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icksters 魔学诡术士[久住四季][译者苏黎衡][第一卷][录入完结]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9-7-24 17:1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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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苏黎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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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魔法師邪氣地勾唇一笑說:「遊戲是吧?挺有趣的嘛——」

那以遊戲為名的預告是既大膽而唐突的。「本座在此宣佈,要從目前在場的各位同學之中選出祭品予以處刑。」當這個難以理解的預告變成事實的時候,故事的背景舞台城翠大學也隨之墜入混亂的漩渦之中。猜疑、恐怖、狂亂以加速度拓展開來。但是,美麗的女魔法師運用她巧妙的魔術手法,鮮明而諷刺地解開了謎底;而遊戲則以沒有人料想得到的方式步向終局。

這是仿照推理小說而完成的魔法師故事——tricksters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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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6-18 20:12 编辑 ]


「登场人物介绍」
佐杏 冴奈……………魔学结社奥兹的魔法师,城翠大学客座教授。
药歌 玲………………城翠大学理事长,也是城翠大学魔学系的创办人。
三嘉村 凛凛子………城翠大学魔学系新生。佐杏专题研究组的学生。
在真 冰鱼……………城翠大学魔学系新生,佐杏专题研究组的学生。
扇谷 印南……………城翠大学魔学系新生,佐杏专题研究组的学生。
酒匂 理惠……………城翠大学魔学系新生,佐杏专题研究组的学生。
午沼 千里……………城翠大学魔学系新生,佐杏专题研究组的学生。
须津 黎人……………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部,杀人课三杰之一。
暮具 总………………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部,杀人课三杰之一。
久远 成美……………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部,杀人课三杰之一。
手鞠坂 幸二…………城翠大学医学系新生,周的好友。
亚历斯特·克劳利……二十世纪最伟大的魔法师。
*
天乃原 周……………城翠大学魔学系新生,叙事者。



~~预习课程~~


且让我缓缓闭上眼睛,侧耳倾听流泄而至的乐声。
那是——

*

——事情发生在所有事件都已落幕两周后的某一天。
在事件解决之后,我真的依约去参加我答应手鞠坂会去的联谊。对方也是城翠大学的学生,是一年级医学系的女生们。至于联谊地点也不必多说——当然就是距离JR宫古站三分钟步行距离的贝克咖啡厅了。
「咦、咦?魔学系?真的吗?」
在摇曳的烛光映照下,有四男四女总计八个人坐在昏暗的包厢席位。在我们彼此做完自我介绍后,坐在最左边的女孩子就这样问我。因为这种事没必要隐瞒,所以我点点头说了句:「是真的。」
「唔哇!好厉害!」
女孩子们看着我的眼神一下子改变了。
虽然如此,不过那也绝对不是可以归类在正面反应的眼神。不,说穿了其实是令人不快的。联谊才开始五分钟,我就已经想打退堂鼓了,不过我用尽所有自制力装出不为所动的模样。因为难得气氛都已经热络起来了,要是在这时候大杀风景,不知道以后会遭到手鞠坂怎样的报复。
「所谓的魔学系,是指那个教授魔法的魔学系吧?」
「呃……多半是吧。」
这句话是多余的,因为城翠大学就只有一个魔学系,所以不可能搞错。不,基本上像魔学系这种古怪的科系,即使找遍全国,应该也只能在城翠大学找到吧。
「怎样?和我说的一样,是个古怪的家伙对吧?」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子们热络起来的模样令他感到满意的关系,坐在我对面的手鞠坂一面露齿而笑,一面说:「哎,都已经推甄上医学系了,结果却推掉那边跑去念魔学系的怪人,找遍全日本应该也只有这家伙了。」
「咦!推掉医学系吗……」
「不会吧,太浪费了!」
女孩子们用看到珍禽异兽的眼神窃窃私语着。那副模样与店内的气氛搭配起来,就像是女巫们在开秘密会议一样。
「……我说幸二,算我拜托你,别说不必要的事好吗?」
我在内心皱起眉头警告手鞠坂。口无遮拦是我这个损友的缺点之一。
「哪是不必要啊?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但也不是值得大肆宣传的事吧!」
手鞠坂和我大概认识快三年了,可以说是俗称的猪朋狗友。所以一周前这家伙找我来联谊的时候,我就已经一眼看穿他的居心是「拿我当聊天的话题炒热气氛」。所以不如就拒绝掉他也好,不过——
(反正最近也没什么机会理手鞠坂……就乖乖地配合他去负责搞笑吧。)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突然起了这样的佛心,不过以结果面言是失败的。我一旦偶尔想拿出干劲做点事,最后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顺带一提,包含手鞠坂在内,其他的男性成员全都是医学系的人。也就是说,现在在这里的人之中,只有我一个是货真价实的圈外人。
「那、那——」另一个女孩子上半身往前探,让我有股不好的预感。「用魔法给我们看看?」
……啊,受不了,我就知道一定会有人这样说。我该怎么做呢?不过也没办法了。既然是因为这样的状况而使大家扫兴,应该就不算是我的错了吧。不好的是魔学不够普及的日本社会,甚至使得同一所大学内的人都会产生这样的误解。也就是说,这是政治的错。就是这样。
「我要先声明一件事,不是魔法,其实应该要叫做魔学或法术比较正确……」
魔学在国际社会上是一门公认的学问,而法术就是它的实践。在这种状况下,它当然也拥有「世界共通的正式名称」。像「魔法」与「魔法师」之类的字眼,在现今已经是不切实际、很少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字汇了。而日本更是各先进国家中少数几个不重视魔学的国家之一,所以会去注意到它的称呼的人也寥寥无几。
因为要我装装样子我也没办法,所以我往嚷着「人家想看、人家想看」的女生们,与在一边起哄着「表演、表演」的男生们看了一圈,坦白地说出结论:
「——我不会。」
场面整个僵住。
「呃?」好半晌后,才有一个女孩子反问了一声。
「我不会用法术。」
「……………」
大家开始露出怀疑的眼神。
我也不禁反省起是不是自己解释得太简略了,所以我继续说下去:
「也就是说呢,我不会使用法术。不只是我,包含教授、助教以及其他学生在内,我们系上没有一个人会使用法术。因为在现今这个世界上,能够实地演术的真正法术师,只有七个人而已。」
其实在魔学系中是有例外存在的,不过还是别说了。而且在这种时候提起老师的名字,老师本身应该也不会高兴吧。
……不,以那个人的个性来说,可能会高兴。
听了我的话,一个女生开了口:
「对了,我曾经在新闻还是什么上面看过,说现在的法术师已经快绝种了,有个叫世界什么的组织在保护他们所有人。」
快绝种?又不是野生动物,还有奥兹也不是叫「世界什么的」的诡异组织。
不过现实中却是这类型的误会多不胜数。就连同一所大学内,都有像山一样多的人以为魔学系的学生会使用「魔法」。这又不是西方风格的魔法学校奇幻小说,也不可能会有那么刚好的事。
魔学确实是一门学问。既然是学问,就是容许世人去学习的知识与文化。只不过世界虽大,但真正能够把魔学原本所拥有的神秘与奇迹演术出来的人——却也寥寥无几。
「呃……要打比方的话,就像教育系的学生不见得会是老师,文学系的学生不见得会是小说家,对吧?同样的,魔学系的学生也不见得会是法术师。魔学系的学生也和到处都有的普通大学生一样的啦……嗯,魔学系是研究魔学的。如果想当法术师,就不该上大学,得去上专业学校才对。」
「当然,这世界上根本也找不到什么法术师专业学校就是了。」我再加上这一句。
「——」
大家都默不作声。
我本来是打算用插科打诨的方式把这件事交代过去的,但很显然是失败了,包厢中飘散着有点凉飕飕的空气。在这场联谊主办者手鞠坂的猛瞪之下,我缩了缩脖子。
「不、不过呢——」不知道是不是要试着转变气氛,一个女生露出明朗的笑容开口道:
「不久以前有部电影的故事,就是描述魔女骑着扫帚飞翔在天空中的对不对?我也好想像她那样呢。」
「啊……对啊,真好!人类是因为有梦想而伟大的嘛,嗯、嗯!」
手鞠坂马上同意地点头。
「啊,不过……」明明应该就此鸣金收兵的我,偏偏又多起嘴来:「那种事大多数都是不可能实现的喔。」
「咦?」场面又僵住了。「不可能?」
「对,不可能。这就叫做『不可能的课题』。像刚刚那个骑着扫帚在空中飞行的例子也是。老实说吧,在现代魔学中,那种事还未曾有过任何成功的例子。」
「是、是这样的吗?」
「嗯。」这是真的,在现代还没有确认到任何一个法术师可以实现「飞行」这件事。
「另外像是与动物交谈、把铅变成黄金之类的——世人基于『魔法』这个字眼想像出来的事,大多数都不可能实现。以现实面言,魔学也不可能无所不能,而且效率也不是很好……大致上说来,反而会因为施行步骤相当繁杂,所以做不出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如果要追求便利性,与其用扫帚飞行,去搭乘飞机的头等舱应该还更加舒适——我想起了老师不久前对我说过的这番话。虽然一个法术师说这种话简直是岂有此理,然而老师本身在抽烟时也是要用打火机点火,在移动时会搭乘电车或计程车,在闲暇时会打电玩的。
「……那个,请问?」又一个女孩子小心翌一翼地开口问道:「究竟魔法能派上哪些用场呢?」
「这个……」我转过头去:「我也不太清楚。」
老实说,直到不久以前,我也是那样想的。「魔法师」和「魔法」又救不到母亲,那这两种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呢?那时候的我,甚至有一种根深柢固的认命感。
不过最近,我可以自觉到在我心中的那个感觉,正在逐渐变化成某种不同的心理。当然,我终究是追不上、也无意追上那个人的「达观」,不过这样的心境倒也不坏。我透过那件事,唯一得到的答案——也许就是这份心境吧。
「——啊,对了。」手鞠坂唐突地提议:「喂,周,来说说那件事的经过吧。」
「那件事?」有个女生歪起头。
「咦,你不知道吗?就是开学不久后,在魔学系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
「啊,我知道!我有听过一些传闻喔。」
「哎,那是什么事?」
女生们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感觉事态好像要开始往奇妙的方向发展了。
「说啦,周,快说。」手鞠坂用眼神向我示意。
「……嗯。」这是手鞠坂在用他的方式给我洗雪前耻的机会吧,但是我有所迟疑。
从那件事看起来可以算是解决了之后,到现在已经过了大概两个礼拜,然而我至今依然未能把那件事整理出有条理的全貌。要我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就代表我必须把所有相关情报整理得有条不紊才行。这是一件非常费力的工程,老实说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麻烦的事了。
再加上还有一件更叫人头痛的事,那就是必须说出事件的真相——这件事之所以叫人头痛,就是因为事件的真相已经永远被封存在法术师的密室中了。
但是——
所有人都以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我,看来是没办法打混过去了。手鞠坂也真是够了,多此一举嘛。
没办法,就把事件的真相做点手脚,用真话掺杂假话的方式交代事件的经过吧。就像老师那样,就像个诈欺专家一样——
(真是的……)
我做好了决定。
「——好啦,我说就是了。」
这一句话使得贝克店内一角开出了小小的欢呼花朵。我一面思考着应该从何说起,一面缓缓张开嘴巴……
话说——
那是与私立城翠大学的新学年一起揭幕,把魔学系的新生及所有相关人士(虽然这不是我愿意的,不过我也在内)都牵连进去的法术师杀人游戏。它是包含密室与杀人、法术与魔术手法、侦探与犯人、搜查与推理、命运与因缘、偶然与必然、爱情与友情、主义与主张……还有其他诸多要素的一大世纪性事件。如果是老师,应该会准备好这类煽情狗血的字眼来形容吧。
然而我只想把它整理成一个简单的结论而已,即使这样做是有些硬来的。
那就是——
在那场游戏中没有赢家。
那个事件是一群叫做法术师的诈欺专家们颠覆世界,甚至把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故事——




1.

好了。
如果要把事情的经过交代得一清二楚,我想,最好还是从我成功进入魔学系,并且前去参加它的说明会那天的事开始说起。我就是在那一天遇上了法术师。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名字应该是在那时候,就被登记在这个故事的登场人物名单上了吧。
「……」
那是在四月的第一个星期二,早上八点四十五分时的事。
在我前往位于我亲爱学舍中的魔学系,准备上课的途中,我差点面临极为突然,而且没有道理可言的死亡。
死因——内脏受重压导致的窒息身亡。
凶器——上学时的交通巅峰人潮。
「……好难过。」
每当有节奏的颠簸规律地袭来时,我就身不由主地置身在来自四面八方的强大压力中摇摆着。从校园生活的第一天起,我就在呻吟。
在早上的交通巅峰时间,市内各电铁的乘车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就跟字面上的意义一样,那是一种水泄不通的状态,甚至令人担心起不知道车厢会不会因此挤破。
私立城翠大学也与早稻田、庆应、明治等学校一样,名列于市内私立名校之中,而它的入学考试也极为严格,水准可以与最难考的国立大学相提并论,是一所道地的名校。它的校园座落于宫古,大约正好位于横贯东京都的JR总武线中间路段,所以车内自然塞满了许多准备前往都心的通勤通学乘客。
出身于其他县市一个地方性都市的我,还不太习惯过于人山人海的状况。不管面朝哪个方向,全都是人、人、人——而且还像波涛般涌来。老实说,眼前这样的状况,令我感觉到难以忍受的苦痛。
我看明天还是早点出门搭电车好了,不,干脆搬到宫古好了。但是在现在这个时期,真能找到合适的房子吗?我现在所住的公寓,也才刚搬进去没多久而已——

「……下一站是宫古,宫古站就要到了……」

人挤人的车厢内播放着到站通知,中断了我漫无目的的思考,准备往门边挤去。
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
「喂,那边的年轻人,我有事想问一下。」
在这种就连转动身体都相当困难的窘境下,突然有人从背后拍拍我的肩膀。
我一开始以为那可能是色狼,因为当时是在挤成一团的车厢内,再加上听说最近似乎有不少色狼,已经恶劣到下手的对象不分男女了。不过再仔细想想,如果是色狼,也没道理会找我说话,因此我不得不承认,我这时候的见解并不正确。
我回头一看,出声的人是位年轻的女性。她很高,比起周围的人高出半个头,拥有充满知性的端庄面容,唇上抹着红色口红,蓬松的发型——乍看之下像是个模特儿。自她左耳垂下的链型耳坠也更加强了那种印象。这样一个人在早班电车的车厢之中,显得更是格格不入。
「——呃,有什么事吗?」
我怀着几分戒心回问她。
「唔——」她马上傲慢无礼地点了点头:「我要去城翠大学,可是我不知道该在哪站下车。说一下吧?」她用的是像男性一样的口气。
「……下一站就是了。」我这样回答。
「下一站?哦,是吗?嗯,那倒正好。」
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笑道,拍着我的肩膀。真不知道她是怎样在水泄不通的车厢内办到这一点的。
看来似乎不是色狼,但说不定是新型的传教手法,所以我在心中戒备着。
「嗯?」
她回看着我,视线直盯在我身上。因为她比我高,所以变成她高高在上俯视着我的状况。
「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她露出笑容:「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本小姐会问哪一站比较靠近大学?」
「啊?」
「哼哼,那种事啊,稍微想一想就马上知道了。这是所谓的最初级推理啦。」
我瞠圆了眼睛——因为她的态度很没有礼貌——而她在我眼前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那是因为本小姐一眼就可以分辨出谁是城翠大学的学生。距离大学开始上课的时间还剩十五分钟,然后在开往行经大学附近车站的电车上,有个很明显一看就知道是学生的人,思考到这里以后,结论就只有一个了。怎么样,没错吧——天乃原周。」
「……咦?」
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让我抬起头看着她,而她只是轻声哼笑着。
这时电车已经渐渐放慢了速度,滑入车站内,最后颠了一下,车子停了下来。
本以为要历经千辛万苦才能下车,不过她居然一声「让路」就用力把人墙推开,硬是一路挤到门边。虽然这是毫无公德心可言的行为,不过也让我庆幸着幸好我可以跟在她身后走出去。
「呼,得救了,真是要感谢你。」
当我下了车站到月台上后,便这样对她说。之前因为挤在人群中,所以看不到她的打扮,这时候才看到她一身春装大衣,还套着同款式手套的造型。除了脸以外,她没有再露出丝毫肌肤,给人一种极度冷硬之感的装扮。
她突然拿出烟盒,用打火机点着了火。
「我本来听说日本的年轻人冷漠无礼,不过看起来倒也不见得嘛。」
「……啊?」
「然后呢?接下来要怎么前往大学才好?」
「呃,要去大学的话,一般都是搭地下铁过去。」
「地下铁吗?」她喷了一口烟:「……哼,还是别使用那种主要的交通方式吧。因为接下来可以定的路线相当有限,也不知道追兵会在哪里埋伏着呢。」
「啥?」追兵?
「对啊,啊不,那是我这边的事。是个小游戏啦,别在意。对了——谢谢帮忙罗,我叫写乐法子。」
「喔,写乐啊。」
好怪的姓名啊——我当然是没有说出口,倒不如说是不能说出口。因为我还没有乐观到认为,在这时候说出这种不妥当的言论可以没事的程度;更何况我也不是那种会因为好奇心,而自己往麻烦事中跳的个性。所以我只说了声「这样啊」就点点头没再说下去了。
不,还有件更加重要的事!
「那个,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她「嗯?」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马上又哼笑了开来,朝我丢来某样东西。我反射性地接住一看——那是我的钱包。
「没了那个,在出站时会有麻烦的吧?」
她抽着烟,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这样说道。因为我的定期票与学生证都在里面,所以看过这个,确实是可以知道我的名字,还有我是城翠大学学生的事。不过在这种时侯,那已经不重要了,问题并不在那里——
「那个,这是……」
「对啦,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了。就这样罗,有缘还会再见面的。」
我还来不及再问,她已经把香烟叼在口中,双手往大衣的口袋一插,潇洒地转过身去了。在她左耳上的银链耳坠跃动着。
我呆楞楞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沉思起来。我的钱包放在包包最底下,所以应该不可能会不小心掉出来。也就是说,这个钱包是被她有企图地从书包中取走。简面言之,就是——
「………………扒手?」
这就是我与「法术师」——佐杏冴奈老师的第一次接触。

2.

法术师。
在谈到魔学相关的话题时,就绝对无法无视这个存在。说「魔学始于法术师,终于法术师」应该不算过分。
魔学拥有与人类史同样源远流长的历史,它是一门去研究、分析、应用诸如占星、链金、灵学等非科学现象的学问。在已迎向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魔学在世界上是深受理解并且得到高度评价的一门学问。而法术师就是位于魔学这个学问体系顶点的一种存在。
——「法术师」既不是职业也不是资格或称号。要说的话,它是「才能」之名才对。就像是跑得快、擅长料理、可以瞬间完成好几十位数的心算之类的才能——它也是这类的个人才能之一,是能够若无其事地无视宇宙物理法则,演术可以实现各式各样超常现象的「法术」,一种恐怖的才能之名。
只要稍微翻阅一下世界史的课本,就可以知道他们曾经对历史造成多大的影响。以耶稣基督、释迦牟尼、穆罕默德这三个世界三大宗教之祖为首,拿破仑、圣女贞德、南丁格尔、亚道夫·希特勒,还有日本国内的圣德太子与织田信长,光是随便找找,就可以确认到有这么多法术师存在的事实。
其实法术师之中,也存在着各式各样的人。
其中有调停多达数国大战的救世英雄;也有以独裁者身分扩大战端,制造出多不胜数死难者的人。有人如同滋润干涸大地的甘霖,也有人在说笑中使城市化为焦土。有人令他人领会到生命的喜乐,也有人带领他人走向死亡的愉悦……
这些法术师有时候分享着幸福与希望,有时候散布着不幸与绝望,其中一部分甚至直接被视为神或恶魔本身,受到人们的崇拜与畏怖。他们总是不断使用智慧与法术成为世界的推手,他们是利用自己的才智与超凡魅力做为指引万物方向的明星,使得世间一切有相无相的事物全都成为他们的配角——他们是颠覆世界,甚至把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世纪性魔术师。
但是——
时移世易,法术师的数量也随着时代变迁而减少,据说现在全世界也只剩下六位而已了。
「……所以罗,今年报考魔学系的人才会那么多。」
在抵达地下铁大学东门站的月台后,我混在人群中走上楼梯,同时脑袋中思考着这样的事。
一走到地面上,眼前就是大学园区东门了。我顺着络绎不绝像是民族大迁徙般的人潮,走向魔学系大楼。
城翠大学宫古园区虽然是位于寸土寸金的东京二十三区内,却拥有相当大面积的校地。原本它的各个园区是分散在东京市内各地,不过好像是在数年前创办魔学系的同时,也把各园区统一搬迁至宫古,才变成现在的规模。文、教育、综合科学、理、工、魔六科系各自拥有一栋系大楼,每栋大楼的外形设计都极具现代感(由于医学系有附设医院,因此只有这栋大楼位于东京西郊的三鹰市)。它们彼此之间铺设了石板路相通,由绿地及行道树组成了开放空间型的园区,与其说它是「大学」,倒不如说更有种「公园」般的气氛。
然后从上空鸟瞰园区时,会看到各科系大楼排成一个圆形——在圆心的位置上矗立着一座堂皇庄严的白色时钟塔。它好像是从哪个主题公园中搬迁过来改建而成的,同时也就此成为城翠大学的象征。
我看看时钟塔确认时间,已经快要九点了。
今天的新生要各自前往自己的科系大楼,参加讲解专题研究与取得学分之类的入学说明会才行。虽然实际上并没有真正上课,不过说明会上好像还会决定专题研究分组之类的重要事项,所以似乎不能迟到。
我以有些急促的脚步向校园南方走去,接着在一条不陡的坡道上方看到一栋建筑物,那就是城翠大学魔学系,是绝对无法在其他大学找到相似科系的极罕见科系。
魔学也就是所谓的非科学。是一门以极认真态度去研究人会自己飞、和动物说话、把铅变成黄金等等违背常理之事的学问。因此魔学具有在科学越发达的先进国家,就越难以融入社会的特性。靠着高度经济成长而挤身先进国家之林已久的日本,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事实上,日本更以「缺乏科学根据」、「不科学」等理由彻底摒弃魔学这种存在。
城翠大学魔学系就是在这样的日本中,以魔学的研究、教育为目标,在新世纪揭幕的同时创办,是日本唯一的魔学研究机构。
不过这个科系历史虽短,但是每年报考的人数却相当多,甚至大出意料之外,在圈内得到了「很难考」的评价。在现在这个流行趋势莫名其妙的时代,这应该可以算是其中一个典型了吧。根据我的分析,这一定是因为有太多人吃饱了撑着。
「…………?」
我看到了魔学系的正门。
有一大堆人挤在那里。
我本来以为可能是柜台设置在那里,不过马上就知道自己错了。即使我并不想看到,眼中也
立刻映入了——一群并排在正门前的黑西装男子,而且全都是外国人。他们以严肃的眼神监视着周遭,简直就像是黑社会一样。至于他们的行为,怎么看都像是在一一检视每一个要进入魔学系大楼的人。在大学校园中出现这样一大群令人望而生畏的黑衣人,是一种相当不寻常的光景。
(…………是有什么活动吗?)
在观察了一阵子以后,我导出了这样的结论。因为我曾经听说过,大学这种地方可以说是怪人的巢穴,就某种意义面言,每天都像过节一样热闹。
但是——
在看到他们胸口的牌子以后,我马上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是的,在那个牌子上,刻着六芒星形状的纹章。
(……是奥兹啊,真是惊人,第一次亲眼见到。)
——在先进国家中,英国是最知名、也是唯一的魔学强国。名为奥兹的魔学结社,总社就设置在它的首都伦敦。奥兹的正式名称是,简写成「OZ」——直译似乎是「天顶的结社」之意。由它既不叫组织,也不叫机构或协会,却叫结社这点看来,虽不禁令人觉得有点时代错误,不过总面言之,全世界共有数十个国家加盟这个魔学结社,甚至连联合国常任理事国都不能忽视它的发言。目前整个世界上已确认存在的法术师仅有六位,他们被称为「全人类的遗产」,全都置身于这个魔学结社之下,受到彻底管理。
一个人是不是拥有法术师的才能,是完全受到先天左右的。因此时至今日,法术师在历史上的重要性,甚至远远凌驾于一国总统之上。他们是种光存在就足以名留青史,确实是名副其实的「遗产」。
但——
这个奥兹在今年年初所发表的一份报告,令各个加盟国引发轩然大波。
事情是这样的,那六位法术师之一要离开奥兹总部,长期居留在非加盟国日本。而且还答应了招聘那位法术师前去的日本大学方面的请求,暂时留在那间大学中担任客座教授一职。
对魔学几乎漠不关心的日本媒体,并没有针对这个消息大作文章。然而确实存在于日本各地的狂热魔学迷,却势必不可能放过这个消息。
因此本学年度报考魔学系的人数突然大增。不分男女老幼的考生纷纷杀到,据说报考时的报名表数量之多,甚至高达往年的百倍。当然,这颇有夸大其词的嫌疑。
这些黑衣人多半是奥兹派来护卫法术师的特务人员吧。
虽然不情愿,不过我也接受了他们的检视。反正我没有携带什么危险物品,所以当然是顺利过关了。
我通过自动门进入大楼内。
魔学系大楼是由七层的研究楼层与三层的教室楼层,衔接在一起组成的L型建筑物。以砖块
铺设而成的外观有种古色古香的味道(不愧是魔学系),至于内部装潢则相当现代化,风貌和用来开设公司行号的智慧型办公大楼也差不了多少。在走廊天花板的角落处有着监视器的镜头虎视眈眈地驻守着,保安系统也是最新型的。
「记得是二楼的大讲堂吧。」
我一进正门后,就爬上在旁边的楼梯,进入走廊。幸好各处都贴着说明,所以倒不至于会迷路。而走廊尽头处就是说明会会场——大讲堂。我走到它前面,伸手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
果然,在那个宽广的空间中,已经挤满了一大堆人。
与其说大讲堂是个「房间」,倒不如说它是「大厅」还比较正确。连桌带椅型的座位行列,以中央、左、右三列呈扇形向后排去,所有座位加起来大约可容两百人入座,现在已经有一半以上的座位上塞进了和我一样的新生。房间本身是一层一层高起的阶梯型,越前面的地势越低,在最前列座位前方的空间中,安放着讲台与桌子。一旁有十几个应该是讲师的人排排坐在折叠椅上交谈着。至于学生方面,有人正与朋友交头接耳,有人走走停停寻找还空着的座位,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大讲堂中闹哄哄地。
而这里果然也有黑衣人的身影。他们以等距离站在墙边,把场内护卫得固若金汤,充满了压迫感。
时间早已到九点了,然而怎么看说明会都不像已经开始的样子。(幸好大学方面也不是那么准时。)
我暂时松了一口气,寻找还空着的座位。虽然人多得令我有点不安,不过总算是在大厅前方占到了一个座位。
这时候讲堂中响起了「嗡~~」的吵耳声音,原来是讲台上的麦克风开关打开了。来自学生们的低微喧嚷声浪逐渐散去。
「——那么,我想开始本学年度的魔学系新生入学说明会了。」
我看到讲台上站着一个身穿套装的女性.
她的长相就和她那柔和的声音一样优雅,看起来大概是三十岁出头吧。一头及肩黑发,身穿两件式的灰色套装。胸前口袋中的钢笔金光闪闪,表现出含蓄内敛的品味。
我见过这位女性。因为在昨天的开学典礼中,也是她站在讲堂的讲台上向所有新生致辞。
「各位新生,恭喜你们入学。欢迎来到城翠大学魔学系,我叫药歌玲,就任城翠大学理事长一职。」
讲台上女性的视线往学生扫了一圈,眼角眯出细纹,笑着缓缓说道,场内起了不小声浪。
——城翠大学理事长药歌玲。至少在对魔学感兴趣的日本人之中,无人不晓这个名字。
她的本名是「药歌·玲·洛亚」。其中的「洛亚」,是她英国籍的姓,也代表她本人是出身于欧洲名门「洛亚家族」的一员。至于洛亚家族这个名字在日本的知名度虽低,然而在国外——尤
其是在欧洲诸国的财政界可以说是如雷贯耳。
十五世纪的文艺复兴时代——是个在欧洲绽放出众多文化、艺术花朵的时期——也是可以看到义大利的梅迪奇家族、法国的路希家族、德国的罗森巴拉德家族等,拥有莫大财富的家族纷纷以金融力量做为后盾,掌握政权,统治整个城市之现象的时期,他们也是全世界金融资本家先驱的典型。而这些名门世家甚至出现过多位教宗,所以从这里应该就可以清楚地看出,经济足以对政治造成多大的效果了吧。
——英国的洛亚家族也是这类型的欧洲名门世家之一。
从十五世纪中叶起,洛亚家族就开始逐渐掌握国内经济;到了十八世纪之后,更搭上与工业革命一起兴起的资本主义浪潮,一跃而成为国内经济界的明星。同时向国外发展的事业也推动得极为成功,得以取得爆炸性的大跃进。直到现代,洛亚家族在英国依然保有不动如山的地位,旗下有着化工、电子、重工、通讯、运输等众多企业,是执欧洲财政界牛耳的一大集团。
但是——
洛亚家族固然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企业母体,然而它在背地里还同时拥有另一张面容,那就是据说他们也是对魔学造诣极深的一族。事实上,在洛亚家族的历史中,除了有众多企业家现身于世之外,层出不穷的魔学者数量也不逊于前者。
在她——药歌玲体内应该也流着那种血统吧。
身为英日混血儿,在英国成长的她,十六岁时以归国子女的身分来到日本,进入城翠大学附设高中就读。毕业后则直接进入城翠大学教育系就读。
不过可能是由于她的出身的缘故,有志于魔学研究的她,在从城翠大学教育系毕业之后,就去了魔学研究最发达的英国,进入剑桥大学魔学系研究所就读。
她把继承自名门之血的天才因子毫不保留地发挥出来,在总计三年的时间中跳级修完了硕士与博士课程。之后又以令人惊异的速度出人头地,仅仅只花了三年就攀升到教授的地位。在那段期间中,她不但勤于研究,同时还执掌教鞭。
两年后,她回到日本,在她的母校城翠大学教育系担任教授一职。再过两年之后,就当上了教育系的系主任。
同年,她参与城翠大学理事长的选举,最后顺利地当选,随即大刀阔斧地改革校内组织。可以肯定的是,她的脑中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在构思着某个大计划了……不,在魔学发达的英国出生,更在魔学造诣极深的环境中长大的她,更有可能是在目睹到另一个母国日本对魔学无知至极的模样时,那个构想的种子就已经深植于她这块土壤之中了吧。然后那颗种子吸收了名叫才能的水分,沐浴著名叫努力的阳光,终于开出灿烂的花朵。
在她当选理事长三年后,她就完成了这项伟业。也就是创立了国内第一所魔学研究机构——这间城翠大学的魔学系。经过这件事之后,药歌玲真正成为了国内魔学研究先驱般的存在。
还有这次之所以能够从奥兹请来法术师,也是她一手促成的。根据我自作主张的胡乱猜测,我想这次的事八成也是在她的推动下,透过洛亚家族进行各种政治上的安排,才得以实现的吧。
「在这个魔学系随着新世纪的揭幕而创立以来,已过了匆匆数年。虽然这个科系的历史尚浅,不过请放心,本系的所有讲师,都会全力协助各位度过一段明朗健全的学生生活,我也打算以本系一名教授的身分尽一份心力。各位同学,今后就让我们彼此都多多指教了。」
药歌理事长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会场响起掌声。她那对于年仅十几岁的年轻人也不失礼数的态度,只有令人赞叹足以形容了。可能是因为她的童年与少女时期都是在英国的上流社会中度过,所以自然而然养成了重视礼节的态度。
药歌理事长从讲台上退开。
接着上台站在麦克风前面的是,身穿白衣的中老年男性。怎么说呢,他的气质和理事长完全不同,总之和理事长一比,他就相形见绌了。
「……呃,好的,那么我想说明会也该开始了。各位同学,请打开你们手边的说明书……」
学生们纷纷打开自己的包包,拿出在开学典礼时发下来的入学须知。
选择专题研究时要注意的事项、通识学分与专门学分的不同、毕业所须的必修学分说明、申请旁听的审核期间、从计中(注:即计算机中心)的各终端机登人大学伺服器的方法、修完学分后做电脑登记的手续、使用图书馆的说明、使用校舍时的注意事项等等……
听着这些接二连三的说明,有学生忙着做笔记,也有学生只是呆坐着听过了就算。说明会大概进行了一个小时左右,然后——
「……呃,我想说明到这里也该结束了……接下来要介绍各个专题研究与负责的讲师……」
会场开始出现微微的人声。在漫长而无趣的说明结束后,紧张感松懈了下来!应该也是有这样的原因在内吧。不过学生们感兴趣及关心的视线,却很明显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一个方向上,也就是并排在讲台旁边的讲师们身上。
(——在那些人之中,到底哪一个才是传说中的法术师呢?)
和全世界仅存六位的真正法术师面对面,这才是今天真正的主戏。从学生们身上散发出热烈的兴奋之情。
「……好的,呃,那么首先就麻烦链金术科的老师开始……」
但是那样的期待却落空了,台上开始以非常平淡无奇的方式介绍起讲师与各个专题研究。讲师走上讲台自我介绍,同时介绍自己负责的专题研究概况。
魔学系有四个学科。分别是隐秘学科、神智学科、链金学科、魔学史科。各学科之下,又像枝叶般细分成各种课程,新生要从它们之中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专题研究,加入专属研究组。
简单地说,就跟高中所说的分班制度一样。然后现在正在做自我介缙的讲师之中,会有一个成为自己的指导老师。
那位来这里当老师的法术师似乎也要负责一个专题研究的样子。在这里的每一个学生,肯定都想参加那个专题研究吧。所以大家都眼如铜钤般的把视线集中在讲台上,生怕自己看漏了那位法术师的长相。
但是——
「——好,魔学史科的专题研究与讲师的介绍到此结束。」
讲师与专题研究的介绍,就在这种像是背叛了会场中所有人期待般的状况下结束了。最重要的法术师到底是哪位,完全没有透出一丝端倪。
在学生之中开始隐隐涌起了不满的声浪。
「——好了,各位同学,经过这么久的说明,大家也都累了吧?」药歌理事长再次站上讲台:「接下来原本应该是要开始依各个专题研究做分组的动作了……不过其实魔学史科还有一位从校外请来的指导老师。依照原订计划,这位讲师应该也是要上台介绍她的专题研究,但是现在看来,她要晚点才能到了——」
药歌理事长以有些不好意思的口气说着。
听了这个消息,学生们议论纷纷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
大厅前方的门突然「碰」地一声打开,一个黑衣人冲进来。他一走近理事长,理事长就把头倾过去听他说话后,以惊讶的表情直起头……
「……那么,她是已经到了?」
并用了英语回问。由于这个突发的意外事件已经使会场内安静下来了,因此坐在比较偏大厅前方位置上的我,也可以听得到这句话。
「那么佐杏老师现在在哪里?」
理事长以心急的模样说道,而门也在同一时间再次打开。
「哎呀,抱歉抱歉,我来得有点迟了是吧?」
一位女性在会场现身,那是一位语气像男人般的年轻女性。她的身材修长,充满了威势,有着像模特儿般精链出来的匀称骨架与时尚打扮。还有从左耳晃荡地垂下一条银光闪闪的链型耳坠,直至前胸——
我看着她,瞠圆了眼睛。
「东京比伦敦还杂乱,路真难找,害我还迷路了,真是的。」
「佐、佐杏小姐……!」
虽然语气听起来是气呼呼地,然而实际上她却是笑嘻嘻地——简直像在炫耀她的迟到般——
表现出张牙舞爪的桀傲态度,使得理应温和的理事长连忙以慌乱的态度走向她,甚至慌乱得在说话时混杂着英语发音。
「您、您的任性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居然甩掉护卫的特务人员,一个人前来大学……」
「哼哼,任性是吧?我是任性了没错,不过人类原本就是任性的吧。自己的人生到底是属于谁的呢?是只属于自己的吧。虽然说要把它出让给别人也是个人自由……不过很不凑巧的,本小姐可不记得曾经、或曾经有意把自己的人生转让给别人。所以请由得我任性吧!」她双手大开,顾左右而言他般的滔滔不绝说道。
「请对您的立场更多点自觉……!如果您出了什么事,并不是我一个人可以负得起的责任。最坏的状况,是可能会发展成与各国政府间的深刻外交问题——」
「哼,我对政治那种无聊的东西没兴趣。那种东西给想搞的人自己去搞就好了,与我无关。」
「小姐……!」
「哎,别那么生气了啦。」从她身上看不到一丁点反省的影子,而且还嘴角一扯,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别怕,就算真发生了什么事,我佐杏冴奈好歹也可以保护自己。记得好像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求人不如求我』是吧?」
求人不如求我?是求人不如求己才对吧?
「哎,你担心也是白担心啦,再怎么样我也算是个法术师嘛。」
她轻松地说道。
终于连理事长也说不出话来了。
——法术师。
原本吵闹的场内整个静了下来。
只是这一句话,就压过了所有人的声势。
(……她说她是法术师?)
我揉揉眼睛。但是不管重看多少次,刚刚出现在会场中的那个女性,确实就是我今早在电车中遇上的那个女人没错。这个人就是法术师?
「……对了。」
令数百名观众全都马上闭嘴,集众人视线于一身的超凡者,从她大衣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盒子,自顾自地说道:「在这里可以抽烟吧?」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6-10 21:30 编辑 ]


3.

突如其来的发展使得职员不知所措,而学生则以半好玩的心态起哄着,会场内乱成一团,像
是处于正在打果汁的果汁机中一样——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恢复秩序,在乱糟糟的状况下结束了说明会。
虽然如此,不过我总算还是把发下来的单子,依序填好三个想要选修的专题研究,并检查过一遍。在单子被收回去时,时间正好是十二点。
因为会场中的人不约而同地准备离开,所以大厅大门那里的状况显得十分惨烈。奥兹的护卫们在整理场内,因此场内依然呈现出一片喧闹的气氛。
但是那种喧闹的气氛绝对不只是因为人多的关系,真正的原因反而是出在从先前起就在讲台边一再反覆的争论。
「请等一下,我们的事情还没有谈完。」
「那真遗憾,我的话已经说完了。」
「佐杏老师!我有义务要保护您,您必须接受我的保护!」
「所以我都说过没那种必要了啊,我好歹可以保护自己。」
在争论的是药歌理事长和女法术师,她们两人的诉求完全是平行线。更正确地说,其实是女法术师持续模糊焦点,而理事长在对牛弹琴的状态。
不过总之是与我没什么关系的事,而且会场大致上算空了下来,所以我想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于是站起身来。
这时候却发生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
「——嗯?」
原本在和理事长争论的女法术师不经意地往我这边一看,马上露出讶异的表情,然后在下一个瞬间「喔喔」叫了出来。不但如此,她甚至无视于还在说话的理事长,往我这边走了过来。
「嗨嗨,又见面啦。怎么,来念魔学系的吗?」她大声说道。
「……嗯,是啦。」来自周遭的视线令我相当不自在,我小声地回答:「真巧呢,『佐杏』老师。」
她登时睁圆了眼睛。
「喂喂,别生气嘛。」她咯咯笑着举起了双手说道:「OK,是我输了,原谅我。毕竟所谓的法术师是一种天生的诈欺专家,也就是骗子,说谎就跟呼吸一样不费力气嘛。」
「是喔……不过我并没有生气就是了。」
我这样一说,她的双手就往口袋一插哼笑着。
「那就来重新做个自我介绍好了。我的本名是佐杏冴奈,这次是真的了。」
「了解。该叫您佐杏老师吧?」
「对……老师吗?嗯,也是啦。」
佐杏老师这样咕哝着。她那呵呵笑得别具深意的样子,让人心底毛毛的。
「请问,怎么了吗?」
「噢,没什么,只是觉得挺好听的。老师……思,佐杏老师啊。」
「…………」毕竟对方是教授的身分,而我是因为她也是专题研究的讲师才这样称呼她的,不过看起来老师似乎非常中意这个称呼。也好啦,如果这点小事就能够让她开心起来,那我也乐得轻松。
「不过话说回来了,真的好巧喔,吓到我了。」
「说是这样说,不过看起来倒不像是有吓到耶?」
「是吗?因为我这个人不太会表达感情。」
「的确。嗯,是有那样的感觉。」我得到这样一个听起来挺失礼的评价。「不过,巧合是吧?要我说的话,我倒有种生米煮成熟饭的感觉呢。」
「啊?」
生米煮成熟饭?
不吃就不是男人?
「……那个,您的意思是不是指必然的结果?」
「嗯,就是那个意思。」老师马上答道。「也就是该发生的事就是会发生的意思——哼哼,日语是种自由性高却缺乏逻辑的语言。有趣归有趣,但是挺困难的。」
「哦……」
就算她说我与法术师相遇的事是一种必然的结果,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件事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呢?
「哎,只是罗嗦而已啦,别放在心上。」
「这是指说说而已的意思吧?」
「哎,不说那个了。」老师突然改变话题:「喂,有没有闲啊?」 .
「啊?」
「我是在问,有时间吗?我饿了,想找个地方吃饭,可是我对这里不熟。喂,要是知道什么好店家的话,介绍一下吧。」
「这个是无所谓,可是——」
「佐杏老师!」话还没说完就被甩掉的药歌理事长,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走过来:「请等一下,我们的事情还没有谈完。」
「啊啊,很烦耶。」老师甩甩手:「好啦好啦,明天我会乖乖听你说,所以今天就算了吧。」
「不行,我希望现在就当场与您取得共识。」
对于理事长充满了责任感的态度,老师嘟囔了一声:
「你这样说也没用啊,因为我要和这家伙一起去吃饭了。」
「咦?」老师这句话令我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因为我原本还以为只要告诉她店家的地点就可以了。
「如果再继续讨论下去,说不定我会饿昏,这样不是本末倒置了吗?你的职责是保护法术师吧?思?」老师这样强词夺理地放话。
理事长以坚定的视线回望着老师。
我则在烦恼着要不要对老师的藉口插嘴表示意见。
「——好吧。」理事长的宣言彻底表现出她的顽固:「我也跟两位一起去用餐。」


4.

从大学东门站搭地下铁回到宫古站,接着再走三分钟左右——这段路程我们是搭理事长安排的黑色宾士(!)过去的。然后我们来到一条小路,进入一间悄立于栉比鳞次店家之林的咖啡厅。只是突然向她们介绍这样一间店,可能稍微会有使我的人格遭受到怀疑的危险性。虽然我并不是没有想到过这点,不过……总之现在后悔也太晚了。
在门侧合叶挤出的叽吱声中,我推开了木纹大门——里面已经如同夜晚般深陷在一片漆黑之中了。
相较于小小的入口,店内的空间相当广大,光吧台前面应该就足以并排坐上三十个人。室内连一扇窗子都没有,唯一的光源是设置在各个桌子上的烛台,因此店内即使在白天也相当昏暗。在摇曳的烛光下,装饰在墙上的文艺复兴时代彩色玻璃,以及在角落处伸展枝叶的观叶植物阴影也随之飘摇不定,使得店内洋溢着一种奇诡神秘的味道。至于正在吧台咕嘟咕嘟冒泡的虹吸式咖啡壶之类的东西,更是宛如女巫的黑巫术了。
但是这样晦暗暧昧的风格,在部分学生中却反而是一种卖点(说这是叫风格云云),所以据说这间店甚至受欢迎到一年到头都不缺客人的程度……说真的,在大学这种地方真的有很多吃饱了撑着的人。
那位曾经活跃于十九世纪的名侦探所生活的伦敦,就是一座伫立在浓雾中的城市,再加上即使在白天也显得昏暗的小巷,在在成为煽动人们心中不安的犯罪温床。而贝克咖啡厅的内部装潢,似乎就是特地依照那种气氛设计的。
「这……又是一间独特的店呢。」
老师的低语声让我突然后悔起来,以为这样的怪店让法术师都要为之却步了。我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
然后——我发现我错了,老师愉快地笑着。理事长也好奇地打量着店内装潢,并没有什么犹
疑不安的模样。
「这家店还挺不错的嘛,介绍得好呢,嗯?」老师轻轻顶我一下。
「呃,还好啦,因为我有朋友在这里打工。」
我在安心的同时这样回答,随即——
「啊,周!」
一个吵闹的家伙从吧台那边跑过来。
「啊啊……幸二你在啊。」
从高中时认识,今年和我一样进入城翠大学就读医学系的手鞠坂幸二,才一来到我身边就伸手箍住我的脖子。
「喂,这谁啊?把这两位美女介绍给我!」
我这位长得一脸精悍之气的损友在高中曾经练过游泳,练出了一身结实的体魄,因此他的臂力非同小可。我被他摇得前俯后仰,皱着眉头简洁答道:「是老师和理事长。」
「……老师和理事长?」手鞠坂眉头皱了一下,不过他马上就做出自己的结论:「唔——居然可以认识这样的美女,魔学系真是叫人羡慕到不行啊。」遇上不了解的事时,手鞠坂的作风就是把它丢到一边不再追问。
「我话说在前头,是巧合啦。」不,据老师说应该是必然的结果?不过不管是哪边都好:「可以先放开我吗……会痛啦。」
「才这样就鬼叫什么啊,以前耐力没这么差的吧?」
我的谴责被手鞠坂一笑置之。由于他同时还用力拍着我的背,害我忍不住呛咳起来。
「呵呵呵,店叫人愉快,店员也让人挺愉快的呢。」
看着我们的互动,老师笑了。
手鞠坂猛然回神,用力推开我,一个大转身面向老师和理事长。
「失礼了,两位客人吗?」他露出职业笑容问道,变化之大让人惊叹。
「基本上是……不过也给这家伙一个位子好吗?」
老师指着被推去撞墙,额头狠撞上墙壁而痛得蹲坐着的我,忍笑说道。
「明白了,是三位客人吧?请跟我来。」
手鞠坂带着老师和理事长往里面走去,我抚着疼痛不已的额头跟在他们身后。看到美女就会有点昏头这一点,是我这位损友的诸多缺点之一。
老师、理事长和我被带到四人座的圆桌旁。老师点了烤三明治、义大利饺子和特调咖啡;理事长点了梅汁沙拉与蒸馏咖啡;我则只点了蓝山咖啡。
「你们感情不错嘛。」老师目送着手鞠坂回去吧台这样说道。
「请问您是从什么地方观察出这个结论的?」
老师笑了笑,没有理会我的反问,从大衣的口袋中掏出香烟叼在口中。香烟盒的标签上有着「Cocaine(古柯硷?)」的字样。虽然我对香烟不熟,不过那似乎是没有在日本见过的品牌,多半是英国制的香烟吧。
「我可以抽烟吗?」老师问我和理事长。
「我是无所谓……」
理事长说着瞥了我一眼。身为理事长,应该是不希望看到有人在未成年的我面前抽烟吧。
「我也无所谓。」可是我还是这样回答了。我本身虽然不抽烟,不过也不准备对别人抽烟有意见,因为要吸毒或是要缩短寿命也都是个人的自由。
老师开心地用打火机点了烟,一点星火在黑暗中亮起。老师就着烟深吸了一口,接着眯起眼睛,以极为享受的模样吐出烟雾。
「…………」
当场面像这样平静下来时,我开始出现一种怪异的感觉。
在我眼前的,是整个世界上仅仅只能找到六位,甚至被誉为「全人类的遗产」的法术师之一;至于另一位,则是成功招聘那位法术师前来的国内魔学界传奇性开拓者。
——话说在这样的场面中,为什么会插进一个像是走错地方的我呢?
在这之前,因为形势比人强,我也只是一直顺其自然而已;但是直到我和这两位与我天差地远的人物面对面地坐着时,我的理智才终于恢复了条理,这让我又开始坐立难安了起来。
「怎么了?」
「啊……没有。」
我和老师的眼睛对上。随便盯着对方看的事令我感到心虚,所以我连忙找个藉口搪塞过去:「老师……是日本人吧?」
「怎么?没头没脚的。」
她要说的多半是没头没脑吧。
「不是,因为我完全没想到来自英国的法术师会是日本人,所以挺意外的……」虽然这绝不是一个好藉口,然而这也的确是我感到疑问的地方。
这使得我回想起老师先前在会场自我介绍时的情况。当时没有先征求药歌理事长同意就突然点着烟、走上讲台的法术师,扫视过在她上台后就恢复寂静的会场,傲然自得地报上名号:
「佐杏冴奈,来自英国,是法术师,请多指教。」
以自我介绍来说,这是一种不太礼貌的介绍方式,然而对于好奇得双眼发光的学生们来说,也无关紧要了。
(——日本人?)
这位自称是法术师的女性外表怎么看都只像是日本人,议论纷纷的声浪向外扩散开去。法术
师之一是日本人这件事,应该是会场中没人知道的事实吧。
「哦?不过——」老师把原本位于桌子角落的烟灰缸拉到自己手边,将烟灰弹落缸中,同时说道:「为什么会以为我是日本人呢?」
「咦?」
「我可不记得我有自我介绍说我是日本人喔。」
「…………」
这倒也是真的。不过从眼睛头发的颜色、长相、还有「佐杏冴奈」这个名字、流畅的日语会话(虽然某些用辞遣字有问题)来推测,我——还有当时在会场的大家恐怕也是——自然而然就这样认定了。唯一不符合一般日本女性特色的矛盾点,就只有她那高挑修长的身材了。然而这应该也在可容许的误差范围之内吧,因为又不是没有高挑修长的日本女性存在。
老师哼笑着:「头发可以染、眼睛有隐形眼镜可以戴、脸可以整形、名字要取多少个假名都可以,日语也可以训练得出来。光靠这些就断定我是日本人会不会想得太简单了一点?反倒是要对身高这个否定性要素动手脚还困难得多了吧?」
「呃,这个……」被她这样一说,确实是这样没错。我不得不表示同意:「既然老师不是日本人,那究竟是哪国人呢?」
「喂喂~」老师两手一摊:「我可也没有说过一句我不是日本人的话喔。」
「……那,既然如此,老师果然是日本人吗?」
「这个嘛,我不能把我的隐私告诉没有跟我一起睡过的人。」
「…………」
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勾起嘴角,露出像是衷心感到有趣的不怀好意笑容。我被耍了——这时候我才为时已晚地察觉到这件事。把话题带向那种方向的我,只好沉默是金了。
「——老师。」理事长像是要重整局面般的切断了导火线:「我要跟您谈谈关于今天早上的事。」
「嗯?什么事?」
「请不要装傻。就是您甩掉奥兹的护卫,一个人前来大学的事。」
老师对理事长的质问视若无睹,喷出了一口烟。
原来如此。老师今早所说的「追兵」,就是指那些黑衣人了。一面甩掉他们的追踪一面前往大学——那就是老师口中所说的「游戏」了吧……对了,说起那些黑衣人,他们现在正一板一眼地在店外站岗。
「是什么原因使您要那样做呢?」
「哼,我认为我只是在行使我理所当然的权力而已。」老师说道:「卢梭说过『人生而自由』,不觉得这句话真是太棒了吗?我爱死这句话了。也就是说,本小姐随时都有享受自由的权
利,至于那些甚至特地跑来日本侵害我权利的烦闷护卫,在我心目中当然就是多余的。然后我就去执行我的想法了,只是这样而已。」
理事长叹了口气:
「……老师,『为保障法术师安全,需随时有护卫随行』,这是奥兹应允我招聘您前来时开出的绝对条件。如果不能遵守,招聘合约将即刻终止,法术师则要马上回去英国的奥兹总部,这是奥兹评议会给我的命令……」
「所以?」
「所以——」理事长说道:「既然您本身也想逃离奥兹总部的束缚,那么希望您能够多少牺牲一下自己的自由。」
(束缚?)
我皱起眉头看着老师。
老师默然不语。
理事长继续说道:「在魔学系中已经准备好了与奥兹总部相比,也毫不逊色的一流设备。如果这个环境多少能够令您感到满意,还请您同意接受护卫的保护好吗?只要您能够对这件事睁只眼闭只眼,奥兹再说什么我都不予理会,我不会再次让您回到那样的地方——」
「哼!」老师像是打断理事长话头般哼了一声:「真行啊,把别人说得像物品似的。」
「不、不是!我绝对没有那样的意思……!」
理事长惊惶失措。而一面看着她,一面反刍她话中意思的我,蓦地想起一件事。
——这么一提,在不久前好像在电视上看过一则新闻,不知道是哪里的人权团体,针对以保护稀有法术师之名、行彻底控制之实的奥兹,发出猛烈的抨击。说是保护「全人类的遗产」这句话讲得好听,但奥兹只是想独占法术师罢了;实际上奥兹也并不是保护法术师,只是无视法术师的人权,束缚着他们而已——这样。
然而最后却发现那个人权团体本身其实也另有目的。事实上他们是为了魔学研究,而企图把法术师据为已有,于是这件事就以不了了之的形式落幕,不过这件事却也对舆论造成很大的影响。现在似乎有好几个组织及团体,为了保障法术师的人权、普及魔学、进而促使整个魔学得到更大的发展,主张应该也要由奥兹以外的团体保护法术师,并且在各界强力推动此事。奥兹之所以会同意老师客居日本,应该也是缘自于这类政治背景,在背后起作用的关系吧。
说来也是啦,就算是应当受到保护的「全人类的遗产」,但是一天到晚被许多人监视着,整天绷得紧紧地,应该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吧。对于厌恶人群的我来说,光是想像那种随时都被人监看着的状况,就毛骨悚然了起来。
「还有,请你别搞错了。」老师双腿换了个姿势,眼中隐隐漾着危险的光芒:「我可没有被奥兹豢养的打算。一旦让我不爽,我随时都会走人。」
气势被压倒的理事长作声不得。
手鞠坂正好在这时候把我们点的东西送来了。
总之,会谈就此中断,我们分别收下了自己的食物。
老师熄了烟,以愉悦的表情开始用餐。我啜着咖啡,同时有些呆楞地看着她。排列在小小桌面上的各色料理被她风卷残云般的扫光,真是壮观。
「……嗯,好吧,那就这样吧。」用完餐后,老师一面喝着餐后咖啡一面提议:「我们来玩个游戏,然后彼此提出一个要求当赌注。」
「啊?游戏吗?」
「对。条件就是输家要乖乖答应赢家的要求,怎么样?」
「这太突然了,我……」
理事长困惑地说着。
——游戏吗?
「将棋、围棋、黑白棋、麻将、大富翁……什么样的游戏都可以。对了,我最喜欢的是西洋棋,最擅长的也是西洋棋。」老师得意地说着。
「……可是这里既没有棋盘也没有棋子。」
「就算没有那种东西也没差,反正在脑袋中下就好了吧?」
老师把这话说得非常理所当然。下暗棋啊,如果是认真比试,就得要有相当强的实力才比得起来就是了——
「那个,很抱歉,这有点……」
「怎么?你做不到啊?」
理事长恭顺地垂下头。
「唔,好吧,那来玩问答怎么样?」
「问答吗?」
「对,我出问题,你……不过嘛,由你来回答也没什么意思。好,由周来回答。」
「啊?」突然被拖进浑水中的我叫了一声:「我吗?」
「对。首先我出问题,然后理事长你来猜这家伙会不会答对。怎么样,够好玩吧?」
理事长沉吟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好,我可以接受这个做法。」如果在自己提议玩的比试中输掉,老师也将不得不配合理事长的合理要求。而理事长在这个比试中赢得胜利的机率并不算太低,这些计较想必都已经在她的脑中转过一遍了。
「喂,怎么样?」老师看着我。
「…………」
总觉得我又陷入形势比人强的状况中了,老实说我一向很不会应付这类型的情况。要我做出
足以影响整个事态方向的决定——对我来说,是种太过于沉重的负担。
但是我又没有敢在这种状况下提出异议的勇气。因此最后我还是不得不屈服,以闷闷的表情点点头答道:「……好,我答应。」
「好!那就来吧——南无三!」
「……见招拆招。」
对了,还是解释一下,老师原本要说的其实应该是「作么生」(注:作么生原为北宋俗语,意为「如何、怎么样」,后来成为禅林用语。日文中「南无三」与「作么生」音近,都是佛学用语)才对。
「这里有个杯子。」
老师突然拿起一个空杯子。贝克所用的餐具似乎全都是采用义大利珐琅彩陶制作,老师手中的那个杯子也不例外,不过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了。
「如果我现在放开这个杯子,这个杯子会怎么样?」
老师手中的杯子位于桌面范围之外。如果老师放手,杯子应该会依循万有引力的规则往下掉,然后撞上坚硬的地板——
「应该会破掉吧?」
我说的只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老师却马上做出同意的动作。
「对,就是这样,正确答案。」
「那个,这就是问题吗?」
「别性急啦,问题从现在才开始——那么,要怎么做才能使这个杯子掉到地板上也不破掉?」
「『掉到地板上也不破掉』吗?」我反刍着老师的怪问题。
「对。而且说不可以采用拿线把手和杯子绑在一起,或是在地板上铺垫子之类的小把戏喔。总之这个问题的大前提就是在杯子离开我的手以后,会从这个高度掉落到地板上。」
「杯子也限定使用老师正拿在手中的那种杯子吗?」
「对。」
「……这样啊。」
——我第一个想到的方法,就是使用耐摔材质做成的杯子,不过现在看来是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了。
老师看向药歌理事长。
「好了,理事长,你要猜哪边?这家伙是答得出来呢,还是答不出来?」
「这个啊……」理事长沉吟了一会才开口:「我猜答不出来。」
老师「嗯嗯」地附和了两声以后,说了声「我想也是」,然后又转回我的方向:「那,周,说说看吧?」
「啊啊,呃——」我连忙思考着。因为条件是不能够换掉杯子,也不能使用直接干涉的物理性小把戏以避免杯子掉到地上,因此怎么看杯子都非破不可。既然如此,就只剩下一个方法了。只好采取不属于那些方法的非科学方法,但是——
我偷看了一下老师的眼睛。
「怎么了?」
「……没有。」
理事长是猜我答不出来。所以要是我答错了这个问题,就等于老师要输掉这场游戏了……
但是老师对那种事似乎丝毫也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既然如此,我现在就也把全副精神都放到解答上吧。
「——我想应该是只能使用法术了吧。」我说出我的答案。
「哦?使用什么样的法术?」
「既然大前提是杯子一定要从空中掉到地板上,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使用让杯子可以慢慢往下掉的法术就行了吧。」
在解说法术时,为了举出浅显易懂的例子,通常会使用「音乐」做类比。这两者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共通之处,然而也有句名言是这样说的——「魔学即音乐」。事实上,据说这两种学问体系极为相似。
人类有一种叫做「听觉范围」的东西。人类实际上只是把振动感觉成「声音」,它就是指人类可以感觉到的频率范围,可以说是代表人类体能极限的一个字眼。不过世界上偶尔(而且是以数千万分之一的机率)会诞生可以感觉到常人听觉范围以外的「声音」,甚至还可以发出那种「声音」的人——也就是超越人体极限的超凡者。
换句话说,那就是法术师了。
然后他们所听到、发出的这些个「声音」——虽然无法被常人感觉到,却的确是一种会影响到这个世界的「振动」——它们会对这个世界本身发生作用,最后产生现象,这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法术。
「正是如此。」老师对我的回答勾起嘴角:「正确答案。」
我安下心来。
但是老师马上又摇了摇头。
「只是要加上『终究是理论罢了』的条件才能算正确答案。」
「咦?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依那样做的话,确实是可以在不破坏大前提的条件下保住杯子不破吧。不过那也得要那个方法真的可行才算数。」
「那也就是说?」
「对,没错。法术无法实现让杯子可以慢慢往下掉这件事。」
「呃……」我已经没兴致揣摩上意了:「那个,对不起,我听不太懂……」
「听过一个叫做『不可能的课题』的魔学用语吗?」在一旁的理事长说道。看来她似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可能的课题?」
「是的,这个用语是指无法在现代魔学中实现的案例。魔学并非如同超能力般的突变性力量,而是一门货真价实的学问,因此存在着规则与理论,而且是魔学者们在数千年的研究中印证出来的,法术师则是忠实地遵循这些规则演术法术。听过『魔学即音乐』这句话吧?」
「嗯,算是知道。」
理事长点点头。
「法术师可以发出人们感觉不到的『声音』,靠着给予世界『振动』而实现各式各样的现象。但是并不是胡乱发出『声音』就可以了,因为那只不过是一种噪音罢了。想要实现特定的现象,需要把『声音』建立体系,予以控制,像写作一首乐曲般完成它。而写作乐曲的工作——亦即研究法术的理论与规则,把法术式做成术谱的工程,就是魔学者的工作了,法术师则是把经由这个过程而完成的法术演术出来。因此在法术之中,可行的事与不可行的事分得一清二楚。让杯子慢慢往下掉——也就是在不直接干涉物体的情况下操作物体的现象,是分类在一种叫做『念动』的法术类型中,然而『念动』却是『不可能的课题』。」
「那么……」
「对,懂了吧?」老师又开口:「既然唯一可以达成条件的法术不可能实现,这个问题就已经无解了。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个密室推理,别说是钥匙了,甚至就连门本身都不存在。也就是说,根本没有方法可以使杯子落地而不破掉,这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总有种上当的感觉,所以一语不发。
「怎么了,一副噤若寒虫的样子。」正确答案是噤若寒蝉,可惜还是偏了一点。
「没有,我是在想——原来即使是魔学,也还是有办不到的事啊。」
「啥?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吧?」老师不耐烦地说道:「喂喂,日本人该不会全都是这副德性吧?以为魔学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学问、法术师是什么无所不能的人?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传说了耶。」
「不,是没有那么夸张啦……」
不过我还是坦白承认,人们心目中的印象确实颇接近那样。
「我说,什么事都有分寸,并非只要是非科学的事就可以全部靠魔学去实现,就像科学上的事也不是全都可以靠科学去解决一样。」
「哦……」
「听好,魔学是比其他任何一门学问都还要实际而且有逻辑的学问。法术师既不会飞翔在半空中、也不会和动物说话、更不能把铅变成黄金、甚至连自由操纵水与火都极为困难。既然要来念魔学系,就先把这个大前提好好塞进脑子里吧!」
「……是。」
魔学并不是什么事都可以随心所欲的便利之物,而是靠数不清的人们流血流汗,在反覆失败与测试的历史之下支撑起来的一门学问——这就是我从老师那里学到的第一堂课内容。
「哎,虽然东拉西扯了一堆……不过杯子掉到地上会破掉就对了。这是没得妥协的,就只是这样而已。」
说着老师的右手突然毫无徵兆地放开杯子,突然到我和理事长甚至来不及出声阻止,杯子就这样毫不留情地直向地板撞去——
(——会摔破……!)
当我这样想的一瞬间,我似乎听到「绷」地一声,杯子也在贴近地面的地方抖动着停了下来。原本挂在老师耳朵上的链坠,这时候正连在杯子的把手与老师的右手上(什么时候弄的?》阻止了杯子掉落,简直就像是变魔术一样。我讶异得心口直跳。
「总面言之——」理事长像是在责备老师的恶作剧般开口说道:「这场游戏是我赢了吧。」
「是这样没错。」老师爽快地承认了。
「那么您可以答应接受护卫保护的事了吧。」
「嗯,我会遵守规则,因为游戏就是要遵守规则才好玩嘛。」
理事长眼角眯起细纹微微一笑,低下头来:「谢谢您,老师。」
然后——
我们就离开那家店了,理事长与正准备掉转车头的黑衣护卫们交谈。
「老师……那个,对不起。」我向老师道歉。
「嗯?对不起什么?」
「都是因为我答错了的关系。」
「那也没什么好道歉的吧。」老师把双手插入口袋:「反正在我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了。」
「咦?」这是在说老师是故意输掉那场游戏的吗?到底是为什么?
「老师,让您久等了。」
我回头往理事长出声的方向一看,看到黑色的宾士已经停在狭窄的路面上了。过往行人纷纷转过头去看着它,这也难怪啦。
「对了,这位同学呢?如果这位同学愿意,也可以一起搭我们的车子回家……」
「啊,不,不必费心了。」我推辞了理事长的提议。要是搭这种车回公寓,真不知道会被附
近邻居传成什么样子。
「——啊啊,对了,我有件事要拜托你。」在弯身进入后座前,老师回头望向理事长。
「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啦。」老师说着指向我:「明天会发表专题研究的分组对吧?把这家伙加入我那组。」
「啊?」
理事长和我手足无措了起来。
「不,可是这件事……」
「怎么,不行吗?」老师沉下脸,一脸不高兴。
「倒也不是那样,只是希望加入老师专题研究的学生太多了,所以我们要采取公平抽签的方式来做决定……只把一个人当特例是不太……」
老师收回原本要进入车门的动作,站直身子:「也就是说不行罗?」
「不,那个……」
「哼,原来是这样,我都已经答应你们那边的要求,可是你们却根本没打算接受我的要求吗?你们真是挺行的嘛,嗯?」
老师之所以会答应护卫随行是因为输了游戏,并不是什么条件交换——不过理事长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口吧。要是说出那种话,老师肯定会马上甩掉护卫再次逃之夭夭。
「……好吧。」
最后理事长还是屈服了。应该是考虑到如果靠这种程度的条件就可以留下老师,算是很划算了吧。
「对对,一开始这样说就好了嘛。」
老师满意地说道。然后我才注意到,她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输掉游戏的吧?为了把自己的目的当成强制性的交换条件,逼使对方不得不答应?
「……为什么非要这位同学不可呢?」
理事长这样说,而我也有同感……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老师一笑,在车门即将关上前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因为那就是必然。」



第二堂课 法术师杀人游戏


1.


在我年方五岁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件事。
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才刚懂事,它伴随着强烈的冲击烙印在我脑中,而且至今仍然盘根错节地札根在我的意识深处。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那个事件,就是「崩坏」。
我的故乡松江市是铺展于岛根县宍道湖沿岸的小城市,有十六万人口。在它周围有着丰沛的湖光山色、青郁群森,还留下不少诸如松江城之类的历史性建筑物,飘散着悠闲平静的风情。由于它是这样一个安稳的地方,因此发生在这里的大案子本身就非常罕见,当时还被当成全国性的新闻在电视、报纸等传播媒体上大肆报导。
在那天白天时,我与母亲一起去超级市场买晚餐的材料,半路上顺便去了附近的银行一趟。
事情是发生在我们一起坐在银行大厅的长椅上,依序等着柜台叫号的时候。银行内那股忙着下班的忙碌气氛,突然被刺耳的哀叫声划破。
(……怎么了?)我抬起头来,然后看到几个男人举着猎枪站在柜台前面。他们一面把枪口对准银行职员出言威吓,一面对银行大厅内的顾客们投以凌厉的视线。
银行内的空气绷得紧紧地。原本人们的不安与紧张感应该会在一瞬间提升到沸点,接着炸开。但是在炸开前的那一瞬间,简直可以说是巧妙至极的时间点上,一个男人先开了口。
——不准叫!所有人都把双手放到头上趴下!
那个声音一点也不歇斯底里,而是一种极力表现出冷静的声音。那个空洞的声响使得热气从人们脑中消失无踪,代之以一股恶寒缓缓滑下背脊……
人们像木头人一样依照抢匪的指示动了起来。
我也听母亲的话有样学样。
我偷偷往抢匪们的方向看了一下,他们手中的巨大枪械(——我猜多半是散弹枪)在我心目中留下格外凶狠的印象。
「别怕。」母亲以像是抱着我的姿势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我经由背部感到母亲微微颤抖着。「别怕……上次妈妈念过故事书,对不对?在这种时候啊,会有魔法师用魔法来救人喔。」
「魔法师?」
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为了驱逐我的不安而用来哄小孩的话语吧。母亲根本不可能真心期待会有魔法师来救人。但是,在那句话中的不可思议魔力,却温暖了我年幼的心,同时唤起了强大的勇气。
「真的吗?」
「真的,魔法师会用魔法教训坏蛋解救我们,所以别伯。」
母亲像是在说服我般一直重覆这样的话,多半也是在说服她自己吧。
我不出声地点点头。
魔法师。
会来救人。
我只把这句话放在口中一次又一次地咀嚼着。
——事情在六个小时后结束。


2.


对了,说到「事情」,第二天在大学也出了点事。
这天的行程是这样的——在上午九点发表专题研究分组名单,之后就要马上移动到各指导老师的研究室上第一堂课。
要是像昨天一样碰上交通巅峰时间我可敬谢不敏,因此我在早上七点三十分就已经来到大学了。清晨的校园一个人都没有,显得安详平静,令人感觉舒畅极了。我在没有任何人打扰又充满绿意的校园中慢慢散步,一路上还可以听到鸟语啁啾,甚至连带着沁肤凉意的空气都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但是——
在我抵达魔学系大楼正面大门的那一瞬间,我的小小幸福就被赶跑了。因为那里和昨天一样,有一大群身穿黑衣的奥兹特务人员等待着。看来今天似乎也是要检查出入大楼的人。
「…………」
我不情不愿地接受了搜身才进入魔学系大楼,但是这样还没有结束。在会场,也就是大讲堂中,一样已经有一群黑衣人等候着了。
「…………」
我尽量不把那些缠绕到我身上的视线放在心上,找了个合适的位子坐下。当然,大厅内没有任何其他学生。虽然我也考虑过要不要先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走走,但是那种紧迫盯人式的压迫感压得我不敢轻举妄动。
结果我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到其他学生开始陆续到来,在这段期间中,我干耗着时间,陷入连打个瞌睡都不敢的窘境中。
然后——
在即将九点的时候,会场中已经坐满了人。昨天看起来还有着紧张感的新生们,毕竟也已经习惯这里的气氛了,场内笼罩着比昨天更加热闹的喧嚷声。指导老师与药歌理事长并排坐在讲台旁的折叠椅上,今天佐杏老师也规规矩矩地一开始就列席其中。
到了九点整的时候,前方的白板上贴出了写着分组名单的纸张。大家纷纷去从其中找出自己的名字。
「呜哇……」
在找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因为我真的被分到佐杏老师的专题研究——「西洋魔学史」中了。
「——那么,已经确认自己所属专题研究组的学生,请去指导老师身边集合。」
理事长在讲台上用麦克风做出指示。讲师们已经纷纷四散到会场内各处,等着自己的学生过去。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往自己所属的讲师处移动,我也挤身在那样的人潮中跟着移动。
「哼哼,所以我说过的吧,这就是必然。」
等着我过去的佐杏老师才一照面就跟我这样说,同时笑嘻嘻地坐下。她把长长的腿往桌上一放,那是怎么看都不像大学教授会有的粗鲁动作。
「……是啊,托您的福。」是啊,在背后动过那样的手脚,当然会变成必然的吧。
这时候已经有五个其他学生集合过来了,全都是女生。可能是因为我和老师突然交换起莫名其妙的对话,使得她们忍不住推测起我们关系的缘故吧,她们远远围着我和老师露出怪异的表情。我担心要是造成什么莫名其妙的误会就伤脑筋了,所以与老师拉开一点距离,等待其他学生到齐。
但是过了大概五分钟以后,也看不到有其他学生要往老师这边走来的迹象。
(……咦?难道老师的专题研究只收了这些学生而已吗?)
我着急了起来,因为这样等于就我一个人被丢进五个女生之中。如果是手鞠坂应该会喜极而泣吧,但是我很不擅长应付这种状况。在张贴在白板的名单上,西洋魔学史专题研究一栏确实没有列入太多名字。然而希望选修老师专题研究的人明明应该蜂拥而至的,再怎么说也不太可能就这点人入选——
「——啊啊,这样我的六个学生就全都到齐了。」
「…………」呜啊!真的就我一个人待在一群女生中了吗?
「好了,那我们也该去研究室了吧?」
与心情黯淡低落的我正好相反,老师意气风发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跟我来,我的学生们!」
就在这个时候——
「——?」我抬起头来。在会场中的大多数人也都表现出同样的反应。
因为突然有种沙沙的微弱杂音在整个会场中响起。
我一开始时还以为原因是出在讲台上的麦克风开关被打开,所以才制造出这种杂音。但是当我把眼睛转向讲台上以后,看到站在那个麦克风前面的理事长也正因为突如其来的不明声音而感到诧异,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而且麦克风上的指示灯实际上也是熄灭的,也就是说开关并没有打开。
那么,这个杂音到底是——?
事情就发生在场内开始扬起低声议论的声浪时。
那个杂音突然——变成人的声音了。

「……各位亲爱的同学。」

场内瞬间极不自然地安静下来。

「恭喜各位进入城翠大学魔学系就读。
本座打从心底欢迎各位新生入学。
各位年轻人,别忘了你们每一个人的小小肩膀上,都扛着伟大魔学的未来,希望各位能够日日勤学不怠。」

……可能是经过变声器或氦气改变过声音的关系,那个声音尖锐得很不自然,甚至分不出男女老少。像是机械合成音般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就这样回荡在整个大厅中。
我再一次往讲台上做确认,麦克风的开关果然还是关着的。
「搞啥啊?」
在我旁边的老师这样说着,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这该不会是迎新会之类的活动吧?
但是看到以理事长为首的教职员们困惑的表情,我马上知道这个推测是错误的。
那么这个广播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播放出来的呢?
场内开始笼罩在某种像是恶劣玩笑般,脱离现实的荒谬感中。
接着那个来历不明的声音无视于大家的困惑,做出以下的发言:

「……接着,本座今天想向各位报告一件事。
本座为了祝贺各位的无量前途,也为了促使这一天早日到来,因此想要推荐各位去参加一场游戏。对于信奉魔学,为魔学挺身而出的各位来说,这是最足以配得上各位的游戏了。」

——游戏?
场内的喧嚷声扩大了。虽然教职员们四处奔走呼暍,试图让这片混乱平静下来,然而也只造成了火上加油的效果而已。
——那个声音说游戏?
质疑的话声唤来新的话声,新的话声唤来疑问,场内开始吵吵闹闹了起来。游戏这个字眼所具有的娱乐调性,使得人们虽然心怀戒心,却又让人在心底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真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虽然不知道,不过似乎有某种有趣的事要开始了。是游戏,似乎要开始游戏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戏呢?
但是——
在会场中的每一个人都马上明白,这并不是一个可以用轻松的心态去闹着玩的休闲活动。

「请放心,游戏内容很简单。就是——」

从广播中传出的声音接下来所说的话,完全超出了我们这边的理解范围之外。

「就是本座在此宣布,本座,要从现在在场的各位同学之中选出祭品予以处刑。
……重复一次。
——本座在此宣布,本座,要从现在在场的各位同学之中选出祭品予以处刑。」

……整个会场中的人都僵住了。
——那家伙在说什么?
——处刑?谁要给谁处刑?
——所谓的处刑,也就是……呃,杀人的意思吧?
——杀人?
——有人要杀我们?
在会场内的喧哗声逐渐染上不安与困惑之情时,那个声音终于开始展露出感情的色彩。那是一种强忍着笑意般的冰冷愉悦之色——
丁……好了,各位明智的同学。
运用你们的推理猜猜谁是那只可怜的小羔羊。
同时也运用你们的推理猜猜本座到底是谁。
游戏会一直持续到这两个谜题水落石出为止。
本座随时陪伴在各位身边。
当一切都大白于天日之下时,应该就是本座在各位面前现身的时候了……」

在机械般无机的声音中,可以开始感觉到某人的恶意。
同时本座这个自称,也开始令人感受到这个真面目不明的存在所带来的压力。
……然后播出古怪广播的那个人,终于公布了自己的名字。

「——本座乃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手中掌握着所有真相,在密室之门后等待着各位同学的到来。
那么从现在起,游戏开始了……」

……在说完以上的最后一句话以后,广播声又回到开头部分,从「——各位亲爱的同学——」开始重复播放着相同的内容。
动摇与不安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就像传染病般从一个人身上传到另一个人身上去,在一眨眼间就把会场中的所有人打落混乱的漩涡。祭品?处刑?在争论着这些太过于缺乏现实感的字汇声中,我陷入眼中望出去的情景变得无力扭曲的错觉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在恶作剧吗!?请关掉它!快!」
药歌理事长打开麦克风的开关,以严峻的口气大叫着,像是想要压过还在播放中的无感情广播。惨叫声般的吼叫声直穿大厅。
我在这种茫茫然的状态下转头仰望着身边的老师,望着身为超凡者的法术师的脸。然后——
「哦?游戏是吧?」
说着老师嘴角一勾,笑了。
就像是在诉说这个异常状态只能令她感到享受般、就像是打从心底嘲笑着惶惶不安乱成一团的人类们般,令我这个在一边看的人几乎都打了个寒颤的——像是她并不属于这个俗世的笑容,就这样浮现在老师脸上。
「呼呼呼……来日本是正确的哪,原来这里也有人想得出这么有趣的事嘛。」老师咯咯笑出声音来。
「老、老师……?」
老师没有理会像小媳妇般畏缩起来的我,反而以危险的表情眯起眼睛低语起来:
「……对对,就是这样,这就是我在追求的,我才不在乎世界会变得怎么样呢。别人要活要死都是他家的事,只要自己爽就够了,这才是人类的本性。我啊,只要自己爽就够了。」


3.


古怪广播的真面目是一卷卡式录音带。
在讲师们马上展开调查之下,很快找到了原因。大讲堂的广播仪器本身——似乎是装在讲台里面的——输入端,被接上附类比式时钟的卡式录音机,那个沙沙的声音就是录音时的杂音。
录音机的计时器设定在九点十分,一到了那个时刻,录音带就会播放。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那个古怪的广播,本来就是设置成挑准了新生与讲师们都齐聚在大讲堂的时候,自动播放出来。
秘密一揭开以后,说穿了其实也只是个很廉价的机关,原本不知所措的讲师们也突然态度强硬起来,开始显露出怒意。平时行为举止温和镇定的药歌理事长也大发雷霆,愤慨激动地主张马上报警。
教职员一方最后取得共识,认为这肯定是恶质的恶作剧。事态总算是往收拾善后的方向进行了,学生们在表面上也已经恢复平静。不过我想那个诡异的杀人预告(对,居然偏偏还是杀人预告)之声,终究不可能从大家的记忆中抹消。
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原本的行程多少受到耽搁,不过之后我们还是照预定计划去上第一堂课了。
新生们纷纷跟着自己的讲师前往研究室。
我和另外五个女生也在老师的带领下,从讲堂大楼移动到研究大楼。在那之前,还穿插了老师对想要跟去研究室的那些黑衣人说「别跟来」,然后就这样把他们赶走的一幕。
我们在研究大楼搭电梯来到四楼。
「喔,就是这里了。」
那是一条在两侧井然有序地并立着好几扇门的走廊。老师在其中一扇门前停下,门旁的名牌板上,以日文横写着「西洋魔学史研究室·佐杏冴奈」的字样,其下还有用英文拼写出来的同义字句。
「……嗯?啊咧?」握着门上喇叭锁的老师叫了两声。喇叭锁发出了「喀喳喀喳」的声音,然而它本身却完全转不动,看来似乎是上锁了。
老师啧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往后退开一步。
正当我在心里嘀咕着她到底想干嘛时,法术师打开她的尊口,说出令人目瞪口呆的话:
「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踹开它!」
「——」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该怎么说好呢?法术师就这样直接诉诸暴力好吗?既然是法术师,在这种时候就应该使用法术之类的来解决才对吧,不然好歹也该选择要用点头脑的方法嘛。
当我们还呆楞在那里时——
「话说在前头,我当然是开玩笑的。」老师说:「我现在去拿钥匙,大伙儿在这里等。」
「咦?那、那个老师,让我去好吗?」
我连忙提议。因为老师要是现在走掉,就等于要我一个人被留在五个不认识的女生之中。
「干什么?这么自搞奋勇啊?真难得。」是自告奋勇才对,不过我现在没有去管那种事的闲情逸致了。可是老师根本不了解我的心情:「不必了,我去就好,所有人都待在这里别乱跑。」
她留下这几句话,旋即搭着电梯下楼去了。
必然的,就只剩下我和几个女生留在走廊上。
……好尴尬。
不出我所料,她们一面偷偷瞄着我,一面众在一起窃窃私语,很明显就是对我有所怀疑。
(大家明明就都是互不相识的新生,可是她们却已经可以亲密地聊天了吗?女生之间果然比较容易交上朋友。呖,交朋友是件好事。四海之内皆兄弟,如果能照这个方法早点实现世界和平就好了。)
——我沉浸在诸如此类的胡思乱想中,打算利用逃避到个人世界中的方式度过这个场面。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我始料未及的事。
「嗨,可以打扰一下吗?」
有一个女生居然跑来找我说话。
「……什么事?」我不知所措,笨拙地这样回问。
对方是个有着一头长发、杏眼桃腮的女生。虽然并不是像老师那种令人惊艳的美人,然而很容易给人一种第一印象,是那种可爱到让人想要永远宠着她的女生。她穿着厚棉布迷你裙,黑色与粉红色方格相间的简便型运动鞋,浏海用细铁丝发夹别起来,与整体打扮很搭配。
「同学和老师是早就认识的吗?」
她用完全合乎天真烂漫这个形容词的开朗表情问道,这样的表情应该足以使之前素不相识的人,也不会怀有戒心的吧。对于不擅长展露笑容的我来说,实在是非常羡慕这种人。
不,其实这也没什么好羡慕的吧?
「呃……」
我思考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我和老师的那番交谈从旁人眼中看来,很明显就会先被归到「认识」这个分类中吧。但是因为实际上距离我与老师相识的时间也才只过了一天而已,这样是否足以称之为「认识」,老实说分界是有点模糊的。也就是说,这是个受到个人主观判断影响极大的问题,因此要回答我是否认识老师,首先就必须从给「认识」这个字眼做出定义开始——
「……?呃——」是因为我突然默不作声陷入沉思中,使她心生不解的缘故吧,她收起笑容,以担心的表情说道:「请问,怎么了吗?是不是我问了不该问的事?」
「咦?啊,不是,抱歉,没那种事。」我回过神来。不成不成,我的脑袋进入逃避现实模式了:「这个啊,思,至少我认为我们算是认识的吧。」
「是、是吗?那就好。」她的脸上掠过一抹讶异,不过随即恢复了笑容:「不过真了不起耶,可以认识是法术师的老师,真叫人羡慕呢。」
「会吗?」
「嗯,绝对是的。」
她开朗地如此断言。确实如此,被她这样一说,我也开始有那种感觉了。冷静下来想想,能够认识全世界仅有的六位法术师之一,确实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也许是吧。不过这应该没什么好羡慕的,因为接下来你马上也会认识她了。」
我这样一说,她就愣了一下,然后用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开心地点点头。
「我叫三嘉村凛凛子。同学呢?」
我回答天乃原周,然后她好像是把我的名字反刍了两三遍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昵称就叫小周周吧!」
「……小周周?」虽然说我小时候也不是没被这样叫过,可是都这个年龄了,拜托还是饶了我吧:「呃,最好还是用其他称呼好吗?」
「比方说呢?」
「这个嘛,直接叫名字之类的就好了,不然就叫我『阿周』吧。」
「阿周啊……阿周?」
我点了点头应允,而她——三嘉村凛凛子则笑着伸出了她的手:「嗯,了解。请多指教罗,阿周。」
「啊啊……嗯,请多指教。」我回握住她的手。
这时候电梯又上来,老师回来了,右手上拿着钥匙圈转啊转的。
「喔,怎么怎么?这么快就发展出友情啦?」
老师一面嘴里嘀咕着青春真好什么的,一面自顾自点着头把钥匙插进锁孔中,接着向右一扭,门锁就发出「喀喳」一声打开了。
研究室大概有十五块榻榻米大。
房间中央放着一张长桌,桌旁环绕着椅子。房间内侧的地方有一个钢制书架,以及一组成套的办公桌与旋转椅,墙上也挂着一个时钟,每个用具都是崭新而干净的。不过不能否认的是,整个房间也因此而给人一种缺少人味的感觉。
老师进入室内,打开位于门旁的电灯开关。然后定到位于另一边的窗子旁边,抓着百叶窗的绳子把它拉开,自窗外射入的阳光照亮整个房间。
「好,大家都坐下。」
老师脱下外套并挂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同时下了这样的指示。
包含我在内的六个人分成一边三个,分别坐在长桌两侧。我走到面对着门最左边的位子上坐下,凛凛子坐在我旁边的位子上。老师往附脚轮的椅子上一坐,滑着移动到长桌最前面的位置。
「好啦,那么开始专题研究。」
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老师身上,眼中闪着隐藏不住的好奇眼光。被誉为全人类遗产的法术师之一,即将要为我们上的是什么样的课程呢?
「这个专题研究的名称是西洋魔学史。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在接下来的半年中,大家要在每星期三的第三节课时过来学些西洋魔学的大致历史。至于要使用哪些教材跟讲义,我现在还没想那么多,考试和报告的事也还没决定,就等我决定好详细内容时再说罗。」在做完形式上的说明以后,老师又追加了几句:「啊,不过上的课太普通就不好玩了嘛,所以我打算在课程中精心准备些有趣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敬请期待罗。」
「是。」凛凛子元气十足地应道,室内响起蕴含着亲和感的笑声。
老师嘴角也含着笑容,发给所有人一张B 5大小的纸。
「那我先发下这个专题研究的学生名单给大家看看,大家各自看看自己在名单上的名字有没有错误。」
我收下名单检查自己的名字。因为名单这种东西多半都是依日文的五十音来排列,我的姓天乃原发音是Amanohara,在日文中,开头的A在五十音中位列第一,所以我的名字应该会排列在名单最前面——嗯?
我重新再看了看名单……我的名字错了。原本应该要写成「天乃原周」的,但是在名单上却误植成「雨乃原周」。
(不过念法倒都一样是「Amanohara」啦。)
反正念起来都一样,所以怎么写都没什么差吧,而且可以令人联想像到落雨静谧之情景的名字,不是更叫人喜欢吗?还有老师也只是叫我们看看有没有错误而已,可从来没有说过有错误要提出来……我这样想着,自做主张得出了其实这样也没差的结论,因为我觉得要一一提出订正也挺麻烦的。
然后——
「老师。」坐在我正对面的戴眼镜女生冷静地开了口:「我的名字写错了。」
「哪里?」老师看着自己手中的那份名单。
「姓的部分。『在真』变成『有实』了。」
「你说什么?啊啊,有够麻烦。我这个人最讨厌麻烦事了……你用说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写,拿笔在这里——」
就在老师嘟囔着,身子往前探的时候——
坐在我旁边的凛凛子举起手来:「老师,我的也错了。」
「啥?喂喂,饶了我吧。」
遭受到意料之外奇袭的老师叹着气,但是——
「嗳,我的也错了耶。」
「啊,人家的也是!」
「那个,呃……我的也错了。」
剩下的三个女生也接二连三申诉起名单上的错误。
老师的表情越来越无力,同时往我这边瞪过来。
「该不会连周的也错了吧?」
「呃——很遗憾。」
在我战战兢兢地回答过后,老师的双肩颓然垂下:「受不了……是谁?是哪个家伙做出这么不像话的名单?」
老师一面这样抱怨,一面叫我们在自己的名字上各自订正,就这样完成了新的名单。
×『雨乃原周』 →○『天乃原周乙(Amanohara Amanc)
×『有实冰鱼』 →○『在真冰鱼』(Arizane Hio)
×『翁谷印南』 →○『扇谷印南』(Ougigayaisu Inami)
×『佐光理惠』 →○『酒匂理惠』(Sakou Rie)
×『冰沼千里』 →○『午沼千里』(Hinuma Chisato)
×『美香村凛凛子』 →○『三嘉村凛凛子』(Mikamura Ririko)

「呼,花了不少时间哪……好,那接下来大家开始自我介绍吧。」
老师收回名单,像是想要进行专题研究的样子了,但是——
「老师。」又被刚才那位戴眼镜的女生打断了。
老师一面比对著名单上的名字,一面说道:「在真吗,这次又怎么了?」
「没有,只是有件事想先跟老师报告一下。」
她以沉稳的语气这样说着。从老师叫她在真这个名字看来,她应该就是「在真冰鱼」了吧。她的头发挽了一个高髻,身穿有着整齐折线的白色衬衫,戴着颇有品味的无框眼镜。
「关于自我介绍——扇谷、酒匂、午沼、三嘉村、还有我,我们五个人已经全都认识了,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可以省略掉自我介绍这个步骤。」
她的这番发言让我不知所措。
「哦——那又是为什么呢?」老师兴致勃勃地问道。
在真冰鱼手扶着眼镜,简洁地答道:「因为我们五个人都是城翠大学附属高中毕业的。」
城翠大学——知名大学大抵皆是如此——采取的是从附属幼稚园、国小、国中、高中一贯的直升式教育制度,因此城翠大学的新生分成两种:一种是到大学才进入城翠大学就读的「一般考生组」,以及经由附属校升进大学的「直升组」。
而现在看来,这个西洋魔学史专题研究的学生,除了我以外,其他五人都是「直升组」的样子……原来如此,难怪她们之前会亲密地在一起聊天了。我本来就觉得以初相识的人而言,她们的感情也未免太好了一点,原来是因为她们本来就是朋友啊,那就有道理了。秘密一揭开以后,说穿了其实也没什么。
「原来如此,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基本上还是请自我介绍一下吧。你们之间也许是没有自我介绍的必要,但是我和你们才第一次见面而……而且也还有另一位第一次和你们见面的同学在喔。」
不用说,那当然就是我了。
「对呀,冰鱼,我们也得向阿周自我介绍的嘛,因为今后我们应该会在一起相处好长一段时间呀。」
凛凛子以开玩笑般的口吻表达她同意老师的意见,紧接着——
「嘿呀,小冰子,做人是不可以只顾自己方便的啦。」
坐在我隔壁的隔壁——也就是凛凛子隔壁——的女生以独特的腔调插嘴回道。只是相比于凛凛子企图用开玩笑的方式打圆场的表现,她的语气却是充满了露骨的调侃之意。
「……我应该对你说过很多次不要那样叫我了吧,理惠。」
冰鱼瞪着她口中所说的那个「理惠」。
名叫理惠的那个女生——看来她就是「酒匂理惠」了——双手交握在脑后,跷着二郎腿晃啊晃的,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她身穿松垮垮的连帽运动夹克,脚踏篮球鞋,头上戴着的帽子往下压,遮住了她的半张小脸,在帽檐下方可以看到圆圆的眼镜。
冰鱼与理惠——虽然她们俩都戴着眼镜,然而给人的印象却完全相反。相对于修长理性的冰鱼,理惠给人的感觉则是吊儿啷当到有些不合时宜。
在冰鱼无言的压力下暗涌的气流,使得理惠露出像是轻蔑的笑容,同时转开视线。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险恶了。
(这该不会……是我的错吧?)
在笼罩着一片不稳气息的研究室内,我缩起身子这样想着。追根究柢仔细想想,这场争吵的原因是出自于我这个混进她们之中的外来分子,也就是说,我身上应该也是要背负起几分责任的吧。(——要吗?)
怎么办好呢?我一个人暗自苦恼着。
「好啦,你们俩别吵了啦。」凛凛子慌慌张张地当起了和事佬:「难得可以认识新朋友,怎么可以吵架呢,别吵了吧?」
凛凛子坚决地请求她们合好。
在凛凛子一股劲的请求下,两位当事人彷佛有些尴尬地互扫了一眼。虽然她们马上就又别过脸去,但是从两人的态度看来,已经不再那么剑拔弩张了。
「……呃,我也觉得……那样比较好。」
「是啊~吵架是两败俱伤的事。来,都向对方道个歉吧。」
剩下的两个女孩子也声援凛凛子。
「印南和千里……啐……这我哪敌得过啊。」理惠这样咕哝着,然后嘟囔了一声对不起。
「我也太幼稚了。」冰鱼也说了声对不起。
看到两人和好,凛凛子笑开了脸。
我也暂且松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口。
然后——
「…………老师,您在笑什么?」
在我身边的法术师双手环抱在胸前,一个人笑嘻嘻地不知道在笑什么。
「没什么啦。我在想啊,青春真是件好事哪。」


4.



因为一点小风波的消弭于无形,之后课堂上的气氛反而比一开始时要融洽多了。在所有同学都自我介绍过一次以后,正好到了十点整。因为第二即课要从九点起上九十分钟,因此接下来还有三十分钟的时间。
「那么最后我也来个自我介绍吧。」
老师这样一说,大家都一脸早就等你这样说了的表情。
她往大家身上扫视了一圈,然后张口就是这样一句话:
「我是来自英国的写乐法子(Sharaku Houko),请多指教。」
「——」大家全都呆若木鸡。
「如果这个名字不行,那叫我森屋贞子(Moriya Teiko)也是可以啦。」
「——」还来啊?
我翻起白眼,凛凛子跟着忍不住发出笑声,然后——
「……夏洛克·福尔摩斯(Sherlock Holmes)……莫里亚蒂(Moriarty)?」
说话的是娃娃脸的女生——扇谷印南,她有一头绑成双马尾的黑色长发,穿着缀有褶边的黑色哥德风格连身裙,脚上套着厚底的靴子。她那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的小小身影,看起来就像是尊手工订做的洋娃娃一样。
「什么,印南,你说了什么吗?」
听到印南低语声的千里,戳了戳坐在她旁边的印南。
「她是在说夏洛克·福尔摩斯和莫里亚蒂啦,是英国的名侦探和犯罪王的名字。」帮忙解释的人是理惠。不过——
「唷喔?老师在英国是那么厉害的人啊~~」
「嗳,不是啦,我在说什么。是小说啦、小说,他们是推理小说中的人物。」
「啊哈哈,你说了她也听不懂的啦,理惠。千里根本不看小说的嘛。」
凛凛子笑着说道,而冰鱼则嘀咕着「天啊」揉了揉太阳穴。至于老师,她对自己开的玩笑闹得课堂上沸沸扬扬的事,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知名小说《福尔摩斯》系列,可谓全世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套小说——它的作者柯南·道尔以原职为军医的助手华生医生当叙事者,描述了名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靠锐利观察力与推理能力,活跃在诸多困难案件中的故事——老师说的那两个名字,就是取这部作品登场人物名字的谐音而来。不过会用到名侦探与犯罪王就……老师该不会是喜欢推理小说吧?
「老师,请不要闹了!」
打断这场混乱,重整局面的人是冰鱼。比起老师,由冰鱼来主持的话,这堂课可能会进行得更顺利吧。有这种想法的应该不只我一个。
「好啦……我的名字是佐杏冴奈。虽然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不过还是说一下,我是个法术师,隶属于魔学结社奥兹,乃创世六日之六。在理事长的请求下,从今年起在城翠大学担任教授一职。除此之外的隐私是秘密,就这样。」
「老师,我有问题。」凛凛子举起手:「『创世六日』是指什么呢?」
「这个啊,创世六日是法术师在奥兹内部的通称。至于『之六』嘛,算是和车牌号码差不多的东西吧。」老师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目前奥兹内一共有六个法术师存在,奥兹在找到第六个法术师——也就是我——的存在以后,大概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再找到新的法术师了,所以也有人认为『现在已经找到的六位法术师,会不会已经是历史上最后一批法术师了?』不过我认为绝对不会有那种事的……哎,总之就是因为那『六个人』的数字,可以与圣经上所记载的『创世六日』挂上勾,所以他们就这样称呼法术师了。因为我是第六个加入奥兹的,所以就是『创世六日之六』。」
「喔喔喔~~~原来如此。」凛凛子以钦佩的表情点点头。
从已经十几年没有再找到新的法术师这点来看,也就是说老师被承认是法术师的事,至少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知道老师年纪比我们大,不过她实际上到底有多少岁了呢?虽然我对这个问题固然有些在意,可是当然不可能把它问出口。
「还有其他问题吗?还有的话我会一一受理的喔。」老师环视着大家。
「老师,我可以说几句话吗?」
「在真吗?什么事,说吧。」
「我要说的与其说是问题,不如说是请求。」冰鱼说着手扶上眼镜:「您能够表演法术给我们看吗?」
——室内沁出一股微微的紧张感,感觉大家的情绪一下子都紧绷了起来。
多半是因为其实每个人,都一直把这个要求放在心中的缘故吧。在这里的学生全是魔学系的新生,都是些希望加入由真正法术师主宰的专题研究的人,对魔学的好奇心应该比常人还强上一倍。既然法术师就在眼前了,那么会有想要一睹法术的想法,可以说是必然的结果。
不过大家之所以没有把这个要求说出口,是因为大家对法术的认识与理解也和好奇心一样,是常人两倍的关系吧。大家就像是虔诚信徒般尊敬着法术,这肯定就是大家不敢轻率开口的原因所在。
(好想看法术,可是又不敢随便开口。)
大家的思考想必一直都像天秤般,在两者之间摇摆不定吧。
但是现在那个均衡被打破了——
「表演法术给大家看,是吧?」
「有困难吗?」
冰鱼冷静回问。位于眼镜之后那对细长而清秀的眼睛,就像看着不共戴天之仇般瞪着老师。
「哦?」说笑式的笑容从老师脸上消失——然后浮现出那个深不可测的邪气微笑.就像是剥下了假面具的恶魔,暴露出原本掩于其下的真面目似的。光是看着就令人打从心底发寒的绝对零度微笑,和不久前播放那个古怪的广播时,我在老师脸上看到的微笑一样。
(原来这里也有人想得出这么有趣的事嘛。)
老师像是在嘲笑着周遭混乱般的笑容,就像她并不属于这个俗世一样。看着她那样的侧脸,令我心中有个想法。
——这个人心中一定没有是非善恶之分。
唯一适用于这个法术师的真理,绝对不是是非善恶,而只是个人的喜恶。喜欢或讨厌、有趣或无聊,就只有这种分别而已。仅仅只会用这种单纯直接的标准,去二分世界的恐怖存在。而且还是真正拥有力量,甚至可能去实现那个想法的超凡者——
「……好吧。」老师像猫般眯起眼睛说道:「我就如你所愿表演法术好了。」
大家纷纷屏息以待的气息传了过来。
老师缓缓站起来,从大衣的口袋中掏出香烟与打火机,然后点着烟走近窗边,像是在眺望着窗外景致般背对着我们。大家都吞了吞口水,仔细盯着老师的一举手一投足。
一旦要像这样亲眼目睹真正的法术时,就会让人懒得去管什么理论,以直觉直接领会到「魔学即音乐」这句话的意义了。
在真正的法术已经像这样近在眼前的时候,这种受到紧张与兴奋感支配的空气,和即将演出前的音乐厅中的气氛相同,就像站在海啸即将到来前的海岸边一样寂静。连发出咳嗽、粗重的呼吸声都要迟疑的静谧——
无声。
耳朵在痛。
有种被静电电到的感觉。
然后——
老师突然「哦」了一声,像是搞清楚了什么似的点点头。
「在真,你的性格挺谨慎的哪。」
她突然这样说道。
「…………?」
以冰鱼为首,我们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因为没有人知道老师是什么意思。
不过老师根本没有理会我们的困惑,只是一句接一句地说下去:「——你在面对事情的时候,会极力叫自己冷静地思考,然后尽量去取得与那件事情有关的更多情报,且坚决认定这样做可以得到最好的结果。哼嗯,然而一旦出事时,也具备判断力与决策力是吗……嗯,在这个世界上只会纸上谈兵的大头症理论家还不少,不过看来你和那些人不一样。」
老师依旧眺望着窗外,一个人在那里「嗯嗯」连声点着头。
我赫然回神,感到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其他人似乎也都发现到了,尤其是冰鱼更以一副不寒而栗的模样把歪掉的眼镜推回原位。
是的,老师并不是在看着窗外,而是在看着冰鱼的内心。
「你对自己的将来感到不安,但是你绝对不愿意让周围的人知道自己的那一面。唔,是因为沉着冷静、谨慎小心的个性之故吧。你总是会表现出镇定冷静的言行举止,所以既骗过了别人,也骗过了自己。用『在真冰鱼是个总是冷静、不会惊惶失措的人』来——」
「……请、请适可而止!」冰鱼焦躁地打断了老师的话:「搬弄唇舌念些这样的东西——说些无关痛痒的事,就装得好像可以看穿别人的心一样,根本只是不入流的诈骗手法!」
「哼哼,你会这样说就代表我说中了啊……不过呢,诈骗手法是吧?哼,诈骗手法这个形容很对啊。法术这玩意主要就是装着正经八百的模样,去搞定科学搞不清楚的事而已,那和诈骗手法又有什么差别?法术和诈术是没有太大差别的。所谓的法术师啊,说穿了就是登峰造极的诈欺专家啊!」
老师咯咯笑得肩头抖动不已。
可能是那种太过于轻佻的态度,使得冰鱼感到自己被嘲弄了吧。她的眼中渗入了冰冷侮蔑的色彩。
「……我明白了。既然您无意认真示范,就到此为止吧。虽然号称是全人类的遗产,不过终究也不外如是了吧,真是令人失望。」
冰鱼这样说道。
室内笼罩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之中。
不过用惊愕的风暴吹散那片沉默的人,依旧还是那个身为超凡者的法术师本人。
「哼哼,如果我令你感到不快,那我道歉,是我不好。」
老师干脆地道了一声歉,回过头来。
在那一瞬间,我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心脏像是受到一记重击。冰鱼也大吃一惊地瞠圆了眼睛,凛凛子则张大了嘴巴,其他人的反应也都一样。
一直到刚刚为止,站在窗前的人都是老师。
——但是老师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取而代之站在那里的人,是在真冰鱼。
「…………!?」
大家都像被勾走了魂魄一样。
没有人发得出声音,纷纷比对着坐在椅子上的冰鱼与站在窗边的冰鱼。但是不管怎么看,都只觉得这两人分明就是同一个存在,唯一不同的只有服装而已。
新出现的冰鱼凝视着坐在椅子上的冰鱼,冰鱼整个人连同椅子向后一退。
「哼哼。」在真冰鱼脸上出现本人绝不会有的邪气微笑,回到旋转椅那里一屁股坐下去,同时用与本人相同的声音说道:「在真冰鱼,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十五日生,十八岁。血型A,惯用手是左手,住址是东京都港区印南2-2-5。家中有双亲与妹妹,加上自己一共是四人家庭。四岁时进入城翠大学附设幼稚园就读,之后继续升上同样是城翠大学附设的国小、国中、高中,于今年度进入本大学就读……怎么样,还要我继续吗?」
变身成冰鱼外形的老师,滔滔不绝地说出应该只有本人知道的私人资料。而冰鱼那副像是已经被彻底击垮的模样,则忠实地诉说着这番话有多少真实性。
(——老师是真的读取了她的心吗……?)
事实就像越来越强的不谐和音般侵蚀着此地,我快要分不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冰鱼了。一个冰鱼在椅子上,另一个冰鱼也坐在椅子上。这个是本人,那个也是本人。
现实正缓缓地从脚下崩解,出现一个大洞,令人感到自己彷佛正掉往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变成在真冰鱼的老师,转动着一对灵动的眼睛看着我们所有人。她那锐利的视线仿佛贯穿了我们的内脏,连一片细胞都无所遁形。
我突然感到一股恶寒,而冰鱼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用双手环抱住自己。我们全都被眼前这个超越现实的情景与存在感,压得溃不成军。
太过于超凡。
太过于压倒性。
——这就是法术师吗……
聚集了畏怖与惊愕视线于一身的法术师满意地笑了,以戏谑般的态度张开双手,模仿冰鱼的语调开口说道:
「好啦,各位觉得我的诈骗手法如何呢?能够令各位感到些许满意吗?」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6-11 21:09 编辑 ]


5.


佐杏老师指导的西洋魔学史的第一堂课,就以那个冲击性的结果闭幕了。
老师留在研究室,我们学生则离开那里来到走廊上。
大家都置身在一股昂扬感中,这是一望可知的事。是因为目睹到货真价实法术的充实感,一直到现在依然源源不绝涌出的缘故吧。我直到现在都还恍若置身梦中,踩着虚浮的脚步——就像是走在月球上似的。
「太了不起了!我差点以为真的有另一个冰鱼存在呢!」
凛凛子她们热闹得就像刚看完电影走出电影院时似的。
「嗯,确实了不起。完全分不出来……实在很震撼。」
「嘿呀,那是真货嗳!」
大家都认同老师的厉害之处。
但是冰鱼并没有加入她们的圈子,表情看来也不甚愉快。因为从她的立场看来,这件事等于是以讽刺的形式驳倒了她所提出的问题,想来她心里不会觉得好过吧。
「啊,喂,大家饿不饿?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去,好吧?」
可能是注意到冰鱼的模样了,凛凛子以活泼的声音提议。
印南马上就体会到她的用心连连点头,但是——
「我不去,我先回家了。」
接着冰鱼向大家道了声再见就迈步前行,在大家还来不及叫住她以前,她的身影就已经没入楼梯下了。
我们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
「冰鱼还好吧?」凛凛子一脸担心地说道。
「她闹别扭而已,别管她。明天她就会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变回平时那个小冰子啦。」
「……是啊,而且冰鱼是讨厌法术师的死硬派,现在还是不要去管她会比较好吧。」
千里随口回应着理惠的话。冰鱼讨厌法术师?讨厌?
「说真格的——」理惠回头对我们说道:「怎么样?是不是真要找个地方吃东西?要的话,我挖到了一间不错的店喔。」
「哇,我想去!喏,大家一起去吧。」
凛凛子马上起劲地催促着大家。印南腼腆地点点头,不过千里一脸遗憾地皱起眉头。
「啊~抱歉,我不去了,因为我先和别人约好了。」
「嗳?又是男朋友吗?你自己数数看这是第几个了。」
「要你多管闲事!」
千里对拿她开玩笑的理惠噘嘴嗔道。
在这五个女生之中,午沼千里是外形最成熟的一个女孩子。她有着一头膨松的褐发,自然的化妆,身穿黑色高领衫和配色柔和的褐色系裙子。她那对彷佛将睡未睡的眼睛,在身上酝酿出一种佣懒的气质,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娇艳感。
「这样啊,虽然很可惜,不过既然已经约好别人,就没办法了。」
「抱歉罗,凛凛子。」
「不会,没关系。那明天见了。」
「嗯,掰~~」
在目送千里离去后,这次凛凛子转头面向我:「那阿周呢?如果没有其他事,就跟我们一起去吧。」
「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当然罗。对吧,两位?」凛凛子一回头,在后面的两人就点点头。「看吧?」
在这样活泼的笑容邀请下,我怎么可能拒绝得了。而且原本也就没有什么要拒绝的理由了。
「好啊,我也去。」我答应与她们同行,凛凛子开心地点点头。
「好,既然决定好了,就快过去吧。」
「地点在哪里?」
「车站前。是间装潢得挺有意思的咖啡厅哩,名字是叫……呃……是叫什么的?」
(……车站前?)
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我这个人在有不好的预感时,几乎总是很准。


6.


「欢迎光……临……」
当我们走进还是一样充满了暧昧气息的贝克店内时,一身侍应生打扮的手鞠坂过来招呼我们。但是手鞠坂的声音在看清楚我身后的三个女生时,最后一个字的声音突然萎缩掉了。
我还以为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结果手鞠坂突然握住我的手。
「周,我们当朋友这么久了,我从来没有这么以我们是朋友的事为荣喔。」他说道。
「……喔,是。」
虽然罗嗦,不过我还是要再说一次,看到美女就会有点昏头的这点,是我这位损友堆积如山的诸多缺点之一。
「昨天的老师也好,今天也好……实在是太那个了。吾友啊,是不是因为早就猜到魔学系会有许多美女,所以才推掉医学系入学推荐的啊?」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拜托,要找理由也找些有逻辑的理由好吗?就像和老师在一起时会让人有种很累的感觉一样,现在光是和他说了这几句话,又让我感受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疲惫感。我推开损友的手:「别忘了你正在工作,幸二。我们是客人。」
「哼,我才不会忘咧——四位是吗,这边请。」
手鞠坂以颇为愉快的模样推开我,带领着三个正感到困惑的女生入座。被推开的我又撞上墙壁,我摸摸额头(已经懒得再说什么了),也尾随在他们身后走去。
因为手鞠坂想要在女生面前表现,大方地说今天吃的全部他请,所以女生们客气地向他道谢,同时点了义大利面和柠檬茶之类的,我也很快点了最贵的一样东西(巴斯克维尔圣代,三二○○日圆)。手鞠坂恨恨地瞥了我一眼,同时退回吧台后面。
「你们感情不错嗳。」坐在我旁边的理惠笑得很低级:「男朋友?」
「朋友。」我马上答道,拜托别开这种让人恶心的玩笑了。
顺便说一下,之前在研究室自我介绍时,理惠要公开自己三围的事,也曾经让我大皱其眉。
「别、别这样啦,理惠,好丢脸的。」
「怎么啦?这又没什么好丢脸的吧。不然这样吧,小凛子你等会也把自己的告诉小周子不就好啦。」
「不是那种问题啦!」
凛凛子红着脸喊了起来,身为被一并扯进去的人,我也难免有些不痛快的感觉。不过倒不如说是为了「小周子」这个怪怪的称呼而感到不痛快。
理惠「嗯嗯」连声点着头说道:「嗳,不过既然有朋友在这里打工,那就是说小周子之前就知道这家店罗?」
「嗯,算是啦。」
「好厉害喔,阿周,居然能够领先理惠的情报网,真是消息灵通呢!」
凛凛子合掌说道,连印南都用佩服的眼神往我这边看过来。在这种怪异的咖啡厅出入,也算是值得夸奖的事吗?
「对了,刚刚他说了医学系什么的,小周子原本是要进入医学系的吗?」
不愧是理惠,听得真清楚。我没办法回避这个问题,所以只好又说了一次「嗯,算是啦。」凛凛子又嚷了起来,而印南看向我的眼神则越来越钦佩了。
坐在我正对面的凛凛子双肘抵在桌子上,身子往我这边探过来,一面凝视着我一面问道:
「那个那个,阿周是一个人住?」
「嗯,差不多。」我抵挡不住她兴致勃勃的视线,如此答道。
「那住在什么地方呢?」
「呃——国分寺。啊,不,正确说来是西国分寺。」
「西国分寺?」理惠出声:「这住得可远罗,搭电车来宫古要花上一个多小时吧?」
「嗯……是那样没错。」
我住的公寓之所以会距离大学那么远,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是在十一月确定获得医学系推荐入学的资格时,就在医学系园区的三鹰附近租好公寓了。之后我才又决定推掉医学系进入魔学系,不过终究还是在那里住下来了。我当时是想反正都是位于东京市内,住哪里应该都一样,就这样打错了如意算盘——那个恐怖的早晨交通颠峰人潮完全不在我原本的计算之内。一路上不必换车算是唯一不幸中的大幸——老实说我现在正处于好想赶快搬家的心理状态之中。
「那小周子应该就不是东京出生的罗?是打哪来的啊?」
「呃——说了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是岛根县一个叫松江市的地方。」总觉得我好像遭受问题围攻了耶,我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回答。
「松江?」凛凛子似乎不知道的样子:「那是在哪里?」
「呃——大约距离东京一千公里的西方深山中吧。」
「那根本算不上解释吧。」理惠吐槽。
就在这时候——
「……神在月。」
印南突然低语了这么一声,所以我们一齐看向她。
——所谓的「神在月」,是只有岛根县使用的阴历十月别名(正确说来是只有出云地区)。原本的阴历十月叫做「神无月」,是因为根据民间信仰,整个日本在这个月都没有神存在而来。那么这些神到哪里去了呢?据说他们全都去了岛根的出云大社。所以即使全日本都把阴历十月叫做「神无月」,但是只有岛根因为诸神都在这个时候聚集于此地,所以叫阴历十月「神在月」。
「不过,真没想到印南居然会知道这么冷僻的知识呢。」
「小印子她啊,对这种神秘啊、推理啊方面的事最有兴趣了嘛。」
被理惠摸摸头的印南红着脸,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这么一说,之前第一个看穿老师拿名字「写乐法子=夏洛克·福尔摩斯」、「森屋贞子=莫里亚蒂」来开玩笑的人也是印南,也许她对推理方面的兴趣,并不只是在做表面文章。
「啊,对了。」理惠把滑落鼻梁的眼镜推上去说道:「说到推理我倒想起来了。结果那个广播到底是在干嘛的啊?」
「啊,嗯,我也非常在意那件事耶。」
凛凛子说道,印南也点点头,当然我对这件事也不可能没兴趣。
在魔学系新生与教职员齐聚一堂的大讲堂突然传来的古怪广播——令人毛骨悚然的杀人预告。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话说那个广播中的人自称『亚历斯特·克劳利』耶,说起亚历斯特·克劳利,就是指那个亚历斯特·克劳利了吧?」
「八成是吧?嗳,应该不会有其他克劳利了。」
——亚历斯特。克劳利。
在魔学界中,这个名字已经超越伟人的范畴,甚至被人们称之为怪物。他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法术师,名动世界的传奇性人物。他的功绩对世界史也有着莫大的影响,甚至连高中教科书都用粗字体刊载着他的名字。
一八九八年,英国。从小就得到天赐法术才华的克劳利,在二十三岁时从剑桥大学三一学院休学,为了亲自钻研世界各地的魔学,他广为游历,只身展开长达十年的周游世界之旅。
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国家,就有多少个源自于当地的魔学存在。以魔学大国英国为首的欧洲固不待言,其他像是从西元前就拥有宫廷魔学史的印度,有着在深山幽谷修道以求成仙传说的中国,流传着由东西洋魔学融合而成的风水学的香港,还有由原住民历代相传下来的独特魔学体系的南北美诸国,有着众多魔学遗迹出土的非洲——他在这趟漫长的旅程中,一一亲身穷究世界各地的魔学。
最后他的尝试成功了。
当然,想要完全学会全世界的魔学,别说是十年的光阴,就算用尽人的一生都嫌短。但是他靠着亲自接触世界各地的神秘,毫无保留地享受到几千、几亿的睿智与技术,终于成功地将他天生的法术才能淬炼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然后在一九○七年,随着新世纪的揭幕,回归祖国的三十三岁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终于创立了魔学结社A A(Argenteum Astrum=「银星」)。居于领导者地位的他,耗费超过二十年的时间,为伟大魔学的发展贡献一己之力。
有才华的年轻人,纷纷从世界各地来到A A拜克劳利为师。这些年轻人以法术演术理论研究权威的魔学者威廉·福雷斯特为首,还有在阿尔及利亚沙漠成功完成大恶魔柯荣颂召唤实验的莱佐·楚门,制作七十八张占卜卡片「杰姆尼塔罗牌」的链金术师蕾蒂·梅莉榭等人——这些对近代魔学发展有着莫大贡献的出类拔萃人士,几乎都是出身于A A。
在一九二九年,克劳利五十五岁的这一年,他出版了可以说是集他魔学人生之大成的巨着《魔术理论与实行》,同时自称为「启示录之兽『666』」。
所谓的「启示录之兽『666』」,是指在新约圣经启示录十三章登场的那只兽。这只兽既亵渎神,又拥有在世人手上烙下「666」印记以操纵人们的力量。「666」这个数字是相当于组成一个人份量的存在,是一种超次元符号(注:指关于太初以来人间一切事件、活动、思想和感觉的形象记录,也被翻作阿卡沙秘录、阿克夏记录等等》。克劳利会使用这个自称,就是把它做为无人可以与自己相比的权威象征,也是他之所以被称为怪物的原因所在。就这样,亚历斯特·克劳利名副其实地成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法术师。
只是,既然那位大法术师也是个人,就跳脱不了生物的范畴——无法阻挡大限的到来,于距今已超过半世纪以上的一九四七年时,以七十三高龄辞世。
而他的名字之所以到现在都还广为人知,其实足有其他理由存在。
事实上,在他过世数年后,他所创立的A A就已经被英国政府解散了。然而A A实质上却是以被政府接收了人材及设备的形式消失的,然后现代的魔学结社奥兹就这样诞生了。也就是说,大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正是为魔学结社奥兹打下基础的人物。
打着那位克劳利的名字来招摇撞骗(而且还是在位于日本魔学金字塔顶端的城翠大学魔学系),除了厚颜无耻以外,真是找不到其他形容词了。
「嗳,那个广播是怎么说的?」
「记得是说要从在场的人之中挑人出来……处刑之类的。」
在凛凛子与理惠两人这样一说以后,印南就从包包中拿出原子笔,并抽出一张放在桌旁的餐巾纸振笔疾书起来,不知道在写些什么。没多久后她放下笔,把写在餐巾纸上的字摊给我们看。上面写着:

「……各位亲爱的同学。」
「恭喜各位进入城翠大学魔学系就读。
本座打从心底欢迎各位新生入学。
各位年轻人,别忘了你们每一个人的小小肩膀上,都扛着伟大魔学的未来,希望各位能够日日勤学不怠。」
「……接着,本座今天想向各位报告一件事。
本座为了祝贺各位的无量前途,也为了促使这一天早日到来,因此想要推荐各位去参加一场游戏。对于信奉魔学,为魔学挺身而出的各位来说,这是最足以配得上各位的游戏了。」
「请放心,游戏内容很简单。就是本座要从现在在场的各位同学之中选出祭品予以处刑。
重复一次。
本座在此宣布,本座,要从现在在场的各位同学之中选出祭品予以处刑。」
「好了,各位明智的同学。
运用你们的推理猜猜谁是那只可怜的小羔羊。
同时也运用你们的推理猜猜本座到底是谁。
游戏会一直持续到这两个谜题水落石出为止。
本座随时陪伴在各位身边。
当一切都大白于天日之下时,应该就是本座在各位面前现身的时候了。」
「本座乃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手中掌握着所有真相,在密室之门后等待着各位同学的到来。
那么从现在起,游戏开始了……」

「……我记得大概是这样的内容吧。」
印南把那个古怪广播的内容全都写出来了。
「太强了!居然记得一清二楚呢!」凛凛子毫无保留地表现出她的钦佩,我也与她意见一致。不愧是喜爱推理的人,真是相当了不起的记忆力。
「不过怎么说呢,还真变成推理小说了嗳……」理惠看着餐巾纸上的文章,感慨地低语。
确实就像她所说的一样,偏偏来了个杀人预告——而且还叫我们去推理犯人是谁——以推理小说面言,这已经是用到泛滥的老掉牙设定了。不过把这种老套的桥段用在魔学系这个舞台上,却又颇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吻合感。
「嗳,搞不好这是亚历斯特·克劳利的鬼魂干的喔。他之所以要用魔学系的人当祭品,说不定就是为了去搞个惊世大法术出来。我这个推理怎样啊,小周子?」
「但是那样就不是推理小说,而是惊悚小说了。」
我这样一说,理惠就笑了。其实她本人也并没有把自己那番话当真吧。
「但是如果这不是惊悚小说而是推理小说,叫人去揪出犯人这点是还可以理解……可是这叫人揪出被害者是怎样?是不是有点怪怪的啊?」
理惠的指出的这点确实是个问题。
推理犯人是谁,是推理小说的主旨,也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但是叫人去推理被害人是谁就从来没听过了,这点倒可以说是罕见的设定吧。
凛凛子与理惠用眼神询问印南的意见,印南想了想才开口:
「……呃,我想这多半是叫我们去猜,犯人要下手的目标是谁的意思吧。」
「可是,就算就我们去猜好了,不过我们手头上也没有任何线索啊?」凛凛子说道。
的确,那个广播只说了游戏的内容与主旨,在最重要的解谜线索上,却没有透露一丝端倪,完全没有给任何提示。要我们在凶案还没发生的状况下推理出凶手与被害者,怎么想都是件不可能的任务。要在事情发生前就破案——这种本末倒置的事不可能实现。所以理惠说的对,以推理小说而言,这样的故事有问题,难以自圆其说。
只是如果——
如果要我列举出能够化解这个矛盾,使它变得可能成真的人,大概就只有可以看穿别人内心的法术师而已了。而现在,全世界仅存六位的法术师之一,人正在城翠大学——
在那一瞬间,我导出了一个想法。
难道就是这么回事吗……?犯人的目标就是那个吗……?
「阿周觉得呢?」
凛凛子的这句话让我回神:「呃?」
「我是在说那个广播啦。阿周觉得会是谁做的呢?」
「……这个,会不会只是恶作剧呢?」
我这样一答——
「无聊。」理惠就这样说道。不过她双手一伸交握在脑后说:「……嗳,不过也是啦,我也觉得这是最合理的推论了。大概就是这样吧——某个喜欢兴风作浪、沾沾自喜的白痴干的。」
「嗯——」凛凛子不太同意地沉吟着:「好无趣的结论喔。」
这样说虽然不太好……不过确实如此,现实就是平淡无趣的东西,但那也是真正的现实。
就在我们已经达成「古怪广播=只是个恶作剧」的共识时——
「……不过,我想应该不可能是外贼干的。」
印南谨慎地往水面投下一颗石头。
「嗳?为什么?」
「……呃,那个……因为有奥兹那些护卫在的关系。那些人好像从很早的时候就到场了……如果有人一大早跑去那边动手脚,我想会被他们抓起来。」
这个推理让我们一起「啊」地叫出声音。
后来找到的那台卡式录音机上的计时器,只是拿类比式时钟制作的简陋玩意,当时间走到预设时刻就会启动——启动的方式就跟普通的闹钟一样。也就是说那个计时器只能够指定时间,但是不能够指定日期。所以不可能在好几天以前,就把录音机安装在那里,否则那个古怪的广播就会在完全不对的时间被播放出来。
「……呃,所以犯人是在今天上午播放广播的九点十分之前的十二个小时之内——也就是昨天晚上九点十分以后,把那台录音机安装在那里。」
「可是我记得系大楼到晚上都会上锁耶?」凛凛子兴奋得一拍手。
这是在昨天的说明会上解说过的事。为了防盗,每一栋系大楼的所有出入口都安装了会在晚上六点以后自动上锁的系统。在那个时间以后有事要进入系大楼的人,得拿着自己的学生证或是员工证,去大门旁侧门处的读卡机刷卡开锁,从侧门入内。听说这似乎是最新型的保安系统。
保安系统一直要到第二天早上七点才会解除,系大楼也才又成为人人皆可进入的地方——而正如印南所指出的一样,在那个时间点上,奥兹的护卫应该都已经就位完毕。关于这点,我在今天早上也已经确认过了。
所以犯人必然是在昨晚九点后,到今早七点前这段时间内安装好录音机的,也就是说……
「怎么?那你的意思是只有与大学有关的人,才可以在犯人安装录音机的时间点进入魔学系罗?」
理惠确认道,印南点点头表示同意。
「那么、那么,也就是说,犯人说不定就在当时聚集在会场的人之中罗?」凛凛子说道。
正是如此,有充分的可能性。
说明会会场因为突如其来的古怪广播而骚动起来,而引发这场混乱的当事人——外表装出和周围其他人一样困惑的表情,内心则在得意地高笑——说不定就若无其事的混在其中……如果真是这样,就真的是所谓的「游戏」了。
对,很讽刺的是,那个古怪广播的犯人本身也说过,不是吗?
——本座随时陪伴在各位身边。
我们对自己推理出来的结果哑口无言了一阵子。
「不过呢——」我开口说道:「不管做出这件事的是内贼或外贼,我还是认为这绝对只是个恶作剧罢了。」
因为我的语气稍微强硬了些,大家似乎有些惊讶的样子。我有点心虚,所以连忙补充说明:「呃……你们看嘛,真正打算杀人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闲情逸致去导演一场这样的闹剧。」
「……嗯,说的也是。」点头表示同意的是凛凛子,她望着我的脸嫣然一笑:「要是真的有人被杀,会让人心里不舒服啊。阿周说的对。」
「嗳,也是啦。那档事若出现在小说或漫画中是很有趣啦,但若出现在现实中,就是个大麻烦了。」
理惠以诙谐的语气说道,印南则用力点点头同意她的话。
因为这时候手鞠坂把料理送过来了,所以这个话题就到此中止了。
我们一面用餐,一面随口聊些琐事。像是凛凛子与冰鱼在幼稚园认识时的事、印南在国小遇上千里、理惠从大阪转学过来时的事……
在聊着这些事的时候,看着她们三个人吱吱喳喳和乐融融的模样,让我知道了她们真的是莫逆之交。能够比自己更为自己着想的他人——有那样的人存在会是件幸福的事吧。我真心地这样认为。
没多久以后凛凛子就站起来说:「我差不多该回去了。」然后另外两个女生也采取了同样的动作。
「阿周呢?」
「我还想在这里待一下。」
「这样啊?那明天见罗。啊,希望下次能去阿周家玩。」
我表示没问题,凛凛子开心地笑了。
「呜哇,幽会嗳幽会!小凛子,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不检点的女人了!阿姊我会伤心的!」
理惠的玩笑使得大家又笑成一团,就这样结束了这场午餐。
在三个女生都回去以后,只剩我一个人的桌面突然安静了下来。在叫手鞠坂帮我再倒了一杯咖啡过来以后,我稍微集中了精神,想要一个人再多思考一下我在刚刚的话题中想到的事。
过了好一阵子之后,门侧合叶挤出的叽吱声宣告了又有客人进门。不过正在专心思考的我并没有去特别注意这件事,直到那位来客往我这边走过来为止。
「——咦?是周啊。」是道耳熟的声音。
我抬头一看,看到老师正走到这边来。
「老师?」
「唷。」
老师举起手在我对面坐下,然后看了看还留在桌上的餐具。
「之前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在这里待过?」
「嗯,是凛凛子她们。」
「那现在怎么落单了?」
「因为我有点事情想要单独想想……」
老师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然后向跑来收拾餐具的手鞠坂点了吉力马扎罗咖啡。她眼光一扫,看着被放在桌子角落上的东西笑了。
「怎么,大家该不会是凑在这里一起聊今天那个广播的事吧?」
老师拿起来的,就是先前印南默写出古怪广播内容的那张餐巾纸。说来得巧也是来得正巧,所以我就向老师讨教看看了。
「老师。」
「嗯?」
「您对那个广播有什么想法?」
「有什么……这是在征求我的感想吗?」老师点着了烟:「如果是,那我是觉得原来这里也有人做得出这么有趣的事啊,就这样罗。」
我回想起老师那个邪恶的微笑(嗯,这个形容真是太贴切了)。对这个人来说,善恶之类的感情毫无意义,唯一适用于她的感情只有喜欢或厌恶、有趣或无聊之类的好恶感情而已。
「那周自己呢?有什么想法?看起来周倒像是已经有了自己想法的样子喔。」
老师看着我的脸说道。正是如此。
「我认为播放那个广播的犯人是在向老师挑战。」我先啜饮了一口咖啡以后,才说出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会那样想?」老师挑起一边的眉梢。
「因为在那个广播中,完全没有提及任何关于解谜的线索。」
要在犯罪尚未实行的状况下同时找出凶手与被害者,怎么想都是件不可能的事。要在事情发生前就把事情解决掉,也就只有会读心术的法术师才有可能办得到了。也就是说那个广播可能是表面上故意对一般人提出无解的难题,实则暗地里向有能力解开它的法术师、也就是老师挑战。那个广播根本就是犯人送给老师的「挑战书」——这就是我导出的想法。
犯人选择让老师来扮演「侦探」这个角色,完成了「名侦探V S犯罪王」的构图。
「哦,有理。这能够看穿言外之意的敏锐洞察力不赖……我虽然很想这样说啦——」老师喷了一口烟否定道:「不过错了。」
原本多少还有些自信的我不禁大失所望。
「请问,您这样说的根据是什么呢?」
「很简单,因为法术没办法读取人心。」
「啥?」我忍不住冒失地叫了一声:「请、请等一下,我听不太懂……不能读取?您是不是说法术不能用来读取人心?」
「对啊,不能。」老师并没有推翻这个主张,斩钉截铁地肯定道:「『读心术』是『不可能的课题』,是现代魔学无法实现的法术。如果一个有胆向法术师挑衅的人,却连这种常识都没有,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
「常识吗?」
我轻轻说道,努力地花时间去理解它。
「请问……那今天在研究室中发生的事是怎么回事?」
老师读取了冰鱼的心,把她的性格与其他个人资料都一一说中了,那个法术是怎么一回事?
「改变外貌的确是靠法术。那是叫做『伪装』的法术,算是一种精巧的特殊化妆吧。应用有效的法术可以把自己的外表从根本……看,就像那样。」
老师仿佛不经意地往我放在桌子上的杯子一指,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杯子原本应该是没有花纹的白色杯子,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有着五颜六色条纹的杯子了。我才愣了一下,老师便已「啪」一声弹响手指,杯上花纹随即如烟雾般消散,又变回原本没有任何花纹的白杯子。
「『伪装』即使被摸到或是经过科学性的调查,一时之间也不会露馅。不过这方面主要是看法术师的演术力就是了——总之改变外貌是靠这个『伪装』除此以外的一切,都只是普通的诈术罢了,要借用冰鱼的话来说,就只是不入流的诈骗手法罗。」
「诈骗手法吗?那您是怎么说中冰鱼的性格,以及只有本人才知道的那些事?」
「性格只是在观察了在真的外表和行为举止以后,抓住某些特性捏造出来的。那家伙也说过吧,这是种搬弄唇舌的口技,假装成超能力者的骗子常用这种手法,只是把一些模棱两可的事说得有模有样而已,要让人相信『我的心被读取了』这档事可是简单得叫人吃惊呢。这是只要梢加练习,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办到的简单魔术手法。」
「喔……」
「至于出生年月日、年龄、简历之类的东西,只要事先看过新生档案就会知道了。事实上,因为城翠是私立学校,所以连家庭状况什么的都有登记。血型只要去看前几天做过的新生健康检查档案即可。至于说惯用手,那家伙在订正自己名字时是用左手拿笔,我就是在那时候确认的。」
我试着整理一下情报。
也就是说,老师有用到法术的地方,就只有「改变外貌」这一点而已。其他的似乎全都只是运用观察力、记忆力与演技驱使的诈术。虽然这也已经是一种相当了不起的本领了,不过——
(……这个人真的是法术师吗?)
我忍不住这样猜疑了起来。
「秘密一揭开以后就叫人大失所望了吧?不过呢,所谓的魔术手法几乎全都是这样的东西就是了。即使可以用法术改变外貌,也不会有可以读取人心的把戏。大家只是看到我的外表变成在真的模样,就一并以为我已经取得在真的记忆与人格,并且深信不疑了。因为人在惊讶时会失去冷静误判真相,那也是我之所以会这样做的原因。趁着对方受到惊吓而内心动摇的时候,赶快灌输虚假的印象过去,这就是诈术的基本。」
老师像是在炫耀般地说着。我很想问她为什么要花费这些多余的手脚,不过我还是把问题咽了回去。因为我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我说啊,那当然是因为比起单纯改变外貌,不如让人以为我可以读取人心才比较厉害、比较有趣嘛。」她一定会这样回答。
「其实如果大家都能够稍微冷静点观察,应该马上就能看穿那种诈术了。」
「会吗?」
「当然了,因为我已经给过充分的提示了耶。」
「提示?有那种东西?」
老师呵呵笑了出来,似乎是觉得提醒我解答有趣极了的样子。我有种自己是正在等待福尔摩斯解说案情的可怜华生的感觉。听好了华生,连这种事情都看不穿吗?
老师把烟喷向我说了一句话:「——就身高罗。」
「身高?」老师这样一说,我才总算察觉到:「……对喔,的确。」
「懂啦?就是这样。我的法术即使可以改变外貌,但还是不能改变身高。只要察觉到这点,接下来的问题应该就都可以迎刀而解了吧。」
是的。
在那时候,长相与声音都和冰鱼一模一样的老师也只有身高保持原样。当时之所以会没有注意到这点,是因为老师马上就往椅子上坐下的关系。一旦坐下以后,老师在身高上的落差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如果当时就有注意到这点,应该就能看穿老师的复制其实并不完美了吧——说不定还会怀疑起老师的「读心术」果然也只是诈术。老师自己也说过,要对身高动手脚很困难。她确实有提供过提示。
「我本来还以为会有人指出这点呢。哎,总之这次的游戏是我赢了。」
「又是游戏吗?」
「对啊,是个学生们是否能发觉法术师设下的魔术手法的游戏。」
看来老师是个重度的游戏爱好者,对有趣的事似乎真的是喜欢到不行。
「不过这会不会对回答的一方太不利了呢?确实身高是没有改变,但是看到那么完美的易容,谁还会去注意到那种小地方?」
「才那种程度的易容,有什么好说的。」老师啧啧两声,伸出食指向左右摇了摇:「在六位法术师之中,还有人的法术高明到可以不分性别、年龄、人种,从外貌到声音、细小的习惯跟一切言行举止,都完美地化身成另一个人喔。相比之下,我的易容术只算是小儿科啦。」
「哇喔……」我有点惊讶。会有那样的法术师存在本身当然已经值得惊讶了,不过更令我意外的是老师居然会称赞他人。当然我可没有蠢到会在当事人面前,把这种感想说出来的地步。
但是——
可以完美地化身成任何一个人——不就连完美犯罪都有可能了吗?如果那是真的,也就难怪连老师都会对那个人评价甚高了。不过当真有这么非同小可的人物存在吗?
这时候手鞠坂把老师点的吉力马扎罗送过来了。老师在烟灰缸中拈熄香烟,拿起杯子,先优雅地享受了一下咖啡独特的馨香之后才啜了一口。
然后——
「——那家伙的名字是亚历斯特·克劳利。」老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咦?」亚历斯特·克劳利?「请问,您是在说谁?」
「就是我刚刚说的,可以完美化身成任何人的那个法术师啊。身为魔学系的学生,好歹也该听过这个名字吧?今天广播中的那个人也是使用这个名字。」
「啊,是,亚历斯特·克劳利嘛,当然听过……听过是听过啦——」我在心中复习了一遍自己的知识以确认没有出错,然后才谨慎地开口问道:「那个……不过亚历斯特·克劳利很久以前就已经死掉了吧?」
老师点起了第二根香烟:「我说的是他的孙子辈。」
「孙子辈?」
「启示录之兽『666』亚历斯特·克劳利之孙,也是现存于奥兹的法术师之一。不,应该说是曾经待过奥兹的法术师吧……那家伙就是『六位法术师之三』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
「……有那样的人存在啊?」
如果凛凛子她们也在场,想必会兴致勃勃地倚着桌子向前探出身子吧。
「克劳利三世可以用法术改变包含身高在内的整个外貌。不过这并不是那家伙可以完美易容的原因所在——克劳利三世这家伙啊,还可以使用看到他人『过去』的法术喔。」
「……可以看到他人的过去?」
「对,据说这种法术在克劳利三世出生数个月后就觉醒了,够夸张吧?所以听说克劳利在懂事之前,就以『不愧是继承了大法术师血统的纯种法术师』为由,纳入奥兹的保护之下了。」
老师双腿换了个姿势,把烟灰弹落烟灰缸中。当老师做出这样的动作时,就代表是她想要专心讲解的时候。我也放下杯子,准备聆听老师授课。
「看透『过去』——就代表看透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出生到现在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经过什么样的人生才成为现在这个人?有着什么样的亲人?朋友是多是少?有没有恋人?在学校或公司过得是否顺利?生活是否安定?有没有出过车祸或生过病?那个人在那样的状况下采取过什么样的行动?听说克劳利三世,可以看到那个人如何成为这样一个人的过程,看尽之所以塑造出这个人的所有庞大条件。一个人的现在,是靠过去堆积而成的。因此那家伙似乎就是靠这种能力,掌握住一个人的所有过去、也就是掌握形成那个人的成因,把那个人的现在完全纳为已有。在陷入某种状况时,那个人会如何思考?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这类整体个性方面的事自然不用多说,甚至连说话的方式与所有行为、微不足道的小动作——从看着对方时的视线角度到坐向椅子的方式、在床上的习惯等等——连那类琐事都可以完全复制过去。克劳利三世之所以可以完全化身成另一个人,甚至可以说全都是靠这个可以看透别人过去的『过去视』法术也不过分。」
「那它和那个『读心术』是不一样的吗?两者应该都是可以知悉对方所有事情的法术吧?」
「『读心术』终究是只能看透对方现在正在想些什么、心境如何的术法,要正名的话,应该叫『现在视』才对。有一点千万不要搞错,所谓的『过去视』,绝对不是用来窥看他人心事与记忆的法术。这个法术不是用来窥看他人随时处于变化状态的现在,而是去确认他人已成客观现实的过去,这就是『过去视』。」
「原来如此。」我完全了解了:「可以知悉他人过去的法术……」
这时候我突然回想起一个问题。
「——老师,您刚刚提过,那个克劳利三世『曾经待过』奥兹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说是曾经呢?」
「就字面上的意思罗。克劳利三世从十几年前就失踪了,一直到现在。」
「失踪?」
「不过基本上还是挂名在奥兹就是了。」
我默默地等着老师继续说下去。
老师耸耸肩:「事情很单纯,没有任何曲折离奇的经过——『六位法术师之三』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在十几年前的某一天,把奥兹发派的伦敦市郊大宅,连同五十个在那里当护卫的黑衣人一起炸掉,然后就那样失踪了。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张大了嘴巴合不起来好一阵子。这不就是逃亡了吗?「请问,克劳利三世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呢?」
「天晓得,我跟那家伙才只见过一次面而已,我哪知道啊。」老师对那方面的动机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一面吸着烟一面双眼上翻信口答道:「会不会是觉得那样做很有趣呢?」
「是喔?」
所谓的法术师这种人种,该不会全都是像老师一样的享乐主义者吧?凡人无法理解天才的想法,得到天赐的超凡人圣才华——可谓天才中的天才的法术师想法,我怎样也想像不出来。
继承了二十世纪最高位阶血统的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这位法术师十几年前就在一桩惨剧中从奥兹消失了,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人在哪里。然后——打着这个名字招摇撞骗的杀人预告发生在喊翠大学魔学系。
(该不会——)
连我自己都对自己推论出的荒唐念头有种近似愕然的感觉,但是我不能够一笑置之。越是觉得它不可能,这个念头就越是在我心中,像条大蛇般昂然竖起它的巨颈。
(……该不会就是那个克劳利三世,化身成魔学系内的某个人混进来了?)
然后正打算找某个对象下手杀人?在易容成貌似无害的学生或大学职员的同时,双眼中闪烁着晦暗的光芒,在学校内寻找与游戏相配的祭品?
(不可能吧,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
冷静的驳斥在我脑内掠过。
但是我已经很清楚地知道这个主张是多么脆弱了。常识不适用于法术师,一般人创造出的道德与伦理根本不可能束缚得了法术师。
为什么要那样做?答案很简单,因为那样做是有趣的、是好玩的、令人痛快得不得了。
犯人不也是说过吗?这是场游戏——各位同学,这是场游戏,找出本座的真面目,本座就混在各位之中。看哪,在你身边的朋友真是你朋友吗?再不快点找到本座,你的好朋友就要成为祭品,沉入血海之中了喔?嘿嘿,还是说你想自己成为祭品看看呢——
犯人在享受着,享受着这场游戏,这场血腥的杀人游戏。
我咕噜咕噜地暍完了咖啡,然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老师。
「哦?天知道罗。」老师嘴角勾起笑容,避重就轻般的说道。那是面对在课堂上提出问题的学生时,故意不给予正确答案,而要学生自己找答案的老师般的表情。「不过就算是这样好了,却还是解释不了『找出被害者』这个讯息,不是吗?」
「啊……对喔。」
没错,老师不会什么「读心术」。我的推理落空了,因为最后还是解决不了这个疑问。
「那除了『读心术』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类似可以预先察觉到犯罪的法术呢?」
「法术可不是那么便利的东西啦,我昨天也说过了吧?」老师一下子就驳回我的问题:「而且从根本上说来呢,播放那个广播的犯人只说了『去推理』被害者是谁吧?可根本没有说过这个问题是不能用一般常识去推理的吧?」
「是。但是……」
「自己去想!」
老师撂下这句话给我,叫来手鞠坂续杯咖啡。
我皱起眉头,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老师刚才说过的话上思考着,可是我却藉此窥见到老师好像在有意无意间,把结论朝向某个方向推进似的。老师该不会是——
「老师,您是不是知道犯人那句『猜猜谁是被害者』是什么意思了?」
「废话。」老师从鼻中哼了一声:「这档事只要稍微用点脑子就能知道了吧。」
手鞠坂拿着托盘过来收回空杯,送上新的咖啡。在这段时间中我一直思考,但是终究想不出足以说服自己的推理。
然后老师喝了一口咖啡,双腿换了个姿势,忽然改谈其他话题:
「——周昨天问过我『是不是日本人』对吧?还记得吗?」
「咦?啊,记得。」
「会以为我是日本人的原因,是从我眼睛头发的颜色、长相等条件判断出来的吧。」
「是的。」
「对,这些除了是分辨人种的要素以外,也是在分辨个人身分时的重要条件。最通俗的判断方式是指纹与声纹,不过像是长相、齿模、眼睛的虹膜之类的,也都可以拿来当成条件。」
我点点头。利用这些资料来证明个人身分的保安系统,现在已经普遍为大众所熟知了。说不定连城翠大学都有地方导入了这样的系统。
「那我现在问一个问题。」老师接着说道:「当那些用来辨识个人身分的条件全都失效的时候,还会有什么方法可用来辨认他人的身分?」
「咦?」
我的视线落在杯底思考,答案马上就出来了。虽然这是个特别的问题,但是和昨天的状况相比的话,还不到让人坠入五里雾中的程度。
「呃……既然没有用来辨识个人身分的条件,那就没办法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吧?
话还没说完,我脑中突然像被闪电劈中般灵光一闪。
「……不会吧!」
人如何去分辨其他人?
当那些条件全都失效的时候,人还可以用什么样的方法去辨识他人的身分?
为什么犯人要说「猜猜谁是被害者」?
「不会是那个意思吧……?」我愕然低语。
「对,所谓的『猜猜谁是被害者』呢,并不要叫我们预先推理出谁会被杀害的意思,而是叫我们推理被杀害的遗体到底是属于哪个人的意思。」老师终于说出了答案:「多半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在广播中才会没有透露任何提示。犯人是打算从当时在场的人之中选出下手的对象,把那个人的遗体弄成无法辨识身分的状态。我已经大致上举出四个可以用来辨识个人身分的条件,分别是指纹、长相、齿模、眼睛的虹膜,在这四者中,光只靠其中一种也足以辨识个人身分了。也就是说——」
老师说到这里时顿了一顿才又继续下去:
「接下来说不定会发生这样的事:当时在场的某个人会以被砍掉所有手指、毁容到无法辨认长相、牙齿拔光、眼睛戳烂的方式遭到杀害。」
「…………」
老师喝光咖啡,一面还嘀咕着「嗯,日语真困难」之类的话。
因为受到太大刺激而呆住好半晌的我,打算先用喝咖啡的方式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因为我的杯中早巳空空如也,所以我叫来手鞠坂再点了一杯咖啡。在一旁骂这里可不是家庭式快餐店的手鞠坂被我彻底无视,不,是我已经心情紊乱到无暇理会他了。
「……可是,请等一下。」我总算挤了一句话出来:「让用来辨识个人身分的条件失效,这句话做起来应该并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而且就算那些条件全都失效好了,也还是可以用遗传基因来辨识的吧?」
「的确。」老师爽快地接纳了我的异议:「遗传基因——D N A监定的辨识法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在表面上动手脚,再加上只要有一根头发、一片指甲那么点身体组织就足以进行辨识,所以这个条件可以说是不可能失效。真要说的话,其实掌纹、骨骼、身上的痣、胎记、伤痕——还有其他堆积如山的身体特征,也都可以用来当成辨识个人身分的条件,要举例是举不完的。」
「既然如此,那老师刚刚所说的那种杀人方式果然还是没有意义的嘛……」
「没错,不过这个犯人原本就没有想要什么意义的吧。」老师点着香烟,勾起嘴角微笑:「这个犯人不可能是认真地想要制造一具无法辨识的尸体,而只是想要制造一具乍看之下无法辨识的尸体去让人推理而已。所谓的游戏呢,也就是这个意思罗。」
这样推想的话,那个古怪广播中所说的一切,的确就全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老师,我们该怎么办?」我在战栗中询问道,可是——
「没什么怎么办。」老师夸张地张开双手,摆出一个舞台上小丑般的手势:「而且我们也根本就不能怎么样吧,事情又还没发生。就算我是法术师,也不可能去解决还没有发生的事。」
「是没错啦。」我喝着咖啡。
老师鼻中哼了一声,像自言自语般地低语着:
「……要解决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吗?那需要的就不是『过去视』,而是『未来视』了。」
「——『未来视』?」我留意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字眼,抬起头来:「有会使用那种法术的法术师吗?」
「不,没有。只是个玩笑罢了。」
这样斩钉截铁的否定,使得我一下子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老师哈哈大笑,同时做出乐天的发言:
「……好了啦,担心这种事也起不了作用。我明天开始就要正式上课了,所以啊,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快做好心理准备吧。不过如果那家伙真是照方才所说,是冲着我来!哼哼,那倒也挺有趣的,索性接下挑战说不定也不坏呢。」



第三堂课 ——停课——(基础英语与第二外语)


1.


第二天,我到大学来上基础英语的课。
时间正好是下午一点整,第三节课开始前十分钟。虽然我很想说今天来上学的时间比较充裕,然而实际上我已经睡掉今天上午的两节课——心理学与文化人类学。才第一天上课就突然「自动停课」实在是不成体统,令我产生了一点自我厌恶感。
(至少得搬到近一点的地方,不然也许真的不妙……)
先不说别的,光那个交通颠峰人潮就有害于身心。肯定是因为被人潮挤压的痛苦印象在无意识间侵蚀着我,才会使得我的身体不愿意起床上学。绝对是的,总之我是这样认定了。
我心中怀着对大学生活一开头,就潜伏而至的阴影感到的一抹不安,走在基础英语课堂所在的综合科学系大楼走廊上。
综合科学系大楼位于校园北边——正好与魔学系大楼隔着时钟塔遥遥相望。一年级学生必修的基础科目与通识科目全都是在综科大楼(综科是综合科学系的简称)上课,所以造成了一年级学生事实上反而很少有机会到主修系大楼的矛盾现象。大概只有上专题研究课程时,才有机会前往自己的科系。
「啊,阿周——这边这边。」
在学生们正陆续到来的教室中,凛凛子在后面的座位上挥着手。冰鱼、印南、理惠她们也都众在她附近。
「原来阿周也是在这边上课。」我一走近,凛凛子就这样说道:「我们一起上课耶,真棒。」
「对啊。」
虽然我口头上表示同意,不过其实我并不认为和认识的人上同一堂课有什么好,但也不是因为有什么不妥。真要说的话,其实这种事也说不上好或不好。但是既然凛凛子觉得高兴,那么或许也算是件好事吧。
我偷偷往冰鱼那边瞄了一下。一个人单独坐在前排的她,正默默地把课本上的英文翻译成日文写在笔记本上。大概是在预习吧,而进度已经到大概十五页的地方了。她全身上下只有拿着自动铅笔的左手,和眼镜后面扫着课本上英文的眼睛正迅速地活动而已。
虽然看起来颇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然而从她和大家一起上课看来,她应该已经没有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了吧。
「怎么了,阿周?」
凛凛子以不可思议的表情抬头看着我。我答了一声「没什么」后,放下包包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就座。
理惠屁股沾在椅子边,一副随时会滑下椅子的姿势。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说道:
「这样就只差千里还没到了吧……」
「千里上午也没来上课耶,是睡过头了吗?」
我也因为睡过头而翘掉上午的课——这话我当然说不出口,我可没有兴趣自曝其短。
看来本校是采取把同科系的学生聚在一起上同一堂课的做法,众在教室内的学生几乎都是昨天在大讲堂中见过的面孔。大家就和我们一样,各自与同组的同学坐在一起,看来都已经建立起交情了。
大家的话题中心果然还是昨天的古怪广播,都在兴致勃勃地聊着那件事……犯人到底是谁?只是个恶作剧吧?还是说真的会发生杀人案?谁会被选上当祭品?警察会出动吗?这会被他们视为案件展开搜查吗?
「嘻嘻,犯人到底会是谁呢?」
就像这样,看来我们佐杏组的成员最先关心的到底也是这个。
「很难说。」坐在我隔壁的凛凛子一问,我就这样简洁地答道:「以眼前缺乏线索的现况来说,根本不能够肯定地说些什么。」
其实我昨天在贝克和老师的茶会中已经暂时推理出一个结论了,不过因为是那样的内容,所以还是控制一下,别在这样的场合下公开吧。
「小周子说的对。如果想要做出更进一步的推理,就得多收集些相关情报才行。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什么都说不准。」
理惠一面横眼往我这边看过来,一面像个侦探似的向上推了推眼镜。印南也默默地点头表示同意。
「就是这样,所以我不会公然轻率猜测犯人是谁。」
「嗯——这样啊。」
双臂环胸的凛凛子语气虽然意犹未尽,然而表情是满足的。看来她似乎只是在享受着聊这个话题的乐趣而已。
「冰鱼,那你呢?你觉得谁会是犯人?」凛凛子把身子探前。
「这个嘛……」被指名的冰鱼头未抬、手未停:「是谁又有什么差别吗?」
理惠像是觉得这个冷静反应挺无趣似的,不以为然地从鼻中哼了一声:
「搞什么啊,小冰子,你也太冷漠了吧。小凛子好心找你说话耶,你就不能表现得更亲切点吗?同样身为眼镜妹的我不能坐视这种事情,警告嗳警告。红牌一张!」
不知道是不是后半段的玩笑话触怒了她,冰鱼的手一顿,头也不回地低声说道:
「……奉劝你最好不要随便把别人和自己引为同类。」
「你说啥……?」
这句说尖酸刻薄也确实挺尖酸刻薄的话,使得理惠脸色微变站起身子。可能是感受到理惠压抑着愤怒的状态之故,冰鱼也把视线从笔记上挪开,抬起头来。
「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小冰子?」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至于要如何解读就看你自己了。还有,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那样叫我。请你适可而止,有点学习能力吧!」
「有理,那我也可以把它解释成对我的挑衅罗。」
「悉听尊便。」
「——你、你们俩别这样了啦。」
打横插入两人一触即发火爆气氛之中的,依然还是凛凛子。
「我们都是朋友对吧?可是你们两个为什么老是要吵架呢?」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于感伤的关系,她语带鼻音。啊——不对,她真的开始掉眼泪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两个当事人是不用多说,就连我和印南也都皮皮剉起来。这番骚动已经在教室内各处引得听到的人开始议论纷纷,无数视线像利刺般射了过来,叫人尴尬得要死。
急中生智破解掉这个危机的人,是一脸机伶相的理惠。
「——嗳,讨厌啦小凛子!你是不是误会什么啦?」才刚狐疑她怎么突然大笑,她立刻用力拍着凛凛子的背:「开玩笑的啦,开玩笑!我闹着玩嘛,冰鱼就不留情的回嘴……我们这样闹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吧?你居然当真了……直一是个容易被吓到的小孩耶。」
说着理惠向冰鱼使了个眼色。
原来如此,要把这整件事情都定位成半开玩笑闹着玩的事啊。
「对吧,小冰子?开玩笑的嘛?」
「当、当然罗。」会意的冰鱼生硬地配合着。
「是这样的吗?」凛凛子哽咽着问道。在一旁点头点得比刚才更凶的印南真令人感动。
「这、这样啊,对不起,我还以为……」
「算啦算啦,我们也闹得有点过火了嘛。」
理惠甩着手,心底则应该正在跪地求饶了吧。
「还有冰鱼,对不起。」
「没、没什么好道歉的。还有——」冰鱼像是想要修补局面般推正她的无框眼镜,背对着我们这边说道:「我也认为在没有任何线索的现在,不可能知道犯人是谁。」
「啊……」凛凛子变回一脸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嗯!」
这时候通知大家上课的钟声响起,同时千里也走进教室。她脸上的睡意看起来比平时更浓。
「早……」
「啊,早啊,千里。」回应这声招呼的人是凛凛子。虽然现在也许已经不是适合说「早」的时刻,不过那也不重要就是了。
千里一面向其他人打招呼,一面落坐在冰鱼旁边的位子上,同时嚷了起来:
「哎呀,冰鱼,你预习到好前面的地方了耶。佩服喔~」
「话说在前头,我不会借你抄喔。」
「咦咦,为什么啊~」
「因为这种事就是要自己去做才有意义吧。」
「什么嘛,小气鬼。」
看着千里噘起嘴的样子,大家都笑了。
「嗳,不过老实说吧,其实我也有想过等会要借来看的。」
「我也是。」
理惠一招认,凛凛子也吐了吐舌头。
「……我、我只想过要借不懂的地方来看而已。」
印南吞吞吐吐地说道,还很不好意思似的缩了缩脖子。
大家面面相觑。
「什么啊,搞半天大家都是一丘之貉嘛。」
理惠一耸肩,一圈笑声就向外扩散开来。
我边看着她们就像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污秽的部分存在般,幸福快乐地笑着的模样,边心想——
——这五个人的感情真的很好。
老实说我一直都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个性如此不同的五个人为什么能够相处得如此融洽?不过我现在仿佛有种可以理解的感觉了。
那一定是因为这五个人在极力表现自己个性的同时,也不会让彼此起冲突,就这样维持住绝妙的平衡。
她们五个人的个性就像是一片片形状各异的拼图片,但是彼此之间又嵌合得紧密无间,拼出一幅名为「幸福」的肖像画。虽然有时候会因为个性太过强烈,使得彼此的棱角无法互相嵌合而卡住,但是在这种时候也马上会有其他人挪动一下位置,拉开距离进行修补,当场维持彼此之间的关系。
这里是属于她们的世界,只由独一无二的人们构成的终极循环系统,是个封闭的圈子。所以在这幅不断循环着的「幸福」肖像中,每一个人都无可取代,是由她们五个人完成的世界。
那么——
如果在这之中少了一个人——?
「阿周呢?是会事先做好预习的人吗?」
凛凛子脸上依旧残留着开朗的笑容转向我这边。
「……不是。」我摇了摇头:「我也算是不会预习的那种人吧。」
「是喔,那就和我一样罗。」
凛凛子露出令人炫目的笑容。我随口答了一声「是啊」,但是我终究没有办法露出与她相同的笑容。
「…………」
——当时我并没有注意到千里在这时候突然敛去笑容,以复杂的表情看着我。


2.


因为还是第一堂课的关系,所以在确认过旁听生与解说课业内容事宜后,基础英语这堂课就匆匆结束了,也就是说下一堂课起才会正式开始上课。在说明会的时候也是这样,大学方面也太马虎了吧。
因为还有多余的时间,所以我们来到了校内的咖啡座。
如果是在下课或午休时,这里想必会人满为患吧,不过可能是因为这时候原本还算是上课时间的关系,所以咖啡座中没有多少人。我们各自去柜台买好饮料类的东西之后,就在阳台上找了个日照良好的桌子占地为王。
在午后的阳光照耀下,我们漫无边际地聊着些琐事,一个个话题就这样绽放而后凋零、凋零而后绽放。
没多久后,话题就转移到大学的社团活动。
「阿周呢?有没有什么想参加的社团?」
「这个嘛,没什么特别想参加的……」
我在高中时也没有加入社团。虽然手鞠坂曾经多次邀我加入游泳社,不过我都拒绝了。倒也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理由,就只是没兴趣罢了。
「我呢,要打网球。」
我「哦」地应了一声,同时想像着凛凛子身穿网球装,拿着网球拍在球场上东奔西跑,灵活地接住白球并且把它打回去的模样。我觉得那副模样与活泼的她很相称。
「阿周要不要也来打网球?我高中的时候也是打网球的,很好玩唷。」
「……唔——」
「听说城翠大学差不多有十个网球社团。所以我准备在今天放学后去其中一个参观一下。如果阿周没事,要不要一起去?」
「看你说的,其实只是因为你不敢一个人去而已吧。」千里说道。
「才、才没有那种事呢,人家是想和阿周一起打网球嘛。」说着凛凛子不知道为什么红着脸低下了头:「所以要是阿周今天可以跟我一起去,我会很开心的……」
紧接着她又说了句「怎么样」,询问我的意向。
「……嗯,也好啦。」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想去,但是我又拒绝不了,只好表示同意。
「真的?说好了唷!」
面对着露出欣喜笑容的凛凛子,我小声强调了一下「不过我可不见得会加入喔」。
「我会加入漫研吧。」
一连大啖了三个蛋糕的理惠说道,让我又想像了起来。窝在一个昏暗的小房间中,专心看上一整天的漫画,时而自言自语时而又哭又笑的理惠……也许是一种偏见吧,然而我觉得这样的形象和理惠实在是相配到不行。
「可以看古今中外的漫画,光想都像作梦一样过瘾嗳。」
看来理惠非常喜欢漫画,虽然我并不是老师——不过却也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
「唔……那样说不定也不错。」凛凛子一副心向往之的模样:「要不要脚踏两条船呢?」
「凛凛子还真是没主见呢。」千里苦笑着。
「那千里你要加入哪个?」
「人家还没有想过耶~」千里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我,微微一笑:「和阿周一样吧。」
因为话题突然转回到我身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默默点个头算数。
「那千里要不要也来打网球?」
对于凛凛子的邀请,千里回答「我会考虑」。
然后大家的视线移动到一旁的冰鱼身上。
受到大家无言的询问,冰鱼不知道为什么以颇为尴尬的模样转开视线。大家面面相觑。
「冰鱼,你要不要加入社团呢?」
即使凛凛子直接问了,冰鱼还是沉默了好一阵子。不过就在我以为她要害羞到把视线整个挪到相反的方向去时,她双颊微红,像蚊子叫般的说出了「摄影社」。
「摄影社?」四个女生全都睁圆了眼睛。
冰鱼一面偷偷拾眼看着大家的反应,一面讷讷地说道:「……我以前曾经凑巧去美术馆看过风景摄影展……我觉得那真美。那时候我就有点想要自己也拍拍看了,但是因为高中的课业很忙,而且我又几乎完全不会用相机,想拍也拍不了。可是上了大学后,空闲的时间就增加了……所以,呃,我就想说试试看好了——」冰鱼以不安的模样环视着大家,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会、会不会很奇怪?」
「没那种事的啦!」凛凛子强而有力地否定道。她双掌合在胸前,双眸灿然生光:「嗯,没那种事,我觉得很棒啊。」
「是呀~我觉得和冰鱼的气质很搭配耶,有种知性的感觉。」
「嗳,什么事都是值得挑战的啦,这是好事呀。」
千里、理惠纷纷赞同,印南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加油喔,冰鱼!」
「谢、谢谢……」冰鱼真的很不好意思似的垂下头。
然后话题的矛头理所当然地指向最后一个人身上。
「那印南咧,你要加入哪个社团?」
「……等,这种事还需要问嘛。」
一个人坐在桌边最角落处吃着卡士达布丁(注:一种鸡蛋牛奶布丁)的印南,眨着眼睛说:
「……呃,我打算加入推理研究社。」
不出大家所料的回答使得桌边的笑容蔓延开来。
没多久后,说要去上第四节公民与道德课的凛凛子、理惠与冰鱼站起身来。「我们先走了,阿周,待会见罗。」我就这样目送挥着手的凛凛子离去。
一到了休息时间,咖啡座的人就稍微变多了些,周围突然开始吵闹了起来。我个人是很想移动到其他地方去啦,但是因为事情已经发展成我得陪凛凛子去参观社团的状况了,所以我也不能就这样回家。那么我现在应该要怎么样打发掉这段时间呢?
(要不要去福利社站着看白书呢?)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
「阿周也没课了吗?」
还留在桌旁的千里问道。
「是没有了。」
「啊,是喔,那阿周要回去了吧。」
「不,虽然我是很想那样做啦……」
「嗯?啊,对喔,阿周要陪凛凛子去参观社团的嘛。是喔,既然这样,正好。」千里的视线在一瞬间从我身上飘开,然后又再次盯着我看:「我有点事想谈谈,方便吗?」
「……我是无所谓。」
虽然不到严肃的地步,不过她的态度很明显不同于平时。印南应该也察觉到这点了吧。
「呃,那个……我有想买的小说,所以先走了。」
她留下这句话就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从我们眼前走掉了。
「这样好吗?」我这样问千里。
「啊,是我不好……不过没事的,印南是个脑筋很好的女孩子,所以她会体谅。话说回来了,这里人变多了耶。怎么样?要不要换个地方?」
「说的也是。嗯,务必要换个地方。」
我们离开咖啡座,来到位于校园中央的时钟塔。时钟塔周围是个叫做时钟花园的圆形广场,也是学生们歇息的地方。我们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纸杯装的红茶,往并排在广场树丛前的其中一张长椅上坐下。眼前的成排落叶树整齐地伫立在开始微染上金黄色泽的阳光之中,一旦到了秋天以后,褪成黄色的落叶地毯想必会把校园妆点得色彩鲜明吧。
「反正装模做样也是多此一举,我就开门见山说吧——」
在大学校园内当然还有许多学生在我们眼前昂首阔步地走来走去,不过没有任何一个人侧耳倾听我们的谈话。千里也是看穿了这点才会选择这个地方的吧。
「阿周觉得凛凛子怎样?」
千里并没有看着我。她双手捧着白烟袅袅的纸杯,双肘架在膝上——以有些前倾的姿势直望向前方。她的视线射向位于对面方向上的一张长椅上,有一对男女坐在那里,有说有笑地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因为距离的关系,这边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从他们那种亲密的模样看来,一看就知道他们肯定是一对情侣。
「觉得怎样吗?这很难回答耶。」我感到词穷。并不是因为找不到答案,而是因为太清楚她是什么意思了,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因为有各式各样的感觉。」
「比方说呢?」
「比方说啊,首先,她头发长,染发很容易让发质受损,不过她却把头发保养得漂漂亮亮,我个人还挺喜欢的。第二是服装,她的服装多半都是方便活动,充满了清新健康的风格。感觉她很了解自己的魅力所在,但是又绝对不会令人感到不快,这点也使我拥有好感。还有,她很爱笑。有句话说笑容是人际关系中的润滑剂,我觉得那值得给予高评价。对了,还有——」
「……我明白了,够了。」
千里举起手打断我的话。在一声类似难以启齿的叹息过后,她像是为了取回自己节奏般的喝了一口红茶,然后说道:
「虽然这种话由我口中说出,也实在是挺怪——」在这样一句开场白之后,她一口断定:「她啊,现在肯定对阿周有意思。」
「……哈啊。」
「阿周知道我说的是哪个意思吧。」
「……这个嘛,基本上知道。」
千里并不像是在闹着玩的样子,就连平时那种佣懒的感觉也都隐藏了起来。她现在给人的感觉就只是因为察觉到凛凛子心中的微妙感情,所以很自然地将那件事告诉我而已。
「我和她认识很久了,所以自然而然就知道那种事罗,常常在她本人都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我就会抢先一步有所反应了。」
「哦。」我含混地点点头:「那个,虽然我还是不太能理解,不过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才想问这个问题呢。」千里叹息般的吐出一口气:「不过嘛,勉强要说的话,可能是因为之前她身边不曾有过像阿周一样的人吧。」
「啊?」
莫名其妙,像我一样的……那是什么样的人啊?
千里像是在沉思般的咕哝着,同时往我这边看来:「怎么说好呢?说得好听点是达观,说得难听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怎么说呢,阿周这个人啊,总是一副好像超然物外的模样,颇有点出世的味道。像是一群人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话题的时候,有种人会给人一种『哦,挺有趣的嘛,不过与我没什么关系就是了』的感觉,对不对?」
「那是在指我?」
「对,像那样装模做样故作高深的人是很常见,不过阿周是本性就如此吧?以她个人的品味来说,我猜就是那样的地方深深打动了她的吧。」
老实说吧,我完全无法理解千里是怎么推论出这个结果来的——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知道她的主张有着明显的错误。
是的,有错误。
真正达观的人——应该是知悉世界,从那里明确地建立起自己的人生哲学,依循它走着人生旅程的人——多半就像是佐杏老师那样的人吧。只遵循自我的喜恶来分辨这个世界,不受到任何事情左右,以超然的态度自行其是的法术师,任何人都无法望其项背的超凡者;这样的人才是适合「达观」这个字眼的人。相比之下,我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一提。
——是的,我这个人绝对称不上「达观」,只能说是「认命」而已。对于自己所居住的这个世界、自己的人生旅程认命了,而这点却以错误的形象投射在她的眼中。
「凛凛子她啊~」千里一面啜饮着红茶,一面以她独有的佣懒语调拖长尾音说道:「虽然总是元气十足活活泼泼,不过却也有着迷糊傻气的地方喔,阿周懂吗?」
「也许吧。」
我认为千里的形容,确实是把她看到的人物形象忠实表现出来了。我耸耸肩啜饮着红茶,纯红茶略带点苦涩。
「所以说,她这个人是不会先确定自己心情,就只凭一股劲往前冲,因此常常出差错……哎,说得露骨点,就是所谓的『容易迷昏头』了吧。」
「挺客观的研究呢。」
不过这番话应该对本人说才对吧。不说别的,像这样告诉我又会有什么作用呢?
千里并没有理会我故作诙谐的回答。
「她啊,在认识上一个男朋友的时候也是因为这样才失败的。」
「…………」
「很吓人的呢~凛凛子在分手的那天晚上嚎啕大哭,我们怎么安抚她、劝慰她都没有用。所以只好使出最后的手段,给她喝含酒精的饮料想让她睡觉,结果却造成了反效果。她醉得一塌糊涂,什么C D啦、书啦,只要是房间里她拿得到的东西,全被她拿来乱丢。连窗子玻璃也破了,因此我们一片恐慌……差点以为会出人命呢。」
「……是挺吓人的。」总而言之,是我绝对不想深入参与的状况。
原本彷佛凝视着不远前方的千里,很快就像是又回到现实般凝聚了眼中的焦距。
「不过在那件事后已经过了一年多,她也差不多到了会感到寂寞的时候了吧——现在正好是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吸引她依附过去的危险时期呢。」
这时候千里又重新转向我,笔直地望着我开口:
「我明白这是属于当事人之间的问题,不是我该恬不知耻妄加插嘴的事。所以不管阿周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凛凛子,我都不会过问——但是我希望阿周绝对不要做出会伤害到她的事,拜托了。」
她那真挚的态度令我感到畏缩,一时间哑口无言。为了找话说,我先啜了一口红茶。
「……你挺保护她的呢。」
「哎,毕竟我和她是从国小就认识的朋友嘛。」
「即使如此,会做到这个地步的还是不多吧。」
「也许吧。」千里像是不好意思地淡淡一笑,喝光了红茶,然后玩弄着手中的纸杯:「我呢,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是个男人就好了~之类的,那样一来我就可以让凛凛子幸福了。如果是我,就绝对不会考虑和她分手,不,是根本难以想像会和她分手。」
她这样说清楚讲明白,倒使得我的回答梗住了。
「啊!」千里苦笑:「抱歉抱歉,我说了奇怪的话。」
「嗯,不会。」我欲言又止了一下才点点头:「……好。」
「咦?」
「我答应你,我不会做出会伤害凛凛子的事。」
千里凝视着我:「真的喔?」
「嗯,真的。」
我这样一说,她就像是衷心感到开心般的笑了。她那种能够纯粹为朋友——为他人而笑的一颗心,令我有些羡慕。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6-14 21:25 编辑 ]


3.


在日本有句谚语是这样说的:「传闻过不了七十五天。」就像这句谚语所说的一样,不管多么引入注意的轰动性话题,总有一天也一定会退流行,被遗忘的浪潮卷去遥不可及的远方。
更何况是在那个话题一直以来,都处于等不到任何变化徵兆的状况下时,这种倾向应该会更加强烈吧。
——以杀人预告为主题,发生在国内魔学界金字塔城翠大学的古怪广播事件,在发生之初时,曾经吸引到众多人们的关心。
在入学考中取得胜利,胸中怀着不安与希望敲开大学之门的新生们,既为了突如其来的骚动感到困惑,同时又有种压抑不住的昂扬感,频频讨论着古怪广播与犯人的真面目等传闻。以理事长为首的大学教职员与相关人士,对于扰乱神圣学校秩序的罪孽深重之恶行深感愤慨,希望能够尽快找出犯人,给予对方应有的惩罚。警方也出动搜查,连报章杂志、新闻、谈话节目之类的传播媒体也来到学校采访。把发生在大学这个特殊环境中,脱离常轨的杀人预告定了个「魔学系古怪广播案」的正式名称,透过各个媒体向全国报导。
因为全国都已经那样了——在案发地点的大学中当然更是不可能不成为话题。
在「魔学系古怪广播案」发生后数日,因为媒体的全力推波助澜,导致不仅是魔学系,校内所有科系的学生都对这个话题聊得不亦乐乎。我上课的地方遍及不少教室,不管我去任何地方,都可以听到大家在聊着这件事的细语声。
主要的话题果然还是推理犯人是谁。最有力的说法(不过终究也只是臆测之词)是犯人是大学相关人士的说法——也就是内贼的说法——不过到底校内的哪一个人才是犯人呢?
——是大学职员吗?
——或者是学生呢?
——犯人是一个人吗?
——或者有共犯呢?
老实说,学生们的旺盛想像力,已经在几天的时间中把许多人塑造成犯人了。
不过那个推理犯人是谁的议论也很快就降温了。理由很简单,因为不管怎么推理也没有一个确实的证据,所以最后达成的结论总是「在目前的状况下,猜不出犯人是谁」。
学生们关心的焦点逐渐从犯人本身转开,没多久后就脱离事情本质,净剩些我接受过杂志访间、我被电视主播访问过之类的衍生性话题了。
在同一时间,媒体对这件事的热度也逐步消退。这方面的理由也很简单——就是并没有发生杀人案。
犯人并没有抓住这个粉墨登场的大好机会(?)大家等了又等,也看不出对方有实行杀人预告的意愿。虽然说在那个古怪广播中,确实没有预告事情会在「什么时候」发生……那么犯人到底会在什么时候下手呢?明天?一周后?一个月后?一年后?没有人可以知道。警方的搜查也找不到足以追循犯人的线索,整件事可以说是完全进入死胡同中了。
——就算开头开得再好,但是没有下文的话题争取不到消费者。
出生在现代社会中的人,必须靠自己取舍必要与不必要的资讯,浮沉在令人眼花撩乱的资讯洪流中。为了对应日新月异的资讯,需要永远遗忘掉已经过时的资讯。不可能一直抓着已经过了食用期限的话题不放。「传闻过不了七十五天」说得真的太对了,日语真巧妙。
虽然媒体方面暂时还把注意力放在国内绝无仅有的唯一魔学系上,制作特别节目,以及采访今年来到日本的法术师(不用多说,当然就是老师了),维持了一阵子热度;不过在事情过了一个礼拜左右之后,几乎所有公司都从「魔学系古怪广播案」抽手了。
到了那个时期之后,就连学生之间也不再提起与这件事有关的话题了。学生也有学生的日子要过,说忙也是挺忙的,尤其新生更是处于一切几乎都要从头摸索的状况。上课、社团、打工、迎新会——随着交谊圈扩大,展开愉快而热闹的学生生活。就这样,已经没有人会有闲情逸致去理会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的杀人案了。
——就和「生鱼片」一样,新鲜度最重要,放着不管是会腐败的。
(不过生鱼片也保存不到七十五天就是了。)
突然浮现的这个笑话令我有些满意,同时我踏入魔学系大楼的电梯,抬头望着正在跳着楼层数字的指示灯。
今天是四月第二个礼拜的星期三,时间是下午一点整。
今天的第三节课要上第二次的专题研究课程。距离专题研究开始的时间还有十分钟。虽然我很想说这次我终于没有灌水地从容抵达了——然而事实上我又把今天第二节课要上的第二外语给睡掉了。
再加上吃早餐时因为睡过头而手忙脚乱地打翻咖啡杯,右手手腕烫伤……真叫我恨起了自己的糊涂。
(反正再急也不可能赶得上了,早知道在准备出门前就更加平心静气一点……)
走出电梯,我摸了摸缠在右手手腕上的绷带,还有种刺痛感。既然都已经付出了这样的牺牲,至少希望可以从容地来上专题研究的课程。
我敲了敲佐杏老师研究室的门,说声「打扰了」就走进去。
研究室中有老师、冰鱼、印南在。已经坐在长桌旁的冰鱼与印南,面前放着B 4大小的讲义用纸。
我一面和她们三个人打招呼一面入座,她们三个人也各自用自己的方式回应我。
今天的研究室比起上次已经多了些人味,像是附脚轮的白板与衣架等等的用具都增设了。原本空空如也的书架也从上到下塞满了一本又一本的厚书,而且还多到书架都塞不下的地步,在地板上叠成好机堆。办公桌上放着银制的烟灰缸,上面盛满了像小山般的烟蒂,室内也已经开始染上烟味。
「拿去。」
老师把讲义递给我,我收下一看,似乎和冰鱼与印南面前那份讲义一样。讲义上画着三十乘三十格的方格,一些格子中写着小小的数字与文字,其下有着叫做「纵行提示」、「横行提示」的栏位,以第一题、第二题的方式排列着,就像某种问答题。这是——
「字谜游戏吗?」
「对啊。」老师点点头:「把与西洋魔学史有关的问题答案填在空白的栏位上,完成这个字谜游戏吧。嘿嘿嘿,我给它命名为『西洋魔学史字谜游戏』。」
「…………」根本就只是把原本的名字拿来用。
「大家可以一起讨论,也可以查阅资料。要怎么做都随便,总之要在这次的课堂上把这个字谜游戏完成,这就是今天的课程内容。」
先不管名字的事,不过拿老师自己做的字谜当成课程内容,倒的确和老师在上次的专题研究中说的一样,是她花了一番心思做出来,也确实挺有意思的样子。不愧是老师,虽然她说过她讨厌麻烦事,不过一遇上跟游戏有关的事,似乎就不畏辛劳了。
「对了,周。」老师看着我的右手手腕说道:「绷带缠得乱七八糟耶。怎么,受伤啦?」
「呃——一点小意外。」我吞吞吐吐地说道,因为理由实在相当可耻。不料——
「割腕自杀?」印南微歪着头说出这种抹黑似的发言……拜托,要黑也局限在你的一身黑衣就好了啦。
「……不是啦。」而且就算割腕自杀伤的好了,那也应该是伤在左手手腕吧。
因为要是招致不必要的误会就麻烦了,所以我不甘愿地把我今早的迷糊行动一五一十招供了出来。结果老师笑得捧腹,印南苦笑,冰鱼失笑,我彻底被狠狠羞辱了一顿。
冰鱼和印南很快就把精神放回解字谜上头。虽然距离上课时间还有几分钟,不过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可做,所以我也拿出笔向字谜挑战。
(「纵行提示」第一题「一四三年受到波西米亚王韦赛朗斯四世宠幸,掌握莫大权力,进行复活死人实验的宫廷法术师叫什么名字?」——记得这件事有记载在世界史课本中。)
中古世纪时的法术师数量之多,似乎是现代完全不能相比的,因此世界上也存在着勾结国家中枢,积极介入政治与军事层面的法术师。魔学研究也盛行于各国,最后也做出了各式各样的成果。那个时代在魔学史上可以说是货真价实的黄金时代。
(因为一一四三这一年与一个叫做奇特的法术师密不可分,所以答案就是「奇特」了吧……嗯,字数和字谜上的空格数目一致。)
我把答案写在字谜用纸上,正准备接着解第二题的时候,研究室的门打开,理惠和千里走了进来。
「嗨哟,真是个清爽的午后哪。」理惠举起一只手,嘻笑着对我们打招呼。在她旁边的千里手掩在嘴上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依旧是那副爱困的模样。
「咦,凛凛子呢?她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吗?」
在应了她们一声以后,冰鱼问道。
理惠与千里面面相觑。
「什么?她没到这里来吗?」千里连连眨眼。
墙上的时钟正好指向一点十分,是第三节课要开始上课的时候了。
「怎么可能?那个小凛子居然会迟到,天要下红雨了嘛。」理惠吹了声口哨:「天啊,晴天霹雳!」
「凛凛子应该是选修中国语的,既然如此,理惠、千里,你们第二节课时是与她一起去上第二外语课的吧?」冰鱼指出这点。
第二外语课是要选修除了英语以外另一种外语的课程。前些天大家曾经在一起讨论过要选择哪种外语,记得那时候凛凛子、理惠、千里说要选修中国语,冰鱼和印南选修法语,而我选修的是德语。
「这个嘛,在一起是有在一起啦。」
理惠一面入座,一面看着千里。
「……可是她到一半时就跑掉了耶~」
「跑掉了?」
千里点点头。
「在第二堂课结束的时侯,我们出了教室说要去吃午餐,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不在焉地说:『我今天肚子不饿……』然后就一个人不知道上哪里去了。我本来还以为她可能是要去找冰鱼你们的呢~」
「她可没有来我们这边喔。」冰鱼给予否定的回答,而印南点点头。
「可是我们后来也都没有再见过她了嗳。」
然后大家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像是在问我有没有头绪。
但是我摇了摇头给她们看。我把上午的课睡掉了,直到刚刚才进大学,当然没道理会见到凛凛子。
「要不要打个电话看看?」
「嘿呀。」
理惠对千里的提议表示同意,拿出手机拨号后放到耳边,但是:「……不行,没人接嗳。」
大家面面相觑。但是手机没人接的话,眼前也没有其他方法可以与她取得联络了。
「……那个,等一等她就会自己到了吧?」
「说的也是,我们在这里手忙脚乱也于事无补。」
结果大家就一面等待凛凛子到来,一面把心思放在今天的课程解字谜上头。
「对了,小周子。」理惠问我:「手怎么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别提了。然后——
我们所有人一面相互讨论、一面一一找出字谜的答案,不过虽然我们是魔学系的学生,也并不代表我们对魔学方面的事知之甚详。所以一遇上我们不了解的问题时,我们就分头查阅老师的书籍,参考出解答。
至于老师,她完全不给予我们任何建议,只是往附有厚厚椅垫的旋转椅上用力一坐,跟着就一口接一口地吞云吐雾了。
在一一解谜的过程中,我察觉到施加在字谜中的某种机关。其他人应该也都注意到了吧。
(只要依照顺序解开这个字谜上的题目,自然就会把魔学史的基本年表放进脑袋里了……)
在解谜的过程中,首先就等于要我们把与自己知道的魔学相关历史事件——诸如文化、人物、战争、政治等知识复习过一遍。此外为了解开难解的题目,我们要去查阅资料,透过这些过程,就这样一步步更加深入地踏入——去了解当时为什么会发生那些事情的历史背景、人物关系等等——相关知识领域。
随着字谜的解开,各时代的重点毫无浪费地装入我们脑中,把魔学从古至今的历史井井有条地连接在一起。能够做出这样的问题、这样的安排,这实在是份成功得令人感到恐怖的字谜。
我惊叹地望向老师,老师依然烟不离手,她的表情就像吸毒者一样恍惚。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这样做不但可以让我们自动自发地用功,还可以让她自己专心地抽烟罗?不知道哪个才是她设计出这个课程的真正目的。
我们就这样埋首在解字谜的工作中好一阵子,不过大概在我们进行到解开总计六十道题目中的二十题以后,冰鱼突然抬起头来。
「……喂,说起凛凛子,她会不会迟到太久了?」
时间是一点四十分,距离开始上课的时间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她可不是会翘课的那种人……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所以回去了呢?」
「不过就算是这样好了,她会连说都不说一声吗?」
「再打一次电话看看好了。」
但是凛凛子还是没接电话,不管谁试的结果都一样,只有电话声反覆地空响着。
大家的表情都隐隐罩上一层阴霾,这应该并不是特别值得担心的事吧。今天是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气,也许她是在和煦四月天的邀约下,在街上逛着逛着就不知不觉错过上课时间了,也说不定她正坐在校园中的某张长椅上打着瞌睡。也许是因为在室外不容易听见手机铃声,或是开成震动模式,所以本人并没有察觉到有来电。以她有点脱线的个性来说,我认为这些都是极有可能会发生的状况。
但是令人不舒服的不安气氛压得我们谁也说不出话来。然后——
「老师。」冰鱼对老师出声。
「嗯?」原本迷迷糊糊坐在椅子上的老师飕地一下朝我们伸出手,打了个呵欠:「……怎么?挺快的嘛,已经解完啦?」
「不,不是的。是凛凛子……三嘉村还没有来上课。」
「哦,是所谓的翘尾了吧。」
要说的话,也该说翘头才对。
「不过三嘉村看起来不像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耶。」
「是的,她的手机也没人接。所以我们也……就是有点担心……」
冰鱼自己也十分明白,目前的状况——一个大学女生在上课时晚到了些,又没有接手机这种程度的情形,毕竟只是个还不能肯定她是否已经出事的小状况而已,光这样就谈什么担心不担心的也太莽撞了。但是虽然在理智上可以这样劝告自己,脑中属于本能的部分却又响着某种警告。说起来这只是一种直觉,是完全没有逻辑的东西,这样的表现并不像是她会有的作风,但是胸中却又有种难言的预感骚动着。在她那短短的几句话中,充分表现出了她的这番心理挣扎。
「哦……?」老师看着冰鱼,然后又转向这边,一一看过印南、理惠、千里、我的表情之后,才说了句:「那我来帮忙找人好了。」
「找人……老师做得到那种事吗?」提问的人是理惠。
「还行吧。」
「怎么找呢?」
老师把手贴在唇边:「哼哼,我可是法术师喔。要调查东西和找人,当然都是靠法术罗。」
难以想像这是曾经主张踹破门的人所说的话。
老师转过身朝向办公桌伸出手,从一堆装订得古色古香的旧书中拿出一本新书,那是大开本的市内地图集。老师啪啦啪啦地翻着那本地图集,在某一页上停下动作,然后用力按住它不让书合上,就那样把它放到长桌上面。我探头一看,打开的那页是「宫古」的地图,在跨页的地图上满满地标示着以大学为首的宫古详细地理位置。
「有没有人身上有与三嘉村有关的东西?」老师问:「三嘉村的头发或指甲……应该没有吧?那三嘉村用过的笔啦、三嘉村的照片啦,什么都好。」
「我有和凛凛子一起拍的大头贴。」
千里从包包中拿出万用手册,从贴着密密麻麻贴纸的地方撕下其中一张。那张贴纸上的凛凛子在正中央,其他四个人在狭窄的边框位置上环绕成一圈笑着。
「可以,拿来吧。」老师收下贴纸。
地图集与大头贴,这些到底要怎么用呢?在大家都静观事态发展的时候,老师把手伸向自己的左耳边,就像是随意拨了拨头发似的把链型耳坠拿了下来。看来那个耳坠的构造和项链相同,可以简单地戴上拿下。
在银链耳坠的尾端,缀着一颗六角柱型的水晶体。老师用右手手指捏着链坠的一端,另一端则垂在地图上晃动着。水晶柱在宫古市区上空划动着圆形的轨迹。
看来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
「好。」老师往我们扫视了一圈,开始讲解:「我现在要做的是一种叫做『探查』的法术。魔学可以简单地分成三个系统:隐秘学、神智学、链金学。因为这三个系统也成为魔学系的科目名称,所以听了应该就明白了吧。」
大家点点头。这也是应该的,因为我们已经在字谜游戏中预习过老师解说的事了。
——研究诸如魔法阵与魔器的正确使用方式、仪式及典礼的正确进行方式等等法术演术作法的,是隐秘学。
——研究如何干涉精神、心灵、灵魂等没有实体的超自然根源与其结构的,是神智学。
——研究、控制、管理森罗万象基本物质之变化与反应的,是链金学。
魔学是由这三门学问构成的。所有魔学研究都归属在这三个系统之中,法术当然也不例外。因此法术师所擅长的法术,似乎也会自然而然地偏重于三者之一。老师之所以可以改变外貌却不能改变身高,也许就是因为有擅长与不擅长之分的关系。
老师一面确认大家的反应一面继续解说:
「『探查』是属于隐秘学系统的法术。它是藉由利用目标的『媒介』,来找出目标本身所在位置而成立的法术,用占卜(注:Dowsing,另外也叫「卜棒探物」或「卜杖法」,是一种用来探测地下水脉或地下矿脉的传统方法)来解释可能会比较容易让人了解吧。至于『媒介』,像是目标身体组织的一部分、目标的照片、持有物、亲手写的字,总之只要是和目标有关系的东西就全都可以……大家知道两个同一频率的音叉是可以产生共振现象的吧?就是那种一个音叉响起时,在另一个地方的音叉也会自动响起来的现象,原理和那个一样。头发和指甲是不用多说了,至于签名和照片,则可以当成用来描绘出当事人形象的同位分身,而我们把这种分身称为所谓的『媒介』罗。」
老师用原本空着的左手,握住有凛凛子在上头的贴纸。
「关于这个法术的起源众说纷纭,不过目前最有力的说法是,它是在西元前五世纪左右由巴比伦隐秘学者梅尔维·雨果建立基本理论,日后散布到全世界……此外应用这个法术理论,改编出令远方对象陷入生病或受伤等不幸处境中的法术——也就是『诅咒』,更是多得堆积如山,所以法术师极不愿意留下指纹或亲笔手迹之类的东西,因为会有被当成法术媒介的危险性。当然了,『诅咒』是可以用『结界』弹回去,不过最了解法术之可怕程度的不是别人,就是法术师,所以会想要极力摒除不安要素也是人之常情罗。法术师流传到后世的亲笔手迹或照片之所以会少到令人讶异的地步,原因就在这里。」
老师深吸了一口气眯起眼睛。
缓缓布满室内的严肃气氛,使得不知道是谁发出了吞口水的声音。
演术开始了。
我们眼看着诸般杂念从老师的表情上消失,逐渐澄澈,甚至使得老师身上的气质彻底扭转成神圣的风貌,同时开始从她的双唇中编织出柔和的旋律。
独特的音程加上时缓时急的节奏,交织出令人心旷神怡,永远也听不腻的不可思议旋律——
「…………」
大家宛如灵魂出窍般痴迷地望着那幅光景。
在以音乐为例解说魔学的时候会有种说法,说是法术师在身为演奏者的同时,本身也是用来发「音」的乐器。因此法术师在执行演术的那个瞬间,似乎得把自己的身体从头改造过。割舍掉使人之所以为人,但是在这时候却不必要的多余功能,完全转变成演术装置——也就是说,在这种时候的法术师要舍弃人的身分,把自己完全改造成一个用来演奏自我音色的乐器。
——现在的老师正是那样。
她的表情像是接受过强烈暗示般专注无比。仅只强化了用来奏「音」的功能,因此那具仅只为了执行演术而存在的躯体,是美丽而没有丝毫多余部分的。那是逼近神之领域、毫不留情地自我改造后的模样;那是舍弃了人之身分的法术师真面目。
即使是在现在这个瞬间,老师也在朝向世界放出一般人无法用听觉感知到的「振动」。然后它会对世界起作用,使得超越物理科学领域的现象得以实现。
很快地——
在老师口中发出最后一个音的同时,那个瞬间到来了。
原本晃荡中的链坠突然像是被磁铁吸住般不动了。定睛一看,看到链坠尾端的水晶柱正指在地图的一点上。
「——嗯?」随即解除集中精神执行演术状态的老师皱起了眉头:「怎么?三嘉村那家伙根本就在学校嘛。」
是的。
水晶柱指在地图上的那点不是其他地方,就是这个城翠大学的宫古园区。
大家虽然还是难解困惑,不过不安的阴影倒是消散了。既然她人在大学,就代表她至少应该没有陷入因为身体不舒服而回去了,这类令人不放心的状况之中。搞不好她还真的是在某个春光明媚的地方打起瞌睡来呢。
「请问,可以弄清楚她是在大学的什么地方吗?」冰鱼问道。
「等我一下。」
老师一个大转身,又在办公桌上找了起来,这次她翻出大学校园的导览图摊在桌面上,然后再次演术起探查法术。晃动着的链坠尾端停在一点上。
这次的结果在另一种意义上使大家困惑了。
「……魔学系?」这样轻轻说道的人是印南。
就和她说的一样,水晶柱所指的地方就是这座魔学系大楼。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老师双臂环胸回答冰鱼的问题:「不过三嘉村绝对就在魔学系的某个地方,这点应该不会有错吧。」
「能不能知道更加准确的地点?」这样问的人是我。
「如果有建筑物的构造图是能知道啦……不过不好意思,我没那种东西。」
「这样啊……」
那么凛凛子到底会在魔学系大楼的什么地方呢?
「嗳,她应该是不会没事闲晃到其他教室或研究室去吧。」
「啊~会不会是在上厕所?」
「但是无论如何也不太可能花上这么多时间吧。」
女生们讨论着。
这时候印南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屋顶。」
其他三个女生一起转头望向她。
「印南,你刚刚说什么?」
「呃,那、那个,呃……」突然集众人视线于一身的印南语无论次了起来,拧着双手说道:「呃,如果是屋顶,就可以好好晒晒太阳,我是在猜会不会正好适合睡午觉……」
这个推测得到大家的同意,确实是很有可能。排除掉教室、研究室、厕所以后,那里几乎是唯一可能的地方了。
「嗳,有理,一定是那样的啦。」
「凛凛子是挺有可能做出那种事的呢~」
大家可能是想使自己安心下来吧,纷纷支持起印南的意见。
「老师,我想去把三嘉村带过来,可以吗?」
「要去就去啊。」老师挥挥手同意了冰鱼的要求,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反正我也想去散散步,就一起走一趟好啦。」
因为就我一个人留在研究室的感觉也挺奇怪的,所以我也跟着去了。
我们走出研究室进了电梯。在拥挤的电梯内,令我不自禁地回想起不快的回忆。我们在七楼出电梯,接下来似乎必须要爬楼梯才能走上屋顶。
「小凛子那家伙,如果她睡得正舒服,我要狠狠吓她一下!」
「啊~好主意,谁叫她迟到,该罚!」
老师带头往狭窄的楼梯上走去,跟在她身后的理惠与千里则开着玩笑,印南噗哧一声露出可爱的微笑,冰鱼也只是说了句「真拿这些人没办法」。
老师抵达楼梯上面的楼梯间,伸手握住通往屋顶之门的门把。门并没有上锁,在沉重的叽吱声响中打开,室外的光线射入昏暗的楼梯间。
在打开门的同时,大家也鱼贯走往屋顶上。
「喂,小凛子!在这种地方睡觉的话!」
理惠才一踏上屋顶就这样嚷了起来,但是她那爽朗的声音马上中断。跟在后面走出去的千里、印南、冰鱼也全都鸦雀无声,我也一样。
大家全都屏息以对。
不,是连呼吸都忘了。
横亘在眼前的光景,夺去了我们所有的从容。
屋顶近乎空无一物,只有地上井然有序地铺设着白色瓷砖。那种蓝白相间的清爽对比,为来访者提供了开放式的感觉。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了。在蓝与白之间像打出一道裂口般,多出了太过于鲜明阴惨的「红」,使得所有的调和感被破坏得体无完肤。
眼前景象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幅失败的油画。一再细心用色反覆涂抹才总算完成的校园,仅仅只是再添上了红色的油墨;但是因为红色是一种凶暴的颜色,所以即使只是点上一点,也会马上渲染开来,吞噬掉整个世界。
在屋顶一角渲染开来的红侵蚀着我的意识,变得剧烈的呼吸连我自己都嫌吵,然而我甚至无法转开我的视线。所以我看着,看得一清二楚,看着像是被扔掉的假人模特儿一样浸泡在红海中的那个。
……是人。
那个手脚瘫在地上,仰天倒在以圆滑曲线渲染开来的血泊中的,确实是个人没错。
「……凛、凛凛子?」
不知道是谁像呻吟般说了这样一声。我分辨不出是谁说的,而且那也不重要。
——凛凛子?
——那是凛凛子?
我有种想要哄然大笑的感觉。就算是开玩笑,也该给人喘一口气再笑的时间吧。那种像个破烂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是凛凛子!凛凛子就像是一朵枝粗叶大的向日葵,是个满溢着令人炫目的生命力的女孩子耶!才不会有那种不成人形的惨相。所以那个——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可能是凛凛子!不可能的……!
但是就像是在逼我正视现实般的——
「……凛凛子!」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狠狠痛击着我的耳朵。


4.


尖锐的惨叫声炸了开来。
同时响起叩叩的脚步声。不知道是谁已经奔向前去,奔向那个颓然倒在血海中的人影。
是老师。
她直直越过屋顶,脚下溅起血花,往倒卧的人影身旁一蹲,血水把她的长裤与大衣衣摆染成一片血红,但是老师却丝毫没有把那种事放在心上。
「碰」地一声,有个人往下一倒。是印南,似乎昏过去了。千里惊叫一声抱起她,不断喊着她的名字。
冰鱼和理惠则跟在老师身后奔上前去。
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做,不过马上也随着老师跑过去。说是这样说,但我的脚步蹒跚无力,实际上的速度也和用走的差不多。由于我的身子摇摇欲坠地向前倾斜,所以说不定我的脚步只是为了避免仆倒才向前踏出。只是以结果而言,我还是一步一步接近血泊了。
——死了吗?
人影一点一点变大。
那个人的脸染得一片血红。一旁有一把小刀,锐利的银刀上也沾满了血。
被切得支离破碎。
面容被毁得血肉馍糊。
老师的话在我脑中来来去去。
(也就是说,将会有一具被毁容到无法辨认长相、砍掉所有手指、牙齿拔光、眼睛戳烂的尸体出现吧。)
——尸体?
——死了?
——已经死了吗?
理惠手按着嘴巴,呻吟着转开视线。
冰鱼也只是面颊抽搐地呆站着而已。
她们俩都没有再靠近那个倒在地上的人,没办法靠近。血与死的气味,仅仅一步之遥的距离外,就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了。这一线之隔宛如结界的魔力,阻止了她们俩前进。
能够不受结界妨碍,踏入那个禁地之中的,只有身为超凡者的法术师一人而已。老师蹲在那个人影旁边弯下身子,冷静地观察着那个人的状态。
「…………呜!」
倒在地上的那个人看起来惨不忍睹。
那个人的面容——原本应该属于人脸的部分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就像是画家拿小刀,把不满意的画作割得七零八落一样。
(——被毁容到无法辨认长相。)
「…………!」
意象如同闪电般掠过——黄昏——惨叫——
呈大字型躺在地上的那个——一只手弯着、曲着膝盖,那个绝对称不上好看「大」字的那个是——身穿长裙、蓝色毛衣,一身外出购物还没换下来的打扮……不,不对,我甩了甩头。倒在地上的那个人,上半身穿着长袖的毛织小外套,下半身穿着贴身的牛仔裤,全都被血水染湿了。
然后我的视线停在那个人脚上。
片段的意象乱七八糟地交错飞过——散弹枪——血海——倒卧在地上的母亲——
是鞋子,是我见过的鞋子。一只套在脚上,另一只像沉入血池中的船一样翻覆着。那是鞋跟已有些磨平,差不多该换双新鞋的高跟鞋……不(不对!)是一双还颇新的黑色与粉红色方格相间的运动鞋。
我记得,这是她的鞋子,她每天都穿这双鞋子。穿着这双鞋子,明媚地微笑着。
没有错,是凛凛子的鞋子,是凛凛子平时所穿的那双鞋子。
意象如怒涛般不可遏止地冲袭而来,过去与未来交错着——高声大笑的凶手——
这是(我的)(母亲)(都说过不对了吧!)凛凛子!
那个快活、天真烂漫、总是笑靥如花的凛凛子,现在正以惨不忍睹的模样倒在我们面前。
「——还有呼吸。」不知道是谁疾声说了这样一句,原来是老师。「哼,原来如此。这样子应该不要紧,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也罢,基本上还是叫一下救护车好了。」
我在那个声音的牵引下拾起头来,然后看得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老师在笑,是那邪气的笑。是那种嘲笑恶梦般的现实,以睥睨之姿俯望着脚下凡俗的超凡笑容。
我后退了一步。眼前这幅超越我理解范围的光景,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法术师没有善恶感情,只有喜欢或厌恶的好恶感情而已。这点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任何时候都一样。
然后——
超凡者回过头来对我们说:「开心点,她死不了的啦。」


5.


救护车在我们找到凛凛子的十五分钟以后,把她送到最近的一间指定急救医院——「都立宫古医院」。
当包含我在内的五个学生搭计程车抵达医院时,坐上救护车早到一步的老师,正一个人待在急救室外面白色休息室的长椅上吞云吐雾。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似的,双臂环胸闭着眼睛。
「……老师。」
我一出声叫她,老师就默默往走廊尽头处的门一指。位于银色门板上的「手术中」红灯正亮着,那个不吉利的红光再次唤回了方才目睹过的血腥记忆。
不知道是谁抽泣了一声,跟着传来啜泣的声音,原来是印南。千里马上搂住她小小的肩膀在长椅上坐下,其他人也各自在长椅上找了个位置先坐了下来。理惠从口袋中掏出薄荷烟点着,但是只吸了两三口就不耐烦地在烟灰缸拈熄了它。冰鱼像是在祈祷般的紧握双手抵在额前。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休息室笼罩在沉重的沉默之中。
「…………」
我对这种沉默有过经验。医院、休息室。只能够等待、只剩下这个选项者的沉默——
三十分钟后,药歌玲理事长抵达医院了。
穿过自动门走进来的她,马上便朝坐在长椅上的老师走去。她的脸上完全没有血色,嘴唇也微颤着。
「佐杏老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请您解释一下,老师。」
理事长以勉强维持住理智的模样逼近老师,看起来好像只要一个回答不对,她就随时会直接昏倒的样子。
相比之下,老师就是不动如山了。她始终闭着眼睛,就像是化身为石像般纹风不动,衔在她口中的香烟也逐渐化为烟灰。
「周。」老师突然缓缓叫着我的名字:「去解释。」
「……咦?」我拾起头来。
「所以说,去跟她解释啦。」
她一副我很忙,没心情管那种事的态度。
虽然不知道她在弄什么玄虚,不过我还是依言向药歌理事长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天啊,怎么会这样!」在听我说明完之后,理事长无力地重重跌坐在长椅上。
我则看着走廊尽头处那扇银色的门板,然后想像着应该已经被担架抬进去的凛凛子模样。
颜面被割得一塌糊涂的她。
这个手法和老师之前推理出来的杀害方式相同。不,正确说来,还只进行到一半而已。
恐怕是不会错了,那个古怪广播的杀人预告终于进入执行阶段。也就是说,被选上的受害者是凛凛子吗……
不,那个古怪广播说的是「祭品」。所谓的「祭品」,一般说来是指献给神的供品,或者是为了某种目的而付出牺牲之意。既然凛凛子是所谓的「祭品」,那么凶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了什么才要杀她?为什么会选上她?是怎么样把她引到屋顶上去的?而最重要的是——
(……为什么凶手没有杀死她?)
这是最大的疑问。
在上完第二节课前,凛凛子是和理惠、千里在一起。也就是说,事情是发生在午休时起,到我们第三节课上到一半,前去屋顶的这段时间中。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凶手预料之外的事?所以才使得凶手不得不中止计划、或是改变计画?不过,那会是什么事呢?
(不行,脑中一团混乱。)
问题一个接一个涌来,我却连一点头绪都理不出来。在这样的状态下用脑不会有结果,我甩甩头,叫自已停止思考。
我呆靠在长椅上,任凭时间流逝。在这段时间中,太阳逐渐西斜,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动门外已垂下了夜幕,休息室中的日光灯闪了几闪后点亮。在那不久之后,「手术中」的红灯就熄灭了。
银色的门板打开,护士抬着担架走出来。我们连忙跑上前去。
在担架上的人是凛凛子,脸上扎着白色的绷带正沉睡着,所以乍看之下根本认不出是她。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医生告诉我们她身上的伤口不深,失血也不是很严重,因此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因为伤口被割得错综复杂,所以无论如何都会留下伤痕。
令人难以承受的报告使得有人垂下眼睛、有人双手掩面。
医师有些慌张般地追加了一句「当然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然后就准备和担架上的凛凛子一起离开了,但是——
「等一下。」
老师叫住了医生。
「她身上的伤只有脸上那些割伤而已吗?你肯定?」老师斜倚在走廊的墙边问道。
医生脸上的讶异之情一闪而逝,不过还是回答「是,我肯定」,然后就离去了。
大家以缺乏生气的表情回到大厅,这时候已经有好几位男性在那里等着。他们之中的一个人问我们:
「——各位是城翠大学的人吧?」
看来他们之前一直在等我们和医生谈完话的样子。开口的人看来大概二十多岁,不过一张娃娃脸加上不高的身高(大概跟我差不多),使得身穿西装的他看起来像是正在找工作的社会新鲜人.他的声音颇有几分稚嫩的感觉,和那种一板一眼的用词遣字显得毫不搭配。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须津黎人。」
自称须津的人亮出他的证件,也就是警察手册给我们看。他的职位是警部(注:日本警察阶级之一,地位约等于巡官),站在他身后的那些人是他的部下。
「我想向各位请教一下,关于今天发生在城翠大学的伤害案的事情,方便吗?」
不用多说,他指的就是不久前凛凛子出的那件事吧。就在大家面面相觑的时候——
「周,解释。」
老师却突然丢下了这么一句话。一看之下,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吞云吐雾了。
(为什么是我——?)虽然我有这种想法,然而这又的确是必须要有人去做的事,而且与其任由大家七嘴八舌,只由一个人负责解说的效率确实会比较好.
「不好意思,这位同学是?」须津警部用原子笔敲着头。可能是因为说话的对象比他小的关系,他的口气略显放松了些。
「我叫天乃原周,城翠大学魔学系一年级,是那位佐杏老师的专题研究生。」
在做过自我介绍之后,我把方才向理事长解释过的事又重复了一遍,须津警部等警视厅搜查一课的人纷纷在自己的手册上做着笔记。当我把一连串的事情说明完毕以后,须津警部说了声「原来如此」并点了点头。
「那报警的人是谁?就是天乃原同学吗?」
「啊,不,不是的。」
在屋顶上找到凛凛子之后,我在老师的命令下冲到位于魔学系一楼的学生办公室,找人帮忙叫救护车。现在回想起来,其实直接打手机报案就可以了,可是当时我已经心慌意乱到没办法想到这点。
「所以我想应该是学生办公室的人一并报警的。」
须津警部朝他身后的部下使了个眼色,应该是在叫他部下去做确认吧。
「不过……」警部又转回这边,眼神略为严肃了些:「各位为什么会去屋顶?各位是怎么知道被害人在屋顶上的?」
「呃——所以说那是靠老师的法术……」
我回头望向老师,须津警部也往她那边瞥了一眼。
老师依旧大刺刺地坐在长椅上吞云吐雾。平时明明整个人都像是个唯我独尊的化身似的,可是这时候却完全变身成一头睡狮了。
「因为凛凛子——不,三嘉村同学在上课时迟到了,所以老师就使用法术……」
我再度解释,但是一说到这里就有种这样应该解释不通的感觉,因为从须津警部脸上完全看不到恍然大悟的表情,反而有着一半的日本人在听到「魔学」、「法术」之类的字眼时,首先会出现的表情。
须津警部以半信半疑的表情点点头。
「……所以各位就是靠那个法术找到被害人三嘉村同学的,是这样吗?」
「是。」
「原来如此。」感觉他是为了使话题能够继续下去才会先同意,不过这也可以说是一种正确的判断啦。
正当须津警部张口要问出下一个问题的时候——
「……亚历斯特·克劳利。」
一个并不大,但是正好打横插入会话间空档的低语声,就像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一阵涟漪:「凶手是亚历斯特·克劳利。」
大家都回过头去,就连老师都睁开一只眼睛分出一些注意力来。
出声的人是印南。坐在她身边的千里手环在她肩上,把她搂在怀中。印南身子缩成一团颤抖不已,视线始终盯着医院的冰冷地板,一张小嘴幽幽吐出怀恨般的话声:「凶手是亚历斯特·克劳利。」
「……印南!」看来千里也因为这样的印南而畏缩了一下。
须津警部像是想要收拾局面般的故意咳了一声:
「那个叫亚历斯特·克劳利的到底是什么人?」
大家面面相觑。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之名,在现在的魔学系中,已经很明显具有另一种意义了。而在现在这个场合下,那另一种意义反而才是重要的。
「……那个,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我们应该已经向警方报备过了……」
「这位是……」
「不好意思,我是城翠大学的理事长药歌玲。」理事长走上前去鞠了一躬。
「请问,你说前些日子的事是指什么事?」
「——警部。」凑近须津警部耳边回答他这句反问的,是他身后的部下:「八成是那件事,就是那个叫做『魔学系古怪广播案』的……」
「啊啊……」警部看着理事长点点头:「原来如此,我了解了。也就是说,拿过去的伟大法术师——呃,是亚历斯特·克劳利吧——之名招摇撞骗的人,就是这个案子的凶手?」
「不,呃,这个——」
药歌理事长欲言又止,然后斜眼望向老师。从理事长的模样,可以看出她因虽然事情已经摆明在眼前,但是在没有确切证据的状态下,还是不知道该不该把这话说出口而挣扎着。也许就是那份踌躇不安的心情,使得她忍不住想要寻求老师的支持。
出身于世界性魔学世家的药歌理事长知道,亚历斯特·克劳利绝对不是只活在过去时代中的人物。
「——现代也是有克劳利的喔。」
老师终于开口。在众人的注视下,一面吐着烟圈一面说道:
「克劳利之孙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人就在奥兹。不,目前并不在那里就是了。」
「……?克劳利三世?那个,请你详细解释一下好吗?」须津警部要求解释。
不过老师无意再说任何话的样子,所以还是由理事长接下解说的工作。克劳利之孙亚历斯特·克劳利至今仍健在,那个克劳利在十多年前从魔学结社奥兹失踪,至今依然下落不明。还有——那个法术师修习的是,可以化身成任何人物的究极易容法术。
未知的新事实使得佐杏组的女生们都露出惊愕的表情。不过对魔学几乎一无所知的须津警部和其他刑事们,看起来倒像是没什么太大感觉的样子。
「言下之意就是说,这个案子可能是那个法术师计划的罗?」
「这个……」
理事长一副要反驳的样子,不过最后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地垂下头去。即使是未遂,但是要叫她怀疑杀人凶手的嫌疑犯是法术师,想必是件令她难以承受的事吧。
「原来如此,大致上的事我明白了。」须津警部合上手册,然后像是想驱散大家身上沉重气息般的一拍胸口:「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把凶手逮捕归案,这个案子马上可以解决了。」
「…………?」我皱起了眉头,对年龄尚轻的警部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感到诧异。这是为了让被害者亲友安心的权宜之计呢,还是因为他已经掌握到关于凶手的线索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已经把想法表现在脸上的关系——或者他只是单纯想要强调自己的能力——须津警部嘴角露出笑容说:
「别怕,凶手等于已经被逮捕了。因为通往案发现场的楼梯那里设置着监视器。」
理事长拾起头看着须津警部,警部也点头回应。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自信的根源啊。
城翠大学的每一栋系大楼都备有最新型的保安系统,魔学系当然也不例外。设置在走廊上的监视器也是保安系统的一部分。
「那条楼梯应该是通往屋顶的唯一途径吧?」
「呃,嗯,是的。」理事长点头。
「那么只要把那个监视器的画面调出来检查,必然就可以找到凶手前往屋顶时的画面了。」须津警部语气坚定地一口断定。
大家的表情恢复些许朝气。犯下残酷血案的凶手马上就可以逮住了,这份确信带来的安心感,就像为大家体内注入了生气一样。
但是——
「——真会那么顺利吗?」
一个声音如利刺般,刺穿好不容易像气球般膨胀起来的生气。是老师。
须津警部又重新望向老师。
「……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在怀疑一个会设计出杀人预告这种花招的人,会那么不小心吗?」老师吐了两个烟圈出来:「最重要的是,光是这样就会被逮到的小角色,我可一点兴趣也没有。如果凶手真的被监视器拍到,那你们就快去抓人吧。」
须津警部明显地不快了起来。
「用不着你说,我们也会那样做……话说我们去调查监视器画面的同仁,也差不多该有联络过来了,到时候我们马上就可以——」
一个突然响起的轻快旋律让他闭上嘴巴,是手机铃声。警部说了声「不好意思」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
「喂,我是须津……久远啊。是,基本上算已经问完了。你那边调阅的监视器画面纪录怎么样了?」
说着警部还以炫耀般的胜利眼神往我们这边瞥了一眼。
「嗯,嗯,是的。通往案发现场的那条楼梯……是……所以……咦?呃——你说什么……」
警部还留有几分稚气的脸庞逐渐紧绷了起来。可能是察觉到我们不安的视线,他转过身子背对我们,声音也放低了,但我们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得见他的话声:「……请问,那是真的吗?再怎么说,能够通往屋顶的途径也只有那条楼梯了耶。既然如此,怎么会……」
之后须津警部不知道又与对方确认了些什么,直到大概五分钟以后才结束通话。回头面对我们的他,只是脸色苍白地喃喃低语了听起来像是「不可能」的声音。
「所以?」老师像趁胜追击般说道。现在回想起来,老师应该早就预估到这个结果了吧,也是为了这点才一直陷入沉思状态。她从一开始就察觉到监视器的存在,一直在基于这点研究着会有着什么样的结果。「结果怎么样?监视器的画面上有拍到凶手吗?还是说——」
「……监视器没有拍到的样子。」须津警部咬着下唇:「可恶,怎么可能!那凶手是从什么地方进入现场,又是从什么地方离去的?」
「……竟然是真正的密室杀人。」印南脸色苍白地低语着,然后又摇摇头更正道:「密室杀人未遂。」
「如果凶手是法术师,制造密室根本算不了一回事吧……」理惠逐字说着。
「那么凶手该不会真的是——」千里接着她的话头说下去,而接下来的那个字眼不用说出来,大家也都知道是谁了。
前些天的想像在我的脑海中复活。克劳利三世该不会真的已经化身成某人混进魔学系之中了吧?这就代表目前正有一个凶手以魔学系为舞台,双眸中闪着不祥的杀意,同时像玩游戏般的享受着杀戮的乐趣吗?
我感到心头像有一阵冷风飕飕吹过似的。
——在「杀人预告」之后是「密室」,凶手要玩过多少推理老梗以后才甘心呢?
休息室中骤然响起一阵笑声,是老师。
大家都目瞪口呆地望着扬声大笑的法术师。
「没事没事。」老师咯咯笑着,拈熄香烟站起身来,勾起嘴角一笑:「看来——事情真的变得有趣起来了呢。」



第四堂课 以魔学观点探讨密室杀人

1.

事情发生后隔天,星期四的第三堂课。
「嘿哟,小周子!」
我才刚走进基础英语教室,就看到理惠对着我用力挥手,冰鱼坐在她前面的座位上。不过却找不到印南、千里、还有凛凛子的身影。
人没凑齐的教室一角,显得非常空荡。
「怎么怎么?小周子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耶。这样不行嗳,一个好好的年轻人老是愁眉苦脸的像什么话。啊,小周子,难道是因为『那个』来了?那就真的没办法罗。」
理惠往放下书包入座的我背上用力一拍,然后这样教训着我……所以说拜托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说这种玩笑话好吗?今天说的实在太没品了,再怎么说,我还是拥有常人的羞耻心。
「小冰子从今天一早起就完全不甩我,所以阿姊我正寂寞得快死啦。小周子,要安慰我啦。」
「…………那是无所谓啦。」
我不轻不重地回应着开玩笑般往我这边倒过来的理惠,同时往冰鱼背后瞄了一下。从她身上散放出比平时更加尖锐的带刺气息,就像是背对人的刺猬一样。
相反的,理惠的话比平时更多了,仿佛生怕只要出现片刻沉默,她就会整个人都被沉默吞没似的。
躁郁状态的理惠和阴郁状态的冰鱼成为鲜明的对比,我夹在这两个人之间叹着气,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每个人度过悲伤的方式都各有不同,我并没有权利与资格去阻止。
结果凛凛子在昨天始终没有醒来,我们则各自回家去了。没有一个人开口说些什么。
昨天在救护车抵达,我们也前往医院之后,似乎有好几辆警车依序开进魔学系,封锁案发现场的屋顶进行仔细搜查。有不少学生都看到了,所以校园中从今早起就一直在谈论着「古怪广播的杀人预告终于下手了」的传闻。而传闻又是一种最不负责任的东西,会在人们口耳相传的过程中逐渐加油添醋。所以在传到我耳中的时候,已经荒腔走板到变成「昨天魔学系的新生被五马分尸,死了」。
「我听到的传闻被传成这样了:『凶手用被害者的血在墙壁上大大地写下留言:这只不过是连续杀人案的第一个受害者罢了。』」理惠感到十分可笑似的哈哈大笑:「传闻这玩意还真是一点都不可信嗳!全是些信口开河的人。话说那个五马分尸是怎样?分成五块?白痴啊,人分成五块还能活吗?可小凛子明明就没死嗳!」
「理惠!」
冰鱼打断理惠的轻浮语调,厉声说道:「停止吧,听了就叫人生气!」
理惠嘻嘻笑道:「停止?停止什么?你是指停止当人吗?」
「别扯到其他地方去,我是叫你不要说废话!」
冰鱼回过头来,一副明显焦躁愤慨的模样,眉间爆出青筋。
理惠却以令人更加不悦的动作,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
「嗳哟,奸可怕!人家真的敌不过小冰子啦,救人呀,小周子!」
理惠又往我这边倒过来。突然牵扯进两人争执之中的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才好,只好交互看看她们两人。不妙,眼前可没有能够当她们俩和事佬的人存在。
我还以为局面会演变成杀戮战场,不过我猜错了,因为冰鱼把头转了回去。
「……算了。」
冷冷地撂下这句话以后,她就带着原本摊放在桌上的课本与笔记本,移动到教室最前面的座位上,像在表示恕不奉陪了。
理惠的表情呆滞了一下,随即——
「……什么嘛,本来还以为终于要恢复她的本色了,小冰子这傻瓜!」
理惠颇为不爽地哼了一声——然后有些寂寞似的——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就冲出教室了。
「……啊。」
我直起身子,但是因为讲师在这时候从前门走进教室,使得我错过机会,就这样留在教室中接受点名开始上课。
(冰鱼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她坐在最前排位子上的背影思考着。不,当然凛凛子出了那种事,我很能明白她会心情低落,所以理惠像平时那样闹着玩,才会令她更加生气吧。这点我还懂。
令我感到疑问的是,她看起来像是处于一种极度愤怒中的状态。话说回来了,如果她真的心情低落,应该会和印南与千里一样,没有特地来上学的力气吧。驱动她离开家门、搭上电车、长途跋涉来到校园的,是源自于针对某种对象发出的愤怒能量。也因为受到怒气支配的缘故,她现在没有余力理会他人。所以即使理惠缠着她,她也冷淡以对。她的表现令我有这样的想法。
上完九十分钟的课,教室内环绕在充满解放感的喧嚷声中后,冰鱼站起来转向我这边,与我对上视线。她似乎颇尴尬,一下子转开视线,不过随即又往我这边走过来。
「……理惠呢?」
「在开始上课前就跑出去了。」
「喔。」冰鱼说道:「我对她的态度——是不是太恶劣了一点?」
我想不至于,可是又觉得有可能,不过我两个答案都没说出口。
我虽然不知道该不该问,但最后还是一咬牙问了出来:「令你那么愤怒的原因是什么?」
冰鱼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不过可能是马上就又回想起那种焦躁愤慨的心情之故,她握紧了拳头。
「周也看到了吧?老师昨天在医院时的态度。」
「……嗯。」我在内心点点头。原来如此,谜底解开了。
「那个人在手术结束时,对凛凛子的伤势一点也不关心。不,不只是这样,甚至在听到凛凛子成为牺牲品的案件内容时,还口无遮拦地说出『有趣』什么的!」
「…………」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那样的人能够立足于教导他人的立场上……!法术师这种人,根本就是为了满足自我欲望,可以不惜一切的下流人种……!」
冰鱼激动地厉声说道。不过在回过神之后,她叹了一口气:「抱歉,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吧。」
说着她就走出了教室。
我也不由得跟在她身后走去。
在走出综科大楼以后,我看着她走向校园中某处的背影——她是要去哪里呢——(……对了!)我想起了一件事。
那就是以前曾经隐约听理惠与千里提过,她们说「冰鱼是讨厌法术师的死硬派」。
我现在已经可以了解那个理由了。
只要稍加解读历史也可以得知,老实说法术师这种存在多半都是些只顾私利私欲、任意妄为的人。虽然有时候也会凑巧造成使事态朝向好方向发展的结果,不过当然也会有完全相反的状况,引发莫大的灾难,有时候还会留下使几千万、甚至几亿的人陷入绝望事件的记录。
——不仅是法术师,凡是被世人称为「天才」的人种,大多都只愿意仰仗自己的才华,即使明知道自己所要走的路会造成多么毁灭性的结果、会使多少人遭受池鱼之殃,也会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可是追根究底,世界毕竟还是靠着那种「被选上的人」运转;甚至可以说,那种拥有潜在破坏性激情的人才会是「天才」。如果没有那份激情,说不定根本拥有不了天才的能力。
但是——
冰鱼不能容忍的就是那点吧。那是一群拥有足以推动世界的能力,却只为了私利私欲去使用它,有时候还会在历史上留下无法抹灭之污点的人,那样的存在本身就是不能容忍的。然后——法术师更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
老师的确不是什么善类,即使说她是个坏蛋也不成问题。但是——
「我啊——」冰鱼维持背对着我的姿势说道:「我是为了证明法术师根本没有什么存在价值,才来念魔学系的。」
「法术师吗?」
「嗯。魔学对人类而言绝对是一门有益的学问,所以我才无法忍受任由法术师独占魔学的一切,法术师对人类面言只是种灾难罢了。就是因为那些人独占魔学任意妄为,魔学才会在十七世纪时消灭……」
我没有反驳。
冰鱼说的是事实,这件事也有刊登在世界史的课本上。
——在十六世纪的德国,为了脱离已经腐败的旧天主教,宗教改革运动经由路德之手发扬光大。后来这个运动扩大到全欧洲,透过此运动,原本涉足国家利益输送中饱私囊,导致信仰徒剩空壳的基督教会,得以改善体质重获新生。
但是——
要完全得到新生,则有一个阻碍存在。
那就是法术师。
法术师从中世纪初期时起,就已经利用他们的智慧与法术参与政治,侵蚀到国家中枢。由于当时的国家与教会有密切关联,使得教会的洗礼仪式也顺势加入众多魔学要素,这也被视为信仰之所以腐败堕落的成因之一。
所以,新教教会为了扫除法术师,以天主的名义想出一个疯狂的计策。
……那就是「狩猎女巫」。
新教教会主张「把为了私利私欲横行无忌的一干法术师全都视为异端,在天主的名下予以定罪」,连法术师这种存在本身都予以彻底否定,一一抓起来处死。「狩猎女巫」的活动藉由众多信徒传播到世界各地,历经长达百年以上的时间,终于把法术师消灭殆尽。不仅如此,凡是加上魔学之名的一切——像是文献与资料、从文化财产到遗迹的一切事物——都被彻底埋葬在黑暗之中,魔学的黑暗时代由此开始。
然后到一六四三年(「一律死散」之年),也就是相传为当时最后一个法术师的德国召唤法术师娜米·朱米艾里亚遭到暗杀的这一年,魔学实际上已经被视为灭亡过一次了。
但是——
即使如此,仍然有幸存下来的法术师。虽然数目已经减少到只剩全盛期的数千分之一,但还是撑过了黑暗时代,聚精会神地等待着再次登上历史舞台的日子到来。
接着到了风暴余波也已散去的十九世纪,终于出现一个叫伊利法斯·利末(注:EliphasLevi,一八一零~一八七五,原名为Alphonse Lonis Constant。克劳利正好在他过世的那一年出生,曾经自称是他的转世)的法术师带头兴起魔学复兴运动。这个复兴运动扩张到他的祖国英国全土,进行着各式各样的研究。英国之所以直到现代依旧是魔学大国,在魔学方面具有主动权,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利末以十九世纪最伟大的大法术师之身名留青史,而他的成就又交棒给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大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
魔学灭亡的背景有着浓厚的政治色彩,所以也不能说原因全都是出在法术师身上。不过部分法术师经年累月累积下来的横行肆虐,是导致这个后果的原因之一,也是个不容否认的事实。
——冰鱼问我是否知道「不可能的课题」这个辞汇。
我点点头,老师以前曾经使用过这个辞汇。
「『不可能的课题』这个专有名词,是指在现代魔学中被视为不可能实现的法术,其实它的原文是lost task。之所以会用到『lost』这个表现手法,原因就在这里,意思是指『以前是可能实现的』。」
冰鱼再次背对着我向前迈步。
「我要尽量使这个『不可能的课题』一一消失,找出不是法术师也可以实现法术的方法,我要证明对魔学面言,法术师并不是必要的。」
毅然做出异想天开般宣言的她,背影却显得如此堂皇。她在说的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她自己应该是最清楚这点的人吧。然而她依然这样把话说个分明,那是要同时兼具对自己的自信与对魔学的热情才办得到。
「…………」
她没有停下脚步。在走出综科大楼周边之后,我们穿过时钟花园,直往校园南边的方向走去。我这才终于察觉到她是要到什么地方去。
她是打算去跟法术师对决。

2.

在打开研究室门的瞬间,一股阿摩尼亚的异臭便扑鼻而来,冰鱼和我都忍不住后退一步。
「唷,怎么一起来啦?」
「呜嗯,请问……您是在做什么呢?」
老师以快活的语气对我们打招呼,不过我们却没有那种余力。
室内乱成一团。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拿进来的烧杯,与长颈玻璃瓶之类的实验器具成排地摆放在长桌上,里面还有紫色或群青色的液体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地板上到处都是用途不明的机械,它们的插头还插在墙边的插座上,奏出嗡嗡……的诡异运转声。还有一本本摊开的书籍在办公桌上堆成小山。老师本身则是白衣加口罩的打扮。
「稍微做点链金系法术的实验,我想做放大器。」
「啊?」
我先把追问的事丢到一边,现在更重要的应该是设法解决这股臭味吧。
老师关掉地板上那些机械,然后打开所有窗子与抽风机。
我们一直到十五分钟以后,才终于能够走进研究室。
我们盯着地面,步步为营地往里面走去,落坐在长桌旁的椅子上。
老师则往旋转椅上坐下,脱掉口罩点起烟,以一脸享受的模样吞云吐雾起来,同时拿开烧杯上的盖子,用镊子从混浊的液体底下,夹出一小块乒乓球大小,看起来就像还未切割过的蓝宝石原石的透明矿物。
「这就是拿来当放大器的材料……话说回来了,知道放大器是什么吧?」
「呃,基本上算是知道。」
我回答了之后,坐在我旁边的冰鱼也默默点头。这也是已经在字谜中预习过的东西了。
专门用来演术法术的工具,也就是器材(instrumnet)——简称「魔器」。魔器种类众多,像是杖、剑、镜子、宝石、水晶球、卡片、黑髑髅等等都是。就像音乐要随演奏内容而改变乐器一样,在魔学中,施行法术时所需要的魔器,也会视演术内容而有所不同。
而「放大器」的原文则是amplifier,在英文字典也可以查到它的意思——顾名思义,就是一种用来放大的辅助装置了。在音乐的领域中,用来放大音量的器材也是叫做这个名字,只是在魔学中,它是用来放大经由演术而得到的法术效果本身。顺带一提,无论是魔器还是放大器,它们的制造技术都是被归类到链金学系统。
「接下来只要把这玩意调整一下形状,刻上放大回路的魔方阵,基本上就算是完成了。不过在这种程度的研究室提炼出来的东西,效果也很有限就是了。」
「是挺小的耶。」我直率地说道。因为就算是音响器材中的放大器,也差不多是有电冰箱那么大的巨大机械。
「因为这是用在个人单独演术上的类型嘛,用在实验上的家伙可是更大喔。不过那种东西带不进来吧?」
「啊,既然如此,那别用放大器不就奸了?」
「是没错啦。」老师翘起二郎腿:「不过就算是法术师,如果不仰赖外在条件放大输出功率,终究也是做不出什么大事的啊。」
「咦,是那样的吗?」
「对啊,要不然自己去试试不用放大器来演术,然后看看能做出多少事吧。」
「那难道说……」我问道:「只要有能无限放大的放大器,不管什么法术都可以演术吗?」
「理论上是。」
「理论上?」
「因为放大率越高,法术师本身也需要具备越高的演术力才行,这和演奏乐器一样。比方把吉他接上放大器来演奏,音量放大后,会出现原本难以比拟的巨大魄力。但是些微的杂音与一点走音也都会被一起放大,所以只要有一点失误,就立刻会破坏掉曲调和谐吧?法术也是一样,放大器的放大率越高,演术者就越需要具备纤细正确的演术力才行。」
「原来如此。」也就是所谓的高风险高报酬罗,这样确实不错。
对了,魔学误解中最常见的,就是一种叫做「魔力」的概念。不知道为什么,不了解魔学的人常常会以为施行法术会需要用到——常人不具备的某种特殊能量——魔力,然而实际上在魔学中,并不存在「魔力」这个用法。
在法术的演术中,需要的不是能力,而是才华,并不是比别人多拥有些什么或少拥有些什么的问题。问题在于是否具备感知听觉范围外之「音」的才能——就只是这么单纯而已。因此放大器所放大的并非魔力,而是法术效果本身。
「要在奥兹做这类实验的时候,得经过层层申请才行。再加上审核时间有够久,有时候一旦被评议会的老头们认定有危险性还得中止,麻烦得叫人受不了……就这点面言,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棒极了!」老师这样说。
的确,所以就索性放手大干了吗?不过,我还是认为这类实验,应该要在链金学科的专门实验室进行。这里是每周都会有学生来参加专题研究的地方,真希望老师也能为学生们的人身安全着想一下。
老师把刚做好的放大器材料放在浅底盘子上。
「奸了,说说今天的来意吧,有什么事吗?」
「呃,那个……」
「我今天前来,是希望老师能够为昨天的态度道歉。道歉的对象当然是凛凛子。」
冰鱼突如其来的拘谨话声让我吃了一惊。这么直接啊?
而老师却不解地歪着头。
「我做了什么吗?」
「您笑了。」
冰鱼用一成不变的冷静语气接话,然而我知道她的冷静只是一种演技。在她那张几乎面无表情的面具底下,有着足以烧熔厚重岩盘的激情岩浆,正翻腾如沸。
「凛凛子遭遇到那样的惨剧,老师却只在乎案件本身……甚至还大笑着说什么事情很有趣,实在有失体统。不,身为一个人,这种行为是可耻的。」
「啊哈,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老师双手环抱在胸前——然后笑了:「在真真是为朋友着想呢。」
我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在那瞬间——
果然,冰鱼爆发了。她猛然踢开椅子站起身来,拳头敲向长桌。
「我——」她的声音发颤:「唾弃你,老师!」
「…………」老师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回望着冰鱼,一副叫她有话就全说出来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您笑得出来?为什么您能够说得出『有趣』这种话?凛凛子……她都已经那么惨了……到底有什么有趣的呢?伤害我们很好玩吗?玩弄、嘲笑、伤害我们就令您那么愉快吗?法术师连体谅他人伤痛的良心都没有了吗……!」
双肩颤抖着俯视老师的冰鱼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像是从五脏六腑中挤出的悲痛之声,在研究室中回荡了好一阵子后才消散。
「我可没有那种意思喔。」老师叼着香烟耸耸肩:「我说的『有趣』,是指事情的谜底,并不是指三嘉村遇害的事。」
「……一、一样的!光是在那种场合下还能哈哈大笑的表现,就叫人不得不怀疑起您是否毫无神经可言!」
「可是三嘉村又不是真的被杀害,只是受点小伤而已,医生也说过她没有生命危险,所以应该是你太过于神经质了一点吧?」
「只是受点小伤而已……?您是怎么听别人说话的……?凛凛子被毁容毁得那么惨,连医生都说不可能完全治好了耶……?您不懂这是件多么残酷、多么令人绝望的事吗……?」
在慷慨激昂的话声中,冰鱼眼角隐隐浮现出泪光。她伸手抹去它,但是却怎么抹也抹不完,最后她终于紧咬着下唇颓然坐回椅子上。
「哼嗯……」老师顿了一会儿说道:「在真真的是很为朋友着想呢。」
她说的话和先前没什么两样,不过听起来似乎多出了一点温柔的味道。
冰鱼好像也感觉到了,她——虽然表情依旧那么严肃!抬起了头来。
「当我们发现三嘉村倒在屋顶上的时候,我应该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样不要紧,没什么好担心的』。」
老师承受着冰鱼的注视,把椅子转过去背对我们,在办公桌上的烟灰红中拈熄香烟。
我想起了我们在屋顶上找到凛凛子时的事……记得老师确实是说过那样的话。
「那是……什么意思呢?」
「所以说——」老师回过头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罗。三嘉村的伤不要紧,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那种伤势可以完全治奸。」
冰鱼露出难以想像会出现在她身上的目瞪口呆表情,她双颊上的泪痕依旧未乾。那种表情就像是一个小孩子被推落大楼,望着逐渐接近中的地面,以为自己已经没救,就要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突然被闹钟声以及母亲轻轻从梦中摇醒似的,感情的指针在困惑中以最大的幅度剧烈摆动。我也不是不了解那种心情。
(可是,到底要怎么做?)
医生说过,凛凛子的伤不可能完全治好。一如所述,这可是连医生都束手无策的状态。那要怎么治好那些伤呢?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问自明了。
「——是要用法术吗?」我问道。
「当然了,我可是法术师喔。」不出我所料,老师一口承认。
「但、但是!」太过于突如其来的救赎使得冰鱼难掩困惑之色:「……不应该会有那种事,不可能。即使是在控制物质反应的链金系法术中,控制活体反应——治疗疾病与伤害也是最高难度的法术。在现代魔学中几乎都被归类到『不可能的课题』之中。」
「爱信不信随便你罗。」老师说道:「不过三嘉村的伤势会完全痊愈,这是绝对的。要我用我的法术师生命发誓都可以。」
「………」
老师都这样放话了,所以连冰鱼也提不出异议了。而且说到底,老师放话的内容是凛凛子的伤可以治奸,在盼望此事成真的心情之下,她应该完全不会有想要去找理由否定的心态吧。
——我突然有个念头。老师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能够不当一回事的嘻笑呢?正因为她在屋顶的时侯就看穿了凛凛子不会有生命危险,也知道她的伤一定可以治好,所以在那之后才能够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事情的谜底上头?当然了,这也有可能只是我把老师想得太美好了。
冰鱼略微——即使她已经相信老师真能把凛凛子的伤完全治好,不过显然依旧认定老师的态度有失庄重,所以毕竟只是「略微」——放松了严肃的表情。
「凛凛子的伤真的治得好吧?您会帮忙治疗吧?」
「是啊,不然我写张誓约书给你奸吗?」
「……不,不必了。」
冰鱼总算得回平时的冷静。在镇定下来以后,她像是在反省着刚才的发言,直朝着老师鞠了一躬。
「老师,我刚刚说得太过分了些……我很抱歉。」
「我没放在心上。因为要比失礼,我们是彼此彼此嘛。」
老师爽朗的态度使得冰鱼身上的严峻气息又消退了一点。
「好啦。」老师站起来:「我要去个地方……怎么样?如果有兴趣,也陪我一起走一趟吧?」
冰鱼和我面面相觑。
「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屋顶。」我一问,老师就露齿一笑,十足名侦探风范:「我刚好心血来潮,正想去现场搜证一番呢。」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6-16 22:59 编辑 ]


3.


在通往屋顶的楼梯前,拉有「禁止进入」字样的黄色胶带。应该是警方用来阻止一般人进入的吧。
「嘿咻!」
但是老师不当一回事地钻了过去。
冰鱼和我再次面面相觑起来。
「怎么了?快过来啊。」
「老师,您要进入这里的事,有先得到警方的同意吗?」
对于冰鱼的问题,老师理所当然地摇摇头。
「谁管他那么多。好了,走了啦。」
老师对我们非议的视线视若无睹,自顾自往楼梯上走去。
冰鱼的表情呆住了,不过她随即也豁出去了似的叹了一口气,然后从胶带之间钻过去。我也跟在她后面——当我这样做的时候,蓦然有个东西掠过我的视野范围之内,所以我的视线便朝向它射去。
那个东西是设置在走廊天花板上的监视器,它那圆形的镜头始终盯着楼梯前附近的走廊不放。从监视器的位置来考量,要走上屋顶而不被它拍到应该不可能;但是攻击凛凛子的凶手却并没有被它拍到……
我一面粗略地观察着监视器,一面跟在老师与冰鱼后面走去。
屋顶上已经有三位先客在了,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子就是昨天负责在医院向我们问话的须津黎人警部,因此另外两位应该也都是刑警吧。
他们正以深思的表情在讨论着。
「……那就是说,监视器果然没有拍到凶手的身影罗?」
「是的,久远。我也检查过两遍了,所以我想不会看漏。再加上我的部下也确认过次数,录影带都已经快被我们看到刮伤了。」
「哼哼,因为实际上的记录媒体并不是录影带而是影像档,所以不管看多少次都不会有刮伤这种事的喔,须津。」
「……那真是抱歉了,暮具兄,毕竟我是旧时代的人嘛。」
「你们俩够了喔,我们杀人课三杰自己人要好好相处啦。」
「那个,久远,我之前就很想说了,可以请你不要使用那种奇怪的称呼吗?」
「没错。虽然我无意和须津一个鼻孔出气,不过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我与他算是意见一致。」
「为什么啊?听起来不是很威风吗?」
「……会很威风吗?」
「……天知道。」
须津警部像脸皮抽筋般的苦笑着,另一位男性则耸耸肩。
老师快步往他们三人的方向走去。
发现到此事的须津警部瞠圆了眼睛,另外两人也转头望向这边。
「你、你在做什么!这里是禁止外人进入的耶!」
「没什么,只是来做点现场搜证。啊,对了,我会自己动手,所以你们不用理我,继续聊你们的就奸。」
老师把手插在大衣口袋中说道。
「不,就算你叫我们不用理你……」
可能是因为老师表现得太处之泰然了,须津警部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旁边的女性把手搭在他肩膀上问道:
「须津啊,这位是?」
「啊、啊啊,呃,是在被书者参加的专题研究中担任讲师——」
「我叫佐杏冴奈,请多指教。」
「……佐杏?」在听见老师名字的时候,那位女性脸上掠过一抹讶异,然后马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请问,您该不会就是那位从奥兹来的……?」
「是我没错。」老师给予肯定的答案。
「果然!那么您就是真正的法术师罗!」她整张脸亮了起来,拿出自己的警察手册:「——抱歉还没有自我介绍过,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部久远成美,欢迎您来到日本。能够见到真正的法术师是我的荣幸!」
接着久远成美警部还害羞地问老师愿不愿意跟她握个手。
她看起来和须津警部岁数差不多,还很年轻,脸上几乎未施脂粉,全身上下洋溢着一股勃发的生气,使得她看起来充满了魅力。她是个健康型的美人,一头俏丽的短发与她极其相称。
老师一答应与她握手,久远警部就雀跃万分。老师也马上打蛇随棍上:
「对了,我也想看一下现场,没关系吧?」
「是,当然没关系,请尽量搜证!」
「呃,喂,久远!」须津警部拉住久远警部:「不行啦,怎么可以让无关的外人进入现场!更何况目前她也是嫌疑犯之一——」
须津警部说到这里连忙刹车,把剩下的话咽回口中。老师在前半段案发时间内,确实是没有不在场证明,不过我也一样就是了。
久远警部叹了好大一口气,竖起食指。
「听好了,须津。这一位呢,乃是全世界仅存的六位法术师之一——甚至被尊称为『全人类的遗产』喔。既然在事情发生时有这样了不起的人物在场,岂能不请她协助调查呢?」
「但、但是警方也有警方的面子要顾吧……而且这个案子基本上是归我指挥的——」
「面子?面子是什么?什么面子!」久远警部的声音中蕴含着怒意:「我们应该做的事是不惜一切努力去破案,那才是我们的工作、我们的骄傲吧!至于最后破案的人是谁,应该并不是重点吧?靠面子是破不了案的,不是吗?」
久远警部步步进逼,须津警部畏缩后退。这时候另一位男性也像趁胜追击般的支援久远警部的论点:
「久远说的对,须津。而且英国的伦敦警察厅也有过正式向奥兹的法术师请求协助,结果破了奸几件悬案的前例喔。」
须津警部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又后退一步。
(喔喔……)
原来也有那种好心的法术师存在啊,有点意外。看来因为待在老师身边的缘故,使得我的脑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植入「法术师=旁若无人」这个公式,一直到现在才惊觉到那是个误解。
那位男性斜眼看了须津警部一眼,然后面向老师自我介绍:「——抱歉还没有自我介绍过,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部暮具总,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他的年龄应该也和另外两人差不多吧,长得相当英俊。头发上了发雕再随手抓过,有种粗野的风格,而穿戴在他身上的无框眼镜与西装却营造出优雅的气质。虽然这样说对须津警部很失礼,然而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简直是高下立判。
不过——
除了须津警部以外,另外两位警部的魔学知识倒是相当叫人意外。在日本人之中,对魔学有如此了解的人相当少见。果然因为是年轻人的关系吗?
不知道哪本杂志曾经做过一项调查,日本国内对魔学的理解程度,在年轻的族群中拥有压倒性的高水准。这应该和网路及手机的普及现象一样,重点就在于是否具备接受新事物的弹性思考,而年轻人接受新事物的弹性比较高。虽然日本向来不重视魔学,然而魔学在日本应该也迟早有一天——就像网路和手机一样——会浸透社会,成为日常生活中人人皆可谈论使用的一部分。
最后被他们俩驳倒的须津警部无话可说,缩了起来。昨天的那种威严,如今已经连影子都不剩了。感觉像是已经可以看出这三位警部之间的关系了。
不过话说回来了——
须津黎人。
暮贝总。
久远成美。
——不,我什么都不会说,这类需要前提性知识的吐槽就交给印南吧。
名正言顺得到现场搜证许可的老师在屋顶上绕了一圈,同时像是在俯瞰整个现场般,开始观察起来。
屋顶上只有一小问用来当成出入口的独立楼梯间存在,除此以外的地方都空荡荡,只能任凭风吹雨打。为了预防有人不小心摔下去,在屋顶周围用水泥建造了一圈矮墙,不过高度仅只到我的膝头而已,所以头向前探就可以轻易看到地面。
老师绕着屋顶的四个角落走来走去,还蹲在那些地方不知道专心地观察些什么,不料没多久后她却突然弹起身子跳上矮墙往下张望,让我这个在一边看的人都差点吓死。
由于魔学系大楼是七层高的大楼,因此屋顶上的风很强。老师伫立在比任何人都更高的地方,发丝与大衣迎风翻飞,那副威风凛凛的模样真的很酷,绝无灌水,恍如货真价实的名侦探。当然,因为我可不想遭遇一阵狂风吹过后,在没有救命绳之下进行一场高空弹跳——之类的状况,所以我并没有跟着照做就是了。
「嗯……」
老师双臂环抱在胸前念念有词地回来这边,然后向久远警部发问:
「科学监证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没。」久远警部摇头:「现场完全找不到任何疑似凶手留下来的指纹、毛发等证物。」
「凶器呢?」
「几乎可以确定就是掉落在被害人身旁那把刀长约二十公分的小刀了。伤口形状与刀刃一致,刀身上也没有找到凶手的指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小刀刀柄部分有沾上被害人右手食指的指纹——」
「哦?」
「搜查本部认为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只是在被害人碰巧摸到它的时候沾上的,应该没什么可疑。」
我回想起那把掉在凛凛子身边染满血迹的小刀,那就是凶器。但是,如此一来!
「喂,周!」老师突然叫我。
「什么事?」
「来整理现状,把事情的问题点一一列举出来。」
虽然被出了个唐突的题目,然而我并不是很意外,因为这已经是老师第三次特别授课了,什么事总是会有习惯的一天。
「呃——这个啊。」
我一面以含糊不清的开场白争取时间,一面拚命用脑。我能够顺利扮演好华生这个角色吗?
「——昨天午后,在这个地点,发生了我们的同学三嘉村凛凛子被不明人士毁容的案件。综合同专题研究组的酒匂理惠、午沼千里的证词,以及我们前去找她的行动来推算,事情是发生在第二节课结束后到第三节课上到一半时的这段时间中——也就是大概从中午十二点二十分到下午一点四十分之间。」
我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缓缓地继续说:
「唯一可通往屋顶的楼梯上安装着监视器。目前我还没有看过那段影片,所以不能说些什么,不过根据警方的说法,影片中并没有拍到凶手的身影。」
「……没错,监视器只拍到被害人前往屋顶而已。在那前后——至少在案发时间内没有任何其他人出入屋顶。」
须津警部有些不悦地说道,言下之意是在主张自己并未出错吧。
「呃——那么就在此断定录下来的片子中并没有拍到凶手。既然如此,那就和昨天印南也说过的一样,在案发当时,这个屋顶处于密室状态。这就是第一个问题点。」
我看看老师,她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所以我歇口气以后又开口了:
「接下来我要调动一下事情顺序……大约在一个星期前,魔学系就已经出过一件事了,那就是有人在广播中做出杀人预告,不过在那个广播中有个无理取闹的要求——明明没有提供任何提示,却要人『猜猜被害者是谁』。我不了解这个要求的用意——不过根据老师的说法,这句话要传达的讯息并不是『在凶杀案发生前猜中被害者是谁』,而是『在凶杀案后猜出遗体是属于什么人的』。照这样解释,确实就全都可以解释得通了。至于要怎么样使受害人的遗体难以辨识,那就是需要使指纹、长相、齿模、眼睛的虹膜这四种辨识条件全都失效。而昨天我们找到凛凛子时,这四种手法已经有一种用在她的身上了。也就是说,凛凛子是被那个做出古怪广播的人攻击,被凶手选为执行杀人预告的对象……」
我竖起第二根手指说道:
「这是第二个问题点。不幸中的大幸是,凛凛子没有被杀死,目前在医院中休养。不过,为什么凶手都已经特地制造好密室状况了,却没有杀死她呢?还有——」
我继续竖起第三根手指:
「第三个问题点。为什么凶手要把会成为线索的凶器留在现场?」
我放下手做个总结:
「当然其他还有堆积如山的琐碎疑问,不过我认为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三点……完毕。」
「——嗯。」老师点点头:「算有六十分了吧。没有先照前后顺序说,再加上有些部分讲得太简略,会让人有几个听不太懂的地方。」
挺严格的评价。不过还是给了个及格边缘的分数,代表老师是手下留情了吧。
「密室之谜啊……」须津警部开口:「请原谅我的孤陋寡闻。那个,如果使用法术,会不会就有方法可以不经由楼梯来到屋顶呢?」
「须津!」久远警部一把抓住他肩头,但是须津警部并没有住口。
「听说那个播放古怪广播的人自称是克劳利,而克劳利又是存在于现实中的法术师,现在则听说失踪了。所以如果凶手真是克劳利本人,就有可能是使用法术进入这个屋顶的吧?」
(不对——)我这样想,在场的所有人应该也都是这样想的吧。
须津警部在怀疑的对象完全不是克劳利。对于那种根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像是鬼故事中的鬼一样虚无的存在,他根本没有任何怀疑。
他怀疑的人是老师,并把方向带到眼前的法术师,正是使用法术制造出密室的凶手上面。
我看了老师一眼,寒毛竖了起来。因为老师已经露出那个勾起嘴角的邪气笑容。
「……有什么好笑的?」须津警部有些不太舒服地问道。
老师没有回答他。
「在真。」
「有。」
这次找上冰鱼做为授课的对象了。
「你来说说有没有什么法术,可以在不被楼梯上监视器拍到的状况下,在这个屋顶上伤及他人吧。」
冰鱼沉思了一下。
「没有。」一口断定。
「……哎呀,真遗憾,不过就是这么回事了。」老师耸耸肩。
须津警部一脸不能接受的表情,视线挪到冰鱼身上,要求她详细解释。冰鱼以一贯的冷静有条不紊地作答:
「——魔学绝对不是无所不能。对于魔学不太了解的人,常常会从字面上去解读,把『魔学』这个字眼着重在魔这个字所代表的神秘力量上,误解成『魔学无所不能』。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它具有和科学相同的本质,是非常实际而有逻辑的。比方说,如果能够飞行,那么要进入这个屋顶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但是『飞行』在隐秘系法术中是属于最高难度的法术,到现今已经成为『不可能的课题』——在现代魔学中,还未曾有过任何成功的例子。要用遥控方式操作小刀在远距离外作案的方法叫『念动』,这是同属于隐秘系与神智系两个系统的复合法术,实行难度甚至比『飞行』还要高,也同样是『不可能的课题』。如果使用『催眠』或『暗示』之类的法术混淆他人的神智,使对方看不到自己、或是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虽然可行,然而这两者都不可能躲过摄影器材的拍摄。使用『诅咒』固然可以在某些条件下杀伤位于远方的目标,但是要像这个案子一样,准确地伤及诸如脸部之类的特定部位则不可能,更何况还要达到只伤不死的程度——因此以结论面言,没有法术能在不被楼梯监视器拍到的条件下,杀伤位于这个屋顶上的人。」
「嗯,有九十分喔。」
老师做出评分,是比我高上不少的分数。
须津警部说不出话来了。
「那么凶手果然并非法术师,而更可能是使用某些物理性魔术手法的普通人吗……」
这样低语的人是暮具警部,他推推眼镜的那个动作跟冰鱼有种相似的味道。
「那、那么……」须津警部靠近屋顶边缘说道:「假设一下,凶手会不会是用绳子从那边的教育系大楼屋顶过来这边呢?」
教育系大楼建立在邻近魔学系大楼的西侧。由于教育系的学生比较多,建筑物规模也比较大,所以以高度来说,那边大概比这边高出三层楼。如果要从其他地方移动到这个屋顶上,确实是只可能从教育系大楼那边着手了吧。但是——
「哼,那要怎么在这边搭上绳子?」
「这个嘛,假设一下,像是绑在箭尾上,用弩弓什么的射过来——」
「不可能。」暮具警部马上否定:「那边与这边的距离粗略估算也有五十公尺。你想想,在这样的距离下,有什么样的箭可以在射过来后依然保有刺入水泥建筑物中的威力?更何况依据你的推理,箭上还要系着绳子吧?光是这点就会让箭速大减了,以物理性观点面言是不可能的。」
「呜……」
是的。
虽说邻近,但两栋大楼间也隔着一段不算短、并不是可以轻易从半空中往来的距离。
「就是说啊。而且如果真是使用这种魔术手法,那么在现场某处应该会留下箭痕。就算箭没有射入水泥中,而只是射落在这边的屋顶地面上好了,同时箭也没有直接绑着绳子,而是绑着更轻的东西——比方说先把钓鱼线绑在加上滑轮的箭上,然后线尾再系住绳子,等到钓鱼线掉落到这边的屋顶上之后,再把钓鱼线和绳子交换过来,把绳子拉到这边,再用附在绳子上的勾爪勾住这边的矮墙……啊啊,还是不行,因为要承载一个人的重量,所以应该会有勾爪的痕迹留下来。而且从教育系过来魔学系这边是『下来』,所以还有可能,但是回去时是『上去』耶。要在这么严苛的条件下在这种高度移动,根本无法想像吧。还有啊,只要调阅教育系的监视器纪录,一样可以马上找出嫌疑犯,所以这样做怎么想都还是没有意义嘛。」
「那、那这样呢?搭直升机直接降落在屋顶上?」
「这个也有难度吧。这里的屋顶本身并不是很大,我想矮墙和楼梯间应该会妨碍直升机着陆。如果凶手不只一个人,那么一个人盘旋在屋顶上空,一个人降落到屋顶上倒也是有可能……但是那样一来应该会有人目击到滞留在魔学系上空的直升机,至少我们应该也会听到螺旋桨发出的声响。」
接连遭受久远警部与冰鱼反驳的须津警部不再说话了。
我在屋顶上绕了几圈。大致上观察了一下,并没有找到什么像是布置过某些机关的可疑痕迹。说真的,凶手到底是如何来到屋顶,又是如何离去的呢——这根本就是「魔学系屋顶密室奇案」了。
「周。」
听到有人叫,我一回头就看到老师站在屋顶上的另一边。我连忙跑了过去。
「什么事?」
「周可以沿着这个爬上爬下吗?」
我战战兢兢地往老师所指的方向探头望去,那是钉在大楼外墙上的水管,也的确是一路从屋顶衔接到地面上,不过……
我搔着脸颊:「我想应该有点困难吧……」
「是吗?不过对我来说只算是小意思喔。」
「…………」
这个人真的是法术师吗?
「还是想点比较符合常识的可能性比较好吧……」
「常识是吧?」
一道手机铃声在这时候响起,是须津警部的手机。
「喂,我须津……嗯,是。好的……这样啊,了解。我马上过去那边,到时候再说。好,就这样。」
须津警部结束了短短的通话后对我们说:「是医院打来的,说被害者已经清醒过来了。」


4.


老师、冰鱼与我三个人一起搭上警部他们的车子,来到都立宫古医院的外科大楼。
由于处在杀人未遂案件受害人的微妙立场上,因此凛凛子似乎被安排住在六楼的个人病房。
须津警部在走廊上带头走着,停在一扇门前敲了敲门,不过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了声「打扰了」,然后不等房内有所回应就迳自推开了门。
一张床摆在空旷的病房中,她就在那里。
在浅蓝色的病人服上披着一件针织外套,白皙的手腕上插着点滴的管子。脸依旧缠在绷带之下,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从察觉到我们进来后挥着手的动作来看,那果然是她没错。
「凛凛子!」冰鱼从须津警部身边穿过,跑向在病床上坐起上半身的凛凛子。「你真是的!害人家担心死了……!」
冰鱼抓住凛凛子的手跌坐在床边。那不是平时那个冷静的她,而足赤裸裸地展露自我感情,衷心为好友的无事而开心的一个女孩子。凛凛子也满怀感谢与亲昵之情般紧紧抱住了她的背。
「感觉如何,三嘉村?」
老师走近过去问她。
凛凛子用点头的方式表示她很好,然后就望着我。
我举手「嗨」了一声,她也举起手回应着我。
——这时候我才总算注意到。对喔,凛凛子是不是因为脸上的伤,所以不能说话啊?
她拿起放在床边餐具架上的素描本与麦克笔,唰唰地写了些什么,然后把本子亮给我们看。
『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上面写着这样几个字。原来如此,笔谈啊。
我摇了摇头:「总之你没事最重要。」
用力点点头之后,凛凛子又拿起笔,写了『谢谢』。
「呃……」须津警部既客气,又像是故意般的咳了一声,然后拿出手册做过自我介绍之后,马上问道:「恕我冒昧,你可愿意谈谈这件事情的经过吗?」
凛凛子点点头。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连凶手的长相都没看到吗?」
『我在屋顶上等人』、『眼前突然一片黑暗』、『醒来时就已经在医院了』。
「……这样啊。」须津警部在手册上做着笔记:「你所说的『等人』是在等哪一位呢?」
凛凛子拿着笔的手停了下来,然后往我这边瞄了一眼做为答案。众人的视线也随之纷纷集中在我身上。
「咦?」因为出其不意,我呆叫了一声。
『我在家里收到一封信』,凛凛子有些迟疑地写着,『信上叫我午休时去屋顶』。
「……署名是我?」
「原来如此。」老师双臂环抱在胸前:「原来凶手就是周啊。」
「……请不要随便开这种玩笑。」不,完全算不上是玩笑。我转向须津警部那边:「呃……我真的不知道那封信的事,而且我也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须津警部把我的话也写进手册中,嗯嗯地像是表示同意般的点点头,不过实际上应该是半信半疑吧。因为地址这种东西是只要有心调查,就能查到的东西。
「你说你在那边等着,那大概等了多久?」
『大概一小时』、『我有看时钟塔确认过时间』凛凛子看了看老师又加上两句——『对不起,老师』、『我翘掉专题研究了』。
「哼哼,我才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呢。大学并不是义务教育,爱不爱上课是学生的自由嘛。而且——」老师看着我不怀好意地笑着:「至少这也代表了对你来说,被这家伙叫去比上我的专题研究更重要,是吧?」
总觉得是种别有用心的措辞。
「那你还有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事呢?就算再小的小事都可以。」
须津警部接下来又向她问了好几个琐碎的问题,不过他的一番尝试还是以徒劳无功告终。
只是——
凛凛子在最后做出了这样的证词:
『当我抵达屋顶的时候』、『屋顶上没有任何人』。
「你确定吗?」
须津警部一做确认,凛凛子就像是自信有些动摇般加上『应该吧』三个字。
但是屋顶上是那样一个空荡荡,任凭风吹雨打的空地,只要转个一圈,应该马上就可以分辨出有没有其他人在场。更何况她在那上面待了一个小时,所以这个证词应该可以说是毫无置疑余地的吧。
不过如此一来,屋顶密室之谜就更加难解了。凶手到底是怎样前往屋顶、怎样消失的呢?还有凶手既然已经专程用信件把凛凛子叫过去了(而且还是使用我的名义),却又为什么没有杀死她呢?
大家都陷入一片沉默。
「唔,既然如此,那果然只剩下那个可能性了吗……」在我身后的暮具警部嘀咕了起来。
「什么?你想到什么关于密室的可能性了吗?」
「不,久远,不是那个。」暮具警部压低声音,大概是怕刺激到凛凛子吧。「我在想的是,凶手之所以没有杀死被害者,而且还把凶器遗留在现场,并非故意安排,而是最后不得不那样做的结果?」
「……你也这样想?」
「是的,因为不这样想,就完全没办法说得通了。」
「什么?你们在说的是什么事?」须津警部插入两人的交谈之中。
「也就是说呢——」久远警部手叉着腰说道:「凶手原本打算杀死被害者,同时也打算带走凶器。但是在伤害被害者到一半时,遭受到某种阻碍,使得凶手不得不离开屋顶。才会既来不及杀死被害者,又把凶器留在屋顶上啦。」
「有理。所以造成虽然已经把屋顶布置成密室,但是最后演变成杀人未遂的现象吧。不过,到底会是什么样的阻碍呢?」
「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不过我猜就是发现者等人吧。」暮具警部说道:「如果佐杏老师没有使用法术,被害者应该会更晚才被人发现。对凶手来说,有其他人来到屋顶上的事,应该是在计算之外。」
「那就是说……」须津警部倒抽了一口气:「直到发现者他们在屋顶上找到被害者的不久之前,凶手都还待在屋顶上罗?」
「就是这么回事。」
我听着警部们的交谈,为之胆战心惊。
直到我们抵达屋顶的不久之前,凶手都还在那里?那么如果我们晚到了些,凛凛子不就——
这时候,病房的门被猛然打开。
一看之下,是印南、理惠、千里她们。她们三个人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副收到凛凛子已清醒的消息后——是冰鱼刚刚在车中打电话告诉她们的——就一路狂奔而来的模样。
她们奔近床边,眼角含泪地为凛凛子没事而开心着。在知道了连凛凛子脸上的伤都可以靠老师的法术完全治好以后,她们更加欢天喜地了,平时的笑容也一一回到她们脸上。我放下心来,果然她们五个人是少不了其中任何一个的。
警部们似乎也觉得这时候最好先不要打扰她们,所以说了声「过两天再来」就离开病房。老师也说「要继续实验」,就回去研究室了。
她们一直待到淮许访客探病时限的晚上七点时为止。在这段时间中,她们不断聊着各种事,就像是要治愈这件事带来的创伤般、就像是要填补上这段分离时间的空缺般,是幸福而快乐的。
当我们走出医院外面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天空正开始眨起星光。
「嗳,真的是太好了。」
「是呀,而且脸上的伤也会治好。法术师果然伟大呢。」
我们朝着地下铁车站走去,理惠与千里两人聊着天,看起来像乐得踩在云端上一样。也难怪,因为已经确定最好的奸朋友会没事了嘛。
这时候我发现印南并没有加入她们的圈子之中,她一个人面容肃穆地垂首走着。在病房中时,她明明也和大家一样欢天喜地的,到底是怎么了呢?
「……?印南,怎么了吗?」
冰鱼注意到她的状况,对她问道。理惠、千里也转过头来。
印南停下脚步,大家也配合她停了下来。
「嗳,你是怎么啦,印南?」
「有哪里不舒服吗?」
「……手。」印南轻声说了句话。
大家面面相觑。
「……抓住凶手!」这次印南清晰地把话说了出来。她抬起头,一一看向大家的眼睛:「靠我们自己,抓住凶手。」
那是难以想像会从平时温顺的她口中出现的有力宣言。
理惠与千里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嗳,就算这样说我们也……是吧?」
「嗯~这是有点……」
「我说,印南。」冰鱼弯下身子平视着印南:「那种事是警察的工作喔。你是明知道那点,依然这样决定的吗?」
印南点点头,她的眼神坚决,没有丝毫动摇。
过了奸一阵子以后——
「好吧。」冰鱼点点头:「算我一个。」
「等、等一下,冰鱼!」
千里连忙叫道。也难怪她会慌乱了,因为平时的冰鱼怎么看都不像会采取这种行动的人。
但是——
她可是个会责备老师有失礼数,要求老师向凛凛子道歉,把法术师骂个狗血淋头的人。对于曾经目睹过她那一面的我来说,她这时候的行动是可以理解的。
「你来真的吗,小冰子?」
「对。」
不知道是不是冰鱼义无反顾的回答刺激到她的关系,理惠用鼻音崞笑了两声:「……我知道了。好吧,我也参一脚好啦,怎么说这也是为了小凛子嘛。」
「连理惠都……讨厌啦——」千里手叉着腰:「那奸吧,我也参加。反正光是无所事事地在一边等着破案感觉也挺差的,而且那个刑警看起来又不怎么可靠的样子~」
虽然这样想对须津警部很失礼,不过千里所说的肯定是他。
「阿周呢?」冰鱼看着我。
我耸耸肩,那是答应加入的意思。我可没胆子敢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参加。
「痛快!那就请小周子多多指教啦!」
理惠重重往我背上一拍,害得我有点呛到。
——就这样,为了逮捕发生在魔学系的杀人游戏凶手,我们佐杏组开始展开搜查与推理。



第五堂课 课外研讨·佐杏组的搜查与推理


1.


次日,星期五。
我们佐杏组诸人于下午三点整在大学内的总务大楼会合。
总务大楼建立在综科大楼与时钟花园中间的位置上。一如其名,是处理城翠大学相关事务的中枢。
昨天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我们在地下铁的车厢内讨论过,想要抓到凶手,我们首先应该从何着手,有哪些事是我们可以做的。
「——那你说说我们在这种时候首先要做些什么吧,小印子。」
理惠这样问印南。因为印南最熟悉与推理方面相关的事,所以第一个要参考的,当然就是她的意见罗。
「……呃……我觉得我们首先还是去仔细确认一下,监视器是不是真的没有拍到凶手会比较好。」印南想了想后答道。
「说的也是,那就把这个排进第一个行程吧。」冰鱼赞成:「而且在亲眼看过录下来的片子以后,说不定可以发现到一些事。」
「嗳,不过呢,那种东西是我们可以随随便便就拿出来看的吗?我们要去找谁要片子看啊?」
「最快的方法。」千里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去找重量级的人物罗。」
说起在案发地点的魔学系中最有力的人士,那也不用多说——
「——药歌理事长?」
当然就是她了。
所以我们就去拜访统治包含魔学系在内,所有科系的城翠大学首脑,药歌玲理事长了。
到大学的网站一查,马上就可以知道理事长的办公室在总务大楼。顺带一提,因为理事长也是出色的魔学者,所以也是魔学系神智学科。占星研究室的人。当她没有以理事长身分办公时,有时候似乎也会去那边进行研究。以我们的观点看来,她是个与我们相当接近的人呢。
我们在总务处的对外窗口申请会面理事长,实际去进行交涉的人是冰鱼。她以一贯的稳重态度表示我们是魔学系的学生,交代我们希望与理事长见面的理由,最后还看似不经心地强调了一下我们是法术师主持的专题研究学生。
毕竟是大学职员,法术师的名号对柜台阿姨似乎也有效的样子,她往里面走去,用电话转达我们的要求。
然后我们等了十五分钟。
在看到搭着电梯出现在入口处的人物时,我们才为时已晚地因为紧张而僵直了身子。
「大家好。」
理事长彬彬有礼地微笑说道。
「抱歉在百忙之中还劳驾您跑一趟,我们——」
我们的代表冰鱼正准备说出要求时,理事长已经优雅地拾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不用了,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各位想把伤害到朋友的凶手抓起来,所以想看看监视器录下来的片子。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希望您帮帮我们。」
冰鱼低头鞠躬,我们其他人也都纷纷效法。
「各位都是学生。」但是理事长虽然有礼,却也是严肃的:「我能够理解大家关心朋友的心情,还有憎恨凶手的心情。当然在这一点上,我也是一样的。然而逮捕凶手应该是警方的工作,大家的本分应该是在学业上,不是吗?」
「不,没有错。我也知道您会这样说,但是——」冰鱼的态度不亢不卑,她直直回望着理事长说道:「我们并不是那种看到朋友遭遇不幸,还能够心平气和专心学业的投机主义者。」
理事长沉默了,正面接下冰鱼的视线好一会,又一一看向我们其他人的脸,就像是在确认冰鱼所说的话拥有多少真实性一样。
不久后理事长忽然放柔了表情点点头。
「……好吧。如果这样做能够令大家比较释怀,我就帮大家这个忙吧。」在我们兴高采烈地面面相觑的动作中,理事长继续说道:「但是,我能够帮的,就只有让大家看看监视器录下来的影片而已。我要先声明,除此之外,我不太可能再提供更多协助,可以吧?」
「是,这样已经很足够了。真的非常感谢您!」
冰鱼再次鞠了一躬,我们其他人也依然又跟着做了一次。
然后在药歌理事长的带领下,朝向魔学系大楼走去。
理事长在一楼的事务课与职员说了几句,然后我们被带到事务室内的一台电脑前。那是一台平淡无奇的直立式桌上型电脑,不过根据职员的说明,监视器所拍下的所有片子似乎都是用影片档的方式保存在这台电脑中。
「那我先走了。各位自己随意阅览吧,我已经跟职员交代过了。」
说着药歌理事长就走出了事务室。
我们在向理事长道过谢以后,就连忙在电脑前占好位置,开始进行检查。
「案发时间是前天中午十二点二十分到下午一点四十分之间——」
冰鱼用滑鼠操作着游标,从档案夹中归纳出符合条件的档案,点选、打开。专用的播放器出现,在萤幕上播放起影片。
——出现在画面上的是无人的走廊,镜头取景是从斜上方往下看的角度。目前画面上还空无一人。
冰鱼拉动播放器上的时间条,将之调到中午十二点二十分的地方,那是我们预估中的案发时间起点。过了一阵子之后,大家一起叫了起来。
「凛凛子!」
凛凛子突然出现在画面上。应该是搭电梯来到七楼的她,并没有注意到监视器,只是往周围看了一圈以后就上去屋顶了——完全没有预料到她之后所要面对的悲惨命运。
「…………」
好了。
接下来就是问题所在了。
在这之后,凛凛子在屋顶上遭受到某人攻击、受伤。但是当我们赶到屋顶上的时候,凶手已经不在那里了。所以就算这个时候凶手已经躲在屋顶上好了,但是接下来这个监视器的画面上应该也会拍到凶手从屋顶下来的身影……
之后我们一直目不转睛地紧盯着画面不放,生怕看漏了任何不起眼的小状况。
但是——
「呜啊……嗳,是我们耶!」
当播放器上面的时刻显示在一点四十分的时候,画面上出现了我们朝向屋顶走去的身影。在那之前,并没有人从屋顶上走下来。连一只小猫都没有。
冰鱼把播放器按停,我们所有人都精疲力尽似的叹着气。因为整整盯着画面不放一个多小时,会这样也是难免的。
「……还真的是密室杀人呢。」难掩惊愕之情的印南低语着,然后追加道:「呃,不是密室杀人,是密室杀人未遂。」
「凶手并没有被拍到耶~喂,冰鱼,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我们应该不可能会有看漏的地方。」
「……嗳,我说啊。」理惠出其不意地说道:「会不会在我们到屋顶上的时候,凶手其实还待在那里啊?」
我感到背上嗖地一下爬过一道寒意。当我们走到屋顶上的时候,凶手还在那里?
「什么意思?」冰鱼催促她讲下去。
「比方说,凶手可能是躲在通往屋顶的出入口上面,等到我们这些发现者离开之后才走?」
理惠指的是那间突出于屋顶之上的楼梯间。
「如果凶手像这样,整个人趴在那上面,我想我们可能就会没有注意到了吧。」
「……也许吧,不过还是不可能。」冰鱼缓缓摇头:「在那之后,警察马上就抵达现场了。凶手没有可能一直躲在那里。就算凶手是趁着我们离开屋顶,与警察到来前的一小段时间中从屋顶上脱身好了,应该还是会被监视器拍到吧?」
「嗯啊,有理。」
理惠双臂环抱在胸前嘟囔着。
走投无路了,我脑海中浮现出这句话。
「……警察?」
这时候突然从印南口中轻轻冒出这么一声,轻得让人以为会不会是听错了。接着她抬起头来,一脸想到什么的表情,开始操作起滑鼠。
「怎、怎么了,印南?」
她没有回应千里的叫唤,自顾自地把时刻调到案发时间更后面的时间,播放影片。出现在画面上的,是匆匆忙忙往来于楼梯与走廊之间的警务人员。他们在楼梯前拉起「禁止进入」的黄色胶带,穿着西装的刑警与穿着制服的警察穿过那里。
「如果说……」印南轻声细语般说道:「如果说凶手是打扮成警察的模样呢?」
「——嗯?凶手是警察……啊……啊啊!」理惠一击掌:「对喔,有道理!不愧是小印子!」
「咦~什么意思啊?」
「嗳,所以说呢,如果凶手打扮成警察模样,至少要离开屋顶就不成问题了吧。是吧?」
印南点了点头:「……凶手躲在楼梯间上面,在那里等着我们离开。当我们离开以后,就找机会混进来到现场的警方人员之中。」
「啊啊,对、对!这样就算通过监视器前面,也不会受到别人怀疑了吧!」千里拍着自己的胸口。
不过冰鱼似乎对这个推理不太信服的样子。
「……凶手真会使用这么单纯的魔术手法吗?因为只要调阅录下来的片子检查,马上就可以查出来有哪些人上过屋顶、又有哪些人从屋顶上下来过了喔。」
「嗳,那我们马上就来检查一下不就好了?如果上去和下来的警察数目不一样,就可以证明凶手用的确实是这个魔术手法罗。」
说着理惠已经抓着滑鼠操作起来了,她对这个推理似乎深信不疑。
大家的视线再次回到萤幕上,数着在画面中走上与走下屋顶的人数。因为有同一个人多次走上疟下的状况存在,所以是件相当费事的工作。而最后的结果——
「上去的是十二个人,下来的是十二个人……数目一致。」
——印南的推理被否定了,她失望地垂下双肩。
「嗯~不过这样的话,说真的,凶手到底是怎么离开屋顶的呢?」
千里说道,可是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昨天须津警部一口咬定「监视器没有拍到凶手」,警方应该也已经在这里检查过好几天的片子了吧。既然警方都这样断定了,那么即使再怎么清查这些录下来的片子,或许也都是徒劳无功的吧。
但是——
「基本上还是也检查一下案发时间前的片子,如何?」
「也好,不过我想希望应该不大。」
她们就像是不知道什么叫放弃一样,开始播放起新的档案。
「……抱歉,我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吗?」
略感疲惫的我,在得到大家的同意之后来到走廊上。
然后我在那里遇上突然从楼梯上走下来的药歌理事长。理事长略显惊讶地「哎呀」了一声,我则轻轻点头回应。
「怎么样?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很遗憾的,还没有。」
「……这样啊。」理事长的面容凝重了起来:「发生这种事真是叫人痛心,希望警方能够早日破案就好了。」
「是啊。」我蓦然想到一件事:「对了,原来您还待在魔学系大楼啊。」
「嗯,因为我去研究室待了一会。」
理事长微笑着答道,依然是那么优雅端庄。真希望手鞠坂也来见习一下。
「那个——」理事长忧心忡忡地问道:「关于这次的事,佐杏老师有没有说些什么呢?有没有……呃,给她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呢?」
「不好的印象?」
理事长大概是怕千辛万苦招聘而来的法术师会因为这件事而不悦,索性就此回国去了吧。但这是杞人忧天了。老师别说没有不悦,甚至还对案件之谜大笑出声,口无遮拦地说「有趣」,使得我因此被牵扯进老师与冰鱼的一场小争执中.所以以我的立场来说,反倒是希望老师多少能够对这件事有着一些负面印象。
我说出自己的想法。
「……有趣,是吗?」理事长以复杂的表情低语着,往大堂的沙发上坐下:「要不要也一起坐坐?」
我依言在她旁边坐下。
「她——佐杏老师绝对不是什么坏人。」
「是喔。」
「只是有些……太过于忠实于自己的欲望罢了。」
「……呃,那种人不就是所谓的『坏蛋』了吗?」
「也许是吧。」理事长苦笑:「但是请不要责怪她。也许很难令人发现,但她是一位非常杰出的人物。」
「喔……」
……药歌理事长为什么会对老师这么执着呢?不,我当然知道以老师法术师的身分来说,这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还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可能是我把疑问形诸于外了,理事长看着我微笑。
「同学知道她在被证明是法术师以前——也就是正式加入奥兹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啊,不,一无所知。」
「——是小偷。」
「啥?」
「不,应该叫做『怪盗』比较合适吧,不过意思是一样的。」
我搭不上话了,而理事长也转变成恶作剧式的微笑。
「呵呵,吓到了吧?是啊,我第一次听见时也吓到了。周游世界各地博物馆,偷出『路克索的法柜』、『罗塞塔石碑摹本』、『亚度帕基亚的神兽镜』等,既是魔器也是知名历史文化财产的小偷,真面目就是法术师。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叫人意外了,不过当我听说要以赦免长达三百年以上的有期徒刑做为交换条件,把那个小偷正式以法术师身分迎入奥兹时,就更加意外了。」
(……小偷?)
我的脸抽搐着。但是一想起诸如说明会首日发生的一些事,就感到很有说服力。
……原来老师其实并非名侦探福尔摩斯,而是怪盗亚森罗苹吗?感觉会令冰鱼气愤的题材又增加了。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十几年前我刚进入剑桥大学就读的时候,地点则是在她的法术师认证仪式宴会会场。我是与奥兹有深切关联的洛亚家族的人,所以也得以出席……不过因为事前就听说过『这次的法术师以前是小偷』,所以一开始时对她并没有太好的印象,但是——」
理事长的心思像是已飞回那时候般继续说着:
「当时在会场上出了一点争执。一个负责送葡萄酒的侍者撞到出席宴会的法术师,把玻璃杯中的酒打翻到对方身上。那位法术师就是——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大人——『六位法术师之三』。」
「……克劳利三世?」
「是的。克劳利大人大发雷霆……想要把那个年轻的侍者置于死地。」
「咦?」我瞠圆了眼睛:「呃,所谓的置于死地,是指要杀人的意思对吧?就只为了那点小事而已?」
再怎么说心眼也太小了吧?
理事长颇为遗憾地垂下眼睛。
「……但凡是法术师,或多或少都会有那种倾向。也许那就是要带着常人所无的特殊才华降生,所要付出的代价吧。」
「…………」
「总之克劳利大人完全不顾别人的劝阻,准备对那个侍者下手。而唯一能够与克劳利大人对等交涉的其他法术师,不巧又都没有出席宴会。眼看着一个年轻人的性命,就要这样岂有此理地被剥夺,每一个人都因深深感受到自己的无力而闭上眼睛时——克劳利大人的冷血谋杀以完全出乎意料的形式被制止了。」
理事长的双眼中闪烁着少女般的光辉,流露出崇敬无比的眼神。
「那个侍者已经吓得脚软跌坐在地上,而克劳利大人伸向他的手,却被发出耀目金黄色光辉的结界弹了回去。那是只布在侍者周围的极小规模结界,很明显是法术造成的。而当时在场的人之中,能够演术法术的人,除了克劳利大人之外,就只有一个人有这种能力。我们回头一看,就看到她——佐杏老师双臂环抱在胸前站在那里,然后只说了一声『住手』。」
「…………」
「那时候我对老师的观感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一直到现在,我还是可以把她当时的模样记得一清二楚。那时候我就发誓,总有一天,我一定要与她一起为魔学的发展贡献一份心力。」
原来如此。在那个宴会会场上,当时还很年轻的理事长心中对老师萌生的那份热情,就是这个城翠大学魔学系的缘起——也就是所谓的「原点」了吧。这样一想,也许老师根本就是注定会来到这个魔学系。
——必然。
老师说过的这个字眼在我脑海中反覆回荡着。
「那么,那场宴会后来怎么样了?」
「嗯,这个啊……克劳利大人只说了一句『好得很』就离开会场,然后就那样从奥兹消失了踪影。」
……啊?
「消失了踪影?那个,您的意思该不会是指……」我回想着从老师那里听来的说法:「把屋子连同护卫一起炸掉以后,就失踪的那件事……?」
理事长点点头,我感到眼前一花,看来老师在解释时把最重要的部分省略了。克劳利三世是在被老师阻止杀人以后才从奥兹消失?这代表了什么意思?这样说来,这次的事该不会是——
「是的。我一开始——在听到那个古怪广播时——就是那样想的。」理事长看到我的模样,会意地点点头:「这件事或许是克劳利三世为了向佐杏老师报仇而设计的。」
「…………」
报仇。
就因为自己的行动受到阻碍、就因为要解决掉看不顺眼的人时遭受到妨凝,所以怀恨在心。以杀人动机而言太不合常理,但是把这个动机放在法术师身上,却又非常合乎法术师的特性。
「但是——」理事长说道:「当三嘉村同学在屋顶上遭到伤害以后,我的这个怀疑就自然消失了。」
「那是因为即使使用法术,要在不被监视器拍到的状况下去伤害到在屋顶上的人,也是不可能的缘故吧。」
「是的,就是那样。」
既然用法术不可能犯下这种案子,那犯案的就不是法术师了。会这样想是很自然的吧。
「但是这样一来,凶手到底是怎样往来于屋顶之上的呢?」
「佐杏老师有没有说些什么呢?她至少也会有一、两个推理吧?」
「呃——老师是问过我能不能藉由外壁上的水管爬上爬下。」
「哎,这……还真是很有佐杏老师风格的大胆推论呢。」理事长手掩着嘴角优雅一笑。
「大胆也好什么也好……不过如果真是那样做,那亚历斯特·克劳利可就是个相当刁蛮泼辣的人了吧。」
「啊?这是说还是怀疑克劳利大人就是凶手罗?」
「不,那倒也不见得。只是我觉得要破解这个密室之谜,与其朝物理性魔术手法的方向去破解,还不如从法术方面去设想比较自然。」
「但是魔学是一门非常实际的学问喔。既然在理论上可行的法术都已经不符合条件了,那么我认为佐杏老师的推理还更加具有研讨的价值。」
理事长这样忠告。魔学是一门实际而有逻辑的学问,可行与不可行的事壁垒分明,这话理事长在说明会那天就说过了。没有法术可以让人在不被监视器拍到的状态下,去杀伤位于屋顶上的人——既然已经确定了这个结论,那么这整件事也许就真的是个绝对不可能的课题了。
但是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更有机会存在着某种可能性的吧?一个足以用来突破那个盲点的可能性。我是这样认为的。
理事长站了起来。
「……不知不觉就聊了这么久呢,我也差不多该回总务大楼了。这是一段很有意义的时间,谢谢。」
「不,这是我该说的话。」我鞠了一躬。
「啊,话说回来——」理事长有些慌张似的以手掩口:「真不好意思,还没请教过同学的名字呢。」
「啊!」真的耶,该不好意思的人是我才对吧。我向理事长道过歉,自我介绍:「我叫天乃原周。」
「天乃原周同学?」理事长微笑:「挺不错的名字呢。」


2.


结果我们并没有从监视器录下来的片子上得到任何线索。
将近两个钟头的工作以徒劳无功收场,造成的精神疲劳也很大,大家在几分失意感中走出事务室。
「——嗳,那接下来该怎么办?」理惠扭头过来大声说道,像是要驱走消沉的气氛般。
「要不要去屋顶上呢?有个公式是凶手通常都会再回现场去的嘛。」
千里这样提议。虽然屋顶上已经经过警方的彻底搜查——但是这也是少数几件我们有能力去做的事了,反正在这边发呆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印南,你说呢?」
「……咦?」
冰鱼向印南做确认。
「什、什么?」
「就是啊,我们要不要去屋顶上一趟呢?」
「啊……嗯,好啊。」
印南连连点了好几次头,使得冰鱼表情讶异。
「怎么了吗?有什么令你在意的事?」
「呃,不,没事。」
印南慌张地摇手。
我们搭电梯前往七楼,再从那里爬楼梯上屋顶。楼梯前当然还是拉着「禁止进入」的胶带,但是我们当成没看到。反正我和冰鱼已经无视过它一次了,而且那时候也等于已经得到了警部们的同意(虽然那是因为和老师在一起的缘故就是了)。
走上屋顶后,我们各自进行调查。不过说是说调查,然而我们也不可能真的做出什么像样的事,只是在屋顶上四处徘徊着观察现场而已。凶手是怎么来到屋顶的呢?虽然这件事已经被推理出几个可能性,却也全都被昨天的现场搜证推翻了。
我回想起警部们在医院时商议的内容,就是凶手一直在我们到来前,都还待在这里的那件事。那就是说,凶手是在察觉到我们接近的一瞬间,就像一股烟般从这里消失罗?
到底是怎么做的?真会有那种把戏存在吗?
「嗯~要出入屋顶啊~~真的是只能走那条楼梯吗?」
「不然还有其他途径吗?」
千里的发言令冰鱼有些感兴趣的样子。
「因为啊~已经只剩下这个可能性了吧?一定是有梯子或是类似那种东西的密道存在的啦,肯定是。」
「但是药歌理事长完全没提及过那样的事,而且大致上调查了一下,在屋顶上也找不到类似那样的东西存在啊?」
「不过理事长说不定也会有不知道的事吧?或许有某种绝对不会被发现的机关存在呢?」
「……说的也是。在这么无懈可击的密室状况下,把那种可能性也列入选项也许会比较妥当吧。」
「唔——密道吗?」理惠手架在下巴上:「在推理小说中,密道既是一种公式,不过同时也是最后手段嗳——不过要说的话,就那个了吧,眼前最有可能形成密道的,就是利用这个大楼外墙上的水管爬上爬下了吧?」
(……老师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战战兢兢地把头探出矮墙外,再次观察起水管。
魔学系大楼的外墙并不是完全平坦。在各研究室的窗户上有水泥制的雨沟檐,水管就是直直地从上而下衔接着它们搭建起来的。在大楼周围有好几根这样的水管存在,其中也有粗到可容双手交握的,看起来就相当牢固。也就是说,如果真要攀着水管爬上爬下,倒也并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而且一路上还有雨沟檐可供踏足休息。
但是——
从常识面来推想,这依然是个可能性极小的推理。
理惠的说法使得千里嘴中唔唔有声,而冰鱼也毫不留情地叹着气。
「那个……」我也加入她们三人的议论之中:「法术真的是不可能的吗?」
「这个可能性应该在昨天就被否定了吧。靠法术不可能在不被监视器拍到的状况下,杀伤在这里的人。不,如果只是杀伤或许还有可能,但是那种手法是绝对不可能的。」
「怎么了?难道有什么理由足以使阿周认为凶手用的是法术吗?」千里帮我说话。
「不,与其说是理由……」但是我吞吞吐吐了起来:「不如说是直觉吧。」
「直觉?」冰鱼很明显想骂人的样子,眼神凌厉。
「呃——嗯,抱歉。」
「……在这种时候最好正经点。」
她口气很冲地说道,我又重复了一次「抱歉」。
「好了好了,小冰子,你也不必这么凶吧。」像是看不下去的理惠打横插进我和冰鱼之间:「而且话说回来了,小冰子你也没资格怪别人吧?谁叫你自己什么都不说,只会给别人的推理泼冷水而已。」
冰鱼面带怒容转向理惠。
「那你又怎么样了,理惠?你该不会真的蠢到以为凶手会爬水管吧?」
「是的话又怎样?」
「不怎么样。只是程度会低到这个地步,也挺叫人出乎意料之外的就是了。」
「哈!随便你怎么说啦。因为再怎么样,也比某个什么都想不到,却自以为了不起的人好上一百倍嘛!」
「你们俩别这样了啦!」
在气氛开始变僵时,千里连忙出面打圆场。但是两位当事人都别过脸去,在那之后就没有再说过话了。
……话说回来了,完全没有加入对话的印南怎么了呢?她有没有在观察现场时浮现什么新的推理呢?
我找着印南,发现她沿着屋顶边缘的矮墙移动。不过她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观察什么的样子,只给人一种六神无主般的印象,像是在同一个地方漫无目的兜着圈子而已。话说她从刚刚起就一直怪怪的了,到底是怎么了呢……?
——最后我们在现场搜证方面,也没有得到令人振奋的结果。
这一天我们就此放弃搜查,各自回家去了。
明天是星期六,学校放假,所以我们约好下午一点在见克聚会,举办推理会议。
搭地下铁到宫古站以后,我就和大家分开,一个人魂不守舍地走在站前的马路上,漫无目的地散步着。不过因为感觉到肚子饿了,所以决定先找个地方用餐之后再回去。
话说这里不愧是最靠近大学的车站,站前并列着许多瞄准学生这个顾客群而开设的饮食店。我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去哪一间,最后还是选择最熟悉的地方落脚。那也不用多说,当然就是贝克了。虽然店内的氛围暧昧不正经,但是好在料理的味道还算不错。
因为正好是晚餐时间了,所以贝克店内的人还不少。
(看样子要排队了吧——)我这样想着。
「欢迎光临!」照旧又是手鞠坂从里面走了出来:「……怎么,是周啊。」
「幸二……还真的是每次来你都在咧。」我有几分楞住:「你该不会是以打工的名义在这里住下来了吧?」
「哪有可能会有那种事啊,反过来才对吧?是有人专挑我来打工的时候上门吧。」
「那种事我当然知道。」开开玩笑都不配合。
「……臭家伙!」
手鞠坂瞪着我,不过因为察觉到来自柜台后面的锐利视线,所以马上缩回原本已伸出的手。视线的主人是店长,那恶狠狠的眼神像是在说(在这么忙的时候还玩什么——)这样的话。
「……啧,有人运气就是不错,可捡回一条命啦,周。」
在狠狠撂下这种话以后,手鞠坂切换成营业模式带我入座。我有些疑惑地歪着头,我不用排队吗?不过那个疑问也马上就消除了。
「咦,老师?」
「嗯?啊啊,是周啊。」
手鞠坂带我前去的座位上已经坐着老师了,看来手鞠坂可能以为我和老师是约好的吧。
「干什么呆站在那里?坐下来又不会怎样。」
「啊,是,那打扰了。」
既然老师都这样说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在老师对面的位子上坐下来,向手鞠坂点了蒸馏咖啡和拿坡里茄汁义大利面。
「我说啊——」在手鞠坂走回吧台后面以后,老师缓缓开口:「别随便去现场啦。」
「咦?」
「所以我是在说,不要去现场啦。大家都去过案发现场了吧?在真、扇谷、酒匂、午沼她们也都一起去了。」
「啊,呃——那个……是的,我们是去过了。去是去过了,不过……」我回问:「请问,您怎么会知道的呢?」
「因为我布下了『结界』啊。」
「结界?」
「是我昨天去屋顶时布下的。」
「昨天……?」
是指我和冰鱼也一起跟去现场搜证的那次吧,那时候在屋顶上布下了结界?
这样一提,记得老师当时确实曾经蹲在屋顶四个角落,像是在专心调查些什么似的。原来那并不是在调查些什么,只是用来布下结界的动作吗?
「可是我们上了屋顶也没发生什么事啊。」
「我布的那个虽说是『结界』,不过并不是像地雷一样会阻止或攻击外敌入侵的类型。要在那么大的面积布下那么强力的结界,必须要有能够放大百倍的放大器才可能办得到。我布下的呢,只是简单的类型,会在有人入侵结界内的时候通知演术者那是谁而已,算是所谓的惊笛吧。」
……我猜那应该是警笛的意思吧,不过我也没什么自信就是了。
「喔……不过为什么要布下那种东西呢?」
「喂喂,别问这种问题好吗?当然是用来抓凶手的啊。」老师若无其事地答道:「其实我是很想马上把人抓起来,但是没有足以证明那家伙杀人未遂的证据,所以只好设下陷阱等对方自投罗网了。」
「…………?」
我不解地歪着头。老师的言下之意仿佛是「只要有证据就随时可以把凶手抓起来」似的。千里也说过「凶手会回现场」的话,那就是说凶手果然待在我们身边吗……咦?不对,等一下,这番话中最大的重点在于——
「呃……」我半信半疑地问道:「难道老师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当然。」
因为老师的态度太过于平静,使得我一时之间领会不了她话中的意思。
冲击在三秒后到来。
「…………咦?请、请等一下!您知道?您知道凶手是谁?您刚刚这样说了吗?」
「是说了啊?」
「那屋顶的密室之谜也是?」
「对啊,已经解开了。」
我说不出话来了。
老师倒像是颇感意外似的挑起一边的眉毛:「怎么?周,还不知道谜底吗?」
「这、这个,别说是我了,我想根本就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啊?怎么?是这样的喔?」
我浑身寒毛直竖,然后到现在才为时已晚的察觉到,老师昨天到底是为了什么去现场搜证。老师真正的目的其实就是去布下那个结界吧?既然如此,就代表老师在去屋顶以前,便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有句老话是这样说的:『当消去所有可能性之后,剩下的那个可能性即使再令人感到难以置信,也必然就是真相』。」
这句话不是别人说的,就是福尔摩斯的知名台词。老师也是用消去法找出案件真相的吗?所以才会没有证据?
在我的心绪还乱成一团的时候,老师开口了:
「喂,不问问我吗?」
「问什么?」
「案件的真相罗。」说着老师点着自己的太阳穴:「这件事的一切已经都在这里面了喔。」
这件事的真相已经在眼前的法术师脑袋里了,但是我并不打算问。因为——
「如果我问了,您就会告诉我吗?」
「怎么可能,自己去想!」
我就知道她会这样说,所以才没问。老师绝对不会直接说出答案,她只会叫人自己想办法解决,这就是她一直以来表现出来的作风。
我不自觉地想像着老师说起那种话时的神态。
——不管使用任何钥匙都打不开的密室,那毫无疑问就是老师的脑袋了吧?所有的解答都与混沌一起被塞进法术师的密室,就算狂敲猛摇也纹风不动。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只能够依靠法术师偶尔大发慈悲丢出来的寥寥情报,一点一点地建立假设,一步一脚印地揭开事实全貌罢了。
「凶手是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吗?」我试着撼动一下那间密室,说不定可以抖落一点东西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想?」
「没有,因为根据我之前从药歌理事长那边听来的事……」
我把从理事长那边听来的事也向老师说了一遍。老师加入奥兹时发生的事、克劳利三世的冷血谋杀、与老师的冲突、还有克劳利三世就此从奥兹消失的事。
「所以我在猜这次的事,会不会是因为克劳利三世来找老师报仇而做的。」
「原来如此,是从动机的方向来推出凶手的啊。不过……」老师双臂环抱在胸前,一脸怪异的表情:「在那场宴会上出过那种事?」
「……那个,您不记得了吗?」
我本来还以为之前谈起克劳利三世的事时,老师是故意不提起这件事的,不过现在看来,她似乎是根本就忘了这回事。
「理事长还说,就是因为老师那时候的英姿,使得她决定总有一天要聘请老师来魔学系的喔。」
老师沉默了好一会,像是正在回顾往事。
「啊啊!」她总算一击掌:「对喔对喔,是有过这回事。因为是件太无聊的事,所以我早忘光了。」
「…………」看来老师连记忆都会放在有趣或不有趣的天秤上来评估。
「哦……在那场宴会中,理事长也在场啊?」
「应该是的。因为理事长是洛亚家族的人,她是靠那个关系进去,这是她自己说的。」
「洛亚家族?是那个洛亚家族吗?『欧洲大六角』之一?」
老师「喔~」了一声:「这个有趣。」
「大六角?和五角大厦有关联吗?」我联想到这个。
「只有『角』字是一样的吧?别让我做这种无聊的吐槽!」老师生气了,失策。「所谓的『欧洲大六角』是指君临于欧洲财经界的六大企业集团——背后的六个名门世家的通称。像是义大利的梅迪奇家族、法国的路希家族、德国的罗森巴拉德家族之类的。甚至有种说法是这样:幸好他们现在互有不合,不然要是他们团结起来以集团政策大军压境,因为不景气而衰弱化的亚洲经济就只有等着崩溃的份了。」
「听起来真是可怕。」老实说因为事情的规模大得太离谱了,反倒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其中洛亚家族在奥兹的面子最大嘛,那就难怪——啊,我想起来了!药歌玲、洛亚……『药歌·玲·洛亚』是吗?嗯,她当时确实在场,有来向我打招呼。对了,记得那时候克劳利那家伙还跑来插嘴。」
「喔喔?」两位法术师与药歌理事长,简直就是梦幻阵容了嘛。「三位说了些什么?」
「我可什么都没说,而克劳利那家伙对还是个少女的理事长说了些什么『好名字』之类的场面话而已,真是个装模做样的讨厌鬼!」
说着老师啜饮起咖啡。看来聊起克劳利三世的往事会令她心情欠佳的样子,看她的态度就知道了。
因为手鞠坂把料理送过来了,所以我们的交谈暂时中断。
拿坡里茄汁义大利面的盘子与蒸馏咖啡的杯子被整齐地排放在桌面上,我合掌说了声「开动了」以后,就拿起一并送上的叉子卷起义大利面送进口中。
「对了,周,明天有空吗?」
「呃,明天啊?」因为和大家约在贝克开的推理会议是从下午一点开始,所以在那之前应该是没问题的:「上午有空。」
「那陪我去医院一下。」
「是要去探望凛凛子吗?」
「哎,也可以算是啦……我只是要去完成我答应过在真的事而已。」
「咦?那就是说……」
「对啊。」老师把咖啡一饮而尽:「也差不多该让三嘉村的脸复原了嘛。」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6-17 22:17 编辑 ]


3.


因此在次日,也就是星期六的上午十点,我去了研究室,在那里与老师会合,一起前往都立宫古医院。
「——阿周!」
我们才一进入病房,坐在床上看书的凛凛子就抬起头来。
「咦?你已经可以说话了喔?」明明两天前都还要靠笔谈的。
「嗯,还不能大声说话,但是正常说话已经没问题了。」
虽然脸上缠着绷带,然而她那开朗的话声和出事前没什么两样,令我安心下来。
凛凛子合上她原本在看的文库版小说,请我和老师坐下。顺带一提,她在看的那本小说书名是《四个签名》……总觉得挺刻意的。
「还专程来探我的病……谢谢。」
「嗯,啊!」我点了点头以后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抱歉两手空空的就跑来了。」
凛凛子摇头:「别把那种事放在心上。因为只要阿周过来,我就很开心了。」
「……你这样说我就安心了,下次绝对会带礼物来。」
我一许下承诺,凛凛子就开心地点点头:「那我就等着喽。」
「你看起来还不错喔,三嘉村。这样就好。」在我旁边的老师说道。
「是,托大家的福,也谢谢老师专程来探病。」
凛凛子礼貌的致意,换来老师「嗯」一声傲慢无礼地点点头。真是个不懂得谦虚的人。
不过老师今天的态度就算再自大,也是值得原谅的吧,因为她带来了对凛凛子而言,最佳的礼物。
「那个,凛凛子,其实我们今天是来——」
我正要说明,老师却打断了我:
「好啦,反正都看过三嘉村,三嘉村精神也不错的样子,一直待在这里也没用,我也差不多该告辞了。」
「啊?」因为老师突然说出这种话,我不知所措起来:「老、老师?」
「那个,请多留一下嘛,老师。您才刚到而已吧?」
凛凛子开口留人,但是老师却故意端出一脸困扰的表情。
「其实我也是很想多留一下啦,不过怎么说我也是个大学教授的身分嘛,很忙的耶。」
绝对是谎言。我先前到研究室的时候,她明明就对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进去的电视机和游乐器在玩R P G(注:角色扮演游戏)!
「所以说罗,我的工作可是堆积如山呢。抱歉啦,三嘉村。」
「不、不敢当。」凛凛子不好意思地说:「真的很感谢老师在百忙之中还专程过来探病。」
「嗯。啊,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会把周留给你的。」
「老师……」
「就这样,我先回去了——嘿嘿嘿,祝两位顺利罗。」
老师的最后一句话是凑在我耳边小声说的。她往我肩头一拍,跟着就走出病房了。
我怔怔地目送着她的背影,心中思付着。
我该不会是……不,我根本就是被老师陷害了吧?
「老师的工作也真辛苦呢。」
凛凛子直率直丫心地这样说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最后只好不痛不痒地回了声:「说的也是。」
「阿周,要不要喝些什么?不过这里只有冲泡式的咖啡和红茶就是了。」
「呃,那咖啡……啊!不、不用了,我来就好。」
我站起来制止把手伸向餐具架上水壶的凛凛子。虽然我怎么也当不了足以成为社会楷模的那种人,但是也无意成为要住院患者帮我倒茶的冷血动物。
「谢谢,我也是咖啡就好。」
「了解,有杯子之类的吗?」
「嗯,在那边的柜子里……啊!」
凛凛子在指着墙边的柜子时把话吞了回去。
「怎么了?」
「那个,阿周,还是我来好了。」
「怎么了?是在这里面吧。」
「啊!等一下、等一下!」凛凛子连忙叫住正往柜子走去的我,有些脸红地小声说道:「因为柜子里放了内衣之类的,所以……」
「……啊,嗯,原来如此。」
我举起双手离开柜子,绕到右边面对着入口,听到在我身后的柜子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然后我在得到凛凛子的允许后,才又回头走到床边,把冲泡式咖啡包撕开倒入准备好的纸杯中,再拿起水壶往杯中注入热水。
「凛凛子,你要多少奶精和砂糖?」
「啊,奶精不必了,砂糖放两条好吗?」她微笑着说道:「嘿嘿,我口味偏甜嘛。」
我依言把放了两条糖包的咖啡拿给她,我自己则是喝无糖的。
她好像怕烫,所以拚命地吹着咖啡,然后一面喝着咖啡一面用愣愣的表情问我:
「阿周的右手怎么了?」
凛凛子在说的是我右手手腕上缠着绷带的事。对了,这件事还没向她解释过。因为这是我在她出事那天受的伤,所以一直都没有机会告诉她。反正这是因为怕迟到一时不小心烫伤的,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所以我就说了。
「呃,这个啊,不小心烫到了。」不过我还是避重就轻了。
「要不要紧啊?」
「没事的啦,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起来也是,那就好。」
凛凛子微笑着,津津有味地喝着温度总算已经适合入口的咖啡。
……这颠倒过来了吧?怎么变成凛凛子在担心我了?
「凛凛子,与其担心我,你更应该保重自己才对。大家都很担心你的。」
「大家?真的?」
「真的。冰鱼、印南、理惠、千里,大家都是。」
若非如此,她们就不会想要亲手逮捕凶手了吧。
凛凛子低下头,一脸认真的表情,同时抬眼望着我这边。
「阿周也是?」
「咦?」
「阿周也会担心我吗?」
「这……当然。」
我一这样回答,凛凛子就笑颜逐开,即使隔着绷带也可以明白到这点。她改用双手捧起纸杯喝着咖啡:「这样啊。嘻嘻,谢啦。」
「……嗯。」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也啜饮着咖啡。
「阿周为什么会来念魔学系呢?」凛凛子问我。
「这个,总之有很多原因罗。」
「阿周原本应该是要念医学系的吧?那会推掉那边来念魔学系,就代表阿周很喜欢魔学罗?」
「还好啦。那你呢,你为什么会来念魔学系?」
「完全没有为什么。」她微微苦笑着摇摇手:「只是因为大家——冰鱼、印南、理惠、千里——都说要念魔学系,所以我也跟着来了。我并不像大家一样有着『想在魔学系做这个』的目的,只是不想和大家分开而已。」
自窗口射入的阳光照在凛凛子的身子上,使得她整个人显得好小、好虚幻,甚至令我涌出一种想法,她看起来就像仿佛即将溶入光中消散,或是像人鱼公主一样化为泡沫似的。
「我的父母呢,在我国小时就离婚了。」
「…………」我用沉默回应她突如其来的告白。
凛凛子悠悠地说着:「那是在我四年级的时候……那时候我因为这个原因,自闭了一阵子,有好几天都窝在家里不去上学。因为我爸爸妈妈只要一见面就吵架,我很怕看到他们俩那样,所以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坐着,一动也不动。」
昏暗的房间与精神外壳——年幼的她可以说是被困在双重密室之中。连着好几天徘徊在思考的迷宫中原地踏步,想必很痛苦吧。
「就在那时候呢,大家来我家了。」
「大家?」
「嗯,冰鱼、印南、理惠、千里她们。」
「喔喔……」我回想起听说她们从国小起就是好朋友那件事:「那时候她们也是很担心吧。」
「那个啊,她们神经啦!」凛凛子掩嘴温柔一笑:「她们绑架了我喔。」
「绑架?」
凛凛子对着反问的我点点头,继续说道:「她们才一进我房间,就拉着我出门。我问她们话,她们也不回答我,就那样带着我搭电车到横滨去了——是横滨喔,横滨——到了那里,大家才开口说话。说『凛凛子被我们绑架了』,我吓了一跳,问她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但是她们都不告诉我为什么,甚至还打公共电话到我家说『你女儿在我手中』、『想要回女儿就准备一亿日圆』之类的疯言疯语。我那时候连什么是什么都搞不清楚了。」
「耶……」一般是把这种绑架叫做自导自演。至于当时还年幼的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也可以理解。一定是因为不能放着忧郁的好友不管吧。
「嗯,对。」凛凛子从我的表情看出我的想法:「她们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因为她们想,要是我被绑架,我爸妈就不会再吵架,也不会再闹离婚了。」
「我也猜八成是这样。」
为了不来上学的凛凛子,年幼的冰鱼、印南、理惠、千里想必是绞尽了脑汁拚命想办法的吧,然后她们决定自导自演一出绑架案。在没有父母庇护的远方,她们五个人心中是怎么想的呢?那必然是一段充满了刺激波折,却又无可比拟的幸福时间吧。
「结果那桩绑架案本身呢,也在我们晚上在街上游荡时,被警察叫住,然后被带到附近的派出所以后就结束了。因为那时候我们也已经差不多知道怕了,所以紧张感一解除就异口同声哇哇大哭出来。后来回家以后,大家都被父母亲骂得好惨。」
「…………」
「不过那时候真是快乐啊。在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城市中,就只有我们手牵着手走在一起。虽然周围都是些不认识的大人,但是我们却有种非常安心的感觉,只要我们像这样在一起,就绝对没问题的。」
凛凛子在说这番话时眼神有些迷蒙,像在看着远方。然后才又像是回到现实般看着我。
「……我父母后来还是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就离婚了。我跟着妈妈,与爸爸分开,一家人各奔东西……不过那时候我已经可以照旧去上学了。」
「……嗯。」
「之后我一直都跟她们在一起。所以当她们说要来念魔学系的时候,我也理所当然地跑来念魔学系了。我怕跟她们分开——所以我就来魔学系了。」
凛凛子说完,暍了咖啡。
我看着那样的她——在自己也没发现到的时候——已经开始说起话来:「……我也有过单亲家庭的童年。」
凛凛子拾起头,以柔和的眼神对着我点点头:「这样啊。」
「嗯。」我像是受到鼓励般,生硬而结巴地继续说下去:「呃,因为在我小时候就过去了。不过跟那个没关系……啊,不,倒也不是没关系的啦。」
看到我前言不对后语的样子,凛凛子噗哧一笑。
我暍了口咖啡才又开口:
「——中枪。」
「咦?」
「我母亲中枪,在我五岁的时候。」
「——」凛凛子像呼吸都停止般地沉默了下来。
「我之前提过我老家吧,在岛根县松江市。因为算是个穷乡僻壤,所以很少出什么大事,不过那时候很轰动喔。」
「…………」
「……是抢劫银行,抢匪大概五个人吧,全都戴着只有在眼睛嘴巴开洞的头套,拿着很大把的散弹枪,指着银行职员说『交出钱来』。银行里的人全都变成人质,被命令趴在大厅的地板上。当时我和母亲也在场。」
意象如同闪电般掠过——黄昏——惨叫——
我的声音断了一下才接上:
「我的母亲在那段时间中一直这样告诉我——『魔法师会来救人的』、『所以别怕』。」
「……魔法师?」
「对,魔法师。那时候我看的故事书上有魔法师登场,会去帮忙有困难的人,就是那种给小孩子看的书上会出现的典型魔法师,所以我猜母亲才会用这样的话来安抚我吧。」
「这样啊。」
「嗯,不过实际上并没有魔法师来救人就是了。」我说道:「警方很快就赶到,包围在建筑物周围。不过因为抢匪手上有枪又有人质,警方也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僵持了好几个小时。警匪双方不断重复着招降与开条件的动作,但是一直谈不拢……后来抢匪这边急了,他们的首领说了『如果拿枪指着人质,警方也会识相点了』这种话。」
「该不会……」
「嗯。他们从人质中选上我的母亲,拿枪顶在她背后,叫她站到自动门前面去。即使如此,为了使我安心,母亲还是笑着对我说,只要她不反抗就不会有事——可是,就算是这样,母亲还是中枪了。」
片段的意象乱七八糟地交错飞过——散弹枪——血海——倒卧在地上的母亲——
「……实际上抢匪原本也只是打算装装样子,逼警方快下决定吧。所以抢匪们自己也慌了,警方趁着这个机会一面继续招降一面从后门攻坚,就这样把抢匪一网打尽,破了这个案子。」
也许是因为那时候的事,从此就一直搁在我心里的关系吧。我这样表示。
「结果魔法师并没有来救我的母亲。为什么魔法师没有来救人呢?当时我一直想着这个问题。当然现在回想起来,那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也许就是因为我心中有了这样一个疙瘩,所以我才会推掉医学系的推荐入学,来念魔学系的吧……所以,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我是为什么来魔学系。」
「……阿周。」
「嗯,那个,抱歉,我果然还是不该提这种事吧。」
看到低下头去的凛凛子,我后悔了起来。自己也搞不清楚干什么要说这些。明明就很清楚这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但是——
凛凛子默默地摇摇头。
「……对不起,因为我脑筋不好,所以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她微微抬起视线:「但是,阿周连这样的事都肯告诉我,让我有种好开心的感觉——对不起,我说了奇怪的话了吧。但是,那个……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
「对了,我现在可以打从心底庆幸自己有来念魔学系了喔。」凛凛子恢复成一贯的开朗模样说道:「因为这样我才会和阿周变成朋友嘛。」


4.


当我搭地下铁回到车站前的时候,已经是一点过几分了。我连忙赶往推理会议会场的所在地贝克。
我才一穿过入口进去里面时,手鞠坂就咻一下冲了过来。
「喂,周!怎么这么晚才到!」
「我有点事嘛。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手鞠坂看起来有些慌乱的样子。不过因为他有小题大作的坏毛病,所以眼前还没有杞人忧天的必要。事实上这时候店内也丝毫没有什么令人担忧的状况正在进行中的迹象。
手鞠坂压低声音迅速说道:
「笨蛋,不是那么悠哉的时候了好吗!周的那些女生朋友不知道在吵什么吵得好厉害,快去制止她们啦!」
「吵?她们在吵架吗?为什么?」
「我哪知道啊,总之快过去啦!」
在手鞠坂的带位下,我往店内唯一的包厢走去。
手鞠坂说的并不是假话。冰鱼、印南、理惠、千里四个人都已经众在包厢中,你一口我一语的不知道在争论些什么。
「我说嗳,你脑袋正常吗,印南?我绝对不会同意那种可笑的推理!」
「对、对不起,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啥意思?是啥意思才会得出这么不像话的想法?拜托也教教我,让我学一下吧!」
「理惠,你说得太过分了!」
「是啊,印南只是在谈可能性而已吧?在现今的状况下,我认为即使是再小的可能性,也都有拿出来讨论的价值。」
「会有那种可能性才怪!还是说千里跟小冰子,你们都觉得她刚才的推理合理吗?」
「这、这个~其实我也觉得她刚才的推理有点那个啦。因为,如果印南说中了,那凛凛子就已经……」
「但是在她刚才的推理中找不到矛盾。以逻辑性而言,不得不承认是合理的——」
「小冰子!」
「大、大家冷静点啦。」我忍不住插口,因为她们看起来好像快扭打起来的样子。这本来明明应该只是个大家拿出各自推理来讨论的会议而已,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么火爆的局面呢?
我尽可能放缓语气,以避免刺激到大家正处于敏感状态下的神经:「到底是怎么了呢?」
「谁知道!」理惠赌气地放话,「碰」地一声粗鲁坐回椅子上。另外三个人也脸色难看地默不作声,先前被理惠抨击的印南垂下头噙着眼泪。
最后是一道彷佛疲惫不堪的叹息声打破了这片沉默,是千里。
「……印南她啊,提出了一个推理。我们对这个推理意见分岐,所以说话的声音就大了点。」
「什么样的推理?」
「——现在在医院的凛凛子,并不是真正的凛凛子。」
「咦?」
理惠「哼」一声嗤之以鼻,印南一颤,身子僵住。
千里摆出像是在斥责理惠般的态度:
「……别这样,理惠。事情又还没有肯定是那样的吧?」
「抱歉,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你们在说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这样设想,屋顶密室的魔术手法就全都可以解开了。」接续解释下去的是冰鱼:「监视器只有拍到上屋顶的凛凛子。如果坦然接受这个结果,就代表只有凛凛子一个人去过屋顶而已。但因为凛凛子是被害者,所以应该还会有另一个曾经去过屋顶的加害者存在才对——然而矛盾就是从这个推理中诞生的。可是,如果凛凛子既是被害者、同时也是加害者,矛盾就会自然消失了。」
「……有道理。」如果用这个推理解释,屋顶密室之谜就迎刀而解了。「凶手完美地化身成凛凛子,大摇大摆经过监视器前面走上屋顶。然后在屋顶上割烂自己的脸,并等待被人发现——在这个案例中,当然就是我们——就那样被抬出现场。」
「是的,这也可以完美地解释杀人案为何会以未遂的形式收场。凶手不是没有杀死被害者,而是不能杀死,因为凶手本身就是被害者。当然,如果这个推理为真,那凶手自然就是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了——」
我也点点头。这个推理确实可以把案情之谜、凶手、还有其他一切问题都解释得通,全都说得通了。
但是——
(但是,那真正的凛凛子到底在哪里呢?)
「所以那是错误的啦!」原本默不作声的理惠以很冲的口气大声说道:「事情不可能那样!如果那是真的,小凛子就——」
是的。
如果凶手(克劳利三世?)化身成凛凛子——然后直到现在都化身成凛凛子待在医院——那真正的凛凛子到底在什么地方呢?如果真正的凛凛子被找到,这个魔术手法就会马上露馅。所以要使用这个魔术手法的绝对条件,就是得将她藏好。也就是说——
(——如果凶手真是采用这个魔术手法,那真正的凛凛子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大家都明白这点,所以才会这样感情用事。
我看向印南。她在最里面的位子上缩成一团,放在膝头上的双手紧握着拳头,拚命忍着眼泪。原来她昨天之所以会不太对劲,是因为她那时候就已经做出这个推理了啊。
「总而言之,现在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凶手用的是这个魔术手法吧?全都是臆测啦!凶手为何要自己割烂自己的脸?白痴吗?搞笑啊?凶手不惜动用这种魔术手法也要搞出这么个密室的意义何在?」
「如果凶手动用的真是这个魔术手法,那么凶手必定就是克劳利三世——那可是个法术师喔,从那个古怪广播的风格来看,也难保对方不会采取这种做法。」
理惠猛然站起,而冰鱼冷静地反驳她,双方互不相让。
「你的逻辑真叫人目瞪口呆呀。因为是法术师?所以又怎样了?你只是在把说不通的事统统推到法术师身上而已吧!只是想让自己的推理合理化而已!」
「但是这个推理,甚至还可以一并解释凶器上的指纹问题。凶器上面为什么只有被害者凛凛子的指纹?这点也可以用凛凛子——不,化身成凛凛子的凶手,既是被害者也是加害者的观点轻易解释——」
「……去!你有完没完啊!」理惠终于怒不可遏地往桌子一捶:「你现在是怎样!所以我都说过事情不可能是那样了!你还越说越起劲是怎样!你、你就那么希望小凛子死吗……」
「别再说了……!」
突然,一道凄厉的叫声划破空气,打断理惠激昂的话声。在刹那的寂静过后,泄出经过压抑般的哽咽声。
是印南。
她双颊上满是泪水,抽抽噎噎泣不成声地说道:
「……拜托,不要再吵了……是我不对,都是因为我……做出这种推理……所以,不、不要再、再吵了……」
理惠呆站着,像被利箭穿胸般的闭上嘴巴,跟着咬紧了牙关,冰鱼也神色黯然地垂下头去。千里轻抚着印南的背安慰她,但是印南依旧泪流不止,只是一再喃喃说着「对不起」。大家像是身心都被撕裂般憔悴不堪。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三嘉村凛凛子、在真冰鱼、扇谷印南、酒匂理惠、午沼千里——这五个人原本应该直一的是感情很好的好朋友,但是她们的关系现在却因为一个事件而轻易崩坏了。因为好友受伤而造成的精神冲击、自己无能为力的焦躁感,还有最重要的,就是五个人中缺了一角的缺陷。这一切都侵蚀着她们,令她们发生冲突,逐渐到达崩溃边缘。在她们五个人之中,少了任何一个人都会使她们的世界不完整.所以连想要停止争论都无能为力。她们的世界正在龟裂,逐渐碎去……
我回想起不久前在医院与凛凛子的互动。在凛凛子诉说着与她们之间无可取代的回忆时,眼神是无比的温柔,那个凛凛子会是冒牌货?
在像是要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沉默中!|
「哪,阿周,拜托。」千里抬起头对我说道:「去确认一下。」
「咦?」
「去医院见见凛凛子,亲自确认一下那个凛凛子是不是本人好吗?」
「我吗?但是……」
「现在的我们怎么样也不可能平心静气地与她交谈,所以只好拜托阿周了。好不好?」
我环视着她们,但是她们没有一个人开口。
「……好吧。」我叹着气说道:「如果这样可以让大家心里好过些,我试试看就是了。」


5.


——说是那样说,但是我对那个提议实在是非常提不起劲来。因为总觉得把「大家的代表」这种重责大任摆到我身上来,是某种错误似的。
首先,我到底该怎么开口才好呢?你真的是三嘉村凛凛子吗?是的话就拿出证据来——我能说这种话吗?但是克劳利三世会使用「过去视」的法术。也就是说,就连真正的凛凛子才知道的事,克劳利三世也可以无所不知,所以这个问题毫无意义。那么要怎么做才能看穿她是本人还是冒牌货?
因为我在思考着这样的事,所以虽然来到上午已经去过的都立宫古医院,却没办法下定决心走进病房。我一直在一楼大厅中来来去去,在长椅上坐下又站起,来来回回继续想了大约有十五分钟(这时候的我看起来很明显就是个可疑人物),最后还是找不到答案。
所以我前去病房的心态与其说是终于下定决心,倒不如说有一半是豁出去了。因此当我发现凛凛子不在病房中的时候,老实说我松了一口气。
——是的,凛凛子并不在病房中,病床也是空的。
所以我心想,这样我也有了向大家交代的藉口。对我来说,这样的重责大任果然还是太过于沉重了,我担当不起。反正过一段时间后,她们也会恢复冷静了吧,到时候我再和大家一起过来应该也不迟。
但是正当我慌慌张张地准备离开那里时——
「咦?阿周?」
我又是惊讶又是心虚地回头一看,看到凛凛子正在走廊上往这边过来。
「呃,嗯,好久不见。」我心虚之下竟然乱说话:「那个,对不起,我又来了。」
「不会,不管阿周来多少次我都欢迎。」不过摇着头的她看起来有些呆滞。这也难怪了,因为很少有人会在一天内来探病好几次嘛。
「怎么了吗?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倒也不是那样……」
凛凛子邀请行迹明显可疑的我进病房。
她请我坐在椅子上,准备了两人份的咖啡。因为上午时才用过的,所以这时候纸杯和咖啡包全在餐具架上。我一直沉浸在应该如何对她开口的思绪中,甚至没有心思帮她忙。
不过我还是说了声「谢谢」表达最低限度的礼貌,收下温热的纸杯。
我一面啜饮着咖啡,一面偷偷往凛凛子那边看去,却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实在叫人难以想像现在在我眼前的凛凛子其实并不是凛凛子,而是设计了这个杀人游戏的凶手。
我们俩的视线突然对上。
「嗯?」她孩子气地歪了歪头。
「没有,那个……」我鼓起余勇,板着脸抬起头,一咬牙问了出口:「呃,对了,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不,这是首先先从与事情本质没有任何关联的其他话题着手,然后逐渐朝向目标刨根问底的问法,也就是接近所谓战略性后退的问话方式。就是这样没错,绝对是这样,绝对不是因为怕得不敢问,要笑我孬种就笑吧。
但是这个只能算是前哨战的问题却惹来她出乎意料的反应,使得我有种「咦?」的感觉。
「呃,那个……有点事嘛。」凛凛子回答得吞吞吐吐。
「有点事?什么事?」眼看着有点苗头的样子,我打铁趁热继续追问。没想到这么快就挖到金矿了。
「不、不说不行吗?」
「如果可以,还是希望你说一下。」
「…………」
「…………」
「……了啦。」
「咦?」
我一回问,她就用蚊子叫般的声音又答了一次:
「所以说,人家去厕所了啦……」
「…………」
啊啊。
我这个人怎么会这么无可救药呢?如果这里有地洞,真想钻进去,然后直接把它当成我的坟墓。不,还要劳驾别人动手也太不知耻了。如果是老师,应该会说「自己的坟墓自己挖」吧。
「……真的很对不起,问了奇怪的事。」
虽然我试着亡羊补牢,不过毕竟是为时已晚了。因为我太过于轻率的发问,使得我与凛凛子之间开始蕴酿出一种微妙的气氛。
我在内心抱着头。不行,我实在想不出可以突破这种窘境的方法。首先要想办法打破的,就是这股微妙的气氛。
「那个……」我绞尽原本就不多的脑汁,总算挤出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出院呢?」
「呃,听说如果在明天的检查中得到医生同意,就可以出院了。」
「这样啊,那就好。」
「嗯,但是……」凛凛子的神情骤然黯淡了下来。
「怎么了吗?」
「……我的脸还没治好。」
「啊……」
——不想在别人面前展露那张满布伤痕的脸。即使不是十几岁的女孩子,也必然会有着那样的心情吧。虽然老师说过可以完全治好,事实上我今天上午原本也是为了治疗,才和老师一起到这里来的。
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会不会像我这样大摇大摆一再跑来病房看她的人,才是最令凛凛子心中不快的存在呢?
我把心中的想法问了出来。
「不会,我说过完全没那种事的吧。」凛凛子连忙摇头:「阿周肯来,我超开心的呢!」
「这样?那就好。不过如果真的会不舒服,还是要好好说出来比较好。」
「嗯,谢谢,不过真的不要紧,因为阿周对我很好嘛。而且——」凛凛子神情微微黯淡了下来:「那个,我现在不太想一个人待着。」
「为什么?」
「……我会怕。」
「怕?」
「我怕……凶手不知道会不会……跑来杀我……」
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缩成一团。
我忍不住有一种感觉,眼前正在畏惧着凶手阴影的凛凛子仿佛是个孩子。那时候——当银行抢匪闯入银行中的时候,我应该也像现在的她一样发着抖吧。而那时候母亲应该是为了给我增添勇气,才会紧紧抱住我吧。
「……别怕。」我伸出手放在凛凛子头上说道:「因为在这种时候,似乎会有魔法师来救人的喔。」
是的,这次一定没问题。因为会使用魔法的人——现实世界中的法术师就在附近了。
「……阿周也会来救我吗?」
「……嗯,我会努力的。」
因为我才一点头,她就抱住了我,让我吓了一跳。
「绝对喔……要是阿周忘掉,我会生气喔。」
「不会忘的,因为我是记忆力比较好的那种人。」
我拍着她的背如此承诺,她泪眼汪汪地抬头看我,总算展露出她一贯开朗的笑容。当然,这中间还隔着一层绷带,但是她眼中的光辉如此表明。
这时候我已经无法认为眼前的她是冒牌货了。她是凛凛子本人,至少我这样相信。我心中这样认定了。
之后我们天南地北聊了大概三十分钟,我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差不多该走了。」
「嗯,要再来喔。」
「知道了,回头见。」
我转向门的方向。
一切都是在那时候发生。
从我身后传来「喀咚」的声音,同时凛凛子彷佛轻轻惊叫了一声。
就在我反射性要回过头去的一瞬间——
我的颈际传来强烈的冲击。
(咦——?)
我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感到眼冒金星,全身在刹那间像是飘往半空中,随即「碰」地一下,似乎撞上了硬物。我几乎像是事不关己般,想着自己应该是倒地了吧。只是挨了一下而已,但就这么一下,便足以让我连站都站不起来。
惨叫声,我可以听见凛凛子的惨叫声。那是已经搞清楚状况,因为恐惧而爆发出的真正惨叫声,而且其中还混杂着脚步声。我感受着从脸颊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心底发寒。
——房间中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承诺。)
我答应过她的。
(答应过。)
要救她,一定要救她。
所以说现在可不是在这种地方睡觉的时候。快起来,站起来!别趴在地上,站起来!
我的脑袋中像是有把锤子在乱敲似的,还伴随着眼前景象失去焦距乱晃的晕眩。
我伸出手,把力量注入发颤的膝盖。
然而就像是在打击那份意志般,我的后脑传来第二下冲击。
沉重的痛楚直贯脑髓,我的膝盖无力地弯下。
意识逐渐稀薄,遮在眼前的白雾正在扩大。
……又是这样吗?我又——
在我已经无法做出有条理思考的脑袋一角,传来了这样的念头。
我听到凶手压低了声音发出的讥笑声,那是有些耳熟的声音……


6.


然后当我醒来时,人在白色病房的床上。
「没事吧?」
须津警部探头看着我。
我缓缓坐直身子,颈际传来一阵阵刺痛,但现在可不是在这种地方睡觉的时候,我得去救凛凛子才行!
「啊!等、等一下!」
我无视于须津警部的阻止跑出房间。看来我是在同一层楼的其他房间中的样子,我马上就认出凛凛子的病房。
我冲进房中,里面有许多人,其中也有暮具警部和久远警部。而在电视剧中曾经看过,身穿蓝衣的刑事监定专家也在场。但是,到处都找不到凛凛子的身影。
代之以躺在床上的,是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
「凛凛……子……?」
我强忍住快要呕吐出来的感觉走近床边,然后我的思考停止了。
——那具尸体几乎已经不成人形。
首先是手指头一根不留,从第二指节附近被残酷地切除。
接着是脸,原本包住伤口的白色绷带全被拆开,皮肤被切割得零零碎碎。
还有牙齿,从曝露于外的牙龈可以看到牙齿被连根拔起的痕迹。
最后是眼睛,在双眼的地方毫不留情地开了两个像是装满了污浊的昏暗大洞。
……被砍掉所有手指、毁容无法辨认长相、牙齿拔光、眼睛戳烂的尸体。被破坏得体无完肤惨不忍睹的尸体。饱受暴力摧残、蹂躏的尸体。被剥夺了人之所以为人的一切之后,所留下的残渣般的尸体。尸体、尸体、尸体——
啪擦,自照相机闪光灯中亮起的闪光深深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一闪又一闪。
我脚一软,坐倒在地上。
暮具警部和久远警部带我离开房间,把我安置在走廊的长椅上。追过来的须津警部对我说:
「……是来量体温的护士在病房中发现有人倒在地上,还有床上的遗体。才一个小时前的事而已。」
「有没有看到凶手?」
我在无言中摇摇头。好想吐,尸体的画面沉淀在眼球深处。
「可以麻烦说明一下发生了什么状况吗?」
我宛如事不关己般的叙述了事情的经过。但是我也不太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只记得没完没了的思心感。
又过了一阵子之后,冰鱼、印南、理惠、千里四个人到了。当我目睹到她们苍白的表情时,在那一瞬间我真想索性自杀算了。
「……对不起。」
我只说了这三个字,也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印南哭了。理惠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受到刺激,对她破口大骂。冰鱼从旁甩了理惠一巴掌,千里连忙挤入两人之间,但是她白费力气了,因为冰鱼与理惠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毫无收敛迹象。阻止不了,已经没有人可以冷静得下来,只能无能为力地坐视着彼此之间的关系逐渐决裂。
有某种决定性的东西已经结束了,大家都可以在心底的某个地方切实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然后……
又过了五分钟以后,法术师在医院中现身了。



第六堂课 魔术师的答辩


1.


凛凛子遇害后的第二天是个雨天。
雨势并不大,但是天空望出去净是灰蒙蒙地一片,就像整个世界都被封闭在雨中一样,城市的街景也失去了所有色彩。
那一天,我从一太早就一直待在贝克中。
我不想见任何人。
但是一个人窝在阴湿郁闷的小房间中,却又令人极不舒服,像是连肺都快要发霉了似的。
手鞠坂今天没来打工的样子,没看到他的人影。
大概到了中午的时候,门发出的吱嘎声显示有客人进门了,那个人在我面前坐下。虽然我没有看到对方的脸,但也马上就知道那是谁。皮制手套与春装大衣,自左耳垂下的链型耳坠。
「唷,在这里干什么啊?」老师说道。
「……在喝咖啡啊,看不出来吗?」
「哼,挺嚣张的嘛。」
老师笑得才嚣张。她向店长点了特调咖啡,点起香烟,然后突然开口:
「我说,昨天是被人从身后打昏的吧?」
应该是从昨天问我事情经过的警部那里打听到的吧。老师好像进过案发现场,和警察做过各种调查的样子。我一语不发。
「而且听说还是在要离开房间时从背后遭受攻击。照这样说的话呢,犯人事先就已经潜入室内了。那么在那间病房中,有什么地方是可以藏住一个人的呢?」
因为老师所说的话,我的脑袋里自动思考起昨天那件事。如果说那间病房中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起一个人,应该就只有柜子了吧。那里面的空间别说是藏一个人了,就算藏两个人也不成问题。当我正要离开房间的时候,首先是响起了某种声音,那多半就是柜子门打开的声音。也就是说,凶手事先就已经潜入房间中躲起来,然后抓准我要离去的那个时间从柜子中跑出来攻击我。凛凛子就是看到柜子门突然自己打开,才会轻轻发出惊呼吧。而凶手在打昏我之后,就好整以暇地料理凛凛子……
这样一来前因后果就全都对得上了。但是凛凛子应是一直都待在病房中,就连柜子也是由她使用的,凶手是怎么找机会躲进那里面去的呢?
「三嘉村也是会有离开房间的时候吧?只要没有算错那个时机,倒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这么一提,当我到访病房的时候,凛凛子并不在房间中。原来凶手是在那时候进入房中,躲进柜子里的吗——不,够了,那些都不重要了,事到如今再想也没有意义了。
凛凛子已经死了。
而其他的女生们也——因为凛凛子之死的关系——绝交了。
她们四个人八成再也不会聚在一起谈笑风生了。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
老师拖长尾音。
「难道不对吗?」
「不对喔,完全不对。」
老师一口断定……我这时候才注意到,老师像是在生气的样子。
「别闹了,什么来不及?这只不过是把自己疏忽大意的原因推到死人身上而已吧!」
「……您说什么?」
「喔喔,生气啦?哼,要我说多少次都行。有个人没有悲伤的权利,真正有资格悲伤的只有她们四个人而已。死小孩,这种行为只是在把自己没有斗志的原因推到三嘉村身上而已,真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不要喝了点东西就装醉!」
我听到自己的理智「噗滋」一声断线的声音,绝不是开玩笑,我这时候是真的想一拳往老师脸上过去。但是老师的动作比我更快,她一把抓住我的前襟,毫不费劲就把我的身体拖上桌面。
「……喂,给我听好了,有件事我可要先说在前面。」宛如野兽般的眼睛盯着我:「不要停止思考,不要放弃思考。如果还有像那样挥拳的力气,就把它用到更像样的地方去。去做所有能做的事,等做完以后再伤心!」
「…………」我没有回答,答不出话来。
老师鼻中哼了一声:「既然没事,就陪陪我吧。」她这样说:「我要把这个无聊的杀人游戏破解得体无完肤。破解篇开始了!」


2.


然后在下午五点的时候,与这件案子有关的人,全都集合到城翠大学魔学系魔学史科.佐杏专题研究室。
在魔学系新生说明会场上播放不祥杀人预告的「魔学系古怪广播案」,以密室状况在魔学系大楼屋顶杀伤魔学系新生的「魔学系大楼屋顶密室案」,还有在都立宫古医院的病房内,同一名新生遭受杀害的「魔学系学生杀人案」——这次应该是三个案子的相关人士头一次齐众一堂吧。
在研究室中的人一共有十名。
既是魔学系新生也是佐杏专题研究组的学生,同时是被害者三嘉村凛凛子好友的在真冰鱼、扇谷印南、酒匂理惠、午沼千里四位,加上我天乃原周一共五名。
警视厅搜查一课负责这一连串案件的刑警,须津黎人警部、暮具总警部、久远成美警部,一共三名。
城翠大学理事长兼魔学系创办人药歌玲理事长,一名。
最后是既是法术师也是城翠大学魔学系客座教授的佐杏冴奈老师,一名。
室内充斥在一片郁结的沉默之中。
昨天才起过严重冲突的四个女生们,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昨天的力气,脸色难看得像死人一样。就像是好友之死也同时封住了她们本身的未来一样,彼此之间连看都不看一下。
三位警部与药歌理事长以颇为同情的模样看着她们,同时等待着迟迟一语不发的法术师开口说话。
过了正午之后,雨势就逐渐大了起来。天空中密布着厚重的灰黑云层,疾风骤雨拍击在窗上,室内被日光灯的白光照得一室皆亮。
当被找来的所有人都到齐了以后(顺带一提,与他们联络的人是我),老师才转着椅子面向这边,慢慢地与每一个人视线交会,同时开口:
「好啦,今天请大家过来不是为了其他事,而是因为好像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案件真相的关系,所以我想由我来指点你们一下好了。」
沉默的众人像是冷不防被打中一样,过了一会后才有人开口:
「那、那么老师……老师知道谁是这一连串案件的凶手吗?」
发问的人是药歌理事长。身为校内的最高负责人,同时也是魔学系的生母,是最痛恨凶手的人之一。
老师「对啊」一声点了点头,这时候须津警部激动了起来:
「是、是谁?凶手到底是谁……」
须津警部就是这回案件的负责人,所以他当然很想逮捕凶手吧。而他那副激动的模样,也忠实诉说了搜查工作进行得并不如意的现况。
「你认为是谁?」
「咦?」
「所以说,我在问你认为是谁?」
「这、这个……」老师的反问使得须津警部畏缩了一下,不过他马上回应:「在、在目前的阶段还没有明确的答案,不过搜查工作进行得很顺利。照这样下去,我相信近日之内必定能够逮捕凶手。」
「哦?那就不必我特地指点你凶手是谁了嘛。」
「呜……关、关于这点嘛……」
在他旁边的暮具警部看着同僚的狼狈模样叹了口气。
「须津,我认为这可不是死要面子的时候。」
「暮、暮贝!」
「佐杏老师,我们警方的搜查状况绝对称不上乐观,目前完全没有丝毫有力的线索……不得不承认我们这边的调查是触礁了。」
暮具警部以苦恼的表情说着。
在他旁边的久远警部也与他有同感。
「老师,既然您说您已经看破真相,希望您务必要协助我们。您要认为这是搜查本部正式对您进行委托也无妨。」
「哼嗯。」
老师的视线从三位警部转移到我们身上。
「我的学生们呢?有没有什么想法?大家自己进行过搜查与推理吧?」
因为女生们都没有要回答老师的意思,所以我当代表回答「没有」。跟着——
「……您真的知道凶手是谁吗?」千里回问道。
「所以说,我从刚刚起就说过好几次了吧?」
「是谁……」从她脸上渗出充满憎恨的可怖神色,就像原本闷烧的火种燃起烈焰般,声音也越来越大:「凶手是谁……在什么地方……!」
「冷静点,难看死了。」
老师宛如当头一桶冷水的话声,使得千里气焰顿消,默不作声。
沉默再次降临在室内。
「好吧。」过了一会后,老师才开口:「虽然一下子就说出谜底并非我一贯的作风,不过既然没人知道答案,再继续故弄玄虚也没意思。我先说结论吧——凶手就在我们这些人之中。」
室内在一瞬间完全呈现真空状态。
「……凶手就在我们这些人之中?」
「怎、怎么可能,骗人的吧……」
冰鱼和理惠缓缓环顾室内——聚集于此的众人表情,至于印南则惊骇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师叼着香烟,拿打火机点着了它。
「设计了把这个魔学系牵扯进来的无聊杀人游戏,犯下『魔学系古怪广播案』、『魔学系大楼屋顶密室案』、『魔学系学生杀人案』这三个案子的凶手就是——」
每一个人都竖起了耳朵。
每一个人都眼也不眨。
每一个人都屏气凝神。
每一个人都期待案情真相大白。
每一个人都渴望事情落幕。
聚集所有案件相关人士视线于一身的法术师,在徐徐吐出一口烟后,终于说出凶手名字:
「——就是这家伙,天乃原周。」


3.


大家的视线咻一下集中到我这边来。
站在团体最后面位置上的我,在环视了大家一圈之后,后退一步。
「……那个,请不要开玩笑了,老师。」
我做出困惑的模样说道。
「玩笑?真叫人意外呢,我一向都很认真。」老师直视着我,平静地说着:「对魔学系播放古怪广播,在魔学系大楼屋顶攻击三嘉村,之后又在医院杀死她的凶手就是天乃原周,不用狡辩了。」
「请、请等一下,您是怎么推理出这个结果的?」我继续与老师交谈以转开其他人的注意力,同时像是身子不稳般又后退了一步:「就算先不提古怪广播的事好了,屋顶密室的那件事又怎么解释?如果我是凶手,我要怎么做才能不被监视器拍到,前往屋顶攻击凛凛子,之后又从屋顶离开的呢?」
「哼,密室是吧?喂,扇谷!」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印南,像猛然回神般的抬起头来。
「所谓的密室,在日语中应该可以解释成『Locked room』——『无人可出入的房间』吧?」
「……是、是的……我想是可以这样解释。」
印南一脸困惑地点了点头。
「哼嗯,对嘛。既然如此——」得到确认的老师深吸了一口烟,然后丢了一句质疑给大家:「那个屋顶有哪里可以算是密室了?」
大家面面相觑,老师连珠炮般的说下去:
「不是吗?那个屋顶有哪里可以算是『无人可出入的房间』了?其实,在这次的事情中用到『密室』这个字眼时,我就有这个疑问了——那个屋顶明明就是个没有任何遮蔽的开放空间,可以从邻近大楼搭绳索过来,也可以搭直升机直接下来之类的,只要有心想干,方法应该多得是吧?」
「但、但是老师,即使说可以从邻近大楼搭绳索过来,最近的教育系大楼屋顶也距离魔学系大楼屋顶五十公尺以上。要在这样的距离下搭绳索过来,必然会需要某种装置,可是在现场并没有找到任何类似的痕迹。而且教育系大楼比魔学系大楼高出三层,过来魔学系大楼这边时因为是『往下』所以还好办,但是要离开魔学系大楼就变成『往上』。在这样严苛的状况下,要只靠一根绳索往来于两栋大楼之间,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吧……」
久远警部一提出质疑,冰鱼好像也已经恢复冷静了,她推了推眼镜开始表示自己的意见:
「而且直接搭直升机降落的手段,也会在落地时受到矮墙和楼梯间妨碍。如果犯人不只一个,那么一个人盘旋在屋顶上空,一个人降落到屋顶上倒也是有可能……但是完全没有人曾经在魔学系上空目击到直升机,或者曾经听到螺旋桨的声音,所以我认为实际上并不可能采用这个手法。」
被质疑的老师毫无动摇,轻描淡写地点点头说了声「说的也是」。
「嗳,既然如此。」代表大家发出心中疑问的人是理惠:「老师可以说说凶手是怎样前去屋顶,又是怎样离开的吗?」
虽然从方才起大家就已经不再直盯着我了,但是我知道大家都在悄悄注意我的反应。
——我是凶手嘛。
「喂喂,到现在了还要问我那种事吗?我应该早就把前往屋顶的方法说得一清二楚了耶。」
「那个……你的意思该不会是『那个』吧?凶手是靠接在外墙上的水管爬上屋顶,然后再利用它爬下去……?」
说出这几句话的千里自己都一副半信半疑的态度,然而老师用认真的表情点点头。
「那个水管一路从地面连到屋顶,而且还有设置在各楼层窗口上的雨沟檐可以当立足点。只要利用它,甚至还可以爬到一半时先休息一下——既然条件本身已经这么齐全了,接下来只要拥有一定程度的体力,再加上没有惧高症,自然就可以从容来去于屋顶上了吧。」
法术师继续强调重点:
「密室什么的终究只是个幻觉而已。话说如果真是密室——是无人可出入的房间——那种地方应该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凶杀案吧?在发生凶杀案的那个时间点,那里就已经不可能是密室了。」
没有人提出质疑,大家像是毫无保留地接受了法术师的答辩。
「我再重复一次,密室什么的是幻觉。和头上长角的龙与鬼族一样,要人们相信他们存在,他们才会存在,也就是靠幻想诞生的魔物。你们的思考被名叫『常识』的枷锁套牢,在认定了『来去屋顶时不可能不被监视器拍到』的一瞬间,屋顶上的密室才得以完成……不过呢,给大家的思考套上『常识』的枷锁,使屋顶密室得以完成的凶手——那不是别人,就是天乃原周本人了。这家伙在两次现场搜证的时候都在场,而且两次都在有人推理出『凶手会不会是爬水管上来?』的时候,表示『以常识而言不可能』……常识?哼,真够蠢的,为什么非得考虑到常识不可?凶手可是个策划出无聊的杀人游戏,甚至还动手执行它的缺乏常识人种。既然如此,受到常识的束缚,又怎么可能看穿凶手的行动呢?所以说是这家伙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故意说出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话,巧妙地误导大家的推理——使人误入歧途。」
老师雄辩滔滔,一发不可收拾。
「还有,这家伙还用了另外一个魔术手法让大家误入歧途。那就是在三嘉村被引去屋顶的那时候,故意不杀死她,还把凶器留下来。因为利用这个手法,可以在大家心中造成一个印象,『凶手一直在大家抵达屋顶的不久前都还在那里,因为发现者到来才匆匆忙忙离开屋顶,所以才没杀死三嘉村,还把凶器遗失在现场』。如此一来,因为这家伙自己也是发现者之一,就可以成功地从嫌疑犯的名单中剔除掉了——哼哼,虽然手法有点幼稚,不过倒也不是问题,因为事情毕竟全都照着这家伙的盘算在走。」
大家看着我的眼神逐渐改变了,缓慢而确实地。
——凶手!
「好啦,既然周是凶手,那么要解释医院的事就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是这家伙去病房杀了三嘉村,之后还打开病房中的柜子门,做出凶手曾经躲藏在那里的假象,然后把凶器留在现场,自己也趴在地板上,看起来像是也被犯人打昏过去的样子。」
「我说啊,老师。」我打断老师的话:「我和凛凛子是在那个古怪广播的事情以后才认识的喔。如果杀死凛凛子的人是我,那个杀人预告到底又是谁干的好事呢?这不是矛盾了吗?」
「哼,这是用常识去推想才会产生的矛盾。只要拿掉常识与非常识之间的藩篱,稍微拓展一下思考范围,那种矛盾就会轻易消灭了。比方说,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特定目标存在呢?在播放那个广播的时候,其实根本还没有决定好要杀谁的话呢?不管是谁都好,只要随便找个魔学系的人杀就好,所以就先播放了那个广播。之后因为碰巧认识了三嘉村,所以就杀死三嘉村。如果动机就只是这样,又如何呢?」
「……老师,我在该生气的时候还是会生气的喔。」我放低了声音说道:「老师的推理全都只是臆测罢了吧?照您刚才的说法,除了我以外的人也都可以——不,因为还有医院那件案子,所以看起来的确是只有我有可能犯下这些案子。但是,这并非基于任何具体的证据而做出的推测。光靠想像力,任何人都可以编出一套说词来。说得极端点,要把现在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安排成凶手都是可行的吧?如果您坚持我是凶手,请您拿出证据来。」
「哼哼,要我拿出证据来是吧?真是凶手必定会出现的固定台词呢。」
老师得意地冷笑着,一副就在等我说这句话的模样。我被老师从容不迫的气势压倒,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
「好吧,既然周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顺应要求,拿出关于凶手的确切证据来了。不过呢,要交出证据的人是周自己喔。」
「……什么意思?」
「喂,那个右手手腕是怎么回事啊?」
老师若无其事的一句话震得我绷紧了身子,但是我马上就掩饰过去。
「这个啊,我之前也说过了吧?是被咖啡烫伤的。」
「哦?烫伤是吧?那解开给大家看看吧。」
沉默。
我头一次拒绝作答。
「嗯?怎么,不说话?不想给人看吗?还是说——」老师如同一只逮住猎物的老鹰:「还是说没办法给别人看呢?思?话说回来了,那个伤正是在三嘉村遇袭的那天出现的吧?也就是说两位同学都是在同一天受的伤耶,真巧啊。」
老师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光是这样,就带来一股仿佛魔兽直起身子般的压迫感。
我在无言中又后退了一步。
老师望向久远警部。
「遗留在屋顶上的那把小刀上面,并没有留下凶手的指纹,反而不知道为什么留下了三嘉村的指纹,是这样没错吧?」
「呃,是的,没错,从凶器上验出了被害者的指纹。但、但是……」
「对,从凶器上验出被害者的指纹。如果照一般想法来看,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事——照一般想法来看的话啦。不过,我却是这样想的——在三嘉村遭受凶手攻击时,会不会下意识地拚命反抗过呢?」
法术师明辨万物的慧眼再次逮住了我。
「为了使自己从嫌疑犯的名单上被剔除,凶手必须让人以为『凶手直到被害者被发现前不久都还待在现场』,所以在削除被害者一切可供识别特征的过程中——才会只执行到把脸割花的阶段而已,因为凶手要制造出遭受阻碍才半途而废的假象。虽然说这个过程光用想像的就有够血腥……然而实际上这个步骤本身却是一项需要小心翼翼进行,才能够完成的细腻工作喔。为什么吗?因为要是弄死三嘉村就没有意义了。要把人的脸割花却不让人死掉,这种事做起来可没有说起来那么容易。所以为了使三嘉村不会乱动,多半还给她灌过使她昏睡的药吧,不过这个工作本身应该还是需要相当强的集中力,所以在进行的时候,凶手应该全身都不设防,也可能是因为对手睡着了才掉以轻心……如果三嘉村在被灌药之后昏昏沉沉的状况下,曾经下意识地抢过凶手的小刀反击——」
我——
我按住缠着绷带的右手手腕。
「在凶手身上的某个地方,应该一定会有着与凶器小刀相吻合的伤痕。那就是用来揭发凶手的确切证据,也就是三嘉村在临死前留下来的讯息!」
室内罩在一片沉默之中。
大家都看着我。
在那些视线中,有着怀疑与不信任、敌意与猜疑,还有——一点期盼,等着我否定老师的揭发,等着我把那些控诉一笑置之,一种淡淡地、遥不可及的期盼。
我——
完全——
背叛了那份期盼。
「……有时候我真会有一种想法。」我叹了一口气:「老师是不是连发生在其他地方的事情都能够看得到呢?」
「骗、骗人……」印南颤抖着双唇低语着,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她的脸上完全失去血色,感情的指针在恐怖与混乱之间剧烈地来回摆动着。
「……肯承认了吗?」
老师恐吓性地轻声说道,但是我甚至已经不再在乎了,以事到如今还问这个做什么的表情耸了耸肩。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冰鱼紧握着拳头,用力之大甚至使得那部分的肌肤苍白得失去血色。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啦。不过,这个嘛,勉强要说的话,也许是想知道——」我豁出去似的答道:「如果你们五个人之中少了一个人,会变成怎样?也许我是想知道这点吧。所以才挑上与我最亲近的她做为祭品……」
我看向千里。
「对,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千里。是你告诉我她的变化,让我可以轻而易举地约她出来。虽然意思不太一样,不过我毕竟还是守住承诺罗。她已经绝对不会再受到伤害了——因为她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天乃原周!」
千里的双眼中进出凶光,染上不容置疑的杀意,但是有人的动作比她更快。
「杀人凶手……!」
理惠激动地朝我这边冲过来。但是早已预料会出现这个行动的我,推开距离我身后仅有半步之遥的门,冲到走廊上。
「站住!」
老师大叫,但是有哪个笨蛋会被叫站住就站住啊。
我在走廊上奔跑着,冲上楼梯。
老师以迅捷如风的速度跟在我身后,但是我不会被追上,我不会给她追得上我的时间。
我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屋顶。
那里是一片风雨飘摇的世界。
我任由雨水打湿身子,仰望着有如泪倾的天空,忍不住轻轻说了一句:
「结束了……」
结束了。
这样一来,我该做的事就都做完了,凛凛子。
好了,不能再拖拖拉拉的了,大家马上就要追上来了。在那之前,我必须完成最后一个步骤才行。
我跑到屋顶的边缘,踩上矮墙,望着在眼下伸展出去的校园,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屋顶上的风势还是那么强。
风从我身后吹来,推着我的背心,我像是要投身于半空中似的一跳……


◆来自法术师的第二封挑战书◆


「各位亲爱的读者,
恭喜你看完这个发生在城翠大学魔学系的故事。
『本座』打从心底为各位新生的平安无事感到开心。
各位年轻人,别忘了你们每一个人的小小肩膀上,都扛着伟大魔学的未来,希望各位能够日日勤学不怠。」

「那么,各位究竟有没有看穿七个魔术手法呢?」

「为了找不出答案而感到遗憾的人也不用叹息。
对法术师面言,过去与未来都是如同悦耳音乐般的存在。
『本座』会暂且再侧耳倾听各位的推理一段时间。」

「能够全数看穿七个魔术手法的人,可以接着上下一堂补充课程。
但是没能看穿的人,还是建议再去复习一遍前面的六堂课。」

「好了,各位明智的读者。
游戏即将真正结束了。
请推开密室的门,亲眼确认被隐藏起来的真相吧。
『本座』随时陪伴在各位身边。
一切都即将大白于天日之下,『本座』也要在各位面前现身了。」


「『本座』乃法术师,手中依然掌握着第七个魔术手法,在门后等待着你的到来。
那么从现在起,来终结这场游戏吧……」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6-18 17:29 编辑 ]



补充课程


1.


就这样,发生在城翠大学魔学系,由「魔学系古怪广播案」、「魔学系大楼屋顶密室案」、「魔学系学生杀人案」三个案子组成的杀人游戏落幕了。
被害者一人,加害者也一人,两人都是魔学系的新生,而且被揭发的加害者从屋顶上跳楼自杀了。
这个悲惨案件的结果,似乎对参与搜查的警方也造成巨大震撼,决定暂时不对外界传媒发布消息,因此让全国的人都知道案件结果的时机,就变得要略往后延了。
——这次的案子完全是靠一位法术师破案的,但是知道这个事实的人并不多。即使是警方那边,恐怕也只有须津黎人警部、暮具总警部、久远成美警部三位知道而已吧。这是因为法术师本人拒绝公开破案者是自己的缘故,因此在日后的各类报导中,她的名字也未曾被人目睹过。
佐杏冴奈。
这就是法术师的名字。
——破案后的第二天,她人在魔学系大楼的屋顶上。
「…………」
她坐在矮墙上抽着心爱的香烟,从侧脸上看不出任何对破案一事的感慨。
昨天,在她揭发出来的凶手天乃原周从这个屋顶上跳下去以后——
她与三位警部马上清理现场,禁止闲杂人等出入,事后的处理全都由警方一手包办,所以她也不知道坠落到地面上的天乃原周后来怎么样了。从八层楼高的地方摔落地面,应该不可能平安无事吧。天乃原周还能活着吗?或者已经死了……
当时在真冰鱼、扇谷印南、酒匂理惠、午沼千里四个学生马上被赶回家。杀死好友的凶手就是跟她们同一个专题研究组的学生,这个冲击性的事实令她们打从心底气沮神伤,今天也都没来学校的样子。现在还是先这样就好,因为她们的身心应该都需要休息。
目前还没有报导案情的媒体过来。至于这一连串的案子今后会以什么形式被报导出来,她是既不关心也没有兴趣。
总而言之,这件事是结束了。
「……算是种叫人挺失望的感觉吧。」
她以心不在焉的表情轻轻说道,双眼投向一无所有的天空。
今天的天空一碧如洗,让昨天的豪雨恍如一场梦境。屋顶上的风也仅止于微风的程度,吹得人心旷神怡。
老师嘴上的香烟前端一颤,掉下一小段烟灰,就在这时候——
「老师,原来您在这里啊。」
楼梯间的门被打开,城翠大学理事长药歌玲出现在那里。
佐杏对药歌的出现漠不关心,依旧仰望着青空。
「老师,关于这次的事,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药歌战战兢兢地走近佐杏身边。
佐杏把已经变短的香烟在混凝土墙上拈熄,随即又叼起第二根点燃。
「……老师,请问,您有在听我说话吗?」
「有。」不过佐杏看也没看药歌:「哎,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吧,因为我也玩得还算开心。」
「听到您这样说,那个,虽然不应该,不过我也可以安心了——」
「…………」
风稍微强了些,佐杏的头发在空中飘扬,自她口中呼出的烟也不一会儿就被风卷走了。
「听说你——」佐杏突然说话:「有出席我加入奥兹时的那场宴会?」
「咦?呃,是的……怎么了吗?」
「没有,算了,这个以后再说……那你呢?你才是有话要说吧?」
像是被点破的药歌抬起头来,迟疑地点了点头应了声「是」,却迟迟没有准备开口的样子。
「那个……老师,您认为天乃原周是为了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事情呢?」过了好一阵子以后,她这样说道。
佐杏没有回答。
「我怎么也想不通……不,是无法接受。我曾经和天乃原周单独聊过一次,天乃原同学是个非常温和的人,我实在难以相信这样的一个人会做出如此残酷的事情。」
「所以?」佐杏这样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药歌终于下定决心:「——我想说,凶手真的是天乃原周吗?」
「…………」
「根据我所听到的,天乃原周和三嘉村同学之间的交情真的很好的样子。天乃原周真的有理由要去杀害那样的一位朋友吗?」
「也就是说,你想说我的推理有误罗。」
「呃,那个……」
药歌畏缩了起来。
「哼哼,有话想说,就说个清楚如何?」法术师看着那样的她,深吸了一口香烟,然后一面喷出一大口烟一面说道:「——如果你要说那家伙不是凶手,就不要用那种含糊不清的方式说,应该还有其他更加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吧。」
「……咦?」
「如果被小刀伤到的地方严重到要动用绷带包扎,那么伤口应该会流出不少血,但是现场完全没有找到类似的血迹。就算那家伙有本事把自己留在现场的血迹全都处理掉好了,但是要用伤成那样的手爬下水管终究也不可能。更何况话说回来了,如果凶手真的被那把小刀伤到,也没道理把那样的凶器留在现场。」
「那个……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次法术师开门见山地对困惑不已的药歌说出结论:
「也就是说,周的手上并没有刀伤。」
药歌像是在刹那问被甩了个巴掌般楞住。
「那、那么……」
「对,那家伙并不是杀害三嘉村的凶手。」
「怎么会……可是,那个,天乃原同学已经认罪,还从这里跳下去自杀——」
「认了吗?」
「咦?」
「我是问,那家伙真的认罪了吗?是啦,那家伙的确是说过类似那样的话,但是最后还是没有给别人看最重要的证据,也就是手腕上的伤。那家伙做的,只是逃跑而已。」
「…………」
佐杏一脚踩熄了掉到地上的香烟站起来,然后——
「喂,已经可以了,出来吧。」
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紧接着——
从楼梯间上冒起一个人影。在看清楚对方后,药歌脸上浮现出惊愕的表情。
……也难怪了,因为那人影就是昨天应该已经从屋顶上跳楼自杀的天乃原周——也就是我。
「老师您还说什么:『没办法给别人看吗?』咧,没有的东西怎么给别人看啊。」
我从楼梯间上跳下来,站到药歌理事长前面一圈一圈解开缠在右手手腕上的绷带。在我展现于外的右手手腕上,有着总算已经愈合的咖啡烫伤痕迹。
「……天、天乃原同学?」理事长张口结舌地说道。
「好久不见了,理事长。不过也才一天不见就是了。」
「哼哼,吓到了吧?」
老师勾起嘴角,似乎对于理事长直接了当的反应感到无比愉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师?」
「哈,你应该已经心知肚明了吧,昨天那场闹剧全都是一场戏啦。」
是的。
昨天把所有相关人士全找来观看的破案剧与凶手逃亡剧——全都是我和老师设计出来的。我来到正在刮风下雨的屋顶,踩着矮墙爬到楼梯间上面(确实就跟理惠说的一样,只要趴在楼梯间上面,根本就不会有人会注意到我的存在)。在大家也都追上来以后,老师不露痕迹地在大家有机会探头看下面做确认以前,就把其他人赶回去,只跟警部们解释,说这是为了逮捕凶手所必要的手段,并且要求警方协助。在得到警部们的协助之后,把巡逻车之类的叫来,营造出逼真的『走投无路的凶手自杀现场』气氛,就这样完美地骗过所有人的耳目。
老师以前曾经说过,趁着对方被吓到而内心动摇的时候,赶快灌输虚假的印象过去——这就是诈术的基本。大家都因为我是凶手的意外性而大吃一惊,所以完全掉入陷阱中,误判真相了。
顺带一提,昨天老师在贝克对我说的「没事就陪陪我」,其实就是叫我陪她去演戏的意思。日语真的很有趣。
「……两位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呢?」
药歌理事长以委曲的表情说道。
老师从鼻中哼了一声,双手往大衣口袋中一插,邪气地笑了。
「那当然是为了逮住你这个真凶罗,药歌玲——不,你也差不多可以现出真面目了吧?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


2.


老师又点起一支烟。我到最近才发觉到,老师在心情很好或心情很不好的时候——总之就是在感情起伏较大时,似乎有增加吸烟量的倾向,而现在肯定是心情很好的状态吧。
「……杀人游戏是吧?你又想出了个挺异想天开的点子嘛。不过啊,这次的杀人游戏到底是你在什么时候想出来的呢?」
老师维持着双手插在口袋中的姿势吞云吐雾,同时像是在巡视课堂般走了起来,缓缓穿过药歌理事长旁边。
理事长默不作声。她面无表情,就像感情的开关突然被关掉了一样,简直如同戴上了面具。
老师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期待过会得到回答吧,她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是在我来到魔学系的时候吗?还是在创立了这个魔学系的时候?哼哼,两者都不是吧——你是在更早以前就已经想出这个闹剧。恐怕是在十几年前,也就是在庆祝我加入奥兹的那场宴会上——第一次遇到真正的药歌玲的时候吧。」
「…………」
「记得那时候你挺殷勤地和药歌玲交谈过吧,说了些什么『好名字』之类的……对,你在那个时间点就已经想好这个游戏的大纲,所以你才会从奥兹消失——为了要取代真正的药歌玲。」
药歌理事长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老师也不放在心上,继续说下去:
「当时药歌玲是二十二岁——是个刚从城翠大学教育系毕业,进入剑桥大学研究所攻读的学生。你用你擅长的法术化身成药歌玲,窃占了她的人生。也正好大概是从那时候起,药歌玲就以特例在剑桥大学一路升学、晋级,回到日本后马上当上城翠大学的理事长,突然爬上人生金字塔的顶端……但是那些华丽的经历全都是你搞出来的吧。嗯?克劳利三世?」
老师提出的推理叫人无比震惊——创办日本第一所魔学研究机构的魔学系,可说是日本国内魔学先驱的伟人药歌玲,其实是个冒牌货,而真面目则是从奥兹失踪的传说中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如果这个冲击性的事实是真的,日本魔学史就要整个改写了。
一阵强风吹过屋顶。
「……既然您这样说了。」药歌理事长的嘴唇缓缓地动了起来,编织出流利的言辞:「那么还请赐教,我要怎么做,才能够在不被楼梯上监视器拍到的状况下,前往这个屋顶攻击被害者,并且离开这里呢?」
「哼,做都做了还装蒜——答案非常简单明了,你根本就没有踏入这个屋顶一步。既然没来过,当然也就没有离开的必要。就是这样。」
老师以她一贯的态度答道,实在有够简洁的。
理事长冷静地还击:
「……我没有来过屋顶?不过,会有那样的魔术手法存在吗?在不过来这里的情况下,要用那么精细的手法切碎被害者的脸?这是什么样的魔术手法才能实现的奇迹呢?」
「哼,没有使用那种东西的必要吧。你是法术师,当然是使用法术了。」
「法术吗?但是那方面的可能性早已经被否决了吧?因为以『飞行』为首,可以实现这个案子杀伤手法的法术,应该全都属于『不可能的课题』之范畴。」
就像药歌理事长说的一样,老师之前也做出过这样的结论。说是没有法术可以使人在不被监视器拍到的情况下,杀伤位于这个屋顶上的人物。
但是——
「你说的对,没有法术可以使人在不被监视器拍到的情况下,杀伤位于这个屋顶上的人物。这点千真万确。但是,一开始需要的就不是那种法术。因为实际上你并没有杀伤三嘉村——没错,你对屋顶上的三嘉村施行易容法术,把她变成『脸被小刀割碎』的模样。」
「————」
「三嘉村脸上的伤,还有那一地的血……当我们来到这个屋顶上的时候,在我们面前的一切惨剧布景,都是名副其实的『伪装』。」
老师继续说下去:
「也就是说,你采取的行动是这样:你首先写信把三嘉村叫来魔学系大楼的屋顶上,自己则待在距离这里最近,同时也可以把这里一览无疑的地方——教育系大楼的屋顶上等着。当三嘉村到来后,你就用『催眠』的法术使她睡着,之后再用远距离遥控演术的方式进行『伪装』给她易容。接下来依然是用法术,将『伪装』成上面有血渍和有三嘉村指纹的小刀丢到这边的屋顶上。虽然两栋大楼之间有一段距离,不过对面那边高上三层,所以应该可行。至于你之所以要特地把凶器丢进现场,是因为你要使大家的推理误入歧途,做出『虽然不知道用的是什么魔术手法,但是凶手确实曾经来过屋顶』的结论。就是说沾在小刀上的三嘉村指纹,以及只伤及三嘉村脸部的『伪装』,都是为了同一个效果而计算出来的……但是,以上的原因也只是顺便,真正的原因其实不是那样吧?对,真正的原因是——因为靠这个魔术手法不能够杀死三嘉村。」
药歌理事长对老师的推理维持缄默。
当初我听到老师这番推理的时候,讶异地张大了嘴巴合不起来。但是用这个推理去回顾整个案子的经过,很多前因后果都可以对得上。比方说,老师一口断定凛凛子的伤一定可以完全治好的理由。老师从一开始就已经看穿凛凛子的伤是用法术易容造成的,所以她才会一口断定那些伤可以完美地治好。并不需要去推翻链金系法术治疗中的「不可能的课题」,只要把被施加在凛凛子身上的易容法术解开就行了,所以也难怪老师会表现得那么信心十足。
「在病房中的那件事也很简单。是你在周要离开病房的时候,从柜子中跑出来打昏了周。」
「为什么我要特地去做那种事?如果我的目的是杀害三嘉村,那么我挑她一个人在病房中的时候下手不是更好?」
「哼,这话倒也没错啦。只不过,如果你的目的真的是杀害三嘉村,那才能算数。」老师以洞悉一切的态度说道:「你特地挑周在场的时候从柜子里跑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加强三嘉村直到不久前都还活生生地在那里与周说话的印象,以便造成一种错觉,让人以为病床上的尸体是三嘉村,对吧?」
「————」
「哼,就是这样了吧。要不是这样,你就没有故意挑这家伙在场时现身的道理了。床上的尸体就和那个古怪广播中所说的一样,被砍下手指、毁容、拔掉牙齿、眼睛也戳烂,变成根本无法辨别个人身分的状态。所以要辨认尸体的身分,就要靠现场状况,与实际上也在场受到牵连的周来证明了。你是为了欺骗大家,让大家以为那是三嘉村的尸体,所以才利用了这家伙。」
「您说那具尸体不是三嘉村同学的尸体是吗?那么,那到底是谁的尸体?」
「这才真是货真价实的蠢问题。人类的尸体并不是可以随便在路边捡到的,只要把可能性列出来,再一一过滤删除,答案自然就会浮现了——不会是别人了,在医院中的那具尸体,肯定就是真正的药歌玲。」老师终于说出真相:「那个柜子的大小足以塞进两个人还有剩。虽然我不知道你之前是把她藏在哪里,不过那时候你和真正的药歌玲一起躲在柜子里,在攻击过周之后,弄昏三嘉村,再把床上的三嘉村与真正药歌玲交换过来,用前面说过的手法杀死药歌玲。因为那具尸体的推测死亡时间与案发时间吻合的关系,代表你一直让药歌玲活到那个时候。想必你是剥夺了她的自由与意识,把她收藏在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吧……哼,不但加害者是冒牌货,就连被害者也是冒牌货吗?虽然可以算是个挺有趣的点子,不过还是不太够看啊。」
老师宛如大获全胜般的发表胜利宣言:
「——加害者是易容成药歌玲的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本人,被害者是伪装成三嘉村凛凛子的正牌药歌玲。这就是这场杀人游戏的解答!」
老师如利箭般的视线射向理事长.
她木然承受了视线好一会儿。
「……呵、呵呵呵。」
才出其不意地——
「呵呵呵呵呵呵……」
就像卸下假面具般——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仰天大笑了起来。
「漂亮,除了漂亮以外,再也找不到其他形容词了。虽然多少也有些误差存在,但是能够把真相破解得这么有条理,也着实叫人意外。不愧是号称六人之中最强的『六位法术师之六』佐杏冴奈,特地把你找来日本真是太值得了!」
药歌理事长说道。
不,她已经不是药歌玲了。
一手操弄着魔学系三案件的真凶,消去她用来欺瞒世人耳目的假象,真面目终于大白于天日之下。


3.


——「变身」这个字眼掠过我的脑中。
我以前曾经在电视上看过魔术师表演一种魔术,让笼中的狮子在一瞬间换成一个美女。而现在发生在我眼前的情景,也和那种状况差不了多少。
带着微量电磁的旋风自她身上撒落——多半是解除演术的余波——同时她的外表在一瞬间被她原本的样貌取代了。
原本身穿优雅套装的三十多岁美女,居然一下子变成了大概和我同龄的年轻女孩子。她头戴黑色的帽子,整个身子都罩在同样属于黑色系的斗篷之下,只要再带着黑猫与扫帚,就完全符合人们心目中中古时代的魔女打扮了。
她的身形不高,白发如雪,红宝石色的眼珠像在燃烧着一样,有着北欧人的精致面容,以及给人一种小恶魔般的可爱感,不过从她的眼神与举止中却渗透出一股妖气。
在以华丽的演出褪去所有虚假的外衣后,她挥开迎风飘动的斗篷,如同沐浴在舞台萤光灯下的女明星般,优雅地行了一礼。
「——好久不见了,之六。纵使我的易容骗过如同天上繁星的人们,但很遗憾地还是骗不过你。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察觉到我的真面目呢?」她流利地说着,声音如稚气未脱的少女一般。
「从这家伙那里听说你出身于洛亚家的时候。」
「原来如此。」
法术师克劳利三世露出从她那可爱外表完全无法想像的娇艳微笑,双唇间可以窥见犬齿。
「日语真是种有趣的语言。」
「是啊,特有的。」老师把双手往口袋一插:「在日语中,汉字有『音读』与『训读』两种念法。找遍全世界,也只有日语会有一个字有好几种念法的特性了……哼,『药歌·玲·洛亚』是吧?药歌玲的『药歌(kusuko)』这个姓氏的念法很特别,是『训读』加『音读』的混合念法。如果把这个姓氏全部改成『训读』念法,就要把『药歌』两个汉字分别念成『kusuri』、『uta』。而因为名字『玲』这个汉字原本就只有『音读』存在,所以直接使用『rei』的念法就好。然后再加上『洛亚(Roye)』,把这些念法写成片假名,再重新排列组合以后——

クスリ·ウタ·レイ·ロア(Kusuri uta rei Roye)

アレイスター·クロウリー(Aleister Crowley)

——正好每一个发音,都可以对应到把亚历斯特·克劳利(Aleister Crowley)这个名字,用片假名拼出来的日语发音上。哼,亏你想得出来这么无聊的冷笑话。你对药歌玲说的『好名字,其实就是指这件事吧。」
「这不是冷笑话,请你好歹也说是『字谜游戏』……而且说到这个,你也没有对我说长道短的资格吧。」
「现在回想起来,专题研究学生名册上的学生名字会出错,也是你干的好事吧?那是在叫我要注意名字的讯息。」
老师从鼻中哼了一声,克劳利则优雅地微笑着。
这两个人真的是一种强烈的对比。如果把毫不保留散放着体内活力的老师比拟成「太阳」,那克劳利就像是拥有在不知不觉中引入走向疯狂之妖力的「月亮」了吧。
「所以?你设计了这么个无聊游戏的目的是什么?」
「……会被你说成无聊还真是有些令人遗憾。虽然这样做并不是想要卖人情给你,然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而做的喔,之六。」
「为了我?」老师眉头微蹙。
「正是。」克劳利像唱大戏般张开双手,话声也悠然如歌:「话说从头。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化身成他人,远赴如此偏远的东方岛国,亲自创办魔学研究机构?那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伟大魔学的未来啊——昔日,我的祖父,也是魔学之父,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大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一世于祖国英国创立了魔学结社A A,在那里召集拥有才华与大志的年轻人,为复兴魔学倾尽心血。但是随着时代变迁,A A被奥兹取而代之,甚至连它的本质都受到扭曲变貌。曾经仅只以复兴魔学为目标的崇高结社,已经堕落成靠着独占法术师而自满的愚昧无能组织。只要奥兹身为新世纪魔学舵手的一天,魔学就没有未来。这件事你也是知道的吧,之六。」
我看着老师的脸,她没有要反驳的意思。我回起老师曾经说过的话——事实上,在奥兹根本无法自由从事任何研究与实验,所以老师才来到日本,就是为了脱离束缚得到自由。
「魔学是一门适合担起新世纪掌舵者重任的学问。已经受到科学侵蚀的文明社会,破坏自然环境、令生态系失常,以结果面言,正在使人类步上自灭的道路,所以需要像诺亚大洪水般使整个社会得以净化、革命的力量,而魔学就蕴藏着那样的力量。你应该也明白吧,之六。再不快点用魔学治疗这个因为科学而烂熟腐败的世界,人类就没有未来了。因此我才会选上这个还没有被奥兹魔手污染到的日本,创立用来为新世纪掌舵的全新魔学研究机构——这个魔学系。这是为了纯正的魔学发展以及培育新血。而最终的目的,是把蠢到无可救药的奥兹毁得体无完肤!」
陈述自己理想的克劳利眼中洋溢着真挚的光辉,让我都有点——是的,有一点点感动了。
「但是我还不够成熟,光靠我一个人不足以完成这样的大业。所以我才把你找来——把创世六日中公认拥有最强实力的你找来。希望你也能支持这个计划,共同打倒奥兹……但是你在奥兹也是个格外出众的享乐主义者,有着独特的嗜好,世界上的一切对你来说都只是有趣或不有趣的分别而已。这让我有些担心,不知道你是否能够理解我的志向。所以我才设计了这个游戏,希望能够令你满意。」
「哼,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老师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反应给了克劳利鼓励的关系,她用热情到几乎可以称作恭敬的态度继续劝服工作:
「您能够理解吗?是的,这次的游戏只不过是个序幕。我在此承诺,只要您肯配合我,必然会提供您更进一步的娱乐。所以请务必要把您的力量借给我……」
「与奥兹为敌,是吗?的确是挺有趣的样子。」老师把香烟丢到地上,用脚跟踩熄:「不过很遗憾,我的答案是NO,我没兴趣跟你勾肩搭背。」
可能是老师的反应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克劳利的话在刹那间噎住了……哎,老实说我也吓到了。因为仅只用好恶感情判断世间万物的老师都已经说出「有趣」这两个字了,结果到最后居然不答应,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为什么呢?是否方便把理由告诉我呢?」
克劳利直直回望着老师问道。
对她的问题,老师只用一句话就交代清楚了:「因为我看你不顺眼。」然后斩钉截铁地又加了一句:「让我看不顺眼的人不管做什么,都不会令我觉得有趣,就这样。」
这种说单纯是很单纯,说侮辱人也是很侮辱人的理由,使得大出意外的克劳利和我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巴。
「你的说词确实有几分道理,我也不否认奥兹是阻碍了魔学的发展。但是不爽的话你自己去搞就好,我可没兴趣奉陪。」
「……之六,难道你对魔学的未来没有担忧之情吗?」
「有是有啊,因为我毕竟也是个法术师嘛,但是这个和那个是两回事。想毁了奥兹是吧?那很好啊,随便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不要擅自算上我。我的人生是只属于我自己的,之前我也这样说过了吧?」
「…………」
看来!
老师相当讨厌克劳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就算说奉承话,老师这个人也绝对称不上具有道德感,却也不会毫无道理讨厌某个人。这样的老师会这么讨厌克劳利的理由到底何在呢?
「是我曾经犯下什么令你不愉快的过错吗?」克劳利发问了。
老师从鼻中哼了一声:「虽说如此,不过基本上我还是感谢你的,因为你给我准备了大学教授这个还挺不错的环境嘛。」
「既然如此……」
「但是——」老师打断克劳利的话:「到第二个案子为止我还可以原谅,不过第三个案子你就做得有点过火了。」
「你的意思难道是……」克劳利像是在考虑如何措辞:「因为我伤了你的学生,所以不能原谅我?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看着老师,在反刍着克劳利的话时察觉到一件事。
的确。
一直到第二个案子——「魔学系大楼屋顶密室案」——为止,都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遭受到伤害。被害者凛凛子的伤也只是用法术造成的「伪装」,曾经心情低落的大家在听到老师保证「这个伤可以完全治好」以后,也全都恢复精神。但是在第三个案子——「魔学系学生杀人案」——大家失去了凛凛子,无可取代的笑容与友情被连根拔起。第三个案子彻底地破坏了大家之间的关系。
克劳利轻声一笑,露出略带叽嘲的笑容。
「这可真是叫人意外,没想到你居然是个人道主义者……是啊,这么说来我倒是忘了呢,以前你也曾经救过对我无礼的蠢东西。对弱者伸出援手这种事有什么意义呢?我完全无法理解会产生那种行动的理由。」
「哼,你可别搞错了。」老师勾起嘴角一笑,笑得比平时更嗜血:「这些家伙是我的学生。那时候也一样,是我的宴会。只有我可以自由处置我的东西。」
「……原来如此,我理解了。不过,如果是这样,对我来说反而也是另一种可供利用的状况。既然如此,我就改变计划吧,用强硬的手段来逼你协助我。」
出其不意地——
克劳利的嘴唇一抿,勾勒出如同新月般的弧形,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笑容在她脸上扩散开来,让我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个表情和老师那种邪气的笑容看似颇有共通之处,但是本质上终究完全不同。如果说老师的笑容是邪恶的恶魔微笑,那克劳利就是没有思想的人偶本身。
周围的空气仿佛有着火花交进般紧绷。
「……你在打着拿真正的三嘉村当人质的主意是吧?」老师说道。
「这就是说你早就预料到了吗?」
「废话!你之所以会选上三嘉村当被害者的冒牌货,就是因为她和真正的药歌玲身高、体重、血型都一致对吧?对你来说三嘉村是——不,三嘉村的身体是——还有利用价值的。比方说像这次一样,要把尸体换成别人的状况下时,她的身体也还可以派得上用场,所以你当然会先留下她一条小命。」
老师在视线中注入压力。是的,对方是擅长计算的克劳利,就像她一直把真正的药歌玲活生生地藏在某个地方,直到案发前为止一样,真正的凛凛子一定也还活在某个地方!
「呵呵呵,正是如此,之六。但是你是救不了她的,因为!」
下一个瞬间,克劳利动了。她的脚往瓷砖上轻轻一点跳了起来,踏在矮墙上。
她想要离开屋顶!
这里是距离地上八层楼之高的断崖绝壁,不过真要找方法离开,还是可以借助绳索或降落伞等工具脱身——要举例是举不完的。善于计算的克劳利在前来接触老师前,应该不至于会没有任何准备。
但是在这个时间点,克劳利已经有了一个最大的误算。那就是一如她必然会做好某种准备一样,老师这边当然也做好了同样的准备。
克劳利的身子跃上半空中。
然而比她的动作更快了一瞬间,真的是只有刹那之差的时机——
「哈!我岂会让你逃掉!」
老师的法术已经发动了。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6-18 20:11 编辑 ]


4.


「…………!?」
惊人的闪光照得人的眼睛睁不开来。
突然从一无所有的空间中进出的金黄色闪光,一下子就暴涨开来罩住整个屋顶。原本要跃往半空中的克劳利,就这样以毫厘之差陷身光中,于电光石火间被反弹回来,在瓷砖铺成的地面上像个滚地葫芦般滚了好几圈。
「……!『结界』!」
直起上半身的克劳利咬住下唇。
那阵光实际上就是一道「墙」,是闪耀着金黄色光芒的巨大光「墙」。它不动如山地挡在屋顶四周与楼梯间的入口处,使屋顶化为一个完全与外界隔离的地方。我们就像被封闭在一个形同金字塔内部的空间中。
「这和十几年前那时候一样……」
「对。」老师答道:「哼哼,我照你的希望,把屋顶上做成密室罗。」
一切的杂念都已经从老师的表情上消失,从她体内升起神圣的气息。尽管正在演术法术——而且还是种非同小可的大型法术——但老师在说话时连呼吸和集中力都没受到干扰,甚至还露出意含讽刺的笑容。在演术的时候,法术师要割舍掉身为一个人的机能。然而老师现在却可以若无其事地又说又笑,这份演术力除了令人惊异之外,也找不到其他形容词了。
这就是老师设下的陷阱,也是她曾经在奥兹的宴会会场上用来阻止克劳利行凶的「结界」。老师在之前来到屋顶上进行现场搜证的时候,就已经施术设置好这个「结界」,把它设定成随时可以发动的一种机关。
「克劳利,你确实无懈可击。就算我直接过去逮你,你应该也会转个身就逃得不见人影了吧……所以我们昨天才会演出那场猴戏。只要故意做出错误的解答,你一定会上勾,就可以像这样把你引来这里——引来陷阱之中了。」
克劳利的红色瞳仁中闪着对老师的敌意。不过对于一直以来处于被动状态下的我们来说,这就是表示我们终于扭转局势,拿到主动权的绝佳证据。
「……形势逆转了。好了,说吧,真正的三嘉村在哪里?」
老师逼近她。
克劳利没有回答,反而站了起来,缓缓举起左手。我朝向她所指的方向确认,老师也全神戒备地往那边望去。
那个方向上矗立着一座时钟塔,与这边遥遥相望。钟面上的指针显示现在是两点十七分。
「——?」
我蓦然发觉到那里有某个东西存在,连忙眯起眼睛凝视钟面。比较长的分针这时候正斜指向右下方——正好指在三跟四这两个数字的中间,不过这不重要,问题是在分针的前端。那里吊着某样东西……
——我屏住呼吸。
是她没错。她的双手被绳索绑着,绳索的另一端做成绳圈挂在分针上。但是如果分针照这样继续往下栘,绳圈必然会滑落下来,将她重重地摔落地上。
「凛凛子!」我大叫。明知道她不可能听得到,可是我还是叫着。她似乎是昏迷过去了,无力地挂在那里。
「的确。」克劳利轻轻嗤声一笑:「被你说中了,之六,她真的是有利用价值。就算是你,也不可能一面维持这边的结界一面救她吧?呵呵,好了,你可没有多少犹豫的时间了唷,我劝你还是快点过去救她比较好喔,如何呢?」
我看着老师。
老师的表情一如平时。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举起一无所有的右手,叫了我的名字一声。
「在这里有个杯子。」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咦?」
「如果我放开手,这个杯子会怎么样?」
「这个……」我答道:「应该会破掉吧?」
「没错,正确答案。那么,要怎么做才能使这个杯子掉到地板上也不破掉?」
「这个——」
「怎么样?法术有可能办得到那种事吗?」
这个题目应该早已经有结论了。杯子一旦掉到地板上,根本没有方法使它不破掉。这就是老师在贝克为我上课时做出的解答。
但是——
即使是这样,我现在也不可能安于那样的答案了——
「可能的。」我说出我的答案。
老师从鼻中哼了一声,摆动着她的头——上下摆动:「好,这就对了……听好,魔学是比其他任何学问都更加实际、有逻辑的一门学问。反过来说,也就等于即使是再怎么乱七八糟的逻辑,只要能够把解答捏在手中——掌握住它的原理——就绝非不可能实现的了.所以说,接下来就看使用的人自己了,把解答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可别说做不到啊!」老师又追加了这么一句。
这是老师给我出的最后一道考题,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而克劳利这次真的发出嘲笑声了:
「你该不会是要把救人的事交给那位学生去办吧?」
「哼,我的学生可是很优秀的喔,再怎么说也是我教出来的嘛。而且,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
「…………」
克劳利沉默了。接下来她头一次盯着我,我也回望着她,我们的视线在一瞬间交会。
「周,拿着它!」
老师拿下她左耳上的链型耳坠扔向我。我用双手接住,摊开手心一看,发现耳坠前端的水晶柱内侧雕刻着好几层复杂的花纹,会依据观看的角度像棱镜般改变色泽。
「那是——」克劳利挑起一边的眉毛:「无限放大器『勒默西埃的水晶』。它拥有现代已失传的矛盾回路,是理论上号称具有无限放大率的究极放大器。即使是在魔学全盛期的中世纪时,也仅仅只能制造出两个的梦幻魔器……但是这样好吗?对你来说,那应该是最后的王牌。一旦没有了它,别说是和我交手了,你就连要维持这个巨大的结界都会有困难了吧?」
「你可别太小看我了。像你这种货色,有这玩意就足够了!」
老师把香烟一丢,从口袋中拿出宝石。我对那个宝石有印象,那是老师之前在研究室中做出来的放大器。
看到老师是认真的,克劳利脸上的从容也消失了。她从斗篷下取出镶着宝石的戒指,把它套在自己的右手食指上。
然后她又取出另一个隐现银辉——形似细长钢笔般的东西出来。我对那个东西也有印象,那是(克劳利易容的)药歌理事长总是插在胸口口袋中的东西。她卡叽卡叽地转着那东西的一端,随即从那东西中开始发出类似耳鸣般的嗡嗡声。克劳利宛如抓着剑柄般拿着它一扬,咻地一下朝脚下挥出一道闪光。
在那一瞬间,响起了硬物遭到刮搔的声音——
「…………!?」
——混凝土的磁砖上多出大概两公尺长的裂痕。
不、不对。
这不是裂痕,是消失。克劳利脚边的混凝土地板上,在被看不见的剑扫过去的一瞬间,地面就不留任何痕迹地消失了,像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东西存在于那里似的。
「哼——超次元抹消魔器『帕拉塞尔苏斯的魔剑』(注:Paracelsus,一四九三~一五四一,原名为Philippus Aureolus Theophrastus,瑞士链金学家和医生。反对权威,曾经因为允许理发匠与手术师听他讲课而遭到驱逐)吗?利用干涉定义万象存在的超次元符号,来消灭目标的非凡魔具;你倒是随身带着挺危险的东西嘛。还有我记得那玩意应该因为太危险,所以被奥兹封印起来了吧。」
「因为我觉得让它待在那里堆灰尘有些浪费了,所以在脱会时就擅自借用喽。」
「……啧,原来是你拿走的啊,我的目标本来也是它耶。」
老师这样说道。喂喂……
克劳利扬起看不见的剑尖指着老师。
「原本我并不想采取这种诉诸暴力的丑陋手段——但是现在是不得不然了。这是相传能够劈裂任何结界的非物质之刀,你真能接得下它吗?」
「好得很……我好久没有这么认真起来啦。」
两位法术师同时进入备战状态,将手中的放大器调到开启状态,自宝石中隐隐亮起青白色的光华,同时开始响起了运转中的低沉鸣响。从两人身上涌出惊人的气势。
老师突然把我推开,楼梯间门前的结界在刹那间开出一道缺口,我从那里摔了出去,然后那个缺口也立即合上。
「老师!」
「快去!」老师叫道:「要是救不回三嘉村会被我宰了喔!」
这就像是开战讯号一样,克劳利往地面一蹬,精准地踏前三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看不见的剑一闪而过。
我转过脚跟,听着身后传来的轰然爆音,强忍着不回头,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奔出魔学系大楼的大门口,直朝着时钟塔的方向跑过去。
我知道老师是处于压倒性不利的一方。
克劳利说的对,要维持着那种规模的「结界」,还要分心与她交手,根本就是拿性命开玩笑。更何况对方手上还有强力的魔器,而老师的王牌却在我手中。就算是老师,应该也没办法在这么恶劣的条件下发挥实力。
但是——
我这位老师并不是那种会罔顾自己学生性命的人,也绝对不会为了一举两得而做出赌博性的决定。
也就是说,她确信我可以救回凛凛子,所以才选择由自己当克劳利的对手。
——为何?
为什么她会那么信任我这种人?
从魔学系大楼到时钟塔之间大概有五百公尺的距离,我跑百公尺的最佳纪录大概是十六秒左右——绝对不算快。现在的距离更是百公尺的五倍,而且接下来我还得爬到时钟塔顶楼。就算只用我的百公尺纪录来计算,效率就已经够差了,少说也要花上五、六分钟,甚至更长的时间。
相对的,时钟的长针已经指到四上面了。因为那上面没有秒针,所以不知道现在是二十分几秒,但是不管怎么想,时间都只剩下不到五分钟了。
在我脑内一角,有个正在这样冷静思考的自己存在。
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不能停下。
喉咙好乾,肺快炸开了。
输送到我脑部的氧气不够了。
我的思考能力逐渐崩溃,糊成一团。
也许赶不上了。
也许死定了。
也许怎么样都没用了。
只能接受必然会有的现实了。
我在做的事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管做什么都没用。没用、没用,啊啊,不管做什么都没用了。
我明白,这种事我在那时候——母亲中枪的时候,我就已经一清二楚了。
可是——
(承诺。)
我答应过的。
(这次一定没问题,因为魔法师——现实世界中的法术师就在附近了。)
我抵达时钟塔。铁门上写着「禁止进入」的文字,我握住门上的把手。
但是打不开。我又拉又推,它依然动也不动。
「……!啊,可恶!打开,打开啦!这个——」
我一面气喘吁吁地哭喊着,一面用力撞门,但是怎么样也打不开。打不开、打不开、打不开、打不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就像在沙漏中逐渐往下落去的沙粒一样、就像炸弹上被点燃、的导火线一样,她正一步步逼近死亡。时限也许就在一分钟后、两分钟后、三分钟后,甚至下一秒后。
一个景象在我脑中闪过。狠狠撞上地面的她,头盖骨破裂,里面的东西溅了一地——
焦躁。
恐惧。
「打开啊——!」
我被心中升起的冲动驱使,发狠往门把上一踢。
咕叽一声,从我脚上传来令人不快的触感,同时痛觉也蔓延开来,看来是挫伤了。没伤到门把却伤到自己的脚,这像什么话?现在可不是开无聊玩笑的时候——
叽——
「…………」——啊,打开了。
我连忙冲入门中。
时钟塔内部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空间,螺旋状的楼梯沿墙而建,一路盘旋向上。一圈又一圈的楼梯多到叫人看得脑袋发昏,不过我还是拚命往上跑。
「呜……呼、呼……呼、呼……!」
当我来到位于最上层的门时,几乎已经处于手脚并用的爬行状态了。我撬开门,那里面是机房,室内堆满了许多装置。有相互咬合转动的巨大齿轮,有好几根反覆不断做着活塞运动的铁柱,有安装着操纵杆与按钮的控制盘——它们全都是连动的,一面演奏着冷硬的机械音,一面以一定的节奏运作,使人有种自己被关在音乐盒中的感觉。
然后在几乎快被这些装置遮掩成死角的室内深处——我找到了最后的那扇门。
我踹开那扇门。
随即一股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的疾风扑面而来。
——一步之外就是天空。
那扇门是通往时钟塔钟面用的门。虽然基本上有加装扶手,但是有跟没有也差不了多少。因为置身在太高的地方,我眼都快花了,但是我没时间磨蹭了。我紧紧抓住门框探出身子,看向正下方的长针——她还在那里,还在!
「凛凛子!」
连我的声音都被风卷走了,就在这个时候——
时钟的长针喀一声推进一格,针上的振动也传到位于针尖的绳圈那里,她开始顺着斜度往下滑落。
阻止不了!
往下掉了!
——我已经什么都没办法想了。
我踏上扶手,投身于一无所有的半空中。
「…………!」
在下腹一瞬间传来空荡荡的飘浮感之后,天地在我眼前翻转了过来。我的身体在风势的阻力下像旗帜般不由自主地摆动着,同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重力的魔手抓着拉落地面。
我尽可能地伸出自己的手。在我触到凛凛子衣角的一瞬间,我用尽全力抓紧它,把她的身体拉向我。
我是个对法术的演术方法一无所知的外行人。
但是魔学是比其他任何学问都更加实际、有逻辑的一门学问。所以只要掌中握有解答,不管是外行人或老手都没差。有或者没有就代表一切,而我已经取得那个答案了。在贝克和老师玩问答游戏的时候,就已经取得了。
(——我当时想到的第一个点子是使用更加坚固的杯子……)
就是那样。
这不是游戏。
所以不存在必须遵守的前提条件。
没有了那种条件,要颠覆结果就是件简单的事了,也不必怕会被扣分。
我已经知道如何使杯子变得更加坚固的方法了。我刚刚已经看过——不,听过那个方法了。
也许不该把那种感觉称之为「听」吧,但我是这样感受到的。在老师布下「结界」的那一瞬间,我确实听到了老师为了编织出「结界」而向世界放出的「曲子」。我正确地记住了那支曲子的旋律、组合、律动,所有的条件都凑齐了,剩下的——
(剩下的就只有重现那首「曲子」而已……!)
法术师在身为演奏者的同时,自己本身也是用来发=旦的乐器。因此在演术时,必须把自己的身体从根本改造起。不把自己的肉体当成一个人,改造成纯粹用来演术法术的无机质器械。
虽然外表上并没有变化,但是在心中形成这种意象的一瞬间,体内的器官就接二连三改变原有功能,变化成只为了演术而存在的器械。就这样用意志逐渐改变身体的构造。
只把必要的部分淬炼得更加精致,割舍掉不必要的部分。
研磨得无比敏锐的感觉。
变得清明无比的思考。
细胞如同沸腾般的反覆着死灭与复活的过程——我的身体、指尖,甚至每一根头发都被塑造成一个器械。那是已经突破人类体能极限,属于法术师的真实样貌。
「——」
在耳边隆隆作响的风。
逐渐贴过来的地面。
近在眼前的死亡。
但是——
我体内已经不存在焦躁与恐惧了。
空荡荡地。
空壳子。
我将一直回荡在那里面的「乐音」操控、调和,交织出一首名为「结界」,带着丝绸般细致绵密色泽的「曲子」——解放出来。在我手中的放大器,感应到我放出的「振动」,将它纳入放大回路之中,在瞬息之间把它放大到几万倍、几亿倍。
然后「声音」被传送到世界中。
在那一瞬间。
「…………呜!」
一股沉重无比的「振动」在我手边爆开。我在极近距离下遭受直击,所以甚至有种内脏都被炸飞、意识也粉碎的感觉。原因似乎是出在输入时的反馈余波,都打在我握住放大器的那只手上之故。即使如此,我依然专注在演术上,继续发出「振动」。
然后——
在我的视野范围染成一片耀目的金黄时,我在扬起的漫天尘土与轰隆声中,重重撞上地面。


5.


……已经过了多久了呢。
时钟花园原本铺设得整齐美观的石板地上,被打出一个像陨石坑的大洞。我察觉到自己正无力地倒在深陷地中的坑底。
我把视线向下转去,在那里看到凛凛子,她枕在我的膝头上昏睡。我有种彷佛已经很久没见过她这张脸的感觉,忍不住吁了一口气。
随即一个影子落入我的眼角。我抬头一看,是老师。
「唷。」老师以双手插在口袋中的姿势俯视着我们:「还活着吗?」
「……算是保住小命了吧。」
我轻轻摇摇头使脑袋清醒些,然后把凛凛子背负在身后,抓住老师伸向我的手,爬出坑外。也就是在这时候,我打开原本紧握的拳头,一看之下差点魂飞魄散,因为老师借给我的那个放大器上面多出了裂痕。
「那、那个,老师。」
「嗯?」
「没啦,这个……」我战战兢兢地把裂开的水晶柱伸向老师:「对、对不起。」
老师拿起它,把它拿到眼前盯着看了好一会。
「哎,用那么乱七八糟的方式拿它去放大,会这样也是当然的吧……」
说着老师随手把放大器往后一扔。
「咦?这样做好吗?真要扔了它?」我慌张地问。
「是啊,扔了算了,反正坏成那样已经没办法修理了。现代魔学不可能重建它的放大回路嘛。」
「但是,那不是很珍贵的东西吗……?」
=屉好吧,不过确实是比较罕见就是了。」
「……哦。」
是那样的吗?不过既然老师这样说了,我的心理压力也轻多了就是。
「对了,老师,克劳利……」
我连忙咽回去接下来的「怎么样了」几个字,因为老师的眼神像刀锋般直劈了过来.
「——被那家伙逃了啦,真是不好意思啊。」老师绷着脸,一副心情恶劣的模样。
「……没有的事。」我缩起脖子。比起放大器坏掉的事,这件事似乎更令她火大。
「可恶,创世六日之中应该有人帮那家伙才对,否则她不可能拿到那么犯规的魔器……!哼,算了。反正那家伙拿着那么明显的证据走来走去,自然有办法循着那条线索把她揪过来这边。给我看着吧,我们这笔帐迟早要算个一清二楚!」
虽然我不太了解——不过看来名侦探与犯罪王的对决,似乎还不会就此落幕的样子。
「不过呢,哎,总之这次的事就先到此结束好了。」老师看着我的身后说道。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也回过头隔着肩头望去。
在我背上的凛凛子「唔嗯」一声把头换了个边,平静而幸福地沉睡着。


~预习课程~


有句谚语说「结果好就代表一切都好」。就像大家所知道的一样,这句谚语大概是代表「只要最后能够圆满收场,就代表中间的过程也都算是圆满收场」的意思。虽然最后没有逮捕到凶手,可是反正原本以为已死的凛凛子也平安归来了,所以把这句谚语用在这次的事情上,倒真的可以说十分贴切。
一进入大学之后就被牵扯进案件,每天都过得相当忙碌的我,在破案的那一天,我是很开心的,因为「这样一来终于可以回归原本应有的正常生活了」。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还是很想乖乖去上感兴趣的课程,而且也还有好多想看的书。我要迎头赶上落后的进度,尽情歌诵安稳的生活——我是这样想的。
我原本是这样想的。
「……好累。」
在破案后的这一个礼拜以来,我每天都认真地上学,乖乖地上课。
今天我也在大学上完课之后,拖着有些疲惫无力的身子来到了站前的贝克。时间是下午三点,正是所谓的下午茶时间,所以店内还算热闹,聚了一些闲着没事干的学生。
「喂。」手鞠坂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佐杏老师来了喔。」
「啊,嗯。」因为她不在研究室,我猜她八成会在这里,所以才过来的。
我看手鞠坂好像挺忙的样子,所以我就不让他带位,自顾自走到桌子旁边。
老师坐在老位子上(这已经快变成保留席了)吞云吐雾。在看到我的时候举起手「唷」了一声,叫我坐到她的对面去。
「校园生活怎么样啊?还习惯吗?」
老师勾起嘴角露出那个笑容,很明显对于我现在处于什么样处境之中是一清二楚。
「……已经一塌糊涂了啦。」
我哀怨地说着,累得往桌上一趴。
没错,一塌糊涂。在这一个礼拜中,我在大学中几乎没有片刻喘息的时间。在我心目中描绘出来的那幅大学生活蓝图,理想中悠游自在的校园生活,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成真呢?
「怎么?对校园头号名人这个头衔不满意吗,周?」
「既然您这样说,这个头衔就转让给您吧。话说回来,这本来就是老师的职责吧?」
「哼哼,我拒绝。」她撇着嘴角说道。一看就知道她隔岸观火看得正高兴。
由「魔学系古怪广播案」、「魔学系大楼屋顶密室案」、「魔学系学生杀人案」三个案子组成的魔学系杀人游戏在老师亲手破案,获得真正的解决之后,已经完全闭幕了。
但是知道真凶身分、采用的魔术手法、以及其他各种真相的人并不多。知道真相的,就只有一周前,法术师们在魔学系屋顶对决时,在场的三个人而已——也就是凶手克劳利、破案的老师,还有我。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如果公开这些案子的真凶是亚历斯特·克劳利三世,等于也要把她之前做过的那些事,像是窃占药歌玲的人生、为了打倒奥兹而创立魔学系的大秘密全部公诸于世。如此一来,无辜的魔学系——甚至整个城翠大学所有科系的学生、教职员、毕业生等众多相关人士,难保不会被外人戴上有色眼镜来看待。
所以老师决定完全不公开这件事的真相。
但是——
警方方面当然不可能接受这个决定。对他们来说,案情是一下子凛凛子莫名其妙地生还、一下子药歌理事长突然失踪、一下子医院的尸体又变得不知道是谁,简直可谓一夕之间骤然变天,所以搜查总部目前正陷入混乱至极的局面。
因此从破案后的第二天起,须津黎人警部、暮具总警部、久远成美警部、媒体的记者、甚至与我同组的大家、素不相识的学生都对我穷追不舍。每当我从一问教室移动到另一间教室时,在我身后就会自动形成成排的人龙。而老师似乎有种灵敏的感觉,可以在有那样的人接近时,就事先察觉到并且逃之夭夭,所以说那些人就自然而然全都绕着我打转了。
在这一个礼拜中,我一直都处于那样的状况下,被追得疲于奔命。我真的已经差不多要油尽灯枯了。
「至少可以把真相告诉同组的人和警部他们吧?」
在向克劳利设置陷阱前——也就是演那场戏以前——我曾经对老师这样说过。
但是老师却——
「笨蛋!不是有句话说『要骗敌人,就要先骗过自己人』吗?」
一句话就轻描淡写地驳回我的提议。结果所有苦差事部落在我头上,叫我怎么也难以释怀。
「好了啦,反正传闻过不了四十九天,再忍忍吧。」
「…………」我已经连吐槽的力气都挤不出来了。
老师哼笑着,把烟灰弹落烟灰缸。
「有话就直说吧?今天过来是有事要找我的吧?」
——被老师这样一说,我脑中的模式就切换过来。对,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啊,对,是的,我有件无论如何都想向老师请教的事……」
那是前些天的事了。
不管怎样,凛凛子总算是平安归来了,所以冰鱼、印南、理惠、千里——大家的反应只能用喜从天降来形容了。为了庆祝破案与凛凛子归来,大家跑去双亲都到外国出差的千里家开了场庆祝会……呃,至于详细的经过就别提了。每个人都会有一、两个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嘛,而当时那种狂欢作乐的场面,是绝对要被归类到那种秘密之中的。总而言之,虽然当天不是假日,我们还是醉醺醺地又喝又闹了一整晚,以相当快的速度消耗掉不少酒精,等到天色放白的时候,大家都已经醉倒了。
事情是发生在那天早上上午九点的时候。
「呜……头好痛……」
在从窗帘隙缝问射入的阳光照耀下,凛凛子揉着眼睛像个天真的小孩子一样,从客厅的沙发上醒来,其他人则还各自瘫在她们自己找好的位置上呼呼大睡。
「早。」我向凛凛子打招呼。
「啊……阿周,早……痛痛痛!」她捧着自己的头,看来是个完美的宿醉。
「你还好吧?」
我一问,她就皱起脸来。
「嗯嗯……好像不好……阿周呢?还好吗?」
「嗯,还好,因为我有控制,没暍太多。」
「这样啊……啊呜,好痛……」
看不下去的我站起身来:「我去泡杯咖啡好了。听说在摄取过酒精以后要多补充些水分,不管是什么饮料都好。」
「嗯……谢谢……」
我借用了厨房的咖啡机,泡了两人份的咖啡。
「来。」我把咖啡杯拿给她:「两条糖包,对吧?」
「嗯。」怕烫的凛凛子一面吹着咖啡,一面缓缓啜饮着:「啊哈,好喝!」
「那就好。」
「咦?不过阿周……」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阿周怎么知道我喝咖啡都加两条糖包呢?」
——就是这样。
「因为这样……所以我想到了一件事。」
「原来是这种事啊,那应该就没错了吧。」老师很干脆地就一口承认了。
「那真的是那样罗?」
「应该吧。克劳利那家伙自己也说过的,多少有些误差存在的嘛。」
「啊,对喔!」
多少有些误差。老师所揭发的案件真相,与克劳利的犯行有些出入。那就是——
「在医院的凛凛子,果然并不是真正的凛凛子,而是克劳利易容的。」
老师点点头:「在第三个案子发生时,在柜子里的人并不是克劳利与药歌玲,而是三嘉村与药歌玲。」
也就是说印南在贝克引得大家大吵一架的那个推理,其实已经摸到真相的边了。
「三嘉村和克劳利多半是在第二个案子之后才交换过来的吧。在我们前去治疗三嘉村的脸时——那时候的三嘉村就已经是克劳利了。」
我回想着我们当时在医院中的互动,这时候我才发觉,那时候老师才一进病房没多久就马上走掉了。我本来以为是老师在设计我,不过现在一想——
「老师,难道……」
「是啊。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是我一眼就看出有问题了。所以我马上回研究室『探查』三嘉村的位置,结果一直没有任何反应,不过也已经足以让我知道在医院的三嘉村不是她本人了。现在回想起来,三嘉村和药歌玲在那时候就已经被塞进柜子中了吧。而柜子上布下了用来妨碍『探查』的『结界』。」
记得那时候本来要去开柜子泡咖啡的我,被克劳利化身成的凛凛子以「里面有内衣」阻止。如果那是为了不让我看到柜子里面的状况而编出的理由,那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您一眼就可以知道她并不是真正的凛凛子呢?」
「笨蛋,那种事情还用说吗!」老师理所当然地断言:「光看外表就知道她的伤势有多重了,医生怎么可能才过一两天就准她开口说话啊!」
「…………」
其实也是啦。
记得我那时候也曾经觉得有些不自然。
「但是克劳利为什么要特地做出这么不自然的事呢?一般说来,明明用笔谈就没事了嘛。」
「很简单,因为克劳利不想笔谈啊。」
「不想笔谈……?」
「我之前也说过吧,法术师不喜欢留下亲笔手迹,因为怕被拿去当成法术的媒介。这算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职业病吧,会在生理上自动排斥。所以就算要笔谈,也不会想亲自动手写字。」
「……为什么她不惜那样做也要替换成凛凛子呢?」
如果照印南的推理所说的一样,是为了完成第二个案子中的屋顶密室状态才那样做,我还能了解。但是实际上,密室却是用其他魔术手法完成的。为什么她不惜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事实上也被老师发现了),也要替换成被送进医院去的凛凛子?理由到底是什么?
「这个去想想她设计本次杀人游戏的目的就很清楚了吧。为了摧毁奥兹,克劳利想要其他法术师帮忙。所以她才创立魔学系,采用绕了这么一大圈的方法。」
「……?这和她取代凛凛子的事有什么关系?」
「喂喂,这是不费吹灰之力重现我的法术的人该说的话吗?」
「…………上我一语不发。关于这点,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辩解的余地了。
「也就是说——」老师不怀好意地笑着:「那家伙是为了与『某人』接触,才会替换成三嘉村的啊。为了更加深入地采查『某人』的底细,摸清楚这个还没有被奥兹发现到的第七位法术师是什么样的人——而且这个『某人』还是个与自己拥有相似才华的法术师,那当然是不惜冒些风险也会想要查探个清楚的喽。」
「……您是超能力者吗?」
「笨蛋,这是用逻辑思考出来的结果。只要稍微想想就可以马上发觉到的……就像克劳利三世可以看到他人的过去一样,『某人』可以看到的是自己的未来,对吧?」
老师吐着烟如此断言,这个人到底超越常人到什么地步了啊?
我耸耸肩,终于——承认了那个事实:「……是的,您说的没错。」
是的。某次与老师交谈时,老师曾经提及过可以看见未来的法术「未来视」。虽然老师似乎只是开玩笑似的说说而已(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她就已经在套我的话了吗?),然而事实上我是真的有那种本事。
这个法术是在我五岁那年觉醒的,就是牵扯到那桩银行抢案的时候。那时候——当抢匪做出拿枪指着母亲的动作时,我已经靠这个法术「未来视」知道母亲中枪的情景了。
——散弹枪——血海——倒卧在地上的母亲——
突然掠过脑中的惨剧情景,使得我陷入半疯狂的状态,冲往抢匪面前想要救母亲。
但是这个行动却反而招来了最坏的结果。突然大哭大叫冲过去的我,使得抢匪冷不防被吓到般把枪口指向我,然后——
「——」
在我眼前出现了我已经以「未来视」知悉的情景。
对。
母亲是为了保护我才会中枪。
母亲期望会来救人的「魔法师」不是别人,就是我。
但是那个「魔法师」别说救不了母亲,反而还使得母亲受到伤害。
我诅咒着自己的法术才华。然后「可以看见未来」这种能力的存在,在我的意识中札下了根深蒂固的认命观念。反正不管怎么样,未来都会和我看到的未来一样,既然如此,做什么都没用。之后我就一直无忮无求地活着,一心只想过安稳的生活就好。我之所以会准备去念医学系,也只是因为手鞠坂说要去,我也就跟着一起去了(就这方面而言,也许我和凛凛子一样)。
所以后来推掉医学系的入学推荐,进入魔学系就读,是我在我的人生中首次做出的一大决定。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是不太清楚我会这样做的理由。但是在知道真正的法术师——母亲曾经说过的那种「魔法师」要来到日本的时候,我被一种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的冲动驱策,采取了这个行动。
「但是,为什么克劳利会知道我能够使用法术的事呢?就算她可以使用『过去视』好了,不过也不可能每看到一个人就偷窥一次别人的过去吧?」
到底是什么契机使她知道我会使用法术?
「是某个笨蛋自己泄漏出去的啊。」
「咦?」
「那个笨蛋是不是曾经和化身成药歌玲的克劳利单独聊过啊?然后那时候好像说过这样的话喔,说什么克劳利三世是个刁蛮泼辣的人之类。『刁蛮泼辣』这个字眼一般是用来形容女孩子的,所以罗,这不就等于不打自招,自己承认自己知道克劳利三世是女的罗?」
「啊!」我被自己的粗心大意弄得目瞪口呆。是喔,所以才会……
「对。所以在听到那句话以后,克劳利应该有在心中『嗯?』了一声吧。于是她马上演术『过去视』,窥看这个不打自招家伙的过去。结果怎么样呢?这下子她不就发现她挖到一个大宝藏了吗?为了更进一步地进行深入的了解,她就去替换掉医院的三嘉村了。搞不好啊,克劳利真正的目的从那时候起就已经不是我了呢。」
老师在烟灰缸中拈熄香烟,拿起杯子。
「那老师又是怎么知道的?」
要说起来,老师也早已察觉到我会使用法术这件事了。因为在老师把救凛凛子的事交给我,面对克劳利的嘲笑时,老师是对她说「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可是不会使用「过去视」的老师,为什么可以察觉到我会法术的事呢?
「也是某个笨蛋自己亲口说的。」老师泰然地说道。
「咦?骗人的吧?」我吓到了:「……什么时候的事?」
「第一个案子发生的那天——就是播放古怪广播的那天,我那天曾经在贝克讲解过克劳利的『过去视』对吧?那个时候啊……我一直是用『可以看到过去』的方式在解释『过去视』,可是在我上完课外教学后,我教的那个学生却好像没听清楚我上的课似的,一直使用『可以知悉过去』的说法。不是『看到』而是『知悉』,这个差别看似微不足道,其实关系重大。所以我就这样想了,这家伙会不会是因为知道『过去视』——或是与『过去视』相似的某种法术——是怎么回事,所以才会这样说的呢?虽然这种法术叫做『过去视』,不过其实会不会并不是靠『看到』,而是靠其他感觉感知到的呢?而这家伙是不是知道『那个感觉』是怎么一回事呢?如果是……」
「……仅仅只靠那点而已吗?」
老师过人的洞察力与推理力,让我再次惊叹不已。
就像老师说的一样,「未来视」与其说是「看到」,其实还更接近是「听到」的感觉,不是画面而是音乐。就像是在倾听可以打动人心的名曲时,曲中表现出来的意象会自然而然在眼前拓展开来一样,算是类似那样的感觉吧。
「——喂,周,既然有那个法术,那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谁是真凶了吧?」
「呃——嗯,是,基本上是知道。」我在老师的瞪视下缩起脖子:「我该不会也从一开始时起,就把这件事泄漏出来了吧?」
「没有,我是观察过后才猜出一点的,因为周好像挺坚定地怀疑密室的魔术手法是法术造成的。如果说早就知道凶手是法术师,那会认定凶手用的是法术,也就顺理成章喽。」
「不过,我只是知道凶手是克劳利而已喔。至于克劳利化身成药歌理事长,还有她用来作案的魔术手法,我就一无所知了。」
我靠「未来视」知道的情景只有一个,就是在屋顶上抹除易容后的克劳利与老师相互对峙,放声大笑的那个情景而已。
——高声大笑的凶手——
……就是在凛凛子浑身是血地倒在屋顶上的第二个案子案发现场。当我踏入那里时,法术出乎我意料之外地发动了。
平时我总是严加戒备,绝不让自己动用「未来视」。但是这个法术——要打比方的话,就跟时时将打开开关的电吉他带在身上一样。所以要封住它,就得花费一番相当大的工夫。电吉他是一种抱着随手摸摸的心理去弹它,就会发出刺耳噪音的纤细乐器。「未来视」也一样,只要我稍加大意,法术本身就会自动帮我预知未来。那时候我因为看到凛凛子的惨状导致注意力不够集中,所以法术就发动了。
就算拥有再多法术师的才华,但是不练习演术,技术只会越来越差。我之所以无法控制「未来视」,主要原因就是出在一直以来我都不曾积极地使用法术。
可是——
我怎么样也没办法主动去使用伤害过母亲的法术。
「那种想法叫做怠慢!」老师彷佛在生气般从鼻中哼了一声:「……真受不了,要消极是无妨,不过也该选择一下时间和地点吧?既然早知道凶手是谁,那早点说出来不是很好!」
我微微苦笑着。老师那时候的教训直接戳中了我的死穴,坦白说听起来真是叫人心虚。老师对明知道凶手是谁,却默不作声的我所说的那些话,叫我去做所有能做的事,等做完以后再伤心。真的,让我很心虚。
「但是……」我辩解道:「我也早就靠『未来视』知道老师会解开所有的谜,追到凶手。」
「所以啦——」老师点起了一根烟说道:「那就是怠慢的原因所在了。不,或者单纯是脑袋转不过来?」
「……?那是什么意思?」
「喂喂,清醒点啦!」老师一面吐着烟,一面叹着气般的答道:「稍微冷静地用点脑筋吧。有人刚才说我逼急了克劳利是吧——不过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逼急克劳利吗?」
「咦?」
「所以说啦,我是在问,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足以与克劳利势均力敌地交手吗?只要那家伙愿意,就可以化身成任何一个登场人物,不分对象地反覆作案,最后再像一阵烟般消失。我哪有可能和那样的家伙站在推理的擂台上一分高下啊?」
「可、可是老师实际上不是已经逼急过克劳利了吗?」
「那是因为那家伙遵守了优质的游戏规则。如果什么都能干,游戏就玩不起来了吧?游戏是种要遵守规则才会好玩的东西。那家伙和我一样——不,比我更加——享受着游戏。」
「…………」
「如果那家伙认真起来,那么这次的事情根本不会有机会发展成被大家知道的案件,只会在根本就没有人发现到有这种事情存在的状况下推进,会成为人们眼中的灵异现象。」
我一时之间张口结舌无话可说,因为我没办法反驳。
「……那、那这次的事情到底算是什么?难道包含老师在内的我们所有人,都只是被克劳利玩弄于股掌之上而已吗?」
「嘿嘿,那倒也不至于,老实说这就是有趣的地方。」老师直视着我说道:「至于原因嘛,就是因为有天乃原周这个人存在。」
「我?」
「没错,周。克劳利在这次的事情中犯下的最大失误,并不在于她踏入屋顶上的『结界』,而是在于天乃原周的存在本身。我可没有夸大喔——我曾经说过吧,要解决还没有发生的事,需要的是『未来视』。要解决还没有成形的案件,便得靠周的法术『未来视』。就是因为有天乃原周这个绝对究极的王牌存在,我才能放手一搏追到那家伙。若非这样,这次的案子是破不了的——不,说不定甚至根本不会成为案件吧。」
因为事态的深度比我想像中的更加复杂,我有些怔住了。我完全没有料想到,在这次的事情中,居然有这么深的思虑纠缠其中。
「嘿嘿,这就是所谓的必然罗。目前已经摆明了,唯一足以阻止克劳利的关键,只掌握在一个人手中。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天乃原周这个人,这个故事不可能成立。哼,不可能会有超过这个必然的必然了吧?」
必然。
那是这个故事、这个游戏之所以能够成为推理小说的绝对条件——
「……请不要把我说得像是故事的主角似的,这件事的主角是老师才对吧?」
「哼,那种小角色还不配让我花心思,心中有数的话就别装蒜了。」
「您在说什么事?」
我一装傻,老师就不吭声地瞪住我,所以我投降了。
「……开玩笑的,我察觉到了。老师的名字『佐杏冴奈』是假名吧?」
我是在老师揭穿克劳利在名字上弄的花样时察觉到这件事,因为那时候克劳利说过这样一句话——说到这个,你也没有对我说长道短的资格吧。
那时候我灵光一闪,想到使用同样的方法把「佐杏冴奈」这个名字的四个汉字都改成「音读」,可以得到的发音是「Sa」「an」「ko」「na」,然后再把它们重新排列组合——

サ·アン·コ·ナ(Sa an Ko na)

アーサー·コナン(Arthur Conan)

——亚瑟·柯南(Arthur Conan)。

这就是名侦探福尔摩斯与犯罪王莫里亚蒂的生父,推理小说作家柯南·道尔的本名。
所谓的作者——主角也好、反派角色也好,都操之在作者笔下——在作品中是等同于神的角色,那就是老师所处的位置。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故事中,只是从遥远的云端上俯视着、享受着。在整个故事中,是真正的超越者。
「所以我才说,我在这次的事情中所做过的事,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了不起。这次的事情呢,其实是可以化身成任何一个登场人物的完全犯罪者,以及可以在案件发生前就先行破案的超凡侦探一决胜负的故事,而这样的故事一般说来漏洞百出。所以我所做的,只是把它导演成一部有条理、有逻辑的推理小说而已。」
「…………」
我越来越混乱了。
可以化身成所有人,甚至也可以做到完全犯罪的克劳利三世。
不管是什么样的案件,都可以在事情发生前破案的我——天乃原周。
然后随心所欲地操弄那些登场人物,照自己高兴来导演剧情的老师。
而令人难以相信的是,老师说她敌不过克劳利,但是又说那个克劳利敌不过我。可是,我却也没有可能敌得过老师。
那么——
最后这个游戏的赢家是谁呢?
「这个嘛,要我说的话,那当然是天乃原周同学罗。」
「我?」老师往我一指,可是我却困惑了起来:「那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结论?」
「当然的吧!在这次的事情中,一共用到了七个魔术手法,其中已经有六个被解开了,而最后一个魔术手法却握在某个人手中。所以说,掌握着最后一个没有被解开的魔术手法的那个人,自然就是赢家了吧?」
「…………」
这是在说我掌握着第七个魔术手法的意思吗?我试着整理一下。
虽然僭越,不过把我隐瞒会法术的事也算进去,在这次的杀人游戏中,一共用到了以下几个魔术手法——

一、克劳利三世的屋顶密室魔术手法。
二、克劳利三世易容成药歌理事长的魔术手法。
三、克劳利三世易容成凛凛子的魔术手法。
四、克劳利三世在名字上玩的花样。
五、佐杏老师在名字上玩的花样。
六、我隐瞒了自己会法术的事。

——就这六个。
与我有关的魔术手法,应该已经解开了。
「那个,魔术手法并不到七个耶。」这次我不是装傻,而是很认真地向老师请教:「第七个魔术手法是什么呢?还有,老师的意思是说掌握着它的人是我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说啊,就是……」
「啊,喂!周!」
老师的话才起了个头,手鞠坂已经跑过来了。
「干嘛?」
我告诉他我现在正忙着,但是我这个损友完全听而不闻。
「是这样的,下星期天我们要跟医学系的女生联谊,可是她们那边不够一个人。所以啦,来参一脚好不好?」
「……啥?」我表现出露骨的厌恶之情。不用多想我也知道,去了不会有什么好事。
「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可以找的吧?去找别人啦。」
「大家都说时间不凑巧嘛。拜托啦,好不好?」手鞠坂不肯死心。
「……受不了,真拿你没办法。」我叹了一声。算啦,反正最近忙到都没有搭理手鞠坂的时间,就久违地配合他一次好了:「好啦好啦,我去参加就是了,而且少说也会先准备好一个可以使场面轻松下来的玩笑。」
「喔喔,谢啦!果然从高中以来打下来的交情不是假的……不过笑话就免了,因为周的笑点跟别人差很多,通常都会叫人笑不出来。」
手鞠坂在临走前还结结实实地亏了我一下。
「……啊,对不起。」我又转回老师的方向:「呃,我们刚刚在说什么来着?」
「在说第七个魔术手法的事啦!不过话说回来了,那件事在刚刚应该已经真相大白了吧?」
「咦?」
「我是说如果——」老师点着了烟:「如果有人用天乃原周的视点来看这次的事情——我是说如果有这样的人存在——那会不会全都误会了呢?」
「误会什么?」
「误会你的事啊。你其实是个长发、有胸部、腰也细、现在还穿着裙子的人……但是,因为你使用的是男生的自称(注:周在原文中用的自称是「ばく」,一般说来是年轻男性才会用的自称。但因为中文中对于自我称呼无此分别,于是一律都翻成「我」),所以绝对会被误认的吧。」
「啊?但是,这个看了就知道吧?」
「所以说,如果有人看不到呢?如果有人没办法用肉眼辨认你的外型呢?」
「……老师,您是在指谁呢?」
「不过呢,其实也有不少可供看破的材料就是了。首先是大家听到你的自称时,每个人都是一副古怪的表情。不过因为大学这种地方总是会聚集了各种拥有独特个性的怪人,所以你这点古怪还不至于使人吓到。因此在初次见面时,也没有人会特地跑来问你这个问题。另外还有像是我在电车上叫住你的时候,你担心我是色狼的事啦,酒匂开玩笑问你三围的事啦,以为手鞠坂是你男朋友的事啦。」
「哦……」
「不过造成决定性误会的原因,果然还是出在你和午沼的那场互动上吧,应该有不少人被三嘉村对你好像有意思的事完全骗过。午沼说过,三嘉村正处于想要找个人依恋的状态,对象不管是谁都可以。就在这时候,她认识了你,似乎还对你有超越朋友的感情——这是午沼的想法。当然罗,光这样还不至于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因为你是个会使用男性化自称的怪人,根据这点,你的性向也很有可能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所以午沼杞人忧天起来,担心那种复杂的关系最后可能会使三嘉村受到伤害,所以才会插手多管闲事的吧。」
要说这种事,老师还不是对我说过什么「一起睡觉」之类招人误会的话……
我会使用男性化的自称,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母亲被抢匪射伤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得住院休养;在那段时间中,我当然就不得不和父亲过着两人家庭的生活了。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有样学样,也开始习惯使用男性化的自称。嗯,对了,这么一提,母亲在平安出院之后,也是被吓了一大跳呢。
「啥?喂,给我等一下!」老师蹙起眉头:「你在医院和三嘉村——不,和化身成三嘉村的克劳利说话时,不是说你的母亲已经死了吗?」
「咦?我完全没说过那种话吧。」我摇摇头:「我只是说母亲在我小时候,曾经被抢匪的枪射中过而已。」
「那你说你有过单亲家庭的童年是怎么回事?」
「老师,您是从哪里看到的啊?我说的『过去了』是指我父亲,我的生父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过世了,我现在的父亲是继父啦。」
「……真是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老师重重往椅背上一靠,以一副享受的模样吸了一大口烟,同时说道:「哈,不过嘛,这才配得上诈骗专家这个称呼嘛。」
「…………」
——诈骗专家吗?
在这次的事情中参与其事的人,分别对这件事认真到什么程度呢?
我有种感觉,老师也好、克劳利也罢,一直到最后也几乎没有把自己真正的手法公开。「所谓的法术师,就是一种把无数秘密封存在脑中的究极密室」——这是我以前曾经有过的想法,也许真的也就是这样吧。因为透过这次的事,老师就把一个足以使日本魔学史天翻地覆的冲击性事实,封存在自己的脑袋之中,使得那个密室中的谜又增加了一个;而这点在凶手克劳利身上也是一样。如果说像这样把无数的秘密封存在自己的脑袋中,同时颠覆世界,甚至玩弄命运的存在,就是法术师那种诈骗专家——
那么,这就代表我也已经往那方面踏出第一步了吧——
「啊——」
猛然回过神的我叫了一声。虽然老师之前说还没有被发现的第七个魔术手法掌握在我手中,但是老师的魔术手法才是还没有被完全破解吧?
(老师的本名到底叫什么?)
老师像是已经猜到我的想法,闭上一只眼睛,从鼻中发出哼哼两声。
我本来准备向老师请教答案,不过还是没有问出口,因为我很清楚我会得到的回答。
「自己去想!」
(真是的,谁才是诈骗专家啊……)
说当然也是当然的吧。既然被命名为游戏,那这个人就不可能轻易把胜利让给别人。
哎呀呀。
闲得无聊的我,脑筋就先暂时转到手鞠坂在一周后的联谊好了。也许干脆先用「未来视」确认一下到时候会有什么发展比较好。事先预习,也可以先做好心理准备。
那是之前的我绝不准备动用的法术,但是现在不要紧了,我已经取得我的答案了。
且让我缓缓闭上眼晴,静心侧耳倾听流泄而至的一曲未来。
那是——





——本周课程就到此结束了。
在使用「未来视」预习过下周课程后,《tricksters》便结束了——


~后记~


「其实我在写小说。」当我这样说的时候,大多会得到「喔?是什么样的故事?」这类的回应。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本书作者的久住却常常感到词穷。因为对方只是顺口问问而已,所以我也只想大概说说就好,只是我想不出来那个大概说说是要怎么说。为什么呢?因为我所写的作品内容,几乎都很难解释设定与剧情,而且还难以分类,而本作《tricksters魔学诡术士》在那方面的倾向也一样没什么改变。虽然我在里面加入了密室与法术之类的推理或奇幻要素,然而如果要宣称它是那两类作品,我想应该会有人生气,所以真的很伤脑筋。不过这次倒是和以前不同,因为本书已经成为任何人都可以在书店买到的作品,所以在被问到它是个什么样的故事时,我可以回答「希望可以由您自己看过之后再决定」。对于一个作者来说,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本作品是通过第十一届电击小说大赏复选的作品,原本并非适合公诸于世,然而在编辑部的赏识下,就这样让我感激涕零地出版了,真的是感激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以高林责任编辑为首,我要感谢所有在本书出版的过程中帮过忙的人、编辑部的编辑们与相关人士、插画家甘塩コメコ、帮我看原稿,给予我批评指教的朋友熟人、在我念大学时十分照顾我的Y女士,还有鼓励我的家人们,谢谢各位。
而我更加感谢的,是各位亲爱而明智的读者,我要在此对拿起这本书的您致上最深的谢意。
——如果有机会,有一天我们再于门后的密室中相众吧。

二零零五年四月 久住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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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x 子爵
好有爱的小说- -话说为什么没有人回复- -

15 年前 0 回復

dcqwe12 騎士
太有趣了!!!!!!!这本小说!!!!!!!!

15 年前 0 回復

drak 子爵
在最后我的后宫梦完全破碎了,其他的骗术倒是还好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1无视最后那段话,反正也没差,文中也不会有明显说明,就“当”看不出来好了
2接受现实吧,然后以纯xs观点看待一切吧

现在先开始第二本吧,算你狠

15 年前 0 回復

qwsa 子爵
阿........看了第2便才知道主角是女的有點被雷了啦
不對是被雷的很嚴重~~感謝大大的分享

15 年前 0 回復

灭神 子爵
看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部新翻译作品 尤其是其中的女性角色的人设
不过唯一遗憾的是 还没看到有男主的身影

15 年前 0 回復

xboy199 平民
看完之后,发现男主角貌似用魔法变成男的...本质应该是女的....

15 年前 0 回復

sitting 平民
期待中,要怎样才能看?

15 年前 0 回復

facer 子爵
为什么我看不到呢?

15 年前 0 回復

H2OZ 子爵
本帖最后由 H2OZ 于 2009-3-26 11:53 编辑


知道这个是百合,咱糾結了好一会兒
最后还是決定看了再算

15 年前 0 回復

gn00851667 平民
這類型的小說不常接觸
來追追看吧

15 年前 0 回復

lp4946004280501 勳爵
说实话有点讨厌这种字谜的推理,因为如果不会该国语言根本就不能参与了嘛!虽然不学日语是自己懒惰,不过还是怪作者比较轻松XD
另外,主角的能力是推理小说的大忌的未来视,如果她每集一豋场就对所有人扫描一番的话,犯人焉有机会动手?幸好作者在之后的集数都没给她多少使用的机会就是。作为一本小说而言,喜欢被作者一婊再婊的我觉得值得一推啦!

15 年前 0 回復

flpchoho 伯爵
外面的書店我看過這本書...原本想買的...但當時因為身上沒有錢..
所以最後也沒有買了..但自己當時覺得這套小說是一套很好的小說~~
如今在這裡能夠找到.....真.....真是太好了~~~~~
一定要看~~我在此推介各位朋友去看這套小說吧~~
在此首先thx大大的努力翻譯~~~

16 年前 0 回復

lolimoe 勳爵
早就聽說這部很像西尾的作品
昨天閒閒就翻出來看
的確風格有像
而且真不愧詐騙之書名
後面解答唬得我一楞楞
不過老實說等激情褪去後就覺得他的詭計有點...該說是牽強嗎?
感覺有一點點像是為了俯合詭計之名硬套的
不曉得其他人怎麼想的...
解答無法給人驚喜的感覺
就是像那種...喔喔!! 原來如此!!!
而是............................原來是這樣阿...............這種無言的感覺....
雖然實際上西尾設計的詭計也都不怎麼樣囧>
但整體綜合而言就是覺得西尾的比較好看XD

到目前為止輕小說裡面能讓我打從心底讚嘆的詭計
比較有印象的也只有9S, 終焉跟虫之歌了
現在只能期待第2集了...
感謝大大的分享

16 年前 0 回復

xiaolei401 騎士
话说女主角练张画像也没有,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啊? 

16 年前 0 回復

darkbluecode 公爵
看到最后主角居然是个女的,真是无语

16 年前 0 回復

假面骑士龙骑 子爵
 我承认我被骗到了,我以为猪脚是南的

16 年前 0 回復

百草 平民
唔,看到楼主推荐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西尾的书呢。。。看来是我弄错了~
不过这本书确实是不错啊

16 年前 0 回復

一切都是謎 平民
推理加上魔法..
感覺很特別

[ 本帖最后由 一切都是謎 于 2008-8-5 23:39 编辑 ]

16 年前 0 回復

zhnqq 伯爵
是不是这本小说得回复才能看到呀?  有个链接我打开不了

看来还是去下载区看看吧

[ 本帖最后由 zhnqq 于 2008-7-30 23:57 编辑 ]

1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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朽影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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