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从与那两人打赌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分钟有余。
现在的我的面前,是一扇厚重的门。稍微迟疑了一下,我还是将其推开。
“呃?”
在夕阳下作业的女学生抬起了头。从她的制服样式可以看出来,是比我还要大一年级的前辈。
“前辈。”我终于开口了,“我想建社,可以给我表格吗?”
“社团名字是?”我向她说明了请求之后,她立刻就拿出了一份申请表。
“呃……”
稍微有些恶趣味的名字也不错,但我的脑袋此时一下子就变得空空,什么也想不出来。社团建立后要是招揽不到人员就得被废部。按理说,名字得能够吸引社员前来,正是因为如此,在建社的时候,常常会有这些事情:
“拜托了,我觉得马灯社很有特点。”本质就是个古典文学社,听说最近还有了许多新社员。
“清池社——主要内容是栽培花卉。”
更有“花鸟社”“白社”等等光听名字绝对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社团,在名单里就占了三分之二。因为这种取名风气的生生不息,大家开始比较哪个社的名字吸引的人多,开始有人间断地要求建社,取那些云里雾里的名字。学校里有好名字的社团也不少,如以裁剪布料为乐趣的“玉手社”,就连某人去参加的篮球部也是挂着个“飞炎部”的名号。当然也有着名字和实质内容完全不相符的社团,但那样的话,一不留神就会有被废部的风险。
正当我正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学姐把身子凑过来,悄声地问:“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用‘仰兰社’这个名字呢?”
“仰兰社?”我不禁反问了一句,没想到却吓得学姐猛地缩回头:“十、十分抱歉!我擅自提出来……”
“没有。”我连忙向变得畏畏缩缩的她解释,“我只是没想到学姐会说出这样的话。”
“仰兰社这名字很不错呢,学姐一定想了很久吧?”
我面向这位头发长到腰际的学姐,再次问道。
不过,她又变得支支吾吾。
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学姐终于能够用平稳的语气开口了。
“实际上这名字……已经有一个社团用过了。”
她再次看了看我的脸。
“那个是……我加入过的社团。不介意吗?”
她露出紧张的神色。很难得会有在学弟面前露出这样表情的学姐啊。我在大脑组织完语言之前就将话说出了口:“完全。”
“真的吗?”她很小声地说出这句话,简直像是在睡梦中呢喃一般。
“我和我的社员都不会介意的。”为了让她安心,我重复了一遍。
她整个人都像是快垮下来一般摊在椅子上:“太好了……”
学姐的心情,我其实能理解大概。
自己曾经加入的心爱的社团,又能以另一种形式,就像是用其名字套到新社团上,重新为后辈所认识,心情一定非常愉快。
所以,她才会提出有点“大胆”的要求。
这是她自己的一个愿望,如果我能帮她达成的话,她会很高兴吧。
我的确猜中了几分,因为学姐的心情变得很好,在这之后的时间里,她十分热心地帮我把表格上的其他部分都填了个七七八八。
“这样差不多就可以了。”
“十分感谢。”我看了看左侧墙壁上挂着的钟表,已经很晚了,“耽误学姐了这么多时间,实在对不起。”
“不,我也要向你道谢。”学姐腼腆地回答。她大概也意识到现在的时间,再次向我摆摆手:“那么,到时候我会带你去你们社团的活动室,到时候记得来学生会室。”
“好。”我向学姐道别,准备回教室。学姐忽然在背后叫住我:“真城君。你原本想的名字是什么呢?”
一时间,我被问住了,于是只好承认:“我没有想好。”
“原来如此……”
在走廊中,学姐再次向我挥挥手道别。
教室的门还没进,我已经被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我的青梅竹马恋子和瑚围住了。
那两人却一脸好笑地看着我。
“没关系没关系,就算结一建了工口部,我都会第一个加入噗!”
瑚某人——我们三人中最高的一位,这样恬不知耻地说道。在他旁边,用手肘支起下巴的恋子则把头晃来晃去。
“结一。”
“干什么?”
“我说,”恋子提出建议,“要不要试着攻略一下登记社团的那位学姐?”
“你没偷老爸的酒来喝吧。”
她的桌子上摆着的那杯子里确实很像盛了酒一样。结果她却说:“啊,那是可乐。不要转换话题。”
“走啦,攻略加油。”某人朝着我做了一个手刀的姿势。
于是,我双手摆了一个十字,以示抗议。
某人嘘了一声,便跨着篮球,要去参加篮球部,我保持着这个姿势目送他,当他下楼的时候,诅咒生效了:球从他的手里脱出,比他的主人还要快地跑下了楼梯。
恋子听着楼下的碰撞声,无聊地评论道:“这个白痴。”
趁此时机,我问了一下正转着笔,头还扭向窗外的恋子:
“恋子,你参加了什么社团?”
“回家部。”
果然,恋子平时在班上就不怎么活跃,这样也是当然的事。
“笨蛋哥哥,现在才问,是有多重视家人啊。”
还是被冷静地吐槽了。我叹了口气,想在她旁边坐下来,便拉开了椅子。恋子看着我的动作,突然夸张地站了起来。结果磕到了桌脚。
“痛痛痛……”她大呼小叫起来,煞有介事。我只好把椅子挪远一些,以免她又会受到刺激。
结果她却说:
“啊啊,不用了,挪回来吧,刚才只是整蛊你才演的。”
真是害人的乐趣。
“说起来。”
恋子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正经,像是要宣布什么大事一般。
“今晚我要和青木去看演唱会。”
“这种事不用特地请示我吧,家里又没门禁这东西。”
“哼。”
“放心,上次那个荷包蛋也是无意给你吃的。我自己不会饿肚子。”应该说,不会给自己吃危险物品就是了。
她的表情顿时扭曲起来。我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总之,你晚上哪里都不要去。神社也不可以!”
我捕捉到了“神社”这个字眼,问:“为什么?”
“因为,到有那么多树木的地方会很危险吧?有毛毛虫之类的东西在到处爬啊爬的。”
她尴尬地望着我,脸青一阵白一阵。
“你怕毛毛虫吗?”
“才不是!”
……
神社里一定有什么让她在意的事情吧。
恋子曾经去附近的神社打工,后来也是隔三差五的往那里跑。偶尔,去那里参拜的同学还会见到恋子身穿巫女装,接待香客的样子。
她这样说,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那就没办法了。
“我知道了,玩得开心些。”
眼看我拎起书包,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先回家了。”
“啊……拜拜。”
和看瑚下楼的时候一样,她也目送着我离开教室。一下子,教室里就只是剩下她一个人。
夕阳下的校园格外美丽,目光所及之处都变成了一片橘色。我本应全身都沐浴在澄黄的阳光中,却还是感觉到了丝丝凉意。某人只穿着一件大T恤就跑出去,还真是可怕的体质。
感叹之余,我在道路的前方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塑像。
不对,是一个人,还是一位女性。这个认知伴随着距离的缩短而越来越清晰。
因为所站的方向正好逆着光,我看不见她的五官,但她小巧的轮廓还是显现了出来。是标准的,女孩子的美妙轮廓。
她一动不动,是在看我吗?
不知不觉间,我就好像被定住一般,步伐也留在了原地。
在这片晚霞遍布的天空下,我们二人互相对视。
少女突然说了一句什么。尽管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还能听到她那像是耳语的声音。
因为我终于开始慢慢地,用自己都感到无力的速度,一步一步往前走。
在整个过程中,她始终没有动过一次,就像是一具呼吸停止的僵尸一样。
当我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屋檐上的天已经黑了半边了。
恋子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动作很大的玩着电视游戏。
没有去吗,演唱会。
我进了门,她目光也没移开过一瞬。
“今天,见到了一个女孩子了吧。”出乎意料,是恋子先找话说。话里似乎夹杂了其他的感情,但我却觉察不出来。
“登记社团的学姐吗?”
“不是……”
恋子一副在掩饰什么的语气,但目光只是盯着屏幕。
“总之,不要太接近她。”
“怎么了?”
“……啧。”
现在我心里十分清楚,恋子她知道了,回家之前,我遇见的那位女性的事情。
以后有必要和她谈一谈。
……
背后又听见恋子哼了一声,估计GAMEOVER了吧。她把游戏手柄扔回沙发上,径直去了卫生间。
结果最后,我和她的谈话,还是无疾而终。恋子从吃过晚饭后就一直窝在洗澡间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回到了卧室。
我本来想试着进去和她说说话,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也许她明天就会告诉全班“哥哥是大色狼”。恋子是敢想就敢做的类型。
我回到客厅,看起了电视节目。现在这种时段在电视上播放的都是一些娱乐节目。当然也会有一些是关于文化和纪录方面的,但大多都被埋没了。我随手调到了一档音乐节目,年轻的主持人正在介绍最新音乐和其他方面的资讯。
然后,节目介绍了最近一个星期内,将会有一场著名的乐队组合TON-TIDY在京都、大阪等地进行巡回演出,还会在表演过程中与粉丝进行互动。接下来并没有其他演唱会的消息,恋子所说的难道就是指这个吗?
且不论恋子为什么没去,也许是票卖光了,也有可能是朋友爽约。就算我追问恋子,也得不到回答。不过,她个性本就如此要强。
我看着花花绿绿的屏幕,深深的睡意再次涌来。
第二天的早上,我们得以看到转校生的真身。
名为火露仰月的女孩子,是从邻校转过来的。
“去那学校探索的时候,也没见到她啊。”
瑚在后面和我咬耳朵。
趁老师在介绍的时候,我又看了一眼恋子,发现她趴在桌上睡觉。
究竟怎么了呢。
第一节课,就是我最不擅长的科目。我忍住睡觉的冲动,努力想听进老师说的每一句话。
周围都是认真好学的学生们。在我到学校第一天的时候,我还是这么想。但认真地观察的话,还是会发现仍有不少人在开小差。果然,班主任的课的催眠威力不可小觑。
伴随着讲课声,困乏一阵又一阵地传来,我不禁揉了揉眼睛。我为了提起精神,望向坐在窗边的恋子。没想到她正在帮忙传纸条。我的目光不禁被纸条传的方向所吸引。纸条经过恋子,到了竹谷、随后是西村、九门……甚至传到了班长那里,到最后,纸条已经不知道传去哪里了。
我不禁再次望向恋子,可仅仅只看到她严肃的侧脸。
熬到了下课,同学们开始交换起了意见:
“你觉得怎么样,听得懂?”
“讲的太复杂了啦,明明只是门语言而已……”有人单刀直入地指出来,明显戳中了几位同学的心。大家围在一起默默地叹气。
一眨眼就到了午休,我丧失了到天台去和一大帮情侣同在一片蓝天下用餐的勇气。刚好,恋子指名让我去食堂买甜甜圈。
本来替她跑腿的我的同学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可是我们本来说好了啊?”
我露出抱歉了的表情,那位男同学自讨没趣地走开了。
“结一简直像恋子同学的保姆一样。”和我混得很熟的几位前辈经常这样揶揄我。顺带一提,他们也让我跑了好几趟腿,为了他们那丰盛无比的午餐。
当我从如同乌冬面一样混乱的食堂人群中挤出来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一个面包被压瘪了。没事,前辈当然不是在意这种小事的人。
回到教室,某人已经在几个人的中间大谈特谈。偶尔中断了一下,便用牛奶灌上一口。
某人是级里有名的新闻传播,小道消息总有一大堆。
我刚把饮料搁到座位上,还听到他说得风生水起。
“看吧,都说了有转校生……”
现在瑚说的,正是前天他和我打的赌“现在有没有转校生来”。
当时,我的看法是已经快到期末阶段了,没有哪个人会这样冒险,排名也可能会下滑。而瑚却固执己见,说奇迹总会发生的。
它最终还是发生了,但我不认为是奇迹——如果瑚能预测她是哪时哪分哪秒开始自我介绍的,也许我会心诚悦服地接受,尽管和我们之间打的赌没有任何关系,我这样想,也只是死乞白赖地不肯认输罢了——为了不让瑚这样看我,我还是毫无准备地去建了社。
名叫“仰兰社”,前身是剑道部的社团。
怅然之间,我打断了正滔滔不绝的他的话:“瑚,看见恋子了吗?”
“没有啊。怎么了,让我说完……”
这回答根本就在意料之中。
把恋子托我买的东西放在她桌子上后,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还下意识地看了看和我同坐在最后一排的,火露的座位。让转学生刚来新学校就坐最后一排没问题吗。
在她的桌子上,也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本国文课本。课本翻到的是最后的一课。
也是个用功的学生。我这样判断之后,自怨自艾地叹了口气。
第一章
昨天与登记社团的学姐约定了,放学后要到社团活动室来整理东西,为新社团做好准备。
“我们会守约的,哪怕是工口部”--但是,昨天才说完这两句话的二人,现在已经溜了。本来想问问学姐"是不是看穿了我昨天是因为打赌才来建社的",实在说不出口。那样学姐一定会伤心的吧。有那么多社团的前科在。怀着愧疚的心情,我来到了活动室。再次确认一番后,我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声音。我再敲了一次。没有人在。试了一下,门可以拖动,也没有被锁住。抱着少许冒犯的心情,我干脆拉开了门。活动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正懊恼间,听到了有人小声叫喊的声音。
"结一君?"
难道我走错地方了吗?
我惊讶地退出房间。一回头,就看见了学姐找我的背影,不由得叫出声来:
"学姐!"
学姐小跑着到了我身边,担心地看着我:
"结一君记错房间了吗?"
我说不出话来了。确实是这样。不仅如此,我还在这短短的走廊上兜了好几圈。
我和学姐七拐八弯,终于来到了属于"仰兰社"的活动室。
对于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怎么进过社团活动室的我来说,眼前的情景未免太过平常。像是有多年没有人进来打扫过了,有些奇怪的是,在窗边还摆着两盆仙人球。叫仰兰社的话,不应该摆上几盆剑兰才对吗。
学姐在这时瞅瞅我,过了会儿才小声地说:"要是不喜欢那些的话,是可以换掉的。"
"这样挺好。"我摇摇头,准备整理房间。
"说起来。结一君招到部员了吗?"
她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把话说出来:
"结一君,能让我也入社吗?"
学姐用近乎哀求的声音和我说。
"没关系。"当我意识自己不假思索地说出这句话时,学姐有些腼腆地说道:
"这么晚了……结一君。"
她顿了一下。
"能陪我去吃顿拉面吗。有一段时间没有吃过了。"
接着,学姐的脸泛红了:"我会请客的……"
我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学姐顿时轻松起来了。然后,她向我深深鞠了一躬:
"拜托了。"
我总算作出了回答:
"我知道了。"
--肚子的确饿了。
恰巧的是,学姐所选择的一家拉面馆,刚好位于神社的右下方。
和其他拉面馆比起来,这里更加安静。因为是学姐挑的地方,所以难免让我联想到她,大概也是名喜欢安静的人吧。
坐好位置后,我转过头,看了看来这里就餐的人。意料之中的,都是一些刚刚完成工作的上班族,也有几名估计还和我们同校的女学生。有一个角落还坐着一位穿着光鲜的中年女性,但是显得很有教养。不禁让我对她多看了几眼。这里虽然快坐满了人,但除了吸面条时发出的“梭梭”声外,很少有其他的杂音,难得有这样一个进餐的地方,我心情便愉快起来了。过了一会儿,我再次把目光转回我和学姐这边。我和学姐之间还隔着一个空位。当我坐下的时候,学姐颇踌躇了一会儿,然后才坐在离我一个座位远的地方。
当我看见几碗加大份量的拉面被端去女学生那一桌时,我不得由衷地感叹起来。回过神来时,我才注意到站在我的身后,尴尬地看着我们二人的一名女生。
"对不起……”她看到我转过身后,声音更加小了。“那个……那个座位,我可以坐吗?"
她望着被夹在我和还在默默地呢喃、面还没有开始动的学姐之间的那个空位。
"没关系……"学姐小声的说。
女生再次将目光投向我。然后,她感激地坐上了那个位置。点了一份大碗的猪骨拉面。大概是饿的不成样子了。
我再次望望坐在那边的学姐。拉面已经端上好久了,学姐还是没有动筷子。
"怎么了?"隔着那名女生,我向学姐搭话道。
"不……"
"那个,真的没问题吗?如果给你们造成困扰的话……"
她再次问了一句。
"两人是情侣吧?"
"啊?"
我愣了一下,在另一边,学姐突然低下头,"哧哧"地吃起拉面来。顿时,感到脸像被火烧了一般,为了不让学姐看见我的脸,我赶紧低下头去吃拉面。拉面已经快凉了,于是在接下的时间里,我们都只是进食,把拉面给解决掉。
因为各自都太害怕被对方搭话,快凉透的拉面即使风味下降了很多,我们还是一下子就给吃得精光。
在喝汤的时候,我再次偷看了一眼学姐。
学姐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通红。
"感情真好……"埋头吃着拉面的那名女生抬起头看我们两人默默吃面的时候,也是这样由衷地说道。
终于,两人都吃完了拉面,谁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好。学姐的脸此时也已经红到了耳根,想必她也看到了我熟柿子般的脸。被人误会和漂亮的学姐是情侣本来是好事,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反而都会不自在起来。我在暗地里叹了口气。
女生天真的声音传了过来:"两人有去过附近的神社吗,是个很美的地方哦?我也在那里打工过……"看样子是填饱了肚子,说话也放得开了。
"……"我一时找不到什么话来回应她。学姐犹豫了一下,才带些期待地询问:
"听起来不错呢。结一君方便吗?"
"没问题。"
反正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了,本想再说多一句这样的话。但最终,我摇摇头,说:
"一起走吧。"
和那名女生建议的一样,我们决定去神社参拜。
不是因为她口中所说的那种关系,而是学姐一直没有来过这里参拜,今天她之所以挑来这地方吃拉面,也是为此。但是,学姐想要捎上我。
这些事情,都是学姐在后来告诉我的。
我们出了拉面馆,一起步向通往神社的台阶。从头顶掠过一座座鸟居,两旁青葱的树冠简直像是绿色的花海。这些花高的遮住了天空,偶尔甚至还可以见到几只麻雀从树冠中钻出来。走在这样的令人感到轻松的路上,我不禁感到心旷神怡。
学姐走在我的左侧,整个人像是在沉浸到景色中,露出开心的表情,像个好奇的孩子一样仰望着路般的天空。
"和结一君一起来到这里,我真的很高兴。"
"与学姐在一起的时间里也很快乐。"我如实和她说。学姐一瞬间害羞了一下,然后满足地笑了起来。
"谢谢。"
走完不长的台阶,我们来到了神社。净身之后,我想起来恋子告诫的不要来神社的这件事。但学姐也难得地开朗起来了。对于学姐来说,这必然是开心的一天。
"啊。那个,我想去求签。结一君也来吗?"
出于顾虑--为了不让恋子发现后再和我赌气一晚上,我还是以"我就不用了"谢绝了学姐的请求。
"这样啊。"
学姐落寞地笑了笑,然后人便走远了。我向周围四处看看,神社和想象中并没有多大区别。我又想起学姐刚才的表情,不免有些自责。要是和她一起去,学姐会更高兴的吧。
心中有种强烈的压迫感,似乎对即将要发生的什么事情感到恐慌一样。我下意识地往前方望去。但没有料到--真是无法言说的光景。
面前有团乌云漂浮在半空中,发出宛如要撕裂声带的惨叫,凉意从地面呼地蹿到头盖骨。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注视这眼前的怪物。像一团乌云般的东西深处,还可以看见里面白森森的,人的头骨。上面已经一点肉都不剩下了。
怪物在叫,一边在哭。喊得撕心裂肺--尽管它只有头,但是我从它的声音中感到了苦痛,身躯像是也要和自己的头分离、扭曲,被折断、撕裂。被压迫的心肺都传出它的痛楚。
以及,深深的仇恨。
头骨旁边的黑云,不知何时已经缠住了我的身体。它突然携着黑云,像风一样袭来,要把我的头给咬碎。
头骨整个裂开了--张开了嘴。那里边没有舌头。
要结束了。
我正昏昏沉沉地这样想着的时候,在我面前的空气跳动了一下。
有一股热风拂过我的脸颊,非常地温暖。
但是阳光非常刺眼,我被迫醒了过来。远方的夕阳已经闪着火热的红光,缓慢地下坠到群山下。
同时,我听到了谁的低语。
"因为两者接近了吗……"是恋子的声音,毫无疑问。
这个听了十七年,我的妹妹的声音。
"恋子,为什么你会……"我话还没说完,她就一把拉起了还躺在地上的我。
这时,我才发现恋子的穿着与往常的姿态不同。身着巫女服,但绝不可能是打工。平日里扎着的两条马尾辫此刻已经被披在背后。手上还有许多莫名的器饰。此时的她,显得更加美丽。
她的腰部,还别着一把武士刀。
恋子注意到我的视线,便说:"先进神社里面去。"
"学姐呢?"
学姐不见了,我忽然注意到这事实。刚刚还一脸虔诚地求神祈愿的学姐。
我不敢想她可能被怪物杀掉的事实。
"怎么回事。你带学姐来了?"恋子简直快要跳起来,但她还是紧紧拉着我的手,把我扯进了神社里面。她终于能有歇口气的机会,"为什么?"我只好把学姐请我吃拉面,之后我们来神社参拜的事情和盘托出。
"真是笨蛋……那没办法了。"
恋子像是决定了什么一样,然后她对我说道:"站远一点,保护好自己。"
我只能照着她的指示去做。我退到角落后,恋子便立即背向我,神社里太过阴暗,我甚至连她的背影都快看不清。
恋子突然轻拍了一下掌,接着就不动了。
"恋子?"
她并没理睬。在这之后,她又把手往上举过头顶,脚再向前移了一步。
这是只有恋子才知道的,她的"法术"。依稀记得在以前的某个时候,恋子曾经向我提起,还有些自豪地向我介绍过。我一直以为那只是她的虚词,但实际上,并非如此。直至今天我遭遇到那个怪物。
难道说这是,所谓的怨灵吗。
恋子开始声音很大地吟唱起来,我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在莫名地抖动,污浊之物似乎要被这纯净之音从空气中震出来。
恋子突然停止了动作。
是那个怨灵出现了吗?
再次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怀疑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不是一场梦。
就在神社的入口,出现了一个人影。因为逆着光,那个身姿再次被黑暗描绘出来。我终于认出来了。那就是那名转校生,火露仰月的身姿。直觉让我不得不认为她,起码现在,对我和恋子,甚至是学姐有威胁。
恋子其实在昨晚就已经知道,我和火露曾经相遇的事情了。我应该提早问的。
我在心里责备着自己。
不然,我就不会让学姐遭遇危险,恋子也不用保护我。
我应该听从恋子的建议,绝不到神社去的。
说到底,都是我的错。
……
无数的言语传达到我的心里,我感觉头昏脑胀。
就在这时,火露来到了我们面前。身上还穿着学校的制服。她的眼睛中,不夹杂着任何感情。简直就是一具人偶的模样。
恋子对于她,没有任何反应。她在提防火露的任何举动。
火露在此刻,终于开口了。
"我要向你宣言。"
她说的宣言--是什么?
和怨灵有什么关系?
"真城结一。"
她以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继续往下说道:"身为'伐剑者'的我,要将你诛杀。"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回应她的不是我,而是在我身前的恋子。
"我会保护他--我的哥哥,直到最后一刻,我也绝对不会放弃。即使最后也不会让你得逞。"
"恋子?"我忍不住叫她。
"放心,我没事。你刚才不要紧吧。"
恋子在火露面前,语气轻松地和我说话,但可想而知,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火露身上一瞬。
那个时候,我看见火露在暗处惊讶地上挑了一下眉毛,但又很快趋于平静下来,缓缓地说道:"真的吗?"
她仍然只是静静地看着恋子。她也带着一把武士刀。
我感到事情开始朝难以预测的方向发展,而且不利于这里的所有人。
火露已经把手移到了刀柄上。
"快住手啊,火露!"我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连忙冲上前,却忘记了我自己的安全。
"别过来!"恋子比我还要紧张。她像是崩断的弦一样失声叫喊起来。她比火露的速度还要快,刀已经全出了鞘。火露怔了一怔,刀尖便止住她的脖颈。
火露一步步地往后退。她后退的同时,刀尖和脖子的距离没有差过分毫。恋子一步一步将火露逼出了神社,让她退到我和学姐刚才共同走过的,最后一阶台阶上。
以骇人的速度--恋子就在那时候,把刀猛地刺了出去。我未曾见过恋子,对一个人恨到以至要杀死她的地步,也从未见过恋子的剑术。恋子从来没有向我提起她的剑术和怨灵的事情。
我所认识的人为了我,而变成我所不认识的人。
在我眼前,真真正正想杀死火露的恋子也是这样。
然而,恋子的攻击,被理所当然地挡住了。
火露拔出了刀。在那一瞬间,刀发出浅浅的淡蓝色光辉。恋子茫然地往后退,她还是没有作出任何表情。
"真城恋子,伤害你没有必要。"
她没有再做进一步的攻击。然后,她站在台阶上,望着我。
"伤害恋子的人,我绝不会原谅。"我相信她听得见。
火露收回刀后,再次看了我一眼。她独自一人走下了神社。
夕阳照耀着她单薄的背影。
第二章
"这样说的话……火露的目标,就是这座神社现在侍奉着的刀吗。"
火露走后,我们终于得以从紧张的气氛中解放出来。同时,恋子告诉我,火露想要"回收"这把刀的事情。
仔细想来,真是不可思议。
恋子在昏暗的神社里,再次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看着她刚才别在腰上的刀。这时,我才发觉她此刻带着的的物品非比寻常。
"是很珍贵的东西吧。为什么恋子擅自拿下来……"
让别人发现--尤其是让信徒发现的话,还怎么得了。
"这个嘛,因为我和神社主很熟。"
"也不会熟到把这个给你吧。"
被揭穿谎言后,恋子只好故意叹了一口气,说:"真是神探啊,我的哥哥。"
不知不觉,已经和她扯起嘴皮子来了。
"那个,我看到的怨灵。"
"嗯?"
"那个究竟是什么?"
我还是对刚才那件奇异的体验耿耿于怀。毕竟,在以前,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物理和科学似乎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人的头骨会在没有力的作用下飘起来;明明没有声带,却还会发出刺耳的叫声。那悲哀和憎恨交织在一起的哭泣,我回想起来的时候,依然觉得胆寒。
"大概,就是怨灵吧。"
"不过也可能是哥哥想学姐想得发昏了而已。"恋子不负责任地揶揄我。
"你啊。"
"正经事。以后少接触火露同学比较好。--不,你刚才也看到了吧。"
"火露也和怨灵有关系?"
"我不知道哦。"
"刚才你说了,学姐在你看到,呃,怨灵后,"她像是非常不习惯用这个词,"就不见了吗。"
"不会被怨灵抓走了……"
"什么啊。怎么会有那样的事情。"恋子立马反驳,说得十分肯定一样,"大概没见到你就先回去了吧。"她想了一会,"总之,不要那么担心啦。眉毛都耷拉下来了。"
恋子很努力地安慰我。
我在意的是,学姐在那个时候究竟去了哪里。她会不会遭遇到危险。但火露离开后,我们就为了找学姐而快把整个山林都搜遍了。这座山还是与它白天的样子一样。
"没办法,明天去学校问问看吧。"我故作轻松地说完这句话后,忽然全身僵硬了起来。
"不要紧吗?"
"嗯。"
我想起了一件事:那位和蔼可亲的,腼腆的学姐。
她有个怎样的名字呢。
我沮丧到了极点。那是因为学姐在此之前,已经无数次的叫了我的名字。
"结一"。
我唯一给她的回礼,便是将她带到那个危险的神社里去。
"就算你死不承认也好,今天的你还真像是个面条人一样啊。"
第二天的课间,看我一直满面愁容的某人终于忍不住了:"你这个表情到现在为止都没换过。"
一大早,我就特地去了学生会那里,但里面空无一人。
当时,学姐所坐的那张椅子靠近窗边,清晨的阳光照入室内,椅子上也被镀上了一层光。但神经质的我却把它当作了灰尘。一想到我那时居然会以为椅子上有灰尘,想到学姐永不会再来的情景,我不免自嘲起来。
"有没听啊?"
某人的声音飘过来。
这次我很诚实地回答:
"没有。"
"……"某人难得摆出纳闷的表情,像是再说"如果老师提问时这样你就惨了"。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接下来的一堂课是以严厉著称的来登老师的课。来登老师的姓氏很奇怪,脾气也是一样。他上课时,还会经常习惯性地提提眼镜,并且十分频繁。次数多了,就有几位不愿听课的学生,无聊时专门数他提眼镜的次数:"一、二……三、四、五……"就连某人也有时替他感慨:"戴眼镜真辛苦啊。"
"那个,我想去求签,结一君也来吗?"
"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用'仰兰社'这个名字呢?"
不知不觉,我的思绪又飘到学姐那边去了。
"老师三秒之内就会发现你的。"
某人丢下这句话后,又坐回了座位上。班上吵闹的声音也都逐渐变小了。
应该上课了吧。那么,等下午休时再去学生会室看看。我一直后悔我没有问过学姐任何关于她的事情。
"那么,接着昨天的来讲……"
老师再次提了一下他的眼镜,然后梭梭地翻起书本。
"老师--!"一个尖锐的女音,突然从教室中央传来,班上同学的眼睛立即如雷达般扫射过去。西村高高地举起了她的手。
"怎么了,西村同学?在课上不允许大吵大闹。"
"但是,转校生今天没来上学啊?"
"咦咦咦?"
"太奇怪了,到底在干什么啊……"
周围的同学窃窃私语起来。
"那先记过就好了。现在在这里的同学都要上课。西村,你把手放下。"
西村不情不愿地放下举起的手。
"好了,现在开始上课,已经过了五分钟了……"
老师再次托托眼镜,开始朗声讲了起来。
总算下课了。尽管我对火露的事情也有顾虑,但所做的第一件事,也只能是先去学生会室,去探听学姐现在到底如何。
实际上,因为是我带着她去的神社,因此,我必须负起责任来,无论如何。
恋子似乎不大高兴我这样做。她自己也很担心我。
但是,我比起自己所可能会受到的危险,更想弄明白事情的真相。恋子为什么会与所谓"亡灵"的东西纠缠。还有火露的宣言。
然而,这些全部先得放到一边,我命令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和我才认识了几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学姐会感觉如何呢--假设她安好的话。
我的心情异常沉重起来。
和以前,也就是几天前,别无二致的厚重的木门,向我诠释着当初的我,那如此紧张的心情。
是为了学姐而存在的心情--现在的我,不由得这么想。
如果我能够更加沉稳的话,大概会觉得此刻我的想法是多么不可思议吧。因为,站在这扇现在轻而易举能够打开的门前,我反而感到了退缩。
那是否是对自己曾经轻率的行为的逃避,简直一目了然。
我攥紧了拳头。
令人惊讶--不,简直不敢相信的是,面前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学姐?"
我不禁脱口而出。意外的是,面前从未见面过的少女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
"那个,你是……"
之前的我一直没有注意到,学生会室里面的其他位置。现在看来,应该是和学生会有某种关系的人吧。就是在这样想的同时,我问了她:
"十分抱歉,可以告诉我学姐,她平安无事吗?"
"什么意思?"她好像听不明白我的话一样,然后她是醒悟一般,报上了自己的姓名:"我是剑道部的副部长,武野千志留。"
"剑道部……"
猜测没错的话,她口中的社团的俗称是"铁铭社"。我抱着一线希望地问了面前的武野:"武野部长,你知道那位登记社团的学姐吗?"
"你难道是说……"
她顿时变了脸色。见我一直在看她后,她的神情渐渐变得不安定起来:
"问她做什么?"
她开始反问我。莫非与学姐有来往吗。
武野见我半天不动,不由得不耐烦起来:"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为了什么要找她?"
"这是因为……"
"哼。"
我支支吾吾的样子,双方都看不下去。对话生硬地终止了。我往室内望去,里边空无一人。学姐所在的位置还是在那个角落,安安静静地在那里。我不禁叹了一口气。内心的苦楚使我愈发压抑。
"那个同学。"
我打算离开的时候,被背后的武野突然叫住了
"不知道你为了什么,但很像很要紧。不好好回答你我的良心可过不去。"
她叹了一口气:"她叫清浦砂乃,三年四班。"
我虽然听到了她的话语,但是没有停止向前缓慢迈进的步伐。
随后,我回过头来,诚恳地向她道谢:"真的,非常感谢。前辈。"
学姐正在她的班外的走廊上,与其他人交谈。她一有扭头,就看见了我:"……结一君?"
"没事吧?"当我气喘吁吁跑到她跟前时,第一句就说了这句话。学姐看起来和平时别无二致。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抱歉,那天下午我到处都找不到结一君,只好先回家了。没想到我却被结一君担心……""学姐没事,就真的太好了。"
此刻,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的脸也变得绯红起来。"真的十分感谢你。"
"结一君,社团已经批准了。今周开始准备社团活动,吸引社员吧。"
"话说如此,还是没有想好计划啊。"
"也是呢,顺其自然也好。"
学姐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朗了更多。看到她的变化,我不禁会心地笑起来。
"怎么了……结一君?我做了什么害羞的事情了吗?"
学姐慌慌张张地察看自己。
"不是。"
"是因为看到学姐后,我很高兴。"
我终于这样回答她。总算可以放心了。
告别学姐后,我顺便去楼上问前辈们今天的午餐。等到午休时间时,再冒着一次生命危险,去了食堂。回到楼梯拐角时,我的怀里已经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事物,恋子叫买的鸡蛋烧也在。我不禁这么想,恋子早就饿了吧。我走到转角处,人已经多了起来。于是我打算贴着墙边走,但弯腰时,有谁不慎碰了一下。前辈的一条面包飞到了地上。
"诶呀呀,对不起……"
撞到我的女同学赶紧帮我捡起来。当她的脸凑到我跟前的时候,我愣住了。
"那天承蒙前辈照顾了。"
冒冒失失的女生抬起头来,正是昨天看见的,在拉面馆碰到的人。我居然不知道她也是在同一所学校里的,本来学校也没有多少学生。她还是一样扎着小巧的马尾辫,微微地歪向左边。饱满的额头上,盖着薄薄的一层刘海。
"我是一年级的,名字是来登。"她理了理衣领,自我介绍说,"来登琴树。"
"你好。我是真城结一。"
"请多指教了,真诚前辈。"
她夸张地在人潮满满的地方鞠了一躬。初次见面时,她还是对着我畏畏缩缩的。
"那个啊,听清浦前辈说了,真城前辈是'仰兰社'的部长呢。"
听她的说辞,大概是整天缠在学姐旁边,十分爱戴她的类型吧。
"那么,有什么社团活动呢?"
我一时间被她问住了。她露出淘气的笑容:
"前辈,应该还记得昨天去了哪里吧。那附近有个'邪刀'的传说哦。"
她又补充了一句:"以前的时候,'邪刀'还被供奉在附近的一家神社里。'仰兰社'的大家,对这些很有兴趣吧。"
没有想到,她忽然说:"对了……"她从校服口袋里拿出手机,开始按起来:
"前辈的号码是多少?到时候我可以为前辈带路哦。"
"啊,是这个。拜托你了。"
"不不。"
两人在闹哄哄的走廊快速交换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随后,她向我打了招呼,便一个人打算走进人踩人的食堂里。
"不介意的话,吃这个吗?"
我想把我的那份午餐给她。来登只是打量了一下我:
"谢谢,鸡蛋不大合我口味。但是--来登还是很感动哦。"
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就跳开了。
是被她调侃了吗。
我回到教室,一眼瞧见恋子的两根马尾辫,便把鸡蛋烧扔过去。"啪"地一下,恋子漂亮地单手接住了。
火露看样子还是没来。我拉开椅子,随后又想起了什么,朝某人喊:"某人,过来一下。"
某人很显然还和别人谈到兴头上,耷拉着头走过来:"什么事?"
"社团活动的事情。"
"飞炎部?"
"仰兰社。"我纠正他。他八成忘记这回事儿了,虽然不能再合乎情理。
"这一周有一次社团活动,大概--"我估计了一下社团里的全员可能有空闲的时候。转念想想,被来登一说就办社团活动,不免有种被当笨蛋耍的感觉。但是既然有社团,要有活动也是迟早的事情,"周末怎样?"
"事先说明,唯独你们两个不能缺席,你们也该遵守承诺。"
"抱歉,我有异议。"
"怎么了,恋子?"某人代替我发问说。
"CD店在周末刚好有优惠……"
她用蚊子般的声音说,然后挺起胸脯:"所以,我先缺一次。"
"这理由,恐怕不行。"
她哼了一声,当作回应我。
"再说了。加入,和参加社团活动是两码事。"
"因为,我不想让学姐白费力气啊。"
"啊啊,果然是眼里只有学姐的变态。真拿你没办法。"
恋子感慨了一番,引得同学向这边张望。
看样子,她也同意了。于是,感到心情轻快起来的我,不由得问了一句。
"我和你一起去买CD如何?"
她完全没意料到我会这样说,夸张地瞪大了双眼:
"我倒是没关系……你可是从来不听音乐的吧。"
我被她从头到脚给审视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变化后,她终于放下心来:"我还以为结一被换掉了。"
"又不是球赛……"
背后,传来某人闷闷不乐的声音。他为了兑现诺言,估计又少一次在球场上展现风姿的机会了。
"那么,就这么定了吧。我等会告诉学姐。"
恋子与某人互相看了一眼,每人都是一副"又是学姐"的表情。
不。
她叫清浦砂乃。这才是她的名字。我想对他们这样说。
因为这个在不久前还未曾被我听闻的名字,此刻已经深深烙在我心底了。
于是,我将计划告诉了学姐。学姐像是早已非常期待,高兴地与我们约定礼拜六下午到神社汇合。实际上,恋子听到社活的地点时,表情显得非常僵硬。我问她,她也只是避而不谈。想再和她谈谈时,她却转身去取她准备买的CD清单。看来,她早已策划很久了。
等到早上的时候,我们和当初约好的一样,先去了CD店。恋子一钻进去就被各式各样的CD吸住了,我陪着她在里面逗留了好几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她怀里已经有三五张当下卖的火热的专辑。
忘记了是什么时候,恋子曾对我说她以后想成为一名歌唱家。虽然平时没有听她扯过嗓子,但我想,她对音乐的热爱是货真价实的。
按照约定,我们步行到了学校门口。在等某人和学姐的时间里,我便从手机中调出来登的号码。根据她的说法,她对这一带很熟悉。然而,拨了几次,都没有人接听,最终只能作罢。
等到某人气喘吁吁地骑着自行车赶到的时候,恋子一张嘴就讥讽起来,买到专辑的兴奋劲儿已经过去了。
"迟了十五分。"
"抱歉啊,车子出了问题。"某人马马虎虎地道了歉,并向我露出求助的目光。恋子反而像没看到他一样,朝那边说:"啊呀,学姐来了。"
的确,带着宽边绸带的太阳帽的学姐,正在不远处四处张望着。当她发现我们后,便紧张地跑了过来,白色的裙子被风刮得轻轻拂动。
恋子不满地捶了我一拳。
"没关系,我们也刚刚才到。这位是我的妹妹,真城恋子。骑着车来的是同学瑚某人。"
我一开口,便将早已在脑海中徘徊了好久的话语说了出来,"他们都是社员。"
废话--恋子再次狠狠地捶了我。
"请多指教。我是三年级的清浦砂乃。"
"请多指教。"
某人和恋子,此刻都一反常态,拘谨地低下头来。
互相的自我介绍都已经完毕了,接下来的就是社团活动。初步决定在这座有"邪刀"传说的小镇上搜集素材。学姐知道了内容之后,鼓励地说了一句"一定要好好做",然后就与我们一起去询问镇上的居民,从他们的说法为起点,去寻找各种有关于传说的情报。
我们又去了一回神社,然后某人随意地提起来这里的鸟居特别多,大家就边登上台阶时边抬头望望。
"刚才蛮多鸟飞过去嘛……"某人这么一说,我便想象着群鸟扑腾翅膀的声音,往像小路一样的天空看去,但是什么也没有。他本人倒是越来越兴奋,边激动地说:
"恋子,快许愿!听说对着神社上空的鸟群许愿真的会实现哦!"
"哪有这种事嘛,笨蛋。"
恋子也毫不客气地用平时叫我的那一套来讽刺某人。从一大早到现在,她都没有给某人好脸色看,果然还是因为某人来得太迟了。我又将注意力转向学姐。仔细观察学姐上台阶的样子,就会发现她一直都保持着十分端庄的神色。不愧是前辈,果然十分稳重。学姐和恋子都在,而且是在这神社的台阶上,在一瞬间,我不由得想到了火露。心里不自主地一沉。
想到她冷淡的面容,以及那把快要出鞘的刀,我就无法安定下来。那样危险的事情,真的会又一次发生吗?就算当事人恋子就在我的前面,仅仅只有两三步的距离,我却问不了她。
回想起恋子当时的话。恋子说过要拼尽一切来保护我。她的这份心情,让我的确很感动。
家人的温暖。我有这一件美好的宝物。
就快到神社了,在我前方走着的恋子,两条长辫子调皮地一蹦一跳。
"恋子,左边的辫子绑偏了。"
"啊?等下……"
我习惯性地去帮她重新绑好头发,看不见她的表情。恋子的头发十分柔顺,在手里的时候,就像是流水流过的感觉。
没想到,刚一绑好,恋子就大叫道:
"--真是的!"如此,又羞又气地叫着。她跑进了神社。
"禽兽啊。"
某人突然蹦出一句话来,我被吓了一跳:"什么禽兽?"
"居然把魔掌伸向自己的妹妹,明明已经有了学姐……"他打量着我,"哼哼"地假笑了一声。
"我--"在这个时候,我正想辩解。我和学姐不是恋人关系--
"走吧,结一君,就快到了。"
学姐在这时,自然而然地牵起我的手,随后步向神社。从她一直快长到腰际的头发那里,传来清爽的香味。
再次探访神社,并询问了在这附近的居民和来这参拜的信徒后,我们已经收集到不少关于"邪刀"的传说。
"其刃沾染三千生灵之血……太夸张了吧?"
这个传闻,是我们在这里生活的几个老人那里问到的,可能因为年龄大的问题,他们对这个传说很熟悉。看样子"邪刀"已经十分古老了。
传闻还提到,"邪刀"曾被当作神而供奉在神社里,后来却不知去向。因为因它而死的人死后化为了怨灵,在与刀合为一体后,再次获得新生,在世间进行复仇。在这过程中,又有怨灵脱离了"邪刀"而终日哭号。真是可怖的传说。
因为走了许多路,所以我们打算在街上逛逛,刚好恋子发现了一间寿喜屋,于是,我们四人就在店内,一边吃寿喜烧,一边讨论起已经知道的"邪刀"的事情。正在点单的时候,某人百无聊赖地这么说了一句。
刚开始,我也这么觉得。可是事情往往开始做的时候,才发觉不那么容易。为了向他说明这个道理,避免以后重蹈覆辙,我扮着长者的样子,开始朝某人说教。他则是一副"饶了我吧"的表情,还没训到第二句,他就软绵绵地趴在桌上了。于是,我见好就收。期间,两位女同胞都是在一旁很安静--我怀疑她们甚至听进去了。恋子还作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对啦,有件事还没有问。"
某人又准备发话了。这次我打算洗耳恭听,老是自己说也说不过去。
学姐还是那副认真得仿佛要记下笔记才肯甘心,恋子这时也对某人即将要说的事情产生了兴趣。三个人炙热的目光一起投向他。
"那听好咯。"
某人的目光游移不定地看向我们三人,好像我们脸上粘着什么东西一样。
最后,他将头转向了学姐:
"清浦学姐。"
"是?"
学姐突然被叫到名字,紧张地回应他。
"似乎没有听结一说过,学姐为什么会加入仰兰社呢?"
"这是因为……"
学姐沉默了很久。
"某人,"我想缓和下学姐的情绪,便说,"学姐当然出于她的爱好……"
"不是。"
我的解释被学姐否定了。她坐在座位上,吸了一口气。然后,她看向我:
"不是这样的,结一君。"
她终于有勇气,把她的事情说出来。
"我,说过我原来是'仰兰社'的部长。"
我记得她向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那还是我和和蔼可亲的学姐的第一次见面。
学姐手里捧着热茶,继续说:"那时候,我们所称的'仰兰社',是学校里其中一个剑道部的别名。"
"两个剑道部?"
"结一不知道吗?"
"我对学校里的社团又不熟。"面对恋子的疑问,我辩解道。
"两个社团经常会一起训练,私底下,部员们也都很要好。但是,随着剑术比赛的接近,都暗自努力起来了。"
学姐露出怀念--又悲伤的表情:"那时,我们社团里起了分歧,每人都很不安。大赛的时候,我输给了别人。"她露出苦笑。
"之后,仰兰社……以前的仰兰社,就解散了。"
学姐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像是完全不属于她自己的事情一样。然而,与别人不同。我已经遇见了学姐这么久,此刻,仍能感到她内心深深埋藏的懊悔。
"输了也没办法啦。"某人也安慰学姐。
"我要加入结一君的'仰兰社'--"
她静默了好久。
"因为我想和结一君在一起啊。"
"学、学姐?"
一定是我听错了。学姐绝不会这样说的。但我这样想时,却发现学姐的脸红了。--不会吧。学姐接下来,说了更让人吃惊的话:
"我是真心喜欢结一君的。"
学姐是在认真地,和我告白。
"清浦前辈。我会祝福你和哥哥的。"
居然连恋子,也用极其认真的语气,如此说道。然后,她向我下了命令:"结一,送学姐回家。我和某人一起走。"
她想要为我们两人培养气氛的心情已经传达到了。但是--我真的能和学姐在一起吗?
这些事情,在今天之前,全都没有想过。导致我现在,除了听从她的指示之外,无法作出别的反应。
于是,社团活动一结束,我和学姐并肩而行,离开了寿喜屋。
学姐静静地走着,步伐很小。她浅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
"结一君,以后能叫我'砂乃'吗?"
"砂乃……"
学姐的名字,我这样理所当然地说了出来。但是,即使如此,我仍不能贸然确定我对学姐的感情。到底,学姐的存在对我有什么意义,现在还不能下定论。
要问我的真心话的话--我想先和学姐,继续保持目前的关系。
"对……"
我下定决心,准备向学姐道歉时。一阵震动从我的上衣口袋里传出来。学姐看到我尴尬地拿出手机,便往旁边退了几步。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的我,低头查看收到的信息。
里面的内容是--铁铭社对学姐下的战书。
TO 2L mrleechina :
还有五天时间……
TO 3L 海潮探长:
本来也是想写为GAL格式的,但是时间不足就作罢了。
TO 6L 日落小舟:
恋子像是毒舌类型的呢。某人的名字是因为那时想不出其他名字来了。结一就是“邪刀”与怨灵的化身。学姐的话,脑内构想是没有戴眼镜的,但是以后会对设定作出小小改动也说不定。
第三章
"为什么要下战书给学姐?"
还把消息发给我,却不让现在的仰兰社干涉,无论怎么想都很不合常理。况且,我还从没有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泄露给铁铭社的人。
正是因为如此,在学校偶然碰见武野的时候,我忍不住向她质问。她只是毫不在意地一撇嘴:"只是为了让你知道自己部员的情况,以及不要干涉任何事情,真城部长。"
她在自己的后辈前面,顽皮地吐了一口气,随后又显出无奈的神色。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的部长啊,想和她一较高下。"
"铁铭社的?"
这时候,我才记起来。铁铭社的成员,我至今只见过武野一个。她是副部长。那么,部长到底是何方神圣?
"说实话,你这么紧张很奇怪耶。仅仅是私下的比试,说不定担心她过头了哦。"
"不是……"
我的心里总有这么一种感觉。莫名其妙的焦躁盘踞在我的心头。
可是。
"既然学姐是我们的一员,我们就有陪伴她的义务。"我这样向武野说。
"是嘛。但是,那个人所要做的事情,你们最好不要掺一脚进来。"
她原先不耐烦的面容渐渐舒缓起来。
"清浦她如果听到你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吧。我呐,以前和她一起创建了仰兰社。但是后来社团逐渐走了下坡路,人心涣散,到最后,留在那个社团的只有那个孩子而已。"
她交叉着手掌,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尽管她说的样子很轻松,我还是心里一紧。学姐即便是以前遭遇过这样的事情,她还是没有说过一句。是不想让大家为她担心吗?
"因为部员太少,仰兰社后来就被废部了。在那时候的我还以为在不同的地方一样都能学习剑道,便又加入了比仰兰社资质更久的铁铭社,成为了副部长--现在觉得,真的会被她记恨的吧。"
学姐从来都没有这样说过。我想告诉武野,但话语堆积在一起,反而说不出口。这位与学姐以前维持着挚友关系的前辈,只是落寞地叹了口气。随后,她说:
"那孩子很要强。所以经常会受到伤害,又不愿意和别人倾诉。"
是的--认识学姐已经这么久了的我,潜意识里不禁同意她的看法。要是学姐能将她的伤口示人,学姐就不是学姐了。所以无论何时,她一直都以坚强的笑容面对着我们。
"所以这次,我希望新的'仰兰社'的部长,能够守护她呢。"
"如果是真城的话,能办到的吧。"这句话,像是意有所指。然而,我已经早就下定决心。
如果说,要我保护学姐的话--我会赴汤蹈火。
"这样就行了。"
她的心里,想必也充满愧疚吧。
学姐在社团活动之前,从未向我提起她的过去。唯一透露过的,只有我和她在第一次见面时,她向我请求把社团名字改作"仰兰社"的时候:
"那是……我曾加入过的社团。"
她那个时候的心情,此刻真正地传入我的心里。
于是,我告别了武野。直到下午,才把这件事情告诉仰兰社的全员。
"我,会为仰兰社努力的。不仅是我的仰兰社,连结一君的份也会一起。"
学姐只是这样,用充满坚定意志的声音说。
啊啊,真是善良的人。
学姐不让我们去陪她训练,因为会让她"太在意我们而会分散注意"。然而,我们还是陪着她一起去了剑道场。学姐为了方便,把柔顺的长发绑成马尾,又轻轻地拨开额头上的刘海。她的额头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学姐,为什么……"
"啊。"她注意到了我的眼神,"那是以前练习时出事故的伤。像是不能回复原来的样子了呢。"
她云淡风轻地说着,然后,用极其小声的声音,甚至到我几乎听不见的地步说:
"结一君,学过剑道吗?"
"不,没有。"
实际上,我甚至连武士刀都没有碰过。此生可能与它无缘吧。
她突然振奋起精神来:
"怎么持刀--结一君要试试看吗?"
"持刀?"
学姐把一柄竹刀交给了我。然后再绕到我的身后,准备教我如何持刀。
"弯曲身体,注意身体的重心,刀柄不要握得太紧。"
我一边有些紧张地听着她的指导,身体像机械一样运作。其中,学姐多次帮我矫正姿势,我经常慢一拍才能知道她的要求。
果然不是一朝一日就能练成的啊。我不禁暗自感慨。学姐一定练了很久,才会有这样扎实的功底。相较之下,我还是对剑道一窍不通。
"加油,学姐。"
"我……会加油的。"
"嗯。"
铁铭社的部长与学姐约定的地方,就位于这间剑道馆内。时间是在周末的下午,离现在还有仅仅八天的时间。
此时,我在一旁看着专心致志地练习挥刀的学姐,在心中再次真诚地默念了一遍:
学姐,加油。
可是,在七天之后,离比试还有一天的时间,一位不速之客推开了仰兰社的门。
来者,正是为我们授课的来登老师,他仍带着眼镜。他来是为告知我们一个消息--学姐因为过度疲劳而住院了。
但是,仅有一天时间,一天而已。无论怎样看,都已经不可能是能够恢复的程度了。那个下午,仰兰社和铁铭社的成员,都集中到剑道馆。在此之中,还有旧仰兰社的人。谁也没说话,只是压抑地看着。我们也只是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
事情再次出乎意料,学姐还是拖着疲累的身体,来到了剑道馆。
学姐知道这次虽然不是正式的比赛,但却确实是关系到仰兰社的荣誉。她的额头冒出细汗,头上的伤痕再次被刘海遮盖住;步伐平静,但还在轻轻地喘息着。
她真的能完成比赛吗?恋子却在一旁鼓励我:"没关系,学姐很强的。"
的确不应该对她的能力有任何怀疑。因为,那毕竟是仰兰社曾经的部长。
她看见我们之后,露出了安心而愧疚的笑容。
"让你们久等了。"
这次比试,明是"铁铭社"和"仰兰社"两个剑道部之间的较量。实际上,是"铁铭社"和"过去的仰兰社"在翻过去的旧账。
但是,即使是如此。
"仰兰社"此刻剩下的,如今在战斗着的只有学姐一人。
清浦砂乃。
"很有干劲嘛。"
一个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声音突兀地从会场另一边传来。我突然感到全身颤栗。
怎么回事?
这如此熟悉的声音……我却不记得在什么时候听见过。
好好回忆起来。
是那位爱戏弄人的后辈,来登琴树的声音。
"她就是'铁铭社'的部长吗?"
某人看见志得意满的来登后,有点乍舌,"明明是个小姑娘。"
单从外表来看,来登无非只是个身形瘦小的女生。所以,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无法把她联想到研习剑道的铁铭社去。
毫无疑问,我被骗了。来登从一开始就想接近我,如果她是铁铭社的部长的话,那我的手机能收到短信也就说得通了。
那么,在拉面馆的时候,也是她有意为之吗?
"又见面了呢,前辈。"
她毫不顾虑地,以开朗的笑容朝我打招呼,我冷冷地别过头去。
"那么,就开始吧。--清浦部长。"
她再次用戏谑的声音回应已经紧紧咬住嘴唇的学姐。学姐的状态看上去相当不好,但她还在坚持。到最后,她用近似嘶哑的语调说了一句话:
"不能让仰兰社的大家……被看不起!"
在我身旁的两三个前辈,他们面露愠色地拨开了人群,逃也似地离开了。
然后,她与来登的战斗就此开始。
"加油,清浦学姐!"
某人大声地朝她喊道,用尽全力挥舞着手臂。
弯曲身体,找准最佳的时机,随时可能会发起攻击。二人都很谨慎地注意对方的动作,谁也没有先做出任何进攻举动。
进攻的时机--也就是四种。先之先、先、先之后、后之先。现在的她们,都在瞅准先之先,作出最有效的攻击,让对方措手不及。许久,双方都没有露出破绽的迹象,若是我这种菜鸟的话,怕是早就被击败了。
愣神的时候,"咣"地一声响,把我从臆想中猛地吸出来。分不清是谁先发起攻击,但此刻,两柄刀要把各自削断般胶着着,如磁铁般紧紧地吸附住。
"呀啊啊!"
来登猛地往后一退。在一瞬间之内,她反手握刀,屈起膝盖。因为失去了阻力,学姐的刀不可避免地前倾。学姐意识到了这点,将刀下压,但已经迟了。
因为手腕的劲不够,学姐的刀被挑飞,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而她恍然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
"学姐!"
她听到我的叫喊,转过头来,哀伤地笑着:
"我又要输了吗。"
"不公平,清浦学姐是带病来比赛的,这样欺负人有什么意思啊!"
"那么,就由真城前辈来代替吧。"
即便被某人指责,来登像是还不尽兴。从她的双眼流露出的,仍然是嗜战的狂热眼神。
"够了。"到刚才为止,只是静静看着的武野,忍不住阻拦她,"你也累了吧。我来当真城的对手。"
我清楚自己和一位身经百战的剑道高手比较,孰优孰劣。但是,偏偏怎样都不能拒绝。这就是一场剑道部之间荣誉的争斗。谁成为败者的话,则失去的不仅是威信。
"那么,我们也开始吧。真城既然是仰兰社的部长,应该和我不分上下。"
即便实际上对剑道简直一窍不通,我也只能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和她较量了。
"不行!这和结一君没有关系啊?"
学姐……在这个时候,仍然为我着想。怀着对学姐一直如此照顾着我的这份感激,我摆好了架势,双手持刀,朝向武野:
"来吧。"
我的这份想为学姐而赢的心意,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我还是大意了。
武野的攻速非常快,而且十分凌厉。才过了几秒,她就准确判断出进攻时机,但前几次进攻都是虚招。她过于高估了我的能力,因此小心翼翼。我因为和她的实力相差实在太大,也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偶尔防御,实际上进入了僵持的局面。我即使显得异常焦虑,也于事无补。
失神的时候,武野突然一刀横砍过来,被切开的风呼呼作响。她借此时机,右脚猛地蹬地,一口气拉近与我的距离,打算速战速决。
"唔--"我这时才发现危险,只能把攻击从下方挡开。竹刀发出几乎要断裂开来的响声。
就在这个时候,饶有兴趣看着我们的来登,再次开口了:
"真城前辈。你对清浦学姐,到底了解了多少呢?"
"她是'仰兰社'的部长。"
"她做过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仰兰社'。就连接近你也是。"
来登应该是想借这些话来分散我的注意力,好让武野更加有利。但是,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武野完全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注视着我。
然后,她说:
"你相信来登的话吗?"
"不信也无所谓,本来就是玩笑嘛。清浦学姐之前输过了那么多次,也早该习惯被人这样说了吧。"来登,仍然用着天使的面庞,说着恶毒的话语。
"我……"
绝不能允许学姐的名誉被儿戏沾污。
一直埋藏着不得爆发的感情。
一直未能吐露、无法诉说出来的感情。
我想让学姐感受到,我此刻的心情。
学姐--
学姐--
砂乃……
只要是为了你。
"我仍以学姐为荣!"我终于喊了出来。
心里有什么在孵化。
某物正在被撕裂。
它以惊人的速度生长,衍生出漆黑的颜色。
随后,我的视界变得朦胧,看不清周围的人。思想像是化作火焰一般。愤怒蔓延至全身,像全身燃起烈火一般。
然而,我的思绪却轻飘飘的,漫无定向。
这样的我--已经不能称为"我"的我。受着一股力量的驱使,把竹刀猛地从下方抄起,回身向武野千志留身上砍去,以若是我清醒过来,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力道。
"呜……"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何时,我重新有了意识后。发现自己在用左手掐着武野的脖子。
武野她此刻露出痛苦的表情,头高高地扬起,但又挣扎不了。她的双手,被一团浓重的乌云包裹着。像是千万针扎。我竟忘记了松开手。
"哥哥--!"
恋子发狂地哀鸣起来。她冲上来,拼尽全力掰开我掐着武野脖子的手-我的手就像失去知觉一般,但大脑还能感觉到,力还在不断施加。
"结一!"某人也从旁边冲了下来。他与恋子二人一起,使劲地让我的手松开。奇怪的乌云仍然盘踞在我的周围。在哪里曾经见过的奇异的事物。此刻的我,还有心思这么想。自己的身体和大脑早已失去了沟通。我所能做的,只有在一旁冷眼看他们摆布我的身体。叫不出来,也不能动,被禁锢在无形的牢笼里。
此时,从右脸颊那边,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
恋子打了我。
我突然才从无尽的梦魇中脱离出来。
我在干什么呀?
手无力地垂下。竹刀被扔在了一边,武野仍只是发出微弱的吐息,脸都变成了青紫色。
太奇怪了。
我刚才,是想杀人吗?
一颗颗的泪珠,从恋子脸颊上不断地滴落下来。
为什么哭……?
她双手捂住脸。眼泪仍然不停地从指间满溢出来。呜咽的声音,仍被她硬生生地止了下去。
接着。
某人。此刻的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为什么要这样啊-!"
他给了我一拳。头部一下子碰上了地板,但我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我的狭窄的视界里,映照出了火露的身影。
她似乎带着那把刀。
我倒下的地方对着门,太阳光从外边斜射进室内。因为光照太过耀眼,我忍不住流出眼泪来。
这样躺在地上的我,仰望着俯视着我,面无表情的火露。我努力地,向她笑了一下。
为什么笑呢。她似乎想这样问,双眼还是静静地凝视着我。
有什么值得好笑的吗。
真是,不可思议。
第四章
头脑渐渐清醒,我无意识地抬头,看见了熟悉的天花板。
我一下子从榻榻米上坐起来。绝不会有错,我现在是在自己的家里。
学姐与来登比试剑道的事、我掐住武野脖子的事情,都好像梦一般毫无真实感。然而,那些事情仍然存留在我的记忆中。
恋子没有在家。墙壁上的钟指着时间,就要迟到了--我猛然意识到了之后,抓起书包就出了门。
赶到了学校,在门口值日的刚好是学姐。她看见了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和我搭话。
"早上好。"
"昨天要是没有结一君在的话,仰兰社就不能反败为胜了。"
"不,学姐也表现的很棒。"我由衷地说。
"结一君,我可以提一个请求吗?放学后如果有空的话,能来社团活动室吗。……实际上,我有些事情,要和结一君说。"
"好,我知道了。"
我向学姐道别后,脑内突然传来火车轰鸣的声音,我猛地折了回来。
"结一君?"
我再次感觉到了某物一直蠢动着的怒火。
黑色的影子忽然凭空浮现,是与那次在神社时无异的所谓"怨灵"。
到底为什么会再次出现?
"快逃,学姐!"
它一喊叫,我就开始痛苦地整个身体似乎要被叫声震碎。我硬撑着,拽过学姐的手往树林的方向逃。怨灵已然发狂了,发狂地要吃人。
然后,在下一秒,它却突兀地被从中间一分为二,劈成了两半。那是火露毫不迟疑的刀。
"呜……"
突然地,我感到眩晕。脑袋开始迷迷糊糊起来,怨灵消失会对我产生影响吗?
"结一君……"学姐慌了,一直紧紧抓住我的手,她刚刚明明被怨灵的突然出现吓得浑身僵硬。即使如此,她依然紧紧地握着。在这如此微小的暖意的泛滥中,我回想起以前也曾有人如此握着我的手的记忆。
不给我们一点喘息的机会,又有第二只怨灵凭空出现,然后是第三只。火露的刀在斩杀了怨灵之后,显出漂亮的靛蓝色。怨灵朝她直撞过来,几乎没有闪避地,她把刀往上挑,然后回身贯穿了怨灵。然而,仍有怨灵避开了她,向我们攻击。它开始选中的目标是学姐,而她没有丝毫可能防备。
我感到极度焦躁,仿佛血在沸腾一般。身体像在变形,头与躯干像被灼烧着--我变成了无数的怨灵,产生的乌云布满了半边天空,眨眼间,"我"便将怨灵吞噬了。
学姐不知何时松开了手。身体像是恢复了原样,我摇摇晃晃,勉强自己站在地上,视界不断的地旋转。
火露收起了刀,正向这边望来。
学姐看着我。她起初用毫不畏惧的神色盯着看,仿佛我并不是什么怪物一样。可是突然间,她哭了起来。她强颜欢笑地向我说道:
"结一君,一起走吧。"
"我……"
我突然在此时产生了,向这样柔弱的她告白的想法,但我只是口张着,声带像被锁住一样,那句话仍然说不出来。
最后,我只能看着她,吐出几个字来:"砂乃。"
以极其干涩的语调,拼尽全力地说着。她的笑脸一瞬间全部凝固住了。
火露只是让我今晚去学校的天台与她见面。我便向恋子谎称与朋友一起去参加聚会。结果却被她说了"真难得啊",毫无疑心地为我做了梅子饭团。
我轻轻地推开门,火露正独自一人立在天台。她在我推开天台的门时,视线投向了这边。她叫我来此,便是为了说清楚"怨灵",以及我的事情。
因为没有意料到顶楼的月光,我不禁向天空望去,一轮安宁的明月正融在清爽的天空中。
此刻正是月夜。月亮高悬在距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孤单地照耀着。
在此之前,我因为仰兰社的事情而一直对其有所防备。一开始,我仅仅是靠着门边,让她说明。她静静地站了很久,终于说:
"真城结一,"她直呼我的名字,语气平常,"你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我的身份?"
"我是为了销毁邪刀而来的'伐剑者',而你是……"
果然。我禁不住将怨灵和邪刀联想起来:"我就是邪刀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
"不。准确的说,你是因为怨灵依附在邪刀上而产生的'剑灵'。邪刀与其斩杀的人的冤魂,让你'重获新生'。"
虽然她知道我完全不能理解她这一番话的意思,还是继续说:
"你的生命和形体,全由三千怨灵组成。我每次消灭怨灵时,你的生命就会被削减。"
我想反驳她,却找不到回旋的余地,双脚发起软来。在火露斩杀了怨灵后,我的确感到了有什么正在流失。
是我的生命吗。
"而且,怨灵会为你的家人带来灾祸。"很明显,她指的是恋子。
"想让怨灵消失,必须先找到邪刀的所在之处。"她靠近了我一步,身上仍然带着那把刀,"我必须依靠你身为'剑灵'的力量,将其销毁。"
"邪刀被消灭时,我的生命就会终结吗?"
虽然已是肯定的答案,我还是再次喃喃重复了这没有意义的问题。
只要是火露或是其他人继续将出现的怨灵抹杀,或是邪刀被发现的话,我的生命就会受到威胁。
但是,不这样做的话……毫无意外,砂乃、恋子、某人,他们都可能因为我而遭遇危险。
终于,我下定决心后,直视着火露湛蓝的双眼,再次开口了:
"为什么,怨灵会盯上我?"
火露的眼里顿时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不知道。"
她这样忽略了这个问题后,便又对我说:
"真城结一,以保护你的生活为条件,你要帮我找到邪刀的所在。"
她突然这样提出请求,还是用命令式的语气,我不可避免地吃惊了一下。不管是条件还是回报,都在让我的生命滑向深渊罢了。
"决定吧,不仅仅关系到你而已。"
冷酷的语言让我想起了恋子的警告。现在的我,能够相信她吗?
所有的怨灵一旦尽数消失,我也会死亡--这就是她今晚传递给我的信息。虽然"死亡"这一词听起来未免太过虚幻,但当时那种从身体最深处涌出的对死亡的恐惧,到现在我仍记忆犹新。
况且,只有火露能够帮我知道全部的邪刀、怨灵和我的真相。想起恋子的笑脸,我再也不愿去问她这些事情。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和火露一起找到邪刀,让怨灵消失。
做出了这个决定后,我总算能够稍微放松下来。我和火露秘密确立了同伴关系。因为时间还很早,回去会被恋子起疑,而且不利她的安全,我便坐在火露的旁边。晚风吹着她褐红色的头发,手轻轻放在一直随身携带的刀上,像是仍处于戒备状态之中。我忽然想问刀的名字,下意识间,问题已脱口而出:
"这把刀叫什么名字?"
然而,她同样说:"不知道。"
刀的外形很漂亮。在月光的辉映下,刀鞘上的花纹也活了过来,像是水底的绿藻般轻轻舞动着。我情不自禁地想伸手去触摸,却被火露挡开。
"不要碰它。"
她以强硬的语气这样急促地说了后,把刀接下,放到了另外一边。随后,她半天不动,没有说一句话。我想起这把刀既然能杀死怨灵,对我自然也会有影响。知道她的用意后,我不禁想,她是多不擅长和别人表达自己的善意啊。
"呐,火露。来到这里这么多天,和同学们相处得如何?"
"……"她没有回答我,接下来漫长的时间,她又突然讲起了自己的事情。
"我以前在大阪念书,后来才来到宗玄县。"
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她平淡地叙述着。
"就在我来到宗玄县的一年后,我的某位亲人消失了。"
我没有接话。不是因为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惊讶,而是,我也曾有过类似这样的记忆,却总显得很模糊。我在什么时候,可能也经历了火露所说的事情,却完全记不得了。
火露看了我一眼,忽然用刀撑起身子,拉开了天台的门。这样一位女孩子,家里应该会有门禁,虽然我对她的事情完全不了解。之后,她回头告诫我:
"要时刻小心,不要常和别人一起,容易招来怨灵。"
"我知道了。"
我依她所说,在天台待了足够长的时间后,再回到家,让恋子能够安心。然而,恋子已经趴在桌子上,正安静地熟睡着。
隔天回到学校时,来登罕见地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午休时来仰兰社的活动室吗?来登学妹。"
如果当初她发送战书时能够直说自己的身份的话,想必我会觉得她更加可爱些吧。我又想起了武野前辈,羞惭的心情深深地刺痛了我。
可以--这是我的回复。
午休时,我试着向某人搭话。本应这样做,某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只得打算先去活动室。出乎意料的是,我进门时,里面的砂乃轻轻向我打招呼,丝毫没有来登的影子。
来登叫我来,是为了让我和砂乃见面吗?我回想起那时差点向她脱口而出的告白的话语,脸不由得发起烫来。最后我还叫了她的名字。学姐会怎么看待我呢?不,她应该没有察觉这份心意。如此自我安慰地想着,我的心情不免七上八下。
"那个,武野已经没事了。"
没想到是这件事情。我在心里暗自诅咒着刚才想着那些的我,一边低头道歉:"啊……实在很对不起。"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和结一君说。"
"学姐……"
"不,"她直视着我,"叫我砂乃就可以了,结一君。因为,我一直……都对结一君……"
她吞吞吐吐,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在说着。我完全被她的气势威慑住了。
学姐她……要向我告白吗?
"我十分喜欢结一君,想和结一君在一起,为了这个,我才想加入社团。"
"以前的社团怎么样,完全没关系。只要我能和结一君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即使结一君不是人类,我也……"
她竟然低着头小声哭泣起来。这是学姐对我的告白。
她在看见我怪物般的身形后,还有勇气向我说出这些话吗?
"结一君是为了保护我,才会变成那样子的啊!"
"砂乃……"
我仍不住再次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她像要找寻依靠一样,紧紧地抱着我。瘦弱的肩膀不断耸动着,像是受了伤的孩子。熟悉的温度蔓延至全身,我用心感受着她的这一份温暖,不禁怅然。
即使脸上还留着泪水,砂乃还是微笑着向我告别:
"我……偶尔也会做这么傻气的事情呢……羞得都哭出来了。"
她自嘲地拭去脸上的泪,转而又对我笑起来。心痛的感觉传来,我匆匆回到了教室。在我的桌子上,有着一堆小山似的食物。某人刚好在座位上和其他人高声阔谈。是某人买来的吗?他转头看见了我,又把头转向了别处。
恋子因为有些不舒服,请了一天的病假。
在经过最后一排时,我不慎碰掉了火露的课本,我匆忙地捡起来,却发现上面画满了涂鸦和污言秽语。
手指颤抖地翻开,几乎每一页都有墨迹、诅咒他人去死的文字,一些地方还被涂黑,撕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火露就遭受了霸凌?而那样的她居然能忍气吞声。
"真城。帮我一下。把'那个'递过来。"
见我没动,她走向这边,顺手把火露的书包拿起来--我还没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她已经把包里的书开始一件件地倒入了垃圾桶。
"西村!"我终于不可抑止地大吼。
"干、干什么啊。"
听了我的质问后,她反而像是我不知道显得滑稽一般,不屑地说:
"真城不知道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总是摆着那一副臭脸,也不和别人亲近,分明是故意疏远同学嘛。"
"况且,恋子同学也参加了。"
当她说出那句话时,我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恋子?
"你……在开玩笑吧。"
"真城这样偏袒火露同学才显得奇怪。"
她仍用毫不在意的口吻说道,并因此显得洋洋得意。
恋子一直没有向我说过有这一回事。火露也从来不开口。我想起了以前班上曾经传递过的字条。
迷惑不解地回到了家。恋子在等着我。
终于,她向我说出了全部的真相。
插叙恋子
开往大阪的列车,正缓缓地驶向远方。
大概是一年前的时候,我和哥哥因为父母在大阪工作的关系,来到了宗玄县。如今,距离现在已经过了两年。
离哥哥去世,也已经过了一年了。
在宗玄县的时候,我和哥哥住在一起,双亲则很少回家。空闲的时候,我们常去参拜县内一间有着许多鸟居的神社。那里有着称为"邪刀"的神明。
刀曾在战时被主人带上战场杀敌,鲜红的血浸没了整个刀身。为了纪念斩杀了千人的战绩,一直都没有擦洗。主人死后,这把刀就被当作神而被供奉在神社内。
一想到会有如此凶狠残暴的神明在世间,我除了畏惧之外,还有对其力量的朦胧的崇拜。只是,我从没有见过那所谓的"神明"一面。刀实际上已经成为了收藏品,其所在之处并不是神社,而是别的什么地方。可能正是因为如此,来神社的人才如此稀少。
除了这间神社之外,我当初之所以想来宗玄县的原因,是因为这里正是我所喜欢的乐队,"TON-TIDY"的家乡。乐队的主唱吉美小姐,正是在县立中学就读。能和自己喜欢的偶像在同一所学校,实在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与我相反,哥哥不讨厌,也不喜欢继续待在县内。
他想和父母一起去大阪。
他需要照顾我。
我想成为一名值得起赞扬的歌唱家,而且一直都在暗暗地为这个目标而努力。这个梦想,我对谁都没有告诉过。假期打工时,我也是在想着这些事情。我十分崇拜从初中开始就组建了乐队,并且性格明显的吉美小姐,常将她与自己对比。所以,我需要认真地倾听她的歌声。我攒了许多零钱去买乐队的专辑,并把它们小心地收藏好。当哥哥出去的时候,我便独自在家。只是那段时间,我才会放声歌唱。
某天的时候,我收到了同学的短信,TON-TIDY要在大阪举行露天表演。我太过于兴奋,终于在那时候,第一次向哥哥提出了去大阪的请求。
哥哥,一下子显得十分开心。我和他气喘吁吁地跑到车站买票后等了三十分钟,终于搭上了往大阪的列车。我们极其兴奋地望着窗外倒退的早应看惯了的河水,感到十分新鲜。我们连晚餐也没有吃,就急急忙忙地跑去了大阪。
我们在大阪的街上拿到了传单,便去了举办演唱会的场地。下起了小雨,但众多挤挤攘攘的粉丝还是饱含热情,与吉美小姐的乐队一起狂欢。表演结束后,我们打算回家,哥哥却说要帮我去拿签名:
"再多待在这里一会儿吧。"
未等我作出反应,他费力地从人群中钻出来,径直跑去了后台。当我面红耳赤地跑进后台的休息室时,吉美小姐已经签好了。她抬起头来,正看见气喘吁吁的我,便和蔼地向我打招呼。随后,她说:
"真城小姐,你的哥哥很像我以前的一位朋友呢。"
"哥哥他?"
我的哥哥,长着跟普通人无异的脸。但是,被吉美小姐这样说,我还是感到了小小的自豪感。
"非常感谢。"
和吉美小姐度过了非常愉快的时间后,我向她告别,珍惜地把签名的本子抱在怀里。我和哥哥,又准备回到宗玄县去了。
太阳已经西沉。我们迎来了回去的列车之后,准备与大阪告别。但是,哥哥却突然停在列车门前,一动也不动。
"哥哥?"因为怕车门要关闭,我拉住他的手,准备上车。
哥哥的手十分冰凉。我的心里感到忐忑不安,只能更紧地拉着。回到家时,天已黑了。
我把本子放好,再从冰箱里拿出梅子饭团。我和哥哥简单地吃完了晚饭。
"恋子。晚上去神社看看吗?"
"晚上去?"我把最后一个饭团放进嘴里,仔细咀嚼,"什么都看不见的吧。"
然而,他很肯定地说:"总会看见的。"
后来,我们到了神社之后,我明白了他的话的意思。
虽然神社一片漆黑,在其上空的月亮却射出了静谧的光芒。在黑暗的夜空中,只能看得见纯白的月亮。我只感到身体周围充满了月光,眼睛也被光线柔和地浸润着。
"一定,他们也在看吧。"
哥哥也和我一样,用温和的目光看着圆月。
这样用着柔和的表情说着的他,终于在某一天,用我们和父母一起买的暖桌的电线,在家里自杀了。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他正被电线挂在半空中,身体微微地摇晃着。为了不让我看见他死时的表情,他特意将背部对着我。手僵直地下垂,像是快要坠到地上一样。
哥哥死了。
在宗玄县度过的这些时间,他未曾对我再说多几句话,就永远都不能再发出声音。我,将哥哥可怜的遭遇联想到我自己身上,想象着我以后,也永远不能唱出歌来的样子--我只是一味地缩在角落,任凭尸体挂在那里。嘴唇一刻都没有停止过颤抖,牙齿时时刻刻都在打战,眼泪仍然不争气地滑落下来--为什么要哭!我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像是会显得自己屈服了的声音。我向哥哥的死屈服了--再不会有这种事情!哥哥是人生的失败者,他逃避了人生,逃离了我们--
即使再怎样努力地忍耐,眼泪都不会停止,因为他已死了,再不会回来了。
过了两天多,尸体已经开始发出臭味了。我在意到这个的时候,已经从厨房里发现了蛆。
供奉"邪刀"的神社,平时并不会有多少人来,是已经快要被人遗忘了的事物。我这样粗暴地下了判断之后,打算将尸体运到那里去。那样子做,的确很费体力,而我还是奇迹般地搬动了尸体。
但是,时间每推移一分,我的神经就会越发紧张--和死人在一起,可不是说笑的。害怕到极点的我,终于忍不住向神明祈愿,让我的哥哥--活过来。
就在那时,我见到了"邪刀"。
其裸露的刀身,有着血红的光辉。
"邪刀"与我定下契约,我的哥哥得以以寄生于刀上的灵得以"复活"。但事实是,它把哥哥当成了依附在它身上的三千怨灵的载体。
我的哥哥,得以以行尸走肉的身份活着。
我从房间醒来时,我的哥哥正在厨房忙碌地准备早饭。
从那天之后,我们又回到了正常不过的生活,哥哥遇见了清浦砂乃,并且和她一起建设着仰兰社。我也继续为着我的梦想而努力。
当哥哥提出社团活动的时候,我想起了青木给我的两张演唱会的票。日期就在周末。哥哥在那天陪我去了CD店,让我尽情地挑选喜欢的专辑。
哥哥是知道我的梦想的吗?
那分明不是哥哥。但是,无论那具身体里是谁。仿佛有着身体记忆般,他们都为了我的梦想而努力着。
终 仰兰社
眨眼间,我这一届的学生迎来了毕业典礼。
仰兰社的最后一名部员,也终于要离开了。
毕业典礼结束后,我在校外见到了前辈。和两年前比起来,他显得更加健壮,十分热情地和我打招呼:
"哟,小清浦。"
小清浦是以前大家对我的爱称。
"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没想到,小清浦也会有毕业的一天。"
他加入仰兰社的时候,已经是高三了。看见后辈终于也到了毕业的年纪,心里不免有些感慨吧。
我和他寒暄了一阵后,婉言谢绝了一起去野餐的邀请。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到了神社附近。
记得以前也和谁一起看过这个景色。
没错--真城结一。确切地说,是邪刀吸附的怨灵。他的妹妹,终于被她的父母接去了大阪,与他们一同生活。而他则被认定为失踪人口。
我还记得以前,他和我第一次见面时,曾经和我来过这里。
实际上,我和他第一次相遇,还在更远一些的时候。
一年前,我因为仰兰社的日渐衰落,部员们一个个地退了部,天真地想来神社参拜所谓能够令信徒精练剑道的神明,而第一次遇见了他。然而,那时候,他已经不能算活着。
那时的我,怀着的是小心翼翼,想要守护仰兰社这个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社团的心情。
现在的我,只想胜利。
想变强。
我傻乎乎地参拜不见其形的神时,周围始终有一股异样的气味。肉类腐烂的味道,还能听见苍蝇的嗡嗡振翅的声音。我丝毫没有察觉出奇怪,而只是感觉只想作呕。
很快,我就发现了他。他被一个装农作物的袋子几乎套住了全身,只有一些头发留在外边。那时,他的妹妹真城恋子,正努力地把袋子往他身上挪。
我被刺激得几乎要发疯。我喊他的妹妹是禽兽、凶手、罪犯。她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她让我相信她的哥哥是自杀的,和她没有联系。我怕被她灭口,终于停止了叫喊。然而,她答应把邪刀给我,作为保密的条件。
我望着她手上蠕动的蛆,无法把手伸过去接。她终于厌烦了,把邪刀甩了过来。过了几分钟,我才敢捡起它。比起我,她已经对这里因为腐烂的尸体而浑浊的空气适应了。
"走吧。不要再来了。"
她刚才还被当作了杀人犯,此刻像是这里的主人一样驱逐了我。走到外边,我才敢一点一点地、陶醉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温柔的空气,被我吸纳到肺中,我感到呼吸终于能平稳下来。然而,自己所做的,是何等胆大妄为的事情,我不愿去想。我怀中的刀,正随着我的呼吸安静地起伏着。
被父亲知道,会把我赶出家门吗?
毕竟是渎神的举动。想到这个,我依旧兴奋不已。
为我带来胜利吧。呐,邪刀。
让仰兰社也……
背德感和对胜利热切的渴望,对此时的我来说,像饮了毒药一般。
从那次被我输掉的与铁铭社的比赛开始,父亲就对我熟视无睹。
在学校里,我得到了足够的"重视"。书本经常被撕下几页,其他地方还有用马克笔涂上的涂鸦。便当常会不小心被人碰掉或者踩到。进教室时,发现书包被扔进了垃圾桶,也不能出声。我竭力当作没有它的存在一样,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上面有一滩水迹。
课间,班里一直活泼的樱藤同学向我打招呼的时候,眼无意地瞟向垃圾房,他发现了那件东西:
"清浦,那是你的书包吗?"
"不是的!"
我紧紧地捏着桌子边缘,想让他赶快闭嘴。但是,他轻快地说:
"是吗?我去确认一下。"
他从脏兮兮的垃圾桶中拿出了已不成形,被拿来发泄了的书包,然后提着它走到我面前,我如做错事一般不敢抬头。
他把书包贴在我脸上:
"自己的东西要包管好啊。"
"……谢谢。"
他的背影远去之后,我终于脱离了枷锁,大口地喘气。
"那个啊,清浦,那条疤痕能看吗?"
"看啦看啦!"
我的刘海突然被拽起,前额一阵刺痛。一位女生指着我那一小块伤疤,悄声地说:
"嗯呃?很丑嘛。"
拉力忽的消失了,我像个人偶般,怅然若失地坐在位置上,周围传来其他人的嬉笑声。
啊啊--真是丢脸--
拖后腿的人,赶快去死好了。
我捂住双脸,在心里诅咒自己快死。
与我一起建立仰兰社的人,我最依赖的前辈,武野千志留。她从仰兰社废部后,就加入了铁铭社。
失去了仰兰社,我就如同废物一般。邪刀对我来说,几乎无所用处。然而,它就在某一天,在仰兰社的活动室中消失了。
孤身一人的我在学生会室里,与邪刀的一部分--"死而复生"的真城结一邂逅。
"我想建社,可以给我表格吗?"
刚开始,他便用很谨慎的语气开口了。对待其他人,说不定也是这样吗?他的身上,毫无已死之人的气息。
他来此,是为了建立社团。我的内心似乎抓住了一点可有可无的希望,下意识,我向他请求:将社团的名字改为"仰兰社"。他没有半点怀疑,便接受了我的请求,是与正常人不相同的唯一表现了。
随后的每天如此地稀松平常,我和他去了去了神社参拜。昔日腐臭的气息已然不见,我在心里暗暗向往着邪刀的魔力。不知不觉中,他开始对我产生了好感,我们之间互相亲近了起来。时机成熟之后,我便向其抛出了我的告白。接到铁铭社的"战书",我们又去了剑道馆,教他持刀的方法,想必他有身为邪刀的一部分的自觉。于是,和料想中的一样,他打赢了武野,也帮仰兰社添了荣誉。父亲并不知道我的事情,所以在仰兰社胜利时,也赞许了我,肯定了我的努力。我也认为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是的--我用这种办法,把仰兰社挽救了回来。
直到我亲眼见到真城恋子口中的怨灵,和真城结一为保护我,而展露出自己的身形时,心里有什么在猛烈地坍塌。
于是,我再次去了那家拉面馆。
手机接到消息,是前辈发来的短信。感谢我三年以来,一直不停息的为仰兰社所做的奉献。
我看着手机。
来登琴树,我在一年前结识的挚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我的旁边。
一切都有熟悉的感觉。浑身都在颤抖。
拉面被端了上来,来登没有点单。她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的表情。我为了掩饰情绪,拿起筷子,开朗地朝空中说道:
"这么多天来,感觉就像在梦里生活一样啊。"
从拉面上冒出的热气,缓缓地上升,蒸着我的双眼。我把面条吸进嘴里,水蒸气四处横溢。
她还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不禁心慌了,赶紧回头看她。
她和我隔着一个位子。
无尽的思绪突然翻涌上来,我恨不得一头扎进面里去。吃下去的食物都哽在咽喉,简直要窒息掉。为什么?
是为了什么?
"砂乃,真的很要强呢。"挚友用同情的目光,说出这一段足以把我所有的虚荣心和自尊心,完全粉碎的话。
我曾与真城一起来过这家拉面馆。虽然想不到附在邪刀上的怨灵也会需要进食。我有几次因为好奇而向他那里望去,又怕被盯着看。他误以为我在害羞--原来怨灵也有人类的情感的吗?
那时,为了增加我在真城心中的好感,我让琴树特地来坐我们中间的位置。于是她便向真城请求,我则半推半就地同意了。那家的拉面说实话很好吃,但我为了保持害羞的感觉,便愣住在那里一动不动,观察着真城的反应。
之所以我如此设计,只是真城恰巧成为了让仰兰社复生的棋子而已。
我在那时候,是那样想的。
而现在,我无法将视线投向琴树。我知道我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琴树也一直想帮我挽回,她一直在千方百计地让我向真城道歉。
但是道歉什么呢?体内的好强心让我无法将话语说出口,只能将错就错。一切都是为了仰兰社,自己这么想着,一边变本加厉地欺骗着真城。
但是,他应该意识到了,却一直维护着我,甚至让我看见他变成怪物的样子。然而,我和真城恋子一样,知道邪刀的真面目。他就算以命相抵,也得不到任何东西。
心中越痛苦地思考着,头脑就越冷静。
我,在这最后的一年来,和真城结一相遇的一年--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砂乃。"
琴树把她的手轻轻地放在我的手上:
"知道吗?邪刀被找到了。"
"邪刀?"
维持着真城生命的那件东西,我曾经过允许而偷取过,但又把它送了回去。原因是我知道,它对仰兰社没有任何帮助。
我决定再一次去神社。
已经有半年没来过了,但是还能有令人怀念的感觉。红色的鸟居上停歇着白鸟。
即使被供奉的神明终于露了面,但来这里的人还是极其稀少。过不了多久,这里说不定就会被遗忘吧。不管是神明也好,怨灵也好,都像是骗人的东西啊。
"那么的话,和真城的相遇也就是骗人的了。"
我内心的声音如此说道。
步上熟悉的台阶,呼吸着空气。
我在即将进入神社的那一刻,愣住了。
在那里祭拜着的,有两柄刀。其刀身均被折断,只剩下了一半。它们仿佛被洗净了颜色般,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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