐蚀性的液体或气体喷出,反而流出鲜红的血液。秋栖想刚放下心来,还没来得及起身,第二匹马已经到了跟前,它猛然急停下来,抬起前蹄就要跺下去。此时第三匹马也从右侧撞了过来,还有更多的马陆续挣脱了禁锢,在原地转过身,面朝女人做出冲刺的姿势。

  在第二匹马抬起前蹄时,秋栖想双手撑地,做了个兔子蹬腿,恰恰在马前蹄达到最高点时和它踹在一起。这匹马保持人立的姿势,被这股力道向后推了好几步,马腿上的肉芽疯长出来,却因为目标距离太远又缩了回去。秋栖想趁此机会错手拧腹,倒立的双腿劈成一字马,借助腰力和手劲做了一个回旋踢,像鞭子一样将扫中第三匹马的马头。这一击又快又狠,干净利落,肉芽完全没有缠上脚踝的机会。这匹马仿佛喝醉了酒一般,踉踉跄跄斜跑到一旁,前肢软跪了下去。

  秋栖想收腿,借助旋转的力量,漂亮地来了个后空翻,重新站立起来。她的目光左右一扫,立见第二批的三匹马朝自己围了过来。它们没有立刻发动攻势,只是甩着头,打出清脆的鼻响,不断用前蹄在地上刨动,就像是在等待第一批的马匹们回过神来。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打乱了人马对峙的局面。应牧开枪了,他的目标是冲过秋栖想身边的第一匹马。它在女人身后停下脚步,对应牧视而不见,反而转过身去试图从她的后背攻击,结果在转身时,被一颗子弹从眼窝钻入脑袋。这匹马发出一声哀鸣,踉跄几步,直挺挺倒在地面上,成了这场战斗的第一个牺牲者。

  当秋栖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应牧还是一副试图克制惊喜和悸动的表情,他深呼吸了好几次。

  “阿想,我说过了,我能帮你。”男人带着坚定的微笑朝秋栖想喊道。

  秋栖想张了张口,最终没有把话说出口。看到怪物在应牧的枪口倒下,并没有令她感到欢喜,反而使她更加提心吊胆,生怕这些怪物被男人的所作所为激怒,调转目标。这可真是给人添麻烦,女人心中想,但是她无法在此时此刻抹杀丈夫的好意。

  “好吧,如果你真的这么坚持的话。”秋栖想用叹气一般的语气说。

  应牧完全没有领会秋栖想的意思,他以为这种妥协来自于对他实力的认可,这让他表现得十分雀跃。

  “我现在对自己的准头很有信心。”应牧说着,又开了两枪。

  仿佛要给他的话做出铁证似的,秋栖想身边又有两匹马倒了下去。现在虽然还不断有马在努力挣扎,可是围困秋栖想的马只剩下两只,被秋栖想的脚跟扫中头颅的那匹马爬在地上,虽然它试图站起来,可是气力反而越来越弱,看来是不行了。

  应牧开始用手枪击杀还没来得及完全挣脱束缚的马匹。

  “别太靠近了。”秋栖想只是劝了一句,再没有阻止他的行动。

  “了解,长官!”应牧俏皮地说。

  秋栖想正握匕首的手腕向后一抖,匕首打了半个旋,变成了反握,突然由静至动,宛如电闪雷鸣般贴着地面疾驰起来。应牧一眨眼的工夫,女人已经出现在其中一匹马的右侧,匕首不知何时已经扎进了马脖子,紧接着一个侧空翻朝脖子另一边飞去,利刃顺着这股力道在马后颈上一转,便将一颗大好头颅给割了下来。在被沿着切割线喷出的鲜血沾上自己的身体前,秋栖想已经跑到了另一匹马的跟前。

  秋栖想进入无限世界时,武器全部消失,只剩下随身的服饰和生活用品,军旅马靴就是其中之一。它经过简单的改制,后跟加了沉重的合金块,但却没有被判定为武器,即便如此,它的攻击力却是实实在在的。

  在这匹马张开嘴巴伸头就咬的同时,女人一个简单而沉重的后旋踢像榔头一样砸瘪了它的嘴部。这个成果比秋栖想预想的要小了一些,她本以为可以将马嘴踢碎,最不济也能将马头荡开。可是这匹马的脖子突然变得僵硬,将头颅硬生生贴在踢伤了自己的马靴上。肉芽从瘪嘴马的头部疯长出来,一瞬间包住了马靴。

  秋栖想眼神一凝,突然将踢腿压下,在彻底被肉芽困死前抽回右腿。缠在马靴上的些许肉丝立刻变成黑气,将坚韧的外皮腐蚀出一道道空隙。这匹马在秋栖想收腿的同时一股脑撞了上来,却被匕首顶住脑门,这股冲劲反倒成了它自己的催命符。秋栖想将匕首用力向前一推,手掌却松开把柄,身体像风筝一样向后飘去。怪物轰然倒下,四肢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秋栖想这才走上前,将匕首从它的脑袋上抽了出来。

  女人的目光落向枪声响起的地方,那里挂着一堆马尸,有不少就倒在木杆边,它们成功挣脱了禁锢,却没能逃出应牧的枪口。秋栖想没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再没有理由劝说丈夫躲在一边了,因为他这次战果辉煌。这让她的心情有些糟糕,因为她知道,偶尔一次的成功并不代表什么,虽然不明白男人究竟在无限世界得到了什么力量,但是就她的经验和眼光来判断,他的身体素质和战斗经验仍旧是普通人一个,心理状态甚至比过去更差。

  女人心想:他是一个作家,而不是一个战士。

  如果有可能,秋栖想甚至希望应牧在这次战斗里吃足苦头,这样他就会再一次清醒认知到自己的极限,老老实实地躲在她的背后,依靠她,支持她,而不是像现在逞英雄地冲在前头。

  她就这么双手抱胸,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关注应牧的举动,想要从中判断出导致他改变的原因。虽然他说除了阿蕾莎并没有碰上其他人,但是秋栖想压根儿就不相信这种鬼话,尽管男人很可能是处于好意。

  女人有想过如果丈夫知道自己的前科,并且跟那三个男人碰上了,会做出怎样的反应。现在应牧的反应是她意料之中的一种,也是她考虑得最多的一种。虽然她更希望男人对她说实话,把一切都摊开来,而不是这般遮遮掩掩,可是谁叫是自己遮掩在前呢?

  她的举止或许给男人造成了错觉。可是秋栖想担心由身为妻子的自己先把话挑明,反而会令气氛陷入尴尬,让两人的关系产生隔阂。

  应牧处理完所有的怪物,立刻望向秋栖想,朝她露出邀功的笑容。不得不说,意气风发又有些小英俊的男人着实令人眼前一亮。女人想起来,他比自己还小了两岁,只有二十六岁,只是平时的沉稳和安静让他看起来比真实的年龄更成熟。

  “看吧,我说话算话,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并肩作战了。”男人说道。

  “不,小牧你说错了,我们一直在并肩作战。”秋栖想耸耸肩道。她觉得或许这样也不错,因为她很少,或者说,自从小时候在山里的秘密锻炼基地闹了一场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应牧这副热血激情的样子。

  秋栖想觉得自己应该体谅一下这个男人,他是自己的丈夫,但他还只是个青年。她想,他和自己是不同,只是个普通人,为什么自己会一直认为他理所当然就是成熟稳重的呢?只是因为自己比普通的同龄人更成熟吗?

  “这和那时可不同,我已经期待这个时候很久了。”应牧带着一副遥忆过去的神情说:“还记得吗?在那个秘密基地里,我答应过你,只做力所能及的事情。现在我终于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跟上你的脚步了,阿想。”

  “你还记得?你真的是小牧?”秋栖想犹豫了一下,终于把这话说出口。

  应牧愣了一下,却没有任何责怪和诘问,他走到秋栖想身前,仰起头,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庞,满含深情地说:“你看,我的身体充满温度,你能感受到我的爱吗?阿想,我是货真价实的,只为你而存在。”

  收音机的杂讯在他话声落下的同时消失,暗红色的世界分崩离析。两人察觉到身边的变化,不由得原地四顾,浓雾和黑夜又回来了,游乐园里一片无声的死寂,但是依稀能看到各种停止运转的设施。旋转木马就在两人身前,一副完好无损的样子,却充满了令人安心的没有一丝生气的金属气息。

  有什么落在脸上,秋栖想刚抬起头,立刻感觉有一只手掠过她的脸颊,将上面的东西拿了下来了。她的目光落在应牧的脸上,那里是一片安详的温情。


第十六章 追

  “你这样就满足了吗?乔希。”女童特有的尖锐而高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秋栖想脸上浮现惊愕之色,她猛然转过身体,朝那声音的来处望去。五十步外那熟悉的身影恍如幽灵一般静静地伫立,稚嫩矮小的身躯,黑色的一件式祷衣,长及臀部的凌乱长发,隐藏在雾气中模糊不清的面容,似乎整个化成不详的微笑。

  “阿蕾莎?不,不可能……”秋栖想不由自主走上前去,她并不感到害怕,但却对自己看到东西心存疑惑,“我已经把你给杀死了。”

  “不,我不会死的,我又回来了,乔希。”阿蕾莎说完,洒下一片风铃般的笑声,朝浓雾中跑去,她的声音也随之变得模糊起来:“你真以为他是伊姆吗?”

  “喂,等等!”秋栖想对女孩的话难以释怀,她本在刚才已经接受面前这个男人的确就是自己丈夫的事实,可是经过阿蕾莎的挑拨,她却又迟疑起来。但是在那之前有一个问题,为什么阿蕾莎要对自己说这种话,她和自己不是敌人吗?秋栖想突然打了个激灵,她突然觉得自己想到了点子上,从一开始,阿蕾莎针对她所做的一切,无一不是为了将伊姆从她身边带走,然后再告诉她事实的真相,逐步将她逼进绝望。

  阿蕾莎根本没有死,所以那个黑暗阴冷的世界没有消失,但是她却因为丈夫目睹自己的杀人现场而心绪不宁,大意失常,结果两人被困在那个诡异的世界里吃尽了苦头。回想起那菜刀的兔子、闪烁的回忆、应牧的昏迷和改变,以及旋转的屠宰场,无一不是环环相扣,击打在她的软肋上,让她怀疑、不安、恐惧、绝望,差一些就让躲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女孩阴谋得逞。

  但是阿蕾莎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她一定没想到两人能够和好如初,所以不得不再次显身故作玄虚。

  秋栖想已经想通了,那个女孩的确是敌人,而且是samael教的关键人物,甚至是操纵寂静岭的真凶。她长年累月,就像对自己这般对待所有进入寂静岭的人,让他们尝遍绝望和痛苦,沦为samael的祭品。应牧说对了,这个邪教正试图获得某种强大的邪恶之力,他们已经成功了一半,这个与世隔绝,遍布浓雾,下着灰烬的寂静岭,以及那些怪物和诡异的异世界就是证明。

  而她的任务——摧毁寂静岭的邪恶力量,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打乱这些邪教徒的计划,然后消灭他们。为什么明明是自己的单人任务,应牧却突然被卷了进来的问题可以先放一边。

  怀疑只是因为他们对无限世界的系统规则还不够了解。这些规则有些已经明摆出来,有些是必须依靠自己的经验进行揣测和总结,就像一些武器可以带入无限世界,一些不可以,一些被自己认为是武器的东西,却被无限世界系统认定为生活道具,它们之间的界定并不清晰。

  那么,为什么单人任务就不会因为某种例外而发生改变呢?秋栖想相信,还有更多的规则是只有在自己经历过多次任务后才会出现,这很容易理解,佣兵也玩这一套:福利、责任、特权和等级挂钩。应牧既然已经完成了第一次任务,那么他很可能接触到了连第一次任务都还没完成的自己所不能接触的规则,只是他还不能将这个规则归纳总结出来而已。

  秋栖想对自己说:这个男人是真实的,他不是幻影,有温度,有心跳,有自己个性的灵魂。

  “没错,就是这样,你骗不了我的,阿蕾莎。”女人露出胜券在手的笑容,“如果你以为耍点小心机就能占上风的话,未免太小看爱情了。”

  秋栖想觉得自己识破了对方的打算,立刻取消了追上去问个明白的打算。很明显,女孩要引诱两人进入新的陷阱里,虽然秋栖想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她相信,只要两人坚定不移地携手共进,万难皆可无视,却也没必要按照敌人的步调走。

  尽管秋栖想自有算计,但是应牧却做出了出乎预料的举止,男人怔了一下,突然朝女孩留在浓雾深处的一抹身影追去。

  “等等,阿蕾莎!”他喊道。

  秋栖想眼疾手快拉住丈夫,皱起眉头诘问道:“你打算做什么?小牧。”

  “我们必须跟上她,这太诡异了,我们应该要问个明白。”应牧一边张望着女孩离去的方向,一边焦急地说到。

  “问什么?问你究竟是不是真的?”秋栖想没好气地笑起来。

  “不,我只是觉得,她知道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应牧加快语速解释道:“这是个好机会,不是吗?我们可以问她究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要针对你,这个镇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那个samael教,我们或许全部都能在她身上得到答案。相信我,阿想,机不可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要完成任务,就必须找到阿蕾莎。”

  秋栖想好似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般绕着他打量了一圈。应牧显得有些局促,他似乎不太明白女人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目光,在这之下又包涵哪些古古怪怪的心思。

  “有,有什么不对吗?”他坎坷不安地问。

  “不,只是觉得新鲜,你以前总是说比起自己的判断,更相信专家的选择。”秋栖想严肃地问道:“为什么你改变了?”

  应牧愕了一下,随即露出安心的微笑,“这就是你想说的吗?这样不好吗?我觉得自己应该振作起来,不能老让你顶在前方。”

  “振作起来?”秋栖想自嘲地掀起嘴角,老实说,她根本没想过自己的丈夫会说出这种话,因为她一直觉得这个男人的内心和外表所展现出来的形象不尽相同。他似乎从不知道沮丧为何物,似乎面对万事万物的变化都已经做好完全的准备,总是能够冷静沉稳地处理问题,接受最坏的结果。他所有的表情,不过是一张张面具而已。

  现在,这个男人竟然说自己要振作起来?秋栖想觉得荒谬可笑。

  “我不喜欢你这样,小牧。”秋栖想认真地道:“但是,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无话可说,我会自持你的。”

  应牧闻言露出感怀的神色,点点头道:“多谢你,阿想,那我们快走吧。”

  两人朝阿蕾莎消失的方向追去,跑了好一段距离才再次看见阿蕾莎在浓雾中依稀可见的背影,而是当他们正打算加力赶上去时,却突然发现那个女孩已经从视野里消失了。两人又再度前行了一段距离,确定自己已经失去了女孩的踪迹,这才缓缓止住脚步,面面相觑。

  两人开始打量自己所处的位置,从浓雾中依稀可见的轮廓判断,自己仍然位于游乐园里,只是已经远离了电动设施,进入偏僻的角落。这里保存的都是一些比较古老,却能令孩童意兴盎然的玩具,例如沙坑、石料滑梯、木制跷跷板之类,无论样式还是颜色,似乎都镌刻上了时间的痕迹。

  黑夜,白雾,漫天飘落的灰烬,和无人的孤寂,这片景色如同陈旧的黑白照片,定格在某一个令人怀念的时光中。

  应牧不由自主走上前去,带着怀念的神情抚摸滑梯的石料扶手,然后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朝秋栖想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秋栖想和应牧不一样,她从来不认为触景伤怀的浪漫属于自己,她总是一直向前走,一直向前走,没有必要就坚持不回头,但她觉得既然丈夫想在这儿逗留一会,那便随他好了。

  于是她耸了耸肩膀,大大咧咧地靠坐在应牧身边,翘起二郎腿,百无聊赖地撇头看向一边。

  两人沉默了半晌,秋栖想首先打破了沉默。

  “不想说些什么吗?”

  “嗯……”应牧为难地搔搔脸颊,“本来是有些说话的冲动,可是当你坐在我身边的时候,却不明白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作家总是这么多愁善感吗?”秋栖想轻笑一声道。

  应牧没有理会,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小的时候一直很羡慕阿想,大家都觉得阿想很酷,很厉害,所以我觉得,如果能够紧紧跟在你身后,一定能让自己也得到一些东西。”他露出无奈的表情,“可是你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上你的脚步,我尝试过,坚持过,但是最后还是失败了。”

  “没错,天才就是天才,庸才可以用努力追上懒惰的天才,但是永远及不上勤奋的天才。我明白,而你是不愿明白,所以我教训了你一顿,但是我从没后悔过让你放弃。”

  “我知道,虽然当时我答应了,但是我还是很不甘心。”应牧看向秋栖想,眼中闪耀着秋栖想曾经见过的那种激情,那是曾经被她一手磨灭的激情,“阿想,我是男人,我不想拖你的后腿,我想保护你。虽然你不介意,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坚持,所以我很感激你将我带到这个世界,这里充满了可能性,在这里,即便是庸才的我,也能变得强大起来。”

  秋栖想的姿势僵硬起来,应牧的眼神从秋栖想脸上移开,投向朦胧的夜空。

  “现在的我,能够追上你了吗?阿想。”
  
  女人攥紧拳头,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的喉咙发出任何哽咽的声音。她无法忘却,在遥远遥远的过去,曾经有一个锲而不舍地跑在自己身后,无论跌倒多少次,身上有多少伤痕,即便哭泣也要爬起来继续跟上的男孩。
  
  但她却只能对他说:“对不起,小牧,我不要再看到你那个样子……”因为她是天才,她相信自己的肩膀能够扛下更多的东西。
  
  应牧闻言垂下头,用双臂抱起来,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艰涩的声音:“我就知道,你总是这样,阿想,不给人一丝机会,但我依旧如此爱你,深深的爱着这样的你……”


第十七章 再诞

  “我就知道,你总是这样,阿想,不给人一丝机会,但我依旧如此爱你,深深的爱着这样的你……”背后有人装模作样地重复着这句话,随即发出一阵尖锐轻佻的嘲笑,“说得太棒了,真是感人肺腑。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呢,乔希?脱光衣服安慰他?是的,骑在你身上感觉好极了。”

  秋栖想和应牧转过头去,来人从浓雾中踱出来,站定在他们身前十米处,两人一看到他的面容,立刻吃惊地站了起来。

  “科尔文?”秋栖想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男人的名字。

  “哇哦,好久不见了,乔希,你的身姿仍旧令我欲火焚身。”男人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状,可是脚下一步也没动,反而将目光投向应牧:“你这个矮子就是乔希现在的男人?”

  应牧没有回答,他打量着这个来意不善的男人。对方身高和乔希差不多,身材在一套笔挺的西装革履下并不显得强壮臃肿,而是如同柳叶一般纤细而优雅,他的五官深刻,有一头潇洒的金发,称得上翩翩贵公子。虽然口气轻佻,但却让人感觉此人的本质并不如此,只是被满腔的恶意和怒火扭曲了原本的风雅。

  “为什么不回答?我知道了,你这个自卑懦弱的家伙,希望乔希帮你出头,对不对?小白脸!我早应该教训你一顿。”男人大声嘲笑起来,可随即就变成了惨叫。

  秋栖想突然将匕首投掷过去,男人没能完全躲开,结果被匕首钉在右肩上。

  “闭嘴,科尔文。”秋栖想面无表情地说,“为什么你不学乖点?你知道坎皮恩的下场吗?我早警告过你不要出言不逊,否则我会杀了你。”

  科尔文抓住插在右肩的匕首把柄,痛嗷一声用力将它拔出来,然后用舌头舔去刃面上的血丝。

  “杀了我?乔希,你总是这么说,可是我又活过来了。”他发出咂舌的声音,“我知道,你杀死了坎皮恩,那又怎么样?让我来告诉你,我到底想做什么吧。”男人故作姿态地轻声说:“嘘,别让其他人听见了,我要在你的男人面前把你干死。啊哈哈哈……”

  科尔文神经质地捧腹大笑起来。

  应牧和求期限两人用看小丑一般的眼神注视着这个男人。

  科尔文丝毫不在意,他笑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直起腰来,又对应牧说:“嘿,小白脸,乔希的滋味如何?她那话儿很紧吧?令你欲仙欲死?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上过这个婊子,那可真是令人怀念。需要我给你描述一下现场吗?在那个激情四射的夜晚……”

  “够了,闭嘴,科尔文!”秋栖想厉声喝道。

  “够了?”科尔文讪笑一声,表情变得狰狞起来,他朝女人大吼道:“你害怕了吗?乔希,怕你的男人知道你的过去?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永远只能排第四,永远!为什么你要离开我?我们本来会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为什么你要杀了我?”

  “因为我爱他,我是他的妻子。”秋栖想淡淡地说,“你们要毁掉我的生活,所以我会亲手处决你们,过去如是,现在也一样。”

  “你爱他?”科尔文呲牙咧嘴地笑起来,像是要将所有滑稽的幕布都扯下来般挥舞双手,“你怎能爱他?我比他更有钱,比他更强壮,比他更有情调,我是天才,而他算什么?一坨屎!他有哪一点比我强?他甚至在和你站着做爱的时候,连那根牙签都插不进去!他能满足你吗?说老实话,乔希。”

  “是的。”秋栖想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科尔文定定看着女人,突然自嘲地笑起来,甩甩头。

  “狗屎!”他用满含憎恶的目光盯着应牧道:“你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对我的吗?她挖出我的眼睛和舌头,将我的宝贝根儿割下来塞进我的嘴里,然后砍掉我的双脚,割下我的脸皮,还在上面洒上盐和蜂蜜!她毁了我!然后……接下来就是你了。”

  应牧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抹了一把脸,像是要将这个男人的所有怨念和恶意都吞下去般滚动喉结。

  “那可真惨。”他平静地笑道。

  “是的,你永远不明白,被自己所爱的人那样折磨到底有多惨,特别当她用求助的口吻引诱我们,我们却信以为真的时候。”科尔文强忍着激动,瘪起嘴道。

  “你恨她?”应牧问道。

  “是的。”科尔文直言不讳,“我也恨你,小子,我会让她尝到苦头的,你和她都要下地狱!”

  “我拭目以待。”应牧针锋相对地道。

  科尔文面带阴狠地将目光转向秋栖想:“你说你爱他?”

  “显而易见。”秋栖想回答道。

  “他杀了你的父亲!”

  “我知道,所以他会陪我一起下地狱,而你不行。”秋栖想回答道。

  “很好的答案。”科尔文一副“我明白了”的神色,他挑了挑下颚,忽然调头跑进浓雾里。

  秋栖想被他莫名其妙的行为弄得一怔,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就从她的身边飞了出去,女人猛地回过神来,那正是是自己的丈夫应牧。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住了脖子,双手拼命在颈边拉扯,身体不断挣扎,却仍旧被飞快朝科尔文跑开的方向拖去。

  “小牧!”秋栖想不明白科尔文是如何在她的眼皮底下动的手脚,但她立刻反应过来,越过长椅,朝丈夫身后追去。

  “救我,阿想,救我!”应牧无力地朝女人伸出手,发出窒息的哀求声,他的脸色涨得通红,身体猛然撞在树干上,顿时没了声息。

  “小牧!”秋栖想惊恐地大叫起来。

  她知道自己奔跑的速度有多块,可是两人之间的距离仍旧迅速被拉开。她完全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被掳走。一抹撕裂空气的寒光眨眼间迎面袭来,秋栖想只来得及将手挡在脸前,顿感手心一痛,不得不停下脚步。那把曾经贯穿了科尔文肩膀的匕首此时贯穿了她的手掌,秋栖想咬牙将匕首拔了下来,再看向前方,应牧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浓雾中。

  “这下子我们扯平了。”白茫一片的深处传来科尔文得意的笑声。

  “不,还没有!”秋栖想自言自语地说。

  她振作起精神,朝浓雾深处追去。

  线索是在游乐园的围墙边中断的,那里有一个古旧的防空洞入口,石料的表面已经泛黑,警告的牌子扔在一旁,被蛀虫啃得面目可憎。围住洞口的铁丝网被人割开,锐利的断面挂着破布,上面还有丝丝血迹,秋栖想认得那来自应牧的衣服。科尔文没有丝毫扫除痕迹的念头,明摆着是为了把她引过来。

  秋栖想打开手电朝防空洞里照去,十米深的台阶隐约可见,但并没有到头,布满青苔、小动物腐尸以及粪便,散发出恶心的气味。她扬起头,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能慌张,否则只会坏了事情,然后一头钻进了高约三米的洞口。

  女人沿着阶梯走了二十米,然后看到了一堵墙壁和分向左右的岔道,她无从判断科尔文到底是在哪边,对方没有留下痕迹。秋栖想开始挖掘对这个男人的记忆,她很快记起来,科尔文喜欢右,但是谁又知道他这个时候会不会故意选择左边。尽管这种习惯并不能成为左右自己判断的铁证,但是秋栖想仍旧朝右边的甬道走去。

  甬道里充满味道特殊的积气,令人呼吸困难,头脑昏沉,仿佛有好几十层棉毯压在头顶上。与之相较起来,地面倒是比下来时的阶梯干净不少。周遭一片死寂,安静得令秋栖想感到既压抑又惊异。她不由自主地想到,莫非自己选错了方向?

  正如此想着,她直觉感到似乎有什么掠过了自己的身体,四周的景物在一瞬间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是具体哪里不对劲却说不清楚。忽然身周朦朦胧胧明亮起来,那光芒并不是来自手电,因为它是以自己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于是秋栖想低下头,发现那光芒是来自她手中紧握的匕首。

  秋栖想觉得这种情况说不出的熟悉,她下意识转过身去,发现原本位于身后十米左右的阶梯口完全消失在黑暗中,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笔直的通道,就如同“丁”字结构变成了“一”字,而自己就站在“一”字靠右的一侧。

  “阿蕾莎……”女人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又再次陷入那个黑暗阴冷的异世界里了。

  果不其然,她感到一丝冰凉在肌肤上蔓延开来,紧接着水滴打在地面上的声音越来越密集。石壁上滚落湿漉漉的痕迹,然后石面剥落,裂纹和血丝不断向前后蔓延,脚下的触感也开始变得柔软。眨眼之间,石质通道变成了某种怪物的肠道。

  秋栖想听见了哀嚎声从身后传来,她的精神立刻紧绷起来,举起手电朝声音的来处照去。前方三十米处就是一个向右的转角,一只手臂沿着地面伸了出来,然后是拖动声,紧接着头颅也露了出来。


第十八章 技术击倒

  那是一具被烧焦的人形,眼睛被铁荆棘给遮起来,不断吐着舌头,双脚被铁丝缠在后背上,只能依靠双臂拖动身躯。这副惨状勾起了秋栖想的一些记忆,这些记忆的片断一闪而过,模糊不清,却令她感到反胃作呕,就像突然患上了美尼尔综合症,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搅拌。

  一声惨叫从更幽深的地方传入她的耳朵,如同一把木槌重重敲在她的心脏上。

  秋栖想的脸色变得苍白,脚步踉跄,不得不用手扶住墙壁。她的手掌所接触的地方,立刻长出青筋和血丝,如同腐烂龟裂的伤口,迅速呈蜘蛛网状扩散开去。

  人形的行动缓慢,却带着一往无回的气势,让秋栖想无法将视线从它身上移开。她觉得自己再不做些行动,一定会就此失去反抗之力,于是推开墙壁,忍住晕眩和反胃冲了上去。这个敌人的外表丑陋,动作和姿态令人反感作呕,但是却超乎想象的弱小,它甚至没有以往见过的那些怪物那样拥有喷射毒气或毒液的能力,完全是个待宰的羔羊。

  秋栖想闪过它试图抓住自己的双手,将匕首插进它的颈脖,没几下,这个人形就没了声息。

  但是杀死了这样的怪物并不能让秋栖想感到欢欣和鼓舞,她觉得似乎有些污浊肮脏的东西经由这个家伙的身体泼到了自己的灵魂上。

  女人继续向前走,拐进人形来时的方向,浑浊的积水被她踩得哗哗作响。不断有惨叫声、灼烧声、崩毁声融汇成一片,在她耳中嗡嗡作响。这种声音不断让过去的片断在秋栖想的脑海里闪现,眼前模糊的甬道时而变成山间小径,时而变成夜坟墓地,她好像看见了燃起大火的房子,宛如置身在童年的漫山火场之中,空气灼热地摇曳上升。

  猛然一阵金属扭曲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秋栖想昏沉的脑袋一清,她回过神来,发现眼前的仍旧是一望无际的黑暗甬道。哐当,哐当,哐当,一阵阵声响从头顶上爬过,然后静止在前边不远处。秋栖想顿时停住脚步,匕首朦胧的光并不足以让她看得真切,于是她将手电抬了起来。

  那里是一个金属顶盖,她仔细看去,发现靠近自己的两个边角螺丝正在扭动,带给人一些奇怪东西就在那里的强烈预感。

  秋栖想握紧了匕首,紧紧地盯着那个方向。

  螺丝停止旋转的一刹那,金属盖耷拉下来,不住前后摇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有什么东西贴在金属盖上!

  秋栖想睁大了眼睛,她嗅到一股烧焦的肉味,那个贴在金属盖上不住摇晃的家伙全身呈现出半金黄半焦黑的色泽,虽然失去了手脚,但还是能够依稀辨认出人形的轮廓,仿佛一团经过蹩脚厨师烹制的肉块。

  它还是活的,而且拼命地挣扎蠕动,仿佛充气一般的肿胀五官扭曲痛苦。

  秋栖想顿时弯腰干呕起来。

  女人不像再踏前一步了,她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心中没来由升起一阵抗拒。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似乎听见了应牧的声音。于是她再度迈开步子,朝前方走去,她没有理会那团人肉,直到她走得远远的,看似还活着的肉块也没有做出任何攻击。

  越是前行,秋栖想就越觉得空气干燥闷热起来,她的脸色更加苍白,汗流浃背,嘴唇干裂,手臂微微颤抖。扭曲的火焰、晃动的人影、倒塌的房屋、焚烧着的衣服和人形……记忆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她丝毫感觉不到恐惧,但是有一种无形的难以抗拒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秋栖想脚步一个蹒跚,似乎看到从地面、墙壁和天花板垂下无数被烤焦的手臂朝自己抓来。她觉得自己一定看到了幻影,于是甩甩头,力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可是那些东西并没有消失,反而一个个从四周钻了出来。

  它们的下半截身体和甬道表面融在一起,仿佛菌菇般长出上半截身体,腐烂和灼烧的味道充塞在秋栖想的呼吸道里,然后逐步渗入她的记忆中。仿佛在一瞬间,那个烧了三天三夜,夺取所有大人的姓名,只有少数孩子存活的火夜又回来了。

  秋栖想睁圆了眼睛,无数的残渣从喉管里倒灌出来。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沿着脊椎爬上她的身体,女人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她发疯似地挥舞匕首,不断踢打企图抓住自己的人形。

  “来啊!我不怕你!我根本不怕你!你过来啊!我要杀了你!”她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

  秋栖想似乎看见无数的火焰朝自己扑来,每一颗火星落在地上,就会从那里流出一道灼热的炎流。上升的热气流让甬道扭曲起来,猛然变了个样。她茫然四顾,看见了熟悉的山岭、民房和谈笑的人们,她还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以及躺在树下看书的孩子。秋栖想感到自己的脑袋变成了一片糨糊,灵魂告诉她,这一切不过都是虚幻,可是她却能感受到拂过脸侧微风、嗅到青草和泥土的香气,听见那熟悉的声音。

  秋栖想摊开双手,看向自己的身体,发现它们如此细小,似乎时光倒流,让她重新变回了孩子。不,或许长大的自己才是一个黄粱噩梦。于是她怯怯不安地走上前去,想要触碰这个令人怀念的美好的世界。

  父亲似乎察觉了她神情恍惚的动作,于是带着笑容蹲下身子,他张开嘴说了些什么,又指了指在树下。秋栖想茫然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看去,她记得那里是一个看书的孩子,可是赫然发现那是比自己还小一些的应牧。应牧神情沉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菜刀,他的目光从女孩脸上掠过,投向更远的地方。

  秋栖想感到一阵心悸,似乎有一个声音拼命阻止她转回头去,可是她依然那么做了。只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位于自家的宅门前,一股剧烈的火焰忽然从门里窗里喷射出来,强劲的气流一下子就把她给掀了个跟斗。

  等秋栖想爬起身来,整个世界已经被大火包围,人影在哭泣、叫喊、奔跑。眼前的房子迅速在大火中崩毁,前庭塌了下来,从摇晃的缝隙里,她看到了父亲被压在房梁下,大火在他身上窜起来,他似乎朝自己挥手,大叫着什么。秋栖想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预感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不,应该说是即将重演的悲剧。

  于是女孩试图冲进大火中,却感到手臂一紧,被什么人拽住,她惊恐地回过头,那稚气而沉静的面容出现在她的眼帘里。

  “不……”秋栖想喃喃自语,然后惨叫发自肺腑地迸发出来:“不要啊!小牧!”

  她的声音还未落下,只听到呼的一声,应牧手中的菜刀越过她的面庞飞了出去。

  秋栖想的身体僵硬起来,她缓缓将目光转到父亲身上,只见那把菜刀就插在压着他的横梁上,而鲜血从断了半截的脖子里流了出来,一直流到焚烧的玩偶兔身上。

  “不!”秋栖想抱着脑袋惨叫起来。

  房屋倒塌,火花四溅,眨眼间,火焰将她包围起来……

  “救我,阿想,救我!”应牧的声音清晰地传进秋栖想的耳中,她打了个激灵,顿时喘过一口气来。

  水滴静静地打在地面上,嘀嗒、嘀嗒、嘀嗒。

  周围是一片死寂的黑暗,没有烧焦的人形,没有拉扯她的手臂,没有大火,没有应牧和父亲,什么都没有,手电和匕首也不知道掉落在何处。

  秋栖想感到身体无比寒冷,她缓缓蹲下身体,双手抱住肩膀,健美高大的身躯不住颤抖。

  “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秋栖想哆嗦着双唇喃喃自语,时而发出两下笑声。

  她一直追寻过往的恐惧,现在她如愿以偿了,但是她知道自己仍旧无法超越它,寂静岭的魔力如同一座巨大而残酷的熔炉,将灵魂的补丁融去,留下龟裂的心网。

  秋栖想又听见应牧的求救声了,她有预感,只要一直向前走,就能找到他。她必须找到他,然后将他带在身边,然后一起步入地狱的结婚礼堂。这是因为爱还是恨?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只有在他的身边,自己才能得到安宁和安全感。

  她似乎听见应牧在说:“不前进不行。”

  “我来了,小牧,等我,等我!”秋栖想摇摇晃晃站起来,扶着墙壁,脚步踉跄地朝更深远的地方行去。

  在甬道的尽头,是一处光亮的世界,仿佛要将整个黑暗割裂开来般的锐利光芒从地下升起来。秋栖想眯起眼睛,她听到齿轮在转动,液体在沸腾,热气让视野摇晃起来。穿过甬道尽头的唯一一扇门,女人看见了熔炉的世界。

  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冶炼厂房,她就站在高架台上。向上眺望,视线会被无穷无尽的黑暗吞没;向下眺望,金黄色的液体在占据了整个房间的巨大熔炉里翻滚。相隔三十米远的前方是另一处高架台,那儿打起一个两人高的简陋架子,应牧被锁链铐住双手,吊在架子上。科尔文仅穿着一条长裤站在旁边,光着膀子,赤裸双脚,手持一根三米长的长矛。

  他一见秋栖想迈着虚弱的步伐走进来,立刻高声唱诺道:“欢迎欢迎,我们的大美女乔希,一个改邪归正的女人,一个手刃过去爱人的女人,一个身材完美的脍子手。哦,今天的黑夜一过,又是一个美丽的白天。”

  “你想做什么?科尔文!”秋栖想叫道,她的喉咙有些嘶哑,但是如果不放开声音,机械转动和液体沸腾的声音就会把她的声音给压下去。

  “干什么?”科尔文把嘲讽挂在脸上,用长矛拍打吊在半空的应牧的脸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愚蠢了?乔希,你知道我喜欢聪明的女人。你说我还能干什么?”

  秋栖想的视线乱转,想要找到跨越这三十米天堑的方法,可是她失望了,她走错了路线,通向对面的高架台只有重新选择另一个入口,那边和这边完全没有交集,就像锅子的两个耳朵。

  “你还想再走一次吗?不,不!这样可不行。”科尔文叫起来:“如果你离开我的视线,我就会让你的小男人尝到苦头!”

  “你到底想怎么样?科尔文!”

  “怎么样?好的,让我想想……”男人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沉吟起来,“我说乔希,跳个脱衣舞怎样?你在丈夫面前跳过吗?我还没见过,那太不公平了!”他为自己的主意鼓起掌来,嚷道:“就是这样,跳个脱衣舞,让我和你丈夫瞧瞧,然后张开大腿高声呻吟,让你的丈夫知道你不过是个婊子,只要你办到了,我就消消气,如何?”

  秋栖想没有动,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应牧,那个男人垂着头,似乎昏迷了过去。然后她将目光转向科尔文,将中指竖起来。

  “先让你妈跳一百年吧!”

  她知道,身为一个应牧的妻子,有些即便死亡也不能妥协的事情,无论是自己的死亡,亦或是对方的死亡。

  科尔文怔了一下,面容立刻扭曲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总要违逆我,我哪里比不上这个家伙?”

  “你有哪里比得上他?”秋栖想如此反问道。

  科尔文恍若未闻,暴躁地走来走去。

  “你知道吗?一百年!”他用长矛敲打着束缚应牧的铁架子,嘶声喊道:“这个东西已经有一百年没有用了,从1820年开始,成千上万的南军战俘被吊在这里,那可真是个壮观的景象,不是吗?乔希,比你在游击队营地里看到的死人架子还多!”

  秋栖想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她的瞳孔似乎倒映出末日的景象,嘴里喃喃说道:“不,不,不要……”

  科尔文从铁架后方拿出一个金字塔形的头盔,正儿八经地戴在头上。

  “现在,过去的荣光就要从我的手中再次降临!”他举起长矛和手臂,向着天顶的黑暗高声欢呼,“samael,samael!”

  有无数的声音从黑暗中降临,它们应和着:“samel!samael!”

  秋栖想的瞳孔缩了起来,她不知所措地在原地打转,似乎要辨明那声音的来处。她猛然朝高架台向对面延伸的前台跑去,然而在尽头有一道栅栏将她拦住。她开始用力撕扯这道栅栏,试图清理出一个冲刺跳跃的平台,尽管她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跳过三十米的距离,但她必须做些什么,在一切都发生之前,必须做一些什么……

  栅栏比她想象中还要坚固,她的身躯膨胀起来,强大的蛮力让铁杆开始扭曲。她欣喜若狂,然而当目光重新落在对面时,尽管早有预感,但是事到临头时还是惊呆了。

  科尔文高高举起长矛,视线最后和女人对了一下。

  “不,不!不!”秋栖想用力摇晃着栅栏,在她将这个挡住她前路的障碍拔起来时,长矛霎时间插入应牧的后背,有将近三分之一的矛杆从他的前胸心脏处穿了出来。当科尔文用力拔出长矛时,喷出的鲜血溅得他半身都是,那金字塔形的头盔愈加显得狰狞。

  秋栖想无力地跪下来,身躯迅速恢复原状,她似乎听见了心里某种东西龟裂,然后发出一声脆响。

  她似乎看见在这个城镇里所经历的一切如同倒带般在眼前回放。怀疑,猜测,试探,相信,坚定不移……明明只是一个夜晚所发生的事情,却长得如同让她重新经历了一个半生。最后,她决定要和丈夫一起携手走下去,不管他的决定如何,都要支持他,保护他,至少让自己死在他之前。

  可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科尔文兴奋的笑声传进她的耳中,他的声音让女人的眼珠子转了一下:“还没结束,乔希,我的复仇还没结束!”

  他麻利地从处刑架上解下应牧的尸体,走到前台,坐在栅栏上。秋栖想的面容扭曲起来,她再一次明白了这个男人的意思。

  “你以为你们在死后还能相会吗?你没有机会了!乔希,我会和他在一起,就算你再找到他,也分不出来了!”科尔文大笑起来,没在给女人最后一丝机会,纵身朝熔炉里跳下。

  “不——”秋栖想凄厉地叫起来。

  她迈开步子,从失去了栅栏的前台跃了出去,伸出手想去接住向着遥远下方坠落的尸体。

  忽然什么东西掠过她的身旁,一道黑幕遮住了明晃的熔炉世界,女人只感觉身体一顿,身体重重跌在厚厚的石面上。

  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腐烂的气味,肮脏的地面,无尽的黑暗,手电打着滚,光亮照亮了整个房间——只有十二平方大小,一个小台阶上去后就是冗长的甬道,三面都是厚重的石墙,墙上刻着凌乱无章的samael十字架。

  秋栖想静悄悄地趴在地上,没有一丝动弹,她的瞳孔失去了焦距,嘴巴张开,宛如发条已经松弛的木偶。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灵彼岸急切地叫喊:“乔希,乔希?乔希!”


第十九章 支线

  萨拉从花店出来后,走上了和秋栖想不同的道路。她决定去学校找范德萨,弄清克劳迪娅所述的虚实。她并不完全相信那个女人,但她信任秋栖想。在过去相处的那些时间里,萨拉知道秋栖想的战斗力有多强大,如果连她都办不到的事情,即便加上自己也没有任何用处。

  如果没有克劳迪娅找上门,萨拉或许也会前往游乐园,因为那是唯一的线索,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女人决定将游乐园的事情完全交给这个拍档,而她自己则要弄清一切的真相,情报是否准确是能否打赢战争的关键,这个道理无论在何处都适用。

  克劳迪娅最大的失误就是不知道他们曾经在墓地得到守墓人的日记。萨拉知道范德萨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为这次的行动做足了准备,不会轻易相信那个女人,如今他手中一定掌握着更多的真相。萨拉有理由相信,那个侦探巧妙地托克劳迪娅之口,委婉地向自己一行人请求援手,他看好她们,同样的,她也看好他。

  从者戒指的力量让主从两人心有灵犀,可是直到抵达学校为止,萨拉都没再收到秋栖想的心灵传讯和召唤。萨拉认为如果不是秋栖想还没脱困,就是她已经默许了自己的行动。

  一路上,萨拉除了遇到那些上半身被包裹起来的人形怪物,还见识到另外一种更接近丧尸的怪物。它们的四肢完好,通常手持简陋的武器,身上的衣服和皮肉溶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保有衣服纹理的角质膜,脸上的五官已经融化,一张血盆大口占据了半张脸。

  萨拉第一次见到这种怪物,差一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老家——那个第一个发生异变的小镇。可随即她便发现这些状似丧尸的怪物比真正的丧尸弱小许多,它们的行动迟缓,动作僵硬,体质脆弱。萨拉并没有对它们下杀手,她听从了克劳迪娅的劝告,贯彻躲和逃的行动方针,这让她节省了许多弹药。克劳迪娅至少在这点上没有说谎,这些怪物看似越来越多,但只要不杀死它们,那么数量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就不再增加,实力也不见长进。

  萨拉站在校门口,她注意到一个怪事儿,越是接近这里,雾气就越是稀薄,天上落下的灰烬就越少。这并不是大范围的常规现象,而是仅就此处而言的特例,为证实这个猜想,她曾经在学校前的马路上往返数次。她想:范德萨是正确的,这里肯定有什么古怪。

  就在这时,秋栖想发来了心灵通讯,她支持萨拉的判断和行动,这对萨拉而言是一个巨大的鼓舞。她虽然经历过战争和两次生化危机,但她并不认为这是足以令自己自傲的资本,资深者和内行人的经验是她确认自己的判断正确与否的重要因素。

  萨拉接人待物认真耿直,富有责任心,虽然这并不一定讨人喜欢,但却值得信任。喜欢自我检讨,自立性强,做事雷厉风行,从不畏首畏尾,这些是让她活到现在的资本。她明白自己的优点,并不觉得自己比其他女人差到哪去,也不认为自己凌驾于她们之上。她的目标总是很明确,适应环境,然后和自己的爱人一起白头偕老。

  因此,面对未知的险恶,她比所有人都更谨慎,也更有勇气。

  萨拉一手持枪,一手抓着手电,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校园。学校里的雾气已经再也起不到遮蔽视野的作用,手电的光照扩散到最大的范围。草坪十分干净,没有半点灰烬,虽然依旧宁静,但却不像外边那般给人心慌意乱的压力,宛如地狱中的世外桃源。这儿一个怪物也没有,却不让萨拉感到意外。

  教学楼样式古板,只有两层,背后矗立起三角尖顶的钟楼,萨拉在进入大堂前扫了一眼,手电的光无法照到那处,可她总觉得那一片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面两侧的门卫房敞开着,萨拉小心翼翼地闪身进去,发现里边被人弄得乱糟糟的。她记得自己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见过门卫经常将钥匙挂在这种房间的墙壁上,她转了一圈,却只发现看似挂钥匙的勾架,上面空空如也。

  她想,范德萨一定到过这里,该拿走的都被他拿走了。

  萨拉没有多做停留,她仔细看了一遍贴在大堂里的地图。这座教学楼呈回字型,包住中间的小花园。一楼左边是办公室,右边是教室,通向钟楼的楼梯在左上角。萨拉决定抄近路直接穿过中庭花园,可是当她进入回形走廊时,一道亮光从左手边亮起。

  萨拉霎时间转身,手电和枪口都瞄准了前方的转角。不一会,披头散发,身穿黑衣的女孩从对面跑过,光亮的源头并不是她,而是紧接着进入萨拉视野的男人。他身穿灰白色长大衣,头戴绅士帽。似乎也注意到这道来自他人的照明,男人转过脸来,可他并没有看清来人,手电的强光让他不得不举起手掌遮住眼帘。

  “范德萨先生?”他听到女人道。

  范德萨顿时会过意来:“是萨拉小姐吗?快,跟上来!”丢下这句话,他又朝前方追去。

  萨拉连忙跟了上去,她看见女孩在走廊尽头拐进了右手边的房间,男人追了过去,却面向那处房间停了下来。

  “怎么了?”萨拉跑到他跟前问道,随即视线落在门牌上,那里是一个穿裙子的女性标志,很明显,这是一间女厕。

  可是这并不足以成为范德萨驻足不前的原因。

  “消失了……”范德萨看着厕所里道。

  萨拉顺着他的目光朝里面瞧去,里边的确一个人影都没有,通风的窗口敞开着,但显然那个女孩既没有逃跑也没有躲起来,否则范德萨也不会用上“消失”这个词汇。

  “她是谁?”萨拉迟疑地问道:“阿蕾莎?”

  “不清楚,但是我们见过她,就在墓地里。”范德萨回答道。

  “不,我不久前还遇到了她一次,同样发生了一些怪异的事……现在这里是第三次。”

  范德萨转过头来道:“就你一个人?”

  “是的,我和乔希因故分开了,后来我遇到克劳迪娅。”萨拉直视范德萨,“你见过那个女人?”

  “没错。”范德萨耸耸肩道:“我去了一趟兄弟的家,没想到那里竟然成了她的据点。”

  “看你的样子,似乎对那个女人没什么好感?”萨拉说。

  “没办法,她和你不一样,不是个真诚的人。”范德萨笑了笑,没有否认。

  “多谢夸奖。”萨拉回了他一个笑容,接受了他拐着弯的示好,然后一马当先走进女厕,“你在哪儿发现那个女孩的?”

  范德萨跟了进来,一边道:“二楼的楼梯口……”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阵清晰的杂讯声从两人的身上传来。

  萨拉和范德萨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取出克劳迪娅赠送的刻有metratron字样的收音机,收音机的开关明明是打在关闭的一侧。

  萨拉回想起克劳迪娅的话:“当危险逼近身边时,它将给予你警告。”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浮现在两人的心头,他们站成背靠背的姿势,范德萨从腰后掏出左轮手枪。厕所大门忽然自动关起来,下一刻,他们听见了迅速由小变大的雨声。

  萨拉将手电朝窗口扫去,只见窗外夜色彻底被深沉的黑幕笼罩,雨线从玻璃外侧淌下,又沿着内侧倒灌进来,然后逐渐变成如血一般鲜艳的红色,沿着四周的墙壁扩散。

  范德萨发现墙壁开始蜕皮龟裂,呈现出灼烧后的黑黄色,砖石上浮现青筋和血管,宛如某种生物的脏器内壁。

  这些异变逐渐向两人逼迫而来,他们为此躁动了一下,发觉无处可逃后便迅速冷静下来。


第二十章 三角头

  “真见鬼,究竟是怎么回事?”范德萨皱起眉头道。

  “那个女孩……”萨拉不太确定地回答道,她不久前也碰到过同样的情形,窗外的黑暗和雨声似乎朝自己所在之地压迫而来,只是房间里并没有出现这样的异变。

  “是阿蕾莎吗?还是雪莉?”范德萨高声嚷道:“我们没有恶意!”

  回答他的是脉搏鼓动的声音,墙壁宛如玻璃吹泡般鼓起许多两个拳头大小的肿瘤,似乎要孕育着某种不详的东西。

  “雪莉是什么人?”

  萨拉一边说着,一边瞄准门锁开了几枪。被子弹打穿的地方很快长出肉疙瘩,不一会就连门缝都给封了起来。

  “人祭之女。克劳迪娅没说实话,她才是几年前的受害者,我的兄弟考夫曼就是为了帮助她才回到寂静岭。”范德萨解释道。

  “她长得和阿蕾莎很相似?”萨拉问。

  范德萨点点头,道:“她、她的养父和考夫曼几年前来到寂静岭,结果三个人都失踪了。”

  萨拉没有再问为什么雪莉要来寂静岭这个问题,雪莉和阿蕾莎长得很像,这个结论就已经能够解释大部分的事实。无论是克劳迪娅的提醒,还是她目前所遇到的情况,无不证明那两个女孩和samael教大有关联。

  她甚至可以根据手中所掌握的情报稍微推想得深远一些,例如十几年前samael教做了某些事情,放了一场大火,这场大火将名为阿蕾莎的女孩当作祭品烧死了,几年前,他们又打算做同样的事情,而跟阿蕾莎相似的雪莉就成为了替罪羔羊。

  邪教的所作所为不一不是丧尽天良,惨绝人寰,萨拉甚至不愿意去想象那两个女孩究竟受到了怎样的折磨。她此时此刻禁不住想到,浓雾中遍布怪物下起灰烬的寂静岭,以及眼前这吞噬了两人的丑陋的异世界,否是那两个女孩的绝望和报复呢?想到这里,她就再也不感到恐惧了,只觉得悲伤宛如潮水一般向自己涌来。

  距离她十米的前方,单间的门突然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推开。萨拉和范德萨一同把目光投向那里,他们同时听见尖锐的叫声,肉体的碰撞声,以及拍打墙壁的声音,就好像有人在里边搏斗一般。

  两人小心翼翼地试图从旁边绕过去,然而还没等他们到达可以窥视的位置,就见一个物体从里边飞了出来,摔倒在门边,再也没有动静,而单间里的声音仍在继续。萨拉立刻将手电的光圈朝那件东西移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滩血迹,顺血迹而上是半截身子。

  萨拉倒抽了一口气,随即认出那并不是人类,只是徒具人形的怪物而已。它的皮肤和人类明显不同,光滑而呈现粉红的肌理。范德萨也认出来,那是他所见过的那种上半截身体被包裹在肉膜里的怪物。现在它被切成两半,下半身离它不到一米,没有内脏流出,仿佛全身都是由肌肉和脂肪构成。

  还没等两人的目光收回来,一道刺耳的金属刮动声传入耳际,让两人禁不住蹙起眉头。

  只见两只脚从单间里伸了出来,脚跟在最上方,朝向门口的方向,那姿势就像是有人倒立而行一般。倒立的主人似乎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身体直挺挺跌了出来,它摇摇晃晃,怪异的身体让范德萨诧异地张开了口——并不是什么倒立的人,而是身体上下都是两只脚。那是一只没有头颅,仅有脚的怪物。

  肉体的撞击声同样来自这只四脚怪和它身后的家伙,它——姑且算“他”——有一具高达两米,肌肉形状媲美健美选手的身躯,肩膀以上是巨大而沉重的金属三角,若说那是面罩,可在上面并没有找到任何窥视孔,下半身是一块围裙状的粗陋布料,红色的,就像刚从新鲜的血液里浸泡过,手里拖曳着一把等身高的大刀,刀刃刮过地面,发出两人听到的那种金属划拉声。

  “他”不住挺动下半身,腰部撞击在四脚怪纤细的腰部上,每一下都令如同孩童般细幼的四脚怪向前趔趄一步,简直就像是在做那事儿。四脚怪不知从何处器官发出尖锐的惨叫,顶上的两只脚无助地挣扎抖动。这一切原始,粗暴,让人难以忍受。

  “雪特!”范德萨从牙齿里挤出音节,看着三角头怪物和它手中的大刀,他想起在守墓人小屋的树林外找到尸体,那种伤口简直就是为这个家伙量身定做的一般。

  这个家伙就是所谓的连环杀人魔!范德萨对此坚信不疑。

  萨拉紧紧抿住嘴唇,瞄准三角头的下肋开了三枪。在设想中本该钻入右胸的子弹射在三角头的皮肤上,像玩具枪射出的塑料弹一般弹了下来,完全看不出在此之前过关斩将的威力,反而引起了三角头的注意。

  “他”推开了四脚怪,笨拙地舞动大刀,将它拦腰砍成两段。四脚怪变成了两个“下半截身体”,掉落在最先被腰斩的人形怪物边。人形怪的下半截身体被惊扰了,如同无头苍蝇般胡乱爬开,撞在另一侧的墙壁上,又安静下来。

  紧接着,三角头缓缓转向两人,一步一顿地朝他们走来。
  
  范德萨开枪射击,但是这并没有任何效果,甚至连让对方停顿一会都不行。三角头就这么一步一拖,节奏固定而缓慢地向两人逼近。萨拉和范德萨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这让他们瞳孔里的怪物身躯无比巨大,他们被压迫着不得不步步后退,直到靠在被生物组织侵蚀的门墙上。
  
  感受着背后黏腻的蠕动,耳中传来刀刃刮地的声响,眼前是强大到匪夷所思的怪物,范德萨心中升起强烈的无助感。
  
  萨拉再一次看见了死神的招手,但她此时虽然紧张,但并不惊惶,她早已经不再是面临绝境就大呼小叫的那个小女孩了。
  
  范德萨注意到萨拉不知何时已经把手枪收起来,她将手电光圈调到最大,搁置在地上,然后做出一副要冲上去的预备姿势。
  
  “什……你要做什么?”范德萨有些吃惊地问道。
  
  “当然是把它打倒。”萨拉十分认真地说。
  
  “肉搏战?和这个连子弹都打不穿的家伙?你没开玩笑?”范德萨笑出声来,他觉得荒谬至极。
  
  “我说过了,来这个寂静岭的目的是除魔卫道,当然不能在这里束手无策,我和你不一样。”萨拉瞥了男人一眼,那平静的决意让范德萨把笑声自个儿咽了下去,他听到她淡淡地说:“我能行。”

  范德萨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女人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他说不清楚,就好像某种光芒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他无意中和她对视一眼,发现那双并不深邃的眸子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充满了坚定和怜悯,让他也不再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惊惶。
  
  “你掩护。”萨拉说。
  
  范德萨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将视线投向敌人,点点头:“没问题!”
  
  他的话声刚落,萨拉已经冲了上去,一脚飞踹在三角头的胸口。三角头终于停下脚步,身体被踢得后仰,但也就仅止于此。萨拉落在地面上,反震之力让她的腿关节隐隐生疼,心中微凛,这头怪物在肉体强度上并不输于秋栖想。
  
  三角头将大刀自下而上挑起,速度很快,萨拉只得狼狈地滚到一旁。刀刃几乎是贴着她的皮肤掠过,发出呼呼的破风声。萨拉没等三角头的大刀落下来,立刻返身一脚扫在它的腿弯上,让它一阵趔趄,高高举起的手臂也有了一丝松懈。
  
  范德萨瞧准时机,准确地将子弹射在三角头的脚上,试图用冲力让它失去平衡。他成功了,行动迟缓的三角头不得不用大刀支撑自己的身体。萨拉趁这个机会和它拉开了三步的距离,冲刺、扭腰、飞跃、出脚,姿势就像秋栖想的演示一般标准。
  
  三角头似乎察觉到来自身后的袭击,右手朝身后抽去,小臂和萨拉的脚底撞在一起。萨拉被这股反作用力推飞了五米,而三角头的平衡则彻底丧失。它仿佛踩中了西瓜皮一般,侧者身体一屁股跌倒在地。
  
  萨拉从地上爬了几次都没能重新站起来,适才攻击对方的右脚不住地虚软颤抖,又酸又麻的感觉迅速吞没了整只右腿,让她看起来就像断了一只脚般狼狈。虽然看似取得了一些战果,但实际上三角头也仅仅是失去平衡而已,任何攻击都对它不起作用。
  
  它比萨拉更快地站起来了,然后拖着大刀朝女人走去,如果那金字塔形的金属面罩下真有脑袋的话,那该是怎样一副表情?萨拉苦中作乐地想。她拖着右脚,随着三角头的逼近,一蹭一蹭地向后挪动,来自范德萨那边的枪声不断响起,子弹打得三角头的身体不住前倾,却丝毫无法干扰它的动作和方向。
  
  范德萨被这无力的结果勾起了怒火,他一边骂着粗口,一边好不停息地射光所有的子弹,然后学着萨拉先前做的那样,冲上来给了三角头后背一个飞踢。三角头向前踉跄几步,却敏锐地抓住了男人踢在自己背上的那只脚,然后用力一甩,将他扔进单间马桶里。
  
  范德萨遭受重击,一时半刻再难爬起身来。
  
  萨拉用怜悯的目光看了范德萨一眼,突然取出手枪朝三角头胯下扣下扳机。三角头的行动顿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又开始向前走。萨拉再想开枪,可是却发出空膛声,她暗骂一声,将手枪收了起来,现在可没时间给她重新装弹了。
  
  三角头在女人跟前站定,高高举起大刀。
  
  萨拉深吸一口气,在对方手臂落下的同时,双臂交叉架在头顶上,朝它的怀中扑去。她躲开了刀锋,却被挥刀的手砸在双臂上,强大的冲击力让她完全站不直腰。萨拉就这么弓起身体,用膝盖撞向三角头的胯下要害——如果“他”真的有的话。
  
  沉闷的低吼在金属面罩中回响,三角头摇摇晃晃地后退三步,可随即又站直了身体,似乎这一记的伤害也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重。萨拉的两只前臂已经没有了知觉,可她仍旧冲上前去,用手肘夹住尚抬在半空的持刀右腕,双脚飞起,狠狠踢在金字塔头盔的下沿。
  
  这一击用尽了萨拉全身的力量,手肘再也夹不住对方的右腕,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三角头的脑袋高高仰起,好一阵没有动弹。萨拉强忍着痛楚,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等三角头再一次拖刀向她走来时,两者已经拉开了五六米的距离。萨拉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她也没有想到可以解决这个不死身家伙的方法,但她并不感到绝望,或者说她仍旧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
  
  范德萨终于恢复了气力,他勉强撑起身体,忽然从四周传来气球被吹爆的声音。他抬眼望去,只见墙壁上凸起的茧状物一个接一个地破开,惨绿色的液体将巴掌大的虫子推了出来。它们宛如蟑螂一般在墙壁上爬动,汇成黑色的潮流冲到地上,迅速向所有人蔓延。
  
  三角头此时正将萨拉逼到厕所正对大门的后墙上,高高举起大刀,萨拉已经准备好再把先前的攻势重复一次,然后逃到对面去。
  
  就在这个时候,收音机的杂讯突然断开。萨拉和范德萨只感到时间似乎在那一瞬间停顿下来,然后就如同撕下薄膜般,眼前诡异的一切迅速烟消云散。两人惊疑不定,仿佛异空间一般的厕所重新恢复原状,没有生物组织,也没有怪物和它们的残躯,要不是那些损毁的物件,甚至让人怀疑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
  
  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却像是被揭去一层,变得稍微清澈起来。


第二十一章 嫒星

  手电微弱而冰冷的光芒充塞在整个空间里,萨拉和范德萨异口同声舒了一口气。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范德萨自言自语,心有余悸地重新打量这个房间,然后拾起两人的手电,走到大门前,将门把手用力一拧。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易就被他打开了。

  “不清楚,总之得救了。”萨拉一瘸一拐地走上来,路过那三个怪物出来的单间时,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那里。女人怔了怔,里面一团漆黑,但她总觉得有什么在里面躲着,耳中似乎传来什么声音。

  “这该死的厕所!肯定是她搞的鬼。”范德萨看着无恙的走廊骂道,这片宁静的黑暗让他稍微安下心来,但是关键的问题并没有解决,他们没有找到那位身穿黑色祷衣的女孩。

  他突然听见萨拉轻快地嘘了一声,示意他安静下来。

  范德萨转向身后,发现女人正面朝单间,小心翼翼地向那里走去。他记起那是三角头怪物出现的地方,不由得紧张起来。他将一支手电揣进衣兜里,另一支咬在嘴里,然后麻利地给心爱的左轮上满子弹。

  萨拉侧耳聆听,似乎有女孩在哭泣,这让她看到一线曙光,仿佛对方就躲在那个单间里。

  范德萨赶到她身边,用手电朝那个单间照去,黑暗消退后的景象让两人都感到失望,因为那里什么也没有。萨拉觉得有些丧气,也有些惊疑,她之前的确听到了哭泣声,虽然此时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可是她并不认为自己之前产生了幻听。

  女人不死心地走到单间门前,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是这里仍旧什么也没有。她遗憾地扶住门把,想要将它关上,这样一来,就等于给之前的噩梦画上一个休止符吧。

  可是当萨拉的手接触到单间门把手的时候,一副景象冲进她的脑海里——学生、老师、清洁员、围观、嘲笑、施暴、绝望、憎恨——被害者仅仅是个未满十二岁的女孩,她衣衫不整,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晃动,讥讽和叫喊像风暴一样将她的世界吞没。

  “那是阿蕾莎。”耳边突兀响起的童音将萨拉从疯狂的幻象中拉了出来,女人像是被击中了一记重拳般倒退几步,上气不接下气。

  披肩散发,身穿黑色祷衣的女孩就站在萨拉对面,那间本该一无所有的单间里,甚至连范德萨都没看清她到底是如何出现的——他被萨拉怪异的变化吸去了大部分注意力,只见到女人得了羊癫疯般全身抽搐,然后跌出门外。

  见到女孩的出现,范德萨同样感到吃惊,可是当他正准备举起枪时,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现在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女孩跟之前在墓地里碰到,以及将他们引诱来此地的女孩截然不同。那并不是外貌产生了什么变化,完全是眼神和语气,以及动作姿势所表现出来的气质,带给人不同的感观。

  她们并不是同一个人,至少是不同的两个灵魂。

  “雪莉?”萨拉说出范德萨心中的名字,她喘过气来,打量面前的女孩——她缓步踱出来,像一个安静优雅的精灵,女孩的眼神沉静,苍白的肌肤让她显得有些瘦弱。和她在幻象里见到的阿蕾莎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阿蕾莎留着短发,而雪莉则长发披肩。

  “你看到的,是阿蕾莎的过去。”雪莉直勾勾看向萨拉道,“请你们解放她。”

  “慢着,慢着,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范德萨率先发问道。

  还没等雪莉回答,萨拉就接到了秋栖想的心灵传讯,她已经在游乐园找到了伊姆——尽管还不能确定是真的他。

  而且——

  “你们的同伴杀死了阿蕾莎的samael之影,所以你们侥幸活了下来。”雪莉平静地陈述秋栖想带给萨拉的信息。

  范德萨看向萨拉,萨拉点点头。

  “是乔希。”她说。

  “好吧。”范德萨深吸了一口气,朝雪莉问道:“请你告诉我们,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的父亲和考夫曼呢?考夫曼就是跟你来的那位医生。还有阿蕾莎和samael教的事情。”

  “是的,我会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们。”雪莉的目光从两人脸上一一扫过,操着没有起伏的声调娓娓道来,“事情开始于大约十五年前,samael教的一位老女巫策划了一个仪式,让自己诞生了一位身怀samael之力的女婴,那个女婴就是阿蕾莎,可是那个仪式并没有完全成功,阿蕾莎只有一半的samael之力。老女巫想要获得这股力量,于是对阿蕾莎百般劝诱,甚至通过各种手段在精神上折磨她,可惜阿蕾莎十分坚强善良,拒绝了她。为此,老女巫将自己的女儿阿蕾莎处以火刑,这场大火烧毁了半个寂静岭。”

  雪莉直勾勾盯着范德萨道:“老女巫有一个帮凶,他的名字叫考夫曼,是镇上的医生。”

  范德萨顿时倒退几步,宛如被难以想象的对手击中要害一般,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不可能!”他说。

  这样的反驳苍白而无力,范德萨想例举考夫曼在寂静岭外的善行义举,以及邻人朋友们对他的评价,可是当他和雪莉宛如深潭一般的眼睛对上时,却完全失去了这个念头和全身的气力。他虽然自认是个不成气候的中年人,但对于判断对方言辞真假上还是十分有自信,而这种直觉或经验恰好是给他的致命一击。

  既然雪莉没有说谎,那么就是自己被蒙骗了。范德萨想起和考夫曼称兄道弟的日子,他们一起做了许多事,有令人懊悔的,开心的,惆怅的,所有这些都化成他们情谊的纽带。为此他千里迢迢,不辞劳苦来到寂静岭,即便遇到了各种诡异的危险,但仍旧想要帮助自己唯一的兄弟或为他复仇。可是如今伪装被撕开,看来就像一场小丑们自导自演的冷笑话。

  自己交往了二十多年的好兄弟,考夫曼,竟然是个邪教的脍子手。

  范德萨在这一瞬间感到从自己体内有某种东西跑了出去,像云烟一般消失在黑暗中,那是什么?他的脑袋变成了浆糊,他想,那是自己二十多年的生命和信念。

  萨拉看着无力靠在墙壁上的侦探,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从理论上,她知道这个男人经受了多大的打击,可是实际上,她一点也不了解这打击的力道究竟有多大,她没有经历过,也不想去经历。

  无法体会沉重,安慰便会变得廉价,因此萨拉缄默不语。

  雪莉也没有安慰,她就像个木偶,只是自顾自地,用那平板而宁静的陈述句叙说着寂静岭里发生的过往。

  “他们给阿蕾莎下了诅咒,让她永远处于濒死的重度烧伤状态,然后将她囚禁在医院的地下室里,他们期望可以用这种肉体折磨的方法让阿蕾莎不堪重负,交出samael之力,可是他们依旧失败了。七年后,百般无奈的老女巫和考夫曼再度进行了仪式,让带有另一半samael之力的女婴降生。那个女婴就是我,我的名字叫雪莉,是我最爱的父亲起的,他在寂静岭郊外的公路旁拾到被好心人偷出的我,并我抚养长大。”

  “那位好心人是谁?她怎么又能力将你带出来?是阿蕾莎告诉你这些事情的吗?”萨拉连珠炮般问道。

  “好心人是在医院地下室照顾阿蕾莎的护士小姐,她叫丽萨,她既美丽又善良,可惜有个悲惨的命运。”明明是极富感慨的言辞,但是雪莉的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流露出惋怜和伤感,萨拉的心脏却因此紧抽起来,她感到无可抑制的悲伤从这宁静而黑暗的世界里流淌出来。

  “又过了七年,老女巫察觉到了雪莉和阿蕾莎的共鸣。”雪莉并没有用“我”这个第一人称,“她施法让她和她的养父哈利、女警西比尔拉入寂静岭——一个和现实的小镇没什么区别,只是充满浓雾和怪物的无人世界,当然,考夫曼也一起,因为他们一开始就商量好,要平分samael之力。老女巫和考夫曼成功了,他们将阿蕾莎和雪莉合体,唤醒了samael,可是samael被雪莉的养父哈利打败,老女巫和考夫曼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哈利和西比尔带着阿蕾莎死去前利用最后的力量生下来的纯洁灵魂逃出寂静岭,然而samael的魔法阵已经完成,残余的samael之力存留在整个镇子里。”

  “然后寂静岭就一直保存着我们现在看见的这副样子?”萨拉会过意来,她觉得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你和阿蕾莎应该已经死了。”

  “是的,可是克劳迪娅来了,她将samael残余的力量聚集起来,企图复活阿蕾莎,可是因为力量不足,只得到了不完全的复制品。那是由阿蕾莎濒临崩溃的肉体、雪莉幻影和残余samael之力构成的怪物。”雪莉看着萨拉的眼睛道:“阿蕾莎并不希望复活,我也一样。因此她让我逃了出来,自己却被克劳迪娅控制。那个女巫利用samael之力召唤心怀罪恶之人,让他们陷入绝望,将罪恶转化成力量,准备下一次的仪式。而我只是个幻影,只能躲在这里,无法和他们对抗。克劳迪娅一直在搜捕我,因为只有我和阿蕾莎重新合体,才会成为完整的祭品。她知道我在这儿,可是只要我不出现,她就找不到我的藏身之所。”

  “所以,她才跟我们说了那些话。”范德萨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萨拉吃惊地转过身去,面前这个男人似乎已经从破灭的过去中清醒过来,他看起来脸色苍白,但是表情却平静了许多。

  “她成功了,你不应该出来,雪莉。”侦探平静的表情下翻滚着痛楚,他认为自己做了一个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不,我必须出来。”像是要安慰侦探般,雪莉幻影第一次露出笑容,“我希望你们能够拯救阿蕾莎,解除她的痛苦,让她重新得到安眠。我一直藏身在此处,就是为了等待像你们这样的人,你们和我的父亲一样,拥有坚强而纯净的灵魂。如今,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无所憾,只是请求你们答应我。”

  “我们答应你。”萨拉用轻柔而坚定的语气道。

  “谢谢,我要走了。”雪莉说着,身体周遭漂浮起柔和的光芒,宛如萤火虫一般托起她的身体,“这座学校给阿蕾莎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可是在它的钟楼里却保存着大天使matratron的圣物,它一定会给予你们帮助,你们可以在阿蕾莎的课桌里找到钥匙。”

  “等等,你要去哪?我们可以保护你!”萨拉追上前去,想要拉住雪莉的手,可是却从中穿了过去。

  雪莉,只不过是一个幻影罢了,她早已在那一年和萨拉合为一体,一同死去。

  “寂静岭是一面镜子,它将倒映人们心中的罪。萨拉,你要明白,乔希远不如你强大。”

  “她杀死了samael的幻影。”萨拉辩解道。

  “是的,但这并不代表samael的力量会害怕并远离她。”雪莉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她是你重要的人,不是吗?萨拉。就像你答应帮助我一样,我也会帮助她。”

  萨拉可以预见到雪莉这次行动最坏的结果,但她无法阻止雪莉,因为就如她所说,乔希已经成为她生命中一个重要的存在,她开始担心她了。

  “你会被抓住的。”范德萨冷静地说出萨拉的心里话。

  “没关系,你们会打败他们,不是吗?”雪莉露出至今为止最人性化的纯真笑容,消失在两人眼前。

  失去了萤火虫般的光芒,黑暗和死寂再一次将两人包围起来。


第二十二章 钟楼

  “走吧。”范德萨最先打破沉默。他将手电交到萨拉手中,自己拿着另外一支朝门外行去。萨拉不知道他究竟是抱着何种心情面对这一切的,他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个城镇的唯一理由被理由本身粉碎,在这个被samael力量封闭起来的寂静岭里,他甚至无处可逃。

  “我不会逃。”似乎听见了萨拉的心声,范德萨站在门外回过头来说,“考夫曼是我的兄弟,一直都是,既然他走上了歧路,那么我要去弥补他的过失。”

  萨拉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阿蕾莎的教室是哪一间?”

  “二楼。”范德萨领头朝楼梯走去,“你刚才在雪莉出现前看到了什么?”

  萨拉沉默了一下,道:“校园暴力,侵犯。”

  仅仅两个词汇已经足以让人想象那位女孩的遭遇,她被迫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悲惨伴随了她的一生。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不公平的,但是这种悲惨已经倾斜到了一个极端,两人甚至无法想象,即便在这种极度的痛苦中仍旧试图阻止这份邪恶的阿蕾莎,究竟拥有多么美好坚强的心灵,明明只要交出母亲期望的力量,就能稍微远离那样的折磨。邪教最大的恶,就是他们总将自己的罪施加在他人身上,然后将自己所作的一切推搪给所谓的命运。

  如果有善的极致,就会有恶的极端,萨拉和范德萨自觉无法改变这个天平,但他们仍旧为此感到悲伤愤怒,认知并不代表接受,既然是社会的一颗螺丝钉,肩膀上就分担着一部分重量。

  “我查过了教师办公室的档案,里面关于阿蕾莎的记录被人刻意删除了。”范德萨愤怒地说:“那些人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并且早已做好对策,那群混蛋!”

  “那你怎么知道阿蕾莎的教室在哪?”

  范德萨沉默了一下,道:“有位教师留下了一张阿蕾莎的照片。”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递给萨拉。照片微微泛黄,一脚留有烧焦的痕迹,学生打扮的阿蕾莎没有笑容,没有哀伤,没有期望,她坐在教室的座位上,就这么沉默、专注并且坚定地注视前方。萨拉心底油然升起一种错觉,她并不是在看着任何人,或者拍摄者和摄像头,而是自己的未来。

  照片背后用马克笔写着:阿蕾莎,于X年X月X日,203室。

  “至少还有人爱着她,对一切感到自责和愧疚,不是吗?”萨拉微带着哽咽说,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能拍到这副表情?为什么还留下了这张照片?

  两人走进二楼左边的教室,里面整齐干净,像是刚被打扫过一般,两人根本没法瞧出那张才是阿蕾莎的座位。范德萨觉得既然有人收拾过,那么阿蕾莎的座位一定不会还堂而皇之地摆在这个地方。他说对了,萨拉在教室后门的杂物柜里找到了那张桌子,上面用小刀刻满了侮辱性的词汇,语气和用词有幼稚的,也有尖锐成熟的,这些歪斜深刻的刻痕,烙印了一个悲惨的童年。

  一切都是孩子的母亲允许和鼓励的,没有人向阿蕾莎伸出援手,否则就是和所有人作对,朝她伸手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没有人想要变得和那个女孩一样的下场,他们不想被孤立,不想被围攻,不想经受连警察都无法阻止的疯狂教徒的惩罚和报复,因此他们选择了同流合污。

  萨拉的心脏紧紧地收缩起来,她努力地压抑自己,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范德萨从抽屉里捞出一把钥匙,当他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收音机发出一阵尖叫。

  两人顿时绷紧了神经,他们已经有过经验,知道这是samael的力量正在包围自己。萨拉再一次和秋栖想失去了心灵的连系,这让她下意识明白到,雪莉完了,而秋栖想也正如她所说,陷入危险之中。萨拉开始感到焦急担忧,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好。

  黑暗向两人侵袭而来,墙壁和地板开始发生异变。

  “快走!”萨拉将范德萨扯出教室后门,只听见一连串的震响,所有房间的门都关了起来。异变从教室里渗透出来,青筋和血肉在天花板上蔓延,走廊边的围栏扶手也迅速腐锈。两人顾不上惊惶,赶紧朝前方的楼梯口跑去,再上一层就是钟楼。

  跑了两三步,无数蟑螂般的怪物从门缝里涌了出来。

  “该死的!”范德萨的速度稍稍慢了一下。

  “快跑!一直向前跑!”萨拉从身后推了他一把。

  范德萨也顿时明白过来,如果在这里停下来就死定了,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藏在钟楼里的圣物,只有冲过去才有一线生机。于是范德萨拼尽吃奶的气力向前冲去,在虫海逼近时,用三级跳般的姿势跨入其中。跃起,落下,再跃起,踩死数只虫子,又被数只虫子用锐利的口器咬住鞋跟。范德萨将大衣脱下来,用力抽扫地面和四周,终于为自己开出一条道路,和虫海擦身而过。直到此时,他才有闲暇回顾一眼萨拉的情况,恰好看见萨拉从围栏上跃了过来。

  “你竟然走那种地方!”范德萨接住萨拉,露出惊叹的笑容。

  萨拉也笑起来,她的脸上还残留着紧张的情绪。

  “第一次。”她说。

  身后甲壳摩擦声大作,两人深吸一口气,赶紧沿着楼梯盘旋而上,和他们仅仅相隔五米的地方,虫海紧追不舍。眨眼的工夫,两人已经看见位于楼梯最后一层平台左边的那扇紧闭着的大门。

  萨拉抢过范德萨手中的大衣,对他叫道:“打开它!”

  然后在楼梯倒数第十个台阶上停下来,用力抽打地面,将打头阵的虫子们一片片扫落下去。虫海前进的速度减缓了一些,但就如同惊涛骇浪般一波紧接一波地冲上来,萨拉不得不逐步向后退却。

  范德萨咬住手电,掏出钥匙插入锁孔里。他用力左右扭动,可是不知道是门锁生锈还是钥匙插入深度不足的缘故,完全转不到地方。他情急之下抓住门把手用力推拉几下,红色的小铁门发出急躁的撞击声,然后只感到压迫在钥匙上的劲力一泻,顺利地转了个半圆。范德萨大喜过望,使劲将这要命的铁门拉开。

  “萨拉!进去!”

  萨拉听到范德萨的呼声,又一次用力将大衣扫了出去,这一次虫子学乖了,后排没有被扫落的虫子们瞧准时机将整件衣服扯了过去。萨拉吃惊于这些虫子聚集起来的力量,可是她再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三步两步就跳上平台,在范德萨的推挤中钻进门里。

  范德萨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铁门带上,将虫海关在门后。两人只听见虫子们撞在门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然后就迅速重归寂静。

  萨拉和范德萨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开始用手电打量四周。

  屋子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除了一架钢琴外没有任何摆设,一直向前有一道十个阶层的石梯,阶梯尽头又是一扇铁门,想来后边就是钟台。这副宛如常年未经打扫的邋遢景象反而让两人彻底安下心来。

  范德萨朝阶梯走去,而萨拉则来到钢琴边,手指在琴盖上划过,抹去一层厚厚的灰尘。她小时候上过钢琴课,曾经梦想成为一个钢琴家,不过孩童时代的愿望最终没能实现,按照钢琴教师的说法,她没有足够的天分,当作爱好还行,但是要成为职业的就只能是事倍功半。后来,她参加了军队,成为一个女士官。

  萨拉缅怀着儿时的记忆,将琴盖抬起来,激起的灰尘让她轻轻咳嗽几声,手掌在鼻前挥了挥。

  她赫然发现在数个琴键上有干涸的血迹,这个发现让她的注意力集中起来。仔细拭去灰尘后,血迹在手电的光圈下隐约显出一圈圈的痕迹。

  这是什么?萨拉疑惑地注视着,忽然从范德萨那边传来声音:“不行,门被锁住了,而且没有钥匙孔。”

  萨拉抬起头,把目光投向侦探。

  “不对劲,一定有什么被我们忽略了,雪莉只说钥匙在阿蕾莎的桌子里,那把钥匙是开启刚才那扇门的……”范德萨抱住双臂:“为什么这儿还有一扇门?雪莉没有告诉我们钥匙在哪,门上也没有开锁的地方。”

  萨拉看到范德萨搓了搓手指,立刻灵光一闪,她知道血迹上浮现的痕迹是什么了,那是指纹。

  “我明白了!”两人异口同声叫起来,随后不由得面面相觑。

  “就是它,那架钢琴。”范德萨说。

  萨拉认同地点头道:“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范德萨走到萨拉身边,在萨拉的指引下观察着键盘上的血迹和指纹。一共有六处,范德萨随意逐一按了下去,没有任何效果,他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我来!”萨拉推开范德萨,左脚踩动风箱,然后逐一按下琴键,聆听它们发出的声音。然后按照乐感又重新按了一遍琴键,还是没有效果。她略加思考,又按了一次,这次琴键串联起来的声音连范德萨也有些印象,似乎是某首儿歌的一部分。

  两人只听见咔哒一声,似乎有什么打开来。


第二十三章 勇者

  门开了,意识到这一点,萨拉和范德萨对视一眼,一同抓紧了手电,快步朝阶梯行去。范德萨抓住门把手,稍微使劲推了一下,没有半点动静,于是他又加了一份力,最后用肩膀顶了上去,这才听见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转动声。

  门后又是一道螺旋结构的阶梯,沿着阶梯向上爬,萨拉最先从钟楼地面的出口探出头来。第一眼的景象就令她倒抽一口凉气,不由得放缓了脚步。萨拉扬起头,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那是一片清爽的空气和澄彻的夜空,没有雾气,没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没有下雨的湿气,只是似乎有一层淡淡的辉光,经由天空那张黑色透明的网膜筛滤后,洒落在自己身上。

  而在几分钟之前,她还置身于浓烈的危险和污秽中,强烈感官反差让萨拉差一点以为自己上了天堂。她从未想过,在这个寂静岭里,竟然会有这么一块干净的处女地。

  前方五步就是一口古老简朴的大钟,范德萨走到一旁半腰高的石墙处向四下眺望,不禁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除了自己立足的方寸之地外,尚有轻纱般的雾气遍布整个校园,而在更远处,浑浊的浓雾如同一颗灰色的茧将视野笼罩起来。他升起一阵错觉,以为自己置身于冲出云海的高峰上,又像是奇幻电影特效中的魔窟圣堂里——后一种形容相当合适,让他油然产生一种激情,就像是战士在经历了重重磨难之后,抵达众人的希望之地,即将迎来征讨邪恶的尾声。

  范德萨早已经过了幻想的年龄,他成熟事故,心脏被他人和自己严酷的社会经历打磨得坚硬光滑,对所有正义征讨邪恶的英雄剧本嗤之以鼻,觉得它们的剧情千篇一律,让人觉得廉价又庸俗。可是在此时,他感到自己错了。正因为所有人都想看到正义的光芒,所以,才有了那无数雷同的剧本,它们的数量并不完全代表廉价和庸俗,而是包涵了一种源自心灵深处的美好期盼。

  许多事物和精神磨灭在时间长河中,而这个题材从人类有了神智开始,一直延续到今天,不正是因为它见证了人类的向往吗?只有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才会历经千万年而长久不衰。

  范德萨第一次体会到“勇者”的心情,觉得即便等待自己的结局是一种无人知晓的悲惨,或是世人对庸俗的又一次嘲笑也无所谓了。他感到寂寞,但正是这股寂寞的情绪,再一次点燃了他内心的火炬。

  火焰熊熊地燃烧起来,范德萨摘下绅士帽,朝钟楼外远远地扔了出去,然后抽出一根烟叼在嘴边,打响了火机。

  “我找到它了!”萨拉兴奋的声音传来。她在那口大钟里找到了一把巴掌长的剑形物体,它的尾端系有红绳,和钟摆缠绕在一起。质地像块石头,可是形状、色泽以及刻在剑脊上的花式“M”让人一眼就能确认,它就是一行人要找的“圣物”。

  当萨拉将它取下来的一刹那,忽然狂风大作,几欲要将人给吹飞,气流越来越猛烈,绕着钟楼盘旋起来。范德萨用手臂挡住眼睛,眼角余光发现萨拉狼狈地靠了过来。

  “该死的,又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叫声被狂风吹得七零八落。范德萨听得出来,这不是询问,而是一种下意识的发泄。

  但他出于同样的心境,还是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远方的浓雾翻滚旋转,宛如拍打礁岩的骇浪,两人如同置身于龙卷风的风眼中,四面八方尽皆是无可抗拒的恢宏狂暴。不消片刻,矗立在钟楼、学校和外围之间的某种透明的墙壁崩溃了,浓雾乘上狂风的战车,携卷着灰烬,一口气灌入两人所在的真空地带。

  范德萨猛地将萨拉扑倒在地上,可是萨拉一点也没有摔倒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跌在一团棉花或潮汐里,身体不由自主地要飘起来,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向外推去。为了避免被这股狂暴的气流卷走,两人紧紧地抓在一起,尽量将身体下压,平贴在地上,只有集合两个人的重量和足够的低位,才能给两人稍微带来安心感。

  萨拉眯起的眼睛忽然大睁开来,在环绕己身的肉眼可见的涡旋状气流里,黑色祷服悄然浮现。女孩现身于半空中,一头长发向上飘升狂舞,仿佛传说中象征着风暴的妖精。

  “雪……不!”萨拉艰难地吐出声音,“你是阿蕾莎。”

  “错了,那是samael!”范德萨纠正道。

  那阴森的笑容,诡异的目光,正是以samael之力创造出来的阿蕾莎幻影。

  萨拉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她情不自禁地叫道:“你死了!你明明被乔希杀死了!”

  “或许,但我又回来了。”阿蕾莎幻影露出得意的笑容。

  “雪莉……”范德萨也叫起来:“你对雪莉做了些什么?”他说话时,眼中流露出熊熊燃烧的怒火。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雪莉,只有阿蕾莎。”阿蕾莎扬起下巴,用睥睨的目光看着范德萨道。

  “不,你没有资格用阿蕾莎这个名字。”范德萨一字一句地说。

  阿蕾莎幻影对此仅是露出不屑的笑容。

  “你把乔希怎样了?”萨拉紧张地问道。

  “她就要死了,那个笨女人,她要在绝望中死去。”阿蕾莎幻影,“接下来就是你们了。”

  “不可能!你不可能打败乔希,怎么可能?”萨拉虽然下意识知道这是事实,但仍旧不敢相信秋栖想的失败。

  “没错,她是至今为止最强大最可口的祭品,她充满了力量,也让我充满了力量!”阿蕾莎幻影疯狂地尖笑起来。

  “混蛋!你欺骗了她!”萨拉已经明白过来,她后悔莫及捶了一下地面,为什么秋栖想没有分辨出来?她明明如此疯狂地爱着那个男人,:“那根本就不是应牧。”

  “不。”出乎萨拉意料的,阿蕾莎幻影平静地反驳了这个认知:“他是真实的,只有真实的爱才能蒙蔽情人的双眼,他为了乔希而存在。”

  萨拉闻言一阵呆滞,她的头脑开始混乱起来,可是又迅速将混乱排出脑外。应牧的真假于此时已经不再重要,她必须救回已经落入陷阱的搭档。

  “不要以为还能欺骗我。”萨拉咬牙切齿地说,她觉得给自己造成困惑正是这个幻影的目的。这个幻影奸诈狡猾,直指人心,强大地令人发指。她设下一道又一道的陷阱,耍得所有人团团转。可是到此为止了!萨拉抓紧了手中的圣物,她相信雪莉的话,它一定会给自己带来曙光,一切还没有结束。

  当萨拉的话音落下时,一阵心悸迅猛地击打在灵魂深处,让她几乎昏厥过去。她感到自己心灵的色调正在变得阴暗干枯,死灰色在视野里蔓延,身体寒冷,仿佛逐寸逐寸地化成灰烬。

  “乔希,乔希?乔希!”萨拉的肢体抽搐,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瞳孔扩散,只剩下一道执着的呼喊在心灵深处迸发出来。

  秋栖想不会就这样输掉的,她不能就这样窝囊地死去!谁能救她?应牧,应牧!萨拉紧握着圣物的五指里,点点荧光流淌出来。

  “乔希!”萨拉的嘴唇动了动,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她觉得最后这声呼喊并不来自于自己,而是来自于心灵更深处的应牧。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发出这样的呼唤吧。

  萨拉手掌里的光芒猛然膨胀开来,如同一把利剑,割破了旋风、浓雾和灰烬的黑暗世界。


  阿蕾莎幻影露出吃惊的神情,她伸出手想要挡下这道光芒,下一刻却被光之浪潮吞没。

  范德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闪光耀花了眼睛,视野里白茫茫的一片,他以为这是强光对视网膜的影响,可是并不尽然。他闭上眼睛,在心中计时,过了一会,他重新睁开眼睛,看到的仍然是白茫的世界。

  这是仅有光的世界,白色的光取代了浓雾,让周围的景致只留下残缺的轮廓,而这些向四周发散的光芒来自于萨拉手中的圣物。
  
  萨拉露出夹杂着疑惑和余悸的眼神,她清晰感到温暖在体内滋生,那种死灰色的情绪正被某种奇异的力量从灵魂里驱逐出去。范德萨虽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松了一口气。

  萨拉和范德萨从地上爬起来,两人感到疑惑,不过也知道是这把剑形圣物救了自己。萨拉低下头,她看见一道最为亮堂的光,笔直地从自己脚下向远处延伸,它大约三米宽,宛如一条通向世界尽头的道路。

  萨拉和范德萨带着征询对方的目光互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快步沿着这条光之路途向前奔跑。

  昏暗的地下室里,秋栖想呆滞的眼球轻轻动了一下,瞳孔逐渐恢复了焦距。她就像是做了一场跨越千年的梦境,恍恍惚惚中,似乎听见爱人于清晨时分轻柔的呼唤:“乔希……”

  秋栖想剧烈地倒抽一口气,痛楚充塞了整个灵魂,让她的四肢抽搐起来,口吐白沫,应牧死亡的一幕再一次历历在目。就在她觉得自己即将像砸在地上的拼图般崩碎的时候,她仿佛又听见了那声呼唤:“乔希……”

  小牧!

  秋栖想咳嗽几声,四肢无力瘫软在地上,她的神智清醒过来,可是身体却像被一条条无形的锁链禁锢在地上,就连转头也无法做到。她回过神来,可是无论自己如何期盼,却也再听不到那道似有似无的呼唤了。

  秋栖想感到疑惑,以为那是自己的幻听。那依稀是自己所熟悉的丈夫的声音,可是他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总是亲昵地叫她“阿想”,而不是“乔希”。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明明在自己眼前跌下那口巨大的熔炉。下一刻,女人忽然意识到,这份疑惑冲淡了自己的悲伤和痛楚,让她重新升起渺茫的希望。

  应牧还活着?秋栖想的这个念头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

  伴随这份希望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悸动,灼热的液体从秋栖想的眼眶里流了出来,她痛快淋漓地哭泣起来。

  应牧曾经说过的话回荡在她的耳边:“选择需要承载,总有一些无可挽回的事情。不要小看这个世界呀,阿想。”
  
  为了战胜自己的过去,她选择进入了这个世界,选择了带上自己的爱人。她自以为能够保护他,最不济也能和他一起赴死。她无怨无悔,自信满满,可是终究连看起来最容易的事情也没能如愿。
  
  应牧死在她之前了,她失去了一切。
  
  选择需要承载,不要小看这个世界啊,阿想。

  女人哭泣着,怒嚎着,她挣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要撕碎这不如愿的一切。

  束缚在她身上的什么东西断裂了,秋栖想猛然停住所有癫狂的发泄,坐直了身体。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她狠狠地拭去泪痕,冷酷对自己说,“这是我的选择,不前进不行。”
  
  她撑着虚软的膝盖站起来。

  前路漫漫,但一定有个相对的终点,女人相信,在那里,自己的疑惑一定会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真假和生死于此时已经无足轻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沿着自己选择的道路一直走下去。

  无论是为了自己的爱人,还是为了自己。


  萨拉终于和秋栖想联系上了,这时她和范德萨两人已经走出光之道。在光的世界里,他们几乎失去了距离和时间的概念,令人吃惊的是,在终点迎接他们的是一所医院。范德萨想起雪莉,她说过阿蕾莎曾经被设下诅咒,安置在一所医院的地下室里。他不清楚圣物究竟是为了在阿蕾莎幻影的手中保护他们才开辟了这条跨越空间的光之道,来到此处实属偶然,还是有意识地指引他们前进的方向。不过遇到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件后,范德萨情愿相信是后者。
  ——你在哪?萨拉。
  ——医院。真高兴听到你的声音,乔希,我几乎不敢相信,你差点就死了。
  ——抱歉,萨拉,伊姆救了我。
  ——什么?
  ——……我听见了他的声音,他救了我。
  萨拉大吃一惊,虽然阿蕾莎幻影声称出现在她们面前的应牧是真实的,但她并不相信。萨拉没有亲眼看到秋栖想身上发生的事情,可是她不认为那是阿蕾莎幻影用纯粹的力量击败了那个女人。如果那个男人是为了让诸人堕入陷阱而创造的诱饵,是个假货,那么一切就可以解释通了。可是秋栖想此时的说法,让她陷入了迷惑。
  ——我都被你们弄糊涂了。
  ——我也不清楚,不过……这已经无所谓了,不是吗?真相只有一个,只要结束这一切就能明白。
  萨拉深吸了一口气,对此感到赞同。
  ——那他现在在哪?
  ——死了。
  秋栖想的态度十分平静,或者说,让人感到一种决然和抑制力。
  “死了?”萨拉的声音兀地拔高起来,“这一点都不好笑,乔希!”尽管早已对这种结局有了心理准备,可她仍然对阿蕾莎幻影的话耿耿于怀。
  范德萨在一旁带着疑惑侧目而视,可是萨拉没有半点解释的意思,只是朝男人耸了耸肩膀,就将所有怪异的地方一笔带过。
  ——当然,因为这并不是一个玩笑。希望你是对的,萨拉,如果我们见到的伊姆只是一个假货,那会让我非常、非常、地高兴。或许我的头脑混乱了,我看着他死去,但我现在却觉得,他似乎还活着。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好吧,无论如何,请你赶紧过来,我们需要你的力量。
  ——我会的,萨拉。
  对方掐断了心灵通讯,萨拉揉了揉太阳穴,半透明的状况让她感到吃力。samael教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可是遍布这个寂静岭的非常识力量总会让做事一板一眼的人感到头疼。幸好所有的事情都在好转,这对于敌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过范德萨却并不这么想。
  “敌人的主要目的已经达成,我们拼死拼活才赶上尾班车,距离让他们竹篮打水还早着呢。”
  “至少我们赶上了,不是吗?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总算看到了机会。”萨拉的语气坚定不移。
  “你的说法还真是鼓舞人心。”
  “承蒙夸奖。”萨拉随口应道,她检查了一下手枪的子弹,最后还剩下二十发。
  那把号称“黄金魔枪”的老式猎枪就威力来说比现代手枪还弱,因此一直躺在秋栖想身份识别器的储物空间里。不过这一次或许就要用上它了,萨拉想。只要秋栖想能够及时赶到,面对魔枪射出的魔弹,那个似乎拥有金刚之身的三角头也只能束手就擒。
  魔弹射手能力配合魔枪,将拥有无视防御的必杀几率,但萨拉并不确定这个几率能否在七次射击里达成。如果可以,萨拉并不想将仅有七次的机会浪费在三角头身上,因为她不知道它是否就是samael之力所能创造的最强大的怪物。为了以防万一,她必须留下杀手锏。
  范德萨也重新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物品:一把左轮枪,一些子弹,儿童画,以及一瓶红色药水——他差点儿就把这个东西给忘记了。守墓人在日记里提到,这个东西是考夫曼制作的,似乎能够对付寂静岭里的怪物。虽然守墓人死在三角头的手下,但范德萨还是选择相信这玩意能起作用,因为,这是考夫曼的遗物。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感觉有些紧张,就像是第一次登上舞台的演员。在这所医院里,敌人一定守株待兔,布下了重重陷阱,但是两人已经没有了退路,他们必须找到隐藏在这里的黑暗,在他们又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之前。
  “准备好了吗?”萨拉问道。
  “最佳状态。”范德萨扼要地回答道,然后率先进入医院大楼里。
  医院里一片死寂,不过两人已经习以为常,这表示samael的黑暗尚未侵袭到自己身边。
  根据经验,人们通常会将指导性的相关物事设置在入口处附近,它们很常见,却可以让新来者不至于在建筑里瞎眼摸黑。两人在大门正对面的房间里找到医院的全局地图,大楼有三层,设施部门十分完备,但是房间的数量和结构的复杂也十分令人头疼。尤其是一些不允许非医院人员进出的地方,通常会上锁,他们首先要找到相关的钥匙。
  更重要的是,这副地图上并没有标明地下室。
  萨拉在其中一个桌子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寂静岭本地人撰写的地方志,上面记载了寂静岭历史上的许多旧事轶闻。这种地方志一般有着古老的传承,因为指向性太过主观、发散和细致,充满个性,被认为有失公允,因此很难作为代表性的印刷物出版,在资讯大爆炸的网络时代,也极少向大众公布,然而,这种地方志对于研究者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资料。
  寂静岭地方志上有提到寂静岭过去曾经发生过的瘟疫,当时死了许多人,而医院所处的地方,正是瘟疫患者的隔离所旧址。这所医院之所以建立,与其说是针对危发病情的紧急措施,不如说是为了镇压浓郁的死者气息,有许多当地的宗教人员参与了建设。
  萨拉还在这本册子里看到了三角头的全身像,这种只由线条勾勒出来的草稿给予人抽象的感觉,比起写实,作者似乎试图突出一种象征性的意味——荒蛮、残忍、血腥。他们是南北战争时期专门处决战俘的脍子手,一直秉持着一种毫无理由的肆意的态度,这些脍子手的三角头装束,以及例定而罕见的刑罚方式,经过时间的沉淀,变成了富有宗教意义的象征。他们,或者说“它们”,并不是寂静岭特有的产物,但是却占据了寂静岭大半的历史,更像是此地的主人。
  寂静岭是一座不详的城市,它的历史爬满了黑暗的蔓藤,早已经被各种神秘和负面思想凿得千穿百孔。但正是这种幽暗的泥沼般的磁性,不断吸引着同时拥有两种人性磁极的人们,一旦他们来到此处,就会被强大的磁性同化。
  萨拉在来到寂静岭前做过调查,她曾经将此地比喻为另一个魔都伦敦,然而她发现自己的比喻太小看寂静岭了。她怀着复杂的心情合上册子,重新放回抽屉里,她觉得这些内容不应该流传出去,成为吸引更多人前来游玩的看料。就像作者在第一页里写下的序言:让遗忘继续遗忘吧。
  范德萨皱起眉头盯着地图,他觉得有些熟悉,似乎自己曾经看过这种布局。他用手指在地图上勾勒出脑子里闪现的曲折,突然灵光一闪,从口袋里掏出那些儿童画来。他翻到画有简陋地图的那张,仔细和地图对比了一下,立刻兴奋起来。
  “萨拉,快来,看我发现什么了!”
  萨拉闻言来到他身旁,拨开那些儿童画,幼稚的笔法和阴暗的内容让她感到难受,就如同范德萨第一眼看到它们时的感觉一样。
  “这是……”
  “很可能是阿蕾莎在世时画的,看这张。”范德萨把那副有地图的画推到萨拉跟前,手指在简陋地图和医院地图上比着,“三楼左侧尽头的高级疗养病房里有通向地下室的通道。”
  “你在哪儿发现这些画的?”
  “考夫曼的家里。”
  “克劳迪娅也在那儿?”
  “没错,当时她正在整理这些东西,结果被我从半路杀了出来。”范德萨有些得意,他觉得自己当时的举动十分高明。
  “她肯定失望极了。”
  “当然,如果她心怀不轨的话。”
  “这些画有可能阿蕾莎的,不过这地图不像是阿蕾莎的手笔。”萨拉推敲道。
  “的确,风格不太一样,还记得雪莉提起的那个照顾阿蕾莎的护士吗?我觉得有可能是她做的。”
  萨拉觉得这个解释行得通。于是两人再次将地图记了一遍,然后按照地图给出的路线前往三楼。这一段路十分平静,直到他们在那间高级疗养病房门前遭遇密码锁为止。在范德萨的提议下,他们不得不重新返回二楼,前往护士房寻找线索,萨拉记得,那名护士的名字叫做丽莎。
  护士房距离楼梯口很远,要走到走廊尽头,然后拐进最深处。当他们打开房门时,收音机的杂讯再次响起。之前的顺利和寂静让两人疑神疑鬼,这下终于放心下来,他们或许并没有找错地方,敌人就在这里。

[ 本帖最后由 fencrow 于 2008-6-17 12:27 编辑 ]


第二十五章 噩梦医院

  黑暗和冰冷的雨声再一次向两人侵袭而来,异状已经开始发生了。眨眼之间,目力所及之处尽数呈现焦状和锈迹,它们龟裂,蜕皮,长出生物组织。萨拉和范德萨开始听见凌乱的声响,有人在熙攘,叫喊,奔跑,整个医院一瞬间骚动起来。

  范德萨抽出左轮,手电朝刚经过的走廊晃动,那儿一个人影也没有,但似乎有什么在阴影中酝酿,令人毛骨悚然。萨拉将目光从走廊上收回来,刚想踏入房间,右手边走廊尽头的墙壁忽然发出一声闷雷般痛苦的呻吟。萨拉心中一惊,慌忙转过身子,手枪瞄准了声音来处。

  两只手电的光圈交加在一起,墙面上浮现的痛苦人脸暴露在两人眼前。人脸足足占据了整块四米高的墙壁,仿佛那里是不是水泥砖块,而是一块薄膜,它就这般拼尽全力,压迫着薄膜朝走廊这边挤过来。它缓慢地蠕动肌肉,每一次扭曲显露出的无边痛楚都让人心脏抽搐。

  虽然这只怪脸煞是骇人,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攻击力。萨拉和范德萨吐出淤积在肺部的空气,心有余悸地踹开护士房半掩着的大门。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站在更衣柜前的两名护士小姐,这让萨拉和范德萨比遇到什么怪物更为吃惊,因为至今为止他们从未看见过任意一个本地人。随即两人很快从她们身上察觉到异状,虽然两名护士穿着的女性背对着两人,可是她们的衣装呈现出些许皮肤的肉色,看上去与其说是套在体外的衣服,还不如称之为衣状的肌肤。

  “是它们……”萨拉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范德萨举枪瞄准了两名护士,却被萨拉搭上手臂,稍稍压了一下。

  “等等,看看情况再说,不要惊动它们,我们的弹药不多。”

  范德萨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两人小心翼翼地从门口挪进来,贴着墙壁移到两只护士怪物的身后,它们没有被惊动,背对两人静静看着更衣柜,对照在自己身上的光亮也没有任何反应,这让两人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它们侧面和背后的轮廓看上去婀娜多姿,体态丰满,长发披肩,原型一定是个大美女,可是如今却只能让人扼腕叹息。

  范德萨在萨拉的掩护下,开始四处翻找线索,不过结果却什么也没有找到,最后只剩下两只怪物占据的更衣柜。两人面面相觑,萨拉伸出手指在目标和自己两人身上点了点:一个人一个。

  范德萨会意颔首,他将手指扣在扳机上,却对两名女护士的完整人形有些耿怀,他在心底犹自抱有一线期望,如果她们是人类该多好。或许是自己看走眼了,他这么想着,自嘲一笑,朝那两只怪物大喊道:“嘿,小姐,看这边!”

  它们转过头来,虽然已经早有心理准备,两人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光影交错中,没有五官,完全是一团三角形的肉块,整个人形像是被高温融化后重新凝固起来一般。

  它们摇摇晃晃转过身,立刻被两发子弹击穿了脑袋,身躯轰然倒下,房间外嘈杂的声音似乎得到了信号般,霎时间沸腾起来。两人听见轮子朝这边滚来,哀嚎也在逼近,这些声音隐约昭示着两人被发现了。

  萨拉和范德萨心中不约而同升起情势危急的紧迫感。

  两人立刻分头行动,萨拉快步移动到门口处监视走廊,范德萨用手电打量了一下更衣柜,他很快就发现一张纸条正贴在敞开的柜门上。范德萨意识到自己找对地方了,他按耐住欣喜,将门合过来,仔细看了一眼铭牌,上面写着“丽莎”。

  “我想我找到它了。”范德萨喊道,他重新拉开柜门,将纸条摘下来,上面写着三位数“999”。范德萨觉得这应该就是密码,因为柜子里除了几件护士服,已经没有其它东西了。他正要返回萨拉身边,忽然耳边传来一阵龟裂的声音。男人的心脏猛地一抽,他仔细听了一下,发觉这声音就来自身前的柜子里。他直觉到危险,连忙扑倒在地,与此同时,一只庞然大物轰然从更衣柜里冲出来。

  萨拉被身后的异变吓了一大跳。

  “范德萨?”她惊叫着,将手电朝男人的方向移去。

  一只半径有半人高的肉柱映入萨拉的眼帘,它从更衣柜里伸出的部分形如一只巨大的蚯蚓,像是脖子,又像是身躯,头部没有眼睛,左右两块唇瓣像叶子一样张开,芽状的嘴部就伸出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它的长度大约有五米,甩动脖子的时候,可以涉及更衣室大部分的空间,但它暂时无法对萨拉构成伤害,因为它的根部似乎被紧紧锁在更衣柜里。

  范德萨手忙脚乱地从更衣柜下方爬出来,怪物感应到自己下方有人,立刻扭转脖子朝他咬去,在千钧一发之际,范德萨朝一侧滚开。萨拉立刻开枪,虽然怪物痛得连连哀叫,头部乱甩,但看上去并没有给这副狰狞的躯体造成多大的伤害。趁着萨拉的掩护,范德萨冲出了怪物的攻击范围。

  “你还好吗?”萨拉紧张地瞥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回怪物身上。

  “还好。”范德萨全身上下完好无损,只是受到了惊吓,他将纸条在萨拉面前摇了摇,道:“到手了。”

  “很好,我们走。”萨拉心有余悸地最后看了一眼怪物,一马当先出了房间。

  走廊上从各个房间里涌出数量不一的人形怪物,两人曾经见过的种类大部分都在这儿,数量最多的是类似护士和病人的人形,它们肢体扭曲,手持攻击性器械。两人沿着来路向前冲刺,用肩部冲撞行动迟缓的异形,只有逼不得已才用子弹杀死它们。

  快到楼梯口的时候,萨拉忽然被绊倒。

  “萨拉?”范德萨连忙刹住身形,手电朝她照去,只见一只惨白的手从地面伸出来,抓住了萨拉的左脚踝。

  萨拉处变不惊,右脚将那只手踹开,慌忙从那里跑开。以怪手为中心,青筋和血丝迅速在地面扩散,全身上下尽是光滑肉痂的人形爬出来,露出上半身。他张开嘴巴,发出无声的哀嚎,身躯痛苦地前后摇摆,猛然从嘴里吐出一股黑色的液体。

  “小心身后!”范德萨惊叫起来,一边朝右侧偏开。

  正在手足并用向前跑开的萨拉听到范德萨的警告,也连忙朝一侧滚开,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听见滋滋的腐蚀声。萨拉倒抽了一口凉气,视野里沾上黑液的地方都变成了蜂窝状。这副惨状让她回忆起在花店里碰到的那只怪物。

  范德萨拖起萨拉,匆忙和那只喷吐黑液的怪物拉开距离,人形仿佛被固定在那处地面上,对两人的离去束手无策。两人稍稍安下心来,又听到来自身后的轮子滚动声,速度之快逼迫他们不得不转身戒备。

  两道光圈在走廊里交错,只见一些没有受到任何人控制的轮椅自行尾随在两人身后,其中一部分在十步外滑倒,另一部分从两人身边绕过,将萨拉和范德萨堵截在中间,然后也自行滑倒在地面上。轮椅怪异的举止让两人提心吊胆,范德萨朝自己前进的方向瞥了一眼,他已经可以看到通向三楼的阶梯了。

  就在这时,这些轮椅开始发生异变,从钢铁之躯上长出血管、肌肉和皮肤,这些生物组织在座位上堆砌出上半截烧焦的人形。它们拥有强健的上肢,迅速朝两人爬来。

  “开枪!”萨拉说话的同时扣下扳机,趁它们刚刚张开嘴巴的时候就准确地打穿了它们的脑袋,范德萨也不甘人后,毫不吝啬子弹地一阵连射。黑液从死去的怪物口中溢出,不消片刻就将轮椅和地面腐蚀了一大片。

  萨拉推了范德萨一把,两人冲刺几步,一口气跃过轮椅怪物,迅速朝楼梯口冲去,在他们身后,轮椅滚动的声音逐渐密集起来。

  三楼并没有出现那些怪物,萨拉和范德萨心中感到疑惑,因为空间的异变并没有退去,收音机的杂讯也在持续。两人顺利来到密码锁前,范德萨打开锁盒,照着字条上的号码输了进去,可是密码锁却亮起错误的红灯。男人错愕了一下,不甘心地又输入了一次,结果仍旧和上一次没什么不同。

  “该死的!”范德萨啐声低骂。他焦急地将纸条翻来倒去,忽然眼前一亮,动作停顿下来。

  “我明白了。”范德萨看着倒置的“999”露出了然的笑容,那是一串新的数字“666”,在宗教里代表了恶魔。

  范德萨在密码锁的键盘里按下666三位数,绿色的通行指示灯不出意料地亮了起来,随即两人听见门锁打开的声响。

  萨拉推开门,小心翼翼地用手电四下扫看。房间大约有六十平方,干净整洁,被一层拉起白色帘子的分隔成前后两部分。前半部有三张椅子,以及门前柜,柜子里摆满了各种瓶装药物,甚至在柜子顶上还有一个装有针筒和针剂的不锈钢盘。

  两支手电的光圈停留在白色的帘子上,那里有一道背对两人而坐的人影。

  “谁在那里?”萨拉出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收音机的嘈杂音讯让人心神不宁。

  两人谨慎地走上前,然后相互对视一眼,范德萨把门帘用力拉开,护士服再一次出现在两人眼前。两人后退几步,正要开枪,忽然发觉面前的人形和之前遇到的怪物有些不同。她的头发和肌肤富有光泽,护士服也是真正的服装,烫得笔直工整,虽然背对两人,看不清她的容貌,但至少给萨拉和范德萨这是一个“人”的感觉。

  萨拉和范德萨面面相觑,再一由萨拉出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范德萨将目光越过护士小姐的肩膀投向病床。那里没有病人,白色的床单上血迹斑斑,色泽新鲜,四个角落还设置有针对手脚的皮质镣铐,看起来像个刑具多过像一张病床。

  护士仍旧定定地背对两人坐在那里,萨拉小心翼翼地搭在她的肩膀上推了一把。女护士的身躯摇晃了一下,猛然朝两人跟前转了过来。

  护士突如其来的举止再一次让两人后退了几步,这一下,他们看清了护士的面容和她胸口的铭牌:丽莎。然而两人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要把视线从她的脸上偏开。女护士丽萨的脸型轮廓让人能够回忆起她的年轻貌美,然而五官却仿佛被烧烂了一般,纠结着焦黑的肌肉,从失去眼皮的双眼里流出鲜血,狰狞得像是一个怪物。

  萨拉不知道究竟是何种哀伤和痛苦才造就了这么一副面孔,但是她的心仿佛绞成一团,耳边回响着雪莉的话语:“她叫丽莎,既美丽又善良,可惜有个悲惨的命运。”正是这个女人将婴儿时的雪莉带出了寂静岭,面对邪教的惩罚,她的下场可想而知。这副模样烙印着她所承受过的痛楚,像疾病一般传染给所有见到它的人们。

  萨拉不明白为什么丽莎会出现在自己一行人的眼前,若是邪教故意示威,以为能够吓退自己,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痛楚的感同身受并没有给萨拉一味带来恐惧,它同样激起了女人的同仇敌忾。

  丽莎站起身,仿佛没有看见两人般,一边低低地发出哭泣般的哀鸣,一边朝门口走去。

  弥散在房间里的哀伤令萨拉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她没有抗拒流下泪水,她觉得这些眼泪是丽莎流下的,只有通过她的眼睛,才能流出这晶莹的咸涩。而丽萨自己已经再也流不出这样的眼泪了,她流下的,是一行行的血迹。

  刺耳的金属刮地声忽然在门外响了起来,萨拉和范德萨心中一惊,抬眼望去。巨大的身影占据了疗养病房的门口,这副熟悉的景象勾起萨拉和范德萨记忆中的恐惧。手电的光圈交集在门外来客的金字塔头盔上,两人的心稍稍有些颤抖。

  “是那个家伙!”范德萨紧要牙关说道。

  三角头肆无忌惮地跨进来,在诸人反应过来前抓住丽莎,大刀一挥就将她斩成两段。

  萨拉怒火填膺地开枪射击,但是这并不能阻挡三角头的前进。怪物大步逼近,范德萨和萨拉拉开身距,分从左右朝它身边冲了过去。逃避仅仅是一时之选,萨拉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上一次那样的好运气了,面对刀枪不入的三角头,她完全束手无策,只能依靠敏捷和体力跟它周旋。

  然而,时间越是拖延下去,对自己就越是不利。

  就在这时,范德萨叫起来:“让我来!”

  萨拉朝男人看去,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有半瓶红色的液体。范德萨扭开瓶盖,用力朝三角头身上掷去。只听见瓶子破碎的声音,红色液体洒在三角头的身上,让它痛苦地颤抖起来。

  三角头再一次朝两人走来,这次它的步伐缓慢拖沓,身躯摇晃,仿佛一个受了重伤的病号。萨拉和范德萨不敢大意,在三角头挥刀的一刹那,再次分由两侧和它交换了位置。临近门口的三角头没再转过身来,它俯身抓住丽莎的下半身,朝门外一步一晃地拖去。

  嚓,嚓,嚓——

  三角头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收音机杂讯也逐渐衰弱下去,直至完全消失。两人周围的异样环境如同录像倒带般迅速恢复原状,黑暗再一次潮水般退下。

  两人收起手枪,不约而同互视一眼,松了一口气。就在此时,一具高大的身影再次遮住了大门。

  两人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跳起来,齐齐将手枪指向门口。

  “……发生了什么事吗?”女人的声音传进两人耳中。

  在手电的光照下,身穿短裙,体态高大惹火的美貌女郎将目光落在门前的上半截尸首上,微微勾起嘴角。

  “乔,希……?”萨拉终于发出声音。

  “我回来了,萨拉。”女人点头道。


第二十六章 牢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萨拉说着,将手枪收了起来。

  虽然夜晚还没过去,然而两人却感觉宛如隔世,尽管有满腔的欣喜和唏嘘,可是在重逢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谈论自己的经历和感受?这些东西连她们自己也无法完整地阐述出来。

  沉默了好半晌,秋栖想回答道:“我会好起来的。”

  “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萨拉自言自语地说。

  “她是谁?”秋栖想用脚尖将护士的半截尸体挑翻过来。

  “丽莎。”萨拉扼要地将寂静岭的秘密复述了一遍,“乔希,我想那不是真的伊姆。”

  秋栖想双手叉腰,深吸了一口气,她想把之前发生的一切全都忘记,可是那些景象却如同季候鸟群般在脑海中盘旋。有些人能看清事实的本质,却忘记了结果,这些人居住在理想主义的哲学高塔里,可是秋栖想觉得自己不同于那些人,她时常刻意忽略本质,仅求结果,这是外号“狂乱的石像鬼”中“狂乱”一词的由来。

  因此,对于秋栖想来说,寂静岭中的应牧是否为幻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曾经将他当是真实的而努力过,结果却被打得体无完肤。敌人的手段并不高明,但是她太过在意爱人的转变和情绪,试图去迎合他的想法,这才是失败的根源。相互体谅和支持对于夫妻关系来说无可厚非,然而她太过掉以轻心,没把这里当成一回事,太过放任完全不适应战场的丈夫。这和应牧的表现,以及他是否真实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她自己的失误,只不过稍微解决了几个小喽啰,就小看了这个世界。

  秋栖想从柜子里取出安定药,一口气往嘴里倒了三分之一的药片,用力咀嚼后咽了下去。

  “准备好了吗?乔希,决战要开始了。”萨拉问道。

  “你以为我是谁?”秋栖想瞥了萨拉一眼,道:“我是最专业的,随时都没问题。”

  “很好的气势。”萨拉为搭档的振作感到开心。

  “我找到了,谁来帮我一把?”范德萨突然出声道。

  两个女人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范德萨正试图推开病床,不过看样子十分吃力,而效果并不显著。秋栖想二话不说走过去,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示意换人。范德萨怔了怔,随即耸耸肩,并没有让开位置,他可不认为光凭她一个人就能推动这张连着机关的床。

  “向前推?”秋栖想问道。

  “是的,向前推。”范德萨等着看她的笑话,而萨拉则等着看他的笑话。

  男人将全身的力量压在病床的边栏上,忽然病床意外地快速向前滑去,他一下子收不住势,向前踉跄一步差点就跌了个狗啃屎。萨拉扑哧一声笑出来,秋栖想学着男人先前的模样耸耸肩膀,也露出捉弄的笑意。范德萨这才明白过来,这可是自己咎由自取,小看了对方,他的火没处发,只得自嘲地吞进肚子里。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开始。”他嘀咕道。

  从四周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门前像是有一堵墙壁徐徐升起,不一会,三人开始察觉到失重感。

  “我们在下落,希望敌人没在这个大电梯上做手脚。”秋栖想对两人道。

  “至少二十米,如果他们真这么做了,我们只好摔成肉饼。”范德萨接着话头说。

  “寂静岭肉饼?”萨拉说,“听起来像肯德基的点餐服务。”

  “这个笑话太冷了,萨拉。”秋栖想摇摇头道。

  情况并没有秋栖想的危言耸听那么糟糕,伪装成病房的升降机顺利抵达终点。

  门外是一段可容三人并行的甬道,石壁斑黄,看上去已经有了很多年头,每隔十米就在靠近壁顶的地方安装有三叉的烛台。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如何进行换气的,但是这里空气并不浑浊。行走在寂静的甬道中,唯一可以听见的就是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就算拥有足够的光亮,足以看见甬道尽头的墙壁,可是诸人走了一分多钟还是老样子,这让他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周围的景致十分单调,几乎没有一丝变化,令人生出原地踏步的错觉。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似乎已经跑了很长时间。

  “真见鬼,我们被耍了。”范德萨气喘吁吁地说。

  “他们在拖延时间。”秋栖想的体力比其他两人好多了,她看上去十分轻松。

  “可是它没有半点反应。”萨拉托起挂在颈脖上的剑形饰物,迷惑不解地道。

  秋栖想这才注意到萨拉身上多了一件饰物。

  “这玩意是什么?”

  “据说是大天使matratron的圣物,它让我们逃过一劫。”萨拉解释道。

  “没有能量了吗?”范德萨皱起眉头道。

  “让我看看。”秋栖想说。

  萨拉将圣物从脖子上解下来,放进秋栖想手中。秋栖想的手缩回来,就在这时,她的胸口亮起一团白光,它从乳沟里飘了出来,倏地钻入圣物里。三人面面相觑,秋栖想脑中灵光一闪,取出塞在胸口里的便携收音机,上面的matratron字样赫然消失了。

  “你说对了。”她对范德萨说。

  萨拉和范德萨也赶紧从裤子口袋里取出收音机凑到圣物旁,从收音机里同样飘出两团白光钻入圣物里。吸收了三团白光的圣物再一次将三人吞进光的世界里,甬道的轮廓依稀可见,三人脚下似乎铺设着一条由光线织成的地毯,一直延伸到通道的尽头。

  三人再一次向前跑去,当他们从光之道中出来时已经站在甬道尽头的墙壁前,他们发现自己又面临了一个新的选择——岔路分两条,向左?或向右?

  秋栖想正犹豫不决间,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声音:“我在这里等你,在那……我们约定的地方。”她悚然一惊,环首四顾,可是身边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正各自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然而秋栖想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幻觉,她的确听到了这么一个声音,她记得同样的声音在她进入寂静岭之前,很多次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那声音再一次响起来,这一次更加清晰了,女人甚至可以辨清它并不是经由听觉器官传导进来,而是直接出现在脑际,然后逐渐和记忆中那个男人的音色重叠起来。听起来,就像是他在召唤一般。

  “那边……”秋栖想抬起手指向左侧。

  范德萨发觉女人的脸色有些奇异,他皱起眉头问道:“为什么是那边?”

  “我听见了。”秋栖想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伊姆在那里。”

  萨拉和范德萨面面相觑,可是在他们做出反应之前,秋栖想已经凭着直觉朝左侧跑去。

  “等等,乔希。”萨拉和范德萨两人连忙追了过去。

  范德萨焦急地劝道:“那是一个陷阱,萨拉,你应该对这点最为了解。”

  可是出乎男人的意料,萨拉并没有给予他支持,她说:“可以一试。”

  范德萨露出惊愕的表情:“你是认真的吗?萨拉。”

  “那么你能确定走右边就一定是正确的吗?”萨拉反过来问道:“你确信他们不会故意让你误以为左边是陷阱?”

  “这种争辩毫无意义,萨拉,这会没完没了。”范德萨不愿回答这样的问题。

  “是的,所以我觉得以可以看见的期待为优先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萨拉转向秋栖想道:“你说过是伊姆救了你,不是吗?”

  “我的确听到了他的声音,可是我也亲眼看到他死去……”秋栖想露出一副头疼的表情:“萨拉,我也不明白,此时告诉我走这条道路的人是不是伊姆,尽管,那的确是伊姆的声音。”

  “只要打败了samael,一切都会真相大白,我们何必舍近求远?”范德萨质问道。

  “那你要怎么做?走右边?”萨拉反问道。

  范德萨沉默下来,他忽然发现自己固执的反对,仅仅是出于对那个高大女人的过敏性戒备而已。她的精神状态和经历给他造成极大的压力,或许就理论和是否明智的角度来说,她的选择是正确的,但是放到他的感性上来说,就不是那么回事。

  几句话的工夫,三人已经来到左侧岔道的第一个转角处,这样一来,再往回走也没有意义了。

  范德萨闭紧了自己的嘴巴,想着心事,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身旁的两个女人不见了,自己来到了第一位。他愕然地放缓了脚步,回头望了望身后两人,只见她们的表情极为复杂,他描述不上来,但却知道自己的前方肯定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范德萨停住脚步,定睛朝前方看去,十步前是一道铁栏。它将通道最后五米的范围隔离起来,形如牢房。牢房里有一张床和一张椅子,一个男人背对诸人躺在床上。不一会,他翻过身子,从床上坐起来,然后下了床,面对诸人坐在椅子上。

  男人的面容平静如水,没有看到来人的意外,也没有被囚禁于此的不满。

  “伊姆?”萨拉试探地问道,随后又否决了这道揣测:“不,你不是他,你是谁?”

  “为什么你们的脸色那么苍白?萨拉,乔希,发生了什么事吗?”他的脸上浮现笑容,轻轻问道。

  范德萨的背脊倏地升起一股寒意。


第二十七章 仪式

  秋栖想和萨拉不由自主走到铁栏前,她们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这个男人,他像极了她们的爱人,从头到脚,每一个姿势,每一个眼神,完全没有一丝差别。这令得两人不敢贸然认定他是真的,却也无法断言他是冒牌货。萨拉总算知道了秋栖想的苦衷,虽然说不出理由,但是她直觉感到这个男人和寂静岭里的一切格格不入,他并不冰冷,这让人很容易就分辨出来。他不是塑造得逼真的玩偶,不是空有其表的幻影,而是有血有肉有灵魂的真人。

  秋栖想用力掰了一下铁栏,仅有一握大小的铁杆纹丝不动,她知道这是samael的力量所致,就像和前几次一样,凭她的力量根本无法打破。

  “乔希,自从我们在游乐园分开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应牧把目光投在秋栖想身上问道。

  “为什么你还在这儿?你明明已经死了,在我眼前。”秋栖想俯下身子,疑惑地伸出手,想要抚摸男人的脸庞,她如愿以偿,可是那温润的感觉让她感到现实的荒谬。

  “你是不是看错了?我被抓住后,就被他们带来这儿,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你们是来救我的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怎么了?萨拉,我是伊姆,你在怀疑什么?”男人脸上没有浮现任何不被信任的焦躁,他从容地看向萨拉说:“还记得在停车场的时候吗?我们被丧尸困在房间里,当时你的表情和现在一样,迟疑,谨慎,努力不让自己的焦躁表现在他人面前。我对你说乔希会来救我们的。”

  “你,你怎么会知道?”萨拉动容道:“你……你真是伊姆?”

  “不要被迷惑了,萨拉!”范德萨在一旁提醒道,“一个被关押在这里的普通人怎么可能毫不慌张畏惧。”

  “为什么要慌张?我相信乔希。”应牧晒然一笑,对秋栖想道:“乔希,你会把我救出去的,不是吗?”

  “是的,但不是现在,亲爱的。”秋栖想说,“我必须打败samael。”

  “为什么?”应牧露出疑惑而担心的表情:“别去,乔希,它太强大了,你会死的。”

  “如果我不去打败它,我们就没有未来。”秋栖想温言道:“你知道的,这是我的任务。”

  “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请求,阿想,陪在我身边。”应牧叹息地对秋栖想说:“我累了,我想留在这儿,即便明天就会死去,我也想重温一次过去那平静安宁的生活,和你,还有萨拉一起。还记得老家吗?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现在也回不去了,我不想最后连你也一起失去。”

  “抱歉……抱歉,小牧。”秋栖想带着哭音爱抚着应牧的颈脖,她低着头,令人看不清她的表情,“还记得吗?小时候的大火,父亲被压住了,身上着了火,房屋摇摇欲坠,我想冲进去救他,你阻止了我。”

  “是的……如果我不那么做,你很可能会一起死去,不是吗?”应牧露出落寞的神情。

  “你后悔吗?”

  “是的,如果时光能够重来,我一定会和你一起冲进去,我们两人一起说不定是可以救得了他的。”

  “所以……”秋栖想猛然抬起头,露出狰狞的面容:“你不是他!”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为什么这么说,阿想,你到底怎么了?”应牧担忧而慌张地问道。
  
  “你杀了他!为了我,你杀死了我的父亲,你说过绝不后悔,我恨你!可是,你是正确的,父亲在燃烧,是你解脱了他的痛楚,保住了我的性命。当我能够了解这一点的时候,却也因此爱上你。你现在要放弃这一切?不!你休想,你杀了我的父亲,我诅咒你下地狱,但我会陪着你,因为我爱你,无可救药地爱着你。”女人疯狂地尖叫起来:“你不是小牧,你侮辱了那个男人。”
  
  话音落下,秋栖想用力掐断了手中男人的脖子。

  “乔希!你……”

  事情的急转直下令身边两人都措手不及,就在这时,空中传来模糊不清的话语。一个女声念诵着单音节的词语,语气平白无波,这些在旁人听来完全无法了解含义的语句却给人带来不妙的预感。

  “它,它来了!”范德萨忽然指着诸人来时的道路叫嚷起来。

  在他所指的方向,甬道由远及近,一节节地消失在黑暗中,宛如被一只怪物的巨口吞进了肚子里。转眼间,三人发觉自己站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他们仍旧能够视物,然而除了牢房、尸体和自己的同伴,此处再没有任何东西。但是,他们并不是静止的,虽然没有任何参照物,但他们仍然能够感觉到自己在飞快地移动,这种速度甚至超越了他们所能想象到的一切类比物。

  遥远的前方出现一个光点,它和诸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没一会,他们甚至能够确认那光亮之处似乎是一扇门。下一刻,他们觉得自己被拧成一条,硬生生从那扇门里挤了进去。

  光亮、色彩和结构猛地映入眼帘,因为它们来得太过突然,令三人觉得似乎有一团巨量的信息塞进脑袋里,感到头昏脑胀,恶心作呕。

  范德萨捧着头,用眼角余光打量自己所在的地方。这里的空间差不多有一个足球场那般宽敞,至少二十米高,拱顶,还镌刻有抽象的壁画,并用彩绘玻璃镶嵌出窗子形状,这在小镇里实在是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工程。

  摆设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里是一座教堂,只是没有排椅,空旷的地面绘有鲜红色的纹路,散发着和庄严肃穆的气氛格格不入的血腥味和神秘感。

  萨拉回头朝本该是出口的方向望去,那里是一片封死的石壁。

  本来在黑暗中一直伴随着诸人的牢房也消失了,男人的尸体在正前方的祭台上,那里原本应该是布道的讲台。牧师打扮的中年女人优雅地伫立在祭台旁,全神贯注地翻阅高脚书夹上的书籍,徐徐念诵,那是诸人之前听到的那些无人知晓意义的单音节文字,音量不大,却不断在四周反射重叠,随着重叠次数的增多,神秘悠扬的女中音逐渐变成沉郁的男低音,然后又变成不知道是什么生物发出来的闷雷般的吼叫。
  
  “克劳迪娅!”范德萨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人。
  
  克劳迪娅抬起眼睛看了诸人一眼,露出从容不迫的笑容。
  
  “欢迎光临,你们是本教堂落成以来的第一批客人。”
  
  “你要对他做什么!”萨拉的目光落在男人的尸体上,感到一股被亵渎的愤怒。虽然她认为他只是samael为了引诱诸人而做出的幻影,但是也曾经为那无比逼真的形态犹豫不决,即便是现在,她也无法接受这具尸体成为邪恶祭品的事实。
  
  “瞧,你们把一个纯真的灵魂伤到了。”克劳迪娅沿着祭台踱着,右手随着步子,从尸体的脚面拂到脸侧,然后转到祭台前,抬起脸朝诸人勾起一丝微笑,“我听到他的呼唤,被他真挚的性情感动,我想,应该给他一次机会。”
  
  “性情?”秋栖想觉得这真是睁眼说瞎话,不由得把脸别过一旁发出一声嘲讽的哼笑,“你们的确曾经迷惑过我,但是,我现在敢肯定,他一定不是那个男人。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也能称得上性情?”
  
  “不,神是十分挑剔的,祭祀对假人没有作用。”克劳迪娅顿了顿,视线从诸人脸上一一划过,无比诚挚地道:“他,是真实的。”
  
  “胡扯!”秋栖想喝骂道,她将左手背到身后,从本该一无所有的身后拖出一把老式单管猎枪,枪身上镌刻着黄金色的纹路,显得华贵古典。
  
  女人将黄金猎枪扔到萨拉手中。
  
  “对人来说,所谓真实就是能够感受到的那一部分。samael赋予了他真实完整的肉体和灵魂,他拥有你所期望的那个男人的一切,包括记忆、人格、思维能力和行动方式,对于身为女人的你来说应该真实而完美,他只为了你而存在。”克劳迪娅对秋栖想问道:“为什么你要拒绝他?”
  
  “我不需要我仅能感受的,也不需要我所臆想的,我需要他的全部!我是个女人,但首先是一个妻子,我不需要他变成我所期待的样子,仅仅需要一个真实的他。”秋栖想狞笑道。
  
  “你真是个贪婪的女人。”克劳迪娅首次露出厌恶的表情。
  
  “没错。”目睹克劳迪娅的憎恶,秋栖想感到快意十足,“蠢货都知道。”
  
  “这就是你的临终遗言吗?你错过了一个好机会。”萨拉语气冰冷地接过话头,她拉动枪栓,瞄准了克劳迪娅。
  
  范德萨也掏出自己的手枪。
  
  “最后一个问题。”他道:“你是samael教的什么人?”
  
  “我是第一代的教主。”克劳迪娅无视指向自己的枪口,沉着地道。
  
  “那么,你可以去死了。”男人沉声道。
  
  范德萨扣下扳机,然而一个不可思议的怪事发生了,子弹穿过克劳迪娅的身子,打进她身后的墙壁,然而克劳迪娅的身形仿佛信号不稳的电视影像般闪烁,迅即又恢复原状,没有半点损伤。
  
  “仪式早已经完成,可是我仍然等待你们,耐心地劝导你们,希望可以引导你们回归正途,但是你们太令我失望了。”克劳迪娅露出沉痛的神色,她仰头举手,仿佛欢呼一般高声呐喊:“samael!”
  
  伴随呼声的高涨,地面剧烈震动起来,不一会,破裂的石板逐一上升到半空。范德萨失去平衡,变成了滚地葫芦,萨拉的情况不必他好多少,不过当她向后倒下时,一对有力的臂膀从身后将她撑住。她听到秋栖想在耳边喊道:“开枪!萨拉!”
  
  萨拉牙关紧咬,没有重新恢复姿势进行瞄准,直接扣动了扳机。
  
  子弹朝斜上方射出枪口,忽然打了个弯,风驰电掣地拐向克劳迪娅。克劳迪娅的脸色由不屑变成了惊愕,身形再度闪烁起来,但是随即发出一声惨叫。
  
  她的心脏被击穿了,鲜血泂泂从嘴角和伤口流出来。
  
  “这……这,不可能!”克劳迪娅含糊不清地说,她摇着头,怀疑自己中了幻术。然而她的气力确实在流逝,身体踉跄地坐倒在地上,脸上充满惊惧。
  
  萨拉也对这一枪的效果感到惊讶,她是第一次使用魔弹射手的能力,这记攻击的命中是在情理之中。但因为手中使用的是配套的黄金魔枪,因此她不清楚这一枪是否达成了“必杀”的几率。在她想象中,作为一个从南北战争时期一直存活到现代的女巫教主,她的体质应该比普通人强上许多。
  
  “干得好,萨拉!”秋栖想赞扬道。
  
  “没可能的……samael……我,我不会死。”克劳迪娅挣扎着要爬起来,可是脚步一滑又再次跌倒。她的手扒在祭台边上,因为大出血的缘故,衣装和面容都变得十分肮脏。
  
  可是地震仍未停止,石板几乎已经全部飞到半空,三人发现自己的立足之处变成了一张宽广的金属网,下方是一口巨大的熔炉,熔炉周围猛然腾起汹涌的火焰,灼热的光线从网眼间挤出来。
  
  “还没结束,别给她完成仪式,萨拉!”秋栖想对这副景象已经见怪不怪了。
  
  萨拉回过神来,退壳、上膛、闭锁,然后扣下扳机,第二发魔弹击穿了克劳迪娅的后脑勺。女人的身体僵直起来,立刻就没了声息。
  
  范德萨手脚并用,企图重新站立起来,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空中盘旋:“他是如此爱着你,可是你却背叛了他,你杀了他,制造了一个愤怒的灵魂,现在,你们要承担这份怒气。”
  
  “是克劳迪娅!”萨拉难以置信地喊道:“她还没死?”
  
  “该死的蟑螂!”秋栖想恨声道。
  
  但是他们根本无法从实际行动上阻止失去躯壳的声音,那声音吐出了最后一个不明意义的发音,便和地震一起骤然平息下来。飞升在半空的石块也失去了悬浮的力量,雨落般砸在地上。
  
  诸人面面相觑,环绕着他们的平静并不能带来安心的感觉,一种沉甸甸的不详预感剧烈地从诸人心底翻涌出来。
  
  在他们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脚下传来液体沸腾的轰鸣声。三人低下头,只见熔炉中沸腾的溶液开始旋转,中心逐渐向内凹陷下去。下一瞬间,一道直径十米的黑色气柱从漩涡中心喷射起来,笔直地贯穿了祭台。强烈的冲击波以祭台为中心向四下扩散,三人面前的石块在冲击波的推动下,宛如散弹枪的子弹般射来。
  
  经验丰富的萨拉早在第一时间抱住头卧倒在地上,然而仅仅是一个私家侦探的范德萨根本来不及做出防御姿势,只能绝望地交叉双手挡在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高大的身影向前跨了一大步,将两人挡在身后。


    第二十八章 荆棘

  冲击波眨眼间就从身边呼啸而过,范德萨睁开眼睛,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你的运气真好啊,侦探先生。”萨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他如同从梦境中惊醒过来。

  “乔希小姐?”范德萨惊悸未定地看着身前女人的背影道,“你没事吧?”

  “当然有事,疼死我了!”秋栖想骂道。她全身上下除了被双手护住的面部,几乎可说是体无完肤。

  范德萨张口结舌,他对这个女人一直抱有警戒性的排斥感,结果到头来对方却变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受,最后所有言辞都汇聚成了一个词语:“谢谢。”

  “等你活到最后再跟我说这句话吧。”秋栖想毫不客气地道,她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祭坛,事态正朝着更为危险的深渊坠落。

  萨拉将黄金枪的子弹压上膛,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吧,开胃菜已经上过了,现在的是主菜吧?”

  在众目睽睽中,祭坛上男人尸体的肉体组织迅速殖生膨胀,整个人形如同在坩埚里融化搅拌,然后被蹩脚的艺术家重新塑造后晾干,除了面部仍旧看得出人类的五官外,形体和质感已经和人类扯不上关系。

  那是一只高达十米,背生双翼和尾部的怪物,它的面部五官痛苦扭动,却丝毫不妨碍它条理性的行动,倒像是面部的原主人被禁锢在这副非人的躯壳里,饱受折磨,而主导身躯的是另一种意志。

  怪物振翅而起,巨大的阴影遮住三人。范德萨看了看手中的左轮,不自禁摇摇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拿着扳手去拆卸泰坦尼克号一般,充满了绝望和无力感。

  “……这个造型真是俗毙了。”秋栖想咂舌讽道,她盯着两层楼高的怪物,也觉得这根本是非人力可以打到的家伙。

  “我的魔弹还有五发,只能赌一赌几率了。”萨拉的话音刚落,就见到从石棺状的祭台上长出无数铁荆棘,并朝着四周缓慢而稳健地蔓延,她疑惑地皱起眉头:“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并不止那个东西。”范德萨接口道。

  三人都听到了来自身后的金属摩擦声,它一步一顿,从容不迫地朝诸人逼近。他们稍稍侧转身体,那熟悉的身形立刻映入眼帘——头部是金字塔型的金属头盔,身材高大强壮,手里拖着一把等身高的大刀。

  三人身后是密封的石壁,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来到自己身后的。

  “范德萨。”萨拉叫起来。

  范德萨明白她想说什么,可是他手头已经没有了那种红色的药水。

  “抱歉,萨拉,那是最后半瓶。”

  “该死!”

  “这不是很好吗?”秋栖想忽然站出来说道。

  萨拉和范德萨吃惊地看向她,只见这个女人用一副吃人的目光盯着三角头,嘴边勾起狰狞的弧度,白森森的牙齿令人不寒而栗。秋栖想看到这个三角头就想起处刑架前的科尔文,他的所作所为仍旧历历在目。她似乎看到了幻觉,穿透金属面罩,看到了藏在里面的那张可憎面容的嘲笑。秋栖想只觉得战意高涨,怒火几乎要把理智烧成一片废墟了。

  “你,你说什么?”范德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它就交给我了。”秋栖想丢下这句话,针锋相对地朝三角头走去。

  “等等,喂,那家伙是真正的刀枪不入的怪物啊!”范德萨倏地闭上了嘴巴,他看到女人随手脱掉衣裙,然后那副曼妙惹火的身躯开始变形走样,充满爆炸力的肌肉线条迅速膨胀,将原本已经高挑的身材又撑大了一轮。当女人迈出三步后,从背部已经看不出女性的姿态了。

  比三角头更为高大强壮的女人用力踏在地上,范德萨几乎看不清她究竟是任何冲刺的,视线重新捕捉到女人时,她已经拦腰将三角头扑倒在地。三角头朝坐在自己腰上的女人挥刀,却在半途被对方叼住手腕,用力逆时针拗了个半圆,企图夺下它手中的武器。照理说,人类的手臂结构扭曲到这种程度只有折断一条路可走,然而三角头的手却犹如是橡胶做的一般,仍旧紧紧抓着大刀,反而趁女人锢住自己手腕的时候,企图将她从自己身上拉开。

  秋栖想放开手,三角头的右臂刹不住势,砸到身侧的铁丝网上,发出一阵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它仿佛感受不到身上之人的重量般,直挺挺从地上爬了起来。秋栖想也吃惊于三角头的力量,她的双腿仍旧剪着它的腰部,可是自己引以为豪的力量却没有发挥出半点成效。

  三角头充满弹性的手臂倏地转回原状,再一次将大刀朝夹在自己腰部的庞然大物挥去。这一次秋栖想没再半途截住它的攻击,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扣住金字塔头盔的下沿,做出一个标准的体操倒立动作,将自己的身体在三角头的头上支了起来。随即,秋栖想将双脚劈开旋转甩动,双手借助旋转的力量一错,立刻将三角头的金字塔状的头部拧了一圈。

  “好吧,我说错了,那是两只怪物……”范德萨喃喃自语。

  他还没从秋栖想和三角头震撼人心的对峙中回过神来,忽然一只手按着他的脑袋,将他压倒在地。与此同时,一股狂风呼啦一声从头顶掠过。范德萨强忍鼻子砸在金属网上的酸疼抬起眼睛,怪物正扇动双翅,徐徐从半空落在地面上,呈倒钩状的尖锐脚趾甲扣住金属网,发出令人牙酸的刮割声。

  范德萨来不及爬起来,立刻就朝它不停地开枪。虽然在如此近的距离射击一个庞然大物是个初学者也能办到的事情,可是范德萨仍旧不晓得自己到底射中没有,因为对方身上没有丝毫损伤的痕迹,那痛苦的表情向来是一个样子。直到他的左轮发出空膛声时,头上发出一声枪响。

  萨拉射出的魔弹直接命中那张人脸,怪物举起的爪子停滞在半空。这副怪异的举动让两人怔了一怔。虽然萨拉期望能够一枪解决对方,但是她并不寄望于此。范德萨看到有一些红色的液体从人脸的伤口处流了出来,怪物想要抹去这些血迹,却被锐利的爪子抓烂了一大片脸皮。苍白的肌腱暴露在空气中,人脸发出一声剧烈的哀嚎。血液如雨洒落,两人直觉到危险,赶紧分朝两旁滚去。

  那些鲜血洒在金属网上,立刻变成一簇簇的火焰,并向四周蔓延开来。两人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远离那些火焰。萨拉倒退几步,立刻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她感到紧缩的刺痛从左脚踝上传来,低头一看,赫然是一丛铁荆棘。

  萨拉低骂一句,这些铁荆棘满身是刺,看上去十分坚韧,令人无处着手,她用枪托砸了数下,没有任何作用,它仍旧自顾自地以固有的速度沿着靴筒向上蔓延。萨拉当机立断,不顾扎进皮肤里的铁刺,把那只血淋淋的脚从鞋子里拔了出来。她瘸着左脚远离了这片区域,随眼望去,她发现自己适才立足的地方正是铁荆棘覆盖之处的最外围。

  “该死的!该死的!”范德萨的声音传入萨拉的耳中,那个男人正往左轮里重新装弹,他一边后退,一边用眼角余光瞥着宛如戏弄食物般步步逼近的怪物。可是他同样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铁荆棘,还差几步就要落进包围圈里。

  萨拉赶紧提醒他道:“小心身后!”

  范德萨连忙回顾一眼,密密麻麻的铁荆棘把他吓了一跳,连忙朝前方跑了几步,就在这时,巨大的阴影降落在他的头顶上。范德萨想也不想,立刻朝前方鱼跃而出。爪子刮在他身后的金属网上,令人牙酸的声音让他一阵心悸,额头冒出冷汗。他连滚带爬地朝一侧闪去,试图远离怪物和铁荆棘,然而看似安全的地方越来越少,不知不觉间,就和萨拉汇合在一起。

  在此之间,萨拉又开了两枪,然而和上一次一样,除了增加火焰的范围,让怪物稍微停顿一下前进的脚步外,没有任何关键性的效果。

  “不太对劲。”范德萨惊疑未定地喘着粗气道。

  萨拉没有搭话,她紧张利索地退壳上弹,心想:还剩最后两发。她挤出空闲朝秋栖想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一个身影呈抛物线朝自己这边落下。范德萨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怪物身上,他发现只要瞄准了人脸射击,即便无法给那只怪物造成多大的威胁,但仍然能争取些时间,可是他的子弹也不多了。

  但正因为如此,他没有发现朝自己砸来的身影。

  萨拉眼疾手快,拉了范德萨一把,那个身影撞在金属网上的声音吓了男人一跳。

  “乔希?”萨拉看清了落在自己身旁的女人,赶紧挡住范德萨的视线。

  秋栖想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的身体已经恢复原状,手里还抓着一把大刀,那显然是她从三角头身上缴获来的战利品。她全身上下毫发无伤,但是敌人的强大也超出她的预料。三角头宛如拥有不死之身,虽然速度不怎么样,但是力气和恢复能力超乎想象。她已经动用了自己最强大的力量,以及可以想到的所有手段,可是仍旧无法将它杀死。

  “萨拉,这次麻烦了。”她说着,从储物空间里取出吊带裙罩在胴体上。她可以激发自身潜力,随时进入那种超常状态,获得匪夷所思的力量,然而这是有时效的,力量越强大,状态持续时间就越短。就算是面对获选者小队头目周彦寒时,她也未曾像现在这般将力量提升到仅能维持短短几分钟的程度,三角头的抗打击能力让她再一次生出无力感。

  虽然这副身体足够坚韧,并且早已经习惯超常发挥,副作用已经得到最大程度上的减轻,并且可以在平时的日子里调养回来,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连续性超越极限。

  “我们似乎遗漏了什么东西。”范德萨皱起眉头道。

  “对了,阿蕾莎!阿蕾莎在哪?雪莉说过克劳迪娅复制了阿蕾莎濒临崩溃的肉体。”萨拉灵光一闪道,“阿蕾莎的肉体、雪莉幻影和samael之力,这三者才是仪式的关键。”

  仪式?祭祀?三人的目光顺着铁荆棘汇聚在石棺状的祭台上。

  “我想,我们知道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秋栖想道。

    第二十九章 沉寂的山丘

  祭台距离三人足有四十米,遍布食肉植物一般的铁荆棘,普通人要接近那里,不用说举步维艰,根本就是无法跨越的鸿沟,但是秋栖想觉得自己能行。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不同于常人的思维方式,不畏惧死亡和痛苦,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十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这些全部都是她认定自己不是普通人的根由。

  “只要我觉得能行,我就一定行。”秋栖想喃喃自语。

  “什么?”范德萨精神紧张,并没有听清秋栖想的话。

  “这两只怪物交给你们了,我到那边去和老朋友叙叙旧。”秋栖想将大刀抗在肩膀上道。即便从萨拉那里听说了雪莉和阿蕾莎的故事,也丝毫不能减轻她对那个女孩形象的厌恶感。什么正义对抗邪恶,被邪恶占据了躯壳,解除受害人的苦痛,她对这一切完全不感兴趣。但是要彻底毁掉拥有那个女孩形象的一切,她正求之不得。

  “你要过去?”范德萨总算明白了秋栖想的意思。

  他想要劝阻一番,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这事总得有人来做,他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比起自己去做这事,这个能够单枪匹马和怪物对峙的女人显然更有把握。男人想通了这点,只得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点头道:“好吧,我尽力。”

  “萨拉?”秋栖想把头转向萨拉。

  “没问题,有机会的话,我解决这两个家伙的其中一个也没关系吧?”萨拉给诸人打着气。她可不是说全无根据的大话,的魔弹还剩两发,如果运气够好,还是有可能触发必杀的几率。虽然范德萨并不知道这一点,可是这种面对绝境时的谈笑风生仍旧令他心情回暖。

  “当然,如果你办得到的话。”秋栖想撇撇嘴道。

  就在此时,范德萨的子弹再一次告罄,空膛声为这次短暂的讨论画下休止符,来自半空的阴影再一次接近诸人。

  “分散!它来了。”范德萨大叫一声,迅速朝一侧跑开。没几步,金属网剧烈震荡起来,令他再一次滚倒在地上。

  双翼怪物匍匐在三人原先立足之处,尾巴抽打在铁荆棘上,不时被刮出一道道伤痕,血丝在荆刺上燃烧起来,人脸愈加显得痛苦。它探出爪子朝刚爬起身的萨拉抓去,萨拉在千钧一发之际用猎枪架住,结果女人禁受不住那股怪力,反而被猎枪砸在胸膛上,像个破布袋一样抛了起来。

  “萨拉!”范德萨惊叫起来,他想过去帮助女人,但这显然不是什么好注意,只会给予敌人一网打尽的机会。他的经验让他知道此时最好的救助就是将怪物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而且目睹到萨拉半跪着爬起来,虽然口吐鲜血,姿容凄惨,但总算捡回一条命,他不由得稍微安下心来。

  范德萨跌坐在地上,扣起鞋跟,将藏在里面的最后八发子弹取出来,并朝双翼怪物吼道:“这边!你这个杂种,你不是很生气吗?有种就看这边!”

  双翼怪物似乎铁了心朝萨拉逼近,萨拉无力地向后磨蹭着身体。范德萨憋着一口气,将子弹全部塞进转轮里,然后瞄准人脸开了一枪。双翼怪物的动作骤然顿了一下,可仍旧不为所动地朝萨拉举起前爪。范德萨暗骂一声,毫不迟疑地继续开枪,那张人脸几乎被打烂了,失去面皮的肌腱蠕动着,将弹头一一吞了下去。

  范德萨最后八发子弹已经全部打完,如果还无法将怪物从萨拉身边引来,他也毫无办法了。不过事实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一些,双翼怪物的爪子挥下,却从萨拉头顶掠了过去,朝他袭来。范德萨全神贯注盯着怪物的动作,这让他足以做出应对。

  男人匍匐在地上躲了过去,而双翼怪物扭转身躯,朝范德萨爬了几步。萨拉心神一松,气力又恢复了几分,她将自己的手枪奋力扔到范德萨脚边。男人赶紧拾起来,连滚带爬地又躲过怪物的一次攻击。

  萨拉的目光朝秋栖想投去,正巧见到那个女人依靠冲刺的力量,再一次将三角头踢翻在地上,她试图用手中的大刀砍断三角头的四肢,但显然一点成效也没有,反而被对方用怪力把武器夺了回去。秋栖想也吃足了以前她的敌人面对她时所吃的苦头——一力降十会,她在超越极限时,气力尚且远远不及对方,何况是稍逊平时的状态。

  萨拉眼见秋栖想陷入困境,不由得将按在扳机上的手指又加了几分力,可她仍旧不敢轻率地按下去。魔弹的属性让它有可能成为扳回劣势的关键,但此时只剩两发,她必须用在刀口上。她的目光收回自己这边,范德萨的情况也不太好,但他的运气和机敏不错,虽然闪躲得十分狼狈,却每每让怪物无功而返。

  时间越是拖延,机会就越少,面对石棺,老式猎枪的子弹根本打不进去,否则倒可以试试。可是现在只有双翼怪物或三角头两种选择,萨拉觉得自己必须要做出抉择了。

  刀锋贴着秋栖想的前胸斩落,这一击沉重有力,将金属网砸得咣咣作响。女人握紧拳头,突出中指指节,狠狠几拳砸在三角头握刀的手指上,趁着对方的握力一松,将大刀重新夺回手中,然后双腿一蹬,迅速朝后方退却。她开始时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没把对方的“不死之身”当一回事,总以为那只是相对性的说法,她以自己那超常的力量可以解决这个家伙,可是事实证明并不如此。

  虽然秋栖想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不死之身,但她吃了一次亏后,立刻就想到策应的方法。对于这样的敌人来说,胜利并不是击倒对方,而是让自己不被击倒,正所谓不败和胜利有同等价值。三角头的力量很大,但是行动对她来说相较笨拙,即便不激发潜能也足以应付。几次交锋后,秋栖想已经适应了这种对抗方式。她将三角头引向距离另外两人足够远的角落,便开始朝祭台冲刺,她要飞跃已经超过四十公尺的距离,用手中的大刀摧毁祭台,以及祭台里可能存在的东西。

  秋栖想的计划帮助萨拉做下抉择,她扣下扳机,目标是挡在秋栖想前进道路上的双翼怪物。

  范德萨已经射光了手枪里的子弹,并将空枪用力砸到怪物的人脸上,这一下似乎用光了他所有的精神和气力,心理和肉体的双重疲劳让他觉得双腿像磐石一般沉重,注意力也不受控制地涣散。面对双翼怪物再一次举起的前肢,他感到自己就像一条躺在潮汐退去的沙滩上垂死挣扎的鱼。

  他的心情虽然糟糕极了,可是他已经尽力了,况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觉得死在此处不是他的最终结局。情况并不是太坏,不是吗?他目光总算有余暇地看向萨拉,女人已经有所行动。

  范德萨对高达两层楼的怪物投去嘲讽的笑容,说道:“狗娘养的怪物。”这个时候,他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得到了。

  枪声响起,子弹在怪物的前爪落下前射入人脸,双翼怪物的动作猛然僵住,下一刻就化为白色的灰烬四散开来。范德萨的目光一瞬不瞬,他对这突兀的结局反应不过来,自己和萨拉历尽艰辛,吃尽苦头都没能杀死的怪物,就在一颗子弹下瞬间消亡了。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子弹有用的话,那么在之前就应该有用。

  事实太过荒诞,范德萨露出不可置信的难看笑容,他想,莫非这只怪物也是垂死挣扎,而萨拉射出的子弹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范德萨脸色怪异地朝萨拉望去,对方也是一脸怔然,但男人觉得终归比自己好了许多,似乎对她而言,这样的结果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秋栖想飞快地从灰烬中冲了过去,然后在铁荆棘的最外围跳起来。这一跃足足飞了十几米,然后重重落在满是荆刺的地面上,当她再次跳起的时候,落地的左脚已经变得血肉模糊。范德萨感同身受,不由得皱起脸来。

  在秋栖想进行三级跳的同时,铁荆棘也感受到敌意的逼近,迅速行动起来。它们试图从地上以及半空将她拦截下来,却被她无所顾忌的行动和闪电般的速度甩在身后。对于这个女人来说,只是肌肤被大片撕开,这种程度的痛楚和伤势完全不放在眼里。第一步十几米,第二步也有十米左右,最后一跳足足飞跃了二十米,范德萨看得目瞪口呆,这个距离是三级跳世界记录的一倍还多,这足以证明这个女人的行动能力已经彻底超越了运动健将的范畴。

  秋栖想落在祭台上,涌出的铁荆棘立刻朝她缠来。女人双手握刀,用力将袭至周身的荆棘斩断,然后用力朝石棺状的祭台劈去。刀锋切过石面,却在石棺中部被一股力量托住,即便秋栖想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再砍下半分,下一瞬间,大刀骤然化为灰烬。

  异变突起,秋栖想直觉想要退开,可是她的双脚被地上的铁荆棘死死缠住,再也动弹不得,她只得交叉双臂护住头部。整个祭台从内侧炸开,碎裂的石板硬生生砸在秋栖想的身上,让她五脏六腑翻滚起来。

  与此同时,散落四处的灰烬被一股飓风刮起来,在萨拉和范德萨眼前重新凝聚成双翼怪物。

  “这个混蛋!”范德萨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听见了来自身后的脚步声,不由得回头望去,三角头不知何时已经从角落来到自己十米外。

  祭台里躺着一具烧焦的人形,她似乎还有生命,铁荆棘不断从她的胸膛里长出来,她的四肢抽搐,嘴巴一开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副姿容光是看也让人不自禁要把视线移开,秋栖想更是不堪,若是死人倒没关系,这种半死不活的重度烧伤根本不是人力能够维持的范围。这是诅咒,是恶意,是污秽,将秋栖想带入童年大火的噩梦,似乎所有被烧死的人都以这副姿态活着,他们伸出无数只手,时刻试图将她拖入恐惧的沼泽。

  秋栖想张开嘴,将胃里的东西全都呕了出来。她甚至没注意到,铁荆棘已经蔓延到了她的大腿。

  “乔希!”她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叫她,她转过头去,看见萨拉露出焦急和希冀的神色。

  “杀死她!”萨拉在大叫,这个叫声惊动了试图攻击范德萨的双翼怪物,将它的注意力引到她的身上。

  可是萨拉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出现异状的搭档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范德萨惊恐地看到怪物高高举起前爪,他想也不想,飞快地朝女人跑去,在爪子落下的时候,将她压倒在身下。锐利的指甲刮去范德萨背脊的一大片血肉,男人立刻昏厥过去。萨拉回过神来,连忙抱着他朝一侧滚开。怪物的利爪拍在金属网上,发出一声巨响。

  秋栖想霎时惊醒过来,她悚然见到铁荆棘赫然已经将她的下半身捆了起来,并不断地旋转搅动,越勒越深,痛楚和死亡的预兆让她不再有时间胡思乱想。她试图用手拉开身上的荆棘,然后手臂也被它们缠上了。最后,她的视线落在挂在颈脖的饰物上,那是已经失去力量,一直没有半点动静,被诸人忽略的圣物,短剑的形状让她有了最后一个想法。

  “用圣物,乔希!”萨拉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两人的主意不谋而合,秋栖想不知道失去力量的圣物是否还能起作用,但是这是自己最后的一丝希望,至少她可以将它当作短剑使用,给予这具濒临死亡的邪恶肉体最后一击。女人开始用牙齿叼起颈边的绳索,然后将圣物一节节提起来,含在嘴里。现在铁荆棘已经缠上了她的胸部,秋栖想感到庆幸,她感到自己的双腿已经被绞断了,但是她的胸部既大又挺,在它被绞碎之前,自己的心脏还是安全的。

  现在,她的颈脖还能动,没有先割掉她的头,就是敌人最大的失策。

  秋栖想深吸一口气,胸口如同蛤蟆一般鼓了起来,然后一口气吐出剑形圣物,剑尖势如破竹地插进阿蕾莎肉体的喉咙。

  一瞬间,所有运动中的物事全部静止下来。

  萨拉惊容未定地环首四顾,最后落在被困成粽子的秋栖想身上。

  “结束了吗?”她嘶哑地问道。

  “是的……我想……”秋栖想的话声还未落下,熔炉中呈漩涡状凝固的液体忽然逆向旋转。除了三人,教堂中的一切物事都逐渐化成灰烬。眨眼间,狂风大作,将灰烬卷入逆向漩涡中。

  秋栖想和萨拉睁不开眼睛,下一瞬间,她们感到自己正在向上漂浮。

  尾声

  范德萨悠悠转醒,他神智昏沉,背后的伤势不断刺痛他的神经。他呲牙咧嘴地爬起来,发觉四周都是排椅,他疑惑地转头四顾,认出这里是一所教堂。这并不奇怪,他记得自己在昏迷前就是在教堂里战斗。可是他没有看见曾经和自己并肩作战的两个女人,而且这座教堂也并不如他之前呆的那所宽敞。

  教堂肃穆,宁静,摆设规范,没有怪物,没有血迹,没有金属网和铁荆棘,要不是身上的伤势,范德萨甚至以为自己只不过做了一场噩梦。

  男人转过身,他看见了教堂的大门,在他记忆的那所教堂里,那里应该是一片一无所有的石壁。

  但是,大门的出现仍旧令范德萨感到欣喜。他想让两个同伴一起分享这份喜悦,可是张开口才发觉自己是孤身一人。教堂很小,并没有什么藏身之处。这并不是恶作剧,也不是幻觉,他认识到,自己活了下来。

  那么萨拉和乔希呢?他忽然想起两个女人的话:“摧毁这里的邪恶力量,这是我们的任务。”真是不可思议,他忽然觉得自己平静下来,再不为那两人的消失感到疑惑了,也再没有半点寂寞的情绪。

  她们完成任务离开了,而我活了下来,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想着,一瘸一拐地朝大门走去,推开它。

  男人的影子拖曳在门外的阶梯上,他没有半点留恋地走下去,在清澈的夜空下,笔直地沿着没有一丝雾气的街道向前行去。

  不知不觉间,这片寂静寒冷的大地开始明亮起来。

  to be continue……


抱歉……坑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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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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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dZ20020404 騎士
这小说写的不错

7 年前 0 回復

yaten2018 伯爵
还以为是丧尸类的呢。其实思想也是一种传染病

8 年前 0 回復

=_=|| 子爵
写很不错,我很喜欢。

10 年前 0 回復

809153614 公爵
写得不错,羡慕作者持久力,作者加油加油加油!

11 年前 0 回復

x-rounder 王爵
首先,三个重点字——“寂静岭”。看上去是生化的同人,但实际上是寂静岭的原创。小说写得不错,首次见到以东方人的人名来命名的主角,内容可以和游戏剧本相提并论,希望真的有以此为剧本的游戏出现。

11 年前 0 回復

159484373 伯爵
写的好长啊  也非常精彩 很好看的一本书~~    

11 年前 0 回復

marsvenus 騎士
喜欢这个小说

11 年前 0 回復

nitalxs 伯爵
好長阿 不過還不錯看 希望繼續加油創作ㄛ

11 年前 0 回復

zhuweifeng01 騎士
看到标题 进来观摩下 楼主辛苦了 装进手机等没人的时候看哈

12 年前 0 回復

zhuxiaodi 平民
哦……谢谢

12 年前 0 回復

lbxxxxbl 平民
真的有玩寂静岭时的感觉    

12 年前 0 回復

callti 平民
被吸引进来咯!!!!!
帮顶下楼主先。。。。
简单看了一下 感觉还不错哦 那恐怖渲染的不错

13 年前 0 回復

13807586 子爵
被标题吸引进来了呢~ 呵呵
先支持下楼主
再慢慢看的说

13 年前 0 回復

鱼池eva 平民
很好看,恐怖地气氛渲染得很浓

13 年前 0 回復

nij180 公爵
看到楼主取的书名字,在看到寂静岭。。咱想起一本书。。《无限传染流疾病》
作者写的很好,可以去看看

13 年前 0 回復

葬魂歌 騎士
没看到前面的,直接跳到第三卷,感觉楼主应该把五代寂静岭都玩过了吧?(PSP上两代由于没有PSP所以没玩因此不了解)

读楼主的文,感觉在跟打游戏一样……心理描写挺不错的……

收音机,手电筒,玩偶兔……(我心目中的)寂静岭系列三大神器啊望天……

13 年前 0 回復

愤怒的麦兜 平民
很不错,下载留存了,楼主加油别坑了啊

13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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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ncrow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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