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岛勤][魔法科高中的劣等生5 暑假篇][台/简](不要叫我小公主,要叫我深雪女王大人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3-3-19 22:0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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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科高中的劣等生5 暑假篇+1
作者:佐岛勤
插图:石田可奈
译者:哈泥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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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Wemi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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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全部显示的第4章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3-3-19 20:18 编辑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3-3-19 20:19 编辑


司波达也:就读于一年E班,被揶揄为「杂草」的耳科生(劣等生)。达观一切。
司波深雪:就读于一年A班。达也的妹妹。以首席成绩入学的有优等生。擅长冷却魔法,溺爱哥哥。
西城雷欧赫特:就读于一年E班,达也的同班同学。擅长硬化魔法,个性开朗。
千叶艾莉卡:就读于一年E班,达也的同班同学。擅长剑术,可爱的闯祸大王。
柴田美月:就读于一年E班,达也的同班同学。罹患灵子放射光过敏症。有点少根筋的认真少女。
吉田干比古:就读于一年E班,达也的同班同学。出自古式魔法的名门。从小就认识艾莉卡。
光井穗香:就读于一年A班,深雪的同班同学。擅长光波振动系魔法。一旦擅自认定后就颇为一意孤行。
北山雫:就读于一年A班,深雪的同班同学。擅长振动与加速系魔法。情绪起伏鲜少展露于言表。
七草真由美:三年级,学生会会长。在魔法科学生之中,实力为历代最高等级。
渡边摩利:三年级,风纪委员会委员长。为真由美的好友。各方面倾向好战。
市原铃音:三年级,学生会会计。冷静沉着的智慧型人物。真由美的左右手。
中条梓:二年级,学生会书记。生性胆小,个性畏首畏尾。
服部刑部少丞笵藏:二年级,学生会副会长。正经八百,实力优秀。
十文字克人:管理所有社团活动的组织「社团联盟」总长。
泽木碧:二年级。风纪委员。对女性化的名字耿耿于怀。
辰巳钢太郎:三年级,风纪委员。个性豪爽。
五十里启:二年级,魔法理论的成绩为全学年第一,千代田花音的未婚夫。
千代田花音:二年级,给人活泼印象的少女。五十里启的未婚妻。
森崎骏:就读于一年A班,深雪的同班同学。擅长高速操作CAD。身为一科生的自尊强烈。
里美昴:就读于一年D班。宛如美少年的少女。个性开朗随和。
明智英美:就读于一年B班,隔代混血儿,全名是艾米莉亚·英美·明智·格尔迪。
魔法与魔法师
■魔法师
为「魔法技能师」的简称。能将魔法施展到实用等级的人统称为魔法技能师。无论使用魔法的种类是现代魔法与古式魔法,一律以「魔法技能师」称呼。但使用古式魔法的人在形容自己时,喜欢使用「魔术师」、「阴阳师」、「行者」、「忍者」之类的传统名称。常人拥有魔法师天分的比率,在十至二十岁的范围为千分之一,发育期的压力可能造成丧失,据说成年之后的比率只有万分之一。但这是以「实用等级」为标准,拥有「实战等级」的魔法师更加稀少。
■魔法式
由魔法师自己的想子构筑而成,用来将伴随事象而来的情报暂时改写的情报体。伴随事象而来的情报也是想子情报体,进行篡改程序的魔法式堪称近似于电脑病毒。「世界」拥有维持时间连续性的修复力,因此魔法式的效果不会永远连续。但也因为世界的修复力会维持时间的连续性,因此只要持续以魔法「篡改」的时间够久,有时也会被视为「事实」而「固定」于这个「世界」。魔法治疗就是利用这个性质。
■魔法式的输入程序
魔法式依照以下程序输出:
①从CAD接收启动式,这个步骤称为「读取启动式」。
②在启动式加入变数,送入魔法演算领域。
③依照启动式与变数构筑魔法式。这个程序由魔法演算领域自动进行,对魔法师本人也是一项未知的作业。
④将构筑完成的魔法式,传送到潜意识领域最上层即意识领域最底层的「基干」;从意识与潜意识之间的「闸门」输入到情报体次元。
⑤输出到情报体次元的魔法式,会干涉指定坐标的个别情报体而进行改写。「实用等级」魔法师的标准,是在施展单一系统即单一工序的魔法时,于半秒内完成这些程序。
■魔法的系统
传统魔法将术式分类的方式,是以象征性元素套用在魔法造成的现象。具代表性的分别为「地、水、火、风」四大类,加入「空」就是五大类。此外还有「木、火、土、金、水」五行分类等。有时甚至会加上「光、暗、虚、无、天、月、雷、山、泽」这些细项。以超能力研究为开端的现代魔法,并非依照现象的外在性质,而是从作用层面进行分类。
也就是:【加速、加重】【移动、振动】【聚合、发散】【吸收、释放】
分为上述的四大系统八大种类。
当然,只要是分类必有例外。现代魔法学承认某些魔法无法归类于四大系统八大种类。例如四大系统八大种类的分类是着眼于作用层面,因此超心理学中所谓的ESP——知觉器官以外的认知能力,也就是所谓的「超感觉」,就独立于四大系统魔法,属于「知觉系魔法」的范畴。这个领域的超心理学研究依然健在。在学术研究上,会将魔法系统进一步进行细部分类,不过「改写伴随事象而来的情报,使得篡改结果反映于事象」是魔法唯一的本质,无论是系统魔法或是例外魔法,基于这方面的意义就没有区别。
■魔法的工序
现代魔法的「工序」有两种意义,其一是「发动魔法的步骤」,其二是「为了改变现象达到目的而组合复数魔法时,各项魔法的处理程序」。以后者来说,例如要以魔法将厨房里的鸡蛋移动到餐桌,必须进行加速、移动、加速、移动四个工序。移动魔法是改写物体速度与线性坐标的魔法,要是省略加速程序,物体会进行无视于惯性的加速。该物体如果是鸡蛋就会破掉。如果省略移动工序,只进行加速与减速的处理,鸡蛋会以抛物线轨迹飞翔,必须进行精密到恐怖的减速控制。即使会增加一个工序,但是先以加速魔法将速度降低到一个程度,再以移动魔法将速度归零,是难度较低的作法。这四个工序组合起来,就是「将厨房里的鸡蛋移动到餐桌」的单一魔法。一般来说,民生魔法需要的工序,比战斗魔法来得多。
■魔法的评价基准(魔法力)
构筑想子情报体的速度是魔法的处理能力、构筑情报体的规模上限是魔法的容纳能力、魔法式改写个别情报体的强度是魔法的干涉能力,这三项能力总称为魔法力。至于其他的因素,例如个人保有的想子存量(影响魔法发动次数极限)或是能处理的变数数量(影响魔法的自由度)不会影响魔法实力的评价。魔法师以证照制度管理,A级~E级证照也以这种基准进行审核。
■魔法演算领域
构筑魔法式的精神领域,也就是魔法资质的主体。该处位于魔法师的潜意识领域,魔法师平常可以意识到魔法演算领域并且使用,却无法意识到内部的处理过程,对魔法师本人来说,魔法演算领域也堪称是个黑盒子。
■夏日假期———————————————15
■优等生的校外课程———————————61
Emilia in Wonderland——————————117
■友情、信赖、恋童嫌疑—————————159
Memories of the Summer—————————193
■会长选举和女王大人——————————237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3-3-25 22:28 编辑


夏日假期
『要不要去海边?』
——开端是雫的这句话。
「海边是指海水浴?」
现代的视讯电话系统,基本规格就能让十人同时通话。以这个系统和雫、穗香开心以电话闲聊的深雪提出这个询问。
『嗯。』
雫随即直截了当回以肯定的反应。她的回应过于简短,但是从小学入学就成为好友的穗香,依然猜得出她的意思。
『啊,难道是那里?』
『嗯,对。』
不过,深雪只认识雫四个月,这种对话是难度过高的密码通讯。
「难道是……哪里?」
直到深雪询问,穗香与雫才发现她们扔下深雪自己聊起来了。两人转头相视——但在深雪这边的屏幕,只像是两人移开目光——接着穗香双眼先转向正面,也就是深雪的方向。
『那个……雫家在小笠原有一栋别墅。』
「啊?雫家有私人海滩?」
『嗯……』
雫再度简短回答深雪的询问,但这次是以有点害羞的表情点头。
最近,富豪们流行在小笠原的无人岛盖别墅。将嘴上不饶人误认为知性表现的无知评论家,抱持偏见批判这是「破坏大自然的暴发户嗜好」。
能够建造别墅的无人岛,都是原本有地主,后来却无人管理的岛屿。实际上这些土地都因为无人居住而荒废。在这里建造实现零排放目标(不过能源来自太阳光,包含能源层面就不是完全零排放)的高级别墅,别说破坏大自然,甚至是有效利用国土的做法,完全不需要感到羞耻。深雪的询问当然没有责备雫(的家)的意图。只是因为在富裕阶级里,拥有私人海滩别墅的富豪屈指可数,所以深雪对此感到惊讶罢了。雫大概也明白这一点,但是舆论的不讲理批评被当成世间常识反复张扬,使得雫潜意识被植入罪恶感。
『父亲要我邀请朋友,似乎是想见深雪与达也同学。』
雫重新打起精神(这也是交情尚浅的人所感受不到的微妙变化)说明原由,使得穗香颇为退缩地低语道:
『今年伯父也在啊……』
看穗香像是回想起某些事的表情,肯定是之前和雫的父亲同行度假时的记忆在脑中苏醒。或许就是正在讨论的这栋别墅。
『放心,他只会在刚开始露面。他工作堆积如山,勉强才能空出数小时。』
穗香听过雫的说明之后,脸上有所畏惧的表情安心地放松。深雪的好奇心在脑中探头,想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但不会因而搞错提问的优先级。
「我不在意……不过要什么时候去?」
『还没决定,我觉得就找达也同学方便的时间去。』
深雪以表情补充「必须询问哥哥方便的时间」,雫清楚理解她的意思并如此回答。
◇◇◇
「……就是这样。」
达也在隔天用完早餐后得知这件事。
首先达也心想「你们以这种话题开心聊到深夜?」但他说出口的当然是另一件事。
「成员只有雫、穗香与我们?」
「雫说她还想找艾莉卡、美月、西城同学与吉田同学。」
深雪说到这里,表情稍显犹豫。
「但雫和他们的交情不像我们这么好,所以希望由我邀请艾莉卡他们。」
深雪露出这种表情,应该是因为不想说这种话为哥哥添麻烦。深雪原本当然是想自己邀请,不愿意劳烦达也。
「原来如此。那雷欧与干比古那边由我联络吧。至于日期,我想想……」
反过来说,达也不可能把这种程度的事全扔给妹妹,这也是既定法则。
达也含一口咖啡,在脑中打开行程表。
「……下周五到周日有空,之后就有点难。」
魔法科高中的暑假是到八月底(理工或文科高中的暑假大多在八月中旬结束,艺术或体育高中的暑假则多半是到九月中)
达也去年与前年的暑假,几乎都用在独立魔装大队的训练以及研究所的工作(去年夏天还加上升学考试——主要是担任深雪的家教——把行程塞得满满的)
今年暑假前半有九校战,导致行程变得无谓紧凑。而下个月即将正式上市的「飞行魔法专用演算装置」开发工作令他更加忙碌。
对他来说,今年的暑假也不是「假期」。
「那就是从下周五到周日的三天两夜。我去联络雫。」
正因如此,深雪鼓足干劲不想放过这种机会。没办法单独和哥哥共处令她略感遗憾,但是比起自己的欲求,当然应该优先让哥哥纡解身心。
◇◇◇
雫似乎真的为了达也空出行程,接到深雪电话之后二话不说就答应。后来雫联络穗香告知日期,艾莉卡与美月由深雪邀请,雷欧与干比古由达也邀请,结果没有任何人不方便参加。达也不禁想要质疑,这是否真的只是巧合。
后来就这样来到旅行当天。其实之前还被女性成员们找去外出购物,在百货公司的泳装贩卖区备受注目,但达也将这个事件收进记忆抽屉的深处,还将抽屉缝隙焊接起来,所以这部分只好在此割爱。
指定的集合地点不知为何不是机场,是叶山码头。
「哇……好漂亮的游艇。」
艾莉卡以闪亮的眼神仰望纯白船身,这次(和九校战那时不同)没有格格不入的短裤底下,修长有型的美腿毫不保留地展露无遗。
「艾莉卡家也至少有艘游艇吧?」
雫以微妙地有些害羞的表情(达也同样大致看得出雫的表情了)询问。艾莉卡露出苦笑,摇头否定道:
「我家里有船,但那应该不叫『游艇』吧……应该说我不想这么叫。船上的稳定器平常都关着,搭起来的感觉糟透了。」
「……难道是为了训练?」
「没错。」
「做得真彻底……」
深雪无奈地低语,旁边的美月像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有含糊一笑。
另一方面……
「是弗莱明推进器啊……没看到排气管,所以不是用燃气轮机供电,是光触媒氢气装置加上燃料电池吗?」
达也很有男生的样子()对机械感兴趣,仔细观察推进器而轻声自言自语。
「为了以防万一,也有安装氢气吸收储存槽。」
达也得到出乎预料的响应(不是内容出乎预料,是没预料到有人会响应他)
转身一看,那里有一位「船长」。
头上的船长帽戴得很深,身穿附有装饰钮扣的外套,还郑重地含着烟斗。
生活习惯病造成的肥胖症状,二十年前就因为治疗药物普及而从社会上驱逐。但如果想打扮成船长就应该稍微有点福相。
达也维持困惑表情如此思考时,「船长」主动前来握手。顺带一提,他左手煞有其事地握着古典造型的烟斗——仔细一看,烟斗里面是空的。
「你是司波达也吧?我是北山潮,雫的父亲。」
对方比预料还要平易近人许多的个性,使得达也难免不知所措。但达也的社会经验比普通高中生丰富,没有让这种心情展露于言表,回以无懈可击的问候。
「初次见面,我是司波达也。久仰您的大名。本次和妹妹一起请您多多指教。」
「我才要请多指教。」
达也面对雫的父亲伸过来的手,原本只想以不违反礼仪的程度浅浅回握,但对方却稳稳地握住了他的手。
手的触感意外地有力。即使如此,和风间或柳比起来,依然是惯于进行文书工作的手指与手掌。与其说达也被手的力道抓住,更像是被他视线的力道定住。他的目光像是在拿捏对方斤两,却不会令人感到不悦。是居于众人之上,和同样居于众人之上的他人旗鼓相当的领袖目光,是身经百战的将领目光。
「……看来你并不是个只有头脑聪明的秀才,也不是只擅长小伎俩的技师。外表看起来实在相当可靠。」
潮的细语声小到一般来说听不见,是达也同样得集中意识才听得见的音量,也是超过必要底限的顾虑。但即使他以正常音量说出这番话,达也依然不会觉得没礼貌。北山潮洋溢的风格,令人认为他对眼前对象品头论足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
「嗯,看来雫的眼光没错。我女儿挺成材嘛。」
潮忽然说出这种疼女儿的傻父亲般的言论。达也表面上维持正色,却心想「这就是那位『北方潮』吗……」而暗自叹息。
刚才达也说久仰大名,并不是单纯的客套话。
企业管理阶级为了保护隐私,对外使用商业假名而非本名,这种做法如今反而稀松平常。担任FLT开发总部部长的达也父亲,也不是使用本名「司波龙郎」,而是「椎原辰郎」。
之前雫提到父亲经营公司时,达也心里没什么底,但是后来得知商业姓名时,非常惊讶于原来是如此赫赫有名的人物。
雫的父亲因为晚婚(和魔法师结为连理,需要花费许多岁月克服各种障碍)应该已超过五十岁,但是这种平易近人……应该说轻佻的气息,看起来只像是四十岁左右。
达也以目光向对方知会之后呼唤妹妹。
小跑步过来的深雪立刻察觉状况,朝雫的父亲文雅行礼。
「初次见面,我是司波深雪。本次感谢您的招待。」
「小姐,感谢你这么有礼。我是北山潮。能够邀请到像你这样美丽的女性,对这艘船以及敝人寒舍都是出乎预料的荣幸。」
潮按着胸口装模作样地行礼,深雪也回以友善的甜美一笑,以西式礼仪屈膝回应。
考虑到深雪的美貌与举止的美感,潮的表情稍微放松也在所难免。
「哎呀,伯父。记得我初次问候的时候,您没说过这种话吧?」
「爸,别露出这种沉迷美色的样子,很丢脸。」
但是不留情的做法并非基于理性。两名少女忽然以话语为武器射向潮。
「不不不,我哪有沉迷美色……」
如果只要应付亲生女儿,他应该还可以适度瞒混过去。不过从小学时代就当成第二个女儿疼爱的穗香也连手进攻,潮这样的干练企业家似乎也招架不住(顺带一提,穗香听到潮要来而感到踌躇的原因,在于潮真的把她当成女儿,每次都给她不少零用钱,令穗香过意不去)
后来,潮走向距离有点远的艾莉卡等人,以夸张的肢体动作向他们开始搭话,这很明显是为了转移话题。
「——喔喔!你们也是我女儿的新朋友吧?欢迎各位,开心玩吧。很遗憾我非得先走一步,就当成自己家放轻松吧。」
大概是对待客户的方式和对待女儿不同。从他不一致的遣词用字,就隐约看得出他的内心浮现了动摇。
雫的父亲匆忙坐进大型轿车,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在车内脱下的船长帽。看见这一幕的达也,怀着认同与同情的感想,以别人听不到的细微音量说:「他应该是希望,至少要享受和女儿一起搭船旅行的气氛吧……」
◇◇◇
别墅所在的声岛列岛约是九百公里远。搭乘实际最高航速一百节的弗莱明游艇,大约是六小时的航程。
达也无法理解为何甘愿不使用飞机,而是刻意以船作为交通工具(自家拥有垂直起降的螺旋桨飞机已经不稀奇,而且还比弗莱明推进器的游艇便宜),但以雷欧或艾莉卡的说法是「这正是旅行的乐趣所在」。达也忍不住想吐槽他们「本次的目的是海水浴而不是旅行」,但还是仅止于在心中低语「这两人果然意气相投」。
总之,达也处于受邀的立场,而且并不会因而晕船。在清晨六点这么早的时间集合,就是考量到移动需要时间,所以达也上船以便尽早出发。
这艘船从外面看就很大,但是甲板比外头看到的更加宽敞。虽然船上毕竟还是没有泳池或戏院(这不是「豪华客船」,是「游艇」),但即使八人并肩坐在甲板垂钓,依然还有充足的空间——不过考虑到空气阻力,整个甲板以流线型的透明圆顶覆盖,实际上不可能垂钓。
「不过,在低速航行时,侧面会打开。」
如此为众人说明的是这艘游艇的舵手,同时也是在目的地别墅负责照顾他们起居的万能管家——黑泽小姐。
她的外表……与其称为管家,但感觉应该有其他更适合的字词形容才对。何况她看起来顶多二十五岁。
虽说如此,她给人的感觉不是温柔慈祥,而是适合形容成精明干练。在盛夏阳光照耀的海面,即使圆顶会隔绝过度的光线,那种穿着不热吗?不,与其说她本人,不如说看的人会热。
只不过,现在整齐穿在达也身上的衣服,虽然是夏季外套却依然是长袖上衣,这样的他或许没资格想这种事。
游艇设计成船头上方是操舵室,操舵室下方是船舱,操舵室天花板延伸出透明的圆顶,船身后半部是甲板。
黑泽确认所有人上船之后立刻进入操舵室,游艇没多久就离岸。
◇◇◇
途中没有遭遇风雨。浪虽然有点大,但是多亏稳定器与吸震系统,所以没人为晕船所苦。游艇平安抵达别墅所在的媒岛。
这座岛屿的珊瑚礁,在上个世纪后半因为野生化的山羊而面临绝迹危机。后来以人工方式试图救回珊瑚礁,但最后没有成功。在岛上建立别墅的民间财团,将疏浚红土之后的海岸改建为码头与沙滩。这就是「学者」批判为「破坏大自然」的原因。
然而,当这里有人居住的时候,珊瑚礁并没有遭到破坏,驱逐野生化山羊的也是人类。搞不懂大自然是因为有人类而遭受破坏,还是在没有人类之后遭受破坏。
达也不禁差点沉入这种讽刺的思绪,但他换了一个想法。他觉得如今为了游玩而前来使用码头与沙滩的自己,不能嚣张批评这种事。
从他的独白就知道,达也等人抵达没多久就来到海滩。
白色的沙,耀眼的太阳。
不过,海滩比太阳更加耀眼。
「达也同学~不来游泳吗~?」
「哥哥~很凉很舒服喔~」
艾莉卡与深雪从海岸线传来呼唤声。达也在沙滩上架设的阳伞底下,露出了含糊的笑容,对她们挥了挥手。
——话说回来,好耀眼。
这里所说的耀眼,是在海岸线嬉戏的少女们的泳装外型。
首先吸引目光的,是身穿花俏原色连身泳装的艾莉卡。没有多余装饰的简单设计,更加凸显出她纤细的好身材。
在旁边挥手的深雪,是印上大朵花儿的连身泳装。逐日增加女人味的身材,以泳装的抢眼图样模糊视觉上的焦点,着实强调出飘渺如同精灵般的魅力。
令人意外的是美月。小圆点花纹的两截式泳装没有比基尼那么火辣,但是胸前的深V剪裁强调出丰满的胸部,娇艳得无法从她平常文静的印象想象。不过,可能是因为肩膀与骨盆太窄而显得腰部曲线不足,这部分或许得说声敬请见谅。
穗香同样是两截式泳装,却是单肩带款式配上沙龙裙的不对称风格,展现出成熟的气息。如果不是光看大小而是看曲线,身材最好的人或许是她。
雫则是和她相反,穿着大幅使用荷叶边的少女风格连身泳装。连这种时候都缺乏表情、维持成熟面容的雫穿上这种泳装,莫名有种错乱的妖艳魅力。
达也不禁觉得继续注视不太好,因此移开视线。
距离海滩颇远的海面,激起盛大的水花。
雷欧与干比古正在进行(游泳)比赛。
就达也所见,雷欧只是单纯开心玩乐,但干比古则是颇为陷入困境而自暴自弃……这样的他让达也莫名有种亲近感。
达也将视线投向更远的水平线,放空内心徜徉在一望无际的穹苍。
就这样暂时沉浸于忘我的感觉。
忽然间,达也察觉有人接近到身旁。
达也转身移动视线一看——他很想称赞自己这时候没有发出声音。
五个人弯腰盯着他的脸看。
平常就算了,但是穿泳装摆出弯腰姿势会造成不少问题。
「达也同学,你在想心事?」
雫深深弯下腰,以双手撑住膝盖的姿势从正面窥视他询问。从这个角度就看得出雫的体型没有想象中那么孩子气。但这种想法不能显露于话语或态度。当然也不能这么凝视下去。
「哥哥,难得有机会来海边,一起去游泳吧?」
「就是说啊。如果只待在阳伞底下,时间都浪费掉了。」
就算这么说,雫的左边是深雪、右边是穗香,而且都以相同姿势围着他,现状没办法让视线逃往两侧。
站在雫身后以天真表情等待达也响应的美月就算了,但美月身旁的艾莉卡正露出坏心眼的微笑,要是这么扔着她不管实在不妙。虽然达也没有明确的根据,但依然这么想。
「也对,就去游泳吧。」
达也起身拍掉脚上与泳裤的沙子,藉此不经意让视线从五人的艳姿移开,就这样低着头,脱下七分袖的防水连帽上衣。
气氛随着连帽上衣掉在沙滩上的声音改变。
达也立刻心想不妙,但已经太迟了。
「达也同学,那个是……」
艾莉卡的声音透露出无法掩饰的紧张。
达也立刻就明白「那个」的意思。不只是达也,穗香、雫与美月都理解到艾莉卡被什么东西吓到而紧张。因为她们的目光也盯着达也身上的「那个」。
连帽上衣底下,隐藏着千锤百炼的钢铁躯体。肌肉的粗壮程度本身不值得惊讶。达也的体格还没有成年人的壮硕。然而,即使残留着少年气息,他的腹肌与胸肌都沉重、坚硬而紧实,刻出的纹路如同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像一般。
只不过,皮肤印着和雕刻不同的无谓纹路——许多的伤痕。
最多的是割伤。
刺伤的数量不相上下。
各处都有细微灼伤的痕迹。
没看到骨折的痕迹,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但即使除去这一点,这也不是以正常锻炼方式就能练出来的躯体。
只进行普通的锻炼不会变成这样。
单单只进行呕心沥血的训练,不会成为这种躯体。
必须实际被砍、被刺、被烧,流着血接受近乎拷问……或者是实际接受拷问,才能锻炼出这样的躯体。艾莉卡正因为能理解这一点,才不禁吃惊地询问。
「达也同学……你到底……」
「抱歉,这不是看了会令人舒服的东西吧。」
达也以无关的话语响应这个无法回答的询问,从艾莉卡身上移开目光,朝着他刚脱下来的连帽上衣伸出手。
不过,他的手并没能抓到连帽上衣。达也落在沙滩上的上衣,被迅速蹲在他脚边的深雪给抱在胸前了。
即使是妹妹,达也依然不能朝女性的胸口伸手,左手就这样不知所措地在半空中徘徊。幸好 ()他不用烦恼这只手该收回哪里。因为深雪一起身就靠过来,以右手搂住他的左手。
「哇!」
发出惊呼声的人是美月。紧贴着达也的深雪,胸部只隔着一层泳装按在达也手臂。但深雪没有丝毫害羞的样子。
「哥哥,不要紧。」
深雪脸颊微微染上红晕。但是这份娇羞,并不是来自半裸的挽手。
「我知道。这里的每一道伤痕,都是哥哥努力想比任何人都强的证据。」
是因为两人眼神在近距离相互凝视而娇羞。
「所以,我不认为哥哥的身体不好看。」
深雪这番话,使得达也的表情稍微缓和。紧接着,他的右手臂传来柔软的冲击。
艾莉卡简短吹了一声口哨。但是这个声音蕴藏的不是消遣,是赞许。
达也大致预料得到是谁,但还是转头确认这股包覆右手臂的触感。
正如预料,挽着手臂的是穗香。她像是要和深雪竞争,以双手抱住达也的右手。穗香的泳装是和深雪不同的两截式,所以达也的手直接碰触到她的柔嫩肌肤。不晓得是否因为这样,穗香的脸比深雪红三倍。
「我……我也不在意!」
穗香刚开始结巴,后来一鼓作气迅速说完。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如果是和男友就算了,但却是和并非男友的异性挽手,而且身上穿的是泳装,这种行为实在过于大胆了。当事人穗香内心没有动摇才奇怪。
不过说到奇怪,穗香采取的行动本身就很奇怪。
一名十来岁的少女……不,即使是人生经验更加丰富的女性,也应该难以直视刻划在达也身上的伤痕。或许是因为数量虽多,但都是些小伤痕,所以不会引人反感,不过一般来说,光是想像造成这些伤痕的原因就会令人恐惧。达也明知如此还在她们面前脱下连帽上衣,这种行动只能形容为冒失。达也抱持苦涩的想法,认为自己似乎被南国天候弄得痴呆了。
那先暂且不提。艾莉卡的反应以少女来说或许也很稀奇,但还在达也可以理解的范围。至于深雪,达也从不久之前就放弃以「普通标准」衡量深雪对他展现的言行举止。但是穗香这种行动背后的意图,达也依然无法解明。这样简直像是——
「这样简直像是……夹在女友与妹妹之间的构图。」
「喂,嘘!美月,不可以讲这种话吧?难得一场好戏就要上演了。」
美月这番话不是风凉话,是率直的感想。达也同样明白这一点。在「不可以讲这种话」这部分,达也完全和艾莉卡有所共鸣。但是后半部分就完全无法同意。
只不过,艾莉卡这番话前半与后半的语气,都和刚才明显不同,不再有回避的感觉。美月的语气也完全一如往常。
穗香应该有听到美月这番话,却依然紧紧挽着他的右手,使得达也实在无法应付(对深雪则是已经不在意)。对这样的达也,艾莉卡朝他露出有些过意不去的笑容。
「那个……达也同学,我刚才摆出那种奇怪的态度,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在意。艾莉卡也别在意。」
「就算要我别在意……啊,对了!」
艾莉卡露出像是想到好点子的表情甜美一笑。
「我也让你看我的身体当赔罪吧。」
艾莉卡说着,将右手拇指伸到泳装肩带底下,配上秋波拉起一根手指的高度。
艾莉卡身旁的美月僵住了。
穗香就这么看着下方不抬头,深雪就这么面带笑容注视达也,达也交互看着挽住自己双手的少女。
「我们去游泳吧。」
达也就这么任凭两名少女挽着手臂走向海岸线。
艾莉卡鼓起脸颊,美月有些困惑地露出恍神的笑容。
雫经过两人面前追上达也他们,并朝着右侧少女的身后频频点头,就像是在对她说「你做得太好了」。
◇◇◇
耀眼湛蓝的天空,在达也正前方扩展开来。他背靠平稳的海面(不过整个身体几乎是已经被淹没的状态,只有脸勉强浮上水面),漂浮在若有似无的波浪之间。
达也直到刚才,都和大家玩着从泼水游戏演变成令人想质疑「这是喷射水流?」的水仗(水流当然是以魔法制作,达也一直扮演人肉靶子)。不过即使是达也,一名少年和五名少女嬉戏的场面,终究令他精神上难以承受。如果雷欧与干比古在现场,他理应不会达到逃走的程度,但他们两人的游泳比赛似乎变成长泳,完全看不到他们的身影。达也留下「我去远一点的海面晃晃」背对五人离开时,深雪露出相当不满的表情,但她还是理解到了哥哥多么不自在。
女性成员们正在搭小船嬉戏。场所在达也漂浮处附近靠沙滩的位置。不会妨碍达也喘口气,却维持在可视范围之内,这似乎是深雪等少女们的妥协界线。
隐约吹起的微风,将少女们的开心声音送到达也身旁。她们就只是尖声欢笑,听不出什么具有意义的对话,但是达也不用转头观看,也大致掌握她们是以何种相对位置嬉戏。穗香与雫在船上,深雪与艾莉卡在海里抓着船缘,美月则是在阳伞底下小憩。
任凭波浪微微摇曳的达也想起一件事。这么说来,记得穗香应该说过她不太会游泳。她搭乘的东西名义上是船,但是吃水很浅,只比冲浪板好一点,又小又不稳定。她来到离岸这么远的海面没问题吗?
这种不祥预感大多很灵。可以形容为「言灵」或是「插旗」,各人有不同的称呼方式。但是不如意的预料化为言语就会成真,这是超越理论经常会发生的事。而且不只适用于说出口的言语,也适用于只在脑中浮现的言语。
微微拂动的夏日空气忽然被尖叫声撕裂,达也担心的翻船意外发生了。他在目视之前就更早「认知」这项情报,就这么「站在海面」并且「奔向」翻覆的小船。这是极为不方便在他人面前展现的移动方式,不过这样比游泳快得多。达也跑到翻覆的小船旁边,解除每跑一步就以闪忆演算连续发动的表面张力增幅魔法「水蜘蛛」。
达也的身体从脚潜入海中,以手势制止先潜入海中的深雪,从穗香身后搂住她的腰。穗香挥动手脚抵抗,大概是陷入恐慌状态,但达也不以为意,以双脚蹬水浮上海面。
海面上,艾莉卡正把雫推到船上。不晓得将翻覆的船恢复原状的是艾莉卡还是雫。说起来,达也还想知道船翻覆的详细经过,但他决定之后再追究,先让穗香坐回船上。
穗香脸部探出水面之后,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但依然处于激动状况。即使没有胡乱挣扎,却喊着「等一下!」或是「求求你!」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语坚拒上船。不过,夏季海水温度虽然高,光是待在水中就会流失体力。何况穗香差点溺水,现在必须让她在船上休息。因此达也硬是把摇头抗拒的穗香拉上船。穗香的身体顺势转半圈,先上船的雫从背后抱住她。穗香的身体因而正对达也,达也至此才总算理解穗香抗拒的原因。
大概原本就是重视时尚的设计,没有考虑到真正游泳的状况吧。
穗香的泳装上半截完全卷起。
达也闭上双眼,任凭重力牵引沉入水底。
穗香慢半拍发出尖叫,以双手遮住胸前跪伏在船上。
◇◇◇
「呜……呜……呜呜……」
「那个……请问……怎么回事……穗香同学,你还好吗……?」
穗香瘫坐在海滩,正式落泪哭泣。不知道事由的美月慌张向她搭话。另外三人——雫、艾莉卡与深雪,则是愧疚地围在两人身旁。
「呜……所以…………我不是说…………等一下吗……
最无地自容的当然是达也。老实说他想逃走,但现在是不容许转向或撤退的场面。
「没有啦,那个……毕竟达也同学救了你……」
艾莉卡堪称定例的帮腔,同样几乎是毫无效果。深雪也因为达也是当事人之一,找不到安慰的话语可说。
「穗香,那个……对不起。」
达也并没有恶意,甚至几乎没有责任,但也无法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如此心想的达也低头道歉,前方的雫把嘴凑到穗香耳际。
『穗香,你明白不是达也同学的错吧?』
只有穗香听得见的细微音量。
『毕竟你当时有足够时间调整泳装。』
即使音量很小,即使内容某部分和事实相反,雫的声音依然能安抚穗香的情绪。
『虽然和刚开始预定的不一样……』
只不过,这番话要说是安慰也有点可疑。
『不过这是个好机会。』
甚至像是暗藏阴谋。
雫再度低语两三句之后,穗香终于抬起头。
「达也同学……你真的认为对不起我?」
「我毫无虚假地这么认为。真的很对不起你。」
穗香朝着再度深深低头的达也低语。
「那么……请你今天一天都要听我的话。」
「啊……?」
出乎预料的这句话,使得达也脸上浮现困惑神情。在这种时候提出这种要求,总觉得不符合穗香的形象。有这种想法的似乎不只是达也,深雪与艾莉卡也露出相同的表情。
「这样我就原谅你。不行吗……?」
达也转头与深雪相视。
深雪以一副「没办法了」的表情苦笑。
「……如果这样就原谅,那我愿意。」
达也知道,即使得听穗香的话,这名少女也不会提出几十年前流行的「国王游戏」那种恶质要求。达也有些犹豫地点头允诺后,穗香说了句「说定啰!」并以满脸笑容点头回应。
◇◇◇
雷欧结束非常漫长(包括距离与时间)的游泳竞赛上岸时,露台正在进行午茶会。
桌上摆着冷饮与色彩缤纷的水果。
负责供餐的黑泽穿着围裙,但底下终究不是刚才那套制服,而是轻薄的迷你连身裙。连身裙是裸露香肩的短裙款式,而且白色围裙面积比连身裙大,纤细的四肢伸展出来,洋溢着十几岁的少年难免会看得目不转睛的魅力。但现在面前并排着四个更加抢眼的泳装美景。即使在成熟度得退让一步,却是两名容貌超群的美少女,加上两名容貌在水平以上的美少女。雷欧在这副令人目不暇给的泳装美景面前,依然能实践「食欲大于色欲」的原则。因此黑泽释放的「成熟魅力」对他来说不难应付。
不过,雷欧并不是漠不关心。认知到眼前的泳装女孩共四位的时候,他发出「咦?」的声音歪过脑袋。
「达也与……光井怎么了?」
「他们……在那里……划船。」
回答的声音不是来自餐桌,而是来自背后。
全身散发疲惫感还滴着海水的干比古,气喘吁吁地回答并伸出手指。
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达也与穗香两人,正以复古的划桨船前往近海。
「……那是什么状况?」
「刚才发生了很多事,真的很多。」
雷欧询问之后,艾莉卡撇过头如此响应。
她的表情与其说冷淡,更像是半闹别扭。被撇头无视的雷欧与其说心情变差,感到「咦?」的好奇心更为强烈。
旁观的干比古也露出深感兴趣的表情,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移向海上的两人。
达也戴着草帽,脸部被帽子造成的阴影遮住,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穗香撑着阳伞背对这里,更不可能看见她的表情。
即使如此,干比古也感觉到远离海滩的小船,散发着安详又喜悦的气息。
「……感觉他们气氛挺不错吧?」
「呃,喂!」
艾莉卡骂不出「笨蛋」两个字。
她慌张至极的话语,被对面座位传来的冰凉空气斩断。
唰哩唰哩唰哩唰哩……干比古从坐在身旁的少女手边,听到了这种像是严冬的深夜会传出来的不祥声音。
「吉田同学,要不要来颗冰凉的橙子?」
深雪亲切搭话,干比古频频点头,从她手中接下冰过头的橙子。
黑泽抓准时机递出汤匙。
干比古以机械化的动作,接过吃冰沙用的汤匙。
深雪拿起另一颗水果。此时再度响起「唰哩唰哩唰哩唰哩……」的声音,眨眼之间完成了一颗维持原形的芒果冰沙。冰冷地注视水果的深雪移开视线,露出亲切的微笑,将芒果递到了斜前方的座位去。
「西城同学也来一颗吧?」
「啊……谢谢……
即使是雷欧,也顶多只能挤出如此的回应。
深雪再度看向水果山,不过似乎是情绪发泄到腻了,像是感到无趣般移开视线。
「雫,不好意思,我好像有点累,方便让我回房休息吗?」
「好啊,别在意。黑泽小姐?」
「是。深雪大小姐,我来带路。」
深雪跟在黑泽身后,走进别墅消失身影。
畏缩至今的美月松一口气的表情,和雫总是不变的扑克脸,成为良好的对比。
◇◇◇
晚餐是烤肉派对。
八个人和乐融融地围着烤肉炉,不时在餐桌与烤炉之间来回走动。
可能是休息过后心情也平复了吧,深雪看着穗香勤快地照顾达也的样子,和艾莉卡与雫快乐地闲聊着。
美月似乎是在午茶会留下了轻微的心灵创伤,在稍微远离深雪他们的位子,她正在和干比古客套地交谈中。
雷欧的嘴完全用来吃东西,而黑泽几乎成为雷欧专属的供餐员。
理所当然地,众人并没有明显分成小团体。穗香偶尔会加入深雪她们的圈子,达也偶尔会和雷欧争夺食物。
只不过,总觉得——总觉得和平常相比,一股尴尬的空气在他们之间流动。
◇◇◇
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却觉得会发生某些事——打破这种气氛并揭开风波序幕的,是出乎意料的人物。
五名女孩的纸牌游戏确定是美月败北后,雫立刻邀深雪:「要不要出去一下?」
「……好的。」
迟疑只有一瞬间。
深雪立刻甜美地微笑点头。
「……那个,要去散步吗?那我也……」
「美月不能去,你还有惩罚游戏。」
美月想要起身跟在深雪身后,但艾莉卡抓住她的上衣阻止了她。
「咦?我没听说啊!」
「输家当然得接受惩罚游戏。那么,就是这样了,两位外出小心。」
艾莉卡逮住不晓得是否有察言观色的美月,朝深雪与雫挥手致意,假装没察觉她们两人之间洋溢的紧绷气息。
感受到莫名紧张气息的不只是女性成员。雷欧吃完晚餐就早早外出闲晃,应该是在征兆阶段就嗅到这股气息。至于一边下将棋一边偷看女生们互动而不够专注的干比古……
「将军,再十步死棋。」
「呃,这么快?」
则是因为达也无情的宣告而惨叫。
◇◇◇
离开别墅,来到海岸线之后往左走。
雫默默前进,深雪不发一语地跟在后面。
就这么走到别墅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雫才终于转过身来。
雫比平常还要面无表情,应该说因为紧张而绷紧脸蛋。
深雪脸上洋溢温柔的笑容,却是看不出情感的雕像笑容。
「抱歉,让你陪我过来。」
「没关系,你有话要说吧?」
即使深雪如此催促,雫也没能立刻提出话题。
冲刷沙滩的海潮声反复十次时,雫终于开口了。
「想请你告诉我。」
「什么事?」
「深雪对达也同学抱持何种情感?」
雫的询问不只是直言不讳,而且毫不委婉,也没有说明如此询问的意图或理由,实在是过于直截了当。
「爱情。」
深雪丝毫没有犹豫或动摇,只简短回答这一句话。
「……意思是,视为异性对象?」
动摇反而来自雫这边。但或许是基于天生的个性,她没有因而慌张。
「不。」
深雪的回答没有半分迷惘。
甚至从她的表情看得出从容。
「我比任何人都尊敬、深爱哥哥,但这不是基于异性立场。我对哥哥的这份心意,绝对不是恋爱情感。我和哥哥之间不可能有恋爱情感。」
深雪和雫视线相对。
「我自认明白雫为何问这个问题。」
并且嫣然一笑。
「放心,我没有妨碍穗香的任何意思……不过会吃醋就是了。所以就算要你别担心,或许也不太可能吧。」
深雪这次轻声一笑,雫噙泪以对。
……为什么?」
「什么意思?」
「为什么……你可以像这样看开?深雪明明这么喜欢达也同学……」
深雪向雫那里踏出一步。
雫绷紧身体,却没有后退。
深雪就这样经过雫身旁,停在相互背对的位置。
「……我们兄妹的关系,有过多外在意图交缠在其中,很难向他人说明。其实我对哥哥的心意没有这么单纯……但是『我爱他』这三个字果然最为贴切。」
「……你们不是亲兄妹?」
雫转过身来。
「你问得真深入耶。」
深雪也转身反问。
……对不起。」
「不,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啊。」
深雪摇摇头,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
「有个愿意如此拼命的朋友……真好。」
「我……也把深雪当成朋友。」
「我知道,所以你才会在意吧?希望避免朋友伤害彼此。」
深雪投以温柔的眼神,使得雫害羞低头。
「回到刚才的话题……我和哥哥是亲兄妹。至少纪录上是如此。DNA检查也未曾出现否定血缘关系的结果。」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雫支吾其词,深雪以通情达理的表情点头。
「我对哥哥的情感超越兄妹关系,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雫困惑不语。
「我……其实在三年前死了。」
「啊?」
但是听到这句表白,雫还是无法压抑住声音。
「应该说『原本应该死了』才对吧?但我当时确实感受到自己的生命逐渐消失,所以形容成『其实死了』也肯定没错。」
语毕,深雪脸上露出的微笑过于虚幻,令雫觉得「其实死了」这句话相当逼真,背脊因而窜出一阵寒意。
「我现在能像这样位于这里,都是多亏了哥哥。我能哭、能笑、能像这样和雫说话,全都是多亏了哥哥。我的生命是哥哥所赐,所以我的一切都属于哥哥。」
「这是……」
什么意思?无法说出口的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我对哥哥的这份心意,不是恋爱情感。」
从深雪口中说出的答案,是对于雫「视为异性对象?」的第二个问题的响应。抱持确信做出的相同答复。
「所谓的恋爱,是向对方有所要求的情感吧?」
深雪反过来如此询问。
「要求对方属于我,这就是恋爱吧?」
但雫没能回答。她认为基于知识的回答,不适合用在这里。
「但我对哥哥毫无所求。因为我已经从哥哥那里得到我自己了。」
而且雫大略明白,深雪并非为了得到答案而询问。
「我再也不会向哥哥有所要求,甚至不会要求哥哥接受我的心意。能够形容这份心意的话语……果然只有『我爱他』这三个字吧。」
「……我认输。」
对于深雪的表白,雫只能举白旗投降。
「深雪真的很了不起。」
「但我也觉得自己有所偏差就是了。」
雫只是不断摇头,深雪则是调皮地使了一个眼神。
◇◇◇
雫她们离开后,穗香立刻去照镜子。离开房间时所说的「去洗手间」是借口。
穗香一边照镜子,一边回想雫说的那番话。晚餐过后,雫悄悄告诉穗香:「我会带深雪外出,穗香去邀达也同学吧。」
穗香立刻就明白个中含意。用不着商量,雫早就看透穗香的心意。白天的翻船意外,其实是雫想撮合穗香与达也的「蓄意犯行」。穗香预先告知不擅长游泳,让达也前来相救,再以道谢为名义进行各方面的攻势,这就是雫的计划。考虑到达也可能来不及搭救,雫也有准备补救方案。
丢脸的那一幕完全是意外,却也因而能在后来独占达也,穗香对此感到心虚又高兴。
如今,雫为她完成了示爱的准备。穗香稍微迟疑之后,以不起眼的程度涂上薄薄一层淡色唇膏。整理头发、检查服装仪容,说声「好!」为自己加油打气。接着她回到客厅,按照计划邀达也前往深雪不在的地方。
穗香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脚正微微颤抖。
◇◇◇
穗香不时偷看走在身旁的达也,思索几时要提出话题。
至今都依照她所想象的状况进行。当穗香邀约「要不要去外面走走」时,达也二话不说就答应,反而令她不知所措。
刚开始过于顺利,令她有种自己被局势牵着走的感觉。
达也不发一语。
离开别墅,来到海岸线之后往右走,达也配合穗香的速度走在靠海的一边,像是保护穗香不受波浪袭击。
穗香感觉达也大致知道她的意图,却回避提及这部分。
没有主动出击将会不了了之,这种危机意识推了穗香一把。
「达也同学。」
反复欲言又止的穗香终于挤出声音,达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这里已经看不到别墅的灯光。
在夜幕另一头的交谈声也被波浪声盖过,没能传到这里。
只有潮汐声填满夜色的星空之下,穗香和达也正面相对。
但穗香无法说下去。即使达也以目光催促,穗香也只是移开视线低下头。
「那个……」
间隔片刻之后抬头,想开口时目光相对,于是便以紧张的表情再度低头——这样的动作反复了好几次。
「嗯,什么事?」
达也使用比平常柔和的语气与话语,引导她继续说下去。
或许是他的声音,比起话语更令穗香鼓起了勇气吧。
「那个……就是……我……喜欢达也同学!」
穗香犹豫不决到最后挤出的这句话,或许传到了夜幕的另一头。
但穗香没有余力想到这种事。
对现在的她而言,整个世界只以她和达也两人打造而成。
「——达也同学觉得我怎么样?」
无法和达也目光相对的穗香紧闭双眼,却迟迟没听到回应。
「……造成……你的困扰了吗?」
穗香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战战兢兢地哽咽询问。达也对此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困扰。我也想过或许迟早会听你这么说,但我是今天白天才察觉。」
和达也目光相对的穗香,觉得他有一对忧伤的眼神。
穗香紧紧握拳,承受着即将涌上心头的悲伤。
然而达也的响应出乎预料,不在穗香乐观的预料之内,也不在悲观的预料之内。
「……穗香,我是一个精神有缺陷的人。」
「……啊?」
「我小时候遭遇魔法意外……精神上的部分机能因而消失了。」
穗香脸上瞬间失去血色,苍白到在夜晚的黑暗之中也看得出来。
她睁大眼睛,缓缓举起双手捣嘴,轻声说:「怎么会……」
「当时,我大概也丧失了名为恋爱的情感。并不是被封锁,所以也无法释放出来,并不是损毁,所以也无法治疗(修复)。消失的事物无法取回。」
达也说得如同置身事外。
「我不懂恋爱这种情感。能喜欢他人却无法爱人,只是姑且拥有这方面的知识。我试着诊断自己的内心,才明白了自己欠缺这个部分。」
穗香只是捣着嘴,没有说「骗人」或「无法置信」。也说不出其他的话语,正如字面所述处于语塞状态。穗香没有主动编织话语,只有达也的表白渗入耳朵,进入她的意识。
「这种说法或许很卑鄙吧,我也喜欢穗香。不过却是和其他朋友同样喜欢。即使穗香再怎么努力对我好,我肯定也无法将你视为特别的女性。这一定会令你难受——受到伤害。」
达也说到这里,露出洋溢着无力感的笑容。
「所以,我无法响应穗香的心意。」
达也至此闭口。
穗香也不发一语。
只有反复来回的浪涛声,充斥于夜晚的黑暗。
波浪逐渐接近。
终于即将打到两人脚边。
经过这段时间之后,穗香抬起头来。
「请不要生气喔。我一直认为达也同学喜欢深雪。不是对妹妹,是对异性的喜欢。」
……那是误会。」
「嗯,似乎如此。毕竟达也同学很聪明……如果要说谎,应该会说更可信的谎言才是。我没听说过哪种魔法能消除一部分的精神机能,但也因此更加能够相信。不过既然这样,达也同学也不会和我以外的女生交往吧?」
莫名突然的演变令达也不知所措,但他还是点头回应:「嗯,是这样没错……」
「……既然这样,那就好。」
「?」
「达也同学今后也一直不会有女友吧?既然这样,我即使就这么一直喜欢达也同学,也不算是第三者,对吧?」
「这……或许如此吧。」
「那就没问题了。我决定今后也继续喜欢达也同学!但只到我喜欢上别人为止!」
这是开朗并附带变心预告的宣言。
「……真拿你没辙。」
穗香刻意补充「到喜欢上别人为止」的意图,达也可没有迟钝到听不出来。
◇◇◇
隔天,太阳也从早上就持续强烈表达自我。
气温从早晨就超过三十度。
原本就已经令人冒汗,笼罩暑气的沙滩上——
不断上演火热的对决。
「哥哥,请转过去。我帮您擦防晒油。」
「达也同学,要不要喝果汁?」
像是这样。
「雫说要借我们水上摩托车。可以请哥哥载我吗?」
「在稍微出海的地方,好像有个潜水景点耶。」
像是这样,散发着令外人烦闷的热气。
「看来深雪昨天相当压抑……」
「穗香同学莫名有种非常看开的感觉……艾莉卡与美月对此颇为无言以对。
垂下挂着有些困惑的表情。
「该怎么说,真辛苦啊。」
雷欧充满同情地如此感慨说道。
「……吉田同学,怎么了?」
「咦,不,没事。」
干比古则是——慢着,为了他本人的名誉,还是别说出来比较好。
总之,朋友们心中怀着各自想法投以视线的前方,有着依序处理深雪与穗香的要求,而且不时叹气的达也。
让深雪坐在水上摩托车后座,载着她在海面奔驰(后来也载了穗香)
得知穗香其实还算是会游泳——昨天是基于另一种意义而恐慌——因此和她一起搭乘马达船前往潜水景点(深雪也同行)
彼此相互擦防晒油(补足流失的部分),嘴里接连被塞入各种海鲜,感受到鹅被灌食制造鹅肝的心情(也就是俗称的「张嘴喂食」)
被这种比小笠原气团还要火热的高气压(好气压?)包夹,在几乎要令人灼伤的热风中被拖着到处跑的达也……
总觉得看起来比昨天,甚至比平常都来得放松又快乐。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3-3-25 22:33 编辑


优等生的校外课程
暑假进入后半,第一高中校内处于冷清状态。
夏季重大活动——九校战结束之后,各运动社团进入自主练习模式。再过一个星期,各社团就会再度热闹展开活动迎接新学期,不过现在连社团活动都处于暑假状态。
但也不是完全没人,还是有少数学生前来进行自主练习。尤其对于一年级来说,某些有学长姐在场就很难轮到自己使用的训练设施,可以借这个机会尽量利用。
在这座封闭空间战斗练习场,也看得见许多一年级社员的身影。
◇◇◇
穿梭在不规则设置的大型方柱之间奔驰。
视野受限的室内,即使没有墙壁依然等同于迷宫。各处刻意关闭的照明,以及散落在脚边的弃置对象,引发可能跌倒的恐怖情绪。
然而,即使如此依然不能减速。现在正在进行的是计时赛。就算是自主训练,也不能留下凄惨的纪录。
林立的柱子隔出Y字形的叉路。
瞬间判断——选择往右。前方设置了自动枪架。
几乎只基于反射动作,以右手所握的CAD「枪口」对准,扣下扳机。
发动设定为竞赛用的加重魔法。
重力传感器成为开关,让自动枪架停止运作。
背上慢半拍流下冷汗,但是无暇在意。为了挽回刚才反射性停下脚步损失的时间,必须提升闯关速度。因此他穿过静止的自动枪架旁边,沿着左方柱子转弯修改路线。
这一瞬间——
——侧边遭受黏稠的冲击。
——宣告出局的警铃声响起。
◇◇◇
森崎在恢复照明的赛道上,板着脸俯视自己的身体。红色的漆弹,紧贴在战R射击社练习用队服的右侧腹。
已经干燥的橡胶弹,并不是不能直接用手剥,但要清除干净就必须使用准备室的移除剂。森崎快步走向出口,以免妨碍到下一名使用者。
粗鲁开门的声音,使得正在保养操弹射击专用发射器的女学生,睁大眼睛转过身来(操弹射击是不使用火药或压缩空气,只以魔法发射子弹,射击直径二•五四公分〔一吋〕小型标靶的魔法竞赛。操弹射击专用发射器是步枪外型,枪身改为从四个方向夹入子弹固定的四条滑轨,并且安装于内藏CAD的台座)
「……森崎,你好粗鲁。」
这名女学生——一年C班的泷川和实停止保养发射器,朝森崎投以关心的声音。
「泷川……你是操射社(操弹射击社)的社员吧。在这里做什么?」
「唔哇,居然是这种问候。」
然而正如泷川所说,森崎的回应是「这种问候」,令人感觉很差。
「我来讨一些内藏CAD的零件,而且确实得到你们社长的许可。所以我认为没道理被你问『在这里做什么』这种话。」
「哼……连库存管理都做不到?」
「真抱歉啊。话说在前面,彼此通融分享多余的零件,是各射击社团的传统。森崎都只用自己的CAD才不知道罢了。」
获准随时在校内携带CAD的学生会干部或风纪委员暂且不提,「普通社员」必须把各社团安装Local Positioning System限制使用区域的备用CAD调校为自用。入学就立刻加入风纪委员会的森崎,在社团活动时也一直使用自己的CAD,没机会知道社团CAD的保养状况。
平常听到会哑口无言的反驳,森崎这次却是哼笑置之,转身背对着泷川。无视于她「感觉好差」这句话,从墙边置物柜取出喷雾罐朝侧腹喷。沾在侧腹的漆弹从边缘剥落,成为一整块掉到地上。地面散落着好几块同样的红色固体。
「森崎……你这次是第几次?是不是有点太勉强了?今天到此为止比较好喔。」
「……你是在担心我?」
「当然会担心啊。」
森崎擦拭着从额头不断滴落的汗水,以挖苦的语气回问。泷川正经地点头回应。
「我要再三强调,这可不是对你有意思、暗恋你,或是恶心的玩笑话。我只是没办法默默坐视熟人可能在我面前昏倒。」
「——这我知道。」
森崎满不在乎地扔下这句话而转过身去。泷川继续说:
「既然这样的话,你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继续练习也只是会无谓地耗损精神,连自我满足都称不上。」
森崎狠狠瞪过来的视线,泷川没有移开目光而直接承受。
「——知道了啦。」
先移开目光的是森崎。
他不再说话,进入男更衣室而消失了身影。
「我能够理解这种着急的心情,不过……不,我应该无法理解吧。毕竟森崎和『他』一样,都是男生。」
泷川目送他的背影,独自低语。
◇◇◇
森崎脱下队服,穿上汗衫与制服长裤。就在他要套上夏季制服上衣时,左胸口袋的刺绣徽章映入了眼帘。
——四个月前,这枚徽章让他引以为傲。
——最近却经常感受到无从宣泄的烦躁。
真相不明的烦躁感,至今依然侵蚀着森崎的心。不对,或许形容成「放着不去查明真相」会比较正确。
森崎没穿上制服上衣,单手拎在肩上走出更衣室。
瞇细双眼,仰望普照大地的强烈阳光。
不用泷川提醒,森崎也自觉到内心在着急。
但要是她没把话讲这么明,森崎现在应该依然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效果的自主训练。这件事森崎也已经理解。
森崎心想,下次见面得请她吃根棒冰。
被判定为一般必须花一个多月治疗的九校战伤势,如今也多亏魔法治疗而完全康复。但是住院一星期而迟钝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原状。至少森崎自己感觉是如此。
而且……
——自己的魔法技能,别说是受到大型舞台的历练而有所提升,和暑假之前相比,反而好像还退步了——
这份质疑栖息于他的内心。
森崎心里明白这样不好,却无法压抑着急的心情。
(毕竟没有老师……)
一科生拥有「特权」接受教官的个别指导,但要是教官没来学校也无从受教。不只是森崎,参加九校战的选手们,通常不会在暑假期间接受辅导,只能在下周之后预约接受指导。
如果只是自己学习理论,只要到图书馆就做得到,但森崎现在想磨练实作技术。他不会奢求累积实战经验,总之想让魔法技术更加进步,这种想法依附在森崎的内心。
◇◇◇
说到森崎家,就令人想到「迅发」的技术。
在百家之中,森崎家是没有「数字」的分流家系,魔法力本身也被评为平凡的程度,但是说到特定领域的实务能力,他们以这项特殊技术,得到了相当高的评价。比起「含数家系」主流家系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么,「迅发」是什么样的技术?
其实这个名称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的含义。「迅发」就是「迅速发动」。如何使用CAD尽早发动魔法——即是为此而创的技术。稍微说详细一点,就是从还没架起CAD的状态,迅速让CAD运作、迅速完成启动处理,希望在对方魔法发动之前就以魔法瘫痪对方的技术。
威力是第二顺位。
难度不在考虑范围。
即使魔法本身威力低,只要能比对方先攻击,就能瘫痪对方。
CAD实用化之后,魔法发动速度随之增加。这种技术是基于这样的构想进一步彻底追求速度,本质是开发、改良各种高效率的CAD操作技法。
既然追求速度,着力点就偏向于特化型,而不是泛用型。特化型以手枪造型为主流,所以首先诞生的技术,是迅速拔出手枪造型CAD射击的动作。
「迅发」的英文名称「Quick draw」由此而来。
这项起始技术,带来当初未曾想到的副产物。
从没有拿着CAD,也就是「两手空空」的状态,比袭击者更快发动魔法击退对方。这种技术非常适合必须隐藏武器的日式随员。
美式的特工型随员,甚至会刻意亮出武器吓阻袭击者。但日式随员被要求藏起随身武器,以免造成护卫对象或相关人士的压力。
森崎家基于这项技术的特性,经常接受护卫的委托。主要客户是无法随时接受军警护卫的民间资本家阶级。即使至今的主业依然是研究现代魔法,但是当成副业经营的随员派遣保全公司,反而在社会上较具知名度。
森崎主流家系(意思是没有其他男丁)的独生子森崎骏,也从两年前开始协助随员业务。身为少年的他较不容易受到警戒。他活用这项优势,并非担任主力随员保护委托对象,而是担任后援,从后方观察四周、阻止他人袭击。
之前在业务吃紧时,总是会无视于他是否方便而找他帮忙家业(原本是副业),但最近完全没找他出任务。现在的森崎不想进行得不到进步实感的练习,而是想争取能感受己身存在意义的实践(实战)机会。但今天也没有分派工作给他。
脱下制服扔掉的森崎,和镜子里显露烦躁态度的少年相视。
这张脸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泷川的忠告在脑中苏醒。
森崎有所自觉,自己的精神处于相当不妙的状态。
需要在他人话语还留在心中时转换心情——他对自己这么说,硬是压下着急的情绪,放开运动服换上轻便的外出服。
◇◇◇
即使是午后心血来潮的外出,打开通讯簿也立刻找得到四五个可以相约的对象。
但森崎选择独自上街闲逛。
他在前开背心内侧的隐藏枪套藏入小型CAD,随身的零散小东西放进单肩背包,搭乘电车前往市中心。
选择前往有明完全是随兴所至。并不是基于特别目的,也不是因为森崎喜欢这里。真要说的话,应该是修想在一个不会太吵又颇为热闹的场所闲晃吧。
公园很多的这个地区,并非只属于年轻人。但在非假日的白天,最显眼的果然是处于求学年龄、正在放暑假的少年少女。他们大多打扮成和季节相符,以清凉程度相互较量的穿著。
这让森崎感到新奇。
在学校,即使是暑假,学生们的穿著也遵守校规。
男学生的上衣是长袖,女学生在裙子底下加穿内搭裤。原则上不分男女当然都要穿外衣。运动服是长袖长裤,女学生的泳装也是包覆到颈部的竞赛用泳装。
不过在这里,挖背背心或无肩带小可爱都不稀奇。赤脚穿凉鞋是理所当然,只遮住必要最底限面积的迷你裙或热裤也没有突兀感。
森崎自己也是穿着印花短袖上衣,并且解开两颗扣子的轻便打扮。
但他加穿一件用来隐藏CAD的前开式背心。
这是最令人感觉突兀的地方。
来往的年轻人们并未携带CAD。森崎从刚才就完全没看到身穿暗袋外套或背心的少年,或是戴着宽手镯的少女。
从刚才就没看见任何魔法师。
魔法师属于绝对少数派,森崎就像是事到如今才体认到这个客观事实。
而且忽然觉得「喉咙很干」。
(……因为从早上就流不少汗……)
他认定这是口渴。
不远处有个咖啡厅的露台。
森崎毫不思索,如同抗拒思索与质疑,走向刚好看见的咖啡厅。
不太大的店内没有空位。
不得已,森崎只好坐在仅有阳伞遮阳的露台座位。户外冷气设备如今并不稀奇,但这间店没有安装。包括小木屋风格的外观以及白木桌椅,店长或许崇尚大自然风格。
应该有一部分的人,会把这种风格的咖啡厅视为「时尚」。市场确实有这种需求。但也要视季节而定。证据就是露台座位只有零星的客人。
森崎占据角落座位,单手拿着冰咖啡,心不在焉眺望路上的年轻人。
感觉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少女最多。
而且一半是情侣,另外一半超过九成是结伴同行,和他一样的独行侠不到一成的一半(不过以心情来说,比起独行侠更像单兵)
逐渐被疏离感侵蚀的森崎继续观察人类,忽然间,一名女孩映入他的眼帘。
和他一样是独自一人。不,既然是女性就罕见数倍。
高领无袖上衣、及膝百褶裙和赤脚凉鞋的穿著,是称不上花俏或朴素的中庸风格。
但她的容貌无法形容为「平凡」。
十人中有八人,如果是男性就有九人会评定她是「美少女」或「美女」。
绑成一条辫子从左肩垂到前方的头发,解开的话是及腰的长度。眼角微微上扬的大眼睛,以及毫无累赘的柔韧动作,令人联想到大型猫科动物。而且不是虎或狮子,而是豹。
脸蛋明显是东方气息,肤色却白得如同白种人。与其说是豹,感觉或许更像是雪豹(不过实际上,雪豹的毛色比起白色更偏灰色)
年纪看起来比森崎大两三岁。
她的容貌确实抢眼,但是在「抢眼」这一点,有许多少女的外型比她更花俏。森崎注意到她是因为外表,盯着她看的原因却是外在以外的要素。
(她是……魔法师吧?)
她没有戴着最普及的手镯造型CAD
看她提着包包,或许随身带着手机造型的CAD,不过没开机就无法从外部确认。
外表没有任何要素能断定她是魔法师,但森崎直觉认为这名女性是魔法界的人。
她没有察觉森崎的视线,或者是察觉却不在意,从森崎所坐的咖啡厅前面经过。
森崎以目光追着她的背影,并且察觉有别的视线同样在追踪她。
不是企图搭讪。
帮忙家业——担任护卫后援工作习得的「直觉」响起警报声。
某些视线隐藏着更加恶质的「恶意」缠着她。
森崎以桌上的终端机结账,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离席。
森崎跟踪这名女孩,并不是基于深刻的考虑。森崎的资历没有深到会有「职业病」的程度,但这三个字是最接近的形容方式。若要提出比较露骨的指摘,她是美()女的事实,也对森崎的行动造成影响。
这名少女(或许比这个称呼成熟点)不晓得要办什么事,离开公园区域走向仓库街。
维持距离慎重跟在后方的森崎,察觉行人逐渐变少。即使这个方向和公园或游乐设施不同,行人减少的速度也快到无法以偶然解释。
森崎认为某种不自然——正如字面所述「不属于自然」的力量正在作用。
森崎不熟悉古式魔法,但他认为道术或阴阳术领域,应该能以某种技术对潜意识产生作用,让人们无法接近特定场所。
换句话说,这是魔法师干的好事。自从森崎注意到这名少女,她就没有使用魔法的征兆。因此森崎判断是她以外的某人使用魔法驱离外人。
那么,驱离外人耳目的动机为何?
总不会是想示爱却不好意思。不可能是这种理由。
可能是绑架、抢劫,或是——性侵。
森崎判断终究不可能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暗杀,但总之肯定不是好事。
下一个问题在于对方到底有多少人。魔法范围扩展到这么广,不会只有一两个人。既然不晓得对方的实力,正面较劲是一种愚昧的做法。那么就得等待对方采取行动,在同一时间从侧面奇袭,暂时瘫痪「敌人」之后趁隙带她离开。
——森崎决定采取这个方针。
然而事态急转直下,超乎森崎的预料。
森崎认为这些歹徒——他自己断定这些人是歹徒——会等到少女进入四下无人的仓库区,才展开行动。
即使行人再少,大马路依然有街道监视器。所以森崎确定少女走向(第二代)彩虹大桥时,认为歹徒落得事与愿违的下场。
但在路上完全没有车辆与行人的瞬间,至今缠着少女的视线成为人影包围了她。
「你……你们到底是谁?」
少女朝着默默接近的男性们大喊。
她的反应堪称刚强。即使是男生,要是处于这种状况,被不知名的恐惧吓得缩起身体无法自由出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从少女并未察觉周围没有其他人影这点来看,她也受到了歹徒魔法的影响。
森崎确认少女没陷入恐慌——若她处于恐慌状态,就非得更改计划——在行道树后面架起CAD。从暗处偷袭不属于森崎家的擅长招式,但是客观来说,在护卫业务总是负责后援的森崎,比起「迅发」更擅长「侧击」。
歹徒一共有六个人。
必须一鼓作气解决,以免危害到少女的安全。
森崎的太阳穴滑下冷汗。
呼吸不知何时变得又浅又急促。森崎硬是调整呼吸,从行道树后面冲出去。
在冲向少女的途中,扣下扳机两次。
看到对方将手伸进怀里时往前扑,在半空中再扣扳机。
在路面翻身时再扣一次,起身途中再扣一次。
基于「随员」这份工作的性质(即使是副业依然算工作),森崎家开发出能一击瘫痪对手,却不会留下严重伤害的魔法。
朝后方加速,再朝前方加速抵消力道,瞬间切换的两工序加速魔法,撼动了五名男性的内脏——尤其是脑部,使他们接连瘫软倒地。
然而森崎瞄准第六人时,心脏强烈跳动。
视线前方是消音器——是枪口。
不是CAD
是真枪——自动手枪。
森崎预估可能遭受魔法反击,却没料到会出现真枪。
对方使用魔法清场,因此他认定对方会以魔法攻击。
他预先准备好防御魔法的措施,却没准备防御子弹。
来不及使用魔法阻止子弹或是驱动自己。
森崎朝双脚使力,试着逃离射线。
然而他对肌肉下令跳跃之前,安装消音器之后特有的轻微枪声已经响起。
枪口没对准森崎。
少女从侧边抓住了对方握枪的手。
森崎扣下了CAD的扳机。
第六人瘫软倒地,少女则像是被拖着一起坐在路面。
「站得起来吗?」
森崎跑到少女面前,不等响应就握住她的手。
「最好早点离开这里。总之往车站方向走吧。这些家伙似乎也不希望见光。」
少女果然个性刚强。明明刚遭受袭击,却没有哭泣或变得歇斯底里。点头响应森崎之后,就抓着他的手起身。
「往这里。」
「谢谢。」
森崎就这么牵着少女跑向车站。
穿着高跟凉鞋应该没办法随心所欲奔跑,但少女并不是被森崎拉着跑,而是并肩前进(森崎当然也有放慢速度)
她没有放手。
小手的柔软触感,激发森崎心中(俗称的)骑士道精神。
◇◇◇
抵达车站之后,森崎提议离开有明,但少女摇头回应。
「我和别人约在这里见面。」
「那就传电子邮件讲一声……」
「基于某些隐情,我没办法主动联络对方。」
少女扬起视线,露出有些困惑的笑容。
这张蛊惑人心的笑脸,使得森崎压抑不住内心的动摇。
「真的感谢你救了我。」
少女假装没发现他脸红。
森崎欣赏她这种不同于同学的贴心。
男性对年轻美女抱持的义务感——之类的情感——在森崎心中更加高涨。
所以少女接下来这番话违反他的期待,令他难以接受。
「不过,到这里就可以了。改天……改天我想找个方式回礼。要是你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联络方式吗?」
此时少女露出「糟糕」的表情。森崎以为发生状况而绷紧身体,却在下一瞬间看见少女露出害羞的笑容,使得另一种紧张穿梭全身。
「啊,抱歉。我是铃•理查生。就读加州的大学,现在正在旅行。叫我铃就好。」
「我是森崎骏。」
森崎感谢自己报出姓名响应的声音没有高八度,但他也不知道是在对谁感谢。
「用不着回礼。毕竟你刚才也在危急时救了我。不提这个……」
森崎以使命感为动力,切换意识甩掉浮躁的心情(话虽这么说,不过这份使命感本身,讲好听一点是来自浪漫的动机)。在敌方保有人数优势的状况,在遇袭地点附近逗留是下策。原本不该像这样悠闲交谈。
「我不认为事情那样就会结束。对于遇袭的理由,你心里有底吗?」
既然无法做出「逃走」这个最佳选择,森崎就想搜集情报拟定迎击计划。例如敌方的身分、己方大约多久会到。避免干涉隐私也是随员须知之一,但若是护卫必要情报就另当别论。
「对不起,不便透露。」
而且,即使无法得到充足情报,也不构成无法完成护卫任务的理由。
「这样啊……我明白了。我不会过问铃小姐的隐情。相对的,可以让我担任铃小姐的护卫,直到迎接你的人抵达吗?」
森崎的要求使得铃睁大眼睛。
「……为什么?」
「这个国家有句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
「这种俗话我也听过。」
铃的语气听起来不太高兴。
「这样啊,抱歉……」
森崎尴尬地道歉。但他也不能只是畏缩。
「我偶然目击铃小姐差点被绑架的现场,这肯定是一种缘分。」
其实森崎也不知道为何要坚持到这种程度。铃的意思很清楚。即使没有明确出言拒绝,却不希望森崎继续和她有所瓜葛——不想波及到森崎,这一点显而易见。即使如此,森崎也不想在这时候打退堂鼓。
到头来,所谓的「绑架」是森崎的主观认定。或许铃是离家出走的千金小姐,那群男性是被家长委托要来带她回家。假设真的是「绑架」,说不定铃牵涉到重大犯罪,刚才那群人则是敌对组织。那群人也可能是来把逃走的组织成员带回去。但是无论如何,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没有鸣枪示警就直接对人开枪的家伙绝非善类。森崎做出这样的判断——或者应该说擅自断定。
「……你刚才就明白这样很危险吧?你不像是无法区分现实与游戏的人。」
铃有些傻眼的眼神,也不足以熄灭森崎的热忱。对方是恶徒,觊觎的对象是没有武器的娇弱女性。那么,森崎该站在哪一边就显而易见——至少在他心中是如此。
「铃小姐比我危险。这个国家的警察很优秀,这不是谎言也没有夸大,但犯罪率并不是零。尤其是处理魔法犯罪的魔法师警官,处于慢性缺乏的状态。」
「这种事每个国家都一样。」
铃露出恶作剧的笑容消遣,但森崎没被迷惑。
「所以我认为铃小姐需要随员。」
「……你要成为我的随员?」
森崎以正经八百的表情,点头响应她调侃般的询问。
「别看我这样,我有两年的随员资历。」
「……你应该是高中生吧?」
「我是魔法大学附设高中一年级学生。不过家里经营随员派遣业。」
「噢……你姓森崎,所以是那个森崎家的人吧?」
至今没有认真听森崎说话,有一半当成耳边风的铃,终于像是认同般点头响应。同时,这也意味着铃所处的社会阶级很熟悉随员这项职业。
「但我手头没钱啊。」
「我不是在谈工作,我只是不想视而不见罢了。」
「真绅士。」
铃轻声一笑,森崎难为情地移开目光。
「——我明白了。既然你这么担心,那就拜托你啰。」
「——请交给我。」
铃一改刚才的表情笔直凝视森崎,于是他深感光荣地点头回应。
「那么事不宜迟,我现在就有个要求,可以吗?」
「什么要求?」
随员不是管家,但为了顺利进行护卫任务,和护卫对象建立良好关系也很重要。只要不是过度强人所难,而且不会影响到护卫任务,就必须答应护卫对象的要求。这是不分东西方——「东侧」或许不同——随员的基本守则。森崎不晓得到底会接到什么样的要求,抱持轻微的紧张感等待。铃嫣然一笑之后这么说:
「直接叫我铃。要是下次再叫我『铃小姐』,那就立刻说再见喔。」
◇◇◇
「……所以铃不是魔法师?」
「嗯,我不晓得骏为什么这样误会……」
铃露出困惑的笑容。相较于努力想卸下心防交谈,语气却依然生硬的森崎,铃已经毫不拘束以「骏」称呼森崎,完全把他当朋友。
是年长者的从容吗?
森崎如此心想,偷看铃的脸。
他觉得铃是美女。
一般来说,一个人的容貌在远眺时会加成,不过以她的状况,即使是近看也一样——不,近看反而更有魅力。这应该是因为她表情丰富,完全不会露出相同的面容——森崎从贫乏的经验得出这种答案。
「啊,不过,说不定是因为这个?」
铃说着,从胸口拉出项链给森崎看。
扣子解开的上衣胸口,柔软的隆起若隐若现。看到这一幕的森崎心跳加速,增加的血流理应也反应在脸色,但铃一副完全没发现的样子。
「那是?」
「魔法道具。」
「啊?」
「魔法道具。戴在身上就不会受人注目。这是之前基于各种原因导致掳人案件横行的时期制造,为了避免被坏人盯上的护身符……是真品喔。」
现代魔法是基于古式魔法的研究系统化而成。称为魔法道具的物品之中,真的能发挥魔法效果的「真品」并不少,森崎知道这方面的知识。
然而,只能算是饰品的赝品,在市面流通的数量是真品的几十倍,同时也是事实。森崎这种专攻现代魔法的年轻魔法师,对于「魔法道具」这种东西,总是抱持可疑的印象。
但现在,森崎没有质疑铃的这番话。
她的笑容赶走森崎心中提高警觉的猜忌想法。
浮现在森崎脑中的是另一个疑问。
「不是魔法师,却带着魔法道具?」
森崎以正经的表情询问,铃随即露出有些慌张的表情。
「唔……嗯,这是朋友送我用来『赶走跟踪狂』的东西。」
「跟踪狂啊……你以前也遇过这种事?」
「呃……嗯,算是吧。」
「难道刚才那些家伙也……不,我说过不问这件事,抱歉。」
铃看到森崎安分地不再过问,暗自松了口气。
「……不过,这东西似乎对那些家伙不管用。」
森崎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刚才的袭击者。
他正经八百的个性救了铃。
「……对骏也不管用。魔法师果然比较特别?」
这个问题的角度,和森崎营造的对话方向不同。
如果是一如往常的他,应该会挺胸点头响应这个问题。
他认为自己很特别。魔法师的身分令他引以为傲,而且他自负在同年代之中是特别优秀的魔法师。即使九校战以事与愿违的结果收场,但要是对方没有卑鄙犯规,用不着找那个只会耍小手段的奇术师协助,应该也能得到那种程度的成绩。
但是不知为何,现在的森崎无法点头响应铃这番话。
「……我觉得没有差太多,毕竟魔法是人类的技能。铃的魔法道具,是让人们能使用魔法力量的物品。基于这个意义,和魔法师的术式没有两样。」
「嗯……这么说来也对。魔法师也和我们一样是人类。」
铃没有察觉,这番话是把「魔法师」与「非魔法师」认知为不同人种才会说的意见。
幸好森崎也没察觉这一点。
森崎坚持主张要避开人少的地方,最后他们决定在铃等待的人主动联络前,在车站前面的餐厅消磨时间。开口说话的都是铃,森崎几乎只有附和,但两人都没有感到无聊。
正如森崎的判断,后来就没有看到可疑人影。但他在偶然的机会感觉到,四周笼罩着某种从远方窥视这里的气息。
此时铃的表情忽然因为紧张而紧绷。她在以视线询问的森崎面前取出情报终端装置。看来是收到约见对象的电子邮件了。
不过,等待的对象传来通知时,铃不是放心而是紧张,这应该怎么解释才对?森崎对此感到相当地纳闷。
难道说,约见的对象正是铃的「敌人」吗?森崎很希望铃至少能在这方面对他进行说明——或该说是坦白。
「彩虹大桥正下方。」
铃维持僵硬的表情这么说。
「会派船到那里接我。」
「……走吧。」
对方所说的彩虹大桥正下方,应该是桥墩旁边设置的广场。那里从非假日就是游客络绎不绝的地方。森崎催促铃起身,并且朝桌面终端装置伸出手。
然而铃以些微差距,先把卡片放在终端装置上头了。
「明明是高中生,居然想帮年长女性买单,你也太·嚣·张·啰。」
铃以食指戳森崎额头,使他脸颊泛红。
铃原本紧绷的脸,浮现从容的笑容。
走大马路过去较快,但森崎刻意选择蜿蜒的公园步道。他认为刚才那种让行人与车辆无法接近的术式,若是在人们大多驻足的公园里,效果应该比人们大多在行走的大马路来得差。
并没有意识到想延长和铃共度的时间。
至少表面上的意识没有这么想。
森崎也请她把那条项链收进包包。依现况,分散他人注意力的术式会造成反效果。
这在逻辑上是正确的思考。然而——很遗憾,也招致出乎预料的麻烦事。
现在,森崎与铃面前有一道人墙。
所有人都是和铃年纪相近的少年。
人墙紧密得像是连职业足球选手的自由球也挡得下来。
不过很可惜,包括服装或长相等各种层面,距离运动员的爽朗气息还差得远。说穿了,他们看来不务正业。
即使有细部差异,大致上都是类似的打扮。裸身穿上亮皮背心,在双手手腕与手肘上下套着金属环,是场中最多人使用的外型搭配。
令人联想到蜥蜴鳞片的背心,表面材质是大约三年前引发「小众」流行的类金属皮层。和以往的防弹防刃纤维相比,这种合成树脂夸称在防护与吸震功能有着飞跃性的提升。但因为透气度太差,别说是在夏季户外,即使在冬季开暖气的室内也会令人汗流浃背,是一种缺陷品。将前方拉链完全打开的少年占多数,看来即使是无袖背心依然会热。而且这样当然完全无法抵抗来自正面的突刺或枪击,换句话说只是华而不实的时尚造型。
手腕上的金属套环,是运用EMS——肌肉电流刺激装置的肌力增幅器。使用EMS的训练机器,是从一九六〇年代就存在的早期科技,不过在现代,已经以回馈电流刺激肌电流的方式,成功提升肌肉收缩速度。这种套环原本是用来复健的医疗器材,却因为能够轻松强化拳头威力,在不成材的街头格斗家之间相当盛行。
其中有好几名少年戴着贴合双眼的AR护目镜。固定护目镜的金属带贴满影像感应装置,看来应该加装了光学侦搜程序。这种应用程序会在物体接近到指定距离之内时,以附带箭头的讯息通知,但不是外行人能用得顺手的东西。所以应该也是当成时尚造型。
这种重视外型的武斗派()风格,是自称「战士联盟」的无赖少年集团的特征。在停下脚步的两人面前,这群少年就只是不停奸笑着。
不发一语。
森崎搂着铃的肩膀,要沿着原路往回走。
好几个人吹起下流的口哨。
人墙以出乎预料有条不紊的动作,化为包围两人的圆形栅栏。
「——我们有急事,请让我们过去。」
「哎呀,别讲这种话,和我们一起玩吧。」
「是啊是啊,比起那个小少爷,我们知道更多好玩的事喔。」
铃试图和平解决,但少年们随着碍耳的肉麻声音,将围困两人的圈子缩小。
「我们真的有急事——」
「没有用,这些家伙打从一开始就不想听我们说话。」
森崎制止了依然试着说服的铃。
「喔~喔~真敢说啊。」
「但我们确实不想聊天就是了。」
周围响起低俗的笑声。
「小少爷,这样就能长话短说啰。」
「帮她带路的工作就交给我们,你可以走了。应该说快滚!」
大概是这个集团的领袖吧,刚才位于人墙后方——如今位于两人正前方——的少年,语气一下子从和善改为恐吓。他比森崎高一个头,身上的T恤像是从肩头扯断了袖子,而袖口展现出来的双臂上,粗壮的肌肉缓缓起伏。从手背延伸到手肘与肩膀的几何学银色图样,和肌力增幅器一样是用来增加肌肉收缩速度的东西(不过效果令人质疑)。结实的腰与粗壮的大腿,很明显不是外行人的体格。
森崎面对他形容为凶恶也不为过的眼神,浮现浅浅的嘲笑。
「有什么好笑的……」
「没事,恕我失礼。」
少年压低音调更加咄咄逼人。森崎则是依然挂着嘲笑表情,只有遣词用字变得客气。
「如果是涩谷或池袋就算了,没想到会在有明遇到各位这种濒临绝种的生物。」
「……你这家伙真风趣啊。」
「虚张声势一轮之后,应该满意了吧?我们真的有急事,可以让路吗?」
「……看来你想吃点苦头。」
少年将重心移到趾尖,森崎见状也稍微将右肩往后收。
前开的背心微微晃动。
「崇哥,这家伙是魔法师!」
大概是这个动作,使得从隐藏枪套探头的CAD握柄见光了吧。森崎右手边的少年大声地发出了警告。
围着两人的少年们稍微后退。除了一个例外,他们全都胆怯了起来。
「怕什么怕!」
唯一的例外——叫作「崇」的领袖少年激励同伴。
「我知道喔,魔法师。」
他扭曲嘴角,装模作样地俯视森崎。看他不像虚张声势,或许可以称赞一声了不起。
「你们的魔法被当成和手枪同级吧?对赤手空拳的人使用魔法,会被抓去关吧?」
森崎默默回看少年。
少年盛气凌人地继续说下去。
「不能使用魔法的魔法师,充其量只是个木头人罢了。这种破绽百出的虚张声势会管用?呀哈哈哈!」
少年发出愚蠢的笑声,森崎以残酷无情的笑容仰望他。
「濒临绝种的家伙,要试试看吗?」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要不要试试看我们魔法师,是不是不使用魔法就只是个木头人。这个虚有其表的家伙。」
「哈……喂,你们别出手啊。」
自称「战士联盟」的濒临绝种生物领导者,像是五官拼图的扭曲脸孔恢复为普通表情(但还是很丑),举拳开脚压低重心,侧身摆出架式。
森崎见状也收起原本瞧不起对方的冷笑,让背包从肩膀上滑落,双手举到脸前面微微握拳,轻轻原地跳步。
「木头人,我就陪你玩玩吧。」
「虚有其表的家伙,我奉陪。不过,你有种就碰她一根寒毛试试看。我会让你们所有人后悔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明明是个小少爷,嘴巴讲得真有……斗志啊!」
这句话成为开战宣告。
如同鞭子的上段踢袭击森崎脸部。
将铃保护在身后的森崎,不能后退闪躲。
他低头从回旋踢下方钻过。
「崇」踢向上空的脚犀利往回拉,朝着森崎头顶降下。
与其说是勾踢,更像是战斧踢。
森崎朝着他的踢腿起身,惊险躲开这一踢。
对方的脸色变了。
脚着地的同时,他反手打出类似闪击拳的一拳。
森崎以单手化解。
前踢、中段正拳、下段踢、中段踢、后扫腿、回旋肘击……迅速的连续招式,显示这名少年绝对不是只会耍嘴皮子。招式并非有样学样而已。依照个中迹象,他恐怕接受过全套空手道系统的专门指导。
但他的招式悉数被森崎闪躲或化解。
「崇」显露焦虑情绪。
他试图一招决胜负,朝森崎下巴使出大动作的长距离勾拳。
森崎没放过这个空档。
向前踏步,以左刺拳打向「崇」的脸。
不,这拳的威力,是顺击的左直拳。
若是拳头没锻炼过,这拳的力道可能会伤到自己的手,但森崎丝毫不在意,朝着失守的对方施展洗炼的右掌打。
「崇」摇摇晃晃,一屁股坐在地上。
身体比自己小一圈的少年两招就打倒他,令他神情愕然。
年长的少年以「无法置信」的表情仰望,森崎朝他投以嘲笑。
「好慢,太慢了。这种速度就算在街头打架管用,对我们实战魔法师也不管用。」
对方少年大概听不懂森崎这番宣告的意思。
完全依赖「魔法」这种作弊能力的魔法师,身体能力居然比接受格斗技训练的他还要好,这名少年无法把这种事当成现实接受。
系统魔法,四大系统八大种类之一——加速魔法。
这种魔法不只是能对目标物进行加速或减速,也可以用来加速自己。
使用自我加速魔法的魔法倒,平常就体验着知觉极限的速度。这是无法使用魔法的人不可能体验的速度。
真要说的话,职业赛车手在赛道感受的速度,他们在学校、在学校外的练习场、在比赛与实战随时感受着。
业余格斗家「有点快」的招式,在他们加速的意识之中只是慢动作。
森崎捡起背包,牵起铃的手。
他不想继续应付这个拒绝接受现实的「濒临绝种生物」。
何况即使没有浪费太多时间,也确实算是绕了远路。
然而——森崎的手被铃甩掉。
森崎愕然凝视的眼前,是铃对己身行动感到惊讶的表情。
意识停摆,手脚冻结。
少年们看到森崎愣着不动,并不是朝他动手,而是朝铃伸出手。
抓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拉过去,以刀子抵住她的脸——他们应该是预定这么做吧。然而这种狗急跳墙的行动,在他们将铃拉过去的这个阶段便受挫了。
早已植入潜意识的行动模式,超越冰冻的意识化为反射行为,驱动森崎的身体。
森崎以行云流水的动作,从怀里拔出CAD
「枪口」瞄准的时候,CAD的待命模式已经解除。
森崎发动魔法,连零点几秒的犹豫都没有。
少年们脑部被撼动,接连瘫倒在路面。
有人摔到脆弱部位而流血,但森崎的「反射动作」没有停止。
森崎恢复意识时,站在现场的只有他自己与她。
还有另外一人。
刚才一屁股坐着到现在,免于被剥夺意识的少年。
少年大概是站不起来,就这么坐着后退。
森崎以没有情感——尚未完全恢复情感的眼神看向少年。
「可可……可恶的怪物!别过来!别过来啊!」
少年维持瘫坐的姿势,把手伸入口袋,摸到什么就拿出来丢。
森崎看到未打开的折叠刀飞往完全无关的方向时,再度朝铃伸出手。
铃这次——回握了他的手。
◇◇◇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默默跑到指定会面的搭船地点。
中途没有遇到阻碍。成为公园的水边广场有许多情侣。他们朝着气氛不寻常的两人看一眼,就立刻漠不关心地移开目光。
铃站在搭乘游览船的小小栈桥码头看向近海。两人相系的手自然而然分开。
「……骏。」
经过漫长沉默之后,铃轻声呼唤森崎。
「铃,什么事?」
铃看着海面没有回头。
「魔法师……喜欢战斗吗?」
铃没看着森崎的脸,没让森崎看见她的脸,如此询问。
「铃?」
「魔法师……喜欢争斗吗?喜欢伤害对方吗?喜欢危险的事情吗?喜欢展现凡人所没有的特殊能力吗?」
铃的声音有些高八度,森崎感觉像是被她责备。
「……你在生气?」
「我没生气!只是火大!」
所以代表她在生气吧?森崎在意识一隅如此思考,却没有平静到足以如此吐槽。
转向他的铃,眼眶盈满泪水。
「……并不会因为是魔法师就喜欢争斗。至少我不喜欢伤害别人。」
铃的表情以及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令森崎感到强大压力。
「那你为什么要挑衅他?」
「因为那不是能沟通的对象!」
但森崎也有自己的主张。他不认为自己的行动有错。或许不是最好的方法,但森崎自认应当有把那个场面处理得很好。
「既然这样,逃走不就好了!用不着打倒所有人,只要用魔法逃走不就好了!如果不愿意这么做也可以求救。我不认为当时只能选择战斗。」
「这……」
森崎说不出话来,他也十分明白铃这番话有道理。
可是——
「或许当时确实可以逃走。但这样的话,那些家伙可能会找更多同伴过来。不晓得刚才那些人何时还会前来找碴。我们不应该背负无谓的风险,必须在能打垮敌人时就先动手。」
——即使如此,他也无法让步。
「为什么满脑子只有争斗!为什么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魔法师不是超人!没办法像连续剧那样,凡事都以理想的方法解决!」
这是教导森崎随员入行基础,年龄最相近的叔叔对他的教诲。
魔法师不是超人。
魔法没有让凡事随心所欲的力量。
所以,扣下扳机时不要犹豫。
要冷静区别敌我。
森崎家的术式,森崎骏这个人,实力没有强大到允许敌方先发攻击也能保护护卫对象。没有十师族那种压倒性的实力——
「——我无法向敌人手下留情,我没有那么了不起。」
「骏……」
铃看到森崎咬紧牙关、想不开的表情,眼神的激动情绪消失了。
她以恢复柔和的表情牵起森崎的手。
「铃……」
森崎任凭铃握着一只手,没有和她目光相对而径自低语。
「你也觉得……魔法师是怪物吗?认为魔法师是使用超越人智力量的怪物吗?认为魔法师就像是机械降神(Deus ex machina)一样,可以如意实现任何愿望吗……?」
「骏……」
「魔法师……也是人。」
「骏……你害怕战斗?」
「……害怕。无论是枪械、小刀、拳头、魔法……都一样害怕。」
「那你为什么要战斗?明明还是高中生,为什么要从事随员这种危险工作?」
「因为……我拥有为此而生的力量……」
「骏,我不认为因为是魔法师,因为拥有魔法之力,就非得要做危险的事情。既然害怕,别做不就好了……?因为魔法师也是人吧?」
森崎的脸上明显出现动摇神色。
一丝恐惧与一丝希望,交织在困惑之中。
铃以守护般的笑容,注视这样的森崎。
在情侣众多的这个地方,两人的行动并不特别显眼。
但以结果来说,两人过于专注交谈了。
察觉异状的是铃。
「骏……是不是怪怪的?」
「铃?」
「感觉从刚才就没人看我们……」
如果这句话出自森崎的同学,他只会以「自我意识过剩」来解释(除了少数例外)。但如果出自铃这样的美少女就另当别论。
「铃,你没使用那条项链吧?」
「啊?嗯……所以怪怪的。明明没使用那个,却有种使用时的感觉……」
「铃,抱歉。」
「呀啊!」
森崎忽然把铃抱到怀里。
同时迅速扫视四周。
即使做出(以他的主观)如此大胆的举动,也没有任何人注意他们。
看都不看一眼。
森崎放开了铃,搜寻魔法气息。
虽然无法确认,但似乎有一股含糊的气息完全包覆着他们。
「什么?怎么回事?」
「安静!」
森崎放下背包,从里面取出宽手镯戴在左手腕。
再从背包里取出空枪套,挂在右腰口袋。
这是他放弃「低调不显眼」的应战态势。
如同在等这个时机,各处纷纷出现全身漆黑、戴着墨镜的男性,半包围森崎与铃。简直是MIB都市传说成真的光景。
森崎紧咬牙关。
他明明早已知道对方会使用精神干涉系的术式才对。
(……晚点再后悔!)
森崎如此激励自己。
一名黑衣男性走到两人面前。
以墨镜隐藏的视线不是投向铃,而是森崎。
「……我们是情报管理局的人。」
男性随着这句话取出一个黑皮卡套。
并且打开给森崎看。
里面确实印着内阁府情报管理局标志,是颜色与图样会随着角度变化的特殊印刷。森崎知道这种图样变化具备催眠效果,因此确认是真品就立刻移开目光。
男性嘴角微微浮现笑容,将证件收回怀里。
「我们会负责护卫理查生小姐。接下来要执行公务,请回避。」
森崎差点就点头回应,却察觉铃在后方紧抓着他的背心。
「铃,你要跟他们走?」
铃用力摇头响应森崎的询问。
森崎转回视线,注视黑衣男性的眼睛——正确来说是墨镜。
「恕我拒绝。」
他清楚告知。
「我说过这是公务……」
「是护卫任务吧?既然这样,你们理当不能违反当事人意愿强制执行才是。还是说各位有逮捕令?但『内情』应该没有逮捕权就是了。」
黑衣男性露出像是「逼不得已」的笑容,转头看向旁边。
这是暗号。
男性们的袖口露出枪口。
森崎以左手搂住铃的腰,以右手操作手镯并且跃向水面。
铃放声尖叫。
压缩空气的发射声与短针撕裂空气的声音,被她的叫声盖过。
麻醉枪的针从纵身而跃的两人上方穿过。
森崎在空中发动移动魔法。
在接近海面时停止落下,跳到旁边的码头。
森崎在着地同时让铃蹲下,自己也放低身体,将手镯切换为待命状态。
下一瞬间,他从怀里拔出手枪造型CAD
被包围时,已确认敌方人数是八人。
其中有两名魔法师。
从脑中抹除对方的身分。
充满意识的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保护自己身后的少女。
「逃走」这个选项没有浮上心头。
对战斗的恐惧已经消失。
也不害怕被畏惧的眼神注视。
为了保护而打倒敌人。
这是浮现在他意识里的唯一选项。
森崎首先为了瘫痪魔法师的行动,接连扣了两次扳机。
接着传来一个低沉的呻吟声。
确认战果。一人倒地,一人挡下。
森崎看见敌方魔法师以手指操作CAD
看见麻醉枪的枪口指向这里。
森崎以彷佛变魔术一般的速度,将手枪造型的CAD收回腰间枪套,解除手镯造型泛用CAD的待命状态。
感觉到对方的加速系魔法,开始对他的身体产生作用。
但森崎无视于这个魔法。
他呼叫的启动式是领域作用型的移动系魔法。
森崎以「静止」魔法接住压缩空气发射出来的针。
横向加速魔法袭击森崎的身体。
他双脚离地,落向水面。
铃探出上半身呼唤森崎。
黑衣人集团朝她蜂拥而至。
「枪身」探出水面。
森崎握着外型完全仿造手枪的CAD的右手,比吸取氧气的鼻子先行上浮,瞄准人在后方伫足的魔法师。
魔法发动。
「敌方」魔法师被森崎出其不意的魔法夺走意识。
接着,森崎再度将手握的特化型CAD切换为待命模式,启动泛用型CAD的功能。沉入水中操作数字键,发动加速系魔法。
森崎以连海豚都自叹不如,不,连海豚也做不到的跳跃,让身体跳出水面。
手腕右上左下地交叉,以这个动作将特化型瞄准敌人,同时关闭泛用型的电源。森崎将想子注入特化型CAD ,在空中扣扳机六次。
森崎没能完全消弭坠落的力道,导致一着地就在柏油路面滚动。
随着他身体落地,黑衣男性们也接连倒下。
◇◇◇
「骏,骏!你还好吗?」
铃跪在仰躺倒地的森崎旁边,拼命地呼唤着他。
「我还好。」
森崎张开眼睛点头。他维持这个姿势暂时调整呼吸,然后坐起上半身。
「好痛!」
然而,他在起身途中单脚跪地。
「骏?」
「我没事……只是稍微扭到脚。」
他这么说的时候,额头也冒出冷汗。
铃环视四周求救。阻断他人注意力的精神干涉魔法已经失效。许多观光客以及约会中的情侣远远看着他们两人。
就只是远远以不舒服的目光看着。
他们的视线集中在森崎的左手。
象征现代魔法师的手镯造型CAD
铃知道众人正窃窃私语。
没有任何人接近。
森崎放弃起身,盘腿而坐。
「铃,约见的船还没来?」
「咦?啊……我想应该是那艘。」
「这样啊……」
小型游艇正朝这里接近。是吃水不深的河海两用快艇。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森崎朝着垂下头的铃说了声「没关系」。
「不提这个,幸好铃平安无事。能够遵守承诺让我松了口气。」
听起来不是逞强,是打从心底满足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呢……」
森崎以不成回答的回答,响应铃不成询问的询问。
「或许正如铃所说吧。」
不过,即使话语不足,森崎也大致明白铃想问什么。
「我们的魔法是为了战争所开发的道具……我们魔法师把这种东西组装在内心,或许真的是喜欢战斗、是用来战斗的道具也说不定。」
森崎的独白如同连自己都舍弃,听到这番话的铃双眼浮现泪水。
「对不起,骏,对不起……」
泪水立刻夺眶而出,铃低着头哽咽反复道歉。
「铃?你为什么要道歉?你为什么要哭……?」
森崎困惑地询问铃流泪与道歉的理由,但内心毫不慌张,冷静得连他自己都惊讶。
「对不起。我说得那么过分,对不起……」
「铃?」
森崎不知所措。
他不晓得该说什么。
也不晓得该做什么。
很遗憾,至今没人教他这种时候该怎么做。
「不要说自己是道具。骏刚才不顾危险地保护我。比起看到他人困扰只会在远处袖手旁观的那些人,骏更像人类。」
森崎将铃断断续续哽咽诉说的话语,在脑中连结起来——
——使得他的内心充满荣耀。
「我……好丢脸。我刚才也和那些人一样,在内心某处觉得魔法师很恶心,是和自己不同的生物。所以……骏……对不起……」
「真的不用在意。」
森崎这番话中的坚定语气,比起字面意义更激励铃,使她抬起头。
「能帮到铃我就很满足了。今天对我来说,是非常有意义的一天。」
如同森崎完全不知道铃的隐情,铃也无从得知森崎内心的烦恼。
森崎在微微纳闷的铃面前,展露愉快的微笑。
「铃,船到了。」
森崎这句话使得铃转过身去。
如他所说,小型游艇已经靠岸。两名西装男性朝铃深深鞠躬致意。
「铃,请过去吧。我再这样坐一下就没事。」
「咦,可是……」
「请过去吧。他们可能会再度来袭。」
「……我知道了。骏,真的很谢谢你。」
没有离别之吻。
要说完全不期待是骗人的,但是没有这种如意的进展比较好。这段充实的「现实」将不会受损。森崎并非逞强,而是真的如此认为。
唯一的遗憾,就是他只能坐着目送。
铃在船上挥手,森崎就这么盘腿坐着挥手回应。
这样实在不象样,但是森崎认为,这样或许也比较像自己的风格。
◇◇◇
「美铃大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嗯,因为那名少年救了我。」
在离岸的游艇上,铃以判若两人般的冰冷表情,对前来迎接的男性所说的另一个名字做出回应,并且点头示意。
此时,一名满头银发的老绅士现身。
「美铃大人……居然在这种时期独自来到这个国家,请认清您的立场。」
「这是在指使我?」
「不,属下不敢。」
老人朝铃恭敬行礼。
老绅士的举止无懈可击,态度却有些虚伪。
「不过,这个国家的政府似乎要和我们斗争到底。本次他们冒犯美铃小姐,属下认为需要进行相对的报复。」
「我不准。」
扬起视线观察的老人如此建议,但是铃断然否决。
「没错,日本政府这次的做法极为粗暴又无礼。但我从那名少年那里,得到足以弥补还有剩的浓厚情谊。既然你们要把完全不会使用魔法的我拱为你们的领导者,我就禁止你们对这个国家出手。如果你们不服,就让我回到加州。」
「不,一切遵照美铃大人的吩咐。」
森崎没有被内情逮捕。
他们应该也不是合法采取行动。昏迷的黑衣男性们在森崎面前被同事带走。前来带走同事的内情干员,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铃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何被政府机关盯上,没人告诉森崎真相。
铃的真正姓名是「孙美铃」。是香港国际犯罪集团「无头龙」首领「理查德•孙」的养女——首领最宠爱的情妇之女——也是幸存余党拱出来的新领导者,但森崎终究没有机会得知。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3-3-25 22:36 编辑


Emiliain Wonderland
西元二〇九五年八月下旬,某个晴朗的夏日。
身穿许多口袋的军用风格外套加上迷你裙,光泽如同红宝石般鲜艳的头发任凭微风吹拂的少女,在游乐园入口等待朋友抵达。
她的姓名是明智英美。另一个名字是艾米莉雅•格尔迪。
是国立魔法大学附设第一高中的一年级学生。
暑假所剩不多,她预定今天要和平常不同社团所以没什么机会一起出游的同学,在这座游乐园痛快玩一整天。
(是不是有点太早到了呢……)
距离会合时间还有三十分钟。如果是和异性约会就算了,只是和同性朋友游玩,这时间或许确实太早了。她平常相约并不会这么早来(她还没有和异性交往的经验,所以假设对方是异性的状况也毫无意义)
她之所以这么早来,是因为今天早上忽然打来的国际电话。
◇◇◇
拉线到房间里的视讯电话响起,将英美拖出梦乡。
数字时钟显示早上五点。
心想真是扰人清梦的她看向讯息窗口,来电的是英国的外婆。她外婆是英格兰现代魔法名门——格尔迪家现任当家的姨母,在格尔迪家的权威仅次于当家,位居第二把交椅。
英美瞬间清醒。
就算不是如此,英美的父母都是不到既定起床时间,即使卡车撞进家里也不会醒来的豪杰。所以清晨的电话或访客,都由不使用安眠导入机的她来应付,这是明智家的不成文规定。
「……外婆,好久没联络了。」
英美没有道早安。
「我还没整理服装仪容,恕我只以声音和您交谈。」
『艾米莉雅,早安。』
英美听到这声问候,心想外婆姑且也认知到时差问题。
在夏令时间的这个季节,日本和英国时差八小时。那边现在是晚间九点。外婆应该也是考虑到时差,所以等到这个时间才打电话过来……不过老实说,英美希望外婆能多等一小时。
『那边天气似乎很热,有没有弄坏身体?毕竟你身体不算是很健康。』
既然知道我身体不够好,就请让我多睡一下——英美恳切地这么想。
但她当然不能说出口。
「外婆,请放心。这几天的热浪稍微缓和了。」
这并非客套话,也不是避免老年人担心的安慰话语。实际上,上个星期的酷暑很夸张,但这星期好很多了。
夏天大概也差不多要结束了吧。
『是吗?艾米莉雅,不可以勉强自己喔。』
「好的,谢谢外婆关心。」
英美继续遵照礼仪响应,内心却感到纳闷。外婆打电话来到底有什么事?
『其实我也为了避暑,决定从下周开始到瑞士的山庄等待秋天来临。艾米莉雅,希望你也到山庄这里来。』
「……要我去瑞士?」
外婆开口的时机,就像是看透英美内心的疑惑,使得英美好不容易才回应这句话。
『是的,艾米莉雅。我久违地想和你好好聊一聊。』
「我也非常希望外婆教导我各方面的事情,可是……」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再一个多星期,第二学期就要开始。
英美想以此解释并且郑重回绝,但外婆也没有这么轻易认同。
『如果是关于学校的事情,瑞士也有优秀的魔法学院。当成留学半年左右就行吧?你那边的学校由我来说。』
外婆甚至提到魔法大学校长和她是老朋友,使得英美慌了。
确实,外婆即使和日本魔法界的顶尖阶级有交情,也不是值得讶异的事。
在严格管制魔法师长期出国的现代,魔法科高中生难以实现出国留学的梦想——至少英美没听过——但如果是外婆,或许可以强行通关。
这样下去,她将会无视于己身意愿,被迫出国留学。
英美诉之以理动之以情,好不容易赢得外婆让步,暂时保留这个计划。但是挂断电话之后,与其说是松一口气,英美更有种不可思议……不,应该是事有蹊跷的感觉。
英美是住在外国的外孙女,至今几乎没受到外婆的干涉。去英格兰玩的时候,外婆讲究礼法但很疼她,除此之外完全不过问她的生活——至今都是如此。
难道有什么原因,使得外婆临时要接她过去共同居住?
但英美完全想不到任何原因,内心反复思索到没办法睡回笼觉,结果她闲到发慌,比预定时间提早出门了。
◇◇◇
「艾咪!」
听到有人呼唤,英美转头一看,赞助本日行程的少女对她挥手。
「樱!」
英美挥手响应,少女随即快步赶来。
身穿哥德萝莉风格(只是「风格」)连身裙的少女,叫作樱小路红叶。她的名字「红叶」的念法,不是枫叶的「momiji」,是「akaha」。两人以同学身分邂逅的那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英美:「你的名字要怎么写?」
红叶:「红色的叶子,写作『红叶』念作『akaha』。」
英美:「哇~樱花和红叶在一起耶。感觉这个名字好华美。」
红叶:「不过两种都注定虚幻地凋零就是了。」
英美:「啊哈,恬静寂寥之美。」
红叶:「你看起来似乎和恬静寂寥无缘,非常缤纷又华丽。」
两人进行这段对话之后,相互发出装傻的笑声,并且因而成为好友。所谓的缘分真是相当奇妙的东西。
「樱,你和昴一起来?」
「嘿嘿嘿……」
英美的询问没有深刻的意图,但红叶露出喜形于色的笑容。
咦,难道她有那种癖好?英美在内心的评分表加上这条批注,红叶当然不知情。
不过英美看到她身旁的同行者,就重新认为「或许能稍微理解」。
对方乍看之下,是身穿夏季西装的英俊少年。只有下缘镜框的无度数眼镜,更加凸显出如同少年般的印象。
事实上,她却是中性气息的同年级少女。
英美和里美昴因为共同参加九校战而熟识,是比较新结交的朋友。但现在已是能让「昴,为了避免被搭讪,陪我一起去吧?」「大小姐,我很乐意陪同」这种交涉成立,彼此毫无隔阂的好交情——而且在进行这段对话时,两人一定会配上暗藏玄机而不是轻松愉快的笑容。
「艾咪,怎么了?」
英美开始对红叶的癖好胡思乱想,昴因而疑惑地看着她的脸。容貌端正的(只有外表像是) 英俊少年近距离注视自己,使得英美有点心跳加速,但她坚持不让想法展露于言表,冷漠地摇头说声「没事」。
「是吗?」
英美被昴的咧嘴笑容坏了心情,很想用力踩她一脚。但是做出这种举动,可能会被卷入更加丢脸的状况,所以英美全力装作没发现。
「太好了,既然这样就进去吧。」
客观来看,英美「装作没发现」的样子没有演得很好,但昴如此说完就转过身去。熟知何时该退让,也是她的魅力之一。不过「魅力」两个字前面还要加上一句「对女生而言」。昴本人肯定也不愿意如此。
英美难免质疑「太好了」与「既然这样」是什么意思,但她对于「不要拖拖拉拉浪费时间」的方针没有异议。
「也对,好久没来游乐园了。」
英美愉快地这么说。
「主题乐园。」
但红叶不知为何,以不高兴的声音打断。
「主题乐园。『仙境乐园』不是游乐园,是主题乐园。」
不愧是足以得到招待券的熟客,红叶对于这座游乐园……不,对这座主题乐园似乎有着不少个人的坚持。
「抱歉抱歉,嗯,『仙境乐园』是主题乐园!」
老实说,英美觉得无论是游乐园还是主题乐园怎样都好,但是正因为这种事不重要,所以完全不需要为此造成摩擦。英美立刻将「游乐园」改口为「主题乐园」。只是语气与态度难免会变得有点随便,这种轻浮的感觉似乎令红叶不太高兴。她就这么冷冷地半眯眼看着英美,不过英美与昴已经并肩走向入口,因此她连忙追上她们。
如此嬉闹的三人不用排队,是从贵宾入口进入「不可思议的仙境」而迷失其中。
◇◇◇
「仙境乐园」是以魔法为主题的游乐园。
不晓得是否因为如此,整座乐园内部的围篱或游乐设施,设置得如同一座迷宫。而且各游乐设施也是某种机关房。游客一旦进场,即使不玩所有游乐设施也很难走出去。基于这样的园区构造,使得游客的「进场」或「入圜」更适合形容为「迷失其中」。
如今,一名少女真的在这里迷路了。
「真是的!Local Positioning System就算了,连GPS都不能用是怎样!」
玩完三种游乐设施时,英美不知为何和两人失散,如今正朝着行动终端装置抱怨。
『那也是这里的卖点,所以没办法吧?』
她发泄情绪的对象是昴。
「就算这样,连坐标讯号都妨碍,这样太过火了啦!」
『别气别气。所以附近有导览板吗?』
非常清楚如何应付女孩的昴,始终采取温和的对应(但她自己也是女孩),英美似乎也因此稍微收起烦躁情绪。
「我从刚才就在找……但是别说导览板,我连引导员都没看到。」
『这样啊……?总之逼不得已的话,你就打一发烟火,我再用魔法去接你。』
昴擅长的魔法是「跳跃」,加上「认知阻碍」的先天技能(平常花俏显眼的举止,似乎是「任何人都察觉不到」这项技能的反作用力)
虽说拥有认知阻碍技能,也没有达到第一高中辅导老师——真实身分是公安兼职搜查官的小野遥等级。但如果要趁游客们专注游玩时不动声色进行空中漫步,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另一方面,英美个人擅长的魔法,是在移动系之中被称为「炮击魔法」(但始终只是通称),在短时间高速移动大质量物体的魔法。在九校战的「冰柱攻防」中,她把己方阵地冰柱当成保龄球扔向敌方阵地,一鼓作气撞倒敌方冰柱,展现出这种强横的技术。要把沉重炮弹改成大量空气压缩块,打向上空发出烟火程度的爆炸声,对英美来说并非难事。
『昴,不可以这样。基于这种理由使用魔法会接受管训。』
然而,以自用终端装置介入通讯的红叶,驳回昴的这项提议。
法律严格限制魔法的使用条件。如果只因为朋友迷路这点小事就使用魔法,确实无法免于得和警察打交道的状况吧。
『……没办法了。艾咪,你看得到「贤者之塔」吗?』
「贤者之塔」是仙境乐园的象征性游乐设施,也是最高的建筑物。
「嗯……勉强看得到。」
英美转头张望四周,在围篱后方看见模仿白色石砌材质的塔顶。
『那我们就在那里碰头吧。』
「嗯,我知道了。」
结束通话之后,英美把「贤者之塔」当成杀父仇人——这么形容有点夸大,但至少像是当成爱犬的仇人,以险恶的眼神狠瞪着。
◇◇◇
昴注视着通话灯号熄灭的行动终端装置语音通讯组件,思索着某件事。
「昴,怎么了?」
这副模样当然会令同行者起疑。红叶以好奇与担心各半的语气询问,于是昴露出了有点腼腆的笑容说道:
「唔,没事……我只是在想,艾咪为什么会和我们走散。」
「因为她太好动吧?」
「慢着,这……」
红叶毫不考虑回以毫不委婉的意见,使得昴支吾其词。
「只是一下子就算了,但她却一直到我们无法掌握彼此所在位置之前都没有察觉,我觉得状况不太对劲。」
「唔~……艾咪是路痴吗?」
「……那个,樱。我现在非常好奇你们两人对彼此的看法……」
昴摇头赶走叹息的念头,语气稍微变得正经。
「不提这个,艾咪不是路痴。她加入的社团是狩猎社,而且才一年级就被认定很有实力。如果是室内射击竞赛就算了,路痴不可能有办法上山猎捕鸟类或动物。」
昴的指摘,使红叶总算想到「英美或许只是迷路」的可能性。
「何况仙境乐园是儿童也会来玩的游乐场所。再怎么打造成像是迷宫,要是完全没有线索查出同行朋友在哪里,而且迷路的人连导览板或引导员都找不到,这样太奇怪了。」
「……这么说也是。毕竟这里的卖点之一,就是在这方面的辅助也万无一失。」
两人以严肃表情相视,在昴「总之出发吧」的提议之下,前往「贤者之塔」。
◇◇◇
不同于背负沉重质疑依然逐渐接近会合地点的朋友们,英美迟迟无法接近目的地,再度因为烦躁情绪不断累积,变得无法思考其他事情。
目前依然看得到塔顶,所以并不会分不清方向。但只要一旦想朝那里走,总是会碰到死路而被迫绕路走。
昴评定英美「不是路痴」,但这种说法过于保守许多。
应该说她「方向感敏锐」才正确。
英美的方向感与地形掌握能力,让她知道自己从刚才就只是在相同区域打转。
看得见却无法接近,明知现状却走不出去,使得烦躁情绪增幅好几倍。
而后,如今荆棘之墙又挡住了英美的去路。她已经气得不想去计算走到死路的次数。英美的忍耐力存量见底了。
由多刺玫瑰形成的荆棘围篱,即使是男性也很难钻越,女生更不可能强行突破。
但英美不是普通女生。
(看我炸掉这面墙……!)
气坏的英美将手伸进迷你裙口袋,正确来说是从裙子看似口袋的洞,将手伸向绑在大腿的皮套,抽出轻薄细长的手机造型CAD
她主要使用的霰弹枪造型CAD,毕竟不是能带上街到处晃的东西。但即使是这个备用的CAD ,用来除掉固定障碍物也绰绰有余。大多以单手操作的手机造型CAD ,英美是以双手操作展开启动式。
「等一下!明智同学,你当真?」
然而,一个声音像是抓准时机般从背后传来。英美像是从头顶被泼了一桶冰水般受到惊吓,正在构筑的魔法式中途消散。
擅自使用魔法的现行犯。
正确来说是未遂犯,但是都已经达到这个阶段,英美的意图对魔法师来说显而易见。不过问就了事的可能性很低。而且对方知道她的身分,更加不妙。英美以陷入绝境的意识如此思考——她就是如此走投无路,甚至没想到既然是认识的人,央求一下或许能让对方当作没看到。
英美战战兢兢转身,完全出乎预料的身影,令她愣得僵在原地。
对她说话的,是一名矮个子小丑(矮个子是以男性而言,还是比英美高)
马戏团大多由小丑表演戏法串场,因此以魔法为主题的「仙境乐园」,有工作人员打扮成小丑确实不奇怪。
但这名小丑的衣服并不是宽松小丑服。上衣的右半身是黑色、左半身是白色,右袖是黑白相间的不规则横条纹,左袖是黑白相间的细直条纹。长裤是右边黑、左边白。西装背心前部是右白左黑,背部是右黑左白。造型非常奇特。
右手戴白手套,左手戴黑手套。头上不是没帽缘的小丑帽,是宽边的直条纹直筒礼帽(而且同样是黑白配色)
礼帽下方是以黑白两色描绘虚假表情的脸。不,这真的是假脸——是面具。
右半边是白底黑图的哭脸,左半边是黑底白图的笑脸。
这种诡异的气息,与其说是小丑,更像是——
「——魅影?」
这让英美想到另一个知名的剧中角色。
「啊?明智同学,你在说什么?」
以耳熟声音说出的平易近人的话语,使得英美很快取回现实感。
……你是十三束同学?」
「没错,我是十三束同学。」
小丑取下面具之后,是一张熟悉的脸。
国立魔法大学附设第一高中一年B班——十三束钢。
是英美的同班同学。
「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在打工。」
英美惊讶地询问,钢则是慢慢戴回面具回答。
「打工?为什么?」
第一高中并没有禁止学生打工。
英美所问的「为什么?」意思是:「为什么你在做『游乐园工作人员』这种普通的学生才会选择的打工?」
十三束钢是魔法科高中学生,并且还是第一高中的一科生。
而且实技与理论分别都是全年级第五,是总和成绩全年级第四的优等生。
他擅长的魔法不适合用在比赛采用的竞赛项目,所以没能获选为今年的九校战成员,但在交织魔法战斗的空手格斗「中式魔法武术」领域,他即使个子较矮而且才一年级,却传说是校内首屈一指的实力派。英美无法判断「在第一高中首屈一指」就世间看来是否了不起,但他肯定是优秀的魔法师(种子)
即使是「种子」或「幼苗」,拥有优秀魔法技能的人,不会烦恼短期打工的问题。对魔法师来说,拥有魔法技能的人方能胜任的职缺随时都有,而且待遇大致上比普通工作好。
在这座游乐园担任定点工作人员的时薪是多少,不在英美能想象的范围,但是不可能比其他工作支付魔法师的报酬高——英美如此认为。
「这里和我家有关。」
「……噢,原来如此。」
但她听到理由就接受了。
百家——十三束。
一族实力在百家之中亦屈指可数,而且在国内魔法师之中,也是屈指可数的资产家。表示这座游乐园的经营公司,或是母公司的大型建设公司,有接受十三束家的投资吧。
找他在这里打工担任园区工作人员,应该是包含为了处理魔法相关的状况。
——既然这样,英美就有话要对钢说。
「十三束同学,我说啊,这再怎么样也太过火了吧?」
「……什么事?」
英美忽然指着围篱不悦地开口抱怨,钢一副惊讶的样子往后仰。他的表情被面具遮住,但应该正在微微抽搐。
「就是这条围篱的机关啊!我不懂什么是『不可思议空间的呈现』,可是移动障碍物不准别人通行,这样太过分了吧?多亏这个设计,我从刚才就一直在相同地方打转!」
然而钢听到英美的说法,精神状态就重设为白纸。
钢无法理解她这番话。
「等一下,明智同学。仙境乐园没有这种机关啊。」
「咦?」
只觉得会听到借口的英美,听到钢的回应不禁呆呆张开嘴。
「这是当然的吧?这里的设计概念,始终只有『类似迷宫的呈现』,不是真正的迷宫。要是害得游客感到挫折,在演出层面反而是负面效果。到头来,游客没办法往前走,会导致游乐设施的使用率降低,营收就会减少。」
「咦……可是……」
「何况这里在进行扩建工程,原本应该是游客进不来的区域才对。白天连相关人员都几乎不会来。你到底从哪里迷路来到这里的呢?」
英美听到出乎意料的事情而差点慌乱,但还是勉强动起手与嘴巴。
「问我从哪里……就是那里啊。」
英美指着刚才她想炸掉的荆棘围篱。
「啊?」
「我说,我就是从那里进来的!直到刚才都没有那道围篱!」
……真的?」
「我很认真。别看我这样,我对地理的掌握能力很有自信。」
钢看到英美一副认真的表情,面具底下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他笔直地注视围篱,喉头发出「呼……」的声音。
这是以多刺的野玫瑰制作的移动围篱。就钢所知,这种地方没有移动障碍物的机关。即使只是钢听取说明时听漏,但这个区域还没供电,如果是「机械物体」便不可能移动。慎重起见,钢取出情报终端装置,确认增建设施的测试状况——这个区域果然没有正在运作的设备。
换句话说,这条围篱是不可能位于这里,「不能位于这里」的东西。
「……明智同学,我准许你继续刚才的动作。」
「什么?」
过于唐突的指示……应该说命令语气,使得英美做出理所当然的反应。
「无妨,你就炸掉吧……仙境乐园的围篱,是为了用在这种地方而改良的无棘刺品种。这样游客即使不小心撞上也不会受伤。而且就我所知,这里应该没有围篱。」
「这样啊~」
英美理解到钢的意思,重新展开刚才没发动的魔法启动式。
「那我就不客气了……十三束同学要负责喔!」
英美的魔法,随着这句推托责任的宣言而发动。
移动系魔法「散裂弹」。
这是以「着弹点」为中心,让有效范围内的物体以球状轨迹,进行等距离高速移动的魔法。如果是瓦砾或堆叠拒马这种以多数物体集合而成的障碍物,就可以用这个魔法炸散。但是对于墙壁或岩石这种单一构造物体没有效果。
不过,英美将每片玫瑰叶子视为不同对象,并且将有效范围设定得较广,让「散裂弹」在围篱正中央造成爆炸。被撕裂的叶子拉开藤蔓,使得围篱中央出现一个大洞。
英美满意地点头,准备穿过自己开出的洞。
「等一下。」
但她的脚步被同学的声音拦住。
「什么事?」
总算能脱离死路迷宫而开心的英美碰了钉子,以不悦的声音回问。
「果然……」
然而,从钢的表情看来,他没有察觉英美的坏心情(虽然这么说,但面具遮住表情看不见),频频注视着开洞的荆棘墙。
「什么?怎·么·回·事?」
英美刻意稍稍压低了音调,同时提高音量。钢这次似乎终于察觉她雷电交加的乌云气息,以较快的说话速度响应。
「明智同学,你看。这条围篱没有生根,也没有支撑藤蔓的格栅。」
「这么说来……」
好几次(短期)滞留于大不列颠的英美,很熟悉这种荆棘围篱。玫瑰这种半蔓性植物没有支柱就长不高,不可能形成这种超越两公尺高的围篱。
「对,明智同学。这面墙壁是以魔法支撑的!」
钢迅速将右手插入英美炸开的洞。
下一瞬间,刚才应被推开飞散的藤蔓,咬上了钢的右手。
速度真的是比起「包覆」更适合以「咬上」来形容。藤蔓上满满的棘刺化为利牙,即将刺穿黑白衣袖,插入钢的右手——本应如此。
「天真!」
然而遭到咬碎的,是驱动藤蔓的魔法。
钢的右手放射状释放冲击波,组成障壁的蔷薇四散飞落。
「……刚才那是什么?」
就英美看来,钢只是释放想子波。
但想子不会直接干涉物质。
想子波应该不可能震飞实体物质才对。
「哪有什么,只是单纯的加速魔法啊。藉由接触让想子波渗透,震飞支撑墙面的静止魔法,再发动速裂弹。」
「速裂弹」是让有效范围内的物体,从着弹点以相同加速度远离的术式。是将「散裂弹」的移动系置换为加速系的孪生魔法。
换句话说,钢是在荆棘接触自己手臂的瞬间,便以无系统魔法破坏支撑墙面的静止魔法,在棘刺穿破上衣之前,赋予反向加速度藉以挣脱的样子。
「术式解体……?」
英美怀抱着惊愕与畏惧低语。以想子波压力硬是解除术式的无系统魔法,是名为「术式解体」的顶级对抗魔法,应该几乎没有魔法师会用才对。
但是钢面有难色地(不过同样被面具遮住)摇了摇头。
「不,很遗憾……要是没有以身体接触,我无法注入足够的想子波。」
英美此时回想起钢的别名。
他的别名是「Range zero」。英美听说「射程距离零」这个别名,虽然是揶揄他不擅长远距离魔法,却也是尊敬他在零距离的实力无人能敌。英美听到这件事时,还纳闷他明明没有显眼的实绩,为何除了家系的专属名称还拥有另一个别名。如今看到这一幕就确实能认同。
只要被他碰到一根手指,护身的对抗魔法就会遭到解除,在毫无防备的状态承受攻击魔法。不,人体光是被注入高密度的想子波,生体波动就会被扰乱而站不稳吧。
「……总之,先别提我的魔法……」
钢大概是将英美的沉默误解为别的意思,以一副尴尬的模样(但表情因为面具……慢着,应该用不着反复赘述了)转身背对,以戴着面具而更加不清楚的声音低语。
「客人来了。他们的目标是明智同学吧?」
不晓得是刚好预定如此,还是认为伪造障壁被破解是最佳时机,一群身着黑衣墨镜黑帽的男性现身围着两人。
M I B?」
「园区没采用这套扮装就是了。」
英美充满无奈的声音及钢悠闲的语气,都和现场逐渐高涨的紧绷感不太搭衬。
或许是想藉此削减黑衣人的气势吧。
不过若是如此,他们的尝试是以失败收场。
黑衣人微微缩小包围网。
钢身披的气息,不再有戏谑的成分。
英美不知为何,将手上的CAD收回裙子内侧。
钢对此有种异样感,将手放在面具上。他不是取下面具,而是用力压在脸上。
英美立刻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遭受按压的面具增加凹凸和脸部贴合,眼睛的洞扩大,变成确保视界的形状。
「请问各位有什么事?」
钢客气地询问。大概是姑且考虑到自己身为工作人员,并可能误会对方的关系。
但他完全不期待响应。
恐怖电影煽动恐惧心的铁则,就是不说话。
实战亦是如此。
己方人员到齐、隐藏真实身分、封锁退路、以沉默施加压力、在对方身心倶疲时进行交涉。黑衣人们直到封锁退路的阶段都忠实地遵照这套守则。
Miss Goldie。」
然而不同于钢的预料,一名黑衣人客气地开口。
不是使用「Ms.」,而是使用「Miss」这个复古的敬称。
「我们不打算危害您。」
这名男性是以英文搭话,但不只是英美,钢的英文会话能力也不成问题。
「只是想请您转让一份东西给我们。当然,我们不会单方面地要求。我们会准备您今后最需要的东西作为代价。」
「我听不懂您这番话的意思。」
英美以「艾米莉雅」身分所说的英文,比「英美」身分所说的日文来得繁文缛节。可能是因为这样,听起来高雅得判若两人。她即使是旁系,依然是名门格尔迪家的一员,这样的语气或许很适合她的身分。
「恕我失礼。那就别再说得拐弯抹角吧。」
这名男性依然客气,但围绕英美与钢的黑衣人包围网微微变小,对两人施加压力。
Miss Goldie,请传授『魔弹塔斯兰(Tathlum)』的术式给我们。我们提供的代价,就是协助阻挡今后意图对您不利的刺客。」
钢原本以为黑衣人的目的顶多是绑架,企图从中得利。
但话题的格局夸张到超乎预料,使得他错失插嘴或出手的时机。
英美回应黑衣人的语气有些僵硬,却没有颤抖。
「那个魔法是格尔迪家的秘术,只会传授给被认定是本家的人。我远离本家以日本人的身分生活,您认为这样的我学得到『魔弹塔斯兰』吗?」
是的,在英格兰现代魔法的权威领域占有一席之地的格尔迪家,原本是传承古式魔法的家族,「魔弹塔斯兰」是他们在现代魔法崛起的同时习得,号称王牌的术式。内容是将古式魔法改编为现代魔法而成。但是除了「会使用实体子弹」外,没有其他情报。
至少钢——十三束家查不到更详细的情报。
「我们不是认为,是已经得知。」
不过,钢从黑衣人回应英美的话语,推测「魔弹塔斯兰」看来已经传授给这名同班少女。想到这里,他就无法克制自己体内冒出难以抗拒的好奇心。
「我们经由某种管道得知,Mrs. Goldie已将『魔弹塔斯兰』的术式传授给您。」
另一方面,英美心中几乎完全掌握了一连串事件的背景。
外婆确实将那个魔法传授给她了,这是事实。但应该只有格尔迪家内部人士知道这个事实。她未曾在格尔迪家以外的地方施展「魔弹塔斯兰」,但即使她练习魔法的样子被外人看见,对方也不知道这是「魔弹塔斯兰」。
那个魔法称为秘术的原因在于发动程序。一般来说,魔法师只能认知到魔法所导致或可能导致的效果。若只看到事象改写的结果,并无法区分「魔弹塔斯兰」和一般的移动系魔法。
但是对方知道她已习得「魔弹塔斯兰」,也就是说……
(家系内哄啊……难怪外婆忽然提议那种事……)
不是这几天的事,而是「今天清晨」的事。过于急剧的事件进展,使得英美身为当事人,却忍不住想笑。
Miss Goldie,您觉得如何?会有人在您身旁造成威胁,这也是确实的情报。恕我冒昧,您的双亲只是普通的魔法师,光靠他们的力量应该无法确保您的安全。」
(所以要是我拒绝,你们就会成为「在身旁造成威胁」的人吧。)
英美轻声叹息。
「你们为什么想要那个魔法的术式?」
波及到只是同班同学的钢,令英美过意不去。
「不过,其实我早就知道答案了。」
但是这些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善罢罢休。
「那个术式是格尔迪本家的证明。」
既然这样,只好放弃使用和平手段解决。
「即使出生于本家,要是无法使用那个术式,就不会被认同是本家的一分子。」
英美做出这样的觉悟。
「当然也得不到继承权。」
英美如此断定之后,包围两人的黑衣人立刻释放杀气。
「这种事太好懂了。」
英美改说日文恶言相向,同样进入备战状态。
「您不愿意协助?——真遗憾。」
黑衣人也在这句话的后半改用日文。
「抓住格尔迪小姐。稍微伤到她也无妨。那个小子就收拾掉。」
男性一声令下,黑衣人的袖口同时闪出银光。
黑衣人们的手中出现细长的投掷用匕首。
他们不可能是遵照这座「仙境乐园」的风格,却在袖口藏了弹簧机关匕首盒。
匕首可以用在近战与投掷两种用途。他们手中的匕首重心偏向前端,是投掷用的武器。从包围状态近距离同时投掷匕首,是对付魔法师的有效战法之一。
然而,在匕首脱手射出之前,包围网就瓦解了。
「收拾?拜托你们别擅自决定这种危险的事。」
黑衣人还没投掷匕首,黑白双色小丑就成为楔子冲向包围网。
小丑并不是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逼近过去。
他只是以正常方式跑到对方面前。即使迅速,稍微练过的人就能和他一样快。黑衣人领导者还在和英美交谈时,他就采取行动。
小丑只是没让众人察觉而已。如同隐藏在影子里的亡魂。
戴着黑白面具的钢,手掌轻触黑衣人胸口。
看起来真的只像是轻触。
但他摸到的黑衣人,却往后飞十公尺之后摔在水泥地面。
黑白相间的色彩轻盈旋转。
光影互换,亮度的激烈变化使得轮廓模糊。
钢的手刀命中旁边黑衣人的肩头。
响起「咕叽」这个不祥的声音。
并不是被手刀砍中,而是轻轻敲中——只有触碰。
即使如此,钢的手刀依然将黑衣人持刀的手臂上臂骨打断。
「是魔武吗!」
黑衣人领导者惊愕地大喊。
「魔武」是「中式魔法武术」的简称。
「中式魔法武术」是并用魔法的空手格斗技术。
藉由将接触点指定为魔法发动点,省略输入坐标变量的程序。这种「接触魔法」是中式魔法武术的基础技术之一。
大概是对领导者的声音有反应,黑衣人们包围钢,放低重心摆出架式。
黑衣人们变得慎重——变得认真,钢见状露出无惧的笑容。
「客人们,这边的区域还没开放。」
钢装模作样地以右手按住胸口,左手举成水平,右脚放在左脚后面。
「很抱歉,今天得请各位离开这里。」
完全一副只做表面工夫的样子行礼。
「还是说,由我为各位带路吧?——前往派出所。」
钢以恭敬语气挑衅黑衣人们。
身后的黑衣人缓缓拉近距离,朝钢袭击而来。其中一人进攻,使得包围网出现了破绽。这正是钢的意图。
钢配合黑衣人展开行动,翻身主动冲向袭击的男性。
黑衣人也不是外行人。
他正手握投掷用的匕首,朝钢刺了过去。
目标不是容易闪躲的头部,而是躯体的中心—心窝。
然而,翻动闪烁的黑白色彩,使得黑衣人失准。钢轻踩脚步,躲过黑衣人错失时机的突刺一拳打在对方下颚。
这不是魔法,是魔术,利用眼睛错觉的奇术造成炫惑。
并非一朝一夕就能习得,运用全身的熟练魔术舞蹈。
他的奇特衣服,不只是主题乐园工作人员的服装,也是考虑到实战的战斗服。
包含领导者在内,黑衣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钢身上。
这是英美难得的大好机会。
英美双手抚摸自己军用风格外套各处的口袋。
取出来的东西,不是手机造型的CAD
她举在眼前的双手,拿着扇型打开的扑克牌。
英美拿着扑克牌的双手,随意往两侧一挥。
扑克牌从她双手释放,在半空中飞翔。
有些牌笔直前进,有些牌则是画出了弧度而旋转。
牌以眼睛看不见的速度飞舞,接连贯穿黑衣人的衣服插入身体。
鲜血飞散。
没有人受到致命伤,却也没人只受轻伤。
「满足了吗?」
英美以日文对黑衣人领导者说着。
她面不改色看着不断流出的血,就像是当成打翻的西红柿汁之类的东西。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魔弹塔斯兰』。但光是用看的,应该看不出术式吧。」
「怎么可能……『魔弹塔斯兰』应该是用小型的球状炮弹才对……」
这名男性恐怕没发现自己以英文响应日文。
剧痛不允许这种些微突兀感的存在。
不,光是只有他一个人站得住,就应该说他不愧是领导者。
但英美对这种事不感佩服,也漠不关心。
「……原来你连这种程度的事都不晓得?看来我多嘴了。」
英美眼珠子不断左右转动,反映她正在「要怎么瞒混过去」的思考。她心中恐怕认为刚才不该「告知」对方她使用了魔弹塔斯兰。误判的原因,在于她认定对方知道魔弹塔斯兰的存在而得意忘形了。
不晓得是死心还是看开,英美困惑的表情,立刻转为强悍而开朗的表情。
「呃~不是那样。要使用什么东西作为魔弹,不同术式都有自己擅长的做法。以珠炮当魔弹的人,记得是前年过世的伯公吧?这么说来,他好像有一位比我大两岁的孙子?我没见过这位远房堂哥,但他就是你们的雇主吧?」
英美单手扠腰,另一只手比出手枪手势在脸部高度晃动,以一副「这样的高明推理如何?」的语气说得滔滔不绝。看来英美想以气势镇压现场,不过很可惜,对方并没有畏惧。
到头来,对方根本毫无反应。
「我说……明智同学?」
英美等待黑衣人回应时,钢以有些顾虑的语气对她说话。
「嗯?」
「那个家伙昏过去了。」
「啊?」
见血也不为所动的英美,慌张走向黑衣人。
「慢着,要昏迷也要等到回答完我的问题吧!」
「别强人所难了。」
英美冲到停止活动的黑衣人面前,一副要赏他耳光的样子。心想要是她真的出手就得阻止的钢(因为继续追击恐怕会出人命)连忙赶来,看到她没出手后松口气,以无奈声音吐槽。
「啊……十……十三束同学?」
看到身旁一脸无奈——但因为戴着面具(以下省略)——的钢,英美忽然变得安分,一副忸忸怩怩难以启齿的样子仰望着他。
英美和一分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呢——即使钢如此心想,但扔着她不管也莫名地恐怖,因此决定搭腔。
「明智同学,什么事?」
「那个……对不起,波及到你了!」
「什么嘛,是这种事啊。」
英美迅速低头致歉,钢则是发出近乎扫兴的声音。
「即使只是打工,但我是仙境乐园的警备巡逻员。要是园区中可能发生绑架案,就算要我放任不管,我也不能当成没看到啊。更何况,有那么多可疑人物入侵,明显是我们这边的疏失,所以不用在意。」
英美听到钢如此回答,表情立刻一亮。
她态度如此现实,使得钢不禁苦笑。
钢的紧张感消失,所以顺口说出了无谓的事。
「而且,我也见识到罕见的东西了呢——原来那就是『魔弹塔斯兰』。在当成子弹使用的物体上,施加条件发动型的延迟术式,光是以手扔就能让移动魔法发动的射击魔法。我不晓得延迟术式能维持多久,不过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不用操作CAD也不用构筑魔法式,要单发、连射或同时发射都随心所欲。原来如此,确实是适合成为名门格尔迪家王牌的术式。」
钢得意忘形说完整段话,才察觉气氛变了。
「……只看一次就能够看穿到这种程度,是不是该说你不愧是百家最强之一——十三束的直系后代呢?」
「啊?那个……明智同学?」
「……真遗憾,明明好不容易当了朋友……」
「啊?咦?为什么是过去式?」
「十三束同学,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钢的脑中响起剧烈的警钟声。
但他不知为何,脚像是黏在地面动弹不得。
「呃……什么事……?」
「所谓的秘术,就是因为非得保密,才叫作『秘术』喔。」
「哇~!慢着慢着等一下!」
英美右手的扑克牌以扇型打开,钢见状慌张至极地挥动双手。
不只如此,还连忙脱掉帽子取下面具。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我会保密!看我的脸!我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吧!」
他取下面具,似乎是为了说这句话。
钢忽然跪伏在地面,使得英美气势大打折扣,难以继续严肃下去。
「……真是的,算了啦。毕竟我刚才也看到了有趣的舞蹈。」
「啊,啊~」
这次轮到依然跪地的钢发出困惑声。
光是听这个声音,英美就知道钢不想被别人知道那种奇术。那应该是钢独创的压箱本领。既然这样就简单了。
「那么,我们彼此保密吧!」
英美蹲下来(双腿当然确实并拢,以免迷你裙底被看见)和钢目光相对,钢随即露出腼腆的笑容点头。
「啊,我忘了!」
英美大概是因此安心吧,她唐突地猛然起身,从裙底取出CAD
她在疑惑地心想「什么事?」的钢注视之下,发动了一个魔法。
魔法效果以光、热与味道显现。
插在黑衣人身上的牌忽然点燃,焚烧伤口之后化成灰。
「湮灭证据兼止血结束。接下来,兼职工作人员十三束同学。」
「什……什么事?」
英美忽然发出肉麻的声音,使得钢理所当然提高警觉。
不过世界上,很多事即使提高警觉也没用。
「园区内有人受伤,是由工作人员负责救护对吧?而如果该伤员持有非法武器,也是由工作人员报警对吧?」
「明智同学……难道你想把工作全塞给我?」
「居然说什么塞给你,当然不是那样!不过你想想,我今天毕竟是一个『游客』啊。而且朋友在等我呢。」
「……好诈。」
即使钢怀恨瞪向英美,她也不以为意。
「那么,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十三束同学,学校见啰!」
英美只转身一次挥手致意,就这样快步跑离现场。目送英美背影的钢,表情从板着脸慢慢变成苦笑,最后化为长长的叹息。
◇◇◇
英美总算和昴与红叶会合之后,三人一起坐在长椅啃着可丽饼当午餐。身穿直条纹衣裤的工作人员经过眼前时,英美提出一个没特别针对任何人的问题。
「这里明明是『仙境乐园』,他们为什么不是扮成兔子……?」
「我说啊……这样终究会引发版权问题吧?」
「嗯?难道艾咪希望有个兔小弟随侍?」
「不是啦!真是的……我只是觉得,难得进入不可思议的国度,工作人员也打扮成更有感觉的样子比较好而已。」
「怎样的打扮会更有感觉?」
「嗯~……我想想,例如威尼斯面具节风格的魔术师之类的。」
浮现在英美脑中的,是类似某魅影的黑白双色小丑。但她觉得小朋友一看到那种造型就会吓哭,所以在脑中搜寻类似的造型。
「啊,这样或许不错。」
「嗯,我也这么认为。感觉很有趣。」
后来每次有工作人员经过,她们就聊着「不是那样,不是这样」享受虚拟换装的乐趣。英美则是悄悄思考「十三束同学打扮成兔小弟或许不错」这种对钢来说危险至极的点子。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3-3-25 22:39 编辑


Memories of the Summer

【八月三十一日(1)】

公元二〇九五年八月三十一日,是魔法科高中学生的最后一天暑假。理工或文科高中大部分都已经进入新学期,艺术或体育高中的暑假大多持续到九月中,所以魔法科高中学生的暑假算是平均长度。顺带一提,八月三日至八月十二日是进行九校战的日子,但代表队成员没有「延长暑假」这种专属特典。
即使进入二十一世纪,长假依然有课业(作业)相伴,所以学生们在暑假最后一天含泪——也可能真的落泪——奋战未完成的试题,或是面对只有标题之空白文书档的样子,是在日本全国都观测得到的风情画。但并非所有学生都如此不认真(?),这也是事实。和就读国立魔法大学附设第一高中一年级的这对兄妹一样,悠闲在家里度过暑假最后一天的少年少女,也绝对不是少数派——不过兄妹俩一大早就享用茶点、快乐闲聊的优雅(?)度日方式或许算罕见。
「深雪,完成了。」
「谢谢哥哥,抱歉劳烦您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只是制作碎冰,花不了多少工夫。」
达也将冰锥放在餐桌,忍不住对妹妹的夸张话语微微一笑。
深雪跟着露出文雅笑容。她手上是耐热玻璃制成的咖啡壶,漆黑液体在壶内摇晃。
深雪以魔法制作透明冰块(从容器底部往上冻结以免遗留气泡),达也不使用魔法,而是以冰锥敲成碎冰(要是以达也的魔法粉碎,会成为雪花冰),然后注入泡得较浓的咖啡。
饭厅洋溢着馥郁的香气。
为了避免香气继续消散,深雪以冷空气薄膜盖住有着圆弧轮廓的大杯子,将两人份的冰咖啡放在托盘端起来。
达也对她无意中展现的高阶技术瞇细双眼。
察觉到哥哥视线的深雪露出害羞笑容,轻盈转过身去。
达也与深雪在面对小庭院的一楼房间——原本当成客房,如今连床铺也收掉,完全成为空房——摆上桌子,将窗户与窗框完全打开,心情上当成置身于度假地,在露台享受咖啡时光。
虽然这么说,其实深雪勤快地来回服务达也,甚至无暇把椅子坐热,但她自己乐在其中,旁人对这种事说三道四只是不解风情。
可能是后来总算心满意足了,深雪脱下低调附带荷叶边的白色围裙,不是隔着圆桌和达也相对而坐,而是坐在他身旁。
围裙底下是一件肩带较宽,雪白手臂一览无遗的薄连身裙。达也对这件清凉圆点花纹的夏季洋装有印象。
「您发现了?」
深雪敏锐地解读达也的视线,在他开口之前就腼腆询问。
「当然,很适合你。」
达也毫无开玩笑成分的称赞,使得深雪稍微脸红。
「真是的,哥哥只会这么说。」
「因为我真的这么认为。我一开始就说了吧?何况我不会送你不适合的东西。」
达也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对照世间常识是如此)说出用在妹妹身上不太搭的热情话语,深雪脸颊因而正式羞红。
「呃,那个……谢谢称赞。」
羞涩却开心的深雪扬起视线窥视。承受这对视线的达也,唤醒了当天的记忆。记得买这件衣服给她时,她也是这样的表情。

【八月十四日(1)】

九校战结束两天后的八月十四日,达也与深雪来到市中心的购物大楼。两人都是高中生,而且现在是暑假,要购物应该不用刻意挑周日到市中心,但他们这么做当然有原因。达也从明天十五号到十八号,要出席FLT开发第三课的飞行演算装置商品化会议。下周二至周四预定参加独立魔装大队的野外演习暨军事会议。既然这两周都只有周末有空,达也认为不应该拖太久。
说到究竟什么事不应该拖太久,其实是达也想买深雪喜欢的东西给她,作为她在「幻境摘星」夺冠的奖赏。不是「礼物」而是「奖赏」令深雪有点闹别扭,但无论以什么名目赠礼,她看起来都很高兴。像现在也是愉快地走在达也身旁。但深雪不是单纯因为收到礼物而高兴,是因为收到达也的礼物而高兴。现在的达也还无法理解这种细微却深远的差异。
深雪今天身上的服装,是袖子半透明的深色上衣、长到脚踝的白色系裙子与凉鞋,再戴上宽边草帽。这是私人外出行程,穿得清凉一点也无妨,但深雪一如往常,只要「不是在家里」就会穿得很保守。
另一方面,达也上半身穿T恤,加披一件宽松衬衫代替外套,下半身是弹性合成纤维长裤。
裤子看起来很贴身,却是很透气的夏季布料,即使确实包覆到脚踝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热。
不过他除了脖子以上与手腕以下都包得紧紧的,这一点和深雪大同小异。
女性喜欢购物的个性至今依然没变,是堪称常识的倾向。尤其是年轻女孩,即使二十一世纪已进入最后十年,她们依然喜欢购物。至于女孩的购物模式大致可以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把重点该买的东西先买好。
第二种是把重点该买的东西留到最后再买。
第三种应该是最常见的,就是即使有重点该买的东西,却频频分心到处闲逛。
深雪属于第一种模式。昨天达也询问「想要什么礼物」的时候,深雪稍微思考就回答「夏用连身裙」。或许是因为她在乘车往返九校战时,看到真由美的夏季洋装造型而受到刺激吧。至少达也抵达目的地就如此认为。因为深雪带达也前来的购物大楼内部服饰店,正集中展示这一类的连身裙。这些衣服的设计风格,和深雪现在身上衣服的方向性差很多,但是达也看着身穿清凉夏季洋装的假人模特儿,认为妹妹偶尔挑战一下也无妨。
另一方面,深雪同样看着达也注视的这件衣服,露出有些畏缩的表情。不,严格来说,他们看的东西并不相同。深雪看的是假人模特儿身上夏季洋装的价格卷标。
「深雪,不用客气,你也知道我收入有多少。」
即使叫作「价格卷标」,但是和一百年前不同,现在是以AR技术的虚拟卷标显示售价。如果要确认售价,必须执行所有人当然会带的情报终端机的AR应用程序,所以深雪在看夏季洋装的哪里,都瞒不过达也的目光。
达也同样已经执行AR应用程序看过虚拟卷标。标价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这里是深雪中意的店。
不可能贩卖便宜货。
何况,达也对深雪说的这番话绝对不是逞强。虽说价码偏高,终究不过只是适合年轻人的服饰店。不会达到高级时装店那种天价。达也是托拉斯•西尔弗之一,这种金额可说是完全不会令他感到负担。
暗示财力的行为,依照对象不同可能会招致反感,但深雪似乎因而下定决心。或许是认为客气的话反而对哥哥失礼吧。她脸上的表情抛开了犹豫,开始欣赏假人模特儿与立体衣架所展示的各种连身裙。
不是使用3D影像,而是展示实物,光是如此就可以知道这里是高级店铺。如今不只是以低价为卖点的量贩店,中阶服饰店也是以3D影像展示商品为主流。试穿也几乎都是只提供合成影像。至于无法确认布料质感的问题,则是以「接受退货」解决。不过这间店可以试穿样品,是现今少见的店铺。
深雪大致在店里逛一圈之后,找来店员指着三件连身裙。店员满脸笑容点头回应她的试穿要求。看来不像是单纯的商业笑容,达也认为店员或许隐藏着想利用深雪当代言人的企图。
这种想利用深雪的心态并不少见,而且也不是能答应的事情。即使是限定区域播送的广告,达也同样不会让深雪担任模特儿。应该说,不想让深雪暴露在不特定多数人的好色视线之中,才是达也的真心话。
但这间店不愧是属于(比较)高级的服饰店,店员没有冒昧到忽然提议这种事。这名女性店员维持笑容进入仓储室,立刻拿试穿用的样品过来。虽说是样品,但每次收回去都会自动清洗杀菌,所以接过来的时候无须迟疑。深雪就这样在拿样品前来的店员带领之下前往试衣间。
达也决定坐在店里长椅等候。反正有事店员会来找他,即使不是如此,只要深雪有状况,达也会立刻知道。达也就这样开启最常用来打发时间的书籍网站。但他没能阅读行动终端装置显示的字符串。因为他打开网站没多久,刚才那名店员就站在斜前方,眼神像是在观察他的脸色。
「什么事?」
其实达也可以等待对方主动搭话,不过越是接受待客礼仪训练的店员,越难对明显在等人的顾客(正确来说是陪客)搭话。如此心想的达也决定主动开口。
「想和客人商量一件事……」
「要换个地方谈吗?」
达也觉得应该是得保密的话题,不过他似乎想得太夸张了。
「不,请您拨点时间就好。」
达也轻轻点头允诺之后,店员脸上隐藏的紧张消失了。
「方便的话,您女伴购买的衣服……」
「还没决定要买就是了。」
达也冷漠打断这番有些心急的话语,使得店员慌张点头。
「这是当然!假设两位购买本店服装的话……」
「但如果妹妹喜欢,我当然会买。」
「谢谢您!」
达也并不是故意要恶整店员。他自认是进行理所当然的对答,却感觉店员反应过度。或许他可以对店员讲得委婉一点,但如今这种事不成问题。
「所以,请问有什么事?」
离题的元凶是达也,但他若无其事地催促店员进入正题。
「啊,是的。」
这名店员的脸上丝毫没有露出难色,大概是服饰店员工教育的成果。但也可能只是完全被达也捉弄就是了。
「如果两位中意本店的商品,方便在结账之后直接穿在身上吗?」
回到正题,店员的「商量」乍听之下很奇妙。不,这项委托本身并不奇怪。这里贩卖的是成衣,而且是不太需要修改的夏季无袖连身裙。以这种拥有仓储室的店铺来说,客人结账之后直接穿在身上离开,应该不是稀奇的事情。奇妙的是「店员主动要求」这么做。
「意思是要她穿着贵店的衣服到处逛?」
但达也没有询问理由,因为他立刻明白店员……不,应该说这间服饰店的意图。他们想让深雪成为这间店的活广告。
「是的。相对的,价格上会给个方便。」
看来店员也知道达也察觉店家这边的目的,立刻主动提供折扣。看来这名女店员不同于年轻的外表,很会做生意。
打折的提议并不会很吸引达也。但是达也基于其他理由,对店员的委托感兴趣。
「真的只有这样吧?禁止摄影喔。」
「那当然,绝对不会侵害两位的隐私权。」
「方便拿店里没展示的衣服给我们看吗?」
「乐意之至。」
达也觉得这样还不错。
和店员的「商量」告一段落时,另一名店员来到达也面前,原因是深雪找他。达也丝毫没露出抗拒表情就轻盈起身。毕竟这是预料中的事,即使不是如此,他也没有抗拒的理由。
「哥哥,您觉得如何……?」
试衣间的门开着。深雪以看得见背部的等身大三面镜(为了防止偷拍,这种地方并没有装监视器)为背景腼腆询问。她身穿以淡灰色为基调的无袖连衣裙。
「高雅的设计很适合你,不过应该可以稍微华美一点。」
过膝裙的简单设计,和深雪的高雅美貌非常搭配,但达也觉得有点保守过头。
「这样吗……?那么,请稍等一下。」
深雪鞠躬致意之后关上了门。里头隐约响起衣服摩擦声。接下来的片刻沉默,可能是在整理衣摆与头发。
「久等了。这件如何?」
这次深雪的表情与其说腼腆,应该说是明显害羞,没有正对达也的目光就征询意见。达也认为这件衣服和她平常的外出服完全是两种倾向,她才会更加不好意思。
这次深雪身穿细肩带格纹连身裙。颈子到香肩完全裸露在外。裙子也很短,距离膝盖五公分以上,青涩之中带着令人晕眩的艳丽。
「嗯,好看。有种移不开目光的感觉。」
「没那回事……」
达也率直的感想令深雪脸红,这部分可以理解。但比深雪年长许多的店员都满脸通红,不晓得是因为深雪的艳丽,还是达也过于正直的感想。
「还有一件吧?不喜欢那件吗?」
「不……那么,哥哥愿意也帮我看那一件吗?」
再度进行更衣程序。
这次所穿的夏季洋装,清凉程度大约在前两件中间。不过明显收腰的设计,使得轮廓强调出胸部与腰部线条。
「那个……怎么样呢?」
即使没有第二件连身裙清凉,这件却更加强调性感气息。深雪应该是穿上之后发现这一点,才会害羞到这种程度。
如果胸部或腰部曲线不够明显,穿上这种设计就不好看,但是出乎意料适合深雪。达也每周调校CAD都会看到妹妹只穿内衣裤的样子,所以应该很清楚她的身体顺利发育中。不过像这样加上客观(?)标准审视,就知道她比想象中更加成熟。酝酿出不同于刚才的细肩带连身裙,恐怕是这个年纪特有的不协调魅力。
「伤脑筋,连我都快失去理性了。」
「………………」
达也的露骨称赞,使得深雪脸蛋变得更红,默默关上试衣间。
后来深雪也继续试穿(应该说进行以试穿为名目的服装秀)。达也每次都直言称赞妹妹,像是不晓得「羞耻」两个字怎么写,使得深雪每次都(连同哥哥的份)感到难为情。即使如此,她依然顺从达也的要求继续试穿。这肯定是因为被哥哥称赞令她很开心,甚至不在意造成脸部血管或心脏的负担。
深雪没有当模特儿的经验。即使拥有连世界顶级模特儿都会落荒而逃的美貌,也没有专业模特儿的技能。没有学到快速换装的本领。
这段话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她既然试穿这么多次,自然花费了不少时间。试衣间关上时当然看不见内部状况,但深雪对达也展露身上衣着时,从店里的商品展示区也看得到她。深雪偶尔会走出试衣间,依照达也的要求轻盈转圈或摆出上相姿势,使得试衣间周围形成一道人墙。
众人当然不是露骨地伫足围成一道人墙观看。如果变成这种状况,达也不会视而不见,而且店员会在他展开行动之前郑重请客人离开。所以并不是静止的人墙,是不时看向这里的年轻人远远围成一圈。而且他们缓缓走动,假装在欣赏假人模特儿,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移开目光。
这里所说的年轻人并非都是年轻男性。虽然也包括男性,女性人数却明显比较多。毕竟这里是女装店,男性如果没有异性相伴难免不敢进入。实际上,店里的男性客人是三比一的少数派,大多是被年轻女性带来的大学生或年轻上班族,恐怕只有达也是男高中生吧。不过几乎没人看出他其实是高中生。
单独的女性客人,或是只以女性组成的团体客人,都是以赞赏又羡慕的眼神看向深雪,然后立刻移开目光。等到试衣间响起关门声就放松肩膀力气,试衣间响起开门声时,再度像是着迷般以隐藏畏惧的表情偷看深雪。
基于这一点,由男性带来——或者是带男性随行——的女性客人,精神状态或许比较正常。她们朝着身旁像是灵魂出窍入迷看着深雪的男友(是哪种类型的男友就不能一概而论)进行踩脚、肘击侧腹或指甲抓背的刑罚。另一方面,她们也羡慕看着毫不害羞也毫不犹豫地夸奖深雪的达也,朝身旁男性投以责备的眼神,让「男友」莫名慌张。简单来说,她们是藉由向身旁的男性乱发脾气,得以恢复情绪平衡。
达也当然不用说,深雪也察觉到周围偷看两人的视线。但达也会区分有害与无害的视线,
将无害的视线排除在知觉之外。而且不用特别意识,就能在脑中自动进行这种程序。至于深雪则是能自然地无视于周围投向她的视线——以她的状况,要是没达到这个境界,甚至无法在街上走动——所以这种小事不会成为中止购物的理由。
达也每次都只会说称赞的话语,却不是每次说的都一样。独占哥哥视线的深雪,尽情享受着近乎酩酊的幸福感,但没有漏听哥哥语意的细微差异。在试穿洋装超过二十件时,深雪拿起保留在试衣间的小圆点连身裙。这是一件可以形容为无袖连身裙或小可爱连身裙,长度没过膝的夏季洋装。肩带加上滚边蕾丝变得比较宽,胸口与裙襬也以满满蕾丝装饰。虽然颇为清凉却给人优雅的印象,象牙色布料上头点缀的七彩小圆点,也呈现和年龄相符的可爱气息。

「哥哥,我想选这件连身裙……」
「我也觉得这件最合适。非常可爱。」
深雪选择这件洋装的原因,在于哥哥最称赞这一件。不过再度听到达也说「可爱」,使得深雪的决心坚定到没有一丝迷惘介入的余地。
「那么……可以请您买这件给我吗?」
深雪如今不会再说任何有所顾虑的话语。相对的,她尽力展露娇怜的笑容——在深雪的心情上,这是最适合接受哥哥赠礼的表情——央求达也。
「没问题。」
另一方面,达也心情上并没有被强求——被勉强要求的感觉。达也或许平常就认为,金钱最有意义的用途,就是用来买妹妹喜欢的东西给她。达也自己是否有意识到就另当别论。
深雪娇怜的「央求」,使得看到这一幕的男性们意识冻结。
达也自然展现的大度量,使得女性们发出羡慕的叹息。
「那么,我要这件连身裙,还有二号与十七号洋装。这件就直接让她穿回家,可以请你们把我妹原本的衣服和其他商品一起寄回去吗?」
「我明白了。请随时再度光临,我们恭候两位的到来。」
意外遇到贵客的店员,满心欢喜地点头回应。

【八月三十一日(2)】

「话说回来,没想到哥哥愿意买三件送我。价格明明不便宜……」
深雪大概也回想起当时的事。她开心露出甜美的笑容,只有语气带点调皮色彩,像是调侃般对达也这么说。
「其实我只要这一件就好。哥哥,这就是所谓的『通包』?」
「我可不是白白让你换装二十一次。毕竟难得的暑假时光,我却没什么时间陪你买东西。难道我做了无谓的事?」
「绝对不是那样!」
深雪只是一时调皮,讲得像是在责备哥哥「浪费钱」一样。不过,达也正面反击,使她立刻举白旗投降。
「那个……我很开心。」
形式上像是被达也驳倒,但深雪一点都不抗拒。不但如此,腼腆抬头看向哥哥的深雪,和达也之间的距离,反而比刚才更加接近。
「毕竟机会难得……其实我还想陪你好好挑件浴衣,或是夏季小饰品之类的东西。」
达也露出满足笑容,注视深雪害羞得恰到好处的表情,却忽然表情一沉苦闷低语。
「……那不是哥哥的责任。」
深雪将手掌按在达也放在桌上的手背,轻声温柔回应。

【八月十四日(2)】

即使挑衣服花了不少时间,依然还是上午时分。难得和达也单独外出的深雪,无法想象「现在就回家」这种糟蹋大好时光的行径。
幸好达也同样不是居家型。何况达也今天为了服务家人(服务妹妹)而空出行程。所以两人没有产生争执,自然而然决定就这样逛到傍晚。
两人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适合年轻女性的时尚大楼。不只是服饰店,贩卖鞋子、帽子、饰品配件、季节浴衣或泳装等商品的店铺,从一楼栉比鳞次直到十四楼。餐厅也都是适合年轻女性的简餐或甜点店。洋溢的气氛对男性来说有点高门坎,但如果和女性成对前来就是两回事。即使对方是妹妹,旁人光看也看不出来。
实际上,如果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应该没有任何人看出他们是兄妹。不,即使竖耳聆听,要是没听到深雪说出「哥哥」这两个字,肯定也无从得知。
深雪挽着达也的手臂开心依偎的样子,怎么看都是向男友撒娇的少女。旁人顶多只会酸溜溜在内心咒骂「一点都不登对」。不过会这么做的应该只有少年,而且后来会背起「居然色瞇瞇地勾引别的女人」这种黑锅(?),接受同行少女的惩罚——总之,这算是一种既定法则。
如同前文所述,大楼内部尽是适合女性的店铺。只要没有特殊目的——大部分是为了买礼物取悦女友,或是取悦想追的女性——就不是男性感兴趣的地方。如果是经常思考「这种事」的年轻男性,先不提是否快乐,或许能在这里度过有意义的时间,但至少达也不是这种人。
不过达也完全没有露出厌烦的表情,陪同深雪仔细逛遍各展示橱窗。深雪看着屏幕有时眼神闪亮有时不满蹙眉的样子,令达也眼神浮现笑意。无论这份情感是先天还是后天,是他人植入或是自己培育,对于达也来说,只要有深雪,地点是市区还是山上应该都没有两样。
这是达也唯一真正能表达的欲望。只要深雪陪伴在身旁,其他条件再怎么样都无妨——知道达也隐情的人都能认同这件事。达也与深雪之中,真正依赖对方的或许是达也。
但是拿这件事询问当事人,应该会得到异口同声说「(请)不要多管闲事」的回应。或许会遭受到比妨碍恋情更严重的处罚。
这种严厉的应对,不只是用在毫不客气的询问者。
也适用于不长眼的闯入者。
想早点吃午餐而进入意大利面餐厅的兄妹,朝站在桌旁的年轻男性投以不悦的眼神。
达也与深雪会进入这间店完全是偶然,或者是随兴所致。
他们两人外出用餐时,几乎不会挑这种装潢毫无遮蔽的店。大致都是选择有包厢或是隔间的店,不然就会受到注目没办法用餐。众人的目光焦点当然是深雪。
今天基于地点特性,顾客几乎都是女性,就算是男性也有女性相伴,应该不会发生太过分的事情。总之,他们就是抱持这种天真的想法。
然而,在深雪继达也进入店里的下一秒,喧嚣声忽然静止。甚至就连店员——这种气氛轻松的店,服务生难得不是女性,是男性——都屏息伫立在原地。连达也都没预料到众人回以如此敏感的反应。他以为在这种贩卖时尚的地方,顾客应该对深雪的美貌具有抵抗力,但是实际上正因为这里贩卖时尚,所以很少有机会看到深雪这样的自然美。
服务生是在达也即将转身时回过神来。正确顺序是他察觉达也准备转身因而慌张,并以此为契机而回神。难以断定服务生是否拥有职业意识,但他确实成功留下两名客人。
即使挑剔到最后,前往其他餐厅也一定会遭受相同待遇。达也就这样安分跟着带位的服务生走。至于深雪,她平常就惯于受到注目,所以不成问题。何况只要达也在身旁,其他问题对深雪来说都是小事。
双人座的位子不是固定式沙发(至少看起来如此),是木制椅子。达也制止服务生拉椅子,自行绕到深雪身后。深雪腼腆转身简单致意之后,坐在达也所拉的椅子上。达也坐在她的正对面,朝服务生看了一眼。服务生有些慌张地递出菜单。达也大方接过就示意要他离开。
达也的举止充满不符合年龄的威严,受到草率对待的店员也没有感到不悦。顾客们朝向深雪的视线,在短短一瞬间投向达也。移动视线的几乎都是女性客人,她们心中的突兀感这时转换为认同感。至今她们认为「男伴配不上她」,默默批判「看男人的眼光好差」,弥补心中对深雪的败北感,如今则是改为「两人很登对」的印象,完全接受败北的事实。
抛弃竞争心态之后,嫉妒的视线转变为赞美。即使是成对情侣,反倒是男方更加感受到近似嫉妒的质疑与焦虑。几乎没有「男友」完全理解自己的「女友」视线代表的意义,但他们在潜意识——在内心近似本能的部分理解到,夺走他们现任(或未来)女友目光的,不是那名如梦似幻的美丽少女,而是相对而坐的少女与少年组成的比翼佳偶。
达也在周围偷看的视线之中点完两人份餐点时,新的角色登上舞台。
是个首屈一指的美女。
她的年纪大约二十岁前后,兼具刚从少女时期毕业的青春活力,以及如同香气扑鼻的玫瑰花束的奢华艳丽。
无论何时何地,这份美貌都不禁吸引他人目光。
拥有此等美貌的她,展现出充分理解这一点的做作举止。这种摆架子的动作非常到家,不会引起旁观者的反感。她应该是受到他人眼光磨练,意识到周围视线而自我磨练至今,是一名令人感受到这种历练的美女。
一名应该比较年长的青年,如同随侍女帝的侍从跟在她身后,这名女性或许是艺人——是女星。在公元二〇九五年的现在,「偶像」宝座几乎都被写实的3DCG取代,但「演员」依然是真人担任的工作。这名女性散发的气质,即使有人介绍她是一线女星也不突兀。
她为什么会来这种气氛轻松的餐厅,众人只能臆测。或许可能只是心血来潮,或是探勘外景地点之类的。不过,唯一能断言的,就是她进入这种尽是「普通人」光顾的餐厅,店里的视线肯定会集中在她身上。
她自己就是如此预料。并非基于面子或自尊心,是依照己身经验所累积升华而成的法则而预料。已经成为第二本能的演技展现她的魅力,以便接受任何角度的景仰。
然而,她的预测落空了。正如「任何规则都会有例外」的黄金准则,她的经验法则在这时也碰上了意外。
前来接待她的店员,脸上浮现惊艳与赞赏的表情,却是比想象中来得沉稳的反应。依照她的经验,平凡服务生面对她的美貌鲜少能保持冷静。店里坐得八成满的「普通客人」们,被入口附近的小小骚动激发好奇心而转头看过来。看到她美貌的人,无论男女皆同样露出惊讶的表情,却立刻失去赞叹的心情,将视线移回店里或靠墙座位。
正如外表所示,她是女星。出道至今五年,已经建立了稳固的演艺地位。迟钝的人无法在艺能界生存。CG技术逐年进步,美丽容貌逐渐不再是绝对优势。她不只是以美貌,更是以超乎常人的敏锐感性与超龄的高明演技得到明星宝座。
不过,即使感性没有特别敏锐,只要拥有一般的感受性,应该就能得到相同结论。她知道店里似乎有个比她更受注目的人,并且对此感到不是滋味,甚至堪称不悦。究竟是怎样的人物能吸引众人目光害她被冷落,她在意得无以复加。
但是身为明星的自尊,不容许她和普通人一样暗自确认(也就是「偷瞄」)。在服务生带位的时候,她刻意不看其他客人。
然而不晓得是故意还是巧合,她被带到的座位,就在众人视线冷落她而集中自座位附近——斜后方。她坐下时假装不经意看向那张餐桌。坐在那里的是一对年轻情侣。面对这里的少年不难看,却不是很受女性青睐的类型。至少不像是会吸引店里目光的外表。这么一来,掳走「普通客人」目光的,应该是背对这里的少女。
——她的这段思考几乎来自逞强。既然她还能逞强,代表她确实不「平凡」。其实她微微窥见侧脸的瞬间就已经理解,而且光从背影也能被迫理解,这名少女很「特别」。
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以话语形容就是「绝望的嫉妒」。她不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她自负能够争取到现在的地位,并非是单凭天生比较漂亮的外表,是因为她严守生活习惯而更加提升外在,研究如何让举止更加美丽,加上不遗余力学习演技而得。
但这名少女不一样。不知道是受到上帝宠爱还是和恶魔进行交易,无论如何,这名少女不平凡。不是努力就能达到的次元。
她感到相当没道理。「无须付出心血」就独占旁人目光,令她觉得自己至今的努力遭受愚弄。她内心涌出一股冲动,想证明光靠天生丽质无法取得明星宝座。
她向坐在正前方的青年招手示意,朝着从桌面探出上半身的青年耳际低语。
青年将脸凑到正前方招手的美女面前,内心却思考着另一名女性。
不,或许应该更正为另一名「少女」。
坐在斜后方座位,美得前所未见的少女,「这东西」占据他的意识。
对青年来说,美女是商品,是玩具,是配件。他是知名演艺经纪公司的第三代社长,旗下有好几名当红女星,至今将几十名没走红的女星(种子)占为己有。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丝毫没有罪恶感。眼前这个女人也一样。虽然现在是走路有风的明星,以前却只有脸蛋可取,毫无演技可言。青年认为她能拥有现在的地位,都是因为自己从她刚出道就照顾至今,稍微捞点好处是自己付出劳力之后所应得的报酬。更何况,不只是自己,对方也因而得到好处,所以青年认为自己理应受到感谢。
青年带她来到这种平民餐厅,是因为想拿她炫耀,看看平民们羡慕的表情。配件没拿来展示就没有意义。青年自觉这是低俗的嗜好,但也认为演艺经纪公司原本就是低俗的行业。他不知道前人们在娱乐界的战乱时代——严冬时代吃过多少苦。对他而言,经纪公司社长的宝座,只不过是他轻松满足剎那虚荣心的手段。
今天以外景场勘为名义所带来的这名女性,是青年目前最中意的配件。她的收入并非公司第一,外表却是「他的女人之中」第一首选。如今她勉强挤进一线女星的行列,无法和没没无闻时一样随意带出去闲晃,但相对的,青年觉得自己的优越感更是得到满足。在他人眼中,女星才是主角,青年只不过是附属品,但是考虑到青年的地位与年龄,他没办法让自己如此客观。
在青年的观念里,她是一级工匠切割琢磨而成的大钻石。演艺经纪公司的工作是取得原石,交给旗下工匠来切割琢磨。完成的宝石就是名为女星的商品。她确实是在自己手边精雕细琢的成品,不过即使是其他公司工匠加工的成品,只要开价够大方,就不是无法收购的商品。
相对的,那名少女并不是用钱买得到的东西。青年第一眼看到她的瞬间就如此认为。如果面前的女性是时价数千万圆的大钻石,那名少女就是无价的「非洲之星」。青年感受到如此大的差距。幸好和少女在一起的,是只有态度有点傲慢的普通孩子。青年热切希望少女立刻加入自己的收藏行列。但今天他和公司女星同行。如果是旗下其他人就算了,这是颇能赚钱的商品,不能坏了她的心情——青年剩下的理性还足以盘算这种事。
所以眼前女性提议邀请那名少女参与新作电影的演出,刚好顺了青年的意。青年假装稍做思考,始终维持一副「配合女星任性要求」的样子离席。
达也感觉到,从刚才就有蕴含可爱(温暖又幼稚的意思)敌意的视线投向这里。他判断不会危害到深雪而不予理会,却也不是令他感到愉快的视线。刚想到这里,视线源头——斜前方(对深雪来说是斜后方)座位的青年就起身,不知为何走到他们兄妹的桌边。
达也与深雪朝着站在桌旁的青年投以不悦的眼神。只是不时偷看就算了,素昧平生的人近距离毫不客气地注视,两人当然会感到不愉快。
「抱歉,打扰两位。」
青年连说话方式都不客气。用字遣词姑且维持在正常范围,语气却相当装熟。
达也不想对这名青年做出善意回应。
深雪双眼蕴藏冷淡目光,极为自然地转头不看青年。
青年面对两人如此明显抗拒的样子也丝毫未有退缩之意。他挂着恭维的笑容,从名片盒取出名片递给深雪。
「这是我的名片。」
不是内藏芯片型,是只以纸张印制的传统名片。上头也没有印上微型认证,是真的只有文字讯息,古典又廉价的卡片。深雪不得已接过名片,看一眼就递给达也。
名片上的姓氏和公司名称相同,姓氏前面的头衔是社长。公司名称后半是「经纪公司」。达也推测应该是演艺经纪公司。
「小姐对电影有没有兴趣?」
深雪没看着青年。
「有个角色很适合你。」
深雪的态度就像「冷漠」这两个字的范本,但青年不屈不挠。
「小姐,能请教芳名吗?」
青年社长如此说着,稍微屈身把脸凑向深雪。完全无视于深雪身上明显抗拒的气息。达也见状有点佩服,这种迟钝与精神上的强韧,应该是业务员必备又正确的资质吧。
但达也当然同时感到远胜于佩服的不悦。
深雪终于将移开的眼神投向青年社长。
但是不表示她把态度放得柔和。
深雪双眼蕴含冰冷的光芒,这是批判对方失礼的严厉眼神。
青年社长瞬间露出了怯懦的表情,却立刻露出像是装出来……不,完全就是装出来的恭维笑容,做出朝深雪伸手的失礼举动。
这个行为的背后,大概是演艺经纪人的志气在产生作用。把美女、美少女当成「商品」处理的经纪公司社长,却被圈外人的美貌震慑,使得他自尊受创。
即使如此,这种行为也过于急躁。年纪轻轻就位居高位的人,面对立场较低的人,经常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看来这名青年同样拥有这种坏习惯。
不晓得是想握手还是摸脸。
无论如何,达也不可能容许他如此乱来。
青年伸向深雪的手,被不知何时起身的达也抓住。
「你这是——!」
青年任性妄为的抗议声在中途变成惨叫,而且惨叫声立刻消失。未知的剧痛使得他连声音都叫不出来了。
「请回吧。」
达也这句话大概没传入青年的意识。扭起青年手臂的达也,手指陷入青年手腕的某个点。这是中医的一种穴道,随着力道与角度的不同,按压将会造成剧痛。青年就是受困于这种意识几乎遭到漂白的痛楚。
达也松手之后,青年蹒跚退后两三步跌坐在地上。俯视青年的达也面无表情,连一丝嘲笑都没有,令青年背脊窜出了一股足以忘记剧痛的恐惧。如果遭受嘲笑,还可以用自尊当燃料点燃怒火。即使只是如同仙女棒渺小又短暂的嘲笑火苗也行。然而这双毫无感情,只告知「你很碍事」的视线,甚至不准青年有所反感。
青年紧绷着脸,没有从达也身上移开视线——无法移开视线——一边后退一边摇晃起身。这名青年还算是颇有胆量,即使实际承受剧痛又遭受毫不犹豫使用暴力的眼光注视,至少也没有吓到软脚。如果是个性懦弱的人,在这种状况失禁也不奇怪。
但青年陪同的女性似乎不这么认为。忽然响起椅脚和地板粗鲁摩擦的声音,转头一看,那名美女傲然挺胸,以高跟凉鞋踩出清脆的声音快步走出餐厅。对青年看都不看一眼。
店员至此总算有所动作。两名服务生贴心地避免发出吵杂的脚步声而快步走来。不是走向达也,而是青年。
服务生以郑重的态度,使用青年才听得到的音量低语。青年听完立刻涨红脸,但他似乎留着某种程度的理性,回话时没有大呼小叫,旁人只听得到「你以为我是谁」或是「没得商量」这种音量较大的字句,但达也不想硬是聆听对话内容。服务生没有采取强制动作,却左右包夹青年施加精神压力请他离开。达也确认这一点就回到自己座位。
如同等候达也坐下,一名身穿白色厨师服,年约四十岁左右的男性来到桌旁。这名男性先自我介绍是店长兼主厨当开场白,接着朝达也与深雪深深低头致歉。
「非常抱歉,害两位留下不好的回忆。」
「不,我们才为贵店添麻烦了。抱歉闹出那样的风波。」
虽说达也才不过十六岁,却经常和成年人打交道。只要对方确实遵守礼仪,他再怎么样也能够以常理应对。
达也稳重的举止,使得店长眼神稍微柔和,大概是觉得这名客人少年老成吧。
「绝非如此。闹出风波的是另外两位,客人您只是被缠上罢了。」
即使已经二十一世纪末,「闹事双方都有错」的恶习依然在社会根深柢固,不过这位店长似乎不喜欢这种坏习性,毕竟这样只会让责任归属不了了之。
「感谢店长愿意这么说。」
达也很欣赏这种是非分明的态度。他不必刻意注重表面工夫,自然地行礼致意。
「我们店员反应慢半拍,才会造成刚才的状况。不介意的话,请两位继续享受本店料理。而且当然是由本店招待。」
店长说完之后,不等达也反驳就回到厨房。
和店内气氛轻松的装潢风格无关,料理的味道极为令人满意。继前菜端上桌的汤品与主餐义大利面,得以窥见店长固执又率直的个性,都是不耍小伎俩正面对决的美味。于是达也与深雪都尽情大快朵颐。
最后上桌的甜点尤其令深雪着迷。这是一块四号尺寸(直径十二公分)的薄层冰淇淋蛋糕。将配料压抑在点缀程度的这道甜品,散发着浓郁的香草气息,也是不耍小伎俩的正统美食。不会太硬也不会太软,在口中绵密融化的冰凉口感,令人觉得用在更高级的餐厅也不是问题。
而且,让深雪开心的不只是味道与口感。在年轻服务生中比较年长,应该是领班阶级的年轻人,端来的蛋糕是一份,汤匙有两根,没有分食盘。汤匙的握柄长得不太自然,感觉不适合当成自用的餐具。
服务生把餐盘与汤匙摆在餐桌中央,以像是演戏的沉稳声音向两人低语:
「出色的男性服务可爱的女性,可爱的女性服务出色的男性。希望能为登对的两人献上一段甜蜜的时光。」
这恐怕是这种地方才有,写在剧本里的台词。
不过,深雪似乎当真接受了。她羞红着脸颊,非常开心地露出了微笑,以汤匙挖起冰淇淋伸到达也嘴边。
——像这样以近乎羞耻游戏的甜点结束这一餐的达也,拿起正如店长允诺免费的账单,不是以电子钱包结账,而是将预付货币卡连同账单塞给服务生,快步离开餐厅。
达也以出乎意料的爽快(但包含些许难为情)心情用完午餐,但世间没有光明到让刚才的事件就此结束。走到美食街通往购物区的下行电扶梯时,眼前的光景令达也蹙眉。深雪也因为厌恶感而蹙眉,把身体半藏在哥哥身后。
刚才在餐厅搭话的演艺经纪公司青年社长站在兄妹面前。女伴不在场,恐怕是扔下青年离开了。相对的,这次他带着四名长相和体格成反比(也就是长相很差、体格很好)的随从。
「刚才竟敢害我丢脸。」
青年以厌恶情绪毕露的声音说着。他姑且有克制音量,但随时放声大吼也不奇怪。
这种充满了喽啰气息的制式台词是怎么回事——达也如此心想,不过他目前并没有主动挑起战端的意思。
「我刚才也说过,请回吧。」
达也不想主动挑衅却说出这种话,所以也很难说他抱持和平心态。达也终究没说出「那个女人就是因为你度量这么小才跑掉」这种话,但语气毫不掩饰侮蔑之意。他即使没有主动挑衅,应该也乐于接受对方挑战。
真是如此的话,达也这番话效果显著。
「……想磕头道歉就趁现在啊。」
「你要在这种地方闹事吗?」
话说回来,对方的话语与态度相当浅显易懂,他难道想在这种人多的地方引发暴力冲突?达也反倒是担心青年的社会立场才这么说。
「少啰唆,仿冒人类的魔法师。」
然而对方这番粗暴的言辞,足以消除达也的顾虑与犹豫。
达也移动身体,让深雪完全不在青年的视线范围,收起脸上表情,静静瞇细双眼。
青年露出满足的嘲笑,不晓得他如何误解达也的变化。
「我就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你,是在九校什么的转播吧?还以为找到一颗大原石,原来是天大的赝品。」
这名青年大概深信「魔法师是操作基因创造的人造人」这谣言。即使如今这种人减少很多,但依然有人坚信这种事。达也拥有这方面的知识与见闻,所以青年这番话不令他意外。
「你说谎。」
青年这番话,只令他感到虚假。
「你今天第一次见到我妹。如果你看过九校战的她,即使看到的只是影像,你这种凡夫俗子也不可能敢站在我妹面前。」
周围开始洋溢寒冷气息。不是雪或冰带来的冷气,是无瑕钢刃散发的寒气。
「怎么回事,你有恋妹情结?」
青年完全扭曲嘴唇,露出嘲笑的表情——不过脸色苍白,声音颤抖。
达也没有响应青年的揶揄,甚至完全无视于青年这番话,接续自己刚才的话语。
「大概是那些跟班告诉你的吧?」
即使是胆小的居家犬吠叫,达也的个性也没有细腻到会在意这种事。而且即使对方是无力的居家犬,达也的个性也没有宽容到会不予过问。
「我劝你,还是在丢人现眼之前离开比较好吧?不,还是我得改口说『在尿裤子之前离开』你才听得懂?」
不是自己受辱,是深雪受辱。达也毫无理由息事宁人。
达也朝青年踏出一步。青年的跟班紧张地绷紧身体,感觉不到他们有职业随员的实力,但应该有相当程度的经验。可惜终究只是在街头打架的等级。虽然服装看起来不像,不过达也推测这四人大概是帮派分子。即使「艺能经纪公司与暴力集团来往密切」的说法并非总是成立,至少也不是空穴来风。
「你们怕什么怕!魔法师在市区不能使用魔法,他们就是这样设定的!」
看来这名青年,将魔法师相关的都市传说不假思索地照单全收了。
魔法师在市区不使用魔法,是因为法律限制魔法的使用,并不是受到那种精神操作或机械控制。何况法律只规定没有正当理由禁止施展魔法,要是发生意外或灾害,就会鼓励以魔法进行救难行动,若是符合正当防卫的条件也准许使用魔法。
看来这些跟班的流氓们不像青年社长那么天真相信都市传说。他们将手放在腰后——大概是裤袋插着折叠刀——慎重观察达也的动作。
达也走到第二步停下来,张开双手与肩同高。他不是举手投降。他轻轻挥动双手,表示自己手上没有任何东西。
这个动作让流氓们感觉「被瞧不起了」。他们不知道CAD的形状与操作方法,但知道魔法师是以小型机器使用魔法。他们将达也的动作解释成「应付你们不需要使用魔法」的宣言。
这是正确的解释。达也真的是以「应付你们不需要使用魔法」的意思挑衅对方。
挑衅立刻得到效果。他们原本就是帮派低阶成员——所谓的小混混。只是因为青年社长紧急找人,帮派随便派来凑数的小人物。这种小混混几乎都容易被激怒。
流氓们抽出折叠刀,同时攻向达也。
现在的暴力集团,一般都会对成员进行组织战斗训练。因为在这个一般百姓组织自卫队都理所当然的时代,即使帮派是暴力专家,要是连战斗默契都没有,就难以随心取得利益。
左右各两人,错开时间以刀子连环攻击。
响起年轻女性的尖叫声。
不是深雪的尖叫声。
深雪不发一语,面不改色,甚至以从容表情看着达也的背。
这是对哥哥身手的绝对信任。
这份信任不可能背叛深雪。
仅仅四招。一人一记。正确命中要害的拳击,使得帮派分子倒地。
达也继续前进。
达也前进一步,青年社长后退两步。
青年至此停下脚步。他察觉撞到某人的下一瞬间,双手就从两侧被架住,并且被迫跪下。青年慌张转头一看,身穿制服的警员映入他的眼帘。
警员是总共八人的小组。两人压制青年社长,四人将倒地的帮派分子铐上手铐,另外两人站在达也面前。
深雪走到达也身后。警员交互看着达也与深雪,以含糊的语气说:
「那个……我们想做个侦讯,可以请你们一起到警局一趟吗?」
警员出乎预料的低姿态,使得达也不禁感到惊讶。他虽然是正当防卫,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施展暴力,即使被当成现行犯逮捕也不奇怪。
仔细一看,警员左手戴着手镯造型CAD,代表这名警员是魔法师。所以他可能知道达也与深雪是魔法师而想护短。即使如此,这种略显惊恐的态度也令达也在意。
「呃~此外……」
和率先搭话的警员不同的另一名警员像是难以启齿,说到这里就支支吾吾。他腰间佩带手枪造型CAD。
警员将手放到腰后,大概是要拿手铐。
深雪扬起眉角,达也不用转身就察觉她的反应,以手势要她自重。
警员的手伸到两人面前。不,应该说伸到深雪面前。
他手上拿的不是警察手册,大概是私人手册。
「……你是参加今年九校战的司波深雪对吧?我们是一高的校友……如果不介意的话……那个……请签名。」
另一名警员递出这个时代难得一见的传统钢笔。
深雪转头和达也相视之后,朝两名警员露出甜美的微笑。

【八月三十一日(3)】

「没想到会在那种地方遇见毕业校友。」
深雪回想起那天的光景,嘻嘻地发出笑声。达也同样也露出了失笑的表情,如同取回当时忍住的笑意一样。
「不过仔细想想,这不是多么意外的事。关东的魔法科高中只有第一高中,所以在东京担任警察的魔法师,几乎都是第一高中的校友。」
「说得也是。无论如何,因为他们是深雪的粉丝,我们才没有在警局待太久……换句话说是托深雪的福。真的帮了大忙。」
「不用客气,能成为哥哥的助力是最好的。」
「但他们后来邀约喝茶聊天就很头痛。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婉拒。」
「哎呀,哥哥,这可不是深雪的错喔。」
两人转头相视,再度破颜而笑。
深雪含住吸管,她的杯子因而见底。
达也的杯子也在刚才就剩下冰块。
达也看到妹妹嘴唇移开吸管看过来,就从椅子起身。
「那么,银行也开了,差不多就出门吧。」
「也对。哥哥,我要收拾杯子,方便等我一下吗?」
「不,一起收拾吧。」
达也说完之后不等深雪抗议,就迅速拿走她手上的托盘。动作看似粗暴,却连杯子里的冰块都没有互相撞击发出摩擦声。脸上有点不满的深雪,以隐约透露真正心情的轻盈脚步,跟着达也的脚步前往厨房。
所谓的「去银行」并不是要提款。代替皮夹的电子货币包,以及身分审核机制进化而成的货币卡普及之后,现金的用途极为受限。虽说如此,他们也不是去办理存汇或补折。存汇与交易纪录几乎全部改为网络作业,只有特殊状况要亲自到银行办理。
达也来银行的用意,是将网络服务必备的ID更新。并没有规定多久要更新ID一次。即使从初次设定就未曾更新,依然能毫无问题使用各种服务。毕竟使用服务时所需的是ID,而不是更新ID。更新ID是信息安全层级控制的一环,不是在线更新认证数据,而是亲自到分行办理手续,藉以更加强化信息安全度。
达也固定每三个月更新一次ID。更新ID的间隔时间平均是半年,三个月更新属于比较高的频率。不过有些神经质的使用者每周都更新,所以相较之下也不到稀奇的程度。
达也与深雪在冷气够强的分行里,紧密并肩等候叫号。这么做不是因为冷,他们从电车车站到这间分行的炎热路程,也像这样相互依偎。
这么做是帮深雪挡搭讪。看来轻浮的同年代少年,大多认为深雪从一开始就不会理会,所以很少搭讪,但一旦被他们缠上,就得花费好一番工夫才能让他们打退堂鼓。所以两人上街都会刻意事先假扮为情侣。
深雪之所以想和达也外出,与其说是想买什么东西、想去哪个地方或是想看何种表演,像这样黏着哥哥或许才是主要目的。即使位于银行等候区这种毫无乐趣可言的地方,深雪心情依然非常好,这就是证据——是没有辩解余地的恋兄情结。
先不提这个。由于现金用途有限,现代银行保管的现金没有以前那么多。即使存放大量代替现金的货币卡,但是发卡银行可以透过系统冻结使用。而且货币卡和支票不同,不是背书交易的东西,冻结使用权只有当事人会伤脑筋。因此银行抢匪如今就像是濒临绝种的生物一样,很少有机会能遇见。
——本应如此。
「还真是遇到稀奇的东西了……」
达也他们,现在就位于濒临绝种生物的活动现场。
四名男性一冲进分行,就高举外型粗糙的改造手枪恐吓行员与顾客。在这种炎炎夏日却戴着只露出眼睛的毛线帽,看起来很复古。而且他们身上穿的是肮脏外套,还把一个大型波士顿包放在柜台。彻底遵守传统作风到这种程度,差点令人误以为是什么娱乐表演。不过看他们拼命朝柜台行员大吼,应该是真正的银行抢匪。
「哥哥,您意下如何?」
深雪维持肩膀相触的姿势抬头,以一如往常的声音询问达也。
「您不介意的话,就由我……」
她心怀一如往常的想法,认为这种程度的事,无须劳烦达也出手。
「不,我们没必要出手。」
达也笑着搂住深雪肩膀,轻拍两下安抚她。
深雪开心地依偎在达也胸口。
这种态度明显反映他们不只是没把银行抢匪看在眼里,也不在乎其他神色不安地身体紧绷的客人。在肃杀空气之中营造温馨甜蜜气氛的两人,显眼程度当然不用说。
为了达也的名誉(?)做个解释吧。他不是为了和妹妹调情而回答没必要出手。他的行为始终是为了安抚心急想帮忙的妹妹。抢银行在现代已是罕见的犯罪行径,但银行的保全体制并未因而松懈,只以改造手枪抢银行绝对不会成功。
这一点在客人们面前得到证实。原本就透明的柜台隔板,伸高到天花板变得无法跨越。在隔板内侧,另一道半透明隔板从天花板下降,封锁行员前方空出来的窗口。
放在窗口的波士顿包几乎像是要碎开似地被压烂。两块隔板升降的速度,让人觉得如果抢匪把手放在那里,即使没断也免不了严重骨折。
一名抢匪朝隔板开枪。子弹陷入第一片隔板就停止。看来外侧的透明隔板,是以类似高黏度液体的材料制成。应该是防止跳弹造成二度伤害。达也见状佩服银行考虑得如此周到。
银行抢匪不晓得在嘀咕咒骂什么,转身看向大厅。看着这名男性的达也,移开视线避免和他四目相对。抢匪目光投向深雪的脸,忽然被注视的深雪(这是她的感觉)慌张低头。达也依然搂着妹妹肩膀。
从蒙面毛帽隐约窥见银行抢匪眼角上扬。大厅客人都短暂忘记紧张与恐怖的情绪,脸上浮现扫兴的表情,所以也不能断定这名抢匪特别易怒。总之达也他们肯定被银行抢匪盯上了。
达也对于恶意视线很敏感,不然他无法担任随员。他当然知道抢匪正以憎恨的目光投向他们俩,也看出对方眼中隐含嗜虐的光芒。
深雪同样察觉抢匪以嗜虐的视线看着她。她更用力依偎在达也胸口。这是看似对抢匪视线感到害怕的举动。抢匪也这么认为,蒙面毛帽里的嘴唇满足地扭曲。但是只隔着单薄衣物和深雪肌肤相触的达也,知道深雪身体完全没有无谓地使力。妹妹没有紧张。只有脸上表情看似畏惧,背地里只是开心和自己嬉戏,达也不用思考就明白这一点。
达也把差点露出的苦笑,塞在如同铁面具一般的扑克脸后方。他期待自己不要演得太假,装出努力压抑不安情绪的表情,更加用力地抱住深雪。虽然并非总是如此,但他生性挺喜欢顺应局势稍微使坏。
四名银行抢匪的目光集中在达也他们身上。蒙面毛帽遮住两端上扬的嘴唇,但只看抢匪们露出来的双眼,就知道他们笑得不怀好意。应该是达也与深雪的演技激发他们的嗜虐心吧。
达也稍微夸张地颤抖。他心想自己演得很差,但抢匪们似乎非常满足。
他们的注意力从大厅其他客人移开。这间银行连跳弹问题都考虑到的保全体制,不可能只以隔离大厅与柜台就结束,但他们没有多加警觉。
抢匪们的意识集中在他们这对情侣的下一瞬间,大厅天花板只留下格状梁柱而完全消失。天花板不知何时被掉包为立体影像,一群人从梁柱上方落到抢匪身上。体格壮硕的警备员眨眼之间就逮捕抢匪们。
达也毫不惊讶地看着这幅光景。他能够感应他人的存在,而且这项能力不会被立体影像画面阻绝。他之所以下定决心旁观,就是因为知道警备员已经在上方就定位。
但银行职员当然不知道达也的隐情。深雪把脸埋在他胸前的举动,也是按照常识解释为「紧张的心情放松之后不禁落泪」。达也将手臂以遮住深雪脸蛋的角度抱着她,所以更令旁人如此认为。但达也其实只是配合场中气氛,遮住妹妹满是幸福而放松的笑容,避免正经完成职责的警备员或职员发现。
达也就这么抱着深雪的头,此时银行的分行长来到面前低头致意。他询问达也的姓名之后,表示将免除一年的手续费,作为害他受惊的赔礼。达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最后维持扑克脸——看在分行长眼中是紧张得绷紧的表情——接受这项提议。毕竟他确实遭遇到对一般人来说很危险的状况。
达也告知本次前来是要更新ID,分行行长立刻叫部属将达也的顺序往前移。达也轻轻让深雪站好,深雪以长发遮住表情,就这么被推着肩膀前进。
更新ID的手续,是在不用担心偷拍与窃听的完美密室,由机械负责办理。两人进入室内,无须在意他人耳目之后,终于忍不住相视发出笑声。
遭遇银行抢匪的经历,也只是他们兄妹俩有点特异的日常生活一景。暑假最后一天经历的这个「案件」,肯定也会整理为「某段夏日回忆」收入两人的记忆。





本帖最后由 fujibayashi 于 2013-3-25 22:41 编辑


会长选举和女王大人
1
「我们也要在这个月交棒了吗……」
以真由美这句发言为契机,热络聊着暑假话题的学生会室气氛隐约改变。
男女比例依然显著偏差的学生会室午餐会,直到气氛变化前,都因为今天是新学期第一天,热络分享着「夏季艳遇」。
若是刻意讲得复古一点,现在这个时代普遍抱持「守身到结婚」的观念,所以相较于「性解放时代」,所谓的「夏季艳遇」保守许多。但女性不在婚前进行亲密行为的原因,在于她们现在认为「不迎合男性才有型」。所以即使结果相同,意识层面也和性解放时代之前相差许多。而且女性在婚前尝禁果也不会受到社会惩罚,所以并非所有女性都不会做「那种事」。然而大多数的少女,会把「即将突破最后防线时踩煞车」的坏女孩试胆行径当成炫耀话题。何况聚集在这间学生会室的少女们,不可能把自己搞得太廉价。另外,她们在危急时还可以行使各种「正当防卫手段」,不可能引发「意外」或「案件」。
虽说如此,面前接连有人说出「连帽上衣硬是被脱掉」或「被强行推倒在床上」或「呼吸拂
过脖子」这种话语,会令健全青少年感到不自在。更何况她们如同理所当然说出「希望能更有情调一点」或「觉得扫兴就让他睡着了」这种结果,使得同样身为男性的达也无地自容。
不晓得是没被当成男性,还是她们甚至忘记这里有男性——也可能是故意的——原本应该避免被异性听到的这些体验分享,达也实在是听得不敢领教。他不久之前就把眼神与意识移向魔法书(放在风纪委员会室,现今罕见的纸本书),所以没听到真由美为何提到这个话题。
不过这个话题说不定——应该说确实——和他有关,所以听觉对意识产生作用。
「这么说来,这个月要举办会长选举。」
「是的。虽然选举是在月底,不过姑且必须做个表面工夫,所以下周必须要公告选举,进行各方面的准备。」
达也基于确认提出这个问题,回答的是铃音。
话说这位学姐,在刚才进行即使不到限制级也算辅导级的「女孩话题」时,依然不改沉着冷静的表情,以妙龄少女来说不太好吧?
达也抱持这样的疑问,但他再度询问的当然是另一件事。
「只是表面工夫?」
这句话真正要问的是:「不是实质举办?」铃音正确理解到达也的意思。
「要是有多人参选就会进行选举。但是想成为学生会长的学生有限,所以终究不过只是自己人在竞争。」
「自己人?」
「这五年,都是由首席入学的学生担任学生会长。」
这么说来,达也记得首度被叫到这个房间时就听过这件事。
「换句话说,学生会长已经定案,用不着选举?」
「不一定。既然这五年如此,就表示六年前并不是。不过,至今担任学生会长的学生,毫无例外都是上一届的学生会干部。而且即使这次必须进行选举,也是服部学弟与中条学妹一对一竞争。他们应该会在选举之前协调只由一人参选。」
原来如此,这样确实是「自己人在竞争」。达也接受了这番说法。
无法接受的,是被指名为热门人选的当事人。
「我不可能胜任学生会长!用不着协调,我不想参选。」
在这个阶段就快要掉下眼泪的人,确实无法胜任学生会长一职吧——达也同样能接受这一点,然而……
「这么一来就会睽违六年,诞生非首席入学的学生会长。」
「下一届的会长是范藏学弟啊……」
风纪委员长与学生会长嘴里这么说,看起来却不太能接受。
先不提个人喜好,在方针层面,梓的做法应该比较接近她们两人。
所以她们想让梓成为下届会长,达也能理解这种想法,只是……
(……当事人没意愿就……)
要是完全没人参选的话,达也认为大概有必要说服梓,不过只要服部愿意参选,应该就是最好的结果吧。
「去年首席入学的是中条学姐吧?」
不过深雪思考的角度似乎和达也不同。即使达也感到有点意外,却觉得妹妹的指摘很中肯。
她这句话使得达也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认定「去年首席入学的学生是服部」。
「没错,而且现在的总和成绩也几乎一样吧?」
真由美向深雪点头示意之后询问梓本人,回答的则是铃音。
「理论成绩的全学年首席是五十里学弟,中条学妹第二,服部学弟第三;实技成绩的全学年首席则是服部学弟,中条学妹以些微差距居次;总和成绩也是服部学弟第一,中条学妹以些微差距居于第二。」
刻意以会议用的大型屏幕,播放校内公布栏张贴的第一学期排行榜进行说明……达也觉得应该没这个必要。
俗话说近朱者赤……但如果只是个性正经的学生,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和这名会长与这名委员长平分秋色——这是达也对铃音的评价。
「中条学姐的实技成绩也比千代田学姐好吧?」
深雪理应已经看过了这张表,但她重新看到这个经过九校战而熟识的名字,应该会产生不同于以往的印象。
「因为花音那家伙粗枝大叶。」
「至少应该说她以豪爽为特色吧?」
真由美苦笑修正摩利这句直截了当的评论。
「反过来说,小梓的特色就是细腻,不适合九校战那种运动竞赛。」
「但中条明年八成也得以选手身分上场了。」
梓对真由美的帮腔露出置身事外的表情,摩利扔下的炸弹却令她身体猛然一颤。
「……这话题是我提的,所以我这么说也不太对……不过中条,这是明年的事情啊。怎么能从现在就吓成这样?」
「说……说得也是,是明年的事情……何况明年除了千代田同学,还有司波学妹、北山学妹与光井学妹,有许多很有前途的选手……」
梓硬是加入有点走音的笑声如此响应,摩利无奈地看向她。
「今年一年级确实有很多有前途的女生……不过,全学年第二名的你,怎么能够把责任推托给学妹呢?」
「不……别这么说……不是推托责任……我只是……该说适才适所吗,那个……」
感觉梓讲得挺有道理,但光是被冷眼注视就无法反驳,使得达也再度心想,要她担任学生会长或许真的很辛苦。
◇◇◇
久违六周进入的风纪委员会总部,难得相当热闹。
「我没听说今天预定要开会……」
达也询问不知为何站在入口旁边的摩利,她一副卖关子的模样点头回应。
「我想也是。我也不记得通知过。」
「所以是新学期第一天的仪式?」
「首发仪式只有学年初举办。」
「并不是委员会有什么例行公事吧?」
「是啊。」
达也听到摩利这声回答就简单致意,快步走向存放自用录像装置的柜子——不过走三步之后就停了下来。
达也转身再度面向摩利,她站在和刚才相同的距离——也就是说,摩利是配合达也的步调而走了过来。
「……有什么事?」
「虽然不是例行公事,但同样是风纪委员会的重要活动。」
「这样啊……」
达也有气无力的响应,使得摩利露出像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
「……你最好改掉不问世事的毛病。」
「重要新闻我都会看。」
「我是要你更注意切身的事情。」
摩利说着摇了摇头,大概是表示「真拿你没辙……」的意思。至少达也看来如此。
到最后,屈服的是摩利。
「风纪委员没有任期限制。」
「我知道。选出的委员即使替换也不用辞职,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因为这不是占着就有油水捞的地位。何况每年都要递补毕业生的空缺,毕业前就辞职的委员也不少。」
语毕,摩利微微耸了耸肩。大概是下意识地表现出她对校内蔓延的「风纪委员是特权阶级」的传闻感到无奈。
「其实在上学期末,一名社团联盟指派的三年级委员辞职了。递补人员今天会来。」
达也扬起眉角,对摩利这番话表达质疑之意。
「要举办欢迎会?」
「不不不,这个组织没这种团结力,这种事你应该也已经明白了吧?」
确实,比起「团结」这个词,「分裂」或「对立」更适合风纪委员会这个组织。达也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有所质疑。既然如此,总部为什么聚集这么多人?
「不过,很难得有女生获选风纪委员,所以闲人都来凑热闹。」
达也心想「原来如此」。学长们并不是基于同伴意识,而是基于好奇心而来。不过,既然是这种理由的话——
「委员长当年获选时,应该也备受注目吧?」
达也的指摘,使得摩利不太高兴地沉默了下来。看来这是她不太愿意回忆的驻事。她站在入口监视,或许就是为了避免学妹留下不好的回忆。
「……总之,我的状况先放在一旁。这次迎接新委员加入,我希望暂时由你带她。」
「……由我?」
达也会再度确认也在所难免。杂事是由资浅人员负责,但是「辅助新手」绝对不是能交给最底层人员的工作。
「由你。」
但摩利的表情百分之百认真。
「我大概知道新来的人是谁……但我还是不认为这工作能让一年级负责。」
「不不不,在风纪委员会,没有人比你更适任。」
当摩利替「风纪委员会」加重音所说出来的这句话,使得达也不由得认同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达也的败北。
新委员是正如达也预料的人物。
「这样就打一轮照面了……花音,今天你和达也学弟一起行动,掌握巡逻的感觉。」
总觉得花音这种名人没必要打照面,但这应该是定例吧。在各处引发莫名热潮的就任问候结束之后,摩利走到被吩咐留到最后的达也面前,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达也似乎一如往常,没有拒绝的权利。而且这是在其他委员离开后的指示,所以花音的选项也只限于达也或摩利。
「咦~?不是摩利学姐教我?」
花音果然想选「摩利」这个选项。在达也本人面前展现这种态度颇失礼,但达也同样很清楚她不满的心情。即使带她的不是摩利,由同年级的委员带她也好,如今却要把学弟当成前辈,花音心里肯定不是滋味。达也同样希望摩利负责指导,在内心说「快多讲几句」为花音加油。
「我的状况不值得参考。心里有鬼的家伙看见我就会偷偷跑掉。基于这一点,达也学弟在委员会里,遭遇状况的次数是第一名。顺带一提,检举次数也是第一名。」
「啊,这样啊。原来如此。」
然而花音轻易接受了。
不提这个。达也忍不住想质问摩利话中「顺带一提」的意思,但他立刻打消念头。因为这么做显然是徒劳无功。
◇◇◇
「没有既定的巡逻路线,也不用走遍校内每个角落。我没有和其他委员一起巡逻过,不过只走特定路线的委员好像比较多。」
即使有所不满,工作依然是工作。达也颇为正经地向并肩行走的花音解说。
「唔~……司波学弟的适应力真强。」
花音脱口而出的感想,和他的说明毫无关连。
「你刚入学没多久,从一开始就独自进行校内巡逻的重要任务吧?我也听过你在社团招生周的各种丰功伟业。」
「总之,当时发生很多事……」
总觉得花音的佩服似乎有所误解,但是达也并没有刻意反驳——忽然就被扔去独自执行巡逻任务很正常,花音受到的待遇是过度保护,但是说真话也不会有任何人幸福,所以达也以解说任务代替反驳。
「我都会把实习室当成重点巡逻的地方。即使依照过去的巡逻报告来看,在教室出问题的案例也很罕见。」
「毕竟教室有监视系统。小说里面那种不成体统的事,就算想做应该也做不到。」
「小说吗……」
花音到底是看哪种小说,引发达也不少兴趣,但若她表明是「官能小说」之类的,达也将不知道该摆出何种表情,所以决定收起好奇心。
「不去体育馆或操场?感觉那里比实习室更容易出问题。」
「只要不是社团招生周之类的特殊状况,那边原则上由社团联盟管理。不过要是发生私斗,当然会轮到风纪委员会出面。」
花音是以社团联盟的名额加入委员会,她自己也是田径社正规选手(擅长障碍赛),当然知道社团联盟的自治特权。
「只是去看看应该无妨吧?毕竟发生问题才赶过去就太迟了。」
但她还是说出这种话……达也觉得她八成是摩拳擦掌想去闯别人的地盘。
◇◇◇
依照花音的强烈要求,两人今天将以体育馆为重点巡逻区域(不过,达也挺认真烦恼是否有必要同行)
基于校舍的相对位置,他们首先来到第二小型体育馆。
单纯只是巧合,今天是剑术社的练习日。
「……司波兄,每次看到你,你身边的女人都不一样。」
「请不要讲得这么难听。」
以这种令人难以分辨是当真或玩笑话的语气——达也感觉铁定有一部分是认真的——前来搭话的是桐原。
「就是说啊,桐原同学。千代田同学专情五十里同学,讲这种话对她很失礼。」
「……总之,我不介意。」
让花音害羞地扭动身体、达也深深叹息的这番话,来自纱耶香之口。
剑道社的纱耶香参加剑术社的练习,并不是为了利用社团活动时间约会。
自从春季那场事件之后,魔法竞赛类型社团与非魔法竞赛类型社团,逐渐认为应该更加相互交流。尤其是原本属于相同竞赛,却因为规则是否容许魔法而分开的社团,如今倾向于积极吸收彼此的优点避免故步自封。
率先带动风潮的是剑道社与剑术社,纱耶香与桐原是一切的契机,是造成开端的当事人,而且首先加入相互交流的行列。
——即使这么说,也不代表两人不会在练习时增进感情。
言归正传。
达也无视于纱耶香的说情(),朝着依然露出质疑视线的桐原说明事由。
「渡边委员长命令我陪同学姐。」
达也嘴里说不介意,但还是忍不住解释。如果是自己投降示弱就算了,但他无法忍受自己被硬塞工作还要背黑锅。
「喔~既然这样,那个传闻是真的?」
桐原出乎意料地很干脆就相信,却加上暗藏玄机的这句话。
「传闻?」
「咦,司波学弟不知道?」
「传闻渡边委员长正在布局,要让千代田成为下一任风纪委员长。不过老实说,我一直质疑那个人哪可能花费工夫到处布局。」
纱耶香与桐原接力说出的「传闻」完全是事实。达也明知如此,却在这时选择沉默。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千代田同学是例外。渡边学姐特别疼千代田同学。何况她要让毫无经验的千代田同学担任自己的接班人,当然舍得花这些工夫。」
即使达也什么都不说,也不用担心冷场。
「啊?那个人不只外表,连内在都是宝冢(注:皆由未婚女性组成的日本歌剧团。重视上下关系,纪律严明)型?不过,如果是委员长与千代田,确实很赏心悦目呢。」
近代至今的舞台剧类型之中,少女歌剧堪称最传统的一种。所以达也认为「内在是宝冢型」并非不光荣的评价,但花音的感性似乎得出不同结论。
「喔~只有我就算了,居然把摩利学姐当成同性恋……桐原同学,你胆子很大嘛。」
「等一下!」
花音身后燃起如同不动明王的杀气之火(正确来说是喷出活化的想子粒子)
「我没说『同性恋』这种字眼啊!」
如果单纯只比力气的话,花音在二年级位居第一的呼声很高。桐原看到她的怒气,连忙摆手摇头否认。
「废话少说!」
花音异常强劲的宣告,使得达也深深叹息。
并且轻轻将右手迅速伸出去。
「呀啊!」
随着走音的尖叫声,想子暴风平息了。
「你……你做什么啦!」
花音就这么瘫坐在地上,红着脸看向达也。她的双眼基于痛苦以外的原因而湿润。
「……效果出乎预料。老实说,我一直不相信『快乐穴』这种东西。」
是八云传授的点穴术。
达也频频打量刚才命中花音背上「快感穴道」——今天早上刚学的——的食指,说出像是独白的这番话让花音更加地脸红,然后换了一张表情。
「千代田学姐,风纪委员怎么可以自己闹事?」
「呜……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请听好,要是遭遇性骚扰,之后再向惩罚委员会起诉就好。风纪委员的证词,原则上无须他人证实就能得到相信。」
「喂?」
形势忽然告急,使得桐原连忙想插嘴,但达也与花音看都不看他一眼。
「明·白·了·吗?今后请节制一点,别像这样动不动就生气。」
「……知道了啦。」
花音别扭地别开了视线,完全没察觉到纱耶香「……司波同学刚刚那样做也是性骚扰吧?」的喃喃细语。
「这么说来,学生会长选举快到了吧?」
混沌状况总算平息时,纱耶香大概是从下届风纪委员长的话题联想到,而提出今天(对达也而言)重复第二次的话题。他们移动到墙边避免妨碍其他社员,完全一副聊八卦的样子。
「是月底吧?不过要说快到,确实也快到了。」
桐原回应纱耶香这番疑问。
「据称会是服部同学与中条同学一对一竞争。」
花音也立刻友善地加入对话。不晓得因为同样是二年级,还是不计较一科二科隔阂。
「不,服部不会参选。」
这个话题对达也来说是今天第二次提及,却在这次得知新的事实。
「咦,是吗?」
看来桐原这番话,也是令花音感到意外的消息。
「嗯,服部那家伙被社团联盟推举为下一届的总长。他自己也有这个意愿,所以表示不会参选会长喔。」
「喔~服部同学啊……不过很合理。毕竟有实力的人才能胜任联盟总长的职务。」
花音以认同的态度点头响应桐原。
达也听他们这么说也觉得没错,社团联盟感觉比学生会更难统治。
像是拉社员或抢场地,社团联盟本来就有许多造成摩擦的要素。现在是克人坐镇所以没有造成太大騒动,但一般人做不到这种程度。
但是——达也想到一件事。
这么一来,就表示下届学生会长的两名最热门人选都不会参选。
下一届的学生会长将会是谁呢……
巡逻结束后的回程路上。
结束学生会业务的深雪。
结束社团活动的雷欧、艾莉卡、美月、雫、穗香。
结束在实验室自主练习的干比古。
达也久违和老班底会合,在通往车站路上的一间咖啡厅同桌而坐。
而且不知何时,再度提到学生会长选举的话题。
「唔~……老实说,有点不可靠。」
雷欧对梓的评语严苛。
「不过她的实力一等一。」
「我觉得学生会长温柔一点比较好。」
雫与美月似乎支持梓。
「总之,服部学长完全不可能了吧?」
艾莉卡再度询问。
「嗯,某人向他本人证实过,所以应该没错。即使是会长,也没办法抢走社团联盟下一届总长的既定人选吧。」
达也回以肯定之意。
「也对……即使是他们,似乎也拿十文字总长没办法。」
艾莉卡频频点头。
「那么,果然只能由中条学姐参选吧?」
艾莉卡身旁的美月,回到预测下届会长的话题。
「但她本人说过不想当吧?对了,深雪参选吧!」
「慢着,艾莉卡,说这什么话?」
艾莉卡出乎预料的这番话,令深雪惊讶地瞪大双眼。
但艾莉卡似乎意外欣赏自己的点子。
「没规定一年级不能成为学生会长吧?深雪在之前的九校战拿下『冰柱攻防』新人赛冠军,还在二、三年级参加的『幻境摘星』正规赛夺冠,我觉得实力与知名度都没问题。」
「别乱说。何况高中生的『实力』不是只以魔法力衡量啊。」
「学力这方面不是有达也同学吗?当上学生会长,就可以自由任命干部喔!」
美月站在支持艾莉卡这一边,加入艾莉卡与深雪的对话。
「说得也是。毕竟七草会长也说过,要废除只限一科生当干部的规定。」
「连美月也……」
深雪这番话表面上在规劝,从声音却听得出内心动摇。
「没错没错。而且啊,要是成为学生会长的话,也可以把达也同学从风纪委员会那边给抢过来喔……」
艾莉卡如同恶魔梅菲斯特(少女版)的细语,使得深雪明显动摇。
「反过来说,让达也当学生会长也不错吧?」
「喔,听起来很有趣。」
应该不是和青梅竹马相互较量,但这次轮到干比古做出异想天开的提议。
雷欧起哄表达赞同之意,达也无奈地看着他断言「不可能」。
「深雪或许能得到某种程度的支持,但不可能有人投票给我。」
然而雫的意见不同。
「可是达也同学是九校战夺冠的大功臣。」
「慢着,雫,那是……即使我尽量退让,承认自己对夺冠有贡献,但我只参加一场竞赛。表面上看不出背地里的努力。」
达也再度否定自己出马参选的可能性,但穗香热烈提出反驳。
「不过要是达也同学参选,我一定会投你一票!」
「哥哥,我也是。若哥哥愿意参选,无论是站台还是发传单,我什么都愿意做。」
达也感到轻微头痛,或许是两侧微妙对抗的深雪与穗香散发的热气令他招架不住。
2
新学期开始至今一周了。
终于公告要举行学生会长选举,原本不太关心的一年级学生(尤其是E班~H班的二科生),也因而讨论起谁要参选、谁有胜算的话题。
达也在教室和同学进行清晨问候,开启自己座位的终端机。「达也,早安。」先到的干比古前来道早安。
「干比古,早安。你总是这么早到。」
「哈哈,是啊。最近终于获准加入晨间勤行,其实我想稍微放松一点就是了……应该是已经习惯了。」
「勤行」原本的意思是佛门修行,但可能是基于神佛混淆的影响,神道系的干比古家也使用「勤行」这个词。「晨间勤行」说穿了就是早上的修行。干比古说他「获准加入」,正确来说应该是「得以恢复参加」,达也从干比古本人与艾莉卡的话中片段掌握到这一点。
好友确实恢复实力并继续钻研向上,使得达也高兴又羡慕。以前摩利曾经开玩笑说他可以转为一科生,但达也认为干比古或许真的会成为转入一科的第一人。
「话说达也,你可能会觉得我这家伙问了奇怪的事,不过……」
「奇怪的事?」
旁边传来「讲得真直接……」这样的细语,但要是规矩做出反应,话题将会无法继续进行。两人早已学到这一点,很有默契地无视于这句话。
「我不认为很奇怪就是了。达也,你真的要参选学生会长?」
「……你说什么?」
达也并不是没听清楚干比古这番话。他如此反问是因为过于感到意外。
「没有啦,总之,最近谣传达也要参选学生会长。」
「谣传……?」
记得上周提议达也参选的人,应该是干比古。
「不是我!」
达也自认没有故意让眼神变得锐利,但干比古非常慌张地比手画脚,主张自身清白。
「昨天放学后,廿乐老师在实验室问我『司波达也真的要参选学生会长?』这样。」
廿乐老师专攻魔法几何学,在魔法工学也有很深的造诣,现在是二年级的老师。
正职是魔法大学的讲师。
他在学界是知名的优秀年轻研究员。原本被评为即将得到副教授宝座,却因为观念——只有观念就算了,连言行都有点放纵过头,所以基于人事处分的意义被调到附设高中……但他本人不但不介意,反而还开心表示「这样就能自由研究」,令人头痛。
或许是基于这样的性格,他是特别照顾二科生的教师之一,即使负责的学年不同,也数度主动向达也搭话。
「外面居然在传这种谣言……?」
「啊,果然是谣言?上次你就提到不想参选,所以我一直觉得不对劲。」
干比古露出扫兴表情,达也则是板着脸点头回应。
「我自认就算参选也得不到票,更何况我根本就没有参选的意思。究竟为什么老师之间会谣传这种事情?」
「天晓得……?」
干比古不可能知道教职员室的内情,正如预料,他只有露出纳闷的表情。
达也同样没有期待得到答案,他这句询问只是一种牢騒。
「不只是老师喔。」
然而和期待相反,竖耳聆听至今的旁听者,提出一段相当令人不愿听到的证词。
「我在进行社团活动的时候,学长姐们也偶尔在传这件事。相当出乎意料地,大家都抱持着善意的反应喔。」
前座的雷欧说完,靠坐在美月桌上的艾莉卡也出言附和。
「啊,这么说来,我昨天也听到一则小道消息说,有个一年级的风纪委员,要参选这一届的学生会长。这怎么想都是在说达也同学吧?」
即使艾莉卡征询同意,达也基于立场也不想点头,但是继干比古之后,雷欧与艾莉卡也提供情报,综合这些情报就不得不如此判断。
「我也……」
天啊,美月也是?达也好想趴到桌上。
「记得昨天接受辅导的时候,也有稍微提到这个话题。」
不过,达也得知美月的传闻来源,就产生「试着积极处理吧」的心情。
具体来说就是「试着质询遥吧」的心情。不过是否可以形容为「积极」还有待商榷。
◇◇◇
若把达也的行动方针形容为「积极」,最想大声提出异议的应该是她。
「第一堂课还没结束喔。」
这绝非辅导老师应有的态度,但遥一副抗拒的模样,蹙眉看着进入辅导室的达也。
之前骗取()无头龙情报的那件事,似乎坏了遥的心情——但是以达也的立场,这项「契约」并未限制他把购得的情报用在何种地方。
「我完成第一堂课的课题了。」
不过,就算被遥讨厌,达也几乎也不痛不痒。即使双方保有彼此一部分的秘密,达也手上的牌还是占优势。
「……所以我才对优等生有意见。」
「我是劣等生,我的实技成绩只有勉强及格。」
「……从你口中说出这种话,听起来只会刺耳。」
——或许可以形容他们彼此亲密到无须客气。
「这是事实。总之不提这个,我有一项烦恼想找您商量。」
达也说完,遥立刻瞪大双眼,可能是基于反射动作,挺直了背脊。
「什么事都尽管找我商量吧。」
遥的这份职业意识挺出色,但也感觉她有点缺乏学习能力。达也找她商量的「烦恼」总是在辅导范围之外,遥差不多该学到这一点了。
「我的烦恼是关于月底的学生会长选举。」
「这次似乎在找人参选时遇到问题。所以呢?有人委托你说服妹妹出马?」
「啊,这确实也伤脑筋。但我今天想找您商量的是关于另一项『传闻』。」
「传闻?」
「是的,教职员室好像在谣传我会参选学生会长,您心里有底吗?」
达也正面注视遥的双眼提问,遥在一瞬间,真的只在一瞬间露出「糟糕」的表情。
「听说您昨天对柴田同学提到这件事。想请您也告诉我详情。」
但即使表情变化时间再短,遥眼前这双凝视她的眼睛,不会看漏任何表情变化。
达也不可能看漏。
「虽然我觉得不可能,该不会是小野老师率先散播谣言吧?」
遥的脸部肌肉反复松弛又紧绷,达到令人眼花撩乱的程度。
不过到最后,她完成的表情是平凡的讨好笑容。
「真是的,这种事真的『不可能』喔。我当然不会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事。」
嘴角并没有抽搐。
她伪造表情的功力明显进步。
「……这种谣言到底是基于什么状况流传出来的?」
「什么嘛……果然是谣言。总之,我想也是……比起成为众矢之的,司波同学更适合负责幕后工作或秘密任务。」
「我不否认。」
两人相视,彼此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或许是受到同一位师父的影响。
不过,这种程度的共通点,不成为增进感情的理由。
「所以,到底是基于什么状况,才会谣传我要参选学生会长?」
「对不起,我知道的也不多。」
「这样啊,那把您知道的部分告诉我就好。」
「………………」
达也一副极为理所当然的样子,等待遥的回复。
遥领悟到,这时候装傻毫无益处。
何况达也询问的事情本身,是无须装傻带过的事情。
「……无法确认是谁传出来的……不过,可以形容成一种传话游戏的状态吧?『服部似乎不参选』、『中条似乎不参选』、『学生会似乎烦恼找不到参选人』、『那由司波参选挺有趣吧?』……这样的话题不知不觉变成『司波学妹好像要参选』,进而成为『司波学弟好像要参选』、『咦,司波学弟是谁?』、『就是那个风纪委员』、『噢,也有参加新人赛的那个?』、『是喔~挺有趣吧?』……这种内容了。」
达也听完遥这番话就全身无力,差点从椅子滑落。
「……老师们为什么会相信这种随便的传闻?」
总之,所谓的传闻原本就是不负责任又随便,如果只是同学或学长姐当成聚会闲聊的话题,达也并不会在意。他知道斤斤计较会没完没了。
不过甚至传到教职员室,连廿乐这么优秀——至少在智慧方面优秀——的老师都当真,就是无法坐视的状况。
达也尚未完全排除有人刻意操作情报的可能性。
「当真的老师反而比学生还要多呢。因为四月那件事即使对学生封锁消息,教职员室却知道所有真相。」
……Blanche』那件事?」
「对。那件事以司波同学为中心解决,不少老师对此评价很高。」
这是出乎达也预料的话题。没想到那件事居然会这么引人注目……达也心想,不得不说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十文字同学守口如瓶,我们不知道具体过程,只知道你是以实力强行排除恐怖分子。这部分也是给予高度评价的重点。何况魔法科高中学生会长这个职务,偶尔也要求动用武力,既然拥有此等镇压力,由一年级学生担任也不错——有这种想法的老师不算少。」
……达也心想状况不妙。
达也向遥道谢,并且认为得想办法处理。
——要离开辅导室时,他也没忘记补充说明,自己不会追究遥收集情报的手段。
◇◇◇
但这些传闻毫无根据,能采取的因应之道有限,而且并非以他一己之见就能处理。
所以,基于「能成为打破僵局的线索」这层意义,她的造访或许是值得欢迎的事。
——不过即使以这种想法安慰自己,也完全无法减少此时此刻的麻烦程度。
一班二十五人算很少的人数。任何人在做什么都能一目了然。除了和达也进行课前闲聊至今的四人,其余二十人毫无例外地偷看他们而窃窃私语。达也即使不愿意也感受得到。
断续传来「果然」、「会长」或是「选举」这种字眼。
达也极为不自在。
「达也学弟,拜托,想跟你借点时间。」
真由美大大方方地进入了一年级的教室(虽然这么形容,但这个时代的高年级不太在意做出
这种事),来到坐着和她相视的达也面前,一停下脚步就以可爱的模样()双手合十举地在面前说出这种话。
她身后的铃音露出无奈表情,这部分暂且不提。
达也的视线扫向屏幕角落显示的数字时钟。距离第二堂课还剩五分钟。考虑到两人回到三年级教室的时间,能讨论的时间只剩一分钟。
「以学生会的公务为由,就不会被扣分。」
真由美从达也表情看出无言的询问,就这么合着双手回答。不过她合掌位置微微下降,这样下去「合掌拜托」可能会成为「少女的祈祷」,有种不妙的征兆。
如果是真由美,有可能做出双手交握于胸前加上双眼湿润的行径。
继第一堂课,这堂也是使用终端装置的听讲课。离席二、三十分钟对达也毫无影响。
达也向朋友们使个眼神,起身朝真由美微微行礼致意。
真由美取而代之站在达也桌前,把自己内藏学生会长特权的ID卡放在卡片阅读机感应。
◇◇◇
达也被带到学生会室。
他知道反正午餐时间会在这里集合,却在这时候被带来这里的原因。
「抱歉在上课时间找你过来,因为真的没剩几天了。」
铃音道歉之后,达也回答「不,我不在意」摇了摇头。
「谢谢,你肯这么说就帮了大忙。」
真由美「呼~」地夸张叹口气,然后进入正题。
「其实,关于这一届的学生会选举……」
她的用意正如预料。
达也早已决定如何答复。
「我认为对深雪来说还太早了。」
「想请深雪学妹……慢着,你怎么知道?」
真由美瞪大眼睛说「难道是读心术?」而慌张,达也苦笑着向她揭晓谜底。
「不是在午休时间,而是刻意在上课时间带我过来,是想趁深雪不在的时候找我商量吧?那么考虑到现在是这个时期,我认为应该是想找深雪参选学生会长。」
达也并不是为了炫耀推理能力而抢话。
只有真由美一个就算了,但她和铃音搭档前来,达也担心若不先发制人会被说服。
以目前来说,这记先发攻击正中靶心。
达也必须趁对方——尤其是铃音重整态势之前确立必胜立场。
「世上应该不是完全没有一年级学生会长的例子,但是对深雪来说还太早了。那个家伙还无法担任组织领导者。」
「……她在国中时代没担任过学生会长之类的职务?」
「我阻止了。」
对于铃音的质询,达也立刻做出否定的响应。
「但她看起来很可靠……」
「深雪还是个孩子。或许是我过度照顾她了吧,她还无法好好控制自己。至少要等她不再让魔法失控再说。」
对于真由美的询问,达也则是接连提出反驳。
真由美与铃音看起来都像是有很多话要说——主要是想说达也「过度照顾她」这部分并非「或许」而是「事实」——但是深雪会让魔法失控的缺点,并不是成为学生会长之后能宽容的问题。她们无法反驳这项指摘。
「——可是,这下头痛了。明天就要公告进行学生会选举,却完全没人参选。」
「记得距离参选登记时间还有一周吧?」
只要在这之前有人登记参选不就好了吗?对于达也这番根本的「假设论」,真由美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否定。
「精简下届会长参选人数也是学生会的职责。不然会到处有人参选而无法收拾。」
「……我觉得多人参选的选举比较健全。」
「即使演变成以魔法对打也是?竞争对手都是想成为学生会长的高手耶。」
演变成这种状况,确实会是更胜于社团招生周的风波。
「……再怎么样也不会那样吧……我才想说,他们是想成为学生会长的人啊。」
既然想成为学生会长,应该会避免造成这种风波才对。
「达也学弟,你太天真了。」
但真由美一口驳回达也的常识论点。
「本校学生会长拥有很大的权限,毕业之后也会得到高度评价。实际上依照纪录,四年前标榜进行『民主自由选举』的学生会,在重伤人数达到两位数时,就拿掉了『自由选举』的招牌,改由学生会长强力推荐副会长担任下届会长,才总算收拾事态。」
铃音惊人的爆料,消除了达也的疑问。
「……这所学校是哪个开发中国家吗?」
达也发出呻吟。
「这就代表高中生不够成熟,不足以在拥有魔法这份强大力量的状况下完全自制。」
真由美再度在眼前合起双手,摆出苦苦央求的样子。
「所以……好吗?或许深雪学妹在达也学弟眼中还是个孩子,但她肯定没问题。毕竟俗话也说过『地位会培育人才』。」
达也心想她居然来这招。
这么耐心周旋,令人觉得她这一年的学生会长可不是当假的。
然而——
「我觉得不用执着于深雪,让中条学姐参选就好了啊。无论从顺位或实绩,中条学姐都比较适合成为下届学生会长吧?」
达也如此指摘,真由美随即面有难色地沉默下来。
「……你说得没错,可是……」
铃音似乎也无法接话。
是的,这种事不用说也很清楚。
因为梓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才会找达也提这种事。这不用重新说明也显而易见。
但达也下一句话,完全出乎真由美与铃音预料。
「——不然我去说服中条学姐吧?」
「咦?……达也学弟要帮忙说服小梓?」
「是的。」
真由美一副过于意外而不晓得该摆什么表情的样子,但或许是达也这番话逐渐渗入意识,她忽然用力抓住达也的手。
「你真的愿意帮忙吗?那么请务必协助!务必拜托!达也学弟果然可靠!」
真由美抓着达也的手用力上下晃动,达也和铃音相视苦笑。
◇◇◇
大概是小动物般的危机预警系统发挥作用,梓这天午休没来学生会室。达也认为这样下去,她可能放学之后也会借故请假,决定在第五堂课结束就立刻造访梓的教室(魔法科高中的时间分配是上午三堂课、下午两堂课,一天共五堂课)
达也在教室门口观察室内,梓正匆忙收拾东西要回去。
她应该是企图在被逮到前逃离,但直到下课都无法离开终端装置的认真个性害了她。
只要达也相伴就敢无视于规定——即使要犯下滔天大罪大概也毫不犹豫——的深雪,被达也一起带进二年A班教室。
「这家伙是怎样?」的视线投向达也,其中大多是男学生,不过终究没有人的心态幼稚到光
是低年级学生进入教室就前来找碴——但是有部分原因,在于女学生们朝达也投以像是评鉴名牌商品般深感兴趣的眼神,男学生难以在这股压力之下采取直接的行动。
达也毫不客气地默默无视于两种视线,笔直走向梓的座位。
梓中途就察觉达也走过来,但在犹豫「逃走也不太对」时,达也就站在她面前了。
梓战战兢兢露出客套的笑容起身。
她的手紧握书包,脚却动不了。
达也与梓的身高大约差三十公分。
平常为了避免对梓造成压力,达也都会保持距离和她相对,靠近交谈时则是坐着,但他现在刻意维持近距离俯视的位置。
达也脸上挂着清新()的笑容,眼神却射穿梓的双眼不让她逃走。
「中条学姐。」
达也的外表没有英俊过人,声音也没有悦耳到令人着迷。但可能是因为他喉咙与肺活量接受战斗训练至今,所以声音洪亮又有深度。女孩们或许会觉得「老练」或「成熟」。
「有件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而且如果是个性柔弱的少女,可能会觉得这种声音蕴含难以抵抗的压力。
「那个……我今天……有点……」
「不会花您太多时间。」
梓即使如此还是想逃走,达也稍微加重语气再度这么说,封锁她的退路。
达也出乎意料的强硬态度让梓感到惊慌。梓的同学们(主要是女学生)看着这样的两人,将原本只以眼神进行的交谈转为窃窃私语。
随着「意外强硬」或是「狂野」或是「或许挺不错」这种话语断续传来,周围朝达也这里投以颇难摆脱的视线。
投向哥哥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暗藏好感,使得深雪的心情迅速变差。
从达也身后——从深雪那里释放过来的「坏心情气场」,也造成梓莫大的压力。
「五分钟就好。」
「……如果真的只要五分钟的话……」
梓被这种街头揽客常见的说法引诱,应该说被迫接受,乖乖跟在达也身后。
即使没有手铐或拉绳,甚至也没有牵手,但是这一幕怎么看都是「拘提」。
◇◇◇
「我长话短说。」
达也来到咖啡厅角落的座位,一坐下就这么说。
「中条学姐,请参选学生会长。」
「果然是这件事……是会长委托你说服我吗?」
「是的。」
原本不是委托说服梓,而是委托说服身旁所坐的深雪,但达也对此只字未提。
「……我不可能胜任。我没办法接下学生会长这项重责大任。」
梓紧握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看着下方摇头。
梓的态度比预料还要顽固。甚至像是随时会哭出来。要是逼得太急或许真的会哭。不,不是「或许」,而是很有可能。
但达也如果这样就放弃,他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协助说服。
「服部学长被推举为下一届社团联盟总长,所以不会参选学生会长。要是中条学姐不参选,将会成为一场学生会无从控制的选举。」
「这样也好吧?很多人比我更适合担任学生会长。」
梓有些翻脸的回应,使得达也深深叹息。
「………………」
「………………」
沉默还没维持十秒,梓就出现心神不宁坐不住的样子。她悄悄看向达也,知道无法得到任何反应之后,改为偷看深雪。
深雪挂着看不出情绪的雕像笑容注视梓。
梓有种会被笑容吸走的错觉,因而慌张转头。
转向达也。
于是和他四目相对。
梓一副要喊出「啊呜呜……」的表情僵住。
达也再度叹气。
「真的可以吗?——即使四年前的悲剧重演?」
旁听的深雪觉得形容成悲剧太夸张了,达也自己也这么觉得。
不过朝梓一看,她大受打击而脸色苍白。
「听说当时超过十人受重伤。事件的详细纪录,我想中条学姐很清楚。」
梓内心受创过度,嘴唇微微颤抖,好可怜。
然而达也却以这番话落井下石。
「当时也有留下影像纪录吧?魔法造成重伤……可以的话真不想看。」
学生会书记的主要工作是管理学生会的纪录。既然是如此严重的事件,在整理纪录时应该会稍微看到才是。
正如预料,梓不只是嘴唇,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历史将会重演吗……」
「你……你……要我怎么做……」
梓露出走投无路的表情。进入咖啡厅就一直保持沉默的深雪,以温柔的声音响应。
「只要中条学姐参选学生会长,就不会招致这种事态。请放心,学姐肯定能胜任。」
梓的眼神大幅摇曳。
哥哥扮黑脸,妹妹扮白脸,这样的合作实在高明。
「对了,这么说来……」
达也放松严肃(佯装)表情,刻意以「不经意想到」的样子拿出后续的「糖」。
「关于两周后上市的F L T飞行演算装置,我拿到两个样品……」
梓一听到这番话,眼睛就闪闪发亮。
苍白的脸恢复红润血色,微微前倾的身体探到桌面。
「……你说的难道是银式的飞行魔法特化型CAD?能以最有效率的方式,执行七月刚公开的飞行魔法……银式的最新作品?」
达也点头回应,梓目不转睛看着他。
她露出「好想要好想要好想要好想要好想要好想要……」的眼神。
「总之,那是样品,所以是没有打上序号的非卖品。」
梓的喉头发出「咕噜」的声音微微一动。
眼神像是发烧般有些模糊。
「不过,性能和市售版本没有两样,我想当成学生会长就职的贺礼。」
「真的吗!」
梓开心大喊并且起身。
椅子倒地,发出了很大的声音,但梓完全不在意周遭集中而来的好奇视线。应该说她内心没有余力在意。
「是的,毕竟中条学姐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深雪。若您就职成为新学生会长,我觉得必须送上此等贺礼……」
「我要参选!对手是谁都不会输!我一定要当选学生会长给你们看!」
梓瞪着还看不见的竞争对手的幻影坚定断言。
到头来,就是因为没人参选,梓才会像这样面临半威胁半利诱的说服。完全没想到这样只会演变成表决投票,至今自己坚持不参选的想法也早飞到了九霄云外。
达也与深雪,在陷入狂躁状态的梓面前悄悄地相视点头。
3
九月进入最后一周。
天气依然经常是酷暑未尽般炎热,但是从风中明显感受到秋意的日子也慢慢增加。
「就算这么说,校内气氛一点都没有热络起来,我对此不以为然。」
「什么事没热络起来?」
达也微微瞇细双眼,看向歪过脑袋的真由美。
「我是说会长选举的事。」
明天终于要召开学生总会,并且进行学生会长选举。
今天是真由美以学生会长身分在这个房间度过的最后一天……的前一天,但她看起来丝毫没有变得感伤的样子。
同时,校内也看不到争夺下届学生会长宝座而进行的激烈论战或造势竞赛。
「……总之,高中的学生会长选举,或许不会那么热闹吧……」
既然毫无益处,顶多只能为升学考核表加分的名誉职务,应该没必要太过投入。
即使这么说,达也知道气氛不热络是基于其他原因。
只有一人参选的表决投票,不可能将气氛炒热。
而且表决没过的机率等于零。
会变成这样,并不是因为学生会长宝座没有令人认真角逐的魅力。
基于社会观点,魔法科高中的学生会长,只不过是高中学生自治组织的领导者。
是几乎没有权力与影响力的名誉职务。
这一点和理工或文科高中的学生会,在本质上没有两样。
但是,「名誉」的等级不同。
稍微思考就知道这是理所当然。
魔法科高中——国立魔法大学附设高中,全国只有九所。
不是只有九所国立高中,是只有九所进行魔法高等教育的高中。
即使想增设,也无法确保教师人数。
拥有魔法科高中学生会长资历的魔法师,每年只有九人。
只要继续走在魔法师之路,要说这个头衔会跟随一辈子也不为过。
甚至有人私下认定是匹敌三等勋章的名誉。
在魔法师世界位居顶点的人们,即使获颁二等或一等勋章当然也不算例外,但既然在高中阶段就能得到这种终身名誉,学生们原本应该会认真角逐——是的,原本应该如此。
其实暗中想争夺学生会长宝座的学生并不少——坦白说很多。
那么,为什么只有一人参选?
其中当然有人为的力量在作用。
达也将目光落在面露(乍看之下)无辜笑容,微微歪过脑袋的现任学生会长。
她到底是以何种表情,四处「说服」所有暗中有意参选的学生们打消念头的呢?难道是用这张笑容笼络的吗?
就某方面来说,要是认真思考会出现恐怖的想象。
「唔~这次很遗憾,变成只有小梓参选……但是姑且会在投票表决之前进行政见辩论会,我觉得明天的气氛应该会变得颇热络吧。」
参选人只有一人,正确来说并非「政见辩论会」,但达也没兴趣进行这种无聊吐槽。
将视线投向室内一角,仓促打发午餐的梓,认真瞪着演讲稿轻声低语。
不是看行动终端装置的屏幕,而是印在纸上阅读,看来她确实很有干劲。
顺带一提,当成「奖赏」的飞行演算装置,在她申请参选时就已经给她了。
她这种类型的人,与其以成功报酬引诱,先给报酬施加压力更能维持她的干劲,达也考虑到这一点而决定这么做。
而且正如计划,梓成为奇怪义务感的俘虏,明明没有竞争对手,却老是念着「要努力,要努力」鞭策自己来到这一步。
她的这份干劲八成能维持到演讲结束。
这方面似乎不用担心。
「真要说的话,问题在于学生总会吧?」
铃音不可能听到达也内心的声音,却说出和他心中所想完全相同的事。铃音从刚才就看着桌上终端装置的屏幕(她今天似乎没吃午餐)。看她眼珠子上下移动,大概是拉动滚动条审视文件,或是反复阅读相同文件检查。
「在春季的临时集会说出那种大话,事到如今不能退缩吧?」
摩利合上便当盒如此指摘。
「我完全不打算退缩。」
同样收拾便当盒的真由美如此回应。
「原本担心可能有人失控乱来,看来是杞人忧天了。」
深雪端茶给众人,露出半开玩笑的笑容如此说着。
「你是指暗算?本校应该不存在没有自知之明,胆敢挑战这个女人的学生。」这次是摩利插话。
「唔哇,真没礼貌。不觉得她把女生形容成这样很过分吗?」
真由美征询达也的意见,但她脸上露出明显知道是玩笑话的笑容。真由美应该也确信没人敢以魔法向她挑战——至少拥有这种实力的人,不会做出暗算之类的卑劣行径。
「这个嘛……我觉得小心为上。」
但是达也这句响应的方向,和她预料的有所出入。
「啊?」
「因为会长是女生,而且是美少女。」
「是……是吗?」
真由美装出年长者的从容态度想带过这个话题,却很难说她做得很好。
她的目光显示着内心的动摇。
另一方面可窥见深雪的表情有所不满,却更加质疑哥哥为何忽然说出这种话。
「怎么突然讲这种话?」
有所质疑的不只是深雪。
摩利更为直接地投以询问。
「很突然吗?部分学生布局想摧毁会长的提议,却几乎没有奏效。我只是基于如此的现状才这么说罢了。」
「我确实也听到这种传闻,不过……」
如同摩利语带困惑的响应,即使就达也来看,反对派的手法也很高明。他能掌握到比摩利还精确的情报,是多亏某个教职员使用不正当手段收集情报。
「对于那些反对派来说,也只剩下今明两天能行动。会长……我想您今天还是不要单独行动会比较好。」
「啊哈哈,达也学弟。你真是的,这样有点小题大做吧?」
真由美想把达也说的当成玩笑话轻轻一笑置之,却未收到效果。
「你掌握到什么线索吗……?」
达也没有跟着真由美将其当成玩笑话,摩利则是蹙眉询问。
「很遗憾,我如果知道什么线索反倒能放心。」
「只是稍微想太多吧?」
「哈哈,说得也是。」
铃音指摘这是杞人忧天,达也跟着微笑点头。
然而所有人都明显看得出来,这只是表面上的响应。
「达也学弟。」
午休时间所剩不多,达也准备回到教室,却在学生会室外的走廊被摩利叫住。
达也与深雪同时转身,发现摩利不知为何微微挂着苦笑。大概是觉得他们是「感情很好的兄妹」,但一一计较这种事真的会没完没了。
「有什么事?」
达也催促摩利说下去,以便速战速决。
「有件事想找你商量一下。可以来总部吗?」
无须回问,她所说的「总部」是风纪委员会总部。
「现在过去吗?」
「不会花你太多时间。噢,对了。可以的话,希望司波也列席。」
达也与深雪以深感意外的表情相视。依照兄妹的记忆,摩利第一次对深雪说「有事」或「商量」这种字眼。
「深雪,你的时间不要紧吗?」
「是的。第四堂是普通课,稍微迟到也不成问题。」
所谓的普通课是「普通科目」,也就是数学、语文这种非魔法学或魔法实技的科目。上课时是使用终端装置各自学习,几乎等于自习。稍微迟到确实不成问题。
「哥哥没关系吗?」
达也这边是称为「能力测量」的实技小考。
一科生是由教师操作测量器(当然也会进行指导),二科生是学生分别自行操作测量器,在时间之内达到及格分数就认定通过。
「——不要紧。」
达也朝深雪点头、朝摩利允诺,摩利随即说声「抱歉」超前两人走向阶梯。
即使从学生会室到委员会总部比较近,依然走阶梯。
整理收拾到和半年前判若两人……应该说判若两室的室内,有一套半年前没有的接待桌椅,摩利和司波兄妹在这里相对而坐(顺带一提,这套桌椅原本是因为室内塞满杂物,只好在仓库进行质询……更正,进行侦讯所使用的东西)
「——那么,既然是你们兄妹,我想应该已经大致预料到了。」
摩利卖关子的开场白,使得达也有种「咦?」的感觉。
她散发一种微妙的紧张感。
当然不可能是因为深雪在场。她们两人几乎每天都会在学生会室见面。即使不知为何少有机会交谈,高年级的摩利没理由这时候还会紧张。
「……我想商量真由美的事。其实我也担心达也学弟刚才点出的问题。」
「是关于『学生会干部不再限定由一科生担任』的反对派?」
看不出摩利紧张理由的达也如此附和。
「对……我也觉得反对派太安分了。在春季那场集会,反对者可能是被现场气势盖过,所以没有明显表态,但是内心反抗真由美这项提议的家伙应该不少……才对。同样是第一高中学生,我不愿意想象这种事,但是可能有人因为和平的幕后布局没能顺利进行,就改为采取暴力手段。我认为一定要充分提防这一点。」
「确实有可能。」
不会犹豫或抗拒进行这种思考的达也,非常干脆地朝着面带愁容的摩利点头。
「真由美她——该说人品好还是大小姐出身,有时不太懂这种『他人的恶意』。那个家伙应该无法理解狗急跳墙的心情。」
达也在心中点头。
看来摩利是在害羞。
她们两人斗嘴是交情很好的证明,这一点在旁人眼中清清楚楚。就达也看来,摩利担心真由美是「理所当然」,但摩利似乎不这么认为。
「像刚才……她看起来也没有很认真接受达也学弟的警告。真由美拥有『多重观测』的特殊技能,只要对周围提高警觉,应该没人足以暗算她,但是那种能力必须自行发动侦测,不是自动感应型能力,要是欠缺戒心就是暴殄天物了。」
「这样啊……」
所以摩利想让自己和妹妹做什么?达也如此心想。
「啊……抱歉,话题变得不着边际了……」
幸好用不着达也询问,摩利就自行回到正题。
「所以,我想请你们两人……今天陪真由美一起放学。」
「—意思是要送会长到家?」
「用不着送到家门口——不,如果可以这样最好。我觉得在校内无须担心。毕竟她在教室总是被许多跟班围绕,学生会室也有市原与服部在。我最担心的是放学时段。那个致人不知为何,离开学校就不让任何跟班靠近。」
「不是因为她是十师族的直系吗?」
达也不经意插入的这句附和,使得摩利以表情述说「我至今没想过这一点」。
「……是这么回事吗?」
「天晓得。我不是十师族,所以这只是我的想象。」
「不,或许猜对了……总之,真由美大多是独自放学回家。在校外把犯行伪装成意外也比校内简单。如果不是这个时期,我就会找服部帮忙,但那个家伙做完学生会的工作,似乎还要到社团联盟进行各方面的准备……基于这个原因,达也学弟,我想拜托你。既然你拥有最强的对抗魔法『术式解体』,他人以任何手段暗算都不成问题吧?」
摩利这番话让达也的心中抱持了一个疑问,不过他没能说出口。因为深雪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先回应摩利了。
「请交给我们。交给哥哥肯定不会出错。」
摩利最后那句话表面上是询问,实际上却是挑衅或煽动。由于深雪这时候做出莫名起劲——暗藏竞争心态的响应,所以达也「为什么委员长不自己陪她放学?」的坏心眼询问,就以未爆弹的形式收场了。
要说取而代之也不太对,达也露出坏心眼的奸笑注视摩利。
「怎……怎么了?你想说什么吗?」
「不,没事。」
「我没有别的用意喔。毕竟现在那个家伙受伤的话,在各方面都不太方便。她明明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却令人提心吊胆……我可不是在担心那个家伙啊。」
达也看着拼命讲借口的摩利,「委员长还真是傲娇得可以」的想法——不晓得是不是有出现在他的心中。
◇◇◇
「——辛苦了。这样就为明天做好万全准备了吧?」
真由美进行总结的询问。
「是的,资料都备齐了。」
梓如此回应。
「会场也检查完毕。」
服部以沉稳的声音回报。
但服部不只是回答,接下来他还愧疚地表达歉意。
「……会长,我由衷感到过意不去。」
「好了,范藏学弟,辛苦了。你这边可以收工了。」
真由美也知道,服部接下来要到社团联盟交接。
「会长,抱歉……」
「没关系,小梓也收工为明天做准备吧。」
服部以过意不去且更加依依不舍的样子前往准备大楼。接着梓慌慌张张地整理私物,匆忙说声「告辞了」就离开学生会室。
「深雪学妹也一样,今天可以先走了。」
真由美同样对深雪这么说。即使两名二年级生已经回去(正确来说只有梓回去),深雪却不知为何没有离席。
「方便的话,请容我在这里多等一下。」
但深雪做出这个罕见的回应。
「是要等达也学弟?」
「是的。哥哥好像在收不到讯号的地方,联络不上。」
「收不到讯号的地方……」
「说不定是地下数据库?」
铃音朝着疑惑地歪过脑袋的真由美打耳语(话虽如此,其实是连深雪也听得到的音量),真由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那个秘境啊……一旦进入了那里,确实会联络不上……没关系,反正我也要再整理一下才回去。啊,铃妹先回去吧。你今天有要事吧?」
「……是的。会长,不好意思。」
「没关系。相对的,明天会请你好好干活。」
真由美这番响应,令人质疑她是否有关怀之意。铃音面带微笑默默向她行礼致意。
深雪与真由美,在只剩两个人的学生会室默默面向桌子工作。
不久之后,真由美刚好伸个大懒腰时,响起相关人员(也就是ID卡登录在进出管理系统的人)进入室内的电子音效通知。
深雪起身看向门口。
「久等了。」
正如她的预料,进来的是达也。
「不,没那回事。」
深雪开心地快步跑过去,真由美见状露出有点无奈的笑容。
「虽然早就知道……但你们感情真的很好。」
「咦,会长,只有您一个人?」
「被当成耳边风了吗……无妨。对,今天只剩我和深雪学妹两人。」
真由美如今也不会被达也厚脸皮的作风打乱步调,一如往常轻易地切换心情。
「我来帮忙吧?」
「哎呀,真难得。」
不过下一句话令她打从心底颇感惊讶。
「该不会要下雪了?」
「我办不到……但交给妹妹就易如反掌。深雪,会长说她需要雪。」
「我明白了。那么哥哥,大概要多少?」
「我想想……积个十公分应该很够吧?」
「等一下!暂停~!用不着下雪!」
真由美原本当成玩笑话置之不理,但两人表情正经八百,因此她在「万一」的焦虑驱使之下连忙阻止他们。
「真是的……玩笑都不敢放心开了。」
「我当然是开玩笑啊。」
达也毫无笑容地如此说明,真由美以充满质疑(不信任感)的眼神看向他。但发现毫无效果之后无奈耸肩。
看来她也相当习惯达也的作风了——不过是彼此彼此。
「玩笑话先放在一旁……」
真由美抬头瞪向达也,达也理所当然地视若无睹。
「天色快变暗了,还有工作没完成的话,我来帮忙。」
日历的日期已经过秋分了。「天色快变暗了」这句话毫不夸张。
总之(),真由美算是理解到达也这番话似乎是出自于善意(但也有可能是「误解」),表情柔和了起来。
「嗯……不用,我也要回去了。谢谢你的关心。」
「这样啊。」
「那么会长,要不要一起走到车站?」
达也断然作罢,紧接着是深雪如此提议。
真由美即使心想深雪难得这么说,却还是自然地笑逐颜开。
「你们不是要和其他人一起回去?」
「毕竟时候这么晚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进『地下』探索得要花上不少时间,所以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这么说来,你是去数据库找什么?」
「我是在寻找关于『贤者之石』这个古式魔法的文献。数字数据库的文献中,没有特别值得一看的相关记载。」
「……真是狂热……不,专业的调查。」
「我想试着以道具弥补天分的不足。」
「是……是吗……?」
达也意外严肃的动机令真由美畏缩。
「……慢着,能使用『术式解体』的魔法师讲这什么话。光是能使用那个魔法,警方或国防军之类的单位就抢着挖角了吧?」
但她立刻板着脸鼓起脸颊。
真由美知道,达也确实对自己的魔法天分抱持着偏差想法,也知道这和一般的「自卑感」有些不同。被贴上「劣等生」这个标签的达也,在各方面的机会都受到限制,他只是对这种社会制度感到厌烦。
真由美刚刚不小心忘记了这一点,表现出理所当然的同情。她感觉这样的自己似乎被捉弄而有点生气。
达也在国际基准的魔法师分级应该无法位居高阶,但是从社会(职业)需求来看,太多地方需要他这种在特定领域拥有杰出技能的人才。
「达也学弟啊,我觉得你并不需要过度强调自己是『劣等生』。这是因为,你已经留下了那些只有成绩优秀的人望尘莫及的亮眼实绩……以你这种态度,有可能会招致一科生与二科生两方面的嫉妒喔。」
「我自认没有强调就是了。」
达也自认并没有主动自称「劣等生」,他完全没有也没发挥这种自虐嗜好。现在也只是真由美(间接)询问调查资料的用意才如此回答——不过他调查「贤者之石」的真正原因,和他的目标「常驻型重力控制型热核融合反应炉」有关,天分不足云云只是隐藏真相的谎言。
这一点暂且不提,总之达也自认没有主动强调自己是「劣等生」。
然而……
「……不,我今后会注意。」
他在最后如此回答。
达也知道真由美是在关心他。
◇◇◇
从校门到车站的这条路,兄妹俩平常都是和雷欧与艾莉卡等人一起走,今天则是和真由美共三人一起走。深雪有点紧张还可以理解,连真由美都有点紧张,或许就该说令人会心一笑了。真由美以双手把书包提在身体前面,稍微低着头默默地前进。这副模样令人想问「您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但真由美确实是千金大小姐就是了。
达也同样不会主动提供话题,「闲话家常」尤其是他不擅长的领域。加上他正在提防反对派的袭击。所以三人几乎没有交谈,就即将走完通往车站的三分之二路程。
「……嗳,达也学弟。」
「什么事?」
因为处于这种状态,真由美忽然搭话时,达也还以为发生状况而稍微绷紧身体。
「其实你们两人在等我回去吧?」
即使有所准备,这句指摘还是令他吓一跳。
达也一时之间没能响应,真由美不以为意,如同自言自语般继续说:
「是摩利对你们说了什么吧?例如反对派可能会袭击,要你们送我回家之类的。」
「……会长,真佩服您猜得出来。」
老实回答的不是达也,是深雪。真由美的推测正中红心,深雪领悟到不可能完全瞒混过去,希望至少制造「并非达也招供」的不在场证明()而插嘴。
「放心。」
真由美朝深雪轻声一笑。
「我不会告诉摩利,已经从你们口中得知真相。」
一切完全被看透,使得深雪害羞地低下头。
「但您为什么要说这件事?」
另一方面,达也未刻意露出尴尬表情,却也不像是认命看开,只以疑惑表情询问。
「这是为了让你们知道,用不着陪我一起回家没关系。啊,别误会,我不是说你们会造成困扰之类的意思。」
达也默默点头催促她说下去。
「我猜,摩利是说我独自上学和放学回家太不小心吧?不过,我不和其他人一起回家,是防止有万一的时候波及外人。」
「意思是……不限于这一次?」
「没错。由我自己来说似乎也很奇怪,但我是『千金大小姐』,所以容易因为利益或是政治因素被盯上。」
「千金大小姐」这个词丝毫没有自豪的语气,只蕴含自嘲的味道。
「因为七草家是十师族成立至今,从来没有落选的名门。」
达也的言外之意是「这也无可奈何」,真由美对此微微露出苦笑。
「……总之就是这样。所以我被教导随时提高警觉,也做好随时发动魔法的准备。」
真由美举起左手拉开袖子。从袖口露出的CAD不是关机状态,是待命模式。
「何况我有随员。」
「咦,是这样吗?」
深雪环视四周,却没看到类似随员的人影。
「……我让他在车站等。」
真由美微妙地移开了视线。
「在通学的路上带着随员,我终究还是会不好意思。」
移开视线的原因肯定如她所说,是因为不好意思。
「啊,所以才说我们『用不着陪您一起回家』……因为随员在车站待命。」
达也听到这里,总算露出认同的表情点头。
「一点都没错。」
不过,理解会产生新的好奇心。
「但您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件事?」
达也知道问了也没用,却无法压抑好奇心。如果刚才这番话是真的(但她没说谎的理由),应该有某些连摩利也不知道的私人隐情。
「唔~……大概是因为,我想和达也学弟与深雪学妹一起回家?」
看到真由美有点腼腆地回答时的表情,达也有种「可能不该问……」的预感。
「包括我?」
没和哥哥拥有相同预感的深雪微微歪过脑袋,真由美向她投以「姐姐」般的笑容。
「是的。去年秋季当选学生会长的我,前半年同样过得颇为充实,但这半年对我来说,真的是非常充实的时光。」
接着真由美将眼神移向达也。
「而且,这肯定是托两位的福。」
「……我觉得您高估我们了。」
达也面无表情地反驳,真由美以极为从容的笑脸轻声一笑。
「我最近才知道……达也学弟其实个性很腼腆吧?」
达也以面具般的冰冷表情哑口无言,真由美见状像是按捺不住情绪似地笑开怀。
「这……这种地方就和年龄相符吧?但我经常觉得你大约谎报十岁年龄。」
除了真由美,不少朋友也经常质疑达也谎报年龄,他只能板着脸保持沉默。
真由美以食指拭去眼角渗出的泪水——笑过头了——开朗地看向兄妹俩。
「……小梓与范藏学弟都是非常好的孩子。不过,你们兄妹肯定是我高中值得回忆的出色学弟妹呢。」
真由美投以最灿烂的微笑,使得深雪也同样语塞。
但和哥哥不同的是,她连耳朵都红了。
◇◇◇
司波家——虽然这么说,但父亲总是待在后妻的家,因此这个家实际上是达也与深雪两兄妹的家——是占地相当大的私人住宅。不过即使如此,相较于如同宫殿的北山邸或七草邸(达也与深雪都没有实际看过这两间宅邸)也只是「私人住宅」的等级。
不过,也不能只形容为私人住宅。
司波家地底摆满大学研究室等级的魔法工学研究设施(这样形容好像秘密基地,不过只是把地坪和一楼相同的地下室整个改造为研究室而已)
从这间地下研究室走上客厅的达也难得露出疲态,让身体深深埋入沙发。
以拇指与中指用力按摩两侧太阳穴,再摇头两次。
接着就这么看向天花板,放开思绪不予控制。
涌上心头的杂念是今天傍晚的记忆。
是护送真由美到车站之后,她所介绍的那位随员。
护卫真由美的人,出乎意料是男性。
达也认定护卫妙龄女性的随员绝对是女性,因此老实说他大吃一惊。不过对方是超过五十五岁的老绅士,或许确实不用担心世俗眼光。
这名即将步入老年的绅士,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随员更像管家,与其说是管家更像「老爷子」的感觉。但他背脊笔直,体格偏瘦又结实,光看一眼就知道完全是「现役」状态。他特征显着的言行举行被一层恭敬有礼的外衣包覆,却看得出他具备军务资历,而且长期在军中服役,是拥有相当地位的武官。
这件事本身并不稀奇。二十一世纪末历经匹敌上个世纪的战乱时代,歧视退役人员的愚昧家伙,反而会先遭到社会排除。即使退役魔法师活用经验与技能受聘为名门随员,也完全没有引人在意之处。
达也注意到的是这名随员的名字,正确来说是姓氏。
「哥哥,您还不休息?」
循着声音看去,身穿粉红色睡衣的深雪站在客厅入口。
「我才要问深雪,还不睡吗?明天……不,已经是今天了。你要担任司仪吧?」
深雪负责主持今天的政见演讲。历年来都由学生会一年级干部负责这项工作。
「因为我有点渴……」
深雪感觉到哥哥言外之意是喝斥她早点睡,战战兢兢地说出类似借口的这句话,扬起眼神观察达也的脸色。
「那就没办法了。」
将妹妹捧在手心宠爱的达也,露出像是苦笑的笑容点头。
深雪的表情立刻开朗起来,以近乎小跑步的速度来到达也身旁。
妹妹以眼神询问,哥哥以眼神准许。
深雪开心地笑着坐在达也身旁。
差不多要进入日夜温差大的时期了,但深雪身上依然是凉爽的夏季睡衣。短袖加上七分裤,薄薄的布料隐约凸显身体曲线。半夜和男性独处时不应该穿成这样,但达也刻意不提这件事——要是说出口,或许会挖出一个足以埋掉自己,或是专门用来埋掉自己的墓穴。
「您在想什么呢?」
不晓得深雪是否知道达也的想法,她像是嬉闹般把脸凑过来如此询问。
达也自觉这个话题沉重得不太适合这张纯真笑容,但或许是颇为疲累,他随口就老实回答了深雪的问题。
「嗯……我有点在意七草学姐的随员。」
达也还没出现「糟了」的念头,深雪就收起脸上的笑容。
「记得他是名仓先生吧?」
真由美介绍那位老绅士是「名仓三郎」。
「哥哥在意的事,难道是……『失数家系』?」
深雪只以一句话就看穿自己的想法,使得达也露出苦笑。如果深雪没想到这个可能性,达也认为其实用不着让她察觉。但是既然被她察觉,就不能含糊带过。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他是个护卫的对象即使不是十师族继承人,却也是十师族直系后代的干练随员。既然不像我们冠上假姓氏,就无法否定他可能是『失数家系』。」
「记得除了四叶,没有别的家系有这种使用假姓氏的家规……」
「这也不得而知。如同其他家系不晓得四叶的家规,包含十师族另外九家与师补十八家共二十七家系之中,可能也有某些家系拥有四叶不知道的习惯。」
「不过……如果是姨母大人就算了,凡事注重体面的七草家,会雇用『失数家系』担任长女护卫,容许他如此接近本家吗?」
「或许正因为七草注重体面,才会重视行事原则避免歧视。」
「原来如此……也有这种观点……」
失数家系——亦被简称为「失数」,是「数字」遭受剥夺的魔法师族群。
剥夺的理由可能是叛国罪、可能是任务严重失败、可能是因为「无能」。
昔日魔法师被视为兵器暨实验样本的时候,评定为「成功案例」而得到数字姓氏的魔法师,要是没有立下「成功案例」应有的成绩,就得接受「失数家系」的烙印。
如今「失数家系」这个名称已经禁止公开使用。在魔法师的世界里,以「失数家系」为理由加以歧视,是严重的违规行为。
但是,如同魔法科高中对二科生的歧视延续至今没有根绝,魔法师社会对「失数家系」的歧视也暗中生根至今,规模比前者更加广大、更加严重。
达也他们这个世代,应该有许多人不晓得自己的家系是「失数家系」。原因在于家长的隐瞒。认定他们是「失败作」、「缺陷品」的偏见,就是如此根深柢固地植入魔法师的潜意识。
所以,要是名仓出身于「七仓」这个失数家系,达也就很在意七草家当家采用名仓担任女儿随员的意图。
◇◇◇
时间稍微往前推。
大约还有三小时换日时,在确实能以「大宅邸」形容的七草家主宅,真由美在平民有点难以想象的豪华浴室,让身体悠闲沉入豪华浴缸,低头看着热水里自己的胴体轻声叹息。
——她并不觉得自己身材有多差。
——身高在国三就停止成长,但妹妹们和她一样娇小,只能当成遗传问题而死心。
随着水声,真由美让单手单脚伸出水面。
——在服饰店或护肤沙龙,经常有人称赞她娇小却四肢修长。
真由美将手脚放回水中,轻轻触摸乳房。
——众人也说胸部和身高相比很丰满,无论穿任何衣服,腰围都不会造成阻碍。
——她自己也认为相当出色。
——可是只要面对「她」,即使再怎么避免注意,自信依然遭受打击。
真由美在意识之中称为「她」的代名词,在潜意识领域中,自动被切换为「司波深雪」这个专有名词。
——在遇见她之前,从未看过那样的美少女。
——手脚修长,刚好处于不会看似瘦弱的平衡点。
——腰细得如同会折断,胸部到腰部描绘的曲线已经很有女人味。
——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体左右对称,精准得令人惊讶。人体明明因为内脏分布并非左右对称,即使只看表面也不可能完全左右对称。
就算这么说,魔法师比起非魔法师的人们,身体左右对称的程度大多比较高。不提美丑,魔法天分越高的人,骨架越倾向于左右对称,真由美拥有这方面的知识。
——或许是因为这样,有时候会觉得她不是真人。
——同为女性的自己也看得着迷。
——真由美不禁认为,拥有她这个妹妹的男生,看到其他女生可能会觉得相形失色。
——至于她的哥哥……
真由美再度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他外表平凡,甚至令人怀疑是否真的和她有血缘关系。
——长得不算差。
——但顶多是「普普通通」的程度。
真由美把脸沉入水中直到鼻头。呼气变成泡泡咕噜咕噜地迸开。连真由美也不知道这些泡泡是吐气还是叹气。
——然而,内在和「平凡」差得很远。
——与其说优秀,不如说超凡。
——现今的魔法师评价基准,是耗费许多时间与精力,由来自世界各处的学者绞尽脑汁所设计而成的。
——他的存在是对这项系统的挑战。
——依照国际评价基准,他再怎么高估也只有C级。
——即使如此,他在众人面前累积的实际成绩,凌驾于A级魔法师。
真由美从浴缸抬头深吸一口气,在叹息两三次之后轻声一笑。
——教职员室的人们应该觉得伤透脑筋。
——校方想从根本修改延续几十年的制度,设立全新的「魔法科」与「魔法工学科」。听说这项计划已经颇有眉目。
真由美露出苦笑摇头。
——即使如此,也无法完全对应他的存在。
——若他只有智力与知识优秀,就不会造成这种程度的混乱。
——年仅高一,就精通几乎无人会用的最强对抗魔法。
——受到致命魔法打击,依然面不改色继续战斗。
——听说上次的恐怖分子,事实上都是他独力击溃。
——「魔法力」与「魔法战斗力」的不平衡。
——不,就算只看知识这部分,单纯变更课程内容也不一定足以对应。
洗澡水的温度够高,然而真由美身体却大幅地颤抖。她知道并非肌肤感受到寒意,但还是深深浸入浴缸。
——虽然没有告诉他,不过今天引介名仓给他认识是一项测验。
——测试他是否能从「名仓」这个名字以及外表察觉。
——向他介绍名仓时,他的目光在瞬间——真的只在一瞬间有所动摇。多亏真由美全神贯注才没有看漏。
——他察觉到「名仓」的意思。
——这代表他和真由美或十文字一样,和现代魔法的「黑暗面」有所接触。
——他不是普通魔法师。
——不是无名家系的魔法师。
——「司波」达也,司波,Shiba,四波。
——或许他也是「失数家系」……
真由美以几乎泡晕的大脑如此思考。
4
校内从早上就笼罩着浮躁的气氛。
今天下午课程全部取消,改为进行学生总会、政见演讲与选举投票。
现代高中几乎不举办以班级为单位的集会,因此这是十分重大的活动。
不只如此,在本次的学生总会,预定提出一项大幅修改学生自治制度的议题。
赞成派与反对派,其实在暑假前就开始暗中较量。
现任学生会长七草真由美备受支持,加上这项提议原则上难以反驳,二科生队伍在「秘碑解码」新人赛的活跃可能也造成了影响,使得赞成派占压倒性的多数。但反对派依然存在并且顽强反抗,明白现状的人们对此感到更强烈的危机,使得笼罩学校的气息也更不平静。
◇◇◇
「都到齐了吧?现在要进行岗位的最终确认。」
上午的课程结束之后,所有风纪委员在委员会总部集合。
大多采轮班且各自行动的风纪委员,鲜少全员到齐。学生总会是少数让全体风纪委员总动员的一个活动。
「委员会基本上负责讲堂内部。讲堂外面以系统监视。这部分由自治委员会支持。」
风纪委员共九人。必须以这些人守备全校五百六十名学生聚集的会场,所以没有余力应付场外的可疑人物。即使除去人力因素,从校外入侵的无赖之徒,也不应该由学生负责应付。
「大门是我与千代田,后门麻烦辰巳与森崎……」
聆听摩利指示的达也,觉得她不同于以往,相当有干劲。
话中使用了有求于人的字眼。在风纪委员会这种只有自己人的场合,很少看她这样。
「……讲台右边麻烦泽木,左边麻烦司波。以上。」
包含摩利在内的所有人起身表达确认之意。
达也的岗位是讲台旁边。
这代表万一「激进派」意图袭击台上干部时,他与泽木将共同担任最终防卫线……但达也几乎不担心会发生这种事态。
昨天他和真由美一起放学回家就明白,第一高中没有学生鲁莽到敢袭击真由美。应该说众人肯定知道在校内袭击真由美是鲁莽之举,尤其是高年级的男学生……
「那么立刻各就各位。司波,你留下来一下。」
只剩他们两人之后,摩利恢复往常的语气。
「事不宜迟。达也学弟,昨天怎么样?」
没必要重新确认摩利想问什么。
「总共差点被袭击三次。」
摩利绷紧表情。
「不过遇袭的是我。」
但她听到第二句话,就露出如同表达「啥?」的表情。
「唉,看来我稍微低估会长了。」
「……不介意做个说明吧?」
「简单来说,应该是后援会。」
达也语重心长地说出的这个名词,使摩利露出认同的表情。
「换句话说,是因为误会而招人嫉妒?」
「当时深雪也在,他们应该知道不是那种状况才对。」
达也回想起昨天的经历,(精神上的)疲劳就再度上身。至少达也自己是这种感觉。
「总之,我光是启动CAD,对方就没有断然采取进一步的具体行动。对方也不想做出蠢事被会长讨厌吧。」
「原来如此……」
「在那种视线的交叉炮火之中,反对派想出手也无从出手吧……只要对会长发动攻击就会当场被围剿,这种事显而易见。」
无论反对派的信徒再怎么疯狂,也不会愿意枉死。自爆恐怖攻击是建立在能危害敌方(的同伙)的原则。既然知道子弹无法射穿防弹玻璃,发动狙击只会暴露自己的所在位置,狙击手就不可能轻举妄动。
如此担心的自己好像笨蛋。同样拥有这种心情的两人,相互露出略显疲态的笑容。
……基于这层原因,达也的干劲等级近乎是零。
他摆出徒具形式的正经八百态度——这是装出来的——站在讲台左侧阶梯旁。
仔细想想,这只不过是高中学生会干部选任资格的问题。即使「学生会长」这个地位意味着庞大的实质利益,「副会长」或「书记」这种头衔,在毕业之后便不具重大意义。依照第一高中的制度,只要学生会长有意,也可以选出两名副会长或是四名书记。所以二科生是否能担任学生会干部,只是面子与自尊的问题。
而且只攸关极为渺小的自尊。
(难道我被「俗世」污染过头了吗……)
为了理想、为了金钱、为了面子、为了自尊……这是一个人命可廉价交易的世界。达也完全沉浸于其中,抱持着像是观看大银幕的非现实感,远眺着眼前认真企图以理性沟通消除价值观差异的「舞台」。
「……基于上述理由,我提议废除学生会干部选任资格的限制。」真由美将议案说明完毕时,三年级区有人迅速举手。
达也没印象的一科女学生(换句话说就是没参加九校战,实力不足以获选为九校战成员的学生)站上质询席。
现代的收音麦克风性能,足以接收五十公尺远的日常对话,所以刻意设置质询席的行为本身只是一种形式——一种美感的呈现。
大大小小的布景道具,逐渐从达也视界夺走现实感。
「……以原则来说……很正确……」
名为「质询人」的反对派的话语,只有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不过达也没使用耳塞,有可能造成麻烦事的发言,会穿过潜意识滤镜传入意识。
「以现实问题的层面来说,有必要变更制度吗?换句话说——您是想采用哪个二科生担任学生会干部呢?」
意图显而易见的这段质询,令达也不禁蹙眉(质询内容本身和他无关,所以他不觉得必须隐藏起自己的表情)
达也认为适度转移话题是上策,但真由美不知道基于什么想法,也可能是毫无想法,居然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我今天就要交出学生会长的位子。因此我不会指派新干部,也没想过这么做。」
「不过,您可以指使下一届学生会长,任命您中意的二科生担任干部吧?」
(居然用「中意」这种字眼……)
达也心想,她居然形容得这么露骨。
「我没想过把下一届会长当成傀儡操纵喔。」
稍微调侃的语气,使得场中微微响起笑声。
「任命下一届学生会干部,是下一届学生会长的专属权利。我完全不打算介入。」
「那么也就是说,您知道下一届学生会长属意把某个二科生留在身边,所以在这次提议修改制度,对吗?」
话中带刺的言论造成讲堂骚动。看来不只是达也觉得发言失当。
「请肃静。」
以清亮语气提醒众人的,是协助议事进行的深雪。
会长真由美以当事人身分接受质询,所以临时由服部担任司仪,深雪担任助手(顺带一提,这所学校的学生总会,没有设置中立立场的「议长」)
「……我对于您这个问题的答复是『否』。在这次提出这个议案的原因,在于我只剩下这个机会。我认为不能把对立的火种留给学弟妹,这是学生会长的责任与义务。」
达也在内心感叹,看来她在竞技场外,也确实能展现这种英姿焕发的表情。
「如果没有实际想指派为干部的二科生,就不会造成对立。」
另一方面,达也觉得这个质询人——记得应该叫作浅野——在赌气坚持己见。
「这不是有没有人选的问题,浅野同学。制度代表组织的思考方式。二科生不能担任学生会干部的这个制度,反映出即使二科生能力再好,学生会也绝对不选二科生担任学生会干部,反映学生会认为二科生没权利担任学生会干部。这种『一科生得天独厚』的想法是错的。」
达也觉得她的形容词用得很重,但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而且并非只来自二科生。
「这是诡辩!」
笼罩讲堂的气氛,使得再怎么迟钝的人都不得不自觉到形势不利。不晓得该形容为「再度如此」还是「自然如此」,浅野的语气变得歇斯底里。
「会长想让某个二科生进入学生会,才想废除资格限制吧!真正的动机是偏心吧!」
台下零星响起有人自暴自弃地大喊「没错!」的声音,却立刻被嘘声风暴吹垮。引发风暴的大浪同样卷向质询席。
「七草会长!您真正的目的,是让那个一年级的进入学生会吧!」
歇斯底里大喊的浅野指向达也。
「我知道!您昨天放学也和那个家伙一起走到车站吧!」
这大概是自暴自弃、妄自菲薄的发言。
浅野表情抽搐。
然而这番话,发挥出乎意料的显著效果。
嘘声风暴平息到鸦雀无声。
全校学生的目光,在真由美与达也之间来回。
达也看到真由美微微脸红的样子,心想:「露出这种表情只会增加误会吧!」但现在逼不得已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他不可能如此吐槽。
打破僵局的,是来自讲台的一句冰冷话语。
「您要说的只有这些?」
深雪不知何时(应该是刚才)起身。
冰冷俯视的视线,射穿学姐的脸。
即使是从讲台后方,不,正因为从讲台后方,这对视线以女王般不容质疑的威严,将学姐企图捏造谣言的嘴唇缝死。
(魔法……没发动。)
达也首先确认的是深雪是否失控。
这股压力不是来自于魔法。
即使没发动魔法,讲台上也释放出剥夺身体自由的严冬寒气,连达也都感觉得到。
「我判断您刚才的发言,隐含无法忽视的个人中伤。因此我以议事司仪助理的权限下令您退场。若您有所不服请提出证据,证实七草会长对特定一年级学生抱持特别情感。」
「这……」
浅野当然支吾其词。
「真由美对达也抱持特别情感」本来就只是臆测,浅野好歹也自觉到,若以此当成真由美本次提议的动机,完全只是一种中伤行为。
深雪冰冷地凝视伫立不动的浅野。
没有使用魔法,而是以双眼蕴含的轻蔑之意,试图冻结对方的心。
如今,企图连同她哥哥一起中伤的这名煽动者,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呆立在原地。
权威、排名、阶级……没有社会经验的高中生和这种东西无缘。但是这幅光景如同向他们明示「威严」这个词是用来形容何种场合。
「——更正。没必要退场,但请容我们终止质询。浅野学姐,请回座。」
好不容易出面收场的是代理司仪服部。「好不容易」……这句话代表的是,他刚刚也被深雪释放的压力吞没了。
深雪优雅地行礼坐下,浅野就这么完全无法回嘴,僵硬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结果,反对派的妨碍计划不了了之。
后来讲堂笼罩着难以随口奚落的气氛,逐渐顺理成章地(或者是虎头蛇尾地)进入电子投票程序。学生会干部资格限制废除议案,以多数赞成通过。
接着终于来到梓的选举演讲。
参选人只有一人,所以比较接近「信念发表演讲」,但形式上还是要进行表决投票(而且不是电子投票,是使用纸张选票)。梓以干劲与紧张相间的表情走向演讲台。
她行礼致意之后,响起热烈的掌声。
各处混杂着口哨声与欢呼声,但是梓一开始演讲就立刻停止。
达也与深雪不熟悉演艺圈所以不知道,现在的气氛很像是可爱&娇柔型女歌手举办现场演唱会时,挤在周围男歌迷们的热情。
梓是理论与实技成绩都名列前茅的高材生,却丝毫没有骄傲自大,个性谦虚亲和。加上她可爱的外型,使得她在校内建立和真由美不同风格的「易于亲近之偶像」的地位。这也是达也所不知道的事情。
梓出乎意料(这么形容对她或许很失礼)以流利口才发表「政见」与「政策」。基本上是继承了本届学生会的立场,看得出很多部分倾向于高中生易有的观念论,但演讲大致来说进行得很顺利——不时会响起「撑住~」或「加油~」这种奇怪的声援,这方面总之敬请见谅。
接下来的风波,发生在提到下届学生会干部的时候。
「——尊重今天的决议,下一届的学生会干部,我想不分一科生、二科生的限制,采取选贤与能的方针。」
『是指那个二科生吗~?』
『梓妹妹喜欢狂野的学弟型啊~』
契机是这种非常低级的奚落。反对派被压制至今,不完全燃烧而闷熏的不满心态,以最低劣的形式释放了出来。恐怕是他们潜意识盘算梓不会反击,而是装作没听到。
这是天大的失算。
梓确实没对这些奚落表示任何意见。
『刚才是谁说的!』『竟敢对中条同学乱说话!』『想讲什么给我到前面讲!』『把卑鄙的像伙吊起来示众!』
……原因在于场内像这样大乱,梓无暇表示意见。
会场正中央区域爆发肢体冲突。
出言奚落的反对派,和附近的梓的支持者互抓领口。
「麻烦安静!请坐下!」
「请各位肃静!」
「大家请冷静下来!」
深雪、服部与真由美反复放声大喊,但是火上心头的学生们没听进去。
拉扯冲突的范围越来越大。
叫骂声也越来越不堪入耳。
这是毫无技术可言,乱成一团的幼稚争吵。但贸然介入只会受到波及一同被推挤。
如果不用在意伤到人,这种问题就很容易处理……对于这难以收拾的场面感到头痛的达也,以眼神和泽木与辰巳沟通之后,下定决心进入人群。
但他的决定慢了一步。
在反对派臆测达也和梓的交情,说出极低俗的奚落的瞬间,少女的斥责声镇压骚动。
「给我安静!」
没造成音响嗥鸣却莫名响亮……这种想法是错觉。
少女不是以音量,是以声音的力道,使得扭打成一团的学生们的意识被压制。
学生们反射性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在下一瞬间反射性地闭上眼睛,眨了好几次眼睛后,再度仰望讲台。
舞台上,想子光的暴风雪疯狂肆虐。
强烈的愤怒即将侵蚀世界。
现代魔法是构筑虚伪现象的情报体并将其投射,藉以改变世界。
没有系统化的意识,理应不可能成为魔法发动。
然而,失控肆虐的情绪,却要将世界拖入这股混沌。
脱离常轨的强大干涉力。
这样下去,不晓得讲堂何时会遭到冰封。
真由美、服部、铃音与梓同时伸手要拿CAD,制止这个冰界女王——深雪。
——幸好,「学生会干部之魔法大战」这种最坏的状况,在即将爆发时得以平息。
不知何时站在讲台上的男学生背影,从学生们的视界阻绝少女的激动情绪。
少年以双手搭着少女的双肩,看来像是将她试图改写世界的力量包覆、压抑下来。
两人对话的内容,或是不发一语只以眼神互诉的内容,台下不得而知。
但是,直到少年放开了少女走下舞台为止,一至三年级全体学生的视线,都紧紧盯着深情对望()的两人。
◇◇◇
后来会场完全恢复秩序,如同心魔尽去。
没人出言奚落,也没人以演唱会般的心情声援。
演讲依照预定肃穆结束,学生们像是被圈养成性的羊群列队投票。
以学生会经费聘雇的第三方人物当天开票,投票结果于隔天早上公布。
结果是——
「小梓,恭喜你。」
「恭喜你,中条。」
「中条学姐,恭喜您。」
——不用聆听一大早在学生会室各处传来的祝福声也知道,梓顺利当选为学生会长。这个事件就此落幕——本应如此。
「……司波学妹,我觉得不用这么在意。毕竟是无效票。」
「达也学弟,真可惜啊。」
兄妹俩听着铃音安慰的声音,及摩利藏不住打趣心态的声音,面有难色注视记票表。
投票数:五百五十四票。
有效票数:一百七十三票。
各人得票数则是……
「……不过,没想到居然是这种结果……」
「司波两百二十票、中条一百七十三票、达也学弟一百六十一票啊……」
「……请等一下。很多人有所误会而投票给我,这我不得不承认。可是……」
深雪以「不想承认」的言外之意表示意见,并且以压抑的声音抗议。
并且至此达到压抑的极限。
「为什么『女王大人』或『女王陛下』或『雪后』都算是投给我的票呢!」
深雪以像是要哭出来的声音大喊。
「因为投票单上写的是『深雪女王大人』或『司波深雪女王陛下』或『雪后深雪大人』……没有其他解释的余地。」
铃音以抱持歉意的声音安慰,但深雪不可能接受。
「这是怎样?我被当成拥有变态癖好的人?」
「……不,我觉得他们绝对没有那种意思。何况,我不认为有人看到你那个样子,还有这种胆量……」
摩利如同慑于气势——实际上真的稍微将身体往后仰,并且连忙否定。
「那么,难道我架子摆这么高?态度这么引人反感?」
深雪的声音逐渐真的哽咽。
「……深雪学妹,冷静下来。没人这么认为。」
真由美尽力以柔和的声音想安抚深雪情绪,却几乎没有效果。
「请把投票单借我看!我要查出究竟是谁写的!」
「这太乱来了……何况你要怎么查?」
某人轻声说出的常理论点,在这种状况也毫无用处。
深雪整个人转向达也,双眼迅速湿润。
「哥哥~……」
深雪随着求助的视线含泪前来依偎。达也面对这样的她,暂时搁置自己的困惑。
「深雪,不可以提出无理的要求。这是不记名投票,追究投票人会违反规定。」
达也轻轻抚摸她的头,以对待孩童的语气述说。
「可是……可是……」
深雪真的开始哽咽,达也毫无厌烦之意,轻拥妹妹入怀。
「放心。」
达也将嘴凑到妹妹耳际。
「你不是什么女王大人。」
声音温柔又有深度。
「无论别人怎么看你,你都是我可爱的小公主。」(谜之音:不要叫我深雪公主,要叫我司波深雪女王大人!)
达也如此告诉妹妹。
「哥哥……」
看到深雪的哭声逐渐止息,也开始收起烦躁与愤怒情绪,以为这次真的要爆发魔法大战而提高警觉的众人,总算轻抚胸口松了口气。
然而,他们立刻基于别的意义按住胸口。
深雪即使停止了哭泣,也没有离开达也怀抱的意思。
她甚至还开心地以头与脸颊摩擦哥哥胸膛。过于甜蜜的气氛,使得众人心中火烫。
◇◇◇
这天午休,达也与深雪两兄妹没到学生会室露面。
只是在学长姐面前啜泣就算了,还被看到抱着哥哥撒娇的样子,深雪终究会觉得难为情吧。看起来毫不难为情的达也预先寄了这封电子邮件通知,因此真由美他们也没担心。
梓在接受同学们的祝福而缺席。
铃音一如往常,没事就不会出现。
而且今天克人难得来到学生会室。
「来,请用。」
克人表示是用餐之后才造访,因此真由美以茶水招待。
克人默默致意,把茶杯拿到嘴边。
「所以十文字,今天怎么了?」
摩利和克人一样不属于这个单位,却可能是因为经常窝在这里,摆出一副把这里当成自己房间的样子。克人在摩利的询问之下,回答「没什么事」。
「今天是七草实质上的交棒日。我只是来看她最后一次身为学生会长的样子。」
「原来如此,是来慰劳真由美啊。」
「哎呀,十文字,谢谢你。」
「没什么,不用客气。」
两人咧嘴笑着展开的连手攻击(口击?),克人以纹风不动的表情击退。
「……对喔,就觉得达也学弟很像某人,他在这方面很像十文字。」
「你说司波?」
克人以眼神询问「他像我?」摩利耸肩回应。摩利觉得即使表面上相同,但达也是蓄意,克人是自然如此。不过她知道这种事不能说出口。
「说到司波,昨天原本还担心会怎么样……」
摩利可能是认为光靠肢体语言无法完全瞒混过去,试着唐突转变话题。
「是啊……不过,后来不需要我们担心。」
真由美与克人或许都关心这个话题,因此立刻加入讨论。
「从台下看不清楚,当时果然是司波阻止了妹妹?」
「对,输出强度与控制能力令人不敢置信。」
正如克人所说,当时他在台下看不出真相,但是台上的真由美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那恐怕是「术式解体」的应用。瞬间展开的想子构造体——不是对个别情报体产生作用的情报体,是直接以想子塑造而成的无系统魔法产物——交织成网,将毫无秩序地失控肆虐的大量想子包覆起来,以压倒性的力量压缩并灌注回深雪体内。
想子并非诞生于肉体,但肉体是释放与吸收想子的媒介。使用CAD展开启动式的过程就是其典型事例。
达也无视于深雪本人的意思,将她恣意散发的想子塞回「体内」。
「即使再怎么擅长无系统魔法,即使有血缘关系,别人的想子是这么轻易就能够操纵的东西吗?这件事当然得考虑到深雪当时无法完全控制己身想子,可是……」
真由美提出这个疑问。
「这也是古式魔法的技术吗?记得『仙术』擅长控制想子……」
摩利以推测的形式提出解答。
「不,古式魔法本来就要经年累月才能精通。据说仙术是修炼特别耗时的系统。」
克人以「光是这样无法说明」间接否定摩利的推测。
「看到妹妹的实力,我觉得果然不能忽视遗传的天分……」
「但那个家伙说过『自己不是十师族』吧?」
这次轮到摩利对克人的推理提出反对意见。
「嗯,他看起来不像说谎。」
摩利与克人的思绪至此走到死路而纳闷。
「……别再讨论这个话题了。追究血统不是好事。」
真由美忽然提议中止讨论。
摩利与克人都对真由美忽然改变的态度感到不自然,但魔法师追究遗传血统确实违反礼仪,他们更是无法反驳。
真由美内心当然隐藏某种想法没让两人知道。
她擅自认定,如果达也是「失数家系」,追究这件事就是禁忌。
——就这样,在达也、真由美或任何人都没有特别意图的状况下,真由美成为达也隐藏真实身分的助力。




后记



感谢各位本次也购买《魔法科高中的劣等生》。若您是首度购入本作品,容我藉这个机会请您多多指教。我是佐岛勤。

如同第四集后记所述,第五集是短篇集。依照时期,有五篇发生在九校战结束后的暑假,一篇发生在九月一日至十月一日。某些角色遭遇到难以形容为「和平」的状况,但也请当成一场艳遇见谅吧。当事人应该也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那么按照短篇集的惯例(?)为各篇进行解说。

〈夏日假期〉

好想写点酸酸甜甜的青春故事啊~&好想写泳装场景啊~……本篇就是以这种俗念为动力创作而成。我写稿时是非常起劲地敲打着键盘。我觉得这是「从陶醉中醒来就输了」的内容,所以只有修掉某些太过牵强的部分。

〈优等生的校外课程〉

让森崎同学这个尝不到甜头的角色活跃一下吧——本篇就是以此为宗旨。他是个肯做就做得到的孩子——所以就让他好好努力了。

〈Emilia in wonderland〉

篇名的来源不用说,就是有兔子、扑克牌与蛋出现的那个故事。但是这篇只有扑克牌登场就是了。不晓得十三束同学成为兔子的那一天是否会来临呢?他能不能逃离艾咪的魔掌呢?……并不是这样的内容。

〈友情、信赖、恋童嫌疑〉

这是第三高中的一年级搭档——将辉与吉祥寺的短篇故事。不只是恋童嫌疑,或许有人抱持另一种更严重的质疑,不过那是误会……应该吧。吉祥寺将会何去何从呢!

〈Memories of the summer〉

相较于〈夏日假期〉是以「酸酸甜甜的小插曲」为目标,这篇是立志写成甜到底,几乎像是要喷出砂糖的短篇。作者个人觉得还不够甜,不晓得各位觉得如何?不过责任编辑听我这么说的时候,傻眼地无言以对就是了。

〈会长选举和女王大人〉

这篇是+1的短篇。虽说是短篇,与其说是外传,更像是接续正传的副章节……小梓加油。你的辛苦现在才开始。



那么,本次也要向参与本书制作的各位致谢。真的谢谢各位。M大人,劳烦您应付我「难得写到泳装篇,所以封面要……!」这种莫名其妙的热情言论,实在很抱歉。这次我也觉得自己情绪不太对劲,我在反省了。石田大人、ストーン大人,感谢两位百忙之中依然为本集绘制美妙的插图。《亚库艾里翁EVOL》我每集都有看~

最后,由衷感谢正在阅读这篇后记的各位读者。今后我也会努力写出好作品,让各位能够说出「好看」的评语。



(佐岛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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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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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无月之夜 公爵
非常感谢录入组辛苦,重新来看一次这对兄妹的闪光弹

11 年前 0 回復

knockle 侯爵
感謝錄入
除了圖片外有看到已經把文字部分錄入了
但還是想等圖片也好了再來看
現在終於等到台版的圖掃好囉^^

11 年前 0 回復

izora27 平民
老物了吧。。看过了。。不过还是感谢楼主分享。。重温一遍

11 年前 0 回復

沢田@纲吉 王爵
话说真心不错啊,不愧是川大叔的强力推荐作品
台版还是一样的给力啊,话说天闻现在才出到第二本,OMG

11 年前 0 回復

银翼妖精 王爵
是不是少了一个章节呢?就是三高二人组的那部分

11 年前 0 回復

ka1ka2 子爵
感谢录入组的分享,台版的出书速度也蛮给力的,期待下次录入~~

11 年前 0 回復

oscarlam 勳爵
台版出得很快,希望快點有第2學年的內容~~~

11 年前 0 回復

blueboy 勳爵
對海水浴篇及中間的休息篇及最後的學生會選舉
這幾篇比較有興趣
不過其他篇也是不錯看
不過除了封面以外怎麼就沒有插圖了

11 年前 0 回復

zhuhan 騎士
會長篇大好呢 只能希望這能發展到最後 令他們在一起吧

11 年前 0 回復

bxlfbxlg 侯爵
台版总算出到这了,不知道祖国版有没有希望

11 年前 0 回復

七个世界的爱 侯爵
本帖最后由 七个世界的爱 于 2013-3-23 18:36 编辑


第五卷台版终于来了
翻译版的下载好像没有暑假篇
应该吧
所以,早期待台版了

11 年前 0 回復

tzylh2010 伯爵
彩插有了,黑白插会补吗?

11 年前 0 回復

打者 侯爵
台板終於也更新到這裡了 魔劣萬歲 期待有更多的人支持魔劣

11 年前 0 回復

yak1389 公爵
深雪女王是這書的重點
繼續努力

11 年前 0 回復

大学劣等生 伯爵
恋兄癖少女升级为恋兄癖女王了。

11 年前 0 回復

Orphidon 伯爵
整本重點就只有深雪女王阿~~ XD

11 年前 0 回復

gothiclo 公爵
深雪女王大人~~

之前看到真夜的彩圖

不僅讓我對血緣產生了莫名的期待啊

11 年前 0 回復

too-noy 王爵
台版出來了!!!我就收下囉!!
雖然已經看過日版
但台版翻譯總是會有些不同~
話說有黑白插圖嗎??

11 年前 0 回復

gnh07 王爵
话说标题是根据选举篇定的吧,霸气外露啊!

11 年前 0 回復

yuchang190 子爵
总觉得猪脚长得和京介一模一样,而且都是妹控

11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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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jibayashi 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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