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博品]割耳奈露莉2[台/简]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3-3-24 10:16 编辑


割耳奈露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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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石川博品
插图:U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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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露莉要找新郎?
不,只是演戏而已。(是吗?)
我是雷治,就读于八高。目前学校生活暂时恢复平静,但既然有奈露莉在身边,当然马上会再刮起风暴吧(看远方)。果不其然,「那位学姊」只不过比她漂亮一点、优秀一点、嚣张一点,奈露莉立刻就被激得要跟对方在舞台上一决死战。舞台剧?那我这演过「s」比目鱼「/s」王子的人当然得再度担任王子!(什么?是因为奈露莉要演公主?我才不知道那种事呢~)全班都会被拖下水?这可是王女大人的计划,我们这些臣民当然要全力配合!(众:只有你吧雷治!)
特辑 大话剧祭之「那群学不乖的家伙」
「无脑」的一年十一班将大胆挑战与洁莉·洁琉姆哈所率领的三年一班演出相同剧本。敬请期待!
有点色色的(?)
大爆笑奈露莉经典剧作,即将搬上舞台!

目次
开演前
第一幕
第二幕
第三幕
第四幕
谢幕后
后记



割耳奈露莉,这个名字就是所有故事的开端。
  ——柯吉金《割耳奈露莉之乱》


开演前
  联邦的文化英雄作家A·柯吉金在他的着作《割耳奈露莉之乱》中,估算因为割耳奈露莉而丧命的人数约在二百万~二百五十万人之间,但也有主张更庞大的牺牲人数(一千万人),反之也一直有受害人数其实不多(约数万人)的说法,但因割耳奈露莉的反叛才引发了政治混乱、经济停滞这几点,诸家学论派系都抱持着相同看法。
  柯吉金在细心研读那时代的史籍资料后,也见证了遭逢劫难后的民众所展现出的积极态度。

  (前略)经历过那段艰困的时代,我国(本地人民)可说已将博爱的精神、对自由的冀求、与自然融洽相处当作本地文化的特质,也成为人民的主要性格。虽然是自古以来就深深扎根于这片大地上的东西,但想绽放出鲜艳动人的美德之花,无论如何都得经历过战乱季节的洗礼才行。

  第一次读那本书的时候,我好好地将奈露莉——正确来说,是好好思索了一番和奈露莉相遇之后产生转变的自己。
  摆在宿舍房间的书桌下方是我的指定位置。之所以选如此狭隘的地方,就是为了逃离宿舍塔单人房里的那股闭塞感。石墙将外头世界的压力直接迫压在我身上,相形之下,由方型桌脚撑起的这方空间对我来说反倒是种更为舒适的「封闭手段」。仰望纹路粗糙的桌底已然变成一种习惯。
  每到黄昏,我就会钻到书桌底下。保持这样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地睡睡醒醒直到天明。虽然还穿着早春时节的衣服,但冰冷的地板仍是轻轻松松地透过手肘、膝盖夺去我的体温,在骨头与血肉缝隙间留下隐约的疼痛。
  无尽的竞争与无以名状的败北情景、对失败的恐惧,还有不知所谓何来的不安紧缚着我的内心。脑子里彷佛被填满乌漆抹黑的泥巴,湿热柔软的泥巴在我体内缓慢地流动。故乡村落附近的泉源忧川——那片荒凉的浅滩,充斥着清冽黑暗的深渊总在脑海里浮现,我深深沉溺在苦闷不堪的悲惨情绪里。

  举例来说,就像走出宿舍塔一眼就能看到的凹陷铺石道。
  自入学以来,心底某处就不由自主地被微微吸引着——但那微弱的在意程度,并不足以让人想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四月底来了一场暴风雨。
  斗大的雨滴在夜里不断敲打屋檐,吵得令人无法安心入眠,而我们的房间正好就在宿舍塔的最上层。
  天亮之后,雨势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向。一打开一楼的大门,强风就夹着豪雨狂猛地往里吹。二年级的宿舍塔委员斯裘巴在他的柜台老位置出声叫住了犹豫着该不该继续前进的我们。
  「这种日子比起撑伞,还是穿雨衣比较保险吧。」
  「反正也没多远嘛。」
  亥金回应道。
  「还要在那边穿穿脱脱的多麻烦呀。」
  瓦吉边说边将雨伞撑开。
  「而且穿雨衣看起来实在是有点……」
  揉着因为湿气而无法如愿抓出一头帅气发型的萨嘉大人朝我这边瞥了过来。在场穿着校方分发雨衣的只有我一个而已。
  「你们想撑伞也无所谓啦。」
  斯裘巴吹熄柜台的油灯站起身,「我要走了,你们动作也快点,其他人都已经到教室塔去罗。」
  在宿舍塔委员大人的命令下,我们几个也走出大门来到室外。
  然后就是被倾盆而下的大雨袭击得体无完肤。
  大雨纷纷落在雨衣帽兜上,带来犹如火药炸开时劈哩啪啦的声响。强力冲刷的雨势在伞面上弹跃飞溅,把四周的东西部喷得尽数湿透。
  「那啦——」
  瓦吉用母语发出哀号。
  斯裘巴露出一脸讥笑看着慌慌张张躲回屋檐下的我们。
  「所以说学长的忠告就该乖乖地听嘛,一年级的各位。」
  斯裘巴套上雨衣说了句:「午休前要还给我喔」,便把钥匙丢到我们手中,于是我们四个人就这么被留在空无一人的宿舍塔里。
  「这种模样根本没办法出现在女士面前嘛。」
  萨嘉大人扯了扯黏在身上那件湿透的衬衫。
  「还要爬上去很麻烦耶。」
  瓦吉嘴唇打着哆嗦抖落几滴水珠,羽毛耳饰也有好几滴雨水顺势滑落。
  「只有雷治一个人得救了。」
  正用袖口擦拭眼镜的亥金轻声说。
  而我则凝视着从雨衣上滴落的雨水浸染地板造成的水痕。
  把我们几个淋成落汤鸡的,正是从十二层楼高的塔楼屋顶倾泄而下的积水(之后才知道这座宿舍塔的排水管自从很久以前被某个住宿生铲雪时不小心踏破后,就一直坏到现在没修理。)
  铺石道之所以会凹陷,也同样是受到强力水柱冲刷的关系。经年累月地承受从屋顶落下的积水,一点一滴持续刨挖才造成这样的结果。
  不管是地面上些微的凹陷痕迹、积水落下的塔楼高度、带来雨水的雨云高度,甚至是这所学校的历史、还没领会过的冬天——这个世界上有如此多我还不曾知晓的事物。那是逝去的时光所留下的痕迹,以及正等待着我的未来预兆。
  现在的我就处在陷落的凹痕中。
  柯吉金的书教我明白了一件事。我便是痕迹,也是预兆。
  而奈露莉,就在我的身旁。


第一幕
  奈露莉明明和我一样是农艺队的一分子,却很讨厌花。
  「花又不会咬人。」
  听我这么说,她立刻激动地反驳。
  「避开花朵是我国的传统!」
  太丢脸了吧!你这样还算是在联邦历史上恶名昭彰的割耳奈露莉后裔吗!被我这么一挑衅,她反倒显得心情大好。心情好到还给了我糖吃。
  「这糖很甜的,你也尝尝看吧。」奈露莉边说边递到我眼前来的糖果酸酸又甜甜,光是含着就不由自主地分泌出不少唾液。
  奈露莉露出一脸好美味的表情含着糖,不停嚷嚷:「好甜好甜」,嘴里还发出把糖果咬来嚼去的喀啦喀啦声。不晓得她是舌头的构造异于常人还是说话的方式有问题,反正我完全搞不懂她在说什么就是了。
  校内的树木修剪工作是由农艺队一手包办的。
  我一直觉得参与这种课外活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休闲娱乐,但我们学校的自治委员们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特别活动队为委员会的下层组织,必须要以公众的福祉为优先。
  (第八高等学校校规  第一〇〇二条)

  一被这么提醒便无法安坐于室的,就是那个号称「行政小姐」、「会走路的政治体系」夏立克王国王位继承人的小奈露莉殿下。身穿运动服背个竹笼,手里抓着长夹,头上戴着御用草帽,装配军用手套、塑胶长靴,立刻摇身一变成皇家版的拾穗时尚。
  「欠缺奉公精神必会招来政策厅对的耽搁纰缪!」
  奈露莉如是说,还不断催促正在和学长们讨论修剪区域该怎么划分的我。
  殿下,照您这么说,怎么就不想想您捡来的树枝都是谁动手剪下的咧?不了解现场情况的家伙就该乖乖待在园艺界的金字塔底层蠕动啦,你这个傻妞!
  我拿着大小不一的园艺剪刀迈开脚步,奈露莉就像聚集在BBQ烤肉上的苍蝇兴冲冲地跟了过来,护卫娜娜伊大人则扛着一把尺寸完全不便携带的梯子紧随在后。她是跟奈露莉一块被送进这所学校的女军人,眼睛周围那两坨鸟漆抹黑的除魔眼妆是她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不过最像恶魔的就是她本人啦。
  时序进入五月上旬,春季开得灿烂的花期已告一段落,也是时候开始修剪枝橙了。把生长过剩的树枝剪掉,这么做是为了让明年花期到来时,养分能滋润到该滋润的地方。
  环绕于高塔建筑群外围的道路——通称「外环路」,此刻我们正漫步于此。沿着这条石板道建造的就是学生们住的宿舍塔。我们就读的第八高等学校是一所全员住宿制的学校,总共有四百三十二名学生分别住在十二座宿舍塔里。
  第七曜日的午后时分,校园内被青春活力中掺杂着倦怠感的微妙气氛包围。今天的课只上到中午,明天就可以放假啦!本该是周末特有的高昂情绪却因严格的外出管制而被苦苦压抑,只能无所适从地飘散在空气中。每到这个时期,学生们会从宿舍塔的单人房里走出来,在高塔周围的草坪铺上草蓆或摆张椅子,各自用最舒服的姿势享受日光浴。这样的景况在夏季稍嫌短暂的本地并不稀奇,每个人都贪婪地沐浴、享受着珍贵的日光。其中也有人穿着泳衣假寐,若不是酷爱日光浴的联邦北部人,八成就是作风特别大胆开放的学长、学姊。除此之外,也有穿着长袖十分慎重捧着冒烟茶碗的人,这一边大概就是从暖和的南方或西部沿海诸国来的。
  八高是一间专门召收同属政体联邦体系王国贵族子女的特殊学校,像我一样的本地居民只占了全体人数的四分之一。虽然异国的统治阶级和信奉「自由、融洽、博爱」精神的本地居民之间引发激烈的对立也不错,此刻却相处得挺和平融洽。或许是因为小憩在这似乎能持续到永远的温暖日光下,让人不由得也忘却了彼此立场的差异吧。
  我宜然自得地踏着发热的石板地前进。第十一宿舍塔的另一头,有一片沿着外环路生长的浅棠矮树篱,这就是我被分配到的修剪区域。
  隔着道路,我仔细观察起草木的生态。
  「怎么样?」
  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的奈露莉用手指顶起草帽帽檐,仰望着我的脸问道。
  「要把那种树枝——」
  开口的同时,我也重新握牢手里的剪刀,抬腿走向道路那头。摘下一段花朵已然凋谢的枝榲。
  「在原本开花的部位留下两、三片叶子,然后把前端剪掉。这里就算能吸收到养分,花也开不了。」
  「嗯嗯,这般处置挺得宜的。」
  奈露莉扬起老板在吩咐事情时的那种笑容。
  我继续用剪刀修整枝楹,坠落地面的残枝朝气蓬勃地弹跳着。奈露莉手持长夹敏捷地将剪落的残枝夹起来丢进背后的竹笼里。
  「再来!」
  没把她的叫声当一回事,我仔细地凝神注意草木的生长状况。修剪的工作可不光是把多余的枝叶剪掉而已,还必须考虑到如何让树枝均衡发展,以及预想未来一年的生长状况,然后选择得剪去的部分。修剪草木可说是人类与植物间一场美好的心灵交流作业啊。
  「快快快!再来、再来!」
  在我背后有个拿着长夹咬牙切齿的家伙。就是没血没泪的奈露工船上的奈露莉船长。她吵闹的叫声实在有够刺耳,让我忍不住抓起落在脚边一朵沾上泥土的浅棠花朝她背上的竹笼丢过去。
  「那啦——」
  奈露莉用母语发出尖叫,飞也似地逃开了。
  在她的国家里,土是一种禁忌。因为地面下是埋葬亡者的世界,一般人是不能碰触的。树木、叶片和果实都是非生物还无所谓,但是花朵的触感、颜色容易使人联想到衣物,因此也让他们觉得很不吉祥。
  散落在路面上的花早已失去过往那焕发的美色,这幕光景让我深刻地感受到季节的无常。就像不得不在黯淡的春日与回到天上的美丽少女魂魄一同逝去般,我心中的小天地也被反转颠覆,仰面朝天跌了个狗吃屎啊。
  嗯?
  我骗人的爱情故事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被颠覆了呢?
  一抬起头,就看到护卫少女娜娜伊小妞活像是意气风发的年轻消防队员扛着梯子站在那里。躺在地上的我被笼罩在她的阴影底下,涂得黑抹抹的眼妆此刻看来更显不祥。
  「给我听清楚了,敢对殿下无礼,就是对我国的挑战!」
  把那玩意称为剑实在太过巨大了(※是指梯子)。我似乎就是被那东西给铲倒在地的。总而言之,还好没把园艺剪刀借给她。爱&和平&放下屠刀——乃是非武装的三大原则。
  「在我的国家,那种树木就是要被拔下来当生火的材料!是帮小飞鼠取名的父母啦!」
  躲在护卫的背后呛声,奈露莉连这种充满个性的俚语都说出口了。

  胡梅也是靠我一个人修剪完成的。
  我爬上梯子把长柄围艺剪刀伸出去后,站在遥远下方的奈露莉不停大喊着:「危险!好危险呀!」除了泥土之外,她也很怕高。
  被切割的树枝截断面散发出浓烈到教人作呕的树液气味。不知是修剪过树枝或是眼睛已习惯的缘故,就算是枝叶间不见光的部分,我对这株归化自温带地区的树木发展脉络都已一清二楚,从外部无法观察到的枝叶巧妙交叠、分歧的枝干以及摸起来有些粗糙的树皮都温柔地融化了我的内心。
  完成工作的我将园艺剪刀顶在肩上,不疾不徐地走下梯子。
  「是史坦贝克的六号交响曲。」
  奈露莉在地上开始跳起谜样的鸽子大会操。
  「交响曲?」
  「你没听到吗?乐器的声音啊。」
  娜娜伊伸指轻抚左耳的羽毛耳饰。
  那是她们国家的传统,切下耳朵作为忠君的证据,但看在像我这样的本地居民眼中,那无非就是落后的证明。遮掩住伤口的耳饰越是奢华亮丽,越是暴露出潜藏在阴影下的野蛮粗鄙。
  「这不是广播声或唱片声,乃是现场演奏呢。」
  微微挺起胸膛的奈露莉如此说道。
  「稍微去见识一下吧。」
  割耳的与被割耳的劳资双人组彷佛完全没把这里当成田野劳动的现场,而是正准备去参加宫廷舞会般踩着轻快的脚步往外环路的南边走去。

  看到那座舞台时,我才想起班导茉莉老师提过的「大话剧祭」原来已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了。
  业余话剧在本地十分盛行。就连非常讨厌受到关注的我,也曾在故乡村子里有过站上舞台的经验。当时我演的可是童话故事《比目鱼王子》的王子角色咧(比目鱼部分)。
  本地话剧的特色就是在户外舞台上进行,舞台会被分成右手边——也就是所谓的「舞台」部分——以及左手边的「回廊」部分。刚才我们被乐声吸引而发现的舞台虽然是标准的本地风格,但跟我故乡的那种相比显得巨大许多,「舞台」上正进行着人民舞蹈的排练,十人共舞一字排开后,舞台两侧仍是保有相当宽敞的空间。
  现场有差不多二十个学生都以观看正式演出般认真热情的态度欣赏台上的排练。演员与观众的近距离接触虽然也是本地话剧的特色之一,但也没必要靠得那么近吧……那几个人差不多是紧黏着舞台了。
  当郡个女生从右手边登场时,群舞的舞者们立刻接连着往舞台后方退去。
  实际上她也只是摆摆动作,不出两、三步便优雅地跳到舞台中央,却不禁让人有种她快从这个物理法则早已乱序的世界飞走的错觉。
  盘踞舞台深处的乐手们开始演奏,她也摆出单脚向上高高举起的动作跳跃、旋转。上半身彷佛被从天上垂下的丝线牵住般保持着优美的姿态。
  她的一举手一投足无不令现场观众报以热烈的欢呼,就连有段距离的我与奈露莉也忍不住一起鼓掌。
  「每个动作都做得相当准确,对于音乐的演绎方式也很纤细,是很不错的舞者呢。」
  想不到奈露莉用她短短的手脚模仿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
  「手脚修长还充满弹性,看来是有好好在锻链呢。」
  娜娜伊也跟着说出自己的感想。
  接着一名男舞者登上舞台,支撑她不断跳跃回旋的身体。
  「唔唔唔,不只有技巧,连情感的表现方式也很棒。快看,就是那个表情!啊,刚才的视线……!」
  奈露莉跳上跳下地对舞台比手划脚,娜娜伊循着她的指尖方向看去,「不愧是殿下。」还随口发表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想。
  「本地的人民舞蹈会上也有不错的舞者呢,真让人愉快。」
  台上的双人共舞结束后,奈露莉随即大力鼓掌,军用手套上的灰尘也跟着飞扬四散。
  眼前的舞台就建在外环路的内侧。应该要从舞台侧边通到后台的休息室还没搭好,连帷幕都只装了一部分,从后面就能把舞台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舞台后方的演奏席里坐着带上乐器的学生们,指挥正把几名演奏者集合起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其他学生则有一搭没一搭地练习自己的演奏部分。
  其中那个演奏大提琴的女生——说得再准确一点,那个演奏大提琴的女生头上戴着的头冠看起来相当眼熟。额头上那块几乎跟脸一般大的菱形装饰更是特别突兀。
  是跟我们同班的伊=舞同学。
  奈露莉朝她挥了挥手,她也注意到我们几个,从那头挥挥手回应。
  「伊=舞也要演奏啊?」
  奈露莉朝乐队走了过去
  「我要帮舞蹈队的表演伴奏呢。」
  伊=舞的视线转移到跟在奈露莉身后的我们,「哎呀,雷治,你怎么样了?在割草啊?」
  「是剪树枝,真是有够闷的工作。」
  娜娜伊发出叹息顺便举高了手中的梯子以兹证明。越是什么活都没干的家伙,越是会看轻别人的工作啊。
  「我持别喜欢史坦贝克的六号交响曲,这首曲子很适合用来跳舞呢。」
  奈露莉吹起口哨,又跳起刚才跳到一半的鸽子大会操。
  伊=舞看着她,不由得露出一脸苦笑。
  她也跟我们一样是一年十一班的学生,来自联邦极西部的帕英联合教国。
  戴在她头上的◇型头冠是她们国家的习俗,为了保护好那顶大头冠,她无论何时都维持着稳重优雅的举动。除了认真踏实的生活态度外,书也读得很好。真希望那个名字开头是奈的某不法外国王女殿下也能跟人家稍微学习一下
  「奈露莉,你刚才有看到那个学姊跳舞吗?」
  伊=舞的视线落在不久前还在舞台上展露华丽舞姿的女子身上。此时她正和其他舞者围在一起聊天,不时做出夸张的姿体动作。
  「嗯,她的舞真的跳得很棒呢。跟其他人比起来,她的能力更显卓越,应该是挺出名的舞者吧?」
  「她是三年级的洁莉·洁琉姆哈学姊,拿过很多了不起的联邦奖座呢。」
  听伊=舞说完后,娜娜伊也眯起框着黑线的眼睛注视那位学姊。
  「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曾在哪里见过她呢……」
  上一秒还其乐融融聊着天的学姊忽然扬起手背做出往另一个人脸上打去的动作。
  「洁莉学姊在校外是还蛮出名的……」
  伊=舞像是对自己如蚊蚋般细不可闻的声音感到难为情般低下了头。
  「在我们这群人里,她也……怎么说呢,总之很自我这点是出了名的。」
  换句话说,就是个性丑八怪吧。
  「艺术家都是这样的。」
  奈露莉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应声道。
  与舞者们的对谈似乎已决裂的洁莉学姊踏着翩然舞动后的轻盈步伐朝我们走来。
  「哎呀,你们是……」
  洁莉学姊以让人联想到蕾丝手帕缓缓飘落地面的姿态停下脚步。
  「是一年级的奈露莉……还有雷治对吧?」
  那双散发出强烈光芒的眼神笔直地迎向我,蘑菇般的形状、充满光泽的发梢还挂着几滴闪亮亮的汗珠。
  多完美的发型呀。
  说到哪里完美,像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实在无法断言这发型到底适不适合她这一点就够完美了。就连「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这种平凡的疑问也从脑海里一扫而空。
  「刚才欣赏了你跳舞的模样,我是夏立克王国的王女,奈露莉二世。」
  奈露莉微微屈膝开口寒喧,背后竹笼里的树枝也跟着发出喀沙喀沙声响。
  「我是夏立克王国亲卫队的娜娜伊。」
  「我是雷治·雷基伊兹。」
  我偷偷亮了一下手中的黑魔法道具「双·破·树·铗」搭配狂野的自我介绍(结果完全不被当一回事)。
  「我是贝罗乌斯王国的安查尔公爵之女,洁莉·洁琉姆哈。」
  洁莉学姊以舞者在台上经常可见的单手画圈致意动作向我们行了一礼。当她弯下腰时,从质料轻薄的练习服领口可以窥见她的乳沟。
  忽然觉得我这放肆身体的放肆部位现在好放肆啊!
  「学姊,那个,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怀着一丝希冀——说起来是有点老套啦,不过此时此刻我已经把全部的勇气都赌下去了!「因为人家一直都很在意雷治嘛!」赌在单相思断路器就这么打开的可能性上!
  「是从我们班的榭咪·圣妙卡那里听说的,她说:『今年的新生里有两个很嚣张的家伙,他们的名字叫奈露莉还有雷治。』」
  先别说第一印象了,光是在先入为主的偏见阶段就被大大扣分了呀。一对上学姊,我就未战先败了。
  榭咪·圣妙卡是八高自治委员会的会长。委员会长的宝座原属于另一个学生,但因为我和奈露莉的关系,他成了政治斗争中的牺牲者被迫离职。而坐享其成的继任者就是现任的委员长榭咪。她能登上现在的高位靠得可是我跟奈露莉暗地里的推波助澜,就算不感恩,也该对我们有不错的评价才是,想不到她居然说我们「嚣张」……一直相信对我们抱有好感的人居然在背地里说我们坏话,实在太教人难过了。(例如:「哎~妈咪,明年开始就不要请雷治来参加派对了好不好?」呜哇哇哇!「咦~可是老师跟我说:『让雷治加入你们的小圈圈嘛,所以我才……』啊啊!这次远足我干脆别去了。」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我还在面对心中的伤痛时,奈露莉和洁莉学姊已经进展到大眼瞪小眼的阶段,开始激烈的唇枪舌战。
  「请把刚才的话给收回去。」
  「什么话?」
  「说人很嚣张那句!」
  「哎……说的没错不是吗?」
  「才没有那种事!」
  「像你这种觉得自己永远都对的态度实在很让人不爽耶。」
  「因为我就是对的!」
  「也许你也有做错的地方呢?」
  「我没错!」
  「绝对没错吗?」
  「绝对没错!君王绝不会做错事!只会说谎而已!」
  「那你说说,认为这逻辑没出错的根据是哪来的?」
  「呜唔唔……!叽叽叽……」
  在把奈露莉耍弄一番后,洁莉学姊似乎也满足了,摆摆手便扬长而去。
  「人民舞蹈毕竟就是低俗下三滥的东西!」
  奈露莉愤恨地跺脚,彻底地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学姊还有参与其他的戏剧演出喔,因为她们班是这一次大话剧祭的优胜候补……」
  「那啦——」奈露莉怪叫一声遮断了伊=舞未竟的话。
  「戏剧演出!让那么没礼貌的家伙演出被波澜命运翻弄折腾的少女,任谁看了都会心痛吧!」
  我赞成奈露莉的意见。第一次见面就说人「嚣张」实在太过分了喀嚓喀嚓~(剪刀挥舞中。)
  「不就长相还过得去,穿着打扮比别人有型了些,成熟的艳丽气质完全占了上风就那么自以为是……」
  我的嘴巴哗哩哗啦地吐出身为下层生物的愤怒。
  「雷治,说得好啊!」
  奈露莉把手中的长夹指向我,「得想个办法让那些家伙大吃一惊才行。现在我非常期待大话剧祭的到来,当他们站在舞台上时,就等着接收我放出的毒箭……」
  「也就是说,您打算和她在舞台上一决胜负吗?」
  没错!奈露莉颔首回答娜娜伊的询问。伊=舞也忍不住从椅子上探出身。
  「你要参加大话剧祭?全班一起吗?」
  「总之我在所不辞!」
  奈露莉挥动手中的长夹强而有力地宣布。娜娜伊对他们家王女殿下一时兴起的念头拍了拍手表示赞成。
  奈露莉要……舞台化……?
  我忍不住跟着一口吞下垂在眼前的钓饵。
  「我也要参加。以前我也有演过王子(中了魔女诅咒变身成一条比目鱼)的角色喔!」
  听我这么说,娜娜伊和伊=舞不由得露出「你怎么有脸说这么话啊?真是有够不害臊的~」别有深意的笑容,奈露莉则开心得在一旁蹦蹦跳跳。
  「好,你就演王子,而公主的角色就非我莫属了。」
  因为爱的力量而摆脱非人角色的王子就这么与公主共结连理,从此过着永远幸福快乐的生活,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要是在这种状态下结束故事的话,我的比目鱼日常生活也就能不受侵扰地安稳落幕吧,但现实总是不尽人意。
  「嘎啊?我们全班要参加大话剧祭的演出?不可能不可能。」
  自治委员卡蜜蕾边说边把手里厚厚一叠的资料住桌上一丢。
  我和奈露莉、娜娜伊因为对洁莉学姊的反感而想参与大话剧祭的演出,但仔细想想我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向学校申请,于是为了寻找大概知道详细流程的一年十一班代表自治委员卡蜜蕾,我们几个人不得不在学校各处徘徊。
  此时,卡蜜蕾人就在委员会塔那问占据了二楼和三楼空间的大会议室里。
  卡蜜蕾是来自各尼多克城的本地学生。平时就是一副优等生的模样,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丝破绽,那双犀利的眼神总不时透露出威严的气场。顶着一头与贡献自己造福群体的本地女子很相称的俐落短发,就算在大会议室里也格外亮丽。
  八高校园里有两条成同心圆状的道路——分别是连接宿舍塔的外环路,以及通往教室塔、研究塔的内环路——处在象征其中心位置的便是委员会塔。和校内其他塔楼一样是十二层高的建筑。所有楼层都提供给自治委员会这把大伞下的各委员会使用。
  自治委员会是校内最高的意见决议机关。以联邦来比喻的话,差不多等于是中央政治委员会了。正如同中央政治委员会是为了监视联邦内所有王国而设立存在,八高的自治委员会也拥有能管理统治王族子弟行动之权力。
  「比起参加大话剧祭,你们那副邋遢的模样是怎么回事?不觉得你们搞错场合了吗?我们现在可是忙得跟身陷地狱没两样耶。」
  卡蜜蕾边说边数着堆在桌上的信封。
  确实如她所说,大会议室里的大批学生都在埋头处理行政事务。用来举行委员会议的阶梯式大厅里塞着一群默不作声只管低头办公的委员们,让人忍不住联想到电视新闻里出现的公营纺织工厂。
  「我们得在今天和明天之内将大话剧祭的节目表邮寄给被邀请的来宾还有所有校友才行,寄出的份数可是高达七千份耶。」
  卡蜜蕾张开双臂挺起胸脯。接着又让我们看了不少委员们努力工作的模样,那是一种夸大又带有妄想症状的事业观——像是十五年经济计划啦、横越大陆超特急快车啦,又或是把被当成「适合人选」的少男少女集合起来送到「机关」里培训的大祖国防卫战争——总之她的内心已经被蚕食了。
  奈露莉环顾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因为你们这么努力地埋头苦干,才让我的演出更有价值啊。」
  「等一下……你是真的打算上舞台演戏吗?」
  卡蜜蕾露出一脸被迫卸下委任职务的惊恐表情。
  奈露莉点点头,「无须多言,我当然是认真的。」
  「哎,你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节目表都已经印好了呀。」
  卡蜜蕾窥探着奈露莉的表情又说了一遍。
  「无所谓。」
  奈露莉淡然回应:「就让我的登场演出成为送给观众们的意外惊喜吧。」
  卡蜜蕾摇了摇头。
  「那个……奈露莉啊,八高的大话剧祭是种传统且得照规章行事的活动,观众全都是我们学校的毕业校友——也就是各国的王族和达官显贵们。为了让那群眼光刁钻的人服气,对在校生的水准要求可是非常高的,差不多得要是登得上话剧专刊的程度唷。」
  「太棒了,我越来越期待演出了。」
  奈露莉的决心一点也没有受到动摇。
  「参加演出的全都是三年级的学生,而且从去年开始就不停练习了,我们一年级是没办法的,距离演出已经剩不到一个月了耶。」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行不行。」
  被奈露莉自作主张的说法搞得头皮发麻的自治委员阁下这下连声音都开始慌了。
  「这一次我们联邦文化英雄勋章的受奖人——A·柯吉金先生会来当审查员啦!你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上台会给我们造成困扰的!」
  一听到柯吉金,我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国语教科书中的肖像画。
  「是那个写了〈自由、融洽、博爱〉歌词的人?」
  「是集诗人、小说家、剧作家于一身的思想家!」
  卡蜜蕾一口气将文化英雄的头衔全给列了出来,「他在联邦里是极具声望的艺术家,能够邀请到那个人当高中大话剧祭的审查员可是前所未有的大事耶。由此可见八高的大话剧祭就是如此受到重视与认可的一场大活动啦,这下你懂了没?」
  「嗯,懂了。」
  奈露莉开朗地点了点头,「果然有志者就不该畏畏缩缩地放弃这次的表演机会啊!」
  卡蜜蕾气得往奈露莉的竹笼底部踹了一脚。「那啦——」吓得奈露莉发出惨叫。
  「不管怎样绝对不准你上台!我以自治委员的身分禁止你们参加!」
  领教到卡蜜蕾的怒气,奈露莉留下「女狐狸的迎面骨!」这句谜样台词便逃了出去。
  「娜娜伊还有雷治,既然你们都跟着她,就负责在出状况之前阻止她。」
  卡蜜蕾叹了一口气,又回头继续工作去了。
  我和娜娜伊互瞅着对方。
  「你去阻止啦,护卫王女殿下是你分内的职责吧?」
  「你这家伙真差劲。」
  「我?为什么?」
  「还不是你扯到王子什么的无聊浑话,才让殿下有了那种心思啦。」
  娜娜伊打从鼻腔哼了一声,把不知所以然的我留在大会议室里自顾自走掉了。
  奈露莉会异常自负到这种程度,原因就出在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奈露莉二世——是根据她那位有着「割耳奈露莉」称号的祖先而来的。割耳奈露莉是距今约二百年前对联邦的前身共租国发动叛乱的女武将,「割耳」就是她所采用的战略(或者该说是咒术的仪式)。割耳奈露莉会割掉俘虏的一边耳朵作为标记,组织集结成自己的军队人马,这也使得割耳奈露莉所率领的反叛军像蝗虫一样急遽膨胀,狠狠击溃了共和国军队。在本地被当成「割耳奈露莉之乱」存在于记忆中流传下来的一连串战争,在奈露莉二世的母国夏克立王国则称为「东征」。从他们位于共和国西部的「故地」开始,朝着位于极东地域的现今领土掀起漫长杀戮旅程的祖先,被奈露莉这些现代的夏克立人尊称为「大奈露莉」。
  大奈露莉当然从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在人世了,不过她还是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睁大双眼观察活在现代的我们吧。好比奈露莉二世割下臣子耳朵(臣子自己割掉?)的时候,她也将自己内心的一部分割让给大奈露莉了。奈露莉也不过跟我一样是个现代人罢了。她喜欢吃甜食、听到美妙的音乐会被感动,这样的她却又亲手做出一些教人不敢置信的残酷行为。我并不想去思考那些是不是她照着自己的本性而做的。
  大奈露莉大人都看在眼里。看着活在当下的人们。被她附身的人会产生如同姊妹的连带感,同时也会彻底排除对自己存有二心的异类。
  说不定某处也有个死人早已看穿了我的内心……这么一想,真的让人觉得好不舒胀。谁受得了被一个不认识的家伙随心所欲地操纵自己的情感啊。
  但,大奈露莉仍是无声无息地悄悄溜进我们的教室了,

  茉莉·默尔琼老师是八高的毕业校友。
  有传言说她是某国的富家千金。
  也有谣传她是不愿受控于母国的政治联姻而逃了出来。
  甚至更有风声说她是研究八高七大不可思议之一「第十三号宿舍塔」谜团的地狱老师。
  但无论如何,她仍是个年轻又青涩的大美女,大家对茉莉老师的好奇心是藏也藏不住的。
  茉莉老师前来担任我们班的班导时,班上男生都兴奋极了。
  表现得最明显的,正是奈露莉的侍从瓦吉·沃吉兹。
  瓦吉是在幼儿时期就依照母国习俗被割去一只耳朵的可怜奴隶男孩,但他本人一点也不为此憎恨怨慰,反而像只小狗似的紧黏在奈露莉身边。
  瓦吉从小就进入宫廷成为奈露莉王女的玩伴,套句他自己曾说过的话:「我是被上流阶层的贵妇和女官疼爱长大的,所以我最喜欢可以让我撒娇的成熟女性了。还有我也喜欢殿下。」(因为当时奈露莉站得很近,他就随口混了一句可有可无的屁话在情报里。)
  「我还是生平第一次被那么温柔的老师教到呢。」
  这是第一次上完茉莉老师的旧共和制语课后,瓦吉所发表的感想。
  也是他第一次领会到读书的乐趣。从入学那天就公开表明讨厌学校的瓦吉现在除了跟奈露莉玩耍or跑去接球(他加入了蹴球队)外,剩下的所有时间他都用来研读旧共和制语,这点着实令人吃惊。
  就连那一天,第一个被点名站起来的瓦吉也很顺畅地诵读出课本上的内容。
  「男子难以置信地开口:为何撕我手信?此乃我再三研读维基百科所写之物。女子答:维基百科而来之信多可笑?烦得令人想转头。男子羞愧万分一病不起,最终撒手人寰。」
  正在黑板上写字的茉莉老师转过身来。
  「念得很好呢,接着请你翻译刚才这段内容吧。」
  「是的!」
  瓦吉翻开笔记,「唔~令男子感到费解的是:『为什么撕掉我写的信呢?这是我读了维基之后,费尽心思写的耶。』女子回答他:『写信还引用维基百科很扫兴耶,感觉好像炒菜没有加盐巴。』男子觉得面子挂不住,生了大病死掉了。」
  「好,真是辛苦你了。『烦得令人想转头』这一段也译得很好喔。」
  受到老师的称赞,瓦吉露出羞怯的笑容。
  「说到这个,同学们知道有一本以这个故事为背景的小说吗?」
  老师微微抬高沾了粉笔灰的手,敦促大家举手发言。
  但在场十二个学生中,并没有一个人把手举起来。
  穿梭在高塔间的风不时摇动窗户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从东边窗户洒下的阳光轻轻柔柔地晒暖了教室内的氛围。一年十一班的教室位于第四教室塔的六楼。每一层楼只有一个班级,黑板的后头就是楼梯。因为完全感觉不到其他班级的存在,常常会有教室外的世界将我们远远抛下,消失在远方的错觉。
  坐在我前方的奈露莉以织毛线般的手法不停翻着字典。位子正好享受到温暖日照的娜娜伊管不住前后摇晃活像在划船的身子打着瞌睡。米卡伸直了上半身探头探脑地偷看奈露莉的笔记,然后又坐回原位。
  「都没人看过吗?这么棒的小说……真是可惜。这短篇小说名为〈黑暗历史〉,作者是A·柯吉金。」
  老师的话让奈露莉停下正在翻页的手。柯吉金……上礼拜的第七曜日,我们才从卡蜜蕾口中听说过的名字。
  「最近的年轻人好像都没读过柯吉金呢,不过对我这一代还有不是相差太远的上一辈来说,柯吉金可是相当贴近我们生活的作家喔。不过最近他似乎都没有新作品发表,但这大概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茉莉老师微微歪着头,看着从指间落下的粉笔灰。在我看来,老师完全也是个「年轻人」啊,当我们指出这一点事实时,者师似乎有些气恼地回道:「再怎么说,我也比你们大了十几岁耶!」为了这种小事生气的茉莉老师好可爱呀!
  「柯吉金先生是集诗人、小说家、剧作家于一身的思想家。再过不久就会到八高来担任大话剧祭的审查员,真是我们学校的莫大光荣。」
  奈露莉站起身,把现学现卖的知识照搬出来。一点都不可爱!
  「没有错,奈露莉。老师也很期待喔。」
  茉莉老师微笑着回应。
  「我们也想在大话剧祭上演出,可是……」
  奈露莉左右扭了扭身体,又难过地低下头。
  「出了什么问题吗?」
  待老师开口询问后,奈露莉却反而缩起身子。
  「我们被主办单位拒于门外了,这恐怕是自治委员会主导的阴谋。」
  「怎么会这样……好可怜呀。」
  老师听完不禁皱起眉头。
  「给我等一下!奈露莉!」
  卡蜜蕾踢开椅子站起身来,「别说那种让人误会的话啦,是你太晚提出申请了不是吗?」
  「在拿出决心上台演戏之前,当然得要有充裕的时间让人好好思考沉淀一下嘛,而且委员会根本就没有公布募集演出者的告示,主办单位的回应实在太傲慢无礼了!」
  奈露莉二世又拿出奈露莉精神嘟嘟囔囔地宣泄心中的不满。因为运用了全身的肢体动作来表达情感却又做得太过头,此刻她的动作就好像正拚命忍住尿意一样。
  老师把课本盖在讲桌上。
  「奈露莉,只要有这种热情,我认为根本不需要靠别人准备属于你的舞台。」
  老师的态度很明显已经被奈露莉打动了。不晓得该说老师实在太纯真,还是奈露莉的演技太过高明……
  「在八高的校园里,要找多少场地都不是问题,你只要尽情使用就行了。在我那个年代的大话剧祭也有很多以打游击的方式演出的剧团喔。」
  「殿下,老师说的没错,臣也要参与演出。」
  瓦吉忽然开口。
  「也请务必让我们参加。」
  萨嘉大人爽朗地插入话题,「秀娜,我的美人儿,你也一起参与演出好吗?」
  被萨嘉大人握住手的秀娜好像已经进入角色状态似的将脸撇向一边。
  「陛下是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其他男人演对手戏吗?」
  「要和你演对手戏的当然是我这个老公啊,如果被分派了其他角色……没办法,到时候也只好辞演了。」
  「哥哥,米卡、米卡也演、也演~」

  米卡贴上萨嘉大人的手臂央求道。
  萨嘉大人和妻子秀娜,加上同父异母的妹妹米卡三人都来自邻近本地的麦尔曼基王国。以上的说明大家都有听懂吗?反正简而言之,萨嘉大人就是所谓的「人生胜利组」啦。
  「搞什么,我就说这是不可能的……」
  卡蜜蕾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本地居民亥金打断了,「那么,已经决定好要演什么了吗?」
  「还没。就我个人来说,希望是有冒险情节又罗曼蒂克又有割掉耳朵的古装剧啦。」
  对于班上同学的热烈反应,奈露莉似乎感到相当愉快。
  「演出柯吉金的《动乱》怎么样?那是一本以割耳奈露莉之乱为题材的小说喔。」
  「割耳奈露莉!」
  老师的提议让奈露莉立刻竖起耳朵,「老师,那个故事里大奈露莉会出现吗?」
  「嗯,会出现啊。以本地的小说来说,很难得会描写到割耳奈露莉这个人呢。」
  「好棒啊!殿下要挑战圣君大奈露莉的角色!一定会在我国造成巨大回响的!」
  听完瓦吉的说词,自「大奈露莉」时代历经两百余年,此时站在我们面前的小小奈露莉斥责道:
  「你太急躁了!况且能不能拿到大奈露莉的角色都还是个问题!全班同学都是我的竞争对手啊!」
  这一瞬间,奈露莉已拿下倍率1.0的选角之争,顺利内定得到割耳奈露莉的角色。
  「搞什么,我就说没办法了……」
  卡蜜蕾话说到一半又被亥金给打断,「有谁读过原着小说吗?」
  奈露莉也转头询问周遭的同学,但在场所有人都一径摇头。
  坐在旁边的伊=舞靠向我的课桌,轻声低喃道:
  「如果有王子殿下的角色就太好了。」
  我只能假笑做为回应。
  说、说不出口啊……
  别说演王子了,我当时也只是趴在台上做些拟态动作而已,这种话我实在说不出口。而且班上还有个自称「鱼博士」的笨蛋居然对我说:「啾啾~?头朝那边摆的话会更漂漂唷~」实在有够让人火大,所以我就在放学后围堵那家伙还把他扔进河里,结果连比目鱼的角色都因此丢了……这件事我是绝对不会说的。
  「娜娜伊要不要试试王子殿下的角色?一定会很合适的。」
  坐在伊=舞对面头上戴着○型头冠的女孩建议道。她的名字叫哈紫,跟伊=舞一样来自帕英联合教国。
  坐在哈紫后方戴着▽型性头冠的女孩也跟着发声。
  「王子殿下不跟王子殿下打一炮吗?一炮接一炮,炮炮相连到天边不是很棒吗?」
  这位是同样来自帕英联合教国的索可。但我完全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各位同学都要加油喔,老师会帮大家打气的。」
  老师话一说完,奈露莉一反前不久那一点都不真实的的畏缩模样(大概本来就不是真的),大喊一声:「奈露莉的《动乱》即将上演!敬请期待!」

  于是,我们都被烙下刻印。
  属于大奈露莉的刻印。
  她悄悄溜了进来,?咬我们的耳朵留下痕迹,为了把闯入她领地的家伙和其他东西区分开来。这么做就是为了驱使我们加入战斗。
  然而我却是在隔天早晨才发觉这件事。
  一年十一班的学生们总是聚在一起用餐。餐厅里,其他学生多半是三三两两的小团体,刚进入八高时,我们也都是自己找位置各吃各的,但不知不觉间不知为何就养成十二人聚在一起吃饭的习惯了。对从小就跟祖父母还有一大缸孩子与家人一起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我来说,这种又挤又嘈杂的餐桌反而令我感到相当怀念。
  班上同学们正以戏剧话题为中心讨论得沸沸扬扬。
  「所以说,结果还是接受我们的申请了嘛。」
  「要是不先跟委员会那边乔好,接下来会很麻烦的。」
  「姊姊、牛奶、洒了。」
  「哎呀,米卡真是的,用这个把袖子擦一擦吧。」
  「我是认为不用拘泥于户外啦。」
  「不过室内有适合的场地吗?」
  「可以的话,最好是大型的舞台。」
  「奈露莉,把那边的奶油拿给我。」
  「去图书馆借《动乱》那本书的是谁?伊=舞吗?」
  「对不起,那本书很不凑巧地全都被借走了……」
  「增加了那么多对大奈露莉感兴趣的学生,真是教人愉快啊。」
  「奈露莉,果酱给我。」
  大家聊得还真起劲啊,我边嚼着果酱奶油吐司边在心里想着。
  餐厅与委员会塔、图书馆同样并列建于八高的中心地带。餐厅大门前也是校内人潮往来最密集的地方。设置于此的大布告栏也经常被拿来向学生发布最新的讯息与之交流。所以当我们走出餐厅,被挤在大布告栏前的人潮挡住去路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但是,那天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第一个把那股异样的感觉诉诸言语的,是戴着○型头冠的哈紫。
  「哎,为什么大家都在看我们啊?」
  注意到我们的其他学生假装若无其事地让出一条路,我们就这么被莫名其妙地引到大布告栏前。
  导致共和国解体的第二维新余波现在依然左右着我们这群学生的内心。政治委员会记下扰乱团体和谐之人的姓名,经过印刷再分发出去藉此进行弹劾,八高校园里也同样通用。这种作法虽然残忍,却也是种光明的表徵。站在被强迫接收情报的大布告栏前,无论是谁都会停下脚步相互讨论。我深信这种时候不该表现得漠不关心或视而不见。
  但那天早晨张贴在大布告栏上的「八高运动」宣传,却是被我归类在「希望从没见过」的类别。

  八高运动  下集预告
  特辑  大话剧祭,那群学不乖的家伙
  ●「无脑」的一年十一班将大胆挑战与洁莉·洁琉姆哈所率领的三年一班演出相同剧本。
                                    及其他
  敬请期待!

  「那啦——」
  奈露莉率先发表了抗议声明。
  「相同的剧本……?这是怎么回事?」
  「负责向委员会申请演出的是卡蜜蕾吧?」
  「难道没有事先确认过吗?」
  班上同学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卡蜜蕾身上。
  「先……先等一下啦,而且为什么我们班的演出剧目会流出去啊?这也太奇怪了。」
  卡蜜蕾试着把大家的注意力从最重要的演出剧本重叠一事上转开,可惜她失败了。
  「总之还是先去见见委员会的负责人,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当卡蜜蕾准备转身离去时,随着「呵呵呵」的尖锐笑声传进耳里,有个女生也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就这么大刺刺地挡在卡蜜蕾面前。
  「我不会害你们的,还是快把变更演出剧本的手续办一办,你们也不想在大话剧祭的舞台上丢脸吧?」
  「嘎啊?我从来没说过要变更剧目这种话啊!」
  卡蜜蕾瞪视对方,「话说回来,你又是哪位?」
  「我是三年一班的薇菈·薇尔姆依,是洁莉大人的手下。」
  眼前这个陌生的学姊脸上挂着居高临下的笑容,「和优胜候补班级的我们相比之下,你们还真是可怜耶。难得会有一年级的学生拿出勇气上台表演,只可惜……」
  「该适可而止了,薇菈。」
  出声的人以优雅的步伐穿过嘈杂的人群。那动作彷佛是某种舞蹈。
  「那位自治委员露出了很恐怖的表情在瞪着你呢,还有那边的王女殿下也是。」
  「洁莉·洁琉姆哈!」
  奈露莉大喊一声。
  薇菈也转过头。
  「哎呀,洁莉大人,你怎么来了?」
  「别用这种表面话当开场白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是不是把可爱的一年级新生弄哭了呀。」
  洁莉学姊走到薇菈身边,彼此的视线在半空中胶着,「洁莉!」「洁莉学姊!」「开在八高的可爱小花!」周围学生的声援如雪片般飞来。首当其冲的卡蜜蕾只能呆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相较之下,那单薄的背影也隐约透露出某些家教问题。
  「所以她们那边要由谁来演主角?是这个自治委员小女孩呢?还是……」
  洁莉学姊的视线在我们身上缓缓扫了一圈,那眼神透出了十足的妩媚。
  「对喔,我就是特地来确认这一点的呀。」
  「拜托你振作一点啦。」
  薇菈和洁莉相视而笑。明明没什么好笑的地方,但周围的其他学生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这两人还真像幅画啊……我不由得在心里偷偷赞叹。
  就在这时,大喊了一声「洁莉·洁琉姆哈!」并恶狠狠地走到她们面前的,就是有「边境名媛」、「漂亮系小动物」之称的小奈露莉。她正向学姊要求握个手。
  「年十一班的主角是我,和你一样饰演大奈露莉的角色。我们都要加油喔,努力让大话剧祭更多采多——」
  「小不点,你还没睡饱吗?说什么傻话啊。」
  薇菈抓着奈露莉的手掌拧了起来,「洁莉大人才不会演奈露莉呢。」
  「说什么主角是割耳奈露莉……你们这些人是瞧不起原作吗?」
  洁莉学姊啪啪啪的拍着奈露莉的脸颊。
  「那啦————」
  在奈露莉哀叫出声的同时,护卫娜娜伊也立刻冲上前,「把你的手拿开!没礼貌的家伙!」
  围在洁莉学姊身旁的一帮群众一涌而上阻挡娜娜伊靠近。瓦吉、萨嘉大人、卡蜜蕾也跟进站到同班同学的身边援护,与学姊一伙人展开激烈的冲突。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奈露莉娇小的身影便淹没在人潮之中消失无踪。为了表达对御奈露莉大人的感谢之意,将奈露莉丢进河里的奈露莉奔流季节又到了……我抬头仰望天空,感受到时光流逝的无情速度(就是在假装自己是个毫无关系的局外人啦)。
  ○▽◇头冠三人组靠在一起,开口道:
  「对方是三年级的学姊耶,大家都会被干掉的啦。」
  「索可,你想想办法嘛。」
  「好,这件事交给我来搞定。我现在就去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以双面骗子(注1)的动作硬是挤进在极近距离下互相瞪视的两方人马之间,伸手环住娜娜伊的肩头。
  「你们这些优胜候补还有崇拜偶像的粉丝真是太滑稽了!」
  她不是对着洁莉军团,而是朝周围的围观群众发出怒吼。
  围观群众则对她报以笑声或怒骂。
  ▽又接着开口。
  「没看过我们的演出就说三道四……其实是怕会输给我们吧?」
  「你说什么?」
  「你这家伙!」
  洁莉派里几个耐不住性子的冲动小伙子动手袭击▽了。娜娜伊把他们撞开了。瓦吉被撞飞了。卡蜜蕾握紧拳头摆好架势了。▽落跑了。
  注1 Trickster,除了有招摇撞骗的意思之外,也是神话或民间故事中经常出现的捣蛋鬼。虽是破坏者,同时也具有创造者的身分。
  一开始明明只是一点小冲突,周围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反而还一副想看更多好戏的样子。
  我咬紧下唇。
  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呢……
  ▽采取的方式虽然容易招来误解,但她说的很对不是吗?
  最重要的,就是邀请大家来欣赏我们的演出啊。
  没错,我们就是要演戏,不是要打架。所谓的演戏,除了让观众看得开心,演戏的人也得乐在其中才行嘛。就算是比目鱼的角色,虽然重点是引人发噱,但表演的人也演得很愉快啊。
  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这个想法……
  「哎呀呀,真感谢你们带来的这场闹剧,大家应该都知道大话剧祭的演出水准了吧。」
  我只不过是一如往常地以再自然不过的态度喃喃自语,但周围却接二连三对我投来严厉的批评声浪。
  「一年级的对洁莉·洁琉姆哈的班级宣战啦!」
  「混蛋!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
  「别太小看大话剧祭了!」
  看来我传递出去的讯息好像完全被误解了。只好慌慌张张地试着打圆场。
  「我是要请大家期待正式演出啦,我们一定会准备比三年一班更有趣的表演让大家欣赏的。」
  一部分的学生发出了「喔喔——」叫声。但真的只有一小部分,剩下的反应全是责难与批判。
  正和娜娜伊互扯后领的薇菈猛地跳起来往后退开。
  「大家都听到了吗?这几个一年级的说要让大家欣赏到比我们班更精采的演出呢!」
  大声嚷嚷完后,她转头瞪向我,「你是什么东西?」
  「哼哼……就叫我『水底趴人』(negative creep)吧。」
  回答完之后,我又恢复一径的沉默。薇蕴则用看着可疑人物的眼神盯着我。
  洁莉把紧贴着自己的萨嘉大人一把甩开,指着我说:
  「你侮辱了两种高尚的精神。第一是我们学校大话剧祭的精神,而另一个是文化英雄柯吉金的精神。总有一天,你一定得为此付出代价的。」
  丢下这句话后,她立即旋踵转身,「我们走吧,薇菈。」
  「祝你们好运罗,各位。」
  薇菈的嘴角扬起讥讽的冷笑,刻意行了一礼后才跟上洁莉的脚步离去,其余的小喽罗也有样学样地跟在她们身后。
  最后留在现场的,就只剩我们一年十一班的成员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人。
  「雷治,你说的太好了。」
  奈露莉单脚一蹦一蹦地跳着把被暴徒抢走的鞋子捡回来,「就让我们在大话剧祭当天一决胜负吧。」
  我把肩膀借她扶着好穿鞋。
  「嗯,就这么办。」
  「那种任性妄为的家伙也算公爵的女儿吗?真是的,怎么不学学我们殿下的淑女仪态呢。」
  瓦吉如此说道。
  「对啊,真是的。」
  我往他的肩上拍了一下。
  「就算那些家伙们再怎么得意忘形,在我老家也不过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啦。」
  卡蜜蕾握紧拳头捶在另一只掌心上。
  「嗯啊,还不就那样。」
  我附和着她的说法。
  「洁莉学姊真是美好啊。」
  萨嘉大人也发表了自己的感想。
  「对啊,超美好的。」
  我跟他惺惺相惜地握了手。
  「雷治,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完全不提自己出言挑衅的无脑行为,▽哈哈大笑。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我也跟着笑了。
  在我家乡经常上演的剧目中,很多的故事模式都是冷酷的君王或心地邪恶的官吏被好人打倒,最后变成身分低下的贱民从此下落不明。也一定会清楚地分出个胜负。失败的人就是为了失败而出现在舞台上。为了让观众一眼就能看出丧家犬的德性,反派一定会穿得特别华丽,或全身上下一片黑,总之就是要与其他角色截然不同就对了。
  既然已被卷入割耳奈露莉的陷阱中,我们在大话剧祭上所扮演的角色也就再明确不过了。
  那便是要输给大家的偶像洁莉学姊。
  我讨厌祭典。因为能得到祝福的人老早就被内定了。我总想,既然如此,那在日常生活中直接遵循这套模式不就得了?
  但奈露莉却主张其重要性。
  「祭也代表进行统治,总而言之就是政治之要!」
  政治怎样都好,我只想过着平静正常的生活。听我这么说,她似乎感到相当愉快。
  「政治的目的,即是守护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啊。」
  奈露莉说完还给我一颗糖。


(中场休息)

    柯吉金手札

  五月八日

  所有言语都将死去。
  扼杀的,是把言语当作粪土浪费的人——也就是我们。
  我们买卖言语的尸骸,用来维持生活。

  很久以前,这片大地的支配者曾经说过:「死去的自治活动分子,才是好的自治活动分子。」现在,就让我重新为这句话定义吧。「死去的自治活动精神,才是好的自治活动精神。」

  所谓的联邦制约,只是「愚蠢」的表徵。
  不过是充满了以三寸不烂之舌操纵人民的骗子。
  「援助者」已经传来联络。
  计划进行得相当顺利。


第二幕
  A·柯吉金所着的《动乱》,是以上演着割耳奈露莉之乱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为背景舞台的历史小说。
  ——故事的主角奥莉嘉出生于本地南部山区的小村庄,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她和驻扎在村子里的本地防卫队中一位年轻军官流力克陷入爱河,也对彼此许下了终生誓约。割耳奈露莉却在此时朝他们悄悄伸出了魔爪。
  流力克的部队奉命前去征讨贼军,恋人们只能含泪告别。
  奥莉嘉希望未婚夫能平安归来的祈祷并没有实现,流力克落入敌军的手里,甚至被当作新郎候选人之一送到割耳奈露莉面前。割耳奈露莉那双好色的眼闪烁着邪淫的光芒——
  「那啦——」
  奈露莉气得大叫,「大奈露莉才不会做出抢别人未婚夫的举动!」
  敬爱的先祖遭受侮辱,奈露莉似乎是想抗议,却从怀里拿出织到一半的毛线用蛮力硬扯开来。
  走廊上回荡着某种类似呻吟的声响,是搬书用的推车所发出的车轮叽嘎声。有一双不晓得是男是女的眼睛正从教室门上的小窗子窥视着我们。
  伊=舞将摆在桌面上的柯吉金《动乱》全集打开。柯吉金系列原本是被三年一班全部独占借走了,因为娜娜伊特地去拜托他们,这几本书此刻才会出现在我们班上。(她很强调是用「拜托」的,所以肯定是在说谎。)
  「实在是非常难以启齿……不过在这部作品中——在这篇故事里割耳奈露莉实在是个坏……不对,她是敌对角色啦。」
  伊=舞慎重地选择措词,继续和班上同学进行讨论。奈露莉开始用手指编起毛线,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这也没办法啊,毕竟是本地的小说嘛。」
  卡蜜蕾从伊=舞手中抢走小说,直接翻开最后几页。
  「不过还真是让人诧异的观点耶,想不到奈露莉居然会帮自己找老公……」
  萨嘉大人笑了出来。
  「总而言之重点就是——割耳奈露莉是个好色之徒呀……」
  戴着▽头冠的索可用粉笔在小黑板上写下「奈露莉=好色」几个字。
  「才不是这样咧!」
  奈露莉用力摇了摇头,「大奈露莉才不会为了个人私欲调用兵马!」
  「奈露莉,可是啊——」
  ▽把「好色」两个字圈了起来,「认为女王选夫是为了一饱个人私欲也想得太简单了吧?我认为这里头应该包含了不少政治考量,像是母系亲戚那边和继承人的问题。等你当上女王之后会怎么做呢?稍微站在割耳奈露莉的立场想想看吧。」
  说出这种好像很有道理的话时,▽看起来就像是有着一头秀发和冷淡目光的漂亮优等生啊……但不知为何我就是很怀疑她的脑袋是不是全都腐烂了。
  奈露莉用手里的毛线藏住自己的脸孔。
  「现在说那种事……还太早了!」
  ▽又在黑板写下「太早的性」几个字。
  「正如索可所书,君王的婚姻都是政治考量下的产物啊。」
  萨嘉大人用宏亮平稳的声音发表他的看法。他的头衔是「麦尔曼基王国的旧王」。在年幼时,便有了以有名无实的君王之姿登基的经验。麦尔曼基王国奉行的是倾向于议院立法制的政体,而现在的萨嘉大人受到上院议员相当大的期许,希望他能拿到「参议」的席次。
  「政治婚姻的人选一定要以符合国家利益为第一的考量,不能受到情欲迷惑……」
  萨嘉大人如此说道,目光却往妻子秀娜·修努卡的脸庞一瞥,「对吧?」
  秀娜羞涩地点了点头。
  萨嘉大人,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根本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呀……
  奈露莉微微嘟起嘴唇。
  「可是……可是……」
  ▽又用粉笔写下「不知所措」。
  不知怎的让人有种好心焦的感觉呀。
  为了讨论演出的方向,我们全班都聚集在图书馆地下一楼的集体阅览室内。在此同时,洁莉学姊所率领的三年一班应该也正在彩排《动乱》那出戏吧。反正不管他们再怎么彩排都跟我们没关系,就算演的是同一出剧目,就算知道奈露莉擅自将洁莉学姊视为对手,但是洁莉学姊因为我无心的一句话而生气了,这件事不赶快解决可不行。毕竟我希望的是像「学姊……我们对彼此的第一印象真的很差呢。学……搞什么,居然睡着了啊……好好睡吧,洁莉。」这种具有发展可能性的剧情走向嘛。

  「不如来改编原着,创作一部属于我们自己的《动乱》如何?」
  听完我的提议,奈露莉马上大喊:「就是这个!」同时将手指从毛线团里抽了出来。
  「唔嗯,我看到画面了。」
  ▽双手环在胸前盯着黑板,「剧本我来写,主题就是政治的黑暗面,潜藏在表面下的历史,漩涡般的情色!」
  「这根本是在扭曲大奈露莉!」
  奈露莉像条虾子似的在椅子上蹦跳。
  「尽可能写得有个性一点,要跟三年一班有明显的区别。」卡蜜蕾建议道。
  「把原着内容改得太过火也不好,作者也会来看啊。」亥金接着说。
  「要让看的人都开心。」
  ○说。
  「演出的人也得乐在其中才行。」
  伊=舞说,
  「我也、要演、要演。」
  米卡说。
  「原着怎么样都没关系啦。在这种节骨眼上,不如就全改了吧。干脆极端一点,把大奈露莉变成普通的高中生怎么样?我觉得这样的设定应该还不错。」
  瓦吉说,「隐瞒君王身分的大奈露莉在班上是个不怎么显眼的女孩。然后有一天,从宇宙那头来了一个谜样的……」
  我彷佛窥见原作在舞台上被一点一点慢慢毁掉的真相。
  娜娜伊这时也将一只手提袋放到桌上。
  「我没什么特别要说的,不过我带了一点资料过来,可以的话就参考一下吧。」
  没错没错,还是得先看过资料才行嘛。「要开心的演戏喔。」终究只是小孩子才会说的梦话。身为一个成熟的大人,要是没有先看过具体的资料,根本没办法采取下一步行动。
  摆在桌上的是好几本色彩鲜艳的大开本。《小波》、《红绿》、《未明》……全都是本地发行的女性流行杂志。
  「关于洁莉·洁琉姆哈的报导就在这里。」
  娜娜伊翻开的页面上,标题写着「时尚王族模特儿的包包大公开!」上头还有洁莉学姊穿便服的照片。
  「王族模特儿,简称『王模』,这是……?」
  女生们各自伸手翻开桌上的杂志,心无旁骛地读了起来。
  「『观摩香闰!时尚王女教你如何摆放家具!』,这是……?」
  「『王模已经下订!吸睛品牌的春夏新作一百款』,这是……?」
  「『王模大集合!联邦美食志品评会』,这是……?」
  总结一下她们所说的话,我大概知道洁莉学姊是备受同世代女生们支持的时尚名媛了。
  我也拿起一本放在眼前的杂志,唰唰唰地翻看了几页。
  「这些杂志哪来的?是娜娜伊的私人物品吗?」
  面对我的提问,娜娜伊点了点头,「是又怎么样?」
  「不是啦,只是没想到你也会看这种东西……」
  「现代的战争打的是情报战。只要一感觉到威胁存在,就要尽可能地蒐集相关情报,再决定将其排除的战略、战术。」
  虽然这么说,但是封面上写着可是「三月号」啊,这应该是在开学前买的吧。居然怀抱着进高中谈恋爱的期望,明明是个军人野心还不小嘛你。
  「哎,看看这个,洁莉学姊的鞋柜。她到底有几双鞋子啊?」
  「太缺乏生活感了。这种没办法让人感到平静的房间不是很讨厌吗?」
  「姊姊,洁莉、独创品牌、她创的。」
  「米卡啊,这些设计都不是本人亲自构想的唷。」
  「帕英联合教国也有这间店吗?」
  「说什么『在学校里都不会化妆』,这根本是天大的谎话!那个充满夏季色彩的润泽嘴唇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奈露莉将杂志那页摺了一角,「男生都被骗了!」
  亥金和瓦吉胆战心惊地看着奈露莉做了记号的那一页。
  「我平常都没在看这种杂志,所以不是很清楚耶。」
  「殿下要是打扮成这种轻浮的样子,我国的臣民一定会哭泣的。」
  萨嘉大人这时用手肘撞了撞我的侧腹。
  「雷治,看看这个,她穿着跳舞用的练习服呢。」
  藏在桌面下翻开的那一页,是洁莉学姊的双腿在地板上呈一百八十度的劈腿照!以长尾理论(Long Tail)来说,就好像是往我这种崇尚贴在地板上的女生屁股爱好者的心脏上狠狠来了记强打啊。
  「等等~萨嘉大人好色喔~居然露出那么色情的视线~」
  经由我的报告,藏在桌面下的杂志马上就被萨嘉太太没收了(不过我也已经完成轻飘飘色情资料的蒐集工作,但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怎么样?能当作参考吗?」
  娜娜伊开口,▽露出一脸棘手的表情。
  「我军正处于压倒性的不利状况。用来当作决战主力武器的奈露莉不管是在知名度还是话题性上,都完全输给了对方啊。」
  奈露莉从杂志上抬起头,不由得瞠大眼睛。
  「没话题性?奈露莉要演奈露莉耶?」
  我摇了摇头。
  「奈露莉的影响力毕竟只局限于某些地区啊……」
  「跟中央的差距已经分出高下了。」
  萨嘉大人也叹了口气。
  「那我们就以梦幻夫妻同台飘戏来跟他们对抗吧!」
  ▽在黑板写下了「现实主义」几个大字,「女主角奥莉嘉的角色由秀娜饰演,而她的未婚夫流力克一角就由萨嘉担纲演出!」
  萨嘉夫妻档脱颖而出受到提拔后,班上其他同学们也在看杂志之余帮他们拍了拍手。萨嘉大人和秀娜紧紧抱住彼此。
  「现实主义是什么啊?」
  我询问▽。
  「就是精神存在,肉体也存在;白天存在,黑夜也存在,也就是——万物的自然存在法则。」
  ▽如此回答,并写下「萨嘉=(性行为)=秀娜」。

  偏离外环路后,沿着林荫道往西走一会儿,就是农艺队的田地所在。就算是放学后的喧嚣也传不进这片鸟儿齐鸣的偏远森林。穿越林间的风拂过占了大部分面积的麦田,发出沙沙声响。时值采收季节,忙碌的蜜蜂拚命拍动翅膀发出嗡嗡声来回奔走。从这里可以仰望与身在高塔时全然不同的澄明天空。就连洒下的日光都充满夏日气味。
  在重视话题性、决定演出阵容为前提的情况下,剧本创作迟迟没有太大的进展。距离修剪树枝那一天——也就是第一次遇见洁莉学姊跳舞的那一天,不知不觉已经经过一个礼拜了。
  奈露莉虽然讨厌花朵,不知怎么地却很喜欢浇水的工作。不只帮自己的葫芦田浇水、连我的都菖蒲都一手包办。四月刚种下的葫芦这个时候已经跟奈露莉一样高了。为了替上方的叶子浇水,奈露莉把一个特大喷壶捧在胸前,在田埂间走来走去。
  我则忙着连她的份一起拔除杂草。吸了一大口土壤散发出的温热香气,有种醺醺然的错觉。
  耳边传来奈露莉的口哨声。在阳光下飘扬的悠然旋律偶尔掺杂尖锐的破音。她正对停在田梗边的小鸟传送着某种讯号,甚至摘下帽子表现亲近之意,但小鸟小心翼翼地环视了周围一圈后,便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从农艺队温室本部借来木工工具的娜娜伊和撑着洋伞的女生并肩朝这里走来。
  「索可来见习了。」
  娜娜伊把自己亲手做的椅子搬到树荫底下,▽头冠收起洋伞弯腰坐下。
  「剧本遇到一点瓶颈,所以我才过来转换一下心情啦。」
  ▽边说边拿手帕在挂着头冠的额际抹了抹汗。
  不晓得是不是意识到她的目光,奈露莉把刚刚还拿在手上的喷壶捧到胸前,还一边发出「呼呼~好重,呼~好重」的低喃声。
  我站在田边,把手里的杂草扔到田梗上。
  「写割耳奈露莉对农艺产生兴趣的《割耳奈露莉——春之祭典》怎么样?拿真正的泥土把舞台铺满。」
  对于我所说的非现实提议,她只是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奈露莉种的『葫芦』是什么?能吃吗?」
  「风干果实后,把内部挖干净钻个洞就能拿来当水壶了。」
  听完我的说明,▽「欸!」了一声,还顺手做了笔记。
  「本地也有很便利的东西呢。」
  我想起奈露莉也曾说过相同的话。
  「娜娜伊的那个又是怎么回事?你打算住在那里吗?」
  ▽的视线瞥向娜娜伊的葡萄田。因为她正在制作让葡萄攀长的棚架,与其说是农田,更像是工地现场。娜娜伊爬上自己组装的踏脚板,朝我们这边挥了挥手。
  奈露莉又吹起口哨,没多久便开始哼歌。她把附在叶子上的害虫抓起来丢到田地里一脚踩扁。对于虫的反应相当具有农家姑娘的水准啊。
  ▽询问道:
  「哎,这首曲子叫什么啊?」
  「『春天的原野』,是大奈露莉写的。」
  奈露莉的回应让▽挺直了身子。
  「大奈露莉……?割耳奈露莉也会作曲吗?」
  「大奈露莉是夏立克音乐的始祖。」
  奈露莉跳过田梗,「流传至今的作品甚至超过三百首呢!」
  她笑嘻嘻地哼起另一首曲子。
  「割耳奈露莉的歌……奈露莉的歌……」
  ▽嘴里念念有词,「割耳奈露莉唱歌……唱歌的奈露莉……」
  「这是真的吗?该不会混了其他人的创作在里面吧?」
  总觉得奈露莉口中的大奈露传说有很多都是嘴炮。
  「终于找到了!由奈露莉饰演的割耳奈露莉……」
  ▽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我知道要写什么了!属于我们的割耳奈露莉!」
  她向奈露莉和娜娜伊挥一挥手,便急忙往高塔那头飞奔而去。
  「什么啊?不听到最后吗?」
  奈露莉无奈地嘟囔,转过头来看着我。我回她一个耸肩的姿势。心里想着,大家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想合而为一还真是不容易呢。
  娜娜伊手里拿着榔头铿锵铿锵敲起钉子,吓得林中鸟儿一齐飞走了。

  过了一星期,第二曜日的教室里,▽终于发表了新企划的概要。
  「主题就是《割耳奈露莉与被俘虏的七名新郎》!哈苏啦!」
  雀跃度破表的▽用方言大声欢呼。往讲桌上用力一拍,环视班上同学。
  「我要大幅删去原着情节!新郎人数一次增加为七个!将以音乐剧的型态呈献!连作者都会感动到泪湿眼眶啦!」
  「《七名新郎》是帕英联合敦国的民间故事喔。」
  伊=舞在我耳边悄声说道。
  「奈露莉和七名新郎载歌载舞,有笑有泪的超级娱乐节目!OK的啦!」
  ▽昨晚一夜没板眼,熬夜创作剧本后的高昂情绪已经接近危险领域了。
  「可是我们班的男生只有四个耶……要怎么演出《七名新郎》?」
  亥金一开口,▽立刻跳到讲桌上。
  「什么?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吧!」
  她向○招了招手,「这是由哈紫去调查出来的结果!我们请第二宿舍塔的四十名女同学选出『在一年十一班中,希望谁成为奈露莉的新郎』排行榜!让观众的声音立刻STAY TUNED啦!」
  ○用磁铁把排行榜单贴在黑板上。
  看到那张调查结果,十一班的学生们无不发出「喔喔——」的叫声。
  娜娜伊第一名!
  然后我呢……是十一个人里的第十一名……最后一名啊……明明是新郎排行榜,我还输给女孩子?以生物学来说,我再怎么样也是个男人啊……
  「第一名娜娜伊,获得十四票!」
  ○开口念出受访者的心声,「以下是参与投票者的评论:第一印象说实在的确不太好。只觉得是个很高大的女生。但用不了多久,她就改变了给人的第一印象。也就是等她把那诡异的妆卸掉之后(笑)。现在我可是迷娜娜伊迷得不得了呢:D』(二年级)。『嘿,那我就实话实说吧。我喜欢她的手,娜娜伊的手指很长、很漂亮,动起来超性感的。要是她能用那只手摸摸我的头,我一定会爽得忘记自己姓啥名谁啦,娜娜伊LOVE』(三年级)。『她跟我很像,我想这一定是我被她吸引的理由吧。我也是个自我中心的人,除了自己决定好的规则之外,其他人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服从的。还有我们的发色也一样唷。(笑)』(一年级)。」
  我忍不住捣起耳朵。
  「第二名伊=舞,得到八票。『很适合短发造型,她好可爱』(三年级)。『她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二年级)。『喜欢喜欢好喜欢』(一年级)。」
  我已经回到心中自创的「如果这世界是百人女子村」的小小梦想中了。
  「第三名瓦吉,得到五票。『有点任性的样子让我的母性本能都涌出来了』(二年级)。『他的笑容好可爱』(一年级)。『一看到他,我就想到老家养的小狗』(一年级)。」
  我和萨嘉大人(排行第四名)还有亥金(并列第十名)经由眼神讯息成立了「瓦吉暗杀团」。
  「最后一名的雷治虽然只有一票,不过却拿到了投票者以外的印象留言喔。『言行举止怪异』、『面无表情』、『大概有恋母情结』、『生物上是男生,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说的恶心』等等。」
  感觉冷汗正不停从我的尾骨一滴接一滴的滑落。
  「综合以上的结果——」
  ▽的手指在排行榜单上敲了几下,「新郎的角色就决定由名单上前三名的女生——娜娜伊、伊=舞、卡蜜蕾以及四名男生担任罗,赞成的人请鼓掌通过。」
  班上同学依书拍手。
  卡蜜蕾嚷嚷着:「哎唷~我办不到啦~」我对于在人世间长期居留这件事也办不到啦。
  「村姑的角色由秀娜演出!奈露莉侍女的角色是米卡!奈露莉一角兼音乐总监,由奈露莉担任!」
  被▽喊到的人互相握手致意。
  「美术、服装让哈紫负责!接下来剧本就由我,索可本人担任主窝,另外雷治是我的剧本助手唷。」
  我吓了一跳,想不到会在这时被喊了名字。
  「剧本……?我没写过那种东西啊……」
  「没问题的啦,只是要想一下在歌与歌之间要如何串场而已,这工作很简单的!而且雷治你不是说过吗?要创造出属于我们的《动乱》啊。」
  ▽把身子探出讲桌朝我施加压力,除了点头之外我也不能怎么样。可是真的没问题吗——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茉莉老师走进教室,看到黑板上贴的排行榜单后,「做出这种东西会伤害到别人的。」立刻将▽和○训斥了一顿。「雷治,没被欺负吧?」老师都这么问了。「我没问题。」我也只能如此回答。大概是没问题吧。

  听说奈露莉打算一手包办音乐剧《割耳奈露莉与被俘虏的七名新郎》里所有的音乐曲目时,我有点担心她该不会是想藉此强化王权或打压人权,却换来娜娜伊和瓦吉的嗤笑。
  「你想太多了。」
  「就算真是如此,跟我们这种一般人也没关系啊。」
  但愿在肃清时,他们会想起我说过的话而深感后悔,我偷偷在心里向走马灯的神明祈祷。
  奈露莉把一年十一班的同学们叫到第一教室塔的音乐教室。
  「先听我示范怎么唱,第一首〈打仗真是好〉。」
  说完,奈露莉便在大型钢琴前一屁股坐下。手指轻轻抵在键盘上,响起的是曾在农田里听过的旋律。
  「奈露莉,厉害。」米卡边侧耳聆听边用小小的手打起拍子。而奈露莉对我们勾起微笑,开始用清亮的声音唱起歌来。

  打仗真是好
  真是好啊打仗
  要GO的话现在就G0
  现在直接GO

  打仗是为了自由
  不管去到哪里
  不管做了什么
  杀人也好放火也好,随心所欲地做吧
  点心时间也好
  洗澡时间也好
  什么时候都很好
  因为打仗就是好

  这么瘦小的身体究竟是从哪里发出如此惊人的丰沛音量。震慑不已的我们在奈露莉唱完歌后,就这么呆了半晌忘记鼓掌。
  「不愧是殿下。」
  「太厉害了。」
  瓦吉和娜娜伊露出一脸谄媚样奉承起他们家王女殿下的歌曲。
  看着他俩那卑贱的模样,奈露莉用力「喝!」了一声。
  「把自己当成观众会让大家很困扰的,你们也得跟着唱!」
  奈露莉把我们叫到教室后面站着。
  「跟着我唱,要挺起胸膛唱得英勇一点!」
  随着她的伴奏旋律,我们开始哼唱起那首曲调怪异的歌.
  「来,『打仗真是好』!」
  「打仗真~是~好~」
  「『真是好啊打仗』!」
  「真是~好~啊~打仗!」
  合唱完第一首歌后,奈露莉停下演奏,起身走到我们的面前。
  「声音完全没出来啊!这种跟蚊子哼哼没两样的声音根本传不到观众席第一排!」
  「再来一次!」奈露莉怒吼着拍了拍手。
  我们互觑了彼此几眼。我才不想太脱颖而出呢,因为受到小气巴拉的意识干扰,才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唱出声音。
  奈露莉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
  「一个一个唱!」
  并把娜娜伊叫到钢琴旁。
  娜娜伊的歌声真是有够难听。
  不仅声音粗嘎,歌词也乱唱一通,而且被责骂到一半时还打了个喷嚏,完全往奈露莉的怒气上火上加油。
  「你是不想干了吗?想回故乡去了是不是?」
  奈露莉冷冷地开口。吓得娜娜伊缩起身子,甚至忍不住颤抖。
  「因为被大家看着,我觉得很紧张……」
  「蠢货!正式上场的时候,可是会有几千几万双眼睛盯着你看呀!」
  奈露莉从钢琴椅上站起来,「来!试着用腹部发声!要让我听到才行!」
  她弯下腰,像是表演擒抱术般把耳朵贴在娜娜伊的腹部上。娜娜伊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来!唱啊!」
  「打仗真……是……好……」
  「再大声一点!」
  奈露莉咚咚咚地往娜娜伊的身体头槌了好几下。
  「好……好……打……」
  「聪不到!我完全听不到!」
  每当奈露莉往娜娜伊身上咚咚咚猛撞时,娜娜伊的歌声就会中断。这根本就是反效果嘛。
  米卡说:「奈露莉,恐怖。」转身抱住了自家嫂嫂。

  「就好比是雷电往全班同学雷劈下来时所该做的事,并不是说你特别差劲什么的。而是像根避雷针,或是能保护众人的大树……」
  奈露莉语重心长地对家臣谆谆教诲。但是娜娜伊的反应却是「不,没关系,反正微臣就是……」
  留下这句话后,她就往农田那头走去了。娜娜伊低着头显得十分沮丧,那姿势像极了一支反过来的钓钩。
  奈露莉说她很担心,希望我能陪她一起去把娜娜伊找回来,所以我就跟在她身边一起往田里走去。
  娜娜伊就坐在葡萄棚的棚顶望着天空。薄暮余晖里,娜娜伊的体育课坐姿身影看起来十分落寞。
  奈露莉抓住棚架的柱子往上爬。这座葡萄棚应该没办法承受三个人的重量吧,我站在原地踌躇着。但爬上去后,才发现真不该小看娜娜伊的木工活儿。
  「娜娜伊,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原谅我吧。」
  奈露莉踩在格子状的葡萄棚架子上,缓缓朝着棚顶爬去。
  「不,全都是微臣不好。」
  娜娜伊边说边逃向角落,「像微臣这种……像微臣这种东西……」
  我也跟着出言鼓励。
  「娜娜伊,打起精神来啊。你也看到之前的投票结果了吧?大家都很想看到你上台表演啊。」
  其实应该是她来鼓励我才对吧。不被任何人期待却还不得不登上舞台的悲哀。这种替舞者暖场的艺人心声啊……
  「是我太依赖你的温柔了,自以为不管对你多严厉你也不会生气,但你还是个有强烈荣誉感的夏立克军人啊。」
  奈露莉在娜娜伊的身旁弯腰坐下,「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事。」
  「……是的。」
  「那是纪念我被册封为王太女的军事游行日。找军行经多波帕多城的繁华大街时,你威风凛凛的模样格外显眼。以『王之子』幼年学校的总代表之姿,指挥着成千上百人。」
  「是的,殿下。」
  「我在游行结束后将你召进宫里,拔擢你为亲卫队。受命之际,看到你那八风吹不动的冷峻表情,我心想你可真是个沉稳胆大之人啊。」
  「其实那个时候我非常地紧张呢。」
  看着娜娜伊露出腼腆的笑容,「而且,我那时候真的觉得好开心、好自傲。能受到殿下召见,对我而言就像梦想终于成真了般……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把那些情绪表现在脸上的。」
  奈露莉笑了。轻轻摆动起垂在屋顶边的双脚。
  「在我处理公务时,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我待在宫里时,是你一直警戒着外头的风吹草动。那一阵子,我从没和颜悦色地跟你说过话,但我从没忘记过那时候的事。」
  远方传来雷鸣。奈露莉抬眼瞥向远方的天空,娜娜伊则低着头凝视地面。
  「就算我们一起进入这所学校就读,我仍会不时想起你那威风凛凛的武者英姿——在沿途人群的注视下,你抬起擦得闪闪发亮的军靴高昂阔步,对身后的学生们发号施令。那时候的你,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我深信只要把你弄到手就能得到绝对的力量。不过现在你是我的同班同学,期待有个万能的同学是不对的,因为你也跟我一样,是有很多事情都办不到的同班同学呀。」
  身为没有君主的本地居民,我一点都不了解娜娜伊的心情。
  从出生以来就一直抱持着敬意的对象就坐在身边,说着对方是无可取代的那个人,对彼此伸出温暖的手。
  是我的话,会握住那只手吗?
  握住对方的手是如此简单的事,但在用力握紧,明白了那只手有多么柔软后,不是反而会认清两人之间究竟存在着多大的距离,感到更加痛苦吗?
  娜娜伊选择握住君王小小的手。
  「雷治。」
  奈露莉转头看向我,「可以拜托索可把娜娜伊唱歌的部分从剧本里拿掉吗?我会负责填补那一段的。」
  「殿下……」
  娜娜伊仰望王女殿下的脸庞。正确来说是个头高大的娜娜伊低头俯视奈露莉的脸庞,但隐含在那双视线中的尊敬正无声热息将奈露莉捧得高高的。
  这还真是有趣。
  娇小的奈露莉深受崇敬。伹奈露莉所饰演的大奈露莉却让人们避之唯恐不及。人们总会去奉承或躲避并非神佛、也不是怪物的女孩子。
  「娜娜伊要唱啦,不唱的话很伤脑筋耶。」
  我这么回答,到底有什么好伤脑筋的?就算我觉得伤脑筋也不会碍到别人啊。明明只是个剧本助手,我在自以为是什么啊。
  可是,我就是想知道娜娜伊对奈露莉的看法,而且还迫切地非知道不可。
  我接着对困窘不已的娜娜伊开口。
  「娜娜伊,这是你该唱的歌。对着奈露莉唱——虽然演出时面对的是初代奈露莉,但你的心情跟其他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你没办法将那种心情诉诸歌曲,那我们搞这出音乐剧不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吗?」
  奈露莉偷偷觎了娜娜伊一眼,轻声开口:
  「我也很想听你唱歌,你一定能唱出我所不知道的歌吧。」
  娜娜伊愣愣望着远方的天空,终于转身面向她的主人。
  「您真的愿意听微臣唱歌吗?」
  奈露莉点了点头。娜娜伊轻轻在她的手背印上一吻后才站直身子。
  「雷治,你什么都不懂。像我这种身分的人要在殿下面前唱歌,那对我而言是何等重要的大事啊。总而言之你这家伙实在太缺乏教养了。」
  娜娜伊用一如往常的狠毒表情盯着我。
  「是啊,我是不懂。」
  我坐在葡萄棚架上应声道,娜娜伊得意地笑了。
  「有你这家伙在,什么紧张感都没了。也罢,刚好适合这种场合。」
  「啊啊,这样太好了。」
  我答道。
  娜娜伊微微颔首,转过身面向奈露莉。
  「接下来,微臣要唱的是一首十分下贱的歌。若说这首歌有多下贱呢——」
  娜娜伊忽地一跃跳下葡萄棚,「就连被教官骂得狗血淋头的幼年学校新生,听到这首歌也会笑的。」
  奈露莉拍了拍手。娜娜伊举步往葫芦田走去。
  「就把这些受到殿下慈爱养育的蔓草比喻为王国的尖兵——也就是我们这些『王之子』的新生吧。」
  娜娜伊双手背在身后,在田梗间昂首阔步。
  「菜鸟们现在十分疲惫。经过一整天的严格训练,终于得以回到宿舍。微臣要这些小菜鸟整好队形,接着训诫道:『这是今天的最后一道命令。等一下我所唱的歌,你们也要跟着唱。我们的前辈唱过这首歌,现在我要传唱下去,所以你们也得给我牢牢记着。』」
  她挥舞着拳头将唱起来。那是一首从头怒吼到尾,曲调没什么变化的粗野之歌。歌词是她的母语,听起来好像是什么「你抠你抠」还是「你挂你挂」之类的。奈露莉边笑边拍手。
  「没错没错,诺尔柏墦人就是又笨又懒啊。明明跟夏立克人走一样的路,却比夏立克人多喝一倍的水呢。」
  歌词内容好像跟什么民族笑话有关吧。
  娜娜伊像在阅兵一样,一一停在田里的每株葫芦前,「用腹部发声!」「我什么都听不到!」还加入了怒吼部下的即兴演出。
  奈露莉笑得更开怀了。
  「啊哈哈哈哈哈,必尔玛特人本来就是一群变态人种啦。」
  曲调蓦地加进了其他旋律。
  娜娜伊高举拳头,闭上双眼充满情感的高声歌唱。奈露莉一听却原地跳了起来。
  「谁是『尿床王女』啊!?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看来真正的民谣都隐含反体制倾向啊。
  一曲唱毕,娜娜伊环视眼下那片葫芦田。
  「好了,你们这群菜鸟、沙漠杀手、尿床王女的守卫,把这首歌深深刻在脑海里吧。不管是生病的时候、健康的时候,或是在杀人的时候、哭泣的时候,尽管开口唱出这首歌吧,不管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只要笑笑就过了。」
  说完后,娜娜伊转向王女殿下行了一礼。
  我鼓起掌。奈露莉则用力一甩裙摆,表现出此刻她心中的愤怒不满。
  「那群士兵胆敢嘲笑王太女!在教育方面根本就出了问题吧,我会好好追究的!」
  雷鸣声比刚刚更近了,风中也混杂了潮湿的气味。
  没多久,葡萄棚的木头柱子果然染上黯淡的黑色,大颗大颗的雨水就这么迎头打下。
  「娜娜伊!快来帮我!」
  奈露莉话一说完,娜娜伊立马冲向前,支撑着怯怯沿着葡萄棚木柱爬下来的王女殿下身体。
  我脑子里想的全是演戏的事。
  嘲笑奈露莉权威的士兵们。
  把大奈露莉当成笨蛋愚弄的武士。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即使被俘虏了,依然会讥笑对方的娜娜伊那无所畏惧的模样。
  割耳奈露莉与被俘虏的七名新郎之间的关系,每个人的情况应该都不同吧。
  说不定我真的写得出来。
  这属于我们的剧本。
  「雷治,会淋湿的,快点下来啊!」
  奈露莉大叫着。她正和娜娜伊站在树荫下躲雨。我沐浴在下得极其猛烈的滂沱大雨中,伫足原地观望这片田地。响雷就像满场喝采似地齐鸣不止。

  我向要演出割耳奈露莉新郎的同学们询问了关于他们来到这所学校之前的种种往事。
  被俘虏的新郎们都是为了讨伐割耳奈露莉而离开故乡加入军队的人。他们一定也跟我们有着相似的境遇。我们也是从联邦各地来到这里,没有什么共通点却聚在一起。
  那七名新郎就存在我们的心里。
  「老实说,我真的很烦恼啊。这所学校本身并没有多大的魅力,在异国的生活也令人感到很不安。」
  瓦吉抱着椅背反过身坐着,视线在同班同学的身上逡巡,「可是殿下打算听从联邦的决策进八高就读,所以我也只好下定决心了。如果殿下要带我一起去,那我也没有其他选择,因为我无论何时都对殿下唯命是从嘛。」
  奈露莉一脸愤慨地摇摇头。
  「满脸郁卒跑来跟我说:『没办法了,我要陪着您。』这句话的人是谁啊?我从来就没要你跟着,是你擅自决定的吧!」
  瓦吉笑了笑,全然没把主人的抱怨当一回事。
  「这就表示微臣跟殿下的缘分很深厚嘛。」
  「既然这样,就别说是被我硬逼着来的!」
  奈露莉虽然为此发了一顿脾气,但瓦吉的话光听表面实为美谈一桩。好,就决定采用了。
  「因为父母是这里的毕业生,所以我从小就一直很懂憬……」
  伊=舞这么说。
  ▽和○又在旁边插嘴:
  「他们也是在这里相遇的呢。」
  「而且毕业后马上就结婚了,这样的发展真的很让人羡慕耶。」
  怎么又扯到那件事了。伊=舞的脸都红了。
  「我才不羡慕这种发展呢。就算真的遇到好对象,我也打算等到大学毕业后才结婚。」
  为什么要对着我这么认真的解释啊?当我是采访记者吗?
  姑且不论这个,前半段提到的「因为父母而结下的因缘」这一点应该可以用在剧本里。伊=舞的故事就以此为出发点吧。
  萨嘉大人询问站在黑板前把上一堂课的老师所留下的粉笔痕迹擦干净的卡蜜蕾。
  「你又为什么会来八高?各尼多克城也有其他公立高中吧?」
  卡蜜蕾头也没回地回应: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没有什么可以告诉别人的故事。」
  留下这句话后,她便拿着沾满粉笔灰的板擦走出教室。
  萨嘉老婆露出一脸少没事找事做的表情瞪着自己的老公。
  我在脑海里的一小角刻上「卡蜜蕾=没什么」的印象,「偶尔对男生就是会有无来由觉得反感的时候」我想到类似这样的设定,到时候视演出状况,再看看要不要把这段加进去好了。
  我也认为自己身上没什么故事好说的。
  真要讲起来的话,就是全村的人在一夜之间遭到残忍杀害的「血染一月」事件,我把那段禁忌的记忆以记录的方式写在笔记本中,却被表妹看到甚至通报了村子里的政治委员。「写出这种东西是没办法变成一个好大人的」还因此被念了半天,这也没什么。不如说,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教人相当不愉快的回忆。
  这样的我来到这所学校,被生长在其他国家那些「拥有什么」的人和什么事都发生过的人包围着一起生活。处在他们之中,想要当一个「一无所有」的存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既普通又不显眼的我却也只能自觉到自己真的「有些什么」。
  好比说洁莉学姊被采访的时候。
  听说有人在礼堂旁边拍照片,我们就跑去看了一下。
  站在草坪上的洁莉学姊被摄影师包围,闪光灯接二连三起此彼落,被吹动的灯泡所带起的声光效果,混杂着一旁的围观者发出的吵闹喧嚣声,简直就像火灾现场。
  奈露莉殿下说出了这么一句格言:「世人都该对低俗媒体敬而远之。」并表现出极其厌恶的模样,但包含我在内的十一班成员们还是被难得一见的拍摄景况,还有正在摆动作的洁莉学姊那时尚又可爱的模样吸引,不由自主地往拍摄现场靠近。
  原本站在摄影师后方与记者进行采访的「洁莉学姊的跟屁虫」学姊发现到我们的存在,便朝我们挥了挥手。
  「快来看看这采访阵容啊。《周刊话剧人》杂志、《自由舞台》杂志,还有《小波》杂志。每一家都预定要把洁莉大人做成封面特辑呢。」
  奈露莉打鼻孔发出「哼」的一声。
  「还有这个,这是我国的报纸。这篇报导说要以广播直播的方式播出大话剧祭呢。」
  洁莉跟屁虫学姊傲慢地在我们面前翻开一页新闻报导,上头印着身穿民族服饰的洁莉学姊超大照片。
  奈露莉又从鼻子「哼哼」了两声。
  「我们也会造成轰动的。」
  我随口应了一句。洁莉跟屁虫学姊却用讥笑的语气回了一句:「哎呀,是这样吗?」
  「没错!」
  输人不输阵机器人奈露莉机械式地回应。
  「我太孤陋寡闻了,都不知道你们那么厉害呢。顺便问一下,是哪家媒体啊?」
  奈露莉回答了跟屁虫学姊坏心眼的问题。
  「各大出版社!」
  「喔,这样呵。」
  瓦吉一脸悠然自在的表情,王女殿下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把他给吓醒。
  「你个低天线!」
  「那真是太好了,虽然我想你们国家的『各大出版社』应该也没多大就是了。」
  跟屁虫学姊发出尖锐高昂的笑声,转身扬长而去。
  气死我了!人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我像个维新剑客追了上去,从她的背后一跃向前,挡住跟屁虫学姊的去路。
  「你刚才说的那几本杂志买得到吗?」
  在我严厉的逼问下,她说可以直接从出版社邮寄到学校来,而且跟屁虫……不对,薇菈学姊会先代垫杂志钱。少女时尚流行杂志《小波》每月五日上架贩售!详情请洽询距离最近的书店!

  比那本杂志更早寄到的是有够滑稽的奈露莉新闻报。
  「奈露莉新闻」是我取的假名,正式名称好像是夏立克什么东西的新闻报我也忘了。反正是用他们那边的母语写的,看都看不懂。
  总之奈露莉新闻报很薄,全部加起来就只有四面,其中一面刊的是超级大张的奈露莉照片。与其说是「照片太大张了」不如说「奈露莉的脸太大了」。照片里的奈露莉两手斜斜往上举成Y字型,虽是超近特写但没对好焦距所以糊成一片的照片占据了整张版面。
  「也给雷治一份。」
  奈露莉边说边把印着自己超近特写照的报纸递给我。
  这份报纸虽然寒酸得紧,但论起报导速度与遍及本地的配送联网还是令我大吃一惊。果然再怎么腐败,也还是个现代化国家啊。
  「这里头写了什么?」
  在我的询问下,奈露莉和瓦吉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始用标准本地语翻译出来。
  「上面写着:『奈露莉二世殿下,将挑战大奈露莉角色?』」
  「都还没得到确切认证就直接登出来了,根本是人云亦云的八卦心态嘛。」
  听我这么说,奈露莉却吃吃窃笑起来。
  「『虽然还不清楚音乐剧整体是怎样的内容,但会翻唱大奈露莉十多首经典大作,并且殿下会根据本地规格创作新曲(事情通)。』还有这样的内容。」
  「他们到底是打哪儿来的情报,还真是败给了大众的好奇心啊。」
  奈露莉边说边抓了抓手里的报纸。
  我大概也能猜得刭,爆料的家伙肯定就是奈露莉本人。之后娜娜伊也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确认过了,殿下的确有在大厅发电报给母国。那间跟王室有密切接触的『夏立克日日日新闻』是不会写一些空穴来风的报导的。」
  真搞不懂这把戏的规模到底算大还是小。
  「可是,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我直率地提出我的疑问,娜娜伊用一副拜托你动动脑好不好的表情回应道。
  「这还用得着说吗?谁叫你想蒐集洁莉·洁琉姆哈上的那些无聊杂志啊。」
  洁莉学姊?
  她跟奈露莉新闻又有什么的关系?
  面对搞不清楚状况的我,娜娜伊把另外两份奈露莉新闻塞给我之后就转身走了(这两份应该是传教用跟保存用的吧)。
  三只黑白Y字型的奈露莉正用认真的眼神凝视着我,感觉实在有点恶心,于是我把三份报纸反招收好带回房间去了。

  奈露莉母国传来的回响不只于此。

  为了和洁莉学姊对抗,夏立克王国也决定由电台实况转播十一班的演出。
  在此同时,大话剧祭的最终版节目表也对外发表了。
  喂喂喂,到底是谁啦?在演出流程表的洁莉学姊班级后面乱涂鸦的家伙……才这么想着,就发现那是我们班的表演标题。但这种排列顺序也太过分了吧。把两部原作戏剧排在一前一后演出,不仅会泄漏剧情,也让后出场的班级处于完全不利的地位。
  「这种演出顺序完全就是想斗垮我们嘛,主办单位实在太不要脸了!」
  ▽在大布告栏前气得大吼大叫。你想出来的剧目名称也很那个好吗?
  「因为太晚申请只能排最后了,我们班会在午夜十二点开演。」
  卡蜜蕾全然不当一回事地开口。
  奈露莉则挺起胸脯道:
  「是因为考虑到我国的时差吧。」
  本地的凌晨十二点好像差不多是那边的隔日早上七点。正准备上班、上学的人们听到我们班的演出实况转播会是什么心情啊……我不着边际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然后,我们还收到了位于各尼多克城的夏立克王国大使馆送来的——大得像是里头装了两个偷渡者的箱子。
  箱子里装的是极具年代感的护胸铠甲。
  附带的书信上写着:这是割耳奈露莉使用过的护胸铠甲复制品,原本是寄赠在各尼多克城的联邦历史博物馆中。
  这副护胸铠甲所蒙上的幽涩光芒,让班上同学无不发出「好逼真呀!」的赞叹。
  在众人的注目下,奈露莉得意洋洋地把先祖铠甲的复制品穿戴在身上。
  最让人吃惊的是尺寸大小居然刚刚好。瓦吉和娜娜伊则异口同声地:「好像真的大奈露莉从画里走出来一样呢!」赞美这个正在角色扮演的王女殿下。
  这副铠甲比我想像中朴素得多。说到割耳奈露莉,还以为会是配备着充满机动性武器的骑兵统领咧。
  就算只是普通的轻装备,对现代的徒步王女奈露莉而言好像还是太重了些。她才往前跨出两、三步,就完全无法保持平衡往前哉了个大跟斗。维持趴跪在地的姿势,她大喊了一声:「好逼真呀!」
  在两位家臣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奈露莉主张:
  「为了揣摩这个角色,到正式演出前我都要穿着它。」
  之后还是一脸鬼样的娜娜伊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才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另一方面,我倒是没收到什么回响,这也是当然的。谁叫我是平凡的本地居民嘛。
  有花心思在关注我的动向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洁莉学姊上封面的《周刊话剧人》、《小波》杂志已经寄来了,所以我跑到大厅领信。
  在通信委员柜台,除了装有杂志的大信封之外,通信委员还递给我一封一般尺寸的信件。
  那是我二哥寄来的信。
  我在大厅的接待用沙发坐了下来,直接拆开信看起内容。

  给雷治
  这是你的坏习惯。不催你就不会写信给我了吗?最近过得还好吗?我是当你很好才写这封信的,臭小鬼。
  你要在八高的大话剧祭中登台表演吧?我有个常在《自由舞台》走动的朋友,我是听他说的。

  才看了几行,我便抬起头来。没有其他人的大厅里,阳光从靠近天井的窗户洒下来,空气中的尘埃也飘浮舞动着往四周漫散。
  我有种不安的感觉。哥哥该不会是想来看我演戏吧……那个人虽是我的哥哥,却有着意想不到的行动力。

  你连说都没跟我们说一声,该不会是因为你也要上台的关系吧?
  以前也曾经发生过这种事呢。那是你还在读小学时,在才艺发表会上演比目鱼还是韧鱼之类的角色。因为事前都不知道,我们看到还说「那不是雷治吗?」为了看清楚躺在舞台边的你,我们还在观众席中钻来钻去的咧。
  我知道你的考量。
  我绝对会去看你的,别小看大学生,说有多闲就有多闲啊。

  果然……不愧是哥哥,不仅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了解我的人。

  大哥那边我也联络过了,不过他因为工作的关系没办法去看你表演。真是可惜。
  大哥还要我转告你:「记得要雷治拿出他平常的样子去做就行了。」

  最大的哥哥在各尼多克城当老师,他从小就很会读书,相当有人望,也是我们家族的荣耀。对我来说,大哥不单单是兄弟,同时是玩游戏时的领导、父亲的分身、老师,还有最棒的模范。他要是也来看我演戏的话,我说不定会紧张到在开演前就落荒而逃呢。

  本来我也打算写信给老妈让她知道大致情形,不过她应该是不会去看吧。八高太远了。还有阿姨们也都在偷偷注意着。
  老爹那边我不清楚,连该怎么和他取得联络都不知道。虽然四月时突然跑来跟大哥三人一起吃了一顿饭,他还是没怎么变。总之就是这样吧。
  最后来说说我的近况吧。因为朋友说「现在溪流很热门。」我还以为他指的是钓鱼,想不到居然是溯溪。像个笨蛋似的把自己搞得又湿又冷,累个半死回家的时候车子还抛锚真是倒霉死了(你相信吗?那家伙居然有自己的车耶?我们村子里可从来没有出现过那种人哪)。真搞不懂都市人的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不过好开心呀。

  哥哥平时虽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一写起信来就变得相当饶舌。不过被他这么一说,好像不管做什么事都好愉快的感觉。让我也开始有些向往大学的生活了。
  「你好像很开心嘛。」
  当然开心啊,我要是卯起来读书,就算没办法和哥哥念同一所学校,应该还是能捡到哪间大学——
  「你那张笑得有够奸诈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卡蜜蕾靠在通信柜台旁,往我这边看了过来。把我吓得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
  「只、只是收到我哥哥寄来的信啦。」
  「喔喔,是那个在各尼多克理科大学的……」
  她接过自己的包裹后,捡了个我对面的椅子坐下。
  「你怎么了?」
  「一扯上大话剧祭,就有很多事得处理啊。」
  翻过信封确认后,她抬起头来。
  「你哥哥要来看大话剧祭?」
  「啊,嗯嗯。」
  我把哥哥的信塞回信封里,「你那边呢?」
  「全家总动员。还特地休店一天,实在有够夸张的。」
  「卡蜜蕾家是开店的?什么店啊?」
  「洗衣店。」
  她急忙噤了声,「……你打算把这件事写在剧本里吧?」
  「没有啊,我只是问问而已。」
  她目不交睫地盯着我的脸,终于牵起嘴角露出笑容。
  「你爸爸是中央政治委员吧?他做的是怎样的工作啊?」
  原来如此,这次轮到她来质问我了。
  「我也只是听说啦,他好像是在文化保护室工作吧。」
  「文化保护室……?」
  卡蜜蕾压低了声音,「那是跟防谍相关的组织吧,说出来没关系吗?」
  「这件事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也只是听爷爷这么说过而已。听说他们是一群会奖励告密者和叛徒,不知廉耻两个字怎么写的组织。」
  「的确也有抱着那种想法的人存在……唔唔,不过我还是搞不太懂。那应该是一份对联邦很有贡献的工作吧,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
  卡蜜蕾话说的断断续续。每次聊到这个话题,对方的态度通常不出两种典型反应。其一就是像卡蜜蕾一样,因为不想扯上关系而立刻转移话题的类型;另一种就是像故乡村子里的人一样,明显地显露出敌意的类型。
  「就连家人们也都不知道我爸现在的行踪,听说从我出生到现在,他只有回家两趟而已。其中一次是我爸从他上班的地方把海濑标本送到我读的小学,同学们还谣传我爸被关在北极的收容所里呢。」
  看到我笑了,卡蜜蕾也配合地勾起笑容。
  「因为是那样的村子,我跟两个哥哥从小就被孤立。回想起来,我们三个人好像就是彼此的玩伴吧。」
  「我和哥哥姊姊的感情也很好,我是五个兄弟姊妹里最小的。」
  卡蜜蕾稍稍放松了脸部表情,「我们五个人总是霸着一条小暗巷,不管对方是再怎么恶劣的死小孩,只要我们五个聚在一起就不会输。因为我们的父母是移民过来的,就是会有人想藉此嘲讽我们一家人。我们五个兄弟姊妹会把那些家伙叫出来,朝他们身上丢石头,把他们推进洞里。都做出这么夸张的事了,居然没有人因此受重伤还真是不可思议啊。唔,在其他人眼中,我们恐怕才是最恶劣的死小孩吧。」
  我们在昏暗的大厅里互相聊着故乡的种种。积着深雪的山间小道、在冬天里排出暖呼呼热气的洗衣机、包得厚厚的孩子们成群结队上学、三角公园的决斗、马厩的气味、衬衫专用浆的香味——
  「不过我从小到大的经历实在是很平凡又很无聊啊。」
  卡蜜蕾仰头望着宽广的天井。
  「因为这就是你跟我的生活啊,要是说平凡,那故事也就到这里结束了。若奈露莉说自己是个很平凡的普通人,你一定会觉得她在说谎吧?可是就她本身来说,也不觉得她自己的存在有多么不可思议不是吗?」
  听我这么说,卡蜜蕾脸上不由得漾开苦笑,模仿奈露莉的口吻「那啦——」叫了一声。

  各班级的舞台排演必须在指定的时间内进行。
  夏天近了,太阳西沉的时间也越来越晚。站上被强烈灯光照亮的舞台,可以窥见浮现在浓浓深紫色天空中的高塔剪影。
  「不行!」
  奈露莉大喊,「你可是我的新郎啊!」
  瓦吉单膝跪地,将手抵在胸前。
  「不管陛下再怎么伟大,我也发过誓要对王女忠诚了。除了她,我不会遵从任何人的命令!」
  「这个人、是、忠义之士。」
  饰演侍女的米卡走到两人之间。
  奈露莉摆出了一脸苦涩的表情,转过身去双手环胸。
  「还是辩不赢忠义之人啊。也罢,随你高兴吧!」
  「好,先暂停一下~」
  跟其他同学一起站在舞台下观看排演的▽把剧本卷起来走向舞台。
  「瓦吉,再多放点感情进去。这可是拒绝割耳奈露莉对你求婚的场景啊。心里怀着或许会被处死的那种恐惧,给我做出战胜恐惧已经有所觉悟的表情来。」
  「太难了啦。」
  瓦吉歪着头喃喃出声,「反正从观众席又看不到我们脸上的表情。」
  「看得到唷。」
  伊=舞回应道。
  「连表情都做不出来,你有办法拿出逼真的演技吗?大蠢蛋!」
  娜娜伊破口大骂。
  奈露莉借了米卡的道具小扇子扇风。那身铠甲实在太重了,排演才刚开始没多久,她已是满身大汗。
  我们围在剧本周围,开始讨论瓦吉的演技。
  「要不改个动作吧?」
  「再多靠近舞台前缘一点,对着观众诉说怎么样?」
  「不对,我觉得应该要多一点压抑情绪的感觉……」
  「因为情绪太猛烈,让他从领口把衣服撕开怎么样?」
  「我觉得奈露莉好像也有一点问题。」
  喔唷,真是客观的意见。才想着呢,转头往出声的方向一看,赫然发现竟是洁莉学姊站在那里。
  「嘎啊,洁莉·洁琉姆哈!」
  舞台上的奈露莉跳了起来大声嚷嚷。
  「哎,让我演一下奈露莉的角色吧。站在那边的那个,你就跟刚才一样演新郎。」
  轻瞥了面面相觑的我们一眼,洁莉学姊纵身一跳,跃上本地特有的及膝高舞台。
  「稍微清空一下场地。」
  她摆了摆手把奈露莉和米卡赶开,「从歌曲结束的地方开始,准备好了没?」
  「好、好了。」
  许是出于仆人的习性,瓦吉乖乖遵从了学姊的命令。
  奈露莉用力一甩裙摆,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输给已经准备好演出的洁莉学姊所释放出的无言压力,她只好把那张气鼓鼓的丑脸能量对着我们发射。
  「唱得太好了!」
  洁莉学婶所饰演的割耳奈露莉朝观众席踏出一步。那声音太过宏亮,竟教人有种校园内的其他声响都在瞬间消失的错觉。
  「我最喜欢好歌了。就赐给唱了好歌的你一个奖赏吧。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那么,陛下——」
  瓦吉单膝跪下,「请把我送回在战场上分别的王女身边吧。」
  「不行!」
  洁露莉转过头来。明明她身上穿的只是学校制服,却比穿着铠甲的奈露莉更为沉稳威严,每个动作也都相当到位。
  「你可是我的新郎啊!」
  瓦吉被这股气势震慑到无法出声,但随即又将高昂的心意诉诸言语喊出。
  「不管陛下再怎么伟大,我也发过誓要对王女忠诚了。」
  瓦吉用强而有力的目光迎战洁露莉的注视,「除了她,我不会遵从任何人的命令!」
  洁莉学姊吁出一口气,举步走到瓦吉身边。
  「刚才表现得很好,别忘了这种感觉喔。」
  瓦吉慌慌张张地起身,「谢、谢谢您的指导!」还向洁莉学姊鞠了个躬。
  「奈露莉也懂了吗?你得好好理解奈露莉的心情才行唷。」
  「只要是我演的,那就是奈露莉!」
  奈露莉挺直了身体大叫。
  听到她的回答,洁莉学姊不由得蹙起眉头。
  「你真的有读过《动乱》吗?同一位作者的《割耳奈露莉之乱》呢?那几本虽然是历史小说,但你有仔细了解过吗?你除了会大喊奈露莉的名字之外,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懂吧?」
  学姊严厉的指责让奈露莉不禁畏缩。
  「那么以后也要请你们多多关照了,大家都要加油喔。」
  洁莉学姊朝我们挥挥手走下舞台。我们对着她离去的背影深深一鞠躬。
  「洁莉学姊果然很厉害呢。」
  「不管是动或静,都张弛有致呢。」
  「她是什么时候记住台词的呀?」
  「我觉得好像真的惹大奈露莉生气了耶。」
  站在舞台上的瓦吉笑着说:
  「只要是奈露莉,你不管对象是谁都无所谓吗!?」
  奈露莉却责备起自己的仆人。
  「奈露莉还是得由奈露莉来演才行。如果是洁莉学姊的奈露莉,我们根本没有理由拒绝她的求婚嘛。」
  被我这么一说……
  「比奈露莉更像奈露莉的奈露莉是什么鬼东西呀!?」
  奈露莉就像颗陀螺似的原地转个不停。
  就在这个时候,舞台的屋顶也搭好了。
  一入夜就开始进行投射灯的测试,映出了另一头的塔之森。
  学校里到处都充满了祭典的气氛。
  学生们的话题也总是绕着这些事打转。
  引来最多关注的当然就是哪个班级会得到优胜,但其中也有目击到深夜的外环路上有个小小镜甲武士到处徘徊游荡这种不舒服的谣言。区隔日常与非日常的那道高墙似乎正缓缓崩坍解体。
  都菖蒲的花期结束后,我的心头感到一阵空虚,甚至无心去照顾其他花朵的生长情形。双脚原本应该好好踩在地面上的,但我总有种自己正慢慢飘浮起来的错觉。黄昏时刻,我们在照明灯下进行个人部分的排练,光是想像着站在舞台边缘与升到半空高的其他同学,就能发出平常绝对喊不出的音量,连原本声音传达不到的地方似乎都能准确地传达。
  老爸寄了电报来,说大祭当天会过来看看,还叫我别把这件事泄漏出去。我照着信里的吩咐把信纸撕个稀巴烂丢进废纸篓里。我有好多想说的话,但还是决定闭上自己的嘴巴。因为只怕一开口,就会被有心人解读成另一种意思。
  舞台排演渐入佳境。
  管弦乐队派来了由一年级紧急组成的铜管乐队,已经抵达乐团区了。目前所排演的正是全剧最高潮迭起的真实夫妻相会桥段。
  看着相拥的两人,奈露莉气得捶胸顿足,沉重的铠甲也发出喀沙喀沙的声响。
  「哼,这也没办法,约定就是约定。乐师们,奏乐吧。祝这对年轻的璧人从此能展开全新的生活。」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共结良缘啊!」
  侍女米卡敲响手里的轻便小铜锣。乐队跟着演奏起奈露莉的主题曲。我们这群新郎在台上跳着舞,「奈露莉陛下万岁!」
  「好,先停一下。」
  ▽走上舞台,「铜锣敲响之后,新郎们才会走到舞台前吧?大喊『万岁』之后要先原地转一圈,然后牵住身旁那个人的手啊,OK?你们要围着赞贺(萨嘉)跟初名(秀娜)成一个圈,然后跳起祝福之舞。别拖拖拉拉的,要赶紧排出下一个队形,OK?」(注2)
  找们对彼此使了个眼色,确认自己所站的位置。
  「各位同学,茉莉老师来了唷。」
  ○从舞台侧面探出头来,茉莉老师就跟在她的身后。环视了舞台一圈后点点头。
  「大家都投注了很大的热情呢。哎呀,你们两人演的是一对情人啊。」
  在意老师目光的秀娜悄悄与自己的丈夫分开一点距离。
  「也让老师看一下我们的排练吧。」
  卡蜜蕾和娜娜伊两人异口同声道。
  「那就选大家都有出场的场景好了。殿下,您觉得如何?」
  独自远离舞台读着剧本的奈露莉心不在焉地应了句:「啊,好。」
  「那么,从第一幕第三场『被俘虏的新郎』开始吧。」
  ▽拍了拍手,「乐队们,请演奏〈新郎的选择自由〉,麻烦你们了。」
  乐手们拿高了闪闪发亮的乐器和鼓棒做为回应。
  奈露莉坐在舞台中央的椅子上。
  米卡所饰演的侍女安静地走过回廊,在奈露莉面前单膝跪下,恭敬地将水牛角酒杯呈上。
  注2赞贺、初名是剧中的角色名字,日文念法与萨嘉、秀娜相同。
  「陛下,今天的战果丰盛啊。」
  奈露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嗯,今天也是大获全胜。攻破了五座城池,让十三个城镇沦陷,夺了六百匹马……」
  「比起那些更令人瞩目的是陛下猎到的那些粗暴又惹人怜惜的雄雉啊,那美丽的羽毛——」
  米卡的台词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声音,站在舞台旁的萨嘉大人像在祈祷般双手合十。
  「——偷窥是我这份工作带来的额外好处。在把他们送进陛下的寝宫里被撕烂之前,我真想把他们好好看个清楚。」
  「你这丫头!」
  奈露莉拍了下手发出大笑声。
  留下松了一口气的萨嘉大人,扮演新郎的我们从舞台后头鱼贯而出。
  「报上名来,让我看看你们的脸。」
  奈露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刻意装出吓人的音色。
  我们缩起身子,跪伏在她面前。
  「我是佣兵南鸣(娜娜伊)。」
  「我是防卫队的勤务兵倭士(瓦吉)。」
  「我是防卫队步兵平人(亥金)。」
  「义勇军司令官,意=云(伊=舞)。」
  「司令官的部下,丽智(雷治)。」
  「一样是司令官部下,我是华观(卡蜜蕾)。」(注3)
  奈露莉不出声地笑了起来,米卡则在我们周围转来转去。
  「哎呀呀,众在这儿的全都是美男子呢。六位都很俊俏。既然有那么多就赏我一个吧,期待毕竟是人的天性嘛。」
  「不行不行,他们全都是我的新郎。」
  奈露莉一一牵起靳郎的手让他们站起来,「我是连一个都不会分给你的。」
  在乐手们的前奏引导下,奈露莉唱起歌来。

  被女孩猎到手的男孩啊
  你默不作声地,真的好可爱
  挺起你的胸膛来,不用担心
  我会跟你结婚的
  注3剧中角色与人物角色的名字念法都相同。
  奈露莉伸手抵在自己的头顶丈量着自己与娜娜伊的身高差距后,又拿出手帕抹了抹瓦吉的脸。

  别因为我是女孩就把我当笨蛋
  我若鼓足勇气,连弓箭都拉得开
  射到你心坎里的那支箭
  是再真实不过的,爱的信号

  奈露莉转了几圈后,拨了拨亥金的头发,接着抬起伊=舞的下巴。

  一直向往的甜蜜生活
  就算是神也不允许捣乱
  在满月之夜,我的光之刀
  可不管你是谁都砍的啊
  奈露莉跳过一个人,掠夺了卡蜜蕾的唇,将她搂进怀中。卡蜜蕾试图挣脱的手紧紧成拳,重重地击中我的下巴,打得我七荤八素仰倒在地。
  躲过一拳的奈露莉张开双手摆出了典型的Y字姿势。
  站在草坪上的茉莉老师拍手叫好。
  「奈露莉,你又唱又跳的,真的好活跃啊。」
  被夸奖的内行人奈露莉不知为何却一脸郁郁寡欢。
  「不,根本完全不行。我诠释出来的形象并不是大奈露莉。啊啊,我抓不住大奈露莉的模样啊!」
  奈露莉用夸张到像是在演戏的方式仰天长啸。米卡拿起铜锣,锵地敲了一声。

  第十宿舍塔最上层的十二楼共有四间房间,全都住着一年十一班的男学生。
  深夜时分,我们会聚在某人的房间里,沉迷于扑克牌的游戏。
  我们玩的并不是特别艰深的游戏,也没拿什么当赌注,光是用不会吵醒楼下学生的音量聊天就很快乐了。萨嘉大人的色情发雷、瓦吉的梦话、亥金的嘲讽以及我的妄想阴谋论就在房间里此起彼落。总觉得哪一天说不定会在这些没营养的对话中,捕捉到一些这个时候的我们才想得出来的崭新想法。
  还是老样子,这一晚也是由萨嘉大人先提起奈露莉的。
  「奈露莉在烦恼什么啊?我觉得她的演技很不错呀。」
  面对萨嘉大人丢出的提问,瓦吉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从以前开始殿下就会烦恼一些我很难理解的事。」
  「像是什么啊?」
  听到我叫牌,瓦吉啧了一声将扑克牌丢到床上。
  「像是公务的事啦、兄弟姊妹的事啦,或是人家陈情的事吧。」
  「该不会是雷治的剧本写得太烂了吧?」
  亥金收好牌,重新洗过一遍。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剧本跟奈露莉本身的形象好像不太合呀。」
  他把发给自己的牌收到手里,吹了声口哨,「像是找来七个人当新郎,她怎么想都不是会做那种事的女生嘛。」
  「该说奈露莉在恋爱那方面很纯洁吗?现代社会中这种高雅惹人怜的女生实在太稀有了,我就是喜欢这一点。」
  「那啦——别说这种下流的话啦!」萨嘉大人的发言引得瓦吉破口大骂。那声音回荡在石墙和天井之间,我们几个急忙捣住他的嘴。
  身为一名剧本助手,他们的意见实在听得我耳朵生疼。确实我也没听奈露莉提过这一类的话题。虽然我觉得割耳奈露莉这个角色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但角色与自己本身之间的差异或许就是让奈露莉感到烦恼的原因吧。
  「难搞啊,真是太难搞了。」
  我从扑克牌堆中抽出一张牌。
  思考着作为剧本助手我能做些什么。当表演者的形象与剧本有所出入时,该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把表演者硬生生塞进剧本中。
  「要从这方面下手吗……」
  我丢了一对牌当作牵制。
  「下什么手?」
  瓦吉也跟着丢了一对牌。
  「要教会奈露莉拥有三宫六院的快乐啊。某天早上,一觉醒来就成为班上同学们思慕的对象,是你的话会如何?」
  我进一步丢了三张牌。
  「什么如何……那会很困扰吧,忽然之间……」
  趁着瓦吉PASS时,我乘胜追击再丢出三张。
  「不对,应该会觉得很高兴吧!这样就能理解可以自由选择任何东西的女王陛下的心情了。」
  「要让奈露莉感受到那种心情?」
  萨嘉大人又丢出了选择题,亥金摇摇头。
  「是要由我们来……表达思慕之情吗?」
  萨嘉大人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淫笑。
  「反正只是演戏而已嘛。」
  「这我也知道啊。」
  「认真一点比较好吧?」
  「你又办不到。」
  「那来一决胜负吧。最能让奈露莉挂心的人会是谁呢?」
  「不要这样啦。」
  最后只剩下萨嘉大人和亥金两人继续玩游戏。我跟瓦吉没有再参与。
  「好耶,我没牌了。」
  亥金摊开双手。瓦吉说:「真快啊。」同时靠向地板。亥金边回收扑克牌边露出满足的微笑。
  「哎唷,演戏这码事,在台上进行就够了啦。」

  古人有云——心急就告白,想爱就要快。
  隔天早晨,新的挑战者马上就出现了。
  「奈露莉,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说,放学后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是、是可以啦……」
  奈露莉有些慌张地接受了亥金的邀约。
  瓦吉在笔记本写下「太快了吧!」传给我看。
  真的好快,实在太快了。不过才第二节下课而已啊。班上同学都到齐了,女生们满脸兴味盎然地问:「咦?什么什么?」但当事人毫不拖泥带水地结束对话后就没有更进一步的交流了。这真是高招,其他三个男生这下难出手了。亥金既然都搭讪了奈露莉,接下来我们几个是不是也该使一些暗招呢?现在奈露莉正被女孩子们的好奇心严密戒备围困着。没办法随便出手了。
  放学后,亥金和奈露莉在餐厅的溜天阳台找了位子坐下。
  阳光和煦地照耀着,沁人心脾的微风徐徐吹来,正是来个双人小约会的绝佳天气。
  「亥金那个家伙喔喔喔!说的跟做的都不一样啦啦啦!」
  我拿出从故乡带来的情色观察用望远镜,瓦吉在一旁咬牙切齿的。他跟我还有萨嘉大人正躲在树丛暗处,以情色裁判的身分偷偷关注着奈露莉与亥金的腼腆相见。
  「想不到亥金居然会是第一个发动攻势的,我太大意了。」
  萨嘉大人靠在宿舍塔外墙上喃喃自语,「但是接下来就换我上场了。」

  晚餐后,萨嘉大人拿出一只盒子摆在桌上。
  「这个是我国的甜点,大家都来吃吃看吧。」
  最喜欢甜食的奈露莉抢先班上其他同学第一个把那坨黑色果冻状的甜点放进嘴里。
  「好好粗啊!(好好吃啊!)」
  嘴巴周围沾得黏乎乎的奈露莉发出欢呼。
  「嗯,是很清爽的甜味呢。」
  「配茶喝也很适合耶。」
  「这甜点的原料是什么啊?」
  女孩们全都如预期般围过来一尝为快。真有你的啊,萨嘉大人。
  「这是用黄豆泥做的,材料虽然简单,却是不会腻的甜味呢。」
  「真的好好吃啊,进口应该也挺有商机的吧。」
  小奈露莉这个甜食王国大使的脸蛋上,浮现出近似甜甜水果糖的笑容。
  「真的这么好吃吗……?」
  瓦吉脸上全是不满的神色。他一把抓住了跟奈露莉进行密谈后回来的亥金,二话不说地逼问。
  「就只是跟她商量一下如果想跟洁莉学姊搭话,应该选什么话题比较好而已啊。」
  亥金解释道。
  「跟亲近的女性朋友商量恋爱的烦恼,的确是缩短彼此距离最好的妙招呢。」
  萨嘉大人做出评论。
  「别问殿下那种事啦!只要传达对殿下的思慕就够了!」
  瓦吉不晓得发得是哪门子的脾气,之后心情就一直不太好。
  萨嘉大人偷偷对连娜娜伊的份都吃掉的奈露莉咬起耳朵。
  「下次我会准备更多甜点的,只为了你唷。」
  「只为了我?」
  奈露莉身为王支殿下的自尊正被搔得发痒,「就、就算你那么做,也别想从我这里拿到任何好处!」
  说完,她又舔了舔沾在手指上黏乎乎的糖浆。

  瓦吉并不是那种坚毅不拔的性格,对我们的怒气没多久就自然化解掉了。
  「算了,你们会对殿下那么迷恋也不是没道理啦。毕竟殿下就像从画里的走出来的夏立克美人,她的美能传达到异国人眼中,对我们臣民来讲也是与有荣焉嘛。」
  在蒸气室里流了满身大汗,再用冷水把身体洗干净的瓦吉在身体跟心灵方面都体面了三成左右,对于同学们缺乏敬重的LOVE接触法也表达了宽容的见解。
  一走出澡堂,就遇到从女生浴池走出来的班上女生。
  刚泡完澡的女孩子异常可爱。湿漉漉的发丝和肥皂的香气加在一起让她们的魅力大增了三倍。
  也许因此而让瓦吉不及深思,直接走到奈露莉身边,用颤抖的声音开口。
  「那个……殿下,要不要一起去走一走?」
  从蓝转绿,再慢慢染上橘红的夏季天空下,就算不是恋人,也会伫足片刻眺望眼前的美景。女孩们发出「喔喔——」的叫声,让站在一起的主仆都尴尬极了。
  「这、这有什么,不是很自然吗?」
  丢下这句话的奈露莉跟瓦吉并肩往人烟稀少的内环路走去。我们几个男生也尾随在他们身后。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晓得您还记不记得……」
  瓦吉与奈露莉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开口道:「微臣是索普卡家的四男,因为被嘲笑是奴隶的孩子而难过得哭出来的事。后来殿下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发了好大一顿脾气,还把嘲笑我的家伙从那些玩伴之中赶了出去呢。」
  「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当时的我也还只是个孩子呀。」
  奈露莉把洗好的头发抓成一束,拧干了上头的水气。
  「那一天,从平时大家聚在一起玩乐的游戏场回去的路上,殿下还牵了微臣的手呢。」
  「嗯嗯,是那样没错。」
  「已经好久了,可以清殿下再牵一次微臣的手吗?」
  奈露莉惊讶地抬头望向说出这些话的瓦吉,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装得若无其事般牵起他的手。
  牵若手的两人周围散发出怡然自在的氛围,望着尚未西沉的落日和昏暗的教室塔缓缓走去。
  「祈祷殿下能平安完成大奈露莉这般重要角色的演出。」
  「谢谢你,我也很期待你的倭士喔。」
  像是珍惜着一同度过的时间,奈露莉和瓦吉静静走在彼此身边。
  「青梅竹马真好啊~」
  萨嘉大人眯起双眼看着远方的两人。
  「看来这场比赛是瓦吉赢了吧。」
  我开口道。
  「等一下,是雷治先说要一决胜负的耶。」
  亥金拍了拍我的肩膀,「再怎么样,你也得挑战一下才行啊。」
  我很不擅长应付那种事的。我理想的恋爱模式是从异世界不请自来的老婆,不然就是组个宿命系小集团,反正我就是个完全被动的人。但弥漫在班上的却是「接下来就该雷治罗」的莫名气氛。
  放学后等待排演的这段时间让我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所以我带上素描本走进森林里进行我的逃避之旅。爬上之前就已经注意到的一座小山丘,在幽暗的森林里只有那里能感受到阳光。花雪栗的锦簇花团在那小小范围里增加了不少子子孙孙,一旁倒着想必在数十年前曾挡住这缕光芒的断木,我坐在断木上描绘着那些小小的花朵。自然的造化比任何艺术都来得更为合理、也更加神秘。我着迷地将那美丽的造型画进纸里。
  结束写生回到宿舍塔之前,我想着去田里巡一圈吧。当我穿越森林走进农艺队的耕地,奈露莉正一个人待在农田里。她一边哼歌一边除草,手里拿着移植用的小铲子铲泥土。虽然铲得很暴力,但对于讨厌泥土的她来说,已经算是大有进步了。
  我忽然兴起恶作剧的念头,便躲在树荫下窥视她的一举一动。她正唱着初名(秀娜)与赞贺(萨嘉)在许下婚约时所唱的〈爱的一生〉。

  若是爱情有尽头
  我真想看个透啊
  与你一起
  与你一起

  奈露莉在双人合唱的部分大声咆哮。陷入忘我状态的她拿起移植用小铁铲演奏起谜样的空气弦乐器,挑弄着空气观众,对着空气激情热舞(双人),义无反顾地往自己的世界勇往直前。
  看到她这种举动,超级恶作剧时刻也该发动了!怒吼吧,白日梦粉碎机!
  我绕过空气舞台前的空气保全,闯进奈露莉身边的空气。哎呀(air),奈露莉吓了一大跳。
  「什……等……这不对……」
  把前一刻还把麦田当成观众挥舞的手藏到身后,她整张脸都红透了。我继而大喊:
  「继续呀!」
  赞贺(萨嘉)与初名(秀娜)一同载歌载舞,为了确认彼此的爱。

  想要一辈子在一起
  牵我的手
  心心相印
  心心相印

  我和奈露莉手牵着手跳舞。踩着舞步、跳过田梗。在拂过森林的微风中,我彷佛听到伴奏的音色。
  在田中小径的交叉点位置,我们精采地结束了这场表演。奈露莉吐出一口气把头靠在我的胸前,她的头发把我的鼻尖搔得痒痒的。我掌心的温热传到她冰凉的小手上。我们听着麦田的喁喁细语,沉浸在方才的余韵中。
  「心还是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呢。」
  过了好一会儿,奈露莉才率先出了声。
  「因为我们卯起来跳舞啊。」
  听我这么回答,奈露莉微微退开一点距离,抬头望着我的脸。
  「才不是,是因为你突然冒出来吓了我一大跳啦!」
  「啊,是吗?」
  看着她眉间堆起的可爱皱纹,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也是噗通噗通心跳得紧呢。」
  这句话不是虚情假意。看着奈露莉清澄的眼眸和丝滑柔嫩的肌肤,我的心确实震荡不已。
  这就是……爱吗?
  「他们抱在一起了!」
  「居然在那种地方……」

  「狡猾啦!」
  心想空气里怎么传来这么句句奚落声呢?抬眼望去,三个真实男子正从林间小道那头迎面冲来。
  「那啦——」
  奈露莉慌慌张张地往后跳开。
  「你们两个!太不像话了!」
  萨嘉大人的眼神再认真不过。
  「等等,哎唷~你们别嘲笑我了啦~」                 回想起来,
  我先发制人地跑到他们跟前,抡起小拳头发动攻击。           这个时候,
  「呀~我再也不敢跳爱情热舞了啦!」                染血的惨剧,
  奈露莉杵在田里用响彻云霄的声音大喊。             已然揭开了序幕。
  唉唷~这些家伙真的是棒透了。每天都有新爆点。        只是我们没有察觉,
                                  还天真地欢笑。

  发现房间桌上有封信,已经是排演结束后的事了。
  宿舍塔的房门是没办法上锁的。只要有那个意思,不管是谁都能跑进别人的房间。
  反正又是什么生病少年的不幸连锁信吧,我这么想,但还是稍微扫过信纸上的内容。

  给雷治:
  我有重要的事想告诉你,
  今晚十二点,到温室来找我吧。
  奈露莉·多刚卓尼嘉

  我快速地将房间打扫了一番,还确认了房门外的状况。
  对着摆在窗台上的沉香花喃喃自语:「哎呀哎呀,这下可真是糟糕了。」
  倒在床上时仍想着,想不到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突然文思泉涌,便执笔想写出我的第一篇日记。但刚想好标题「被爱的十五年」,就又把笔记本收起来了。
  之后小憩片刻。
  醒来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快十分了。
  彷佛整个时空都为我吹起了顺风。恋爱魔力值已经满载。
  为了不把同层楼的另外三人吵醒,我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溜了出去。
  压抑着心头的振奋,我在黑暗的森林中举步前进。
  不能抱有什么奇怪的期待。要是认为重要的事=告白,那不显得过于轻率了吗……?不对,我得先发制人地阐明:「说到重要的事,在这无垠的宇宙中还有比爱更重要的吗?」就这么决定了!
  我直直地往温室走去。
  温室里透出明亮的光芒。
  站在门边往里头窥探,奈露莉正微微低着头坐在椅子上。
  我轻轻地敲了敲门边的玻璃窗,她向我招招手。我这才推开温室的门。
  「唷,奈露莉,你说重要的事到底是——」
  这时,花坛那头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阴影向我袭来。奇怪的阴影使出了不可思议的单膝撞击!我的恋爱MP值归零了!喘不过气的我只能弱弱地倒地。
  那个奇怪阴影也就是「魔王之影」娜娜伊大人将我的手腕捆绑起来。
  「呜呜……雷治……」
  不知何处传来了阵阵呻吟。
  同样被绑缚而动弹不得的三人就倒在奈露莉所坐的椅子附近。
  「萨嘉已经全都说出来了。」
  娜娜伊揪起我的衣领,将我一把拽了过去,「你们这些家伙!居然敢用这么无聊的事戏弄殿下。」
  「抱歉啦,雷治。我正在向母国订甜点时,被秀娜看到了……」
  抬起头来的萨嘉大人又被奈露莉狠狠地撞飞出去。
  「你们这些该死的骗子!」
  她大喊:「不要脸的盗匪之光!」便丢开了鞋子,紧紧抱住娜娜伊。娜娜伊反手拥住自己的王女,朝我扫来杀人的视线。
  「饶不得你们这些家伙!究竟谁是主谋?」
  「我、我是真的有心事找奈露莉商量啊!」
  亥金靠着萨嘉大人的身体撑坐了起来,「都是雷治不好!」
  「我的甜点也是真心的!」
  萨嘉大人扭曲了脸孔,「都是雷治不好!」
  「微臣的回忆也是真的!」
  仰倒在地的瓦吉出声大喊,「都是雷治不好!」
  「没错,我是在说谎!不过这么一来,你也发现了割耳奈露莉这个角色的重点了吧?」
  我豁了出去大喊道。既然其他三个同伴都中途弃权,我已经没有选择「防御」的权力!只能继续攻击!
  「谁有发现啊!」
  奈露莉一脚踹倒旁边的稻草堆。
  「让你空欢喜一场了吗?」
  「我才没有觉得高兴!」
  「抱歉啦,全都只是演戏而已。也就是说,你被我们设计了!」
  「演戏……」
  奈露莉在娜娜伊的怀抱中僵直了身体。
  啊,糟糕。我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不是啦,那个……演……总之我是为了表演才会自导自演了这出戏啦……」
  「演戏……是吗?这种感觉……只是演戏……」
  奈露莉全身都在抽搐,「就是这个!这就是大奈露莉的心情!现在我明白大奈露莉的心情了!」
  「奈、奈露莉殿下万岁!」
  瓦吉高举双手,死皮赖脸地恳求顺便帮他把绳子解开。
  「娜娜伊,替这些这家伙松绑吧。接下来要开始排练了。趁现在的感觉还没消失,我们的动作得快点才行!」
  奈露莉下达命令后,娜娜伊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替我们解开束缚。
  于是我们便飙着汗在温室里戴歌戴舞,籼奈露莉所饰演的割耳奈露莉一同度过了染血又悲惨的一夜。


(中场休息)

    柯吉金的手札

  五月三十日

  我决定将实行计划的日子改到大话剧祭当天。
  只要进到校园里,接下来应该就不会出什么状况了吧。

  自由、融洽、博爱。

  让自治活动精神引导我们吧。


第三幕
  奈露莉气得要死。
  「那啦——!」气到忍不住破口大骂。
  因为自己的双亲——夏立克国王夫妇公务缠身而不克前来参观大话剧祭,又听说连不会上台表演的其他同学家人都会来观摩,更是蛮不讲理地发起飙来。果然奈露莉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啊。
  我思忖着该怎么安慰她才好,于是便说:「有电台实况转播也不错了啊。」
  「有些东西,光听声音是没办法传达的呀……」
  奈露莉的回应听来有些落寞。
  但当其他女同学夸赞起割耳奈露莉的服饰和妆容后,她的心情马上就转好了。
  「你们要是也能演出就好了。舞台的有趣之处,除非自己站在上头亲身体会,否则是没办法了解的。」
  她边说边为自己映在镜子里的身影陶醉不已。
  大话剧祭当天,上午的第二宿舍塔里只能用兵荒马乱来形容。
  原本是住宿生共用空间的二楼休息室被当成临时化妆间。里头塞满了来自各国的梳妆台,搞得好像是梳妆台的跳楼大拍卖。灯光的热度打在脸上,熨暖了白粉的香气,也让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甜美味道。
  即将在大话剧祭登场的一年十一班和三年六班女孩们就是这个房间的一日支配者,其他班级的住宿生则负责帮她们上妆。
  「不对不对,刷子不能使得这么用力,要更轻柔地挥动才行。」
  「好的,卡莎同学,妆已经化好罗。」
  「辛苦了~下一个换谁?动作快一点!」
  「设定表让我看一下。这边用蓝色的好不好?」
  化妆品和小镜子、发夹在她们之间手忙脚乱地传来传去。被美丽所支配的这个世界跟黑市其实也相差不远了。
  我们几个男生被嘱咐换好戏服后就到女子宿舍塔集合,但一进到女生宿舍,就被其中一个学姊嫌弃说:「你们几个很碍事耶,去那边坐着。」瞬间变得一毛不值。
  「奈露莉好可爱喔!」
  突来的叫声让我跟着抬头一望,化完妆的奈露莉正拿着小镜子检查后脑杓的发型。她从脸庞到脖子都扑上了白粉,嘴唇是如血的殷红,眼尾也勾着一抹艳红,惊吓尺度大概就跟夜夜在花柳街出没的妖怪老太婆差不多。原本粗粗的眉毛被白粉掩盖了,上头点了两沱小黑圈。
  好可爱……是吗?
  她戴上附有尖角的头盔,穿过整片休息区往这里走来。平时总是束成髻的头发,此刻编成了两条长长的辫子。
  为了哄女演员开心,几个男生也一人一句的夸赞起来。
  「奈露莉,你今天又变得更漂亮了呢。」
  「好像真的大奈露莉复活了。」
  「这么早就进入战斗模式啦。」
  奈露莉像是在刻意展示自己的服装般,转了一圈后才停在我们的面前。
  「怎么样?坦白说说你的感想吧。」
  「跟平常的你不太一样,有种(以本能来说实在很不妙)难以接近的威严感啊。」
  听我这么回答,奈露莉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随手抓起靠在墙上的长矛——
  「我认真起来的话,男生马上就会变这样啦!所以只要像平时一样就好了。」
  她边说边用手指梳理毛茸茸的矛尖。
  娜娜伊化完妆站起来时,房里随即响起女孩们的欢呼声。
  「娜娜伊好棒啊!」
  「你要加油喔!」
  「我绝对会去看的!」
  肩上披着斗篷的娜娜伊活像个旅行中的习武之人。从朴素斗篷底下伸出的手腕上套着厚实的手套。下半身是紧身裤搭肮脏的长靴,腰间配着一柄长剑。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
  一见到我们这几个还没上妆又一副小罗喽模样的男生,她开口:
  「会不会很奇怪啊?」
  边问边怯怯地往我们走近几步。几个男生众口一致的讃叹:
  「很帅啊。」
  「看起来比我们厉害多了。」
  「女孩子都要被你迷死了啦。」
  「(嘶!缓缓飘落……『你、你是……女的吗?』『闭嘴!这跟比赛没有关系吧!』『不,我是不杀女人的啊!况且你……』『什、什么……不要!你再过来我就要砍你了!别啊、啊嗯……』之类的发展)是我的理想呢。」
  奈露莉挽着她的手臂,说了句:「真是个好新郎。」立刻被娜娜伊的粉丝们报以嘘声,「好狡猾!」「滚远点!」。被狠狠骂个臭头的奈露莉朝疯狂粉丝回吼:「这只是故事!」说完便把那群妄想介入故事的狂热信徒们通通赶跑了。
  卸下◇头冠的伊=舞穿着五分裤+立领襟衫的童子军打扮。因为脸颊被抹上淡粉色腮红,让她看起来比平时更稚嫩动人。
  「我还是觉得好害羞喔。」
  「哈哈哈,很适合嘛,兄弟。」
  边说边伸长手臂搭上她肩膀的是已经完全融入男性角色的卡蜜蕾。这一位在头发上抹了一堆发油还分边,不知为何戴着眼罩,这造形让她像极了军队里的小流氓。
  「姊姊,漂~亮~」
  脸上化着乖巧版的奈露莉妆容,米卡发出一声赞叹。
  穿着胸前显得格外飘逸轻柔的洋装,秀娜也出现在我们面前。
  「好久没把头发放下来了,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她用手指轻轻将发丝塞到耳后。
  「很漂亮啊,让我想起了结婚前的样子呢。」
  萨嘉大人伸出手,温柔地拂开贴在妻子脸颊上的长发。虽然早就看惯他们夫妻俩拿肉麻当有趣,但秀娜并不是平常的秀娜,而是充满本地风情的温暖系村姑,不知怎地就让人不由自主心儿怦通怦通乱跳了。
  轮到男生上妆了。坐在镜子前的我被几个学姊团团围住。
  「因为你的脸色很暗沉,就帮你上点明亮的油彩唷。」
  「因为你的唇型很不突出,就帮你把嘴画得轮廓分明一点喔。」
  「因为你的头发很没生气,就帮你修剪得比较有活力一点罗。」
  经过无数巧手修饰后,镜子里诞生了一个理想的美少年。
  「这是……我吗?」
  原来化了妆之后,竟可以给男生带来这么巨大的改变……这么一来,从今天开始女人缘就……不对,根本不需要女孩子嘛。美少年只要爱着美少年就好,让我亲手将世界的圆环关上吧……
  「这是我第一次化妆,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也化身为羞涩的纯净男孩,准备往只有我们的崭新世界展开旅程了!
  ……想归想,可惜我的周围全是创纪录的纯净日光啊。
  瓦吉被女孩们上了一堆发卷,露出一脸恍惚又不安的表情。
  「哎,这个要弄到什么时候啊?」
  这个反应迟钝的家伙!还有啊,柔软蓬松的卷毛还是天然的最好啦!再次确认自己的色情品味之后,我也果断地放弃瓦吉了。
  说到正统派美青年还是要挑萨嘉大人嘛,这么一想我便转头搜寻他的身影,他的娇妻秀娜正在帮他化妆,而且他还自己拿起眼线笔画眼线!这手法也未免太熟练了,好可疑,真是太可疑了!
  趁着妻子帮自己化妆时动不动出手阻挠想做各式各样的尝试,这样的萨嘉大人实在太可疑了——!
  而亥金呢……
  「这是我头一次黏胡子,感觉好怪喔……」
  亥金边说边捻了捻嘴上的胡子当起胡子男孩。看来以血洗血拯救枯竭的美少年资源最终争霸战那一天就快到了,我怀抱类似放弃的情感这么想着。

  照大话剧祭的规模来说,把八高的大厅当作用来容纳等待入场观众的场地实在太狭隘了。
  我们被分配到第二宿舍塔前的位置作为宣传演出的地点,传入耳中的是人们的吵闹喧嚣声。校门口的环状交叉路也挤满可怕的人潮,汽车喇叭声此起彼落扰得人不得安宁。
  若把外环路比喻成时钟刻度表,十二点钟的位置就是礼堂(中的大厅),以迎宾塔依序排列下来第一宿舍塔到第十二宿舍塔就建在这个时钟的运转刻度上。舞台架设在六点钟的位置,将三点和九点连结区隔开的下半圆当作观众席。现场没有放置椅子,到场的人不是自己带坐垫,就是直接坐在草坪上。
  没有参与演出的学生就站在外环路的内侧帮忙招待。我们这些表演者则在外环路上欢迎到访人士,同时宣传自己班级的演出节目。
  八高大话剧祭也兼作校友日,到访人士以毕业的校友为中心。在负责维持会场秩序的学生防卫队指挥下,几乎快挤爆大厅与外环路的人群大半都一脸习以为常地在外环路上迈开脚步缓缓前进。
  「一年十一班《割耳奈露莉与被俘虏的七名新郎》是今天的压轴喔。」
  奈露莉对来往的人群一边挥舞手中的长矛一边大声疾呼。
  班上的其他同学也有样学样。
  「《割耳奈露莉与被俘虏的七名新郎》是今天唯一的一场音乐剧,请多多指教。」
  「由柯吉金先生原着的《割耳奈露莉》改编,午夜十二点开演喔。」
  「载歌载舞、唱唱跳跳,敬请期待~」
  正在兴头上的奈露莉甚至变本加厉地袭击走在外环路上的访客们,并大喊:「大奈露莉!敬请期待!」一个手里拿着相机,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被她吓得原地跳了起来,发出「呜喔!」一声惨叫。
  「初次见面,我是饰演大奈露莉的奈露莉。欢迎你的到访,你好你好。」
  男子又「喔」了一声,仔细打量起一身武装的奈露莉。
  「你口中的奈露莉,是我国所指的那个奈露莉吗?」
  「你的国家也有流传奈露莉的故事吗?」
  「是啊,小时候家母常把『奈露莉会来找不乖乖听话的坏孩子喔!』这句话挂在嘴边呢。」
  「令堂真是出色啊。」
  奈露莉的语气似乎很高兴。但我想八成是被当成妖怪了吧。那一位应该是生长于曾遭受到割耳奈露莉茶害的国家。
  瞄准下一个的目标,奈露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动了。
  「大奈露莉,永恒的辉煌灿烂!」
  有些上了年纪的两名妇人停下脚步。
  「哎呀,好可爱的武士啊。」
  「那根长长的是真的矛吗?这么拿着不会太危险了吗?」
  「虽然是真的矛,但只会在仪式上使用,一点都不会危险。而且饰演奈露莉的奈露莉也是真的奈露莉。」
  奈露莉用胳肢窝夹着长矛,让两名妇人看看矛头。
  「哎呀呀,拿这么重的东西很辛苦吧?」
  「你会在哪一部戏里出现呢?」
  奈露莉看了看妇人递到眼前来的节目表。
  「这上头没写。但我们是压轴,请千万别错过了。」
  「你们要在哪里演出啊?该不会是在可恨的高塔上吧?我们都不年轻了,爬那么长的楼梯会很辛苦的呀,就算想重温学生时代的美好回忆也该用点其他的方式嘛。」
  奈露莉告诉她们会在舞台上演出后,两位妇人留下一句「戏剧之神会保佑你们的」便离开了。
  奈露莉又继续召唤群众。像是要创下将外环路塞得水泄不通的最高动员记录,她对群众的要求可说是有求必应,连古早的流行歌曲都唱了,接受欢呼喝采,还收到小费(糖果),但最后还是因为阻碍了通行而遭到防卫队解散。
  「和我们学校的学长学姊聊天真的是很有意义呢。」
  奈露莉边说边嚼着在嘴里滚动的糖果。
  娜娜伊、伊=舞和卡蜜蕾这三位饰演新郎的小姑娘周围也渐渐聚集起观众,主要是以各种年龄层的女性为中心,大多都带着相机,却只是拍摄演员并没有要求一起合照,还像专业摄影师益友不断要求她们摆出指定动作。
  「三个人再靠近一点。既然都是男生就像兄弟一样勾肩搭背啊。对啊,做得很棒喔。」
  「伊=舞同学,可以请你跟娜娜伊同学互相凝视吗?」
  「伊=舞同学,可以露出察觉到娜娜伊同学的心意却装成若无其事的笑容吗?」
  热爱艺术的贵妇们所做的要求真的是很令人费解,搞得她们三人为了达成要求全都手忙脚乱又慌张不已。

  会觉得晕头转向不单单是因为在初夏艳阳下待得太久的关系,过多的到访宾客也是主要原因。
  靠近大厅那些外出打扮的人们将扮装后的在校生团团包围。我们这些平时总无所事事的学生难得会像这样被淹没在人海之中。
  我还是很讨厌祭典活动。只想安安静静地像平常一样过生活。
  亥金的家人来了。被父母还有读国中的弟弟围绕着,他很没耐性地向班上同学介绍自己的家人。亥金的弟弟被以奈露莉为首的班上同学搞得心神不宁,其中打扮成幸存者的自家哥哥更是让他充满敬畏。
  单独前来的萨嘉大人母亲是个与自己的孩子如出一辙,十分爽朗有朝气的女性。萨嘉大人就跟往常一样展现出绅士的一面,「我带你去参观学校吧。」当起母亲的护花使者与她一同离开了。从他的妻子秀娜口中听说,萨嘉大人的父亲和米卡的母亲都已经出家过着半隐居的生活,所以不会出现在这种热闹的场合。萨嘉大人的母亲则在社会福利机构与教育团体中担任要职,每天都过着充实忙碌的生活。那米卡妈妈跟萨嘉妈妈的关系又是如何呢?光想像都尴尬到好像有块疙瘩快冒出来似的,萨嘉大人的家庭关系还真是吓死人的紧张啊。想不到看起来活像个乐天开朗大少爷的萨嘉大人也有这么复杂难解的家庭背景,我们眼中所见的他总是随时随地都表现出教人摸不着头绪的乐观开朗,现在想来还真是一种小小的奇迹啊。
  伊=舞家则是来了妈妈和两个「爸爸」。他们三人都是这所学校的毕业生。伊=舞的国家并非一妻多夫制,把亲生父亲的好友喊作「父亲」是种尊长敬老的习俗。而「父亲」共同制也成了教授孩子文化教育的一部分。跟女儿一样戴着◇头冠的伊=舞母亲看起来有点冷淡,两个「父亲」紧紧抱住女儿,对她的服装赞不绝口。
  「太完美了,我们的心肝宝贝。就算演出男生的角色,你也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女孩啊。」
  「你是个女孩真是太好了。光是想像这样的美少年要撇下我们去当别人家的老公,我的心就痛得彷佛快裂开了。」
  他们牵着伊=舞的手往观众席走去。
  奈露莉母国的驻奉地大使也前来访谒,祝福奈露莉饰演大奈露莉的演出能顺顺利利。奈露莉也摆出王太女的威严姿态慰劳他舟车劳顿,但那张滑稽的小丑妆容却把这肃穆的一幕给毁了。
  我哥哥现在还没抵达,从大厅方向走来的人潮中也没出现令人怀念的脸孔。视线来回逡巡着,不经意发现了一对怎么看怎么怪的组合。一个穿着八高制服的女生,贴在另一个秃头蓄着白胡子的老人身旁踱步而来。正想着这是哪儿来的疯癫老头游记啊,但周围的人群对那个老人却没有(像我一样)投以既羡慕又觉得莫名其妙的眼光。
  「走在那里的不是柯吉金先生吗?」
  卡蜜蕾轻声说道。
  「洁莉·洁琉姆哈!」
  奈露莉爆出一声大吼。一旁的观众还以为这是割耳奈露莉的经典台词之类的,也跟着「喔喔——」叫了起来。
  搂着年近六旬的老爷爷走到我们面前来的正是洁莉学姊。
  「哎呀,各位的服装都很不错嘛。」
  她的视线刻意停留在奈露莉身上,如此说道。奈露莉将手中的长矛柄头重重地面一敲。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柯吉金老师。老师,这几个就是我跟您提过的一年十一班的各位同学。」
  咦?这个好色章鱼老头就是柯吉金吗?(「好色」的部分只是我的想像啦。)
  学姊一席简单的介绍让我们所有人都惊呆了,甚至忘了向初次见面的人问好。
  「初次见面。我很期待各位的演出,听说你们会以相当独特的方式来诠释《动乱》呢。」
  我国的文化英雄向我们所有人一一握手致意。想不到他的掌心竟如此厚实有力。
  「柯吉金老师以前曾是我父亲的家庭教师,我的名字也是老师取的喔。」
  学姊撒娇似地将头抵在柯吉金的肩膀上。柯吉金微微眯起双眼。
  啊,还没开始就已经分出胜负了呀。搞什么,不就跟人生一样吗?
  松垮垮的文化英雄看着奈露莉,说了句「我很期待你的割耳奈露莉」,但一想到人称八高之花的美少女就黏在他身旁侍奉,除了「叫屁啊——秃头老不修!」之外我并没有任何感想。奈露莉怎么不干脆用那枝长矛戳爆他们算了啊。
  洁莉学姊脸上挂着气定神闲的微笑。真好啊,跟了不起的老师有那么深厚的关系。至于我本人就没什么好提了。
  没错,我也有走后门的关系。如果可以,我真不想扯上关系的那种关系。
  正当▽和柯吉金针对剧本交流讨论时,突然有个声音在柯吉金身后响起。
  「柯吉金老师,好久不见了。」
  相当耳熟的声音。很久很久以前,这熟悉的声音曾在不这么嘈杂的地方呼唤过我的名字。
  柯吉金转过身去。

  「这、这不是卡力克·卡力加涅夫吗……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和他握手的那个人正是我的父亲。
  已经超过五年没回家的父亲此刻就站在我面前。穿着西装,胸前别着中央政治委员会闪闪发亮的徽章。因为实在太久没碰面了,也看不出他的外表到底有没有变。
  「是八高自治委员会招待我过来的。虽然算不上什么嘉宾,反正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嘛。」
  父亲笑容可掬地应答着,同时朝我瞥了一眼。记忆中,爸爸从来不曾露出如此温柔和蔼的表情。
  「老师,最近工作进行得还顺利吧?」
  「哎,也只能一点一点慢慢做啦。说到各尼多克城的现况,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吧。」
  「不不不,我多半还是在乡下地方打转,对这里的状况也不是很了解,不过倒是知道很多人都期待老师的新作赶快问世呢。」
  「嗯,我会尽力不辜负大家的期待,努力写出好作品来的。」
  「听您这么说真是让人高兴。本地文学近来似乎有些停滞不前了,希望老师能再为文学创作掀起一股全新的潮流。」
  父亲的声音大且宏亮,姑且不论内容,他的语气中完全听不出丝毫的卑躬屈膝。
  眼前的这一幕简直让我不敢置信。
  经年不在家的父亲在大话剧祭这一天现身了,还跟文化英雄状似亲昵地应酬交谈。柯吉金还以社交辞令回应着父亲。被晾在一旁的洁莉学姊也露出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看着他们。
  会发生这种事是因为祭典的关系吗?这种解释未免太高估祭典的威力了,怎么想都不太爽快。
  「那么晚点会场见了。」柯吉金留下这句话便带着洁莉学姊离开了。目送文化英雄的背影远去后,父亲才转身面向奈露莉。
  「初次见面,奈露莉·多别卓尼嘉二世王太女殿下。我是中央政治委员会文化保护室的卡力克·卡力加涅夫。」
  父亲有礼的深深一鞠躬,奈露莉也跟着端正自己的姿势。
  「能与您相见真是太荣幸了,委员先生。」
  「国王陛下与王妃陛下部不克前来吗?两位陛下之前拜访本地时,曾在某场派对上亲切地与我寒喧,回想起来彷佛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呢。」
  「两位陛下都无灾无病痛,过得很好。对于您的心意,就由我代表他们向您致上感谢之意。」
  我认为这不过是在演戏。不管是服装或妆容,就连班上同学要演出割耳奈露莉这件事,说穿了就只是骗小孩的恶作剧罢了,想来实在令人感到羞耻。
  「有幸亲眼目睹殿下扮演大奈露莉的优美身影,让我不由得回想起为了《奈露莉十勇士》而兴奋的年少时代啊。」
  听父亲这么说,奈露莉「呵呵」两声回应道:
  「《奈露莉十勇士》!本地也知道他们吗?」
  「是的,殿下。附上彩色插图的《奈露莉十勇士》故事书可是我小时候的宝物呢。」
  他们两人提到许多让人摸不清头绪的专有名词,愉快地交谈着。
  什么嘛,这太不像样了。眼前这个对次文化高谈阔论的父亲,在我看来实在是丢脸毙了。身为他的儿子真是无地自容。他难道就不能快点离开去别的地方吗?
  除了奈露莉以外,父亲也对麦尔曼基王国旧王妃秀娜以及其他同学们都八面玲珑地一一问好。等他离去后,卡蜜蕾从容不迫地靠到我身边。
  「雷治,那个人说他是文化保护室的……」
  「嗯,可是我不认识那个人啦。」
  会这么回答并不是为了服从父亲所谓别多话的命令,只是想尽早结束这个话题罢了。
  把那个人的事忘了吧。自己是为了什么、为了谁才站上舞台的,怎么能忘记最重要的心情呢——我这么告诉自己。
  我所爱的真正家人背着一个脏包包来了。
  「唷,雷治。大家都穿得很有时代感,怎么只有你穿便服啊?」
  我回应道。
  「这就是我的舞台装啦,哥哥。因为我演的是义勇军啊。你才是咧,那是什么发型?跟个娘们似的。」
  我和哥哥就像平常一样以诙谐的语气先互相吐槽一番,再度确认彼此都还是那么不坦率后才紧紧抱在一起。
  「雷治,看来你过得挺不错的嘛。」
  「哥哥,谢谢你特地过来看我。」
  好久不见的哥哥蓄长了头发,皱巴巴的衣服上系了只极不相称的蝴蝶领结,怎么看都像是个大都市里的大学生了。以这身打扮回到故乡的话,就算被人侧目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哥哥向班上同学一一打过招呼之后,我便领着他往观众席的方向走去。一听说父亲也来了,他惊讶地停下脚步。
  「老爸吗?真的假的?」
  我把父亲发来的电报,还有他跟柯吉金似乎是老相识的事全都说了。
  「真是的……那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呀?明明连爷爷过世时都没回家的说……」
  之后我们都闭上嘴巴,手插在口袋里,用相似的走路方式缓缓前行。每次一谈及父亲,对话总是会突然中断,就连这种尴尬的氛围都令我感到怀念。
  「说到柯吉金呀——」
  哥哥抬头看着附近的宿舍塔,「他的风评似乎不太好耶。我是从对小说界很熟的家伙口中听来的,听说他最近完全没在动笔写小说,连原本准备发表的政治论文也被禁了。还有传言说他支持反自治活动的团体。这所学校怎么会叫那种人来当审查员啊?」
  「这里本来就是很奇怪的地方啊。」
  我想起在决定进入这所学校就读时的事。我本来是想等国中一毕业就到伯父们的田里帮忙工作,想不到却收到父亲寄来的信,信里说是要我进八高念高中。我的两个哥哥都对这件事持反对意见。尤其是二哥,甚至写了好多封信寄到中央政治委员会,向父亲要求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但父亲到底有没有收到那些信就不得而知了)。
  「该怎么说……这里真是让人喘不过气耶。像是校门入口的警卫啦、高耸的围墙啦,还有这几座死气沉沉的高塔。而且你看看,除了我们以外尽是一些趾高气昂的家伙,怎么想都不觉得是住在同一个世界里的呀。」
  几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围着一个手杵拐杖、体格魁伟的绅士从我们面前经过。哥哥露出一脸悲伤。
  「我跟大哥都很担心你。老想着这种地方会不会把你原本的性格给扭曲变质了……」
  「我在这里过得很自由啦。没问题的,我应付得来。」
  我笑着回答。之后我又和哥哥聊起虽然花期已经结束,但首次大规模种植的都菖蒲,还有不得不插手帮了许多忙的葫芦田与葡萄园的事。
  观众席里可说是人声鼎沸。已经占好位置的人们互相交谈的声音回荡在高塔之间,让人有种沐浴在午后雷阵雨中的错觉。万头攗动的彼端便是舞台,此刻看来竟比排练时更加地庞大宏伟。
  「送我到这里就好,谢罗。」
  哥哥伸指玩弄着用来划分区块的绳子,「在你上场之前,我会找些事来打发时间的。应该得等很久吧,你们还要再排演最后一次吗?」
  「嗯,排练跟……还有一些其他的……不管怎样都会跟班上同学一起啦。」
  于是我与哥哥握手道别。
  为了回到十一班的宣传场地而循着外环路前进时,我心中涌起了分不清是罪恶感亦或解脱感的骚然。
  哥哥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很棒的商量对象——特别是年龄相近的二哥,明明不管什么事都能聊得来,我却选择隐瞒他。
  说是隐瞒,但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就是一些小牢骚。像是这所学校里有爱兴风作浪的学姊啦,宿舍塔的楼梯长得要命总是爬得很烦啦,虽然是男生却也想要变漂亮之类的。我不想跟哥哥提那些琐碎的不满。就算命令我说,我大概也不会吐露一个字吧。
  但奇怪的是,对班上那些同学倒是可以畅所欲言。
  并不是说对他们有超乎哥哥的感情。只要和哥哥在一起,我就会觉得很安心,好像随时都又可能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般雀跃不已。
  但我只想让哥哥看到自己成功的那一部分,这才是我对哥哥的温柔应该做出的回应;相反的,就算被班上同学看到我难堪没用的那一面,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并不是说哥哥和班上同学到底哪边重要,或者该拿出怎样的态度才对之类的,我只是希望「平常的我」和「真正的我」都能被理解,可在面对这种期待时,我却又总是轻言放弃。
  回到班上同学身边时,正好卡蜜蕾的家人也来了。她正承受着父母兄弟的亲吻攻击,周围的目光令她不停扭动身体试着想逃跑。看惯了她平时稳重自持的模样,实在难以想像卡蜜蕾竟会有如此出格的反应,然而我却没有想调侃她的意思。

  虽然观众席也特地准备了在校生专用的区块,但因为奈露莉说:「正式上场演出前尽可能不想被看到,我想成为谜一般的存在。」基于女主角的要求,于是我们一行人爬上教室塔,站在窗边观赏其他班级的表演。
  「根本看不到伊=舞嘛,应该把乐队演奏区搬到前面来才对。」
  ○放下我的望远镜,死了心似的摇摇头。
  揭开大话剧祭序幕的第一场表演是舞蹈队的人民舞蹈「青铜女王」。虽然伊=舞就在翩然舞动的洁莉学姊身后演奏大提琴,但毕竟是灯光不会带到的舞台深处,根本就无法确认她的身影。将乐队演奏区摆在深处正是本地舞台的传统。
  说起来,本地的舞台艺术在全民教育尚未普及的那个时代,就已经以追求更好的社会建设还有弘扬自治精神的目的所演化而来。这一点也体现在舞台设计上。架设在右手边的宽广「舞台」代表故事的主轴,也会明确地展现出故事发展;至于左手边的狭窄「回廊」则是用来表现登场人物的移动状态与转换场面,又或者是哪个渎职官僚在背后搞鬼之类的情节,总之就是用来告知正发生什么不利于主角事态的地方。有了这层认知后,就算是第一次观赏人民舞蹈的我也能大略掌握故事的主轴。
  洁莉学姊是雄霸一方的青铜女王。上演到纸牌大战这一幕时明明没有对白,却彷佛能听见台上两人慷慨激昂的应酬声。这便是她高超的表现能力吧。
  奈露莉边啃着饼干边把身子探出窗户,露出吃人似地目光紧盯着舞台。是谁说要当谜一般的存在啊?
  我用望远镜观察来宾席。看到坐在舞台正对面贵宾席里的柯吉金那颗光秃秃的后脑杓。也在下一排发现父亲的身影。
  人民舞蹈结束后,观众们报以掌声。演员们在舞台上排成一列,当洁莉学婶向前一步行礼致意时,台下响起「Bravo——」的欢呼声。
  奈露莉钜细靡遗地对舞蹈队的演出流程提出了批评。
  「很遗憾群舞的程度实在太低了。每个人都卯起来跳自己的部分,没有半个人考虑到整体的协调性,这就是演出者的问题了。」
  我对人民舞蹈并不是很了解,从乐队演奏区回来的伊=舞还有其他同学对这一块好像也没多涉猎,所以没人对奈露莉的评价插嘴。
  「不过洁莉·洁琉姆哈还是相当不错。因为她的关系,这场大话剧祭的开场表演总算是及格了。」
  她趾高气昂地做完评论后,也不忘掏出饼干犒赏伊=舞的辛劳。

  挂在黑板上方的扬声器传出广播铃声。
  「一年十一班的雷治·雷基伊兹,请尽快到委员会塔的接待处报到。重复一遍。一年十一班——」
  「你掉了什么东西吗?」
  我对伊=舞的询问摇了摇头。
  看着一窝不知为何忽然静默下来的同班同学,我刻意装出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态度离开了教室。
  餐厅的开放式露台上挤满等待下一场表演的人们,连原本应该待在委员会塔一楼接待处的委员都不见踪影。
  只有父亲一人面向橱柜旁的公布栏伫立在那里。发现到我的到来,他伸手指向我刚刚走进的那扇门。
  「把门锁上。」
  我依言将门落了锁,甚至扣上门栓。委员会塔是委员会延续在斗争阶段(不是常被用来当作口号的「斗争」二字,而是真枪实弹的一决生死)的传统,为了能在非常时期进行死守持久战所建造的坚固高塔。
  「今天这里算是被我们包下了,我已经跟委员会塔的委员说过,他也把这里的钥匙交给我了。」
  父亲把手插进口袋里。
  「找我有什么事?」
  听我这么问,父亲只淡然说了句:「去上面说吧。」,便转身拾阶而上。
  占据二、三楼的大会议室,就算按下电源开关也得花上一段时间才会亮灯。冰凉的冷空气从天井处缓缓降下,将我从头顶到脚趾轻抚了一遍。
  父亲一路走下桌子间的阶梯,抬头看向讲台。
  「很气派的议会厅呢。」
  言语间,他转过身来面向我。露出一脸期待我会有所回应的表情。
  我们来到最低阶层的席位旁,两人之间保持了一段距离。晕黄的灯光下,父亲的白发格外醒目。虽然说上次见面时就已经是满头白发了,但在平时总聚集着众多八高自治委员的地方望着父亲的白发,心里不知为何忽然感到一阵揪痛。
  坐在这间大会议室的椅子上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刚入学没多久时,我还是自治委员会的一分子,只是不到一个礼拜就被开除了。那场惊动全校的纷争应该也有传进父亲耳中吧。就算父亲因为那件事对我发脾气,我也有绝不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反省的自信。
  不过从小到大我完全没有被父亲斥责的经验,也不晓得到底恐不恐怖就是了。
  「你们的剧名很有趣呢。《割耳奈露莉与被俘虏的七名新郎》……」
  父亲从他的西装口袋里拿出节目表摊开,但马上又摺起来了。我们的表演名称并没有刊在那上面。
  「是你想的剧名吗?」
  我摇摇头。
  「是我们的编剧。」
  「你的同学吗?」
  「嗯。」
  「有在刚刚见过的人里吗?」
  「就那个戴着倒三角型装饰头冠的女生。」
  是帕因教徒啊……父亲喃喃说着。
  「使用柯吉金原作是她的提案吗?」
  「不是,也不是谁提出来的……总之最后就这么拍板定案了。」
  「你们那群同学中,有人认识柯吉金吗?」
  「我想……应该没有吧。」
  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明明是睽违五年的父子团聚,这样的对话内容却彷佛质询。
  「那有跟洁莉·洁琉姆哈比较亲近的人吗?」
  「你到底想问什么啊?」
  我的声音在天井间回响,竟显得有丝滑稽。眼愤怒相比,哀伤的成分多了一些。为什么不听我说说话呢?为什么老是在质询和发表意见呢?
  父亲沉默地盯着我,我明白他认为这样的我实在可耻。对于我自以为是的冲动情绪、对于我失去冷静擅自截断了与政治委员的对话,他希望我能好好反省。于是父亲自言自语似的出声道。
  「柯吉金打算在大话剧祭上实行某个计划。虽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但那个计划还是会给不少人带来困扰。」
  「计划……?什么样的计划?」
  「这件事是机密,我不能说。」
  父亲摆出非同儿戏的认真表情答道。
  「爸爸,你知道那个计划的内容吧?」
  「无可奉告。」
  「跟我们有关系吗?」
  「无可奉告。」
  「什么都无可奉告的话,干么把我叫到这里来?」
  「我想你或许知道些什么。今天的演出流程里,就只有洁莉·洁琉姆哈所属的三年一班和你们班最可疑。洁莉·洁琉姆哈的父亲和柯吉金原本就是好友,你们班被摆在大祭最后出场也很不自然。」
  中央政治委员会对于联邦内所有的活动都得仔细检视呢。还真是辛苦。
  「如果柯吉金有跟你们接触,我希望你能说出来。可以的话,我想在他引发事端之前阻止。我会自曝身分来到这里就是这个原因。」
  自曝身分?明明连你是我的父亲这件事都没曝光不是吗?你到底自曝了什么?全都还是一团谜不是吗?
  我选择沉默以对,于是父亲站起身,丢下一句:「该走了。」
  「来宾什么的真是麻烦,我真不喜欢这种如此热闹的场合。」
  父亲出声催促着,我却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于是他直接把手里的钥匙串朝我丢来。
  「离开的时候记得把门锁上,不要忘记了。」
  钥匙落在地板上。

  「爸爸,我绝不允许你打扰我们的舞台。」
  听我这么说,父亲再一次露出怜悯的神情。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小儿子雷治。」
  在父亲离开后,我也只是愣愣地盯着躺在地上的那串钥匙。
  柯吉金的计划、父亲采取的对策、不知不觉间已经成形的阴谋。这些就足以当作拒绝的理由了,只是我还想再多加些油添点醋。
  我们是割耳奈露莉与被俘虏的七名新郎。一只耳朵始终掌握在割耳奈露莉大人手中。直到表演结束,都无法解除这露骨的诅咒。

  所以我便这么做了。直接面对诅咒的根源。面对想把我们从「计划」、阴谋、俗世疏散的耻辱星人。
  「奈露莉,今天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因为我的上场时间最少,现在我已经从剧本助手变成奈露莉助手了。」
  「反正大奈露莉也是忙到连猴子的手都想借来用了,让你待在我身边也无妨。」
  奈露莉边回应边嚼着带骨的肉块。
  乌鸦跟桌子相似的地方就在于只要煮过也并非不能下肚——这是奈露莉母国的一句谚语。我猜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作人别太好恶分明,大概吧。
  没理会因正式表演在即而食不下咽的班上同学,奈露莉与她的家臣在餐厅里大吃大喝。
  我也跟着饱餐一顿。这个经历过大家庭残酷生存竞争的胃袋可不是好惹的。
  为了帮助消化,我们几个决定前往音乐预佣教室排练一下。
  曾经那么严厉的奈露莉排练,在此时也转变成温和模式。对已经化身大奈露的奈露莉而言,共同演出者不管再怎么慌张失措,都只是无关痛痒的琐碎问题吧。
  排练告一段落后,大家一起上厕所去了。
  我们学校的男厕女厕各只有一间。身为奈露莉助手的我,理所当然就跟着奈露莉朝大厅东侧的女厕走去。只是很不凑巧地碰上表演的中场休息时间,等着上厕所的人潮都已经排到女厕外面活像一条巨蛇似的。
  「等会儿再来吧。反正离正式上场还有一点时间嘛。」
  既然毛躁王女奈露莉都这么提议了,我们便决定先回到第一教室塔。走到半路,她又突然停下脚步。
  「不对,先等一下。遇到这种状况的时候,大奈露会怎么做呢?娜娜伊,你知道吗?」
  忽然被点到名的娜娜伊挤不出半句回答。
  「呃……那个,我不知道。」
  「雷治呢?」
  这个问题对剧本助手兼奈露莉助手的我而言实在太肤浅了。
  「答案是野外。在野外解决。」
  奈露莉对我的答案眉开眼笑的拍手称好。
  「答得很好。大奈露正是想做就做,所以现在就是方便时间啦。」
  她当场脱下那条骑马民族裤,展现出赤裸裸的生理欲求,哗啦啦地尿了起来。我正准备把这一幕景象牢牢烙印在眼底,却被娜娜伊一记回旋踢踹中肋骨,因此倒地不起而宣告失败。痛到我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
  「不该听的声音也不准听!」
  面对边吼边揪着我的衣领,强行将我带离现场的娜娜伊……
  「我对工作可没有半点疏忽啊!」
  我从心灵之旅(嘘嘘白夜行)捎来了这样的回应。
  但真的身在战场时,这方面的需求该如何解决呢?比方说清一色女子龙骑兵在马背上想嘘嘘时该怎么办咧?她们会穿着穿脱方便乍看之下很像小裤裤的那种裤子吗?
  正当我无论如何都想把这个绝妙好点子具体化时,柯吉金踱步走来。我思索着该不该委托他写出这样的故事情节,但转念一想,让这种老头子动笔的话,原本帅气性感的小裤裤龙骑兵恐怕会被换成超逊的泡泡灯笼裤吧,想想还是算了。
  文化英雄装模作样嗅闻着别在胸前的花朵。那是朵黄色的沉香花。
  「奈露莉殿下在这里吗?」
  我正想用充满朝气的声音回答发问的文化英维:「是的,她正在嘘嘘呢!」时,却被娜娜伊抢先一步优雅地以隐喻应答:「殿下正在猎鹿呢。」
  结束「猎鹿」行动的奈露莉满脸舒畅地走了回来,柯吉金对她行了一礼。
  「殿下,对于即将演出的《割耳奈露莉与被俘虏的七名新郎》,容我再次献上诚心的祝贺。」
  「谢谢你,文化英雄柯吉金。」
  野生奈露莉一脸舒爽地伸出手,让柯吉金在手背上吻了一下。
  「我有个心愿希望殿下能为我完成。」
  我们的英雄握着奈露莉的手央求道。
  「是什么呢?」
  「就算只有一下子也好,不知您能否只为了我演出大奈露莉呢?无论如何请您为我这个佝凄老人达成心愿吧。」
  「我答应你。」
  奈露莉拿出随身小镜子,稍微调整了下三股辫子的角度。
  「本地居民哪,你找我有什么事?」
  完全入戏的柯吉金在奈露莉面前跪下。
  「喔喔,大奈露莉陛下。能觐见到您真是太光荣了。我身在遥远的后世一直都很倾慕您哪。」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奈露莉也跟着代入角色。说老实话,我感觉跟平常的她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陛下激奋人心的活跃表现总是带给我莫大的勇气啊。」
  「受政治迫害之人啊,若你感到困惑就来加入我吧。」
  到时候我会把你的耳朵割掉,我偷偷在心里替奈露莉补上这段台词。话说回来,要是被其他人看到这种反体制的即兴演出可就大大不妙了。比方说被自治委员,或是我的父亲——
  「柯吉金先生!」
  我跑到已经完全对奈露莉狂热的文化英雄身旁。
  「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跟奈露莉有关吗?」
  他谁啊?柯吉金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看着奈露莉。
  「这是我的助手。」
  奈露莉解释道。
  「我知道你在策划某些事。该不会是想破坏我们的舞台演出吧?」
  我感到十二万分地烦躁。不管是敬仰割耳奈露莉的父亲和柯吉金,或是备受仰慕而飘飘然完全投入奈露莉角色的奈露莉,每件事都让人不爽透了。各位观众,这位奈露莉纯属虚构。跟实际存在人物、团体、奈露莉都没有关系。
  「我希望可以逃亡。」
  「逃亡……?」
  奈露莉不由得瞠大了眼睛。
  我吓得差点尿失禁。逃亡……这算是他认真的「计划」吗?
  难道不是对奈露莉砸鸡蛋啦、把脸埋进奈露莉的棉被里啦,或是击退奈露莉所召集的七名土匪之类的,不应该是这种属于文化英雄式的戏码吗?
  「身为联邦文化英雄的你,为什么要逃亡……」
  恢复奈露莉身分的奈露莉追问。
  「联邦内已经没有言论的自由了。中央政治委员会也失去了向心力,好不容易与联邦诸国连系起的关系也不过如此。只要一听到不满之声便进行压制,强势地镇压批判的人们。我已经无法再恣意审阅进行批判,也无法再发表小说了。」
  「真是可怜啊,本地居民。」
  奈露莉用袖子遮住脸,呜呜呜的装出哭泣的样子。
  「笼中之鸟啊,走到尽头的相扑手啊,被剥夺了自由一定让你苦不堪言吧。我的军团若还健在,就会割下你的耳朵硬是将你这可怜的人儿一起带走呀。」
  「啊啊,是我生错国家了。若非如此,只能说是生不逢时啊。若能生在大奈露莉之乱的时代,我定会主动割下耳朵,投身于您的军队,为陛下效命的。」
  割耳王女与文化英雄吟诗似的呜呜噫噫看起来好不开心(照娜娜伊的解释,那好像是什么赞扬割耳奈露莉的颂歌。干脆他们两个一起演出音乐剧不是更好咩?)
  「陛下,永别了。我会在我亲自命名的孩子洁莉演出之际逃离这里的。这也是最后一次拜见陛下的龙颜了。」
  「英雄柯吉金,愿你往后都能平安顺遂。」
  奈露莉吻上对方光秃秃的额头。
  我心想,那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顺利进行的,因为他的「计划」已经泄漏了。父亲一定知道些什么。
  「柯吉金先生,老实说我的父亲——」
  我张嘴,原本想将真相全盘托出,但到头来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就算坦白了也无法改变什么,我什么事都办不到,况且——我害怕被奈露莉知道父亲的事。那个能平心静气无视我的父亲。
  「老实说,那个……我的父亲是你的头号粉丝……请帮我签名。」
  我递出大话剧祭的场刊,文化英雄也大方地在封面上签了名。他问是从哪里听说计划的事,我只好暗示自己跟洁莉学姊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来误导他。我使的这招谎言全开人气诈欺换来娜娜伊的冷眼以对。
  尚未完全沉落的太阳在这个季节表现出它的反覆与无常,将整片夜空渲染上笔墨难以形容的灰绿色。
  宿舍塔的阴影规律地排列,像是守护着洁莉学姊即将上场演出的舞台,遮断了无谓的光芒。
  洁莉学姊所饰演的《动乱》女主角——奥莉嘉——甫登场就被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十一班的同学们也从教室窗户探出身对她挥手。从舞台那头看来,这扇亮了灯的窗口或许只是浮现在夜空中的一团亮影而已吧。
  奥莉嘉是个好脾气的劳动者,胸部也很雄伟,是旧时代本地居民理想的女性化身(在最后这一点上,洁莉学姊是有点让人失望啦,就靠我的想像魔力替她进行一番脑内改造吧)。
  奥莉嘉救了因过于饥饿而昏倒在路边的朝圣教徒。饰演朝圣教徒的就是那个跟屁虫薇菈。奥莉嘉甚至把自己穿在身上的皮裘都送给那个朝圣教徒。
  「啊~我不行了。朝圣教徒受难的故事最戳我死穴了!」
  ▽拿起手绢按住自己的眼角。
  在我旁边大嚼饼干那家伙的先祖所发动的战争,不久后就在平凡的农村女孩奥莉嘉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中投下了阴影。
  从各尼多克城派遣来的本地防卫队所组成的奈露莉讨伐军驻扎在村子里。青年士官流力克和奥莉嘉陷入天雷勾动地火的热恋。在不知何时会下达出击命令的状况下,流力克与奥莉嘉谈论着彼此的将来。
  玉树临风的学长(传言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所饰演的流立克在「舞台」中央紧紧拥住奥莉嘉。
  「等战争一结束,我们就结婚吧。」
  「这些家伙所谈的恋爱根本就是黄泉的土产!」
  下了这番注解的是斜眼送人下黄泉的奈露莉。
  第二幕的舞台从人民因为割耳奈露莉所掀起的战乱而陷入水深火热的描写开始。
  扮成奈露莉军的士兵们穿着皮革胸甲,张牙舞爪地在舞台上来回疾奔,甚至还跳到观众席里。真是生动活泼的演出啊。
  「大奈露莉军团的士兵是史上最注重军规的一群人!因为被割掉耳朵的战奴都是从大奈露莉近卫军后头进行狙击的,才不会做出那种目无法纪的愚蠢行为!」
  奈露莉从历史的观点提出抗议。
  迎击割耳奈露莉的本地防卫队不出所料地轻易败北,成为俘虏的将官们被押到「舞台」上。那群讨饶的家伙不用说当然全被宣判死刑,在「回廊」上吊首示众。
  被留到最后的流力克却始终对奈露莉表现出恶劣的态度。
  「等一下!」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奈军的士兵们中断了张牙舞爪的行为。
  穿戴着异国风情的华丽盔甲,脸孔藏在恶魔般面具底下的武士走到「回廊」上。
  「大奈露莉登场!我们等很久了!」
  奈露莉提高音量大喊。除了奈露莉本人,没有人怀着相同的心思在等吧。
  「这个人身为一名本地居民还挺有骨气的嘛。我很中意,成为我的部下吧。」
  「谁要当你这家伙的手下呀!」
  「那我就看看你能逞强到什么时候?把这家伙关进地牢里。我总有一天要把他的耳朵割掉。」
  经历过以上这些对话桥段后,玉树临风的流力克便被送进监牢里。噫哈——!我们等很久了!
  场景转换到村庄里的奥莉嘉这边。倚在「回廊」栏杆上的奥莉嘉正回忆着与未婚夫之间的点点滴滴。
  「啊……那个人应该没事吧?会不会已经被割耳奈露莉逮到,割掉耳朵了呢……」
  不愧是洁莉学姊。完全演活了恋爱中少女的无助与旁徨。观众席一片静默,屏息关注着她的一举手一投足。
  奥莉嘉下定决心离开村庄,一路奔向防卫队的基地。理所当然地被奈露莉麾下的骑兵团捕获并丢进监牢。奥莉嘉被带到割耳奈露莉面前,一切都到此为止了吧(除了从这里开始改编原作的我们这群人之外),正当大家都这么想的时候——
  「你是那个时候的村姑!」
  割耳奈露莉摘下了面具。那张脸不正是过去曾被奥莉嘉所救的朝圣教徒吗!当时会穿得像个朝圣的教徒,其实是战败的割耳奈露莉为了东方再起而刻意装扮出的落魄模样。
  受人滴水之恩理当涌泉以报!于是割耳奈露莉二话不说释放了奥莉嘉与流力克,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出人意料的是,回到村子里的奥莉嘉被怀疑是割耳奈露莉派来的卧底,竟被政治委员会逮捕了。
  故事究竟会有怎么样的发展呢?第二幕就在如此这般的情况下结束了。超引人入胜的啊,柯吉金!
  接着上演第三幕。
  奥莉嘉被押送到各尼多克城后,遭到政治委员会的讯问,但奥莉嘉所作的解释完全没有被采信。一个曾是割耳奈露莉磨下张牙舞爪的手下以证人身分供出奥莉嘉和割耳奈露莉似乎曾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关系,奥莉嘉被判有罪。间谍当然得处以死刑。
  众光灯打在被下放到乌漆抹黑牢狱中的奥莉嘉身上。经历过政治委员的严厉审问,她身心俱疲地躺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就看她抓着铁栏杆,勉强撑起了身体……咦,等等?没看到铁栏杆啊。我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她的双手。果然什么都没有。但她的手里确实像是抓着什么东西般微微哆嗦着,因为她的身体正呈现出如果不靠着墙就没办法支撑下去的角度。
  「好厉害,那是默剧呀。」
  「默剧?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
  卡蜜蕾不屑地冷笑一声,我只好将望远镜递过去。
  「骗人……在没有可以支撑的地方还能摆出那种动作,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放下贴在眼前的望远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班上其他同学也争先恐后抢夺着望远镜,纷纷发出惊叹。
  「就算不靠那种东西我也看得见!」
  从仆正打算献上望远镜时,野生王女奈露莉不晓得是想逞哪门子的威风严词拒绝了。
  舞台上的奥莉嘉缩着身体拉紧衣服领口,这动作是在表示牢房里有多寒冷。此刻的八高校园就像死亡之家般回荡着一片死寂的静默。
  奥莉嘉拾起沉重的脚步往牢房深处走去。
  「啊……」
  她踢到什么东西使得脚步踉舱了下。伸手在地板上摸索,做出捡起某个东西的动作。
  「这是什么?……盘子……?」
  ○放下望远镜,「我知道了……那间牢房里一定还关着其他囚犯啦。」
  奥莉嘉终于在多人牢房里觅到一处可以栖息的小角落。说是「角落」,仍是在舞台正中央,蹲坐下来的奥莉嘉身体两侧彷佛真的出现了并不存在的高墙。将脸埋在双膝之间的她全身因紧张而僵直,缓缓抬起头来。
  「……你问我做了什么吗?我什么都没做啊。」
  不知是监狱里的老大还是好管闲事的老太婆正对这个刚被关进来的小姑娘问话。我明白啊,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
  「不是的不是的,我向神明发誓,我真的是清白的。我只是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政治委员大人罢了。如果这就是罪,政治委员会应该接受比我更加严厉的惩罚才对呀。」
  面对情绪激动的奥莉嘉,原本只是想稍微吓唬新来的家伙却反倒被吓了一跳。你的声音太大了,要是被看守的狱卒听到,可是会被关到个人牢房的唷。
  「无所谓,我只是做了觉得该做的事而已。天上的神明会赐给我勇气的……哎呀,要把这个给我吗?实在太感谢了。」
  对方给了奥莉嘉一条毛毯。接过之后,有那么一瞬间她忍不住别开脸,那是一条其他囚犯使用过的老旧脏毛毯。实在是战胜不了寒冷,最终她还是只能怯怯地用那条毛毯裹住自己。
  「啊啊,流力克大人……当你被割耳奈露莉抓住时,一定也有过这种痛苦的经历吧。神啊,这也是祢的考量吗?若是如此,我便会心甘情愿地承受这种痛苦。相信总有一天我跟那个人一定能再相逢的。」
  光芒逐渐微弱,终于舞台再度恢复一片黑暗。
  瞬间的寂静过后,台下观众爆出热烈的掌声。明明演出都还没结束,观众席却已经一片沸腾呈现空前高潮的状态,连在教室塔上的我们也忍不住用力鼓掌。
  「吼唷,实在太精彩了。」
  「真厉害。我好像都看到牢房了呢。」
  「啊~我不行了,女子监狱最戳我死穴了~」
  只有奈露莉一人不满地摇了摇头。
  「那种表演完全就是博而不精到极点!简直是一场完美诈欺!」
  这句话到底是褒是贬呀?
  因为观众席的骚动久久无法平息,舞台也迟迟没有再亮灯,只有浮现在朦胧残光里的云雾混和地面的呜鸣悄悄逆流翻卷着。
  我把望远镜对向来宾席。柯吉金已不见踪影。

  为了向中央政治委员会上诉未婚妻的清白,流力克正风尘仆仆地赶往各尼多克城。但等待他的却是犹如铜墙铁壁的官僚主义。
  流力克被当成皮球般在各个窗口间踢来踢去。
  当他因疲惫与不安在路边坐下时,一个老人突然对他说话。
  「年轻人,你是怎么了?」
  流力克把至今为止所发生的事情经过都说给老人听。和奥莉嘉的邂逅,被割耳奈露莉俘虏,奥莉嘉前来救助自己,奥莉嘉被怀疑是间谍而被宣判死刑,以及没办法救出她的种种。
  「请继续做你认为正确的事吧,让自治活动的精神引导你。」谜样的老人丢下这句话便离去了。
  隔天,流力克受命到中央政治委员会本部报到。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坐在中央政治委员会长席位上的竟是昨天的那个老人。
  经过委员长的公正的调查后,确定了奥莉嘉的清白。并为她的勇气与流力克的忠诚授予了两人勋章。
  「这一段的和谐主义也未免太浓重了。」
  把手肘撑在窗框上的○喃喃说道。可是我想,柯吉金想表达的应该是委员会的决定也不外乎人情吧。
  奥莉嘉与流力克牵着手走到「舞台」上。他们身后的人们欢声雷动,开心地蹦蹦跳跳,载歌载舞。
  「发生什么事了?」
  「防卫队取下割耳奈露莉的项上人头了。本地已经安全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奥莉嘉与流力克紧紧抱住彼此,重现笑颜感受着喜悦。
  和平再度造访。
  年轻的两人将要踏上的未来还有怎么样的考验在等待他们?答案任谁都不知道。但只要他们继续坚守自治的精神,必定可以击退各种邪恶吧。
                               动乱 终
  「大奈露莉才没有败给本地军呢。要是她战死的话,现在的王国,还有我这个奈露莉二世又算什么呀!」
  没打算理会正在面对自我存在危机的奈露莉,我对学长姊们的演技送上掌声。反正这都只是虚构的故事而已嘛。
  「压力好大呀,观众们会拿我跟她比较吧?」
  秀娜话一说完,萨嘉大人立刻搂着她的肩头轻声呢喃了一些勉励的话。我也好希望有人能来激励我的身心一下……秀娜演的跟洁莉学姊一样是书里有出现的村姑角色,但我饰演的可是从没有出现在原作故事中的独创角色啊?就算演得再好,一定都会被原作书迷叮得满头包啦。
  「真是厉害,掌声到现在还没停下来耶。」
  坐在桌上脚踩着窗框的亥金出声咕哝。
  起立鼓掌的波涛还在不断扩散,眼皮底下的观众席就如同夜晚的河面深幽绵延。一堆人都冲向舞台向洁莉学姊及其他三年一班的演员们送上花束。
  奈露莉从鼻间发出「哼」的一声。
  「怎么觉得愈来愈害怕了,我们等一下也要站上那个舞台吧?」
  伊=舞环视班上同学的脸孔。背对着舞台灯光的她,表情已经不像平常那么明朗了。
  瓦吉虚张声势地说:「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结果被娜娜伊揍了两拳。卡蜜蕾频繁地拨弄头发。米卡把窗帘卷在身上,出神地凝望舞台。
  老实说我也很害怕,甚至希望观众现在立刻滚回家去算了。
  「没事的啦,我们不是排练过很多次了吗?」
  ▽为了鼓舞我们而跳上跳下,用奇怪的扭曲姿势拍了拍手。
  ○也接着开口:
  「对呀,只要众人齐心合力——」
  她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奈露莉「哼」一声打断了。
  「齐心合力?根本没有合力的必要。」
  班上同学的目光同时扫向她。她站上讲桌,连靴子都脱了。愈是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愈能显出奈露莉的好教养。
  「舞台上只要有我的力量就行了。我身为王者的力量。你们就以被我俘虏的新郎、以村姑的角色对我感到畏惧就行了,还有——」
  她将视线瞥向跟窗帘卷成一团的米卡,「以一名侍女的身分好好尊敬我吧。这件事再简单不过,为什么要感到紧张呢?」
  发表演说的奈露莉双眼迷蒙地呈现出恍惚状态。她完全融入大奈露莉的角色中,或者该说已经被大奈露莉侵入了。总而言之,分泌出的快乐物质是平常的两倍。
  「我保证我们的演出绝对华丽、丰富且正确。我是舞台的栋梁,比天上明月还要闪耀的光源,是传达歌声的微风,你们只管平心静气地登上舞台吧。」
  班上同学面面相觑呆愣在原地,就连窗外的掌声仿佛都是冲着讲桌上这位正在说梦话的少女演说家而来。
  秀娜走过课桌间的通道,最后停在讲桌前。
  「奈露莉,你总是在鼓励我们,真是个温柔的王女啊。哎,请让我亲亲你那张好恐怖好恐怖的脸吧。」
  秀娜朝她伸出手,奈露莉也像行礼似地缓缓倾身,让秀娜吻上她的脸。
  「微臣们也只要像平常一样表现就行了,对吧?」
  娜娜伊边说边往瓦吉背上拍了两下。瓦吉被打得差点扑倒却也眉开眼笑。
  「这么一来肯定赢得轻松啦。虽然还是有点紧张,但在殿下面前紧张是很理所当然的嘛,这样刚好。」
  「也真是太有魄力了。」
  卡蜜蕾喃喃地说:「真是好有魄力啊。果然很适合割耳奈露莉这个名号。」
  「奈露莉真了不起,就算是即兴表演一定也没问题吧。」
  亥金踢了下窗框借力转过身来,面向奈露莉。
  「奈露莉,好厉害。米卡也、加油加油。」
  米卡果断地把窗帘从身上扯下来。
  伊=舞将双手交握在胸前。
  「我们一定办得到,让大家看看我们的表演吧。」
  「让他们见识一下吧,真正的割耳奈露莉。」
  「奈露莉实在论!睽违两百年的第二次!」
  看○和▽那么有干劲的模样,萨嘉大人不由得露出苦笑。
  「哈哈,大家实在是热情过头了,你们真的很喜欢这种一体感跟挑战吧?」
  他说啊说的,边拿袖子抹去溢出眼角的泪水。
  结果我们完全被奈露莉激昂的情感牵着鼻子走,连歌都唱了。(马上为您呈现!)奈露莉的情感太过炙烈,我有太多话想说。因为有太多话想说,我也只好从中作梗。
  「在那之前要不要喝杯茶呢?」
  我尽可能以平静的声音开口,「等一下确认过动作后,就要正式上场了。不是我们在等着上场,而是我们得主动揭开序幕啊。」
  奈露莉「那啦——」叫了一声跳下讲台,抓起粉笔在黑板上飞快地写下几行字。
  「各位,把这句话牢牢刻在心版上吧!」
  她抡起拳头往黑板敲了几下,便带领班上同学冲出教室。
  唯一没跟上的我面对着她留在黑板上的主义思想。完全看不懂她到底用她的母语写了什么东西。


(中场休息)

    柯吉金的手札

  六月四日

  我在驶向第八高等学校的火车里写下这篇札记。
  已经无法回头了。

  到了这把年纪,旅行对我而言实在太过痛苦。
  从二十一岁开始,我整整在收容所里度过十年岁月。
  当时的后遗症现在都在身体各处落下了病症。
  我的骨头已经脆弱不堪。
  照医生的说法,应该是我太久没有接受日晒的关系吧。
  在收容所时,同房的男人成天都在讲中南部国家的事。
  「那个地方好温暖。真他妈的温暖。我要回到那里去。
  会被抓起来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之后我将他的故事写成小说。
  读者们却当那部作品是滑稽喜剧。

  听说割耳奈露莉的子孙也会在八高的大话剧祭上表演。
  演的是《动乱》的割耳奈露莉一角。
  这让我想起我的处女作《割耳奈露莉之乱》。
  那本书在审查时被削减得面目全非。
  之后所写的《动乱》就是对那件事的报复。

  我要去见活生生的奈露莉。
  怀着和初恋情人再度相逢的心情。
  对身为作家的我而言,初恋的对象正是割耳奈露莉。
  联邦的大敌,割人耳朵的恶魔,尸骸女王——
  带来灾恶与不祥,却又美丽得令人屏息。
  血的自由,血的融洽,血的博爱。


第四幕
  在后台休息室最轻松自在的应该就是茉莉老师吧。
  「到处跟人打招呼真的好累啊。学生时代整副心思都放在舞台上,都不知道老师们在背后居然做了这么多事呢。」
  老师穿着和平时大不相同、宛如公务员制服的套装,坐在休息室里那张小桌子旁支着脸颊叹了一口气。会吐出这种示弱话语的成熟女性还真是不错啊,我心想。
  瓦吉粗鲁地把桌上的剧本、木工道具全扫到一旁,摆上茶杯。
  「茶泡好了喔。」
  老师道了谢,瓦吉回应:「请慢用。」便退下了。
  慢什么慢啊你!距离开场时间都已经超过二十分钟了,为什么还不能上台,我现在整个人都吓到皮皮挫啊!
  班上同学们比对了舞台的简易配置图,围在一起进行最后的讨论。奈露莉独自一人坐在远远的那张椅子上打毛线。听说这么做有助提高集中力。
  架设在舞台后方的帐蓬就是我们的休息室。起源似乎是过去某个伟人曾用更艰深的语言说过:「不管是舞台还是休息室,反正都是人造出来的不是吗笨蛋!」的关系。如此流传下来的传统对于凡事追求效率的现代社会而言,也以各种不同的形式规限了我们的行动。奈露莉拿出她自掏腰包买的脏兮兮蜡烛摆在路中央点火就是一例。被学生防卫队发现而被要求多注意一点的她回应:
  「祈福有不用火的吗!」
  但在严守「严禁火烛」规定决不退让的防卫队员和其他同学的出声劝阻下,奈露莉也不得不乖乖让步。也许这么一来也让她的心情受到打压,只见奈露莉的神色忽然变得相当慌张,动手松开盔甲的绑绳、猛打呵欠。原来她也会紧张啊。
  我唤了她一声,奈露莉给我的回应是:「我想牵牵手。」什么嘛,想不到这丫头还是个恋爱中的狮子心王(注4)啊!正当我这么想准备牵起她的手时,一旁的萨嘉大人也讲了同样的话,搞什么?这家伙是恋爱之都奈露宁格勒啊(注5)!就在我惊讶不已时,班上所有人+演奏乐团共计二十人全都排成一列手牵着手。
  一个戴着臂章的学生朝我们走来。
  「开演的钟声已经响起,你们准备好上台了吗?」
  「随时OK。」
  奈露莉以沉静的声音回答来人。
  「微臣去跟老师说一下。」
  瓦吉走进被当作后台的帐篷,但没多久又折回来。
  注4理查一世(Richard Ⅰ。1157-1199),又名狮子心王理查(Richard the Lionheart),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君主。
  注5「格勒」为俄罗斯城市名常见的字尾,例如「列宁格勒」,这里加上奈露莉的名字改为奈露宁格勒。
  「老师睡着了。」
  「想睡是应该的,都已经半夜了嘛。」
  ▽这么说完后——
  「现在是我国人民起床收听广播的时候!谁都不能睡!」
  奈露莉大喊。可能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又让她厌到紧张了,只见她再次打了个呵欠。
  秀娜与萨嘉大人在一旁深情互拥。
  「快点来接我喔,别让我孤孤单单一个人。」
  秀娜边说边给丈夫一个吻。饰演村姑初名(秀娜)的她是这场演出中第一个上台的登场人物。
  萨嘉大人也化身成为爱而生的赞贺(萨嘉),温柔爱怜地轻抚恋人的脸颊。
  互相道别后,秀娜一个人走向右侧,萨嘉大人与我则往左走。跟我一样穿着奈露莉军铠甲的娜娜伊、瓦吉和卡蜜蕾也并肩同行。
  从舞台侧边看过去,舞台上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没有幕帘的本地舞台只能靠黑暗遮掩准备上场的演员身影。仅发出衣物摩擦声从右侧边走出来的秀娜已经站到预定位置的「舞台」中央。站在左侧的我们从「回廊」的柱子和栏杆间隙窥见了她的身影。在白夜的淡薄光芒照映下,她的身影彷如一尊雕像。
  萨嘉大人和我们分别握了手。算是别离的寒暄吧。等一会儿就得和他短暂成为敌人了。
  宣告开演的铃声在此时被敲响。
  秀娜沐浴在聚光灯的光芒之中。
  低着头站在那里的初名(秀娜)一脸痴盼情郎的模样。因为无聊,或是为了钟定小鹿乱撞的心跳而哼着歌。那是〈爱的一生〉其中一段乐章。
  萨嘉大人从黑暗的「回廊」迎上前。
  「初名(秀娜)、初名(秀娜)……」
  听到他的轻声呼唤,初名蓦然地抬起头来。
  「是赞贺(萨嘉)大人吗?」
  赞贺(萨嘉)悄悄接近,张臂拥住初名(秀娜)。
  「初名(秀娜)!」
  「赞贺(萨嘉)大人……」
  两人在微弱的光芒中互相拥抱。
  「没有人发现你的行踪吧?」
  「别担心,兵营正被睡眠之神支配着呢。你那边还好吧?」
  「不用担心我。」
  初名(秀娜)看着恋人的脸庞,「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非得在这种深夜告诉我不可呢?」
  赞贺(萨嘉)抓着初名(秀娜)的肩膀,稍微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老实说……上头已经下达出兵命令了。」
  「哎呀!」
  初名(秀娜)下意识地捂住嘴。
  「明天一早就要出发。要去讨伐割耳奈露莉,那家伙再过不久就要攻到这里来了。」
  「实在太突然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对不起,其实好几天前我就知道这件事了,但这毕竟是防卫队的机密。而且……要向你告别,实在太痛苦了。」
  「告别……」
  初名(秀娜)当场跪倒,「请你不要走,跟那个恐怖的割耳奈露莉战斗是不会平安归来的。」
  「我非走不可。况且我满十六岁,已经到了提枪上战场的年纪了。」
  赞贺(萨嘉)屈膝将手轻轻放在初名(秀娜)肩上,「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发誓。」
  此刻乐队演奏区传出管乐器的忧愁音色。是割耳奈露莉在两百年前创作(听说是这样啦)的乐曲〈渡鸟成双〉,由奈露莉二世重新编曲、填词的〈眼泪的SEVENTEEN>前奏。
  哪,SIXTEEN
  自以为已经够成熟懂事的你
  在我看来不过还只是个孩子
  不要去打仗
  请不要浪费你的生命

  赞贺(萨嘉)也以歌声回应。

  哪,SEVENTEEN
  虽然你的年纪比我大
  但我已经十六岁,不管什么事都办得到
  我会变成真正的男子汉凯旋回到你面前
  奈露莉的项上人头就是送你的伴手礼

  两个人紧握彼此的手,深深凝视着对方。真实的夫妻合声在周围连绵不绝地旋绕着。

  哪,恋人啊
  这只是短暂的别离
  就让我们笑着道别吧
  希望在分离之后
  想起的全是对方的笑容

  赞贺(萨嘉)伸长了手,依恋不舍地转身往「回廊」的方向走去。

  哪,SEVENTEEN——

  目送着情郎退到舞台侧边的身影,初名(秀娜)难过地反手搂住自己的肩膀。

  啊啊,SIXTEEN——

  舞台灯光暗下。
  观众席传来热烈的掌声。
  不过奈露莉到底是用怎样的表情写下这种歌词的呀?她那张脸怎么看都不像浪漫主义者……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奈露莉那张扑满脸白粉的古典主义脸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浮现在我身后的黑暗中。
  「萨嘉,你演得很好喔。」
  就算被奈露莉称赞,萨嘉大人还是像没带装备就直接下水潜泳的人一样疯狂喘着大气,连个回应都给不出来。看到他这副模样,更让人对登上舞台感到无比惧怕。
  「好了,英勇的年轻人啊,雄壮威武的先锋们,痛痛快快地上吧!」
  奈露莉·金·安普洛亚(注6)往我们的屁股打了几下。我们也戴上奈露莉兵独特的尖角钢盔,进入备战状态。要是被人发现我们加入奈露莉军可就不妙了(不管是在角色重复这一点上,还是在作人处世的道理上),必须用能覆住整张脸孔的头盔遮掩自己的模样才行。
  「信号,米卡的,信号。」
  注6金·安普洛亚,意指the employer,也就是主人。
  锵锵锵,侍女米卡拿着铜锣乱敲一通。
  我的脑袋只剩下一片空白。
  心想着突击什么的都尽管来吧。
  转眼间,舞台已被刺眼的光芒包围。
  随着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的呐喊声响起,娜娜伊和瓦吉高举手中的剑拔腿飞奔。
  我也得上场才行。才不想被孤伶伶地留下来咧。
  使尽全力跑完整条「回廊」。连瞥一眼台下观众的空闲都没有。
  我们四个人在舞台上排出了平行四方阵形。娜娜伊站在最靠近观众席的顶点。我一心只想着要配合她的动作好好把这首舞蹈跳完。这首曲子出自奈露莉二世的亲笔创作,是今年夏天最气势磅砖的人气钜作〈奈露莉进行曲〉。总之就是一首BPM(注7)非常高的曲子。几乎让所有演奏者和舞者都快哭出来的这首曲子所要表现的是本地防卫队与奈露莉军之间的激烈战争场面。
  从行军乐章的舞步&跳跃转变成交战乐章的剑舞。当磅砖的音乐告一段落后铜锣也再度被敲响,奈露莉从左侧缓缓走上前来。
  割耳奈露莉脸上浮现高傲无畏的笑容环视着观众席。倒映在她眼中的,应该是麾下的大批军力控制了整片战场的景色吧。
  注7Beats per minute,计算节拍速度的单位,数字愈高,速度愈快。
  割耳奈露莉站在我们中央,为了向国王表示敬意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剑,同时发号施令。
  「给我上!趁胜追击啊!」
  割耳奈露莉周旋在或纵、或横,或是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中,握着沉重长矛不断用力突刺,斩杀了无数看不见的敌人。简洁有力的杀敌动作让观众席发出「喔喔——」的欢呼声。
  这时背景音乐换成〈打仗真是好〉。由割耳奈露莉&战士团所演唱。

  (奈露莉)  (战士团)
  打仗真是好     呜喔——呜喔——
  真是好啊打仗    For you——
  要GO的话现在就GO  鸣喔——
            「现在就要GO!」
  打仗是为了自由   啦——啦——啦啦啦——啦——啦——
  不管去到哪里    啦——啦——啦啦啦——
  不管做了什么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杀人也好放火也好  啦啦啦啦啦——啦——啦—
  「随心所欲地做吧!」

  点心时间也好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洗澡时间也好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只要自己浃定就好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因为打仗就是好   啦——啦啦啦——
  ALl TIME      啦——啦——
  打仗真是好     呜喔——呜喔——
  真是好啊打仗      For me——
  要GO的话现在就GO   呜喔——
            「一起GO!」

  打仗最棒的是    啦——啦——啦啦啦——啦——啦——
  赢了变军官     啦——啦——啦啦啦——啦——啦——
  失败了就忍一忍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只要尽人事听天命  啦啦啦啦啦——啦——啦——
  「最重要的一场战役!」

  战争结束后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战士都沉睡了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降落平原的星星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闪烁着微微光芒   啦——啦啦啦——
  ALL NIGHT     啦——啦——

  最后是奈露莉一跃跳到四个勾肩搭背的士兵身上。获得众多掌声的她对台下观众行了一礼。
  「先等一下!」
  挡在左侧「回廊」上的是由亥金所扮演的胡子式士。他身穿时代剧中经常可见的「步兵服」。
  割耳奈露莉闻声走回「舞台」。
  「来者何人?」
  「在下乃本地防卫队的平人(亥金)。站在那里的该不会是奈露莉陛下吧?」
  割耳奈露莉对平人(亥金)的发问点了点头。
  「正是。」
  「那么,身为武士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能和奈露莉陛下交手较量。虽然是场打不赢的战争,但死在区区小兵手下仍是武士之耻。若对手是以武艺高超闻名天下的陛下,在下就算被打败也了无遗憾。」
  「你还真有志气!上前来让我瞧瞧!」
  割耳奈露莉斥退了仍挥舞着长矛的士兵们,搭建出一对一的单挑舞台。然后又唰地一声褪下半边衣袖,将长矛高举在空中。
  平人(亥金)抽出了悬在腰间的西洋剑,踏上「舞台」。
  「太感谢您了!虽然我们不同国,但珍惜名声的武人之心还是——」
  「杀啊!」
  割耳奈露莉粗吼一声,打断正在对她大肆吹捧的平人(亥金)。
  杀什么杀啊?
  我们这群呆愣在原地的小兵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割耳奈露莉已经等得不耐烦,在原地又吼又跳的。
  「宰了那家伙!大家一起上!」
  娜娜伊和瓦吉对平人(亥金)展开双面夹攻。卡蜜蕾慢半拍地飞扑过去将三个人全都压倒。
  我没有加入这场乱斗。剧本里本来就没有这一段,况且我的良心也没办法接受这么卑劣的行为。要是成为助长这种肮脏社会发展的齿轮谁受得了啊!但奈露莉的矛尖却往我这个雷治·Against.The.Machine的屁股狠狠戳了一下。
  「不留活口!」
  无可奈何的我只好骑到倒在地上的亥金身上使出运续重击。饶了我吧,求求你饶了我吧。
  背对给人盖布袋的暴力集团,奈露莉对着观众席像在说悄悄话般压低了音量。
  「看来本地的武士一点都不知道打仗的方法啊!」
  观众对台上这个卑鄙的割耳奈露莉发出阵阵嘘声,但同时也响起如雷的掌声。在王国子民占大多数的情况下,这样的题材似乎很受欢迎。
  奈露莉将长矛交由娜娜伊保管,开始清唱起来。

  这么唐突的KISS
  恋爱总是得埋伏出击
  始终没发现你的心意
  直到你说出「我一直都注视着你呀」这句话

  女王陛下干劲十足地唱着歌,我们几个士兵的工作也到此告一段落。接下来就只剩把这个可怜的俘虏送到右侧就行了。
  「手给我拿开!你们干么突然这样对我啊!」
  将发狂的亥金丢到舞台侧边,我们几个奈露莉兵总算能稍微松一口气。
  「剧本里根本没有这一段呀!」
  亥金气得把头盔用力摔到地板上。
  「没办法啊。」
  「那是因为殿下……」
  「因为奈露莉她……」
  「因为当时的状况……」
  四个士兵各使其招请求亥金能酌情量刑。
  「刚才打我脸的到底是谁!呜喔,等等……不会吧?」
  亥金摸了摸胡子,「流鼻血了啦。呜哇,这下糟糕了啦。」
  他正想用衣袖抹去鼻血,却被▽制止了。
  「你别乱来—那件戏服是跟话剧队借的耶。」
  但已经有几滴鼻血滴到领口留下痕迹了。
  「安啦,只要在乾掉之前处理掉就行了,用清水搓揉就能洗干净。」
  在卡蜜蕾的指示下,○跑去找最近的水龙头。
  「快点把衣服换好!好了,快走快走!」
  我们被▽从身后推着走。
  「今天的舞台……实在太疯狂了。」
  没人回头搭理亥金的说法,但我也有同样的想法。眼前的舞台是战场。名为奈露莉的真枪实弹正咻咻咻地飞来飞去。一旦放松戒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这一点毋庸置疑。
  急忙往舞台后方栘动,等待我们的是新郎角色的服装还有开了两个洞的木板——这是娜娜伊的特制木枷。为了不让木枷在对戏过程中脱落,还特别加上牢固的锁匙。只是为了表现出无法光凭自己的力量挣脱,有必要真实成这样吗?
  我脱下套头式的奈露莉铠甲,拿掉缠在腰腹间的布,穿上了拿防卫队旧衣服改造的上衣。
  娜娜伊戴上有宽大帽檐的帽子,瓦吉则是以紧身裤造型出现。
  「快点,快点啊!」
  从左手边过来帮忙的米卡替卡蜜蕾戴上了木枷。
  我们几个被俘新郎一齐踏步往左边的位置走去。
  已经登场过的萨嘉大人不晓得在给伊=舞出什么主意。他们两人都已经戴上木枷了。
  边唱边顺利从右边舞台退下来的奈露莉,趁着灯光转暗的那一瞬间立刻以最快的速度从后台冲到左边。
  「到目前为止,大家都做得很好喔。」
  她气喘吁吁地把即将要上场的米卡叫到身边说起悄悄话。但那头的掌声实在太大,就算用一般的音量对话也听不清楚。
  米卡把铜锣的提绳挂在自己手腕上。
  「那我、要走罗。哥哥也、加油。」
  「要是忘了台词就向奈露莉求救,听懂了吧?」
  萨嘉大人拉起妹妹的手。
  「台词、全部、记住了。超完美的。」
  穿着奈露莉式女性服饰的米卡把手缩回长长的袖子里。
  舞台再度被明亮的灯光笼罩。
  米卡脚步轻缓地走过「回廊」,边敲响手中的铜锣。
  「割耳奈露莉陛下回来了!」
  她站到被放置在「舞台」中央的椅子旁。
  手执长矛的奈露莉急奔在「回廊」上,「磅」一声一屁股坐在面对观众席的那把椅子上。准备将手里的长矛交给侍女。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是长袖子太碍事还是被手腕上的铜锣卡到,米卡一个没握好,长矛就这么掉到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我甚至能听到萨嘉大人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奈露莉神情严肃地瞪着米卡。
  米卡慢吞吞地捡起长矛,歪着头露出一副「掉都掉了不然你想怎样」的表情。
  那糊涂的模样引来会场席间一阵哄堂大笑。收起长矛后,米卡暂时退回右手侧边,萨嘉大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似地坐倒在地。
  「哎呀,好危险……还好总算应付过去了。」
  「想不到那孩子还挺有胆量的嘛。」
  卡蜜蕾相当感佩似的点了点头。
  「不管是念台词或动作表现都很出色呢。」
  伊=舞也接着说。这两个人端着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态度评论着,但我们可是被俘虏的人啊,比奈露莉跟她的傻侍女等级还要再低几阶咧。
  侍女米卡把铜锣敲得轰轰作响。这代表割耳奈露莉想见她的候选新郎了。
  以娜娜伊为首,我们从舞台侧边跑了出来。还要加上被人从身后用力撞了一下似的默剧式演技。割耳奈露莉对并排在「回廊」上的我们缓缓出声。
  「一个一个走到我面前,报上名来。」
  娜娜伊率先走向前。
  「我是佣兵南鸣(娜娜伊)。」
  割耳奈露莉对面向观众席报上名字的南鸣(娜娜伊)伸出手。当南鸣(娜娜伊)亲吻了她的手背后,观众席也跟着爆出一阵黄色的哀号。
  俘虏们一个接一个站到割耳奈露莉和观众面前——
  「我是防卫队勤务兵倭士(瓦吉)。」
  「我是防卫队步兵平人(亥金)。」
  「义勇军司令官,意=云(伊=舞)。」
  「司令官的部下,丽智(雷治)。」
  「同样是司令官部下,我是华观(卡蜜蕾)。」
  在我亲吻过奈露莉的手并走向「回廊」之后,侍女追了上来。
  「哎呀哎呀,真是聚集了不少好男人呢,六个都长得很俊俏啊。」
  她抚摸着南鸣(娜娜伊)的手,「一次抓了这么多个,会期待能吃点甜头也是人之常情嘛。」
  割耳奈露莉从椅子上站起身,将眼前的侍女与俘虏分开。
  「不行不行。这些全都是我的新郎,一个都不会分给你的。」
  割耳奈露莉拉起南鸣(娜娜伊)的手,将他召上「舞台」。其余六名候选新郎则站在割耳奈露莉所坐的椅子周围。
  伴随着乐手们的演奏,割耳奈露莉边咏唱着歌曲,边在俘虏之间徘徊走动。

  被女孩猎到手的男孩啊
  你默不作声地,真的好可爱
  挺起你的胸膛来
  不用担心
  我会跟你结婚的

  割耳奈露莉拿下南鸣(娜娜伊)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观众席间再度传出黄色的哀号。

  别因为我是女孩就把我当笨蛋
  我若鼓足勇气,连弓箭都拉得开
  刺到你心坎里的那支箭
  是再真实不过的
  爱的信号

  割耳奈露莉用眼神隔空爱抚着意=云(伊=舞)。被深深凝视的意=云(伊=舞)羞答答地别过头去。

  一直向往的
  甜蜜生活
  就算是神也不允许捣乱
  在满月之夜,我的光之刃
  可不管你是谁都砍的啊

  割耳奈露莉轻轻啮咬华观(卡蜜蕾)的后颈,就这么欺身上前硬是要华观(卡蜜蕾)以新娘抱的方式抱起自己,却因此让他失去平衡,还戴着木枷的双手就这么捧着奈露莉的屁股摆出十分艰辛的姿势。害我被华观(卡蜜蕾)的屁股撞飞到舞台边。
  「哎呀,陛下,又来一个人了。」
  凝视着舞台左手边的侍女说话了:「又多一个俘虏了呢。」
  「把他带上来。」
  正耽溺在后宫滋味中的割耳奈露莉一声令下,侍女便退到舞台的左侧边,带上来的人正是赞贺(萨嘉)。
  「咿呀!又是个美男子。」
  割耳奈露莉抓起他的袖子,「上前来,让我好好疼爱你。」
  但赞贺(萨嘉)却挥开她的手。
  「别这样!我已经有未婚妻——」
  「无礼之人!」
  侍女将敲锣的鼓槌往他背上狠狠一敲。赞贺(萨嘉)当场倒地不起。
  「反抗是没有用的,我的新郎们啊,明天就要举办婚礼了,好好期待吧。」
  割耳奈露莉从华观(卡蜜蕾)的怀里跳下来,哈哈大笑着往右侧离去。侍女米卡也跟在她身后离开。
  聚光灯打在赞贺(萨嘉)身上。
  「啊啊,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初名(秀娜),我好想你……」
  就算被亲妹妹毫不留情的狠狠打倒在地,萨嘉大人依然坚持着展现出悲痛欲绝的演技。他所吐露的心声让会场陷入了一片静默,而灯光也在这时悄悄转暗。
  我们在观众的掌声中退到舞台侧边。下一幕还得上场表演的人都忙着换衣服。娜娜伊和瓦吉卸下木枷,再次穿上奈露莉军的锁甲。
  我喝着水壶里的水,心想总算能稍微休息一下……这时却有人拍了我的背。
  「出问题了。」
  ▽握着卷起来的剧本站在我眼前,「奈露莉说下一首歌想走到观众席里。」
  「为什么?」
  「因为想和观众们亘动啊。」
  那家伙肯定会搞得鸡飞狗跳啦……但要是拒绝而让她进化成闹别扭奈露莉又很麻烦……
  不对,别再拿奈露莉当藉口了。
  我自己本身不就想跳进这团混乱中把一切搞得鸡飞狗跳吗(像是被践踏之类的)。我可是剧本助手呢。
  为了撑起舞台不管什么事我都办得到(像是被女孩子践踏之类的)。况且我也是奈露莉助手(像是被穿着高丹数黑色裤袜的奈露莉践踏之类的)……嗯?现在妄想好像超越了现实朝我袭来,是错觉吗?
  我褪去外套。明明上舞台的时间没有多久,却已经满头大汗(说到这个,黑色裤袜在靴子里闷出一点汗才是最佳状态。因为除了黑色之外都会被看出来,在这一点上,黑色可是能完全不影响美观,又能彻底享受湿热温暖的好裤袜呢)。
  「我知道了。就照奈露莉的想法去做吧,我会陪在她身边的。」
  我请○准备一套全黑的衣服,转身就往后台移动。
  奈露莉和米卡摊开观众席的简略位置图检视着。我向前对她说明自己将会扮成黑子(注8)陪在她左右后,
  「随你高兴。」
  得到的却是奈露莉冷冰冰地回答。这家伙还真是个不擅表达自己情绪的巧克力王女啊,
  我披上○拿来的黑色斗篷,摇身一变成了黑子。
  「……所以啊,到这里灯光就照不到了,记得不能再继续往前走喔——」
  「我明白。」
  奈露莉坐在从舞台搬下来的椅子上,完全没把▽的建议听进耳里,「所谓的光芒是为了照耀君王而存在的。」
  「好了,你可以走了。」
  米卡把▽赶到旁边去。
  人家是好心帮忙提建议耶,这两个丫头真是……我的心又朝暗黑属性倾斜了百分之一。
  我越过用来分隔区域的绳索走到观众席,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舞台上而没注意到我。此刻的舞台正进行到接获赞贺(萨嘉)行踪不明的消息而跑出村子的初名(秀娜)被娜娜伊和瓦吉所饰演的奈露莉军逮捕的桥段。
  注8在歌舞位等舞台上,帮忙演员或让故事得以顺利进行的幕后人员,全身黑裳。
  「割耳奈露莉陛下好像不管抓到的俘虏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呢。」
  娜娜伊所说的这句台词还有下文,割耳皆兵——只要割下耳朵便是归属奈露莉麾下的士兵——若是没有加上这句说明,整部戏恐怕就会进阶到禁止上演的程度了。
  反对▽的意见并硬把这一句话加进去,应该是我身为剧本助手做过最好昀一件事吧。
  初名(秀娜)遭到押解之后,场内立刻被如雷的掌声包围。这些掌声如同信号,奈露莉和米卡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奈露莉似乎把那些掌声当成全是献给自己的喝采,一脸满足地环顾四周。
  站在观众席走道上的她轻喃一声:「打光。」于是就像早就计算好了般,设置在宿舍塔的光源变成聚光灯,将她包围在一片光亮之中。
  「演奏吧。」
  接着米卡敲响铜锣,一旁的演奏区也缓缓流泄出〈就是喜欢〉的旋律。
  咕噜噜……这些家伙还真是厉害啊,很受欢迎嘛……连语言能力都已经逐步接近暗黑魔兽的我,当然不能在这时候愣头愣脑地发呆。我得确认她们前进的道路不会受到阻碍才行。
  当奈露莉张嘴逸出轻柔的歌声,观众席也跟着音乐节奏打起拍子。

  我就是喜欢
  不管周遭的人怎么说
  对喜欢的东西,我就是喜欢
  用不着多说什么
  「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
  虽然你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但你发现了吗?
  我所喜欢的男人啊

  歌唱中的奈露莉完全夺走了我的目光。我指的当然是暗视能力啦。当双眼直视着聚光灯,观众席就陷入一片漆黑中。

  我就是喜欢
  应该说得出口吧
  我就是喜欢
  也相信绝对不会改变
  「不喜欢也不讨厌」
  说出的却是口不对心的回应
  明明一直都喜欢着呀

  很好,唱到这里的时候,只要能走到舞台前方的贵宾席,就能顺利地……当我这么想而回过头时,却发现奈露莉正遭受到观众的握手攻势阻挡不得不停下脚步。她的肉体被无数只手拉扯着,几乎半个人都快掉进观众席里了。
  咕噜噜……糟糕,奈露莉有难,得去救她才行……
  我将豢养在体内的暗黑魔兽火力完全释放,急忙赶上前去将她拉回来,同时挺身挡在奈露莉与观众之间。
  「嘎啊!呜喔喔!」
  被观众一而再、再而三地报以老拳或猛烈肘击,我忍不住发出哀号。
  咕噜噜……你们这些臭人类,给我化为尘土吧!已然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我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地把那些伸出手想抓住奈露莉的人类全都摧开,杀出了一条血路。奈露莉和米卡总算是走到贵宾席前,我也不经意地和父亲四目相交。
  唷,爸爸,我过得很好喔。
  柯吉金就坐在他的身旁。没错,在一个英雄的阴影下,究竟有几千几万个像我一样永远无法沐浴在光芒中的……等等,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这老头子不是说要去亡命天涯了吗?为什么还气定神闲地坐在这里啊?不知为何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抑郁……服从于奈露莉时那一脸好色下流的笑容消失到哪里去了?我们的文化英雄此刻正低着头,一不小心就可以瞥见他的秃头。
  父亲则露出我从没见过的满脸笑意帮奈露莉打着拍子。
  啊~眼前这一幕该不会是因为柯吉金的计划被拆穿的关系吧?堕落的英雄已经被逮捕,而完成这项任务的,就是雷治爸爸吗?爸爸,真是恭喜你了,那接下来就该与柯吉金告别罗?
  我该怎么做才好?
  走下舞台,穿着一身谁也不是的黑子服饰的我到底能做什么?
  「我就是喜欢啊!」
  昂首阔步走在观众席走道上的奈露莉——正将恶权的象征·割耳奈露莉与心中的想法坦然地摊在观众面前。
  是了。
  对现在的我而言,比起遥远的亡命英雄,更重要的是近在身边的女王陛下啊。我得想办法帮助她才行。
  「我有很多喜欢的东西。」
  看哪,她已经开始演起戏了。
  「玉树临风的男人呢?」
  侍女抱起观众席里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岁左右的小男孩。
  「最喜欢了。」
  割耳奈露莉伸出手指在小男生的鼻梁上戳了一下。小男生呜哇哇地哭了出来,在米卡怀里缩成马蹄形。
  「那么陛下,您觉得盛装打扮怎么样呢?」
  侍女把小男生往旁边一丢(我正忙着对那孩子的妈妈下跪道歉),一把拽下坐在附近座位上某个绅士所戴的软帽。
  「不正是最有趣的事吗!」
  割耳奈露莉把帽子挂在盔甲的长角上。
  「那您觉得花朵美吗?」
  侍女变魔术似的从袖口掏出一朵小花。
  「花?」
  看着递到眼前的花朵,割耳奈露莉不由得蹙起眉头,「我讨厌花。」
  她把花朵别在帽子上还给了绅士(我不断向人家赔不是)。
  「果然比起花,陛下更喜欢肉吧。」
  侍女摆出拉弓的姿势。
  「而且还得是野生的兽。」
  割耳奈露莉双手握成拳头往胸口槌打。不知道她脑海中想像的究竟是怎么样的野兽。
  「但无论如何,最喜欢的还是——」
  主仆彼此互觑一眼,接着说:
  「唱歌!」
  悠缓流泄出的音乐再一次加快节奏。

  我就是喜欢
  想告诉你,我有多喜欢
  我就是喜欢
  我喜欢你,请永远不要忘记

  奈露莉重复着歌词,在通道上继续迈步向前。追在她身后的我为了不影响到观众还刻意半弯着腰,活像是正准备参加突击敌人的壕沟战似的。
  唱完歌连灯光都暗下后,我硬是拖着还想跟粉丝继续交流的奈露莉回到后台,▽走向前来,把木枷套在我身上。
  「来,把这个戴上,马上就要出场了。」
  束缚→劳动→束缚,怎么看都是奴隶循环的最佳写照啊。
  七名新郎又再一次被扔到幽暗的「回廊」。
  站在「舞台」上的初名(秀娜)被聚光灯笼罩着。

  为了在离别之后
  也能想起彼此的笑容——

  初名(秀娜)正以无乐器伴奏的方式进行独唱。听到她的歌声,赞贺(萨嘉)站了起来。
  「初名(秀娜)?是你吗?」
  「这个声音是赞贺(萨嘉)大人吗?是您吗?」
  赞贺(萨嘉)把脸抵在用来当作牢房铁栅栏的「回廊」栏杆上。
  「初名(秀娜)!你没事吧!?」
  「赞贺(萨嘉)大人!您也无恙吗?」
  多么讽刺的命运啊——这对恋人好不容易终于得以再相见,地点却是在割耳奈露莉的监牢里。
  其他几个新郎都大剌剌地横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我听着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正循序进行,心中想起的是,曾经有过的比目鱼时代……
  眼前是娜娜伊的大屁股。我翻了个身,假藉演戏之名往她的方向凑近。要是她出声斥喝,我也已经有祭出「抱歉,我太想念妈妈了,忍不住就……」这种超好藉口的觉悟了。但察觉到异状的娜娜伊二话不说立刻狠狠一脚踹了过来,我也得以与最终王牌有刹那温存的机会。
  「怎么了?」
  娜娜伊低声询问。既然她给了我关于女生屁股的感想发表机会,那我们就立刻切入主题吧。
  「刚才我绕到贵宾席前一趟,那个『计划』似乎失败了。」
  「那不是很好吗?」
  娜娜伊在黑暗中扬起教人寒毛直竖的笑容,「是我通报中央政治委员的,白天时你应该也见过那位卡力加涅夫先生了吧?我把柯吉金所说的话全都一字不漏告诉他了。」
  什么?娜娜伊说的不正是我爹地吗?这是怎么回事?娜娜伊要成为我的新妈咪了吗?
  「你说通报……」
  「你没听过『文化保护室』这个名字吗?是本地的情报机关,跟我们夏立克王国亲卫队之间维持着十分友好的关系。卡力加涅夫先生就是那里的职员,能卖人情给他们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家伙……居然干出这种事……
  「这是奈露莉的想法吗?」
  「我怎么敢胡乱猜测殿下的想法,但考虑到我国与本地之间所交换的条约,她应该也不会反对这件事吧。」
  「是吗……」
  奈露莉所做的都只是演戏吗……她只是在演出割耳奈露莉这个角色而已吗?不管是做出热情告白的柯吉金,还是为此感到不快的我,都只不过是在这一夜的戏剧祭典中做了一场梦罢了吗?好遗憾哪,我真不愿相信这种事。不管是谁都会说谎,也会给其他人特别高(或特别低)的评价,但我一直幻想自己是个与这种事完全无缘的人。说老实话,我就是会把对方想成这种女孩继而爱上她。现在的女生大概会说:「别傻了好呗!」擅于掌握女人心的人气男则会嘲笑我:「世界上才没有那种女人呢——」中央政治委员会女性问题事务局的局员也会残酷地训诫:「回家吸你妈的奶啦,傻子!」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自己喜欢的对象是这个世界上最诚实、最温柔的女孩子。就算本人否认,我也想极力反驳:「才不呢,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诚实最温柔的人啦!」好想拿出吃奶的力气反驳到死啊。唉,不过世界上最诚实、最温柔的女孩子喜欢上我的可能性大概等于零吧……
  嗯?
  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这件事跟那件事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
  为什么我非得对奈露莉感到失望不可呢?
  难道我把奈露莉当成喜欢的女孩子了?我喜欢奈露莉吗?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关键字是「胸部」吗?……不,哪有可能啊。
  「怎么会这样……你居然要成为割耳奈露莉的新郎了……」
  初名(秀娜)在舞台上痛苦得扭动身躯,赞贺(萨嘉)则低头咬紧嘴唇。
  「如果到时候真的变成那样,我打算自杀。」
  「别说这种话!光是想像就够让人害怕了,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割耳奈露莉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啊……对了,我曾听过传言,割耳奈露莉很喜欢唱歌……赞贺(萨嘉)大人,可以请您把其他一起被抓的人都叫起来吗?」
  「这是无所谓,不过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有一个好点子。」
  究竟初名(秀娜)的秘密策略会是什么呢……?候选新郎们维持着比目鱼状态这一幕到此告终。
  回到灯光暗下的舞台边,班上同学正上演着不输给观众的吵闹戏码。
  「太棒了,真的渍得很棒呢。」
  奈露莉抱紧秀娜,在她的脸颊上亲了又视。
  「太棒了,真的太棒了。」
  米卡也加入她们。连萨嘉大人都在KISS NG的暂拟条约下参加了她们的庆祝,形成一组互舔互慰的模拟家族。
  ▽解开了瓦吉的木枷。
  「其他人的木枷就由你负责去解开。」
  「娜娜伊,过来确认一下服装!」
  ○手里拿着纸与铅笔发出高分贝怒吼,「训练衫还有帽子,你都准备好了吗?」
  「全都穿在斗篷底下了。」
  娜娜伊转了转重获自由的手腕,出声回应。
  「卡蜜蕾到右边、秀娜到左边去换衣服,瓦吉和亥金就在原地换,动作快!」
  负责服装的○亢奋到双眼都充血了。从这一刻开始,有很多幕都必须加快换衣的速度,所以她才会这么急着做准备。
  就在这时,奈露莉朝我招了招手。
  「柯吉金那是怎么了?」
  「咦?」
  我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脸。额际的白粉正融在汗水里一同流下。
  「他被一群带有杀气的家伙团团包围着,该不会是计划露馅了吧?」
  「你也发现了吗?」
  「嗯。」
  奈露莉喘着大气,但还是点点头回应我的问题,「我就是为了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才会走到观众席去的。」
  我跟在奈露莉身后移动到后台的右侧,边向她说明柯吉金已经被抓了一事,但并没有告诉她是娜娜伊去告密的。
  「是吗?他是被政治委员会给……」
  奈露莉瞥了全身镜一眼,手脚俐落地补起妆来,「你啊,想办法做点什么吧。」
  就这么干脆自然地对我下达了这种乱七八糟的命令。
  「嘎啊?」
  「想办法把柯吉金救出来啊。」
  「不可能啦。」
  「不管,反正你想办法救他就是了。」
  我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但奈露莉的眼神是认真的。况且她根本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而是凝视着即将上场演出的舞台,深呼吸一口气。
  「想办法……我能想什么办法啊?」
  「不管,反正你想办法救他就是了。」
  「真的不管做什么都行吗?」
  「做什么都行。」
  奈露莉盯着正把椅子摆到舞台上的▽背影,「当受伤的小鸟飞进怀里来,我们怎么能见死不救呢,这样实在有辱奈露莉之名。」
  呜哇,这家伙完全被初伐奈露莉附身了嘛。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还挺喜欢大奈露莉的(像是她已经死掉这一点)。再也没有比傲娇女王加天然呆的双重人格更萌的组合了。
  「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吧,奈露莉陛下。」
  说是这么说,但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仔细想想,关于双重人格,在女王陛下的人格出现时,要是不会使用魔法,故事本身就没办法成立了嘛。医师的治疗将会成为必要之人的人生趣事啊。
  现在只能靠我了吗……笨拙得几乎跟不上故事情节的我,只能偷偷在心里向现代学园的异能之神祈祷,希望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柯吉金可以发动隐藏在他体内的神秘力量。

  锵锵锵——铜锣敲打声响起,这一回要从割耳奈露莉吃完早餐的最终第三幕开始进行。
  用侍女提来的水简单盥洗过后,奈露莉转头眺望着我们这七个并排在「回廊」上的候选新郎。
  「好了……差不多也该是时候了。」
  她站起身,走到舞台的边缘,对观众平举双手。
  「如同先前说的,我就要与他们举行婚礼了!」
  要是有人胆敢对这场婚礼持反对意见,恐怕会遭到魔弹还是什么的射杀啊。
  就在此时,一名候选新郎向前跨出一步。
  「陛下——」
  赞贺(萨嘉)踏上舞台,「我身为七名候选新郎的代表,有件事想请陛下答应。」
  「什么事?即将成为我丈夫之人哪,有话你就说吧。」
  赞贺(萨嘉)趴跪在地,对心情还不错的割耳奈露莉深深低下头。
  「不知骁勇善战的陛下,是否也对诗词歌赋有兴趣呢?」
  「没错,我最喜欢唱歌了。」
  「那么,虽然感到万分惶恐,但我们七人想为陛下献唱一曲,虽然只是很拙劣的曲子,但或许能以这首歌让陛下对我们几个人多一点了解。」
  「原来如此,你们是想以唱歌来介绍自己啊,挺有趣的。那就快点让我听听你们的歌曲吧。」
  割耳奈露莉坐回椅子上。
  接着,南鸣(娜娜伊)与赞贺(萨嘉)交换了位置,从「回廊」站出来。
  「那么,就由我先开始吧。」
  普下一盏专属于他的众光灯,舞台的照明无声暗下。

  「原本就是孤儿弃子的我,被某个骑士团捡了回去,被当成骑士拉拔成人。」
  南鸣(娜娜伊)褪去身上的斗篷。底下穿的是一件强调出身材曲线的贴身纯白无袖衬衫。观众席随即传出黄色的哀号。
  他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顶贝雷帽戴在头上,这个时候我已经趁黑悄悄移动到舞台边。伴奏者们适时奏起南鸣(娜娜伊)的主题曲〈战场上的小狗华尔滋〉。
  灯光亮起后,舞台上恢复一片明亮,左手边是与南鸣(娜娜伊)穿着相同服饰排成一列往舞台中央走来的亥金、瓦吉与秀娜。他们走出「回廊」,南鸣(娜娜伊)就排在最后一个。
  「全体立正!」
  在领队亥金的号令下,四个人随即转往观众席的方向停下脚步整队。
  当扮成魔鬼教官的卡蜜蕾从右手边登场后,亥金又大吼一声:「注意!」
  「开什么玩笑!谁叫你们停下脚步的!」
  卡蜜蕾教官往每个人脸上招呼了一巴掌(即兴演出),「动起来!动起来!两只脚都给我动起来!」
  被卡蜜蕾教官踹了屁股后,这次换以南鸣(娜娜伊)为首跑了起来。每在舞台上跑一圈,就会被教官打屁股(即兴演出)。
  「跑!跑!一直跑下去!我们骑士团不需要跑不动的废物!」
  于是他们又加快了速度。
  「你们这群没用的小鸡!蛆虫!再快一点,再跑快一点!」
  音乐节奏加快了。台上那几只「没用的小鸡」也像被操控般提升了跑步速度。
  「这样就不行了吗!你们只有这种程度吗!一群只会白吃白喝的家伙!」(即兴演出)
  旋律已然疯狂,跟不上的家伙懊恼地抬高下颚,双膝点地,将自己缩成一团,只有南鸣(娜娜伊)还继续沉默地跑着。直到教官下达「已经够了」的指令后,他们才又排在一起整队。
  「今天的训练就到此为止,值班的家伙快给我去站哨!」
  「是的,教官大人!」
  教官离去后,扮演训练生的临演也跟着退到左边的位置。
  我把木枪递给走到右手侧来的娜娜伊。她流了不少汗,但并没有因此气息不稳。
  「加油,让我看看你帅气的一面吧。」
  低声说完后,她回应我的是一个小小的眨眼动作。
  虽然只是军事训练用的假枪,但在娜娜伊一丝不苟的俐落动作下果然帅得一场糊涂。当她抬起头准备外出巡逻时,流浪在空气中的曲调也因应产生了变化。勇猛的旋律加上她踢蹬的双腿着实充满了跃动感。当她气宇轩昂踩着靴子走下舞台时,台下的女孩子全都狂喜得无法自已!
  「娜娜伊——!快过来这里!」
  「来占领我吧!」
  「南鸣(娜娜伊)大人!Search&Destroy!」
  一部分的粉丝因娜娜伊的接近而陷入疯狂,造成不小的骚动。
  娜娜伊在观众席间昂首阔步。为了让她别那么紧张,我替她想出的解套方法是要娜娜伊用早已浸入她骨髓的军队式动作开口大声唱歌。

  来,站起来吧
  让我们成为战场上的幼犬
  露出你的尖牙吓吓他们!
  把那群背信忘义的家伙
  狠狠地撕裂吧!
  保护野兽的咽喉吧!
  保护所有
  该保护的东西吧!

  娜娜伊挥着手对观众敬礼。那凛然傲气的模样,又引得台下发出一片黄色的哀号。也许是不再紧张的关系,想不到她还挺有回馈服务粉丝的精神。

  我就要上场了
  代替神讨伐那些恶势力
  我手中的利剑
  会贯穿那些邪恶之心
  我的灵魂
  只为高傲的骑士团而存在
  我愿起誓
  一切都是为了重要的伙伴们

  当南鸣(娜娜伊)沐浴在年长的贵妇人们无法自持不断丢来的礼金甘霖中时,舞台上传来集合的信号。魔鬼教官卡蜜蕾立时大喊。
  「集合!集合!骑士团长要来阅兵了!」
  南鸣(娜娜伊)口袋里塞满了纸钞,转身回到舞台。舞台灯光暗下,微弱的光线只照在「没用小鸡」之列的最边边,也就是南鸣(娜娜伊)一个人身上。
  锵锵锵,冲入耳膜的是铜锣敲打声。
  聚光灯扫向「回廊」那头,出现的是伪骑士团长割耳奈露莉和她侍女的身影。走到南鸣(娜娜伊)跟前的割耳奈露莉先做出敬礼的动作。
  「那么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南鸣(娜娜伊)挺起胸膛回敬一礼。
  「这是我们期待已久的第一次出征。」
  光线集中在竖立于「舞台」中央的旗帜上。那是一面绘有架空骑士团徽章的偌大旗帜。
  「听好了,你们这些家伙——」
  身披斗篷的卡蜜蕾握紧了旗杆,「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这面军旗。要死守!死守知道吗!听懂了吗!」
  「是的,队长大人!」
  套上斗篷的「没用小鸡们」全员伸出手来一同握住旗杆。
  「他们来了!」
  南鸣(娜娜伊)大喊,其他队员也跟着发出嘶吼,一个接一个冲入黑暗中。
  战斗开始了。
  另一边,后台也陷入了战争状态。▽敲响大型太鼓代替大炮声,我则拿两根钢管互相敲击制造出剑戟交错与风声呼啸的效果音。○把爆竹丢进空的灯油罐里假装枪击声响,奈露莉忙着模仿马匹嘶叫。乐队所演奏的歇斯底里旋律更加剧了战场的浑沌混乱。
  「差不多了!」
  从侧边观察舞台情形的米卡出声提醒。
  ○接着把拆解重组过的爆竹所制成的苹果大小特制火药摆进灯油罐中。
  「就是现在!」
  在米卡的信号声中,○点了火立刻合上罐盖。
  轰隆一声巨响,小小的火焰随即窜出,紧接着就是更激烈的爆炸,逃得慢了的○还被吓到跌了一跤,「风来了,风啦!咻噜噜噜!」
  ▽冲到罐子边把破了个大洞的盖子掀开,一旁的奈露莉异常兴奋地窥探着罐子里的状况。我最怕这种会燃烧的瓦斯了,便移向舞台左侧准备下一幕的表演。
  舞台上,南鸣(娜娜伊)正看顾着因刚才的「炮击」而倒下的伙伴们。
  「大家要加油啊,援军马上就来了!放心吧,我们的军旗完好无缺幄!」
  终于从爆炸的余威中清醒过来般,小号开始演奏娜娜伊的主题曲。

  战争的种子
  绝不会从这个世界上灭绝
  战争中被掠夺的生命
  仍是不可计数
  这棣的命运
  总有一天也会降临在我身上
  现在只需沉睡就好
  我们是生于战世的幼犬啊

  「我的伙伴们全死了。」
  在灯光的照耀下,南鸣(娜娜伊)脱去了贝雷帽,「我的故乡、家庭、所有关于过去的一切都在战争中被彻底灭绝了。在这场战争中受到重挫的骑士团也不得不解散,我却成为更加渴求战争的佣兵。我并没有非战不可的理由,却也没有停止征战的原因。就跟已经死去的同伴们一样,我也不过是只除了战争以外不懂其他生存之道的幼犬啊。」
  南鸣(娜娜伊)拾起落在地上的斗篷重新穿回身上。
  锵——铜锣声响起,舞台上又恢复正常的照明。割耳奈露莉就坐在椅子上,其他不管是在舞台侧边等待或前一刻刚扮演过南鸣(娜娜伊)同僚的候选新郎们也都集合起来再度并排在「回廊」上。
  割耳奈露莉大力地拍手。
  「太棒了,我最喜欢好歌了。可得给唱出这么一首好歌的你一些奖赏才行,要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但说无妨。」
  南鸣(娜娜伊)趴跪在地。
  「那么陛下,请给在下与天下第一武士——割耳奈露莉陛下对决的机会吧。」
  「不行!」
  割耳奈露莉宛如用跳的一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夫妻之间互动干戈算什么,这事绝对不行!」
  面对似乎快发怒的暴君,南鸣(娜娜伊)并没有一丝怯意。
  「那么陛下,还有另一件事希望陛下能达成我的心愿。就是请陛下承认我——南鸣(娜娜伊)是天下第一的武士。」
  「可以。」
  割耳奈露莉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坐回椅子上,「世界上所有的妻子都希望自己的丈夫是最强的一流武士啊。」
  「我会拿这份证明出外修行,这么做也是为了证明我是能担当得起天下第一武士这个名号的了不起武士。」
  候选新郎脱口而出的要求再一次让割耳奈露莉的情绪激昂起来。
  「这怎么行呢!你可是我的新郎啊!」
  「陛下难道想把天下第一的武士豢养在身边,扼杀我的前途吗!」
  被南鸣(娜娜伊)这么一喝,就算是割耳奈露莉也不由得胆怯畏缩了,「您若真的这么做,可是会被都城里那些专门嚼舌根道人是非的臭小鬼嘲笑:『割耳奈露莉说家里的小狗是天下第一的猛犬,还沾沾自喜咧!』的呀。」
  「你这家伙,唔唔唔……」
  被堵得不知该如何反驳的割耳奈露莉只能愤恨的咬紧牙根,「你这个无礼的家伙!」一旁的侍女举高鼓槌,恨不得狠刮南鸣(娜娜伊)一顿。
  「够了!」
  割耳奈露莉试着维持王者应有的从容气度,事已至此仍刻意摆出威严的表情,「你想怎么做就随你高兴吧。好了,退下退下,我的新郎还有六个人呢。」
  手里握着剑柄的南鸣(娜娜伊)瞪了侍女一眼后,才往后退向「回廊」。这次换成倭士(瓦吉)走向前来。
  「在我的故乡,存在着被称为『王』的一族。但我只是住在『王』的领地中,一个贫苦的米店之子罢了。」

  除了照向瓦吉的那盏聚光灯之外,所有的灯光都暗下了。我们所有人都退到侧边,早就等在那里的○和▽用力抱住娜娜伊。
  「娜娜伊,练习的成果都显现出来了,你真的很努力耶。」
  「整个场面都保持住了。观众都看得很开心,连我们也都感受到了。」
  相较于感慨极深的同班同学,娜娜伊却只有「我的部分终于结束了,还真是短暂啊」的简单感想。但满是汗水的脸上仍能窥见满足的神色。
  这时奈露莉走了过来,朝我出声道:
  「要准备下一幕了,快点过来。」
  她的视线同时往娜娜伊身上瞥了一眼。
  「别太放松了,戏还没有结束呢。」
  娜娜伊大概以为会得到几句犒赏美言,被这么一番训斥后,她惊讶地赶紧重整情绪,回应道:「是,真是非常抱歉!」
  奈露莉转身准备回后台时,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
  「你的状况比排演时好太多了。」
  在君王的糖果与鞭子混合秘技调教下,娜娜伊几乎忍不住哭了出来,
  「真、真是太感谢您了……」
  看到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奈露莉原地跳起大喊了一声:「那啦——」
  「真是的!这有什么好哭的!」
  「是的……真的非常抱……」
  就连抱着娜娜伊的○和▽都哭了,始终站在一旁目睹这一幕的我也恐不住鼻酸。在眼泪滑出眼眶之前,我赶紧催促着好像真的生气的奈露莉并肩离开。

  伊=舞所饰演的「王女」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总是把负责当她玩乐对象的倭士(瓦吉)耍得团团转。
  「什么啊,跟到这里来的只有你一个而已吗?」
  伊=舞坐在假装是树枝的「回廊」栏杆上,两只脚悬空晃呀晃的。
  「是的,王女。」
  穿着破旧衣裳的瓦吉也跟着在她身边坐下。
  「你不跟其他人一样规劝我什么『爬树很危险,快点下来呀』之类的话吗?」
  「是的,王女,俺……不对不对,我就是被派来陪在王女身边的,随便王女想怎么吩咐都可以。」
  当呆呆蠢蠢的倭士(瓦吉)这么说完低下头后,王女似觉无聊地把脸撇向一边。
  「哼,随便你吧。」
  就算王女这么说,倭士(瓦吉)仍是笑得傻呼呼的。
  配合瓦吉的要求,他所演唱的〈总有一天,王女……〉是首蕴酿着酸甜旋律,让耳朵相当舒服的强调氛围之作。

  总有一天,王女……
  你会来到我的面前
  用温柔的声音教我吧
  「当好朋友是件很重要的事喔
  我们约好了绝对不吵架。」

  顺带一提,这首曲子是由真正的割耳奈露莉所谱写的第十七首原创曲。好像是什么为了让法律普及而创作的抒情歌。
  「这个剧本果然很奇怪,我才不是那种会随便爬树的轻佻少女呢。」
  爬到舞台屋脊的奈露莉小姐(也就是伊=舞所扮演的「王女」角色雏型人物)对我这个剧本助手大表抗议。我也只不过是把从瓦吉那儿听来的「与奈露莉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忠实再现而已……这就是所谓的历史观点各有不同吧。
  我跟奈露莉还有米卡三人躲在舞台上方的梁柱待命。接下来就是割耳奈露莉要突然插入剧情中的桥段了。
  从上往下看确实是有些吓人,梁柱的高度可不是葡萄棚架可以比拟的。奈露莉鼓着脸颊正在做心理准备,米卡则把铜锣紧紧抱在怀里以防不慎掉落。
  倭士(瓦吉)唱完歌了。
  在我的眼神示意下,米卡锵的一声敲响铜锣。
  奈露莉双脚挂在梁柱上,倒着半悬在空中。
  「那么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忽然从天花板冒出来的蠕蝠奈露莉让现场观众发出「喔喔喔!」的兴奋叫声。
  「我跟王女终于都长大成人了。」
  倭士说完这句台词后,舞台随即暗下变换场景。
  不,说老实话,之后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不管是这出戏的走向,还有柯吉金往后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只为了刚才那一句台词不惜冒险当个特技演员的奈露莉此刻正抓着我跟米卡的手,一脸狰狞地努力爬上来。
  「王女」伊=舞穿着铠甲从舞台右侧登场。跟奈露莉所穿着真正铠甲不同,套在她身上的只是用纸和碎布简单缝制的小道具,却是与割耳奈露莉的轻骑兵装备互为对比的重骑兵全副武装。王女果然就是得穿上重型钢弹装啊……这就是答案嘛,我色情地顶住舌头发出啧啧声。好,等下一场「奈露莉大移动」时我就去把答案问清楚,直接到柯吉金的身边去。
  舞台左侧,穿着还挺像一回事的倭士(瓦吉)来势汹汹地走向前。
  「王女殿下,您究竟打算做什么?怎么突然就要出征了呢?」
  「我要加入打倒割耳奈露莉的讨伐军,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卫我们的家园。」
  王女话一出口,倭士(瓦吉)立刻在她身前跪下
  「王女,求求您,请带我一起去吧。」
  「你又没有接受过骑士的训练,带你去只会碍手碍脚啦。」
  王女背过身不看倭士(瓦吉),「还是帮我准备作战的行头吧。」
  倭士(瓦吉)伏跪在王女的脚边,轻轻触碰她身上的铠甲。

  总有一天
  王女将会从俺的眼前消失
  俺不过是米店的儿子啊
  这种事俺早就知道了
  梦总有一天会醒来的

  王女拿出一把手枪,递到倭士(瓦吉)面前。
  「就算你没办法当个骑士,应该也会替枪填子弹吧?」
  倭士怯怯地伸手接过手枪。
  「是的……我办得到,我一定办得到的。」
  王女脸上扬起淡淡的微笑。
  「可别扯我后腿喔。」
  「是的!真是太感谢您了,殿下!」
  从幽暗「回廊」这边看着那头正叩首道谢的倭士(瓦吉),我忍不住咂舌。那家伙居然改不掉平时的习惯,一不小必就脱口说出「殿下」这两个字了。
  锵锵锵,铜锣声再度响起。
  场景回到割耳奈露莉御前。
  「太棒了!」
  割耳奈露莉报以掌声,「我最喜欢好歌。可得给唱出这么一首好歌的你一些奖赏才行,要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但说无妨。」
  倭士(瓦吉)依然伏跪在地。
  「那么陛下,请让我回到不得不在战场上分别的王女殿下身边去吧。」
  「这可不行!你要成为我的新郎啊!」
  割耳奈露莉怒发冲冠,两只眼睛瞪得几乎都快裂开了。
  伏跪在地的小卒抬起头,狠狠睨瞪着敌方将领。
  「不管陛下再怎么伟大,我的主人永远只有王女殿下一人。除了她之外,我不会遵从任何人的命令。」
  割耳奈露莉走近他身边,用温柔的声音低语。
  「若是成为我的丈夫,不管钱财、名驹或各种书画,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会送给你。若是你想要,连天下都可以分你一半喔。」
  倭士(瓦吉)没有回答。
  「陛下,这个人是真正的忠义之士啊。」
  一旁的侍女忍不住进言。割耳奈露莉苦涩地望着伏跪在地的倭士(瓦吉),终于旋踵走开。
  「算了!你想怎么做就随你高兴吧。好了,退下退下,我的新郎还有五个人呢。」
  松了口气的倭士(瓦吉)退下后,这次换平人(亥金)走向前来。
  「在下的父亲是率领沙漠商队的一名商人,周游于共和国的大小城市。打从在下一出生,马背就是摇篮,在下就是这么被扶养长大的。」

  趁着灯光转暗的空档,我与奈露莉还有米卡返回后台。在奈露莉的率领下,我们肉弹三勇士选择从外环路入侵拉起网子的观众席通道,但马上就被观众发现包围了。眼看前方的道路就快被堵死,奈露莉祭出散发糖果政策总算平定了眼前的一场混乱,我们也终于平安抵达贵宾席的正后方。
  「信号,米卡要、做信号。」
  咚锵,米卡用力在耳边敲响铜锣,几个贵宾都被吓到原地弹起来了。
  「那么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奈露莉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之后,便和米卡一起急急忙忙折回舞台,只剩我一个人还杵在原地。不知所云盯着我的那群人之中,也包含了我的父亲,还有柯吉金。
  「柯吉金先生,您看得还开心吗?」
  听到我的询问,文化英雄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各位觉得如何呢?」
  围坐在他身旁那群穿西装的家伙们果然如奈露莉所说,表情都有些紧绷不自然。
  「回舞台演你的戏去。」
  父亲开口了。所谓的「威严」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脑海一隅不由得冒出这种想法。
  「那么,请放松心情欣赏到最后吧,英雄柯吉金。」
  柯吉金的视线有一瞬间的动摇,旋即落到阴暗的地面上。我向他行了一礼,转身返回来时的方向。
  该死。
  他果然被抓了。
  我像是只被光线吸引的小虫,摇摇晃晃地往舞台那头迈开脚步。
  因为我看到了,那铐住柯吉金手腕的手铐。
  我看见了。在老人转过头时不经意从大腿滑落的毛毯底下,在他身旁的男人仓促扯起盖住的那短短瞬间。
  他真的被抓住了。
  该怎么办才好?虽然知道该做些什么,但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敌人有多少人?照双眼所捕捉到的情况看来,他的两侧各有一人、身后一人,再加上我父亲。
  如果我们七个新郎携手合力,应该能干掉围在柯吉金身旁那几个人才对。可是……我还是希望能用更和平的方式解决。比如稍微亮一下武器恫吓啦,或是祭出大批人马施加压力之类的,难道没有靠努力外交就能解决的稳当方法吗?
  舞台上,正演到平人(亥金)与奈露莉的应对。
  「那么陛下,请允许在下继续前往各地旅游吧。既然已对武术断了念,在下仅剩的唯一心愿就是随心所欲地在共和国里流浪啊。」
  「这可不行!割耳奈露莉的进攻都是笔直向前的!」
  「这样的话,请恕在下无法奉陪,事先决定好目的地的旅游实在太无趣了。」
  「咕唔唔,你这个没有定性的流浪汉。算了!想怎么做就随你高兴吧。好了,退下退下,我的新郎还有四个人呢。」
  身穿半湿步兵制服的平人(亥金)转身回到「回廊」,接着换意=云(伊=舞)站上前来与割耳奈露莉对峙。
  「我的父母曾经都隶属于共和国义勇军,也曾有过与帝国主义者交战的经验。」
  意=云(伊=舞)无伴奏清唱出了亮的歌声,这首史上最受爱戴的自治活动名曲让观众们也全体起立跟着唱和起来。

  旧时的支配就要结束了
  年轻人啊,现在立刻挺身而出吧
  敌人的暴虐不足为惧
  正如那滚烫灼热的心,让我们化身为利剑
  打倒眼前的敌人吧
  自由!
  融洽!
  博爱!
  自治活动的精神将永续流传

  我站在通往舞台的入口,回头环视观众席。大家一定都没注意到现在进行式的某吊诡事件。没错,刚才割耳奈露莉vs.平人(亥金)的场景,台上的新郎只有六个而已(总而言之,就是我没赶上啦)!
  不过照观众们仍报以如此热烈的反应看来,应该没有人发现到吧。还是说,少了我根本就无关痛痒、甚至更好?这种事还挺常发生的……像是只要我不出现,通常就会是阳光普照的情朗好天气;在我没出生的年代,还有趁夜偷情的风俗;或是只限定没有梦想的人可以嘲笑怀有梦想的家伙之类的——
  观众席的最前排有一群没有站起来也没有跟着唱和的集团。像是对后方的大合唱感到困扰般,眼神不停或左或右地飘来飘去。其中还有高举如标枪的长竿指向舞台的人。长竿前端还套着蓬松柔软的麦克风套,我这才发现那些人就是奈露莉之前提过负责即时现场转播的工作人员。他们也真是辛苦。对不起喔,我们演戏都没配戴麦克风,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和我们扯上关系的这些人可是会被割掉耳朵的,毕竟那还是个施行恐怖政治的国家啊。请努力不要死翘翘唷——我悄悄朝那群人发送心电感应。
  就在这个时候,心电感应的神明也传来了特别通知。
  「人是枪械、人是弓弩、人是子弹」(From割耳奈露莉@那个世界)
  就是说啊,我们班绝不会输给恐怖政治啦。这是要我去聚集更多人(变态)的意思吧?我会努力试试看的。

  意=云(伊=舞)走到由萨嘉饰演的父亲和演他妻子的母亲之间,牵起两人的手。
  「等我长大也要加入义勇军。」
  意=云(伊=舞)握住父母的手,用力甩呀甩。
  他的母亲笑了。
  「小傻瓜,现在已经没有义勇军了,因为帝国主义灭亡了呀。」
  「可是,如果敌人进攻共和国时该怎么办呢?」
  「到那个时候,爸爸跟妈妈一定会把你送进义勇军的。」
  他的父亲开口,「但那种事最好还是别发生啦。」
  一家三口穿过「回廊」离开了。
  位于观众席与舞台之间、沐浴在聚光灯下的,是骑在足足有一般人五倍身高的巨大竹马上的割耳奈露莉(=共和国的敌人)。
  「那么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奈露莉的洪亮叫声从比舞台顶更高的位置传来,观众席也响起一片掌声。这到底是哪招啊……只要够引人注目就行了吗?她是不受到注目就会停止运转的注目电力发电所吗?
  「割耳奈露莉入侵我的祖国,所以我也下定决心参加义勇军。」
  从舞台左侧登场的意=云(伊=舞)身穿立领战斗服,穿过「回廊」后又回过头。
  「爸爸、妈妈,我要走了。」
  他的双亲彼此依偎着从舞台侧边走了出来。
  「喔喔,意=云(伊=舞),我们的骄傲。你无论如何都要走吗?」
  「是的,爸爸,我要走了。」
  「听说现在的义勇军受到委员会控制,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为了追求自由而存在的组织了呀。」
  「是的,妈妈,但就算如此,我还是得走这一遭,毕竟义勇军是我从小到大的憧憬啊。」
  意=云(伊=舞)将行李担在盾上,往前迈出脚步。
  「再见了,爸爸,请多多保重身体。再见了,妈妈,我一定会平安无事归来。自治活动的精神将会指引我。」
  他微低着头,脚下的步伐却如此坚定。像是要推那小小的背影一把般,此刻舞台上响起英勇果断的强悍旋律。

  歹毒的企图终将被捣毁
  年轻人啊,现在立刻站出来
  让我们烧光那些家伙的屋檐
  夺取他们的金银财宝,分送给需要之人
  我们凭着道理做事,所以不用担心
  自由!
  融洽!
  博爱!
  自治活动的精神将水续流传

  场内的大合唱算是今天一整天下来最热闹的高潮部分了。再过不久就要上场的我也待在舞台侧边聆听,但这首歌的歌词未免太乱来了吧。
  意=云(伊=舞)边唱边在舞台上绕了一圈。
  「走了好长一段路啊,太阳都已经下山了,我也差不多该找个地方过夜……哎呀,那里似乎有灯光呢。」
  舞台左侧浮现出一抹朦胧的微光。意=云(伊=舞)走下舞台,靠向「回廊」栏杆。
  「不好意思,有件事想请问一下。」
  往栏杆咚咚敲了两下后,瓦吉便从旁边冒了出来。
  「来了来了,这位旅人,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在这附近找个过夜的地方,有什么好地方可以推荐吗?」
  「这样的话,你就去前面那间店看看吧。虽然是间破烂的小酒店,但他们有提供房间给旅客过夜喔。」
  「好,我就在那儿投宿过夜吧。」
  意=云(伊=舞)在「回廊」上跳了一下。欢迎欢迎,瓦吉领着客人走向「舞台」。
  此时店里已经有两位客人了。
  一个是卡蜜蕾,另一个客人则由我负责扮演。虽然没有任何台词,只要坐在椅子上假装吃饭就好,但我还是紧张到快吐了。
  待意=云(伊=舞)坐下点完餐后,酒馆老板瓦吉忍不住发问:
  「这位旅人,你到这种地方来是有什么要事吗?因为割耳奈露莉的关系,最近这附近都不得安宁啊。」
  「你是说割耳奈露莉吗?」
  意=云(伊=舞)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就是为了迎击割耳奈露莉,才千里迢迢来加入义勇军的呀。」
  「义勇军?」
  旅馆老板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哈哈哈哈,这家伙真是太奇怪了,哇哈哈哈……」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意=云(伊=舞)打从心底不解地反问。
  「难道你没听说吗?那群义勇军一见到割耳奈露莉的大军就吓得不战而逃了啊。」
  「你说什么……义勇军怎么可能……」
  盯着连话都挤不出来的意=云(伊=舞),旅馆老板笑得更愉快了。
  「哈哈哈哈,我不会骗你的。如果想打仗,就去加入防卫队吧;若是想割人耳朵,就加入奈露莉军。不管怎么样,奉劝你最好别加入义勇军,那些家伙只是一群贪生怕死之辈,要是跟他们并肩作战只怕有几百条命都不够赔,就算能活着回来也只会被人当笑话看啦。」
  「你这家伙!」
  意=云(伊=舞)气得扯住旅馆老板的领口,「不准你污辱义勇军!义勇军才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徒!」
  「他们现在可是逃到连影子都看不见一个。」
  「但我不会逃!那些逃走的家伙不配当义勇军!」
  激烈争论的两人身旁,一个戴着眼罩正在喝酒的男人突然把杯子扔到地上。
  「吵够了没,真是无聊。听你们这么吵来吵去,连酒都变难喝了。」
  全身上下都散发出流氓气息的男人悠然地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争执不下的两人面前。
  「哼,害我喝了那么难喝的酒,我可不会为这么难喝的酒付钱的。老爹,就算我免费吧。」
  「客人,您这么说会让我很困扰的呀。」
  店老板摇了摇头,「找碴也该有点限度,我可是脚踏实地做生意啊。」
  「嘿,找碴是吧……」
  流氓勾起不怀好意的奸笑,抽出曲状刀刃的大刀,「那你就跟这家伙理论一下吧,这可是我为了分辨黑白而特意带在身边的锋利好东西呢。」
  店老板瞠大了双眼往舞台左侧逃走了。流氓收起利刃后,伸手搂住意=云(伊=舞)的肩膀。
  「年轻人,转换一下心情,一起喝一杯吧。」
  两人并肩坐在椅子上,执起老板端来的酒乾杯。
  「我名叫华观(卡蜜蕾),在各尼多克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坏蛋。为了割下奈露莉的首级扬名立万,我才会到这里来的。」
  「我的名字是意=云(伊=舞),原本……是想成为义勇军的一分子,想不到义勇军居然……」
  意=云(伊=舞)意志消沉地地垂下肩膀。华观(卡蜜蕾)把店老板斟满的酒咭噜咕噜暍下肚。
  「意=云(伊=舞)啊,你从刚才就满嘴义勇军、义勇军的,照我看来,只要拿起武器挺身出来对抗,那就是义勇军了嘛。只要敢投身战争,就是个够格的义勇兵,说起来那些逃跑的家伙也是一样的,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怎么想啊。」
  「我怎么想……」
  意=云(伊=舞)愣愣地望着手中的杯子,「这样啊……我怎么想……我心中这股想为了正义一战而无法抑止的沸腾心情。现在我该做的不是去寻找义勇军,而是该创造属于我的义勇军啊。」
  「没错!说得太好了!老爹,酒!拿酒来!我们义勇军的大将要出征啦!」
  「没错!快点拿酒来。这可是义勇军大将和他属下一号的命令呀!」
  「属下?」
  华观(卡蜜蕾)瞠大了双眼,「我吗?」
  意=云(伊=舞)点了点头。
  「没有错。我很中意你呢,要是能一起上战场就太好了。你愿意加入吗?」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刚刚还架势十足的华观(卡蜜蕾)顿时变得手足无措。吞吞吐吐小小声的回了一句:「啊,要这样也是可以啦。」观众席之间不知为何传来暧昧的黄色声援。
  只是非常遗憾,这里是我得出场的时候了。我必须插入他们两人的对话才行。当我从位子上站起来朝他们走去时,沐浴在从观众席投射来的冰冷视线中,我彷佛听见「你干么大剌剌地闯进男同志之间脸红心跳的空间啦」这一类的不满叫嚣。奇怪耶,明明我才是男的……
  「那个……呃,我刚刚坐在那边,听到你们两位的对话……那个……」
  「干么啊,小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华观(卡蜜蕾)一手拿着酒杯狠狠瞪向我。我不由得胆怯畏缩。
  「就是那个……我想请问可不可以让我也加入你们的起兵行动呢……」
  「喔喔,你也是个有志之士啊」
  意=云(伊=舞)拉了张椅子过来,「来来来,请坐。一起庆祝讨伐奈露莉的出征吧。」
  华观(卡蜜蕾)仍然瞪着我。
  「喂喂喂,你真的要带这种不乾不脆的家伙一起去啊?」
  「义勇军随时欢迎敢与邪恶对立之人,他也是足以战斗的人才啊。」
  已经完全显露出大将风范的意=云(伊=舞)用清澄明亮的眼神看着华观(卡蜜蕾)。华观(卡蜜蕾)低下头,喃喃回了句:「啊,既然意=云(伊=舞)这么说的话……那好吧。」于是观众席再度传来黄色声援。
  我蹲跪在地。
  「真是太感谢您了,大将。」
  「哈哈,好伙伴,别搞得这么拘谨啊。
  我是意=云(伊=舞)。这是我的属下一号,华观(卡蜜蕾)。」
  「我名叫丽智(雷治)。其实我也跟意=云(伊=舞)一样想加入义勇军,才离开故乡到这里来,想不到听到的消息却是义勇军已经不在了,正气馁着不知该怎么办呢,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看吧,跟我说的一样。只要振臂一呼就会有人跟着响应的。喂,老爹,酒呀,再拿更多酒来!」
  端起瓦吉所倒的酒,我们一乾而尽。
  「祈祷我们义勇军能拿下胜利。」
  「能在这里相遇真是太幸运了。」
  「来,让我们尽情地喝、尽情地欢唱吧。」

  我们就是义勇军
  就算没有马
  就算没有大炮
  但志气不会输给任何人
  我们三人就是义勇军

  我们毫不吝惜地大口畅饮,踢飞椅子,挥舞手中的长剑大闹特闹。
  「喂,我们换个地方吧,我没办法一直待在这种潮湿的房子里啦。」
  「喔喔,好兄弟,这主意真不错。」
  「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走出酒馆里的三人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走向林中。
  「搞什么搞什么,这儿连一间像样的店都没有吗?果然是乡下地方啊。」
  「这里是桃花林吧,要是开满了花一定很美……」
  我握着醉得东倒西歪的意=云(伊=舞)的手。
  「就算没有花……看起来还是很美啊……对现在的我而言……」
  酒后痛哭的意=云(伊=舞)呜咽着说:「我找到最好的伙伴了……这真是最好的夜晚啊。」
  「说伙伴好像还差了一点,不如我们三个干脆结拜当兄弟吧?」
  「我赞成。大将意=云(伊=舞)就当哥哥,我来当老么。事实上我家里也有两个亲哥哥呢。」
  「等一下啦。我可是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姊姊耶,所以应该是我当老么才对。」
  「这是什么歪里啊,不过无妨。那意=云(伊=舞)就当大哥,我是二哥,华观(卡蜜蕾)就是老么罗。」
  「来,哥哥,让我们一同饮下这誓约之酒。」
  望着眼前的两个乾弟弟,意=云(伊=舞)抬手抹去眼泪。
  「我发誓,一定把你们当作亲弟弟,好好地疼爱照顾。」
  「我发誓,我们三人将会成为比血更浓厚的羁绊,彼此扶持着活下去。」
  「我发誓,若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想对哥哥们动手,我定会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我们是结义三兄弟
  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求能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就是我们的OUR CHOICE
  桃花园的PROMISE

  就在歌唱到一段落,我们准备再度举杯时,酒馆老板神色仓皇地从左侧跑来。
  「不得了!割耳奈露莉发动攻击了!」
  「你说什么?」
  三个结拜兄弟手中的酒杯不约而同地摔落地面。
  「该是我们上场的时候了!让他们见识一下咱们的厉害!」
  华观(卡蜜蕾)挥舞着手中的大刀。
  「是啊,结拜仪式就等我们的第一场仗结束之后再继续吧。」
  意=云(伊=舞)也拔出长剑。
  「呃……我的武器又在哪里……?」
  我把酒馆老板拿在手上的水盆抢了过来当作盾牌。
  「上吧!让荣光照耀自治活动的精神!」
  在意=云(伊=舞)的号令之下,我们齐声发出怒吼,往左侧发动突击。

  锵锵锵,铜锣敲打声响起。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们三人就成了陛下的俘虏。」
  回忆场景结束之后,三个跪坐在地的结拜兄弟得到割耳奈露莉的掌声。
  「先不论结果,你们三人竟有勇气站出来对抗我麾下的精兵,勇气确实值得大力赞赏。」
  割耳奈露莉悠然自若地发表感想,改翘起另一只短脚,「三位所唱的歌也令人大开眼界。我最喜欢好歌了。可得给唱出这么一首好歌的你们一些奖赏才行,要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但说无妨。」
  「那么就从我这个长兄开始吧。」
  意=云(伊=舞)走上前,「我们三兄弟想结拜,请当我们的见证人吧。」
  「好啊。我认同系们三人已是结拜兄弟了,也接受你们三人同时成为我的丈夫。」
  我接着向心情大好的割耳奈露莉秉奏。
  「由于第一场战争来得太匆促,我们都还没喝过结义之酒呢。请赐我们三人酒盅吧,拜托您了。」
  「无妨。」
  割耳奈露莉拍了拍手,侍女便将酒杯送上。
  「最小的弟弟华观(卡蜜蕾),你有什么愿望?」
  「是,作为兄弟的愿望两位哥哥都已经说过了,至于我的愿望则是希望哥哥们都能有个好归宿,所以希望您能赐给我的两个哥哥美娇娘做为礼物。」
  「这可不行!你和你的两个哥哥都要当我的新郎啊!」
  华观(卡蜜蕾)眼神锐利地扫向从椅子上起身的割耳奈露莉。
  「那么请问陛下。陛下做为我们三人之妻,究竟要把暖炉前最温暖的位子让给谁呢?要是不让给我这个做丈夫的,那种妻子一定得拿棍棒狠狠教训一顿;要是不让给我最重要的两位哥哥,为了家庭和乐我也得把那种没有礼貌的妻子赶出家门才行。但哥哥们的妻子若是那种蠢货,到时我也会离开,让哥哥们对你提出休书。到时陛下就算成得了贤妻,也会是个不出手就不知轻重的愚妇呀。」
  面对眼前这个单膝点地大放厥词的流氓华观(卡蜜蕾),割耳奈露莉忍不住全身发颤。
  「唔呜呜。算了。你们三个我放弃总行了吧。我也不期望你们这种麻烦的结拜兄弟了。就算没有你们,我还有最后一个特别耀眼的美男子啊。」
  斥退了DV男(注9)的野蛮女王抬手将赞贺(萨嘉)招来。
  「来,让我听听你的歌吧。」
  「是的,陛下。」
  走到「舞台」中央的赞贺(萨嘉)褪下斗篷。他所穿的本地防卫队战斗服就是日后八高制服的雏型。
  「我的歌——要唱这首歌的话,就不得不说说某个人的故事了。因为军事上的机密所以不能说出具体的地名,但就是我们本地防卫队中央军第一步兵师团第四步兵大队所驻扎的村庄,我在那里遇见了那个人。我们的大队都会参加一路上经过的城镇及村庄所举办的欢迎会与庆祝会。但我一点都不觉得开心,我已经十六岁了,这是我的第一场战争。
  注9 DV为domestic Violence的略语,意指家暴。
  我一直认为人生——正确来说,我认为一直到人生画下句点之前,我都会是个军人。
  在同为军人,同时也是中央政治委员的父亲安排下,我从一出生就有了军籍,当我十六岁成人时就有了十六年的军人资历。出任到基地时已经是个士官了。
  每次耽溺在这种漫无目的思考时,我总是靠在款待宴席的墙边。
  之所以选择那么热闹的地方,就是为了逃离兵营的喧嚣。在跑得不剩半个人的兵营中,我心里的声音疯狂失序到甚至让我忍不住想捂住自己的耳朵。相较之下,男女盛装参与的热闹宴席反而是更舒适的寂静空间。当时我已经习惯在不会醉倒的范围内喝一些酒了。
  永不结束的战争和败北的概念,对死亡的恐惧还有对未来产生的漠然不安,这些负面情绪始终在我心中盘旋不曾离去。不管是在战场上遭到敌人射杀,还是一生当个军人,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因为我已经变成一个冷漠的铁石心肠——」
  赞贺(萨嘉)拿着酒杯往左边走去。他微侧着身子,跟我们看不见的宴席宾客巧妙地擦身而过。
  「那一夜,我同样也没有加入社交谈话的圈子或跳舞的行列,就只是一个劲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手肘靠着栏杆,赞贺(萨嘉)无精打采地仰望夜空。

  我们「兄弟」三人已经退到后台。演奏区里的乐队正演奏着改编成沙发音乐风格的〈自由、融洽、博爱〉。
  「我好紧张~刚才最后一段台词好长,我应该有好好说完吧?」
  因为用了跟在舞台上差不多的音量,卡蜜蕾所说的话融入空气里,在高塔之间造成回响。
  「嗯,你说的很好,也很有魄力,连奈露莉都被你吓了一跳呢。」
  我拿毛巾抹去脖颈上的汗水。看着奈露莉和米卡往左侧走去。
  「这就是最后了吧……」
  伊=舞拿袖子覆住脸孔,「我是真的把你们两个当成真正的兄弟,就这么结束了还真是寂寞呀。」
  「不会结束的。」
  卡蜜蕾卸下剑带,挂在肩膀上,「表演还没结束呢,要是松懈了可是会挨奈露莉骂的唷。」
  「就是说啊。」
  我把毛巾围在脖子上,「而且,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从今以后也是可以——」
  以一个哥哥的身分更疼爱我吧,我当了十六年的老么,敝人的兄长可说并没有太疼爱过我。就在我正忙着向十二神将(注10)哥哥祈祷时,▽朝我走了过来。
  「喏,这是洁莉学姊说要给雷治的。」
  递到我面前来的是一朵黄色沉香花还有一封信。真是个伤脑筋的家伙,明明千叮咛万交代她别到现场来的……我边在嘴里嘟哝着边摊开信纸。


  计划虽有所变更,但并不会中止。
  我们不会破坏你们班的演出,请放心吧。
  洁莉·洁琉哈姆
  ps:不要对老师乱说话啦

  我盯着匆忙间写下的文字看了老半天,却没办法理解其内容。
  唯一连系得起来的只有这朵沉香花。这是柯吉金别在胸前口袋的花。这么说来,信里所说的「不要对老师乱说话」对象指的若是茉莉老师也未免差太多了!还是说,她信里所说的老师其实是指柯吉金呢?因为我在他面前再三强调「我跟学姊之间清清白白,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吗?那件事被她知道了呀?所以说,「计划」是指之前那个亡命计划吗?不会中止又是什么意思?
  注10回应药师如来的祈愿,守护药师诵经的十二个夜叉大将。
  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话说回来,我和学姊有在交往吗?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弄假成真?只要大喊:「大野狼出现啦!」就会一头撞上才刚见面的肉食系大野狼少女,然后以「喂,你到底看哪里走路啊!」为开端的LOVE STORY即将上演?
  「学姊什么时候来的?」
  「我想想……就刚刚吧。唱到〈PROMISE〉第二段合唱的时候。」
  听完▽的回答,我连忙往外环路飞奔。
  塔之森间摇晃着暴力与破坏的阴影预兆。说得再具体一点,不知道是哪来的笨蛋竟这么大刺刺地点燃了篝火。
  烧、烧起来了……
  这是鬼火、狐火还是古战场火(注11)啊?我一边在心里列举出那个系列的妖怪名字一边跑回舞台旁,拿起望远镜再度看向那团东西,这才发现事发现场居然是我们住的第十宿舍塔前,因为实在太过惊讶,我瞠大的眼睛几乎都快撑爆眼窝了。
  学校不是严禁学生玩火吗?
  设置在道路上的桶子被点燃当作火种,人们手中的火把依序被一一点燃。那些手握火把的家伙一个个都穿着皮衣。总之就是洁莉学姊班上那些也有上场参与戏剧演出的坏心眼邪恶军围。而带领那些人站在最前线的不用说就是开在八高的娇美之花洁莉·洁琉姆哈小姐了。她的左手握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右手拿了好几根棍棒,就这么瞪视着漆黑的观众席。
  注11日本自古流传的鬼火种类之一。
  鬼、鬼啊……我忍不住泻出呻吟。脑子里的警报正在嗡嗡作响。小乳房鬼子来了、小乳房鬼子来了!(翻译:闹鬼了、闹鬼了!)我的精神防卫队陷入一阵恐慌,眼看就要分崩离析。
  「雷治,差不多要上场罗!」
  ▽喊了我一声。
  「喝呜!」
  我原本打算好好回应,从嘴里冒出来的却只有类似叹息、无比难堪的一声怪叫。
  请各位设身处地站在我的立场想一想嘛。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比火光更鲜明的是正集结了一支武装部队之处,「因为看起来好像很强!」「不管对方想干么,反正攻击就对了啦!」能以如此漠然的动机拿起武器参与斗殴的,说老实话只到国中毕业之前。一旦成为高中生,有些事就再也不能做了。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谁要把谁狠狠痛殴一顿,都得经过万全的设想考虑后才会拿起武器。以现在的洁莉学姊一行人来说,他们的施暴对象就是那群奉命前来阻止柯吉金逃亡的人——说得明白一点,正是我的父亲。就算是我,也无法眼见自己的爹地被狠狠教训到快死了还在一旁嘿嘿笑啊。我还没丧心病狂到那个地步,得做点什么才行。必须有人站出来做点什么才行(最好是不用我亲自出马的)。

  赞贺(萨嘉)和初名(秀娜)相爱相恋的梦幻故事即将迎向高潮。
  他们俩人彷佛描绘着圆弧般踩着舞步边放声高歌。

  想要一辈子在一起
  牵我的手
  心心相印
  心心相印

  生死与共,就算这种事并不常见
  那样的语调是如此甜蜜
  彼此约定
  彼此约定

  尽管言语索然无味
  我俩仍深深相爱
  这就是一生
  爱的一生

  锵锵锵,铜锣声响起。像被卷入黑暗的舞台般,恋人们被迫分离。即使努力伸出手想与对方紧紧相系,但光芒照不到那女孩,她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舞台右侧——男孩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无力地跪倒在地。
  割耳奈露莉拍着手现身了。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我最喜欢好歌了。可得给唱出这么一首好歌的你一些奖赏才行,要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但说无妨。」
  赞贺(萨嘉)二话不说扑向割耳奈露莉的脚边。
  「陛下,拜托您。请陛下动用您的力量将我送回初名(秀娜)的身边,请允许我和她结婚并祝福我们吧。」
  女王摇了摇头。
  「怎么又是这种愿望?讨厌、讨厌,我不会再让步了,除非那个叫初名(秀娜)的女孩现在立刻出现在这里,否则你休想!」
  「陛下。」
  侍女从我们这群候选新郎面前走过,开口道:「有个名叫初名(秀娜)的本地女孩说无论如何都想跟陛下见一面……」
  割耳奈露莉大喊一声:「那啦——」
  被套上木枷的初名(秀娜)从舞台左侧畏畏缩缩地走了出来。
  「初名(秀娜)!」
  「赞贺(萨嘉)大人!」
  这两个人一见面便在我们面前紧紧相拥。
  「初名(秀娜),我们照你的计划去做,果然顺利成功了。」
  赞贺(萨嘉)轻声说着,并卸下了未婚妻身上的木枷,「你瞧。站在那边的割耳奈露莉陛下不仅把你送到我的身边,答应了我与你的婚事,还会为我们献上祝福呢。」
  初名(秀娜)接着赞贺(萨嘉)的话说下去。
  「哎呀,真的吗?如果有那个伟大的割耳奈露莉陛下许可,那我们的婚姻就再正大光明不过了。就算你那个当政治委员的父亲大人反对,但只要有伟大的割耳奈露莉陛下的祝福,我们的前途就是一片光明啊。」
  我们几个前候选新郎也加入了这位聪明的狸猫脸女孩一手策划的猴戏演出。
  「好棒啊,割耳奈露莉陛下万岁!」
  另一边,被独自一人留在「舞台」上的割耳奈露莉上半身沐浴在聚光灯下愣愣地傻站在原地。带角的头盔洒下细长锐利的孤独剪影。
  「啊啊,我原本还很开心以为自己得到了七个新郎,事到如今却一个也不剩了,真是一场空呀。彼世人称为恶鬼的我,在战争结束后也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我也好想谈场恋爱、找个如意郎君啊啊啊。」
  奈露莉呜呜呜地展现出伤心流泪的演技。
  观众席回荡着一片寂静。
  一年十一班全体人员无不屏息以待。
  这一段应该是会逗得全场观众哈哈大笑的场景才对……在场宾客却都这么安静,到底是怎么了……?
  我卸下割耳奈露莉的俘虏——丽智(雷治)的伪装人格,身为剧本助手同时也是奈露莉观察家的雷治回来啦。
  「搞什么……这里是应该是要大声嘲笑奈露莉的场景才对呀。笑啊!你们给我笑啊!」
  站在舞台旁的▽把眼睛挤成三角型不断向观众席发射脑波指令,其他的共同演出者则愣愣地盯着站在舞台上的奈露莉。
  不管怎样,等会儿都得杀了奈露莉!都是因为硬加入了那些莫名其妙的即兴演出,才把这场戏跟拯救柯吉金的作战计划都搞砸了啦。
  这里原本应该是光线咻地收起后,奈露莉大喊:「找新郎真是搞死老娘啦!」之类的台词来完成最后一幕的嘛……
  就在这时,我忽然想起奈露莉曾经说过的话。
  现在我明白大奈露莉的心情了——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她所理解的并不是坐拥后宫美男的爽快滋味,而是割耳奈露莉失去新郎时的心情啊。这确实是太过真实的切身之痛。在包括我在内的精选美少年包围下,她一下子从帅哥天堂堕入「没有男友资历=年龄」的地狱中,那冲击远远超出了我的想像。但是这场戏剧表演并不是一出因奈露莉而生的悲剧,而是从头欢乐到尾的音乐喜剧啊。要是误会这一点可是会让我们感到很困扰的。
  所以说,让人们产生误会的原因八成是出在我身上吧。是我拟定的奈露莉逆后宫计划造成思考方向错误了。讨厌,这真的非我所愿啊。我只是期待女孩子会主动说出:「这次就由我们女孩子向雷治告白吧!」这句话来,也就是说我希望能落实男女告白机会均等法的实施啦。真糟糕,我觉得自己似乎非负起这个责任不可了。先不管奈露莉那个笨蛋,但我不能对不起班上同学呀。得做点什么才行。看来回收那颗鼻屎大的割耳宇宙尘已经是非我不可的任务了。
  我所踏出的一小步,却是舞台的一大步。几位前候选新郎们排排站的「回廊」似乎变得比月亮还要遥远。我弹响手指作为给班上同学们的讯号。
  「我要向演奏区点歌。就演奏〈爱的一生〉吧。」
  「丽智(雷治),你要做什么?」
  结拜哥哥意=云(伊=舞)叫住我。
  「好哥哥,你就看着吧,一切包在我身上。」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其实我也不知道包在自己身上会不会有问题。唯一知道的是,这将会是让我名留青史的一次历史性登台表演。看着吧,各位、哥哥、恋爱中的女孩、洁莉学姊(顺便加上父亲好了)!抱着决心抬眼望去,那群拿着火把的家伙并列着安静走在观众席间,营造出并不真实的幻想空间。
  哇啊,多么罗曼蒂克的守夜之人……他们是牢牢跟着我父亲的夜晚大搜查线。糟糕糟糕,得快点阻止才行。但首先得阻止奈露莉。要是没办法的话,就算杀了她也在所不辞。
  伴随着充满情调的管弦交响乐演奏,我用在大自然中种菜的姿势以小碎步接近奈露莉。正在装哭的奈露莉隔着衣袖偷瞄了我一眼,随即又将脸藏了起来。呵呵……但是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呢?我用上MIX了十一种鸟类求爱的特殊舞步来勾引她,还更进一步地搬出比在农田里更性感的姿势来震慑对方。

  无需言语
  我俩彼此相爱
  那即是一生
  爱的一生

  受到诱惑的奈露莉从心的石门中悄悄探出头来。这么一来,观众席的目光应该都被吸引到我们这头来了吧。别担心,只要像在田里那次一样就好。那些看着我们的都是马铃薯、萝卜或什么食物的苗,我这么催眠着自己。这要是被痛恨根茎类的奈露莉知道的话,她说不定会大发雷霆,不过谁理她啊。我是雷治,个性别扭又不坦率的老么。并且也是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爱情歌手丽智(雷治)啊。
  「陛下,请把您的手交给我。」
  「好吧。」
  我轻轻握住奈露莉朝我伸来的手。

  无需言语
  我和你
  互相吸引
  互相感应

  我们手拉着手跳起舞。并不是经过编排的既定舞蹈,完全是即兴演出。奈露莉也想学秀娜那样依偎在我身上,但只要她一靠近,头盔上的尖角就像是要捅进我的身体似的,于是我便化身成蝴蝶轻飘飘地闪过她的突击,以即兴歌词加以牵制。

  奈露莉有着
  奈露莉的世界
  若是憎恨奈露莉
  就得连耳朵都恨

  奈露莉看出情势不利于她,立刻抬手指示演奏者们放慢节奏好封锁我的动作。她慢慢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手指缠绕住我的手指。奈露莉的手小小的,但力量超级大。一拉一扯间,我的肘关节都快被她折断了。

  尽管言语索然
  但心如此清明
  让我们继续唱吧
  让我们继续唱吧

  在她自以为是的解释下,我们相亲相爱地拥抱彼此。
  「丽智(雷治)——」
  奈露莉的声音从肋骨以骨膜传导的方式传进我的耳里,留下不同于以往的回响,「雷治雷治雷治,我真高兴你来了。」
  我紧紧拥住她的身躯。她穿着铠甲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所以不太容易注意到,但奈露莉的身体真的好纤细。而且不知为何她身上似乎有种野兽的气味,铠甲下的衣服都被汗浸透了。
  「只要有一个人愿意陪在我身边,那就够了。」
  如此低喃的奈露莉抬起她戴着尖角头盔的头。哭泣的奈露莉终于笑了!本就白净的肌肤上所抹的白粉此刻也灿烂得教人眩目。
  「就是说啊,一次找七个新郎果然是太贪心了。」
  我松开环抱她的手,奈露莉便一蹦一蹦地跳到舞台前方。
  「来,把我们的事告诉所有聚集在此的人们吧。」
  我和奈露莉手牵着手面向观众。

  想要一辈子在一起
  牵我的手
  心心相印
  心心相印

  「我们来建个国家吧。一个能延续万世的国家,不要再有战争了。」
  锵锵锵,铜锣敲打声在此刻响起。
  「因歌唱的力量而共结连理的两对男女,和平终于到来了。」
  在米卡做出总结后,灯光全部打开,我们几个演出者齐声合唱。

  旧时的支配就要结束了
  年轻人啊,现在立刻挺身而出吧
  敌人的暴虐不足为惧
  正如那滚烫均热的心,让我们化身为利剑
  打倒眼前的敌人吧
  自由!
  融洽!
  博爱!
  自治活动的精神将永续流传

  观众们也全都起立跟着一起大合唱。我搂着两个结拜兄弟的肩膀唱着歌。奈露莉在舞台边缘蹦蹦跳跳的。
  我们的歌应该会打倒什么东西吧。在这场表演中输的是谁?赢的又是谁?
  「奈露莉,事情还没结束,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帮忙。」
  「什么事啊?」
  奈露莉为了鼓动观众席而挥舞的拳头就这么举着靠了过来。
  「把柯吉金叫到舞台上。然后直接把他从这里送去你的国家,这么做是为了不让中央政治委员会有机会干预。」
  「你是想利用我的王国吗!」
  她往后跳开一大步。
  「正确来说是要利用你们国家的广播系统。只要你说明柯吉金现在的境遇,不只是这里的观众,就连你们国家的人民都会明白的。」
  呣呣呣,奈露莉低吟着陷入思考。
  「大奈露莉的东征是实践所谓自由的伟大一役,由继承了奈露莉之名的我来认可这件事或许也是与生俱来的宿命吧。」
  奈露莉罗哩吧唆地发表了一长串宣言。总之应该就是允许柯吉金入国了吧。
  「特地前来观赏八高大话剧祭的各位观众,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MC奈露莉开始向观众席寒喧。自顾自地发表大祭闭幕宣言,悠久的历史传统还没来得及画上休止符,就这么唐突地主持起来。
  「请容我为大家介绍今天的审查员,声名远播的联邦文化英雄、当代第一的奈露莉通、诗歌之父同时也是历史之子,让我们欢迎作家A·柯吉金先生,请到舞台上来。」
  我→▽→照明组在沟通联络上花了不少时间,于是发生了一点延迟问题,但最后聚光灯总算是顺利打在坐在来宾席的柯吉金身上。当他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后,因为方才的高歌合唱而进入联邦万岁模式的观众席爆出了热情的掌声。
  「好耶,各位!我们一起去迎接英雄柯吉金吧!FOLLOW ME!飞奔大作战!」
  我跳下舞台冲进观众席。靠着难以捉摸的行动模式、诸多疑点的生态(像幼儿时期是在哪里度过的,又是在哪里产卵呢……之类的)让观众远远地避开,轻轻松松通过。这就是奥义雷治·搭坡伊尔(注12)(顺带一提,「伊尔」就是鳗鱼,蒲烧过的超好吃唷)!
  注12指double eel,双鳗鱼。
  洁莉学姊以刻意让人注意她美丽背脊的直挺姿势站定在贵宾席前。微侧的脸庞在火把的橘红光芒映照下显得红扑扑的。这若只是演戏的一部分该有多好啊。
  「雷治,我已经在信里说过了吧,我不会妨碍你们的。」
  尚未褪下农村少女装扮的洁莉学姊提着裙摆,从观众之间挤了过来。鼻间闻到的是火把冒出的刺鼻烟臭味。
  「但你却出手妨碍我们。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并不打算妨碍你。只是想把柯吉金先生安置在奈露莉的保护之下——」
  「开什么玩笑!」
  洁莉学姊将点燃的火把前端凑到我的鼻头,「柯吉金老师由我来保护!谁都别想妨碍我!」
  「保护?你打算怎么做?叫你们班的人去袭击中央政治委员,这样就能保护他了吗?」
  「我绝不允许有人想夺走老师的自由!」
  学姊的眼眸在烈焰的映衬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那让柯吉金逃脱之后,学姊又要怎么办呢?要是对政治委员施以暴行,恐怕不是停学惩处就能解决的吧,这样你也无所谓吗?柯吉金先生会希望事情变成这样吗?」

  洁莉学姊默不作声。一阵风吹来,黑烟迎面扑到我的脸上,熏出了我的眼泪。
  「能不能把这件事交给奈露莉负责呢?别看她那样,她是个很诚实坦然的女生,也很会照顾人,而且——」
  我用袖子抹了抹脸,「她绝对不会舍弃仰慕自己的人。」
  「仰慕?柯吉金老师吗?你说老师仰慕奈露莉?」
  「是的,正是如此。」
  「不可能。虽然他在作品里确实是把割耳奈露莉捧得很高,但——」
  「柯吉金的感情究竟如何并不是重点,只要让奈露莉感觉自己受到仰慕就行了。」
  「那就单纯只是会错意了吧?」
  「不,是爱。」
  「爱?」
  洁莉学姊探出身,而她手里的火把也随之逼近我的脸,差点连眉毛都要被她烧光了。
  「其实奈露莉本身就代表了爱。」
  「吭?」
  学姊露出一脸「你是白痴吗」的表情看着我。我也觉得这样是有点傻。和奈露莉一样,我也太过投入戏中角色了。我是割耳奈露莉的新郎,若非如此,我绝不可能说出「爱」这个字眼。
  「学姊,你认为柯吉金的作品所贯彻的宗旨是什么呢?」
  「宗旨?」
  学姊无力地垂下握着火把的手陷入沉思,「我想应该是关于历史的庞大洪流,还有努力与其对抗坚强活下去的人们所——」
  「不,是爱。」
  「爱?」
  「没有错。那关于我们班所演出的《割耳奈露莉与被俘虏的七名新郎》,你认为这部戏的主旨又是什么呢?」
  「那是……对家人和祖国的爱——」
  「没错,就是爱。」
  我伸手指向学姊,她蓦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着我。真实纯粹的洁莉学姊果然好可爱呀。顺带一提,到此为止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随口胡詻的,因为我满脑子都只想着该怎么反驳学姊。
  「我们之所以帮助柯吉金,也是因为爱。人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呢?就是因为爱啊。我和学姊现在会这么做也是——」
  正当我准备继续施行爱的洗礼时,突然有人从背后狠狠撞了我一下,我一个不注意就扑倒在洁莉学姊的脚边。
  「真碍事,快滚一边去。」
  娜娜伊手里提着亮晃晃的长剑从学姊身边快步走过。
  「雷治,你怎么还趴在那里啊?」
  瓦吉接着从我身上跨过去。
  「好~棒喔。真是漂亮,这个什么特别表演吗?」
  「居然连火把都拿出来了,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的演出啊。」
  萨嘉大人悄悄把手搭在卡蜜蕾的腰上当了一回护花使者。等会儿我一定要对嫂子嚼舌根,我吐掉嘴里的草屑心里悄悄盘算着。
  洁莉学姊低头俯看着我。
  「这也是因为爱吗?」
  「嗯,没有错。」
  我站起身,「即使一败涂地、就算受到拘禁、哪怕变得像是一只被敲扁的比目鱼,但只要有爱,就能重新再站起来。割耳奈露莉的战争也是为了追求真爱啊。」
  我一边大肆畅谈LOVE史观,一边拍掉沾在身上的泥土,这时洁莉学姊忽然递了条白色手帕过来。
  「喂,你所说的爱并不是指奈露莉,而是你自己的——」
  「雷治,你怎么了?」
  伊=舞担心地窥探着我的脸。
  「没什么啦,我们走吧。」
  说完我便朝贵宾席那头跨出脚步。
  学姊也让出一条路给我们过。
  「看来不管我再怎么说都没用吧。」
  「学姊,谢谢你的手帕,等我洗好再还你。」
  我回头挥了挥手上的白色手帕。
  「不用了,那条就送给你吧。」
  学姊勾起嘴角给了我一抹微笑。(日后为了争夺这条手帕的所有权,我和亥金之间爆发出一连串冲突还被当作各胜负数数歌,但那是以后的事了。)
  被一大群手持火把的学生包围,贵宾席彷佛成了第二个舞台般灯火通明。
  娜娜伊高举手中的长剑与贵宾面对面伫立着。
  「之前我所说的话你就当没听过,希望你能把柯吉金还给我们。这是奈露莉二世殿下的命令。」
  「柯吉金先生,请务必与我们同行。现在跟我们走的话,你还可以成为大奈露莉的第八位新郎喔。」
  瓦吉说完后,还拿出了舞台用的木枷小道具。给我等一下,拿这种派对用品出来是想干么?在这种状况下一点都拉风不起来啦。柯吉金的双手还是藏在毛毯下,恐怕依然铐着手铐吧。
  就在这个时候,穿着割耳奈露莉舞台装的跟屁虫薇菈像个吓人的夜叉般跳到我们面前来。
  「可恶啊死一年级的!※※※(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气到我□□都要弹出来了!」
  看来她应该是那种一见到火就会出现另一种人格,就这么度过青春期的类型吧。手上居然还拿了一根插满无数枝铁钉的木棒呢。
  「打仗真是好,哼哼哈嘻~哼哼哈嘻~」
  舞台上的奈露莉大声唱着。不晓得是想当作间奏曲还是怎样,光听就觉得会引发什么事端,真希望她能快点闭嘴。
  娜娜伊往薇菈走近一步。
  「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二次,这是敕命。」
  一道闪光飞逝而过。
  娜娜伊将薇菈手里的木棒一刀劈成两断。
  「少来碍事。」
  娜娜伊收起长剑和薇菈发出哀号几乎是同时发生。被劈成两段的木棒就断在她手掌上方。
  还没来得及理解刚才发生了一场剑拔弩张的生死对决,我扬声一呼。
  「各位,请鼓掌欢迎我们的联邦文化英雄!」
  彷佛山洪爆发的掌声震荡了塔之森,观众们的热情完全超乎我的期待。
  父亲把手伸进盖住柯吉金大腿的毛毯中,一下子就又缩了回去。他已经把桎梏住柯吉金双手的手铐卸下。简直像在变魔术一样,但看看父亲,我想也不会有哪个魔术师的表情会那么难看吧。
  柯吉金搓着手腕从位子上站起来。
  「再会了,卡力克·卡力加涅夫。」
  他头也不回地说了这么一句。父亲的双眼紧盯着他的背影。
  「请保重,英雄柯吉金。」
  「会有机会再见的,等这个国家的自由复活之时。」
  洁莉学姊挽住他的手臂。
  「老师,请让我陪你到最后一刻吧。」
  「嗯,一起走吧。但这并不是最后,一定不是的。」
  文化英雄张开手臂搂住八高之花,参加了舞台上兴奋开心到拔出刀剑的奈露新郎嘉年华。火把集团就站在两侧,蜿蜒出一条火焰柱廊。
  娜娜伊一把将还在发疯的薇菈扛在自己肩上。
  「洁莉大人,救命啊!」
  娜娜伊往尖叫不已的薇菈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这时观众席间立刻爆出「太狡猾了!」「那个褒奖是怎样啦!」「人家也要嘛!」的黄色哀号。
  我站在不复光亮的贵宾席前。舞台上的奈露莉仍不断热舞,我也得回到班上同学身边了。
  父亲站起身,把手插在口袋里看着我。
  「总有一天我们得针对这件事好好聊聊才行,小儿子雷治。」
  「就是说啊。」
  我也模仿父亲把手插进口袋里,手指却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这是刚才的……」
  于是,我便把委员会塔的钥匙递了过去。父亲点点头,从口袋里抽出手伸了过来。我一松开手,钥匙就像被父亲的掌心吸收般发出如铃铛清脆的声响。
  「离开的时候有确实把门锁上吗?」
  「你自己去确认吧。」
  舞台传来的歌声、眩目灯光,以及观众席的拍手节奏都被我们扔到了一边,只顾着瞪视彼此。总是这样,尴尬的再会,彼此都不是很清楚对方到底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
  「达克村的雷治·雷基伊兹!人气演员!」
  大话剧祭就在呼唤雷治的安可中闭幕了,期待下一次再相会吧!正当我沉醉在观众的加油声中进行心灵旁白时,哥哥忽然摇了摇我的肩膀。
  「哥、哥哥……?怎么了?」
  「你才怎么了咧?就算你跟爸爸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舞台上的同学都在等你喔,快点上去吧。」
  哥哥呀,我跟爸爸就是没什么话好说才伤脑筋呀。又或者是想说的实在太多,一时也处理不来吧。不过你说的后半段话我倒是超同意的。
  「那我就先走罗。还有这个,这是柯吉金的签名,带回去当作纪念吧。」
  「……喔,谢啦。」
  我跟父亲就在这种尴尬的互动下分别了。唔,在某种层面上,这也算是挺真实的吧。哪天若是说出要跟割耳奈露莉国际联姻,肯定不是尴尬个几下就能了事的,说不定还得断绝父子关系才行咧。
  哎呀,我真是个不孝子。居然还搞砸了父亲的工作。每每说到以前流传下来的故事什么的,不都说小儿子是最孝顺双亲的吗?也因此总会得到大把大把的金银财宝,又或是为了报恩而发展出异种结合的婚姻之类教人心动不已的故事啊,不过我大概一辈子都跟那种事没有缘分吧……但为了尽孝道,我还是想早点让他们抱抱孙子……啊,不对不对,说那种事还太早了。我都还没有跟女孩子在屋顶上吃过便当耶?位处豪雪地带的国家很难见到那种平坦的屋顶,真的是很让人懂憬的情节不是吗?
  我滑溜溜地从观众之间爬了出来,终于回到舞台。
  一块超大的白布从舞台侧边被送了上来。那是从餐厅借来的最大块桌布。由已经洗刷了割耳奈露莉候选新郎污名的六名男子与掉入甜美陷阱的我,以及初名(秀娜)、侍女和特别来宾柯吉金分别拉起白布一角(之后也让洁莉&薇菈双人组一起参与拉开白布的行动),割耳奈露莉就坐在这块超大白布上。
  我们几个人一起把白布撑开,让割耳奈露莉的身体弹向半空中。
  「万岁,割耳奈露莉万岁!」
  大家毫不吝啬地给予这位重新作人的婚活(注13)暴君祝福,欢呼声响彻云霄。
  抛接游戏结束后,割耳奈露莉将纯白的桌布覆在头上,握住我和柯吉金的手。
  「柯吉金先生,请一定要到我的国家来。那是块满载诗歌的美丽土地。如果方便等会儿就直接过去吧。」
  奈露莉用尖锐的高昂声调滔滔不绝地说。
  「好的,请务必让我前往。」
  柯吉金和奈露莉深深凝望着彼此。在那块白布的点缀下,这两个人简直像是一对真正的新娘与新郎。
  由我们三人带领着,演出者一一走过「回廊」退到舞台侧边。
  退回舞台旁的班上同学全都钻进奈露莉所披的桌布底下互相拥抱。就算卡蜜蕾叨念着:「要是踩到会脏掉。」并试着拉开桌布,其他人还是毫不在意地踢着柱子和椅子互相推挤。
  注13指相亲活动。

  我也想加入奈露莉争球比赛啊,于是悄悄掀开白布钻进去后,等待我的是充满青春的香气、炙热的肉体、渗出一层薄汗的水嫩肌肌肌……角啦角啦还有一把大胡子……(很遗憾我竟然不小心跑到奈露莉和亥金之间了。)
  「奈露莉,你干得太好了。」
  听我这么说,奈露莉却故意摆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装傻表情。
  「就是那个嘛那个!最后的那个!」
  「那是大奈露莉的心情啦!属于我的大奈露莉!」
  她在我的耳边大喊。
  「开、什、么、玩、笑、啊!刚才的表演差点就大出包了耶!大笨蛋!」
  是想对疾言厉色的我采用怀柔政策吗?奈露莉忽然轻轻地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咦,什么?今天是庆祝圣法兰西斯科·亲亲的日子吗……斜瞥了因过于激动而胡乱捏造架空圣人名讳的我一眼,奈露莉又接着向瓦吉、娜娜伊、米卡和伊=舞等人投出亲亲的饵食。
  「等一下,奈露莉……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我一出声,她便点了点头,又在我脸上啾啾亲了两口。
  不行了这个,她根本没打算听我说话嘛,而且我心里的悸动也怦通怦通停不下来啊。
  她又啾了瓦吉一口后,便嚷嚷着:「叫大使过来!」听话的随从立即像支箭般飞奔而去。我则就任为本地的亲亲大使。我会行使所有外交官特权,致力于让亲亲一事普及化。
  覆住头部的白布被人一把扯了下来。
  我被类似空气的薄膜包裹住全身。
  站在一旁忙着将桌布收起来抱在腋下的卡蜜蕾似乎说了什么,但我没听清楚。她把卷成一团的白布放在附近的桌上后,伸手指向舞台。
  米卡跑了过来,站在舞台侧边探出头。维持着背对我们的姿势,她对我和卡蜜蕾招了招手。
  隔着她的肩膀,我们的视线也跟着瞥向观众席和舞台。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所有的高塔都闪烁着明灭的灯光(几天后我才知道那是从教室塔和宿舍塔的窗户看戏的学生们用明灭闪动的灯光来代替拍手)。
  观众席里原本坐着的观众们都站起来挥舞双手,人们的剪影在黑暗中翮然舞动着。在透着一丝光亮的天空映照下,摇摇晃晃的观众席彷佛是舔舐塔之森底部的漆黑火舌。那些鼓掌喝采则恰似树木的爆裂声响。
  这才发现,充满全身的高昂情绪和盘踞胸口的狂躁鼓动都是因为他们的热烈响应才存在产生的。校园里的空气沸腾着形成漩涡,缓缓蜿蜒而后撞击着肌肤。腹胃与骨髓都不可抑止地震荡颤抖。
  米卡走过「回廊」站在「舞台」上,搞笑似的敲响了铜锣,但声音并没有传进我们的耳里。
  在奈露莉和我们这群演出者再度登上舞台后,台下的骚动也变得更加激烈。灯光照明重新聚集在舞台上,观众席再度陷入墨色的黑夜里无法辨识。
  奈露莉比手画脚地将乐队从演奏区里召集过来,又接着把躲在舞台侧边的○和▽请上舞台。全体人员一齐鞠躬行礼向台下挥手致意,观众们也回以热情的掌声,有人献上花束还握了手。短暂退回舞台侧边后,又在热烈的安可声中再度登台,最后只剩下奈露莉独自一人往返于舞台与舞台侧边。
  直到掌声越来越稀薄,剩下那群想把喜封(注14)献给奈露莉的人聚集在舞台旁边。

  我们的表演终于落幕了。

  「你们要离开舞台,大家都觉得很寂寞呢。毕竟是个不会有二次公演的剧团嘛。」
  注14类似台湾的礼金红包,在日本则使用白色的信封。
  听着外头仍不时传来的掌声,茉莉老师如此说道。听起来很像是夸赞,但老师一直到最后一幕的掌声中才终于从睡梦中醒来。从旁看着我们受到热烈的欢呼,她似乎对自己睡着导致错过表演一事感到相当后悔,用再认真不过的表情要求道:
  「希望你们能追加公演!」
  以为只要用可爱的声音表情拜托就能称心如意的人就是这样才教人伤脑筋啊……
  奈露莉身上的盔曱与头盔间的缝隙全被纸钞塞满了,简直像是现世里得到多方神佛恩泽且受到世人崇拜的对象嘛。她一走回来,便召来驻本地的夏立克王国大使。
  「就算用光你一辈子分量的外交官特权,也务必要将英雄柯吉金带回我国。」
  下达完命令后,又转头对柯吉金说:
  「我授予你我国宪法所认可的所有自由。」
  说得好像有多了不起似的。我国的文化英雄含泪与洁莉学姊互相拥抱。
  「赢了!这次是我们赢了!」
  目送跟着大使走出外环路的亡命英雄离去,奈露莉大喊:
  「不管是表演的内容、观众的反应、对审查员贡献的利益,全都是最高规格啦!洁莉·洁琉姆哈,你就尽可能地痛哭流涕吧,《动乱》的第一主角果然还是大奈露莉呀!」
  只可惜结果并非如她所预期的。
  我们班因为违反规定而被取消了资格(表演时间超过上限,使用火药、尖锐物品等等)。
  得到优胜的还是洁莉学姊所率领的三年一班。
  奈露莉哭了。泣不成声地大哭特哭。


谢幕后
  柯吉金在滞留夏立克王国后行踪不明,之后突然现身在联邦极东部的多岛海国(阿基贝尔克),如今也还在那里积极地持续创作着(大概吧)。在联邦内很难买到那里所出版的书籍,说实话也不晓得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况。虽然有看过谣传是柯吉金新作的非主流刊物,但也无法确认到底是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最近他的未发表原稿和手札被集结出版,以《给联邦市民——来自柯吉金的讯息》为书名并大为畅销。其中有提到共和国之所以会改变成联邦制,都是中央政治委员会为了延长自己的政治寿命而祭出的政策,书中诸如此类的指控也引起了群众的议论。
  然而在同一本书中还有提到他在本地所度过的最后一夜,也就是关于八高大话剧祭的一些事情。他似乎是「爱恋」着割耳奈露莉。当时他说很期待奈露莉的演出应该是发自真心的。
  夏立克王国国王奈莉露二世也为这本书写了序文。

  柯吉金是我国最受喜爱的本地人民作家。虽然他是近期内才为夏立克的人民所认识,不过这也算是一起重大事件了吧。受到柯吉金作品启发的青年们期待着夏立克的文学也能迎向全新的纪元,实行更前卫的创作,激烈地冲击了现今文坛与知识阶层。
  (中略)
  若要说到我国与柯吉金之间的关系,无可避免地一定会提到在日后被称为「多贝巴特之夏」的一连串事件。柯吉金流亡到阿基贝尔克一事,我国媒体也比本地的新闻界早一步报导了。
  在夏立克若有追求言论自由的举动,最终无可避免地将会使得国内的言论状况、媒体的营运方式、政府施行政策都遭受到质疑,在若干悲剧性的流血事件后,接着是更加追求言论自由的民运活动,然后便会彻底排除过往的思想箝制。

  被她当成夏立克国内媒体功勋的「柯吉金亡命报导」是她当时藉由舞台剧的电台现场直播,事先对驻本地的夏立克大使偷偷爆的料。夏立克王国明明是跟言论自由完全沾不上边的国家,只是因为无法从与本地对立的这层关系中脱身,才不得不挂上「言论自由」的招牌罢了。关于历史的舞台,台面下总是有许多出乎人意料的残酷现实啊。
  奈露莉在为这本书写序文时,也顺便寄了封信给我。信中提到若是想起任何关于柯吉金的回忆,希望能与她分享。
  多亏了这封信,让我涌现出许许多多的回忆。自从高中时代结束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她的来信,也许就是这样的刺激才让我的记忆如溃堤般倾泄而出吧。像是我一直把柯吉金当成一个秃头老不修之类的。当然这种事我是不会对其他人提起的。
  关于柯吉金的记忆,有两件事我始终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其一是父亲终于出人头池,在各尼多克城有了一份稳定的勤务工作。(不晓得他当时是怎么解决让柯吉金逃走一事的?)
  父亲租了房子,把母亲从故乡的小山村叫了过去。他原本好像是打算跟孩子们一起同住,但大哥结婚后就搬进国营住宅,二哥则是跟其他朋友合租了房子,虽然同样住在各尼多克城,却没跟双亲同住。高中毕业后,我因为考上各尼多克城的大学就搬进新的「老家」。常常听人说上了大学所以离开老家,但在上大学后才住回家里这种事可是很罕见的,就连我周围的朋友也都这么说。有好一阵子我对于说出「老家」这个字眼,还有把我跟父母三人同住的小房子称作「老家」,都让我感到难为情且非常不习惯。就算如此,我们一家人还是因为每天都会碰面而渐渐缩短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这样的过程或许该命名为「修复家庭的和乐」才对。但以我来说,并没有所谓理想的家庭模式。出现在柯吉金小说里的旧时代本地居民家庭——他以慈爱的笔触描绘出的亲子羁绊、兄弟间的爱恨情仇,还有黑暗的陋习等等,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消失了。我们的家庭并没有以什么当作模箍。我们只不过是在适当的时机与场合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罢了。父亲演父亲的角色,母亲演母亲的角色,而我就扮演孩子的角色——饰演一个上头有两个离家哥哥的小儿子角色。回过头想想,其实跟之前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就算父亲不在身边,少了父亲的家庭也会以少了父亲的方式继续运转,对被留下来的家人来说或许会有些难以适应,但我们一起分摊了那些困难,加深彼此之间的羁绊,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生活充满了创造性,就像配合奈露莉演出那场不晓得会捅出什么娄子的戏剧表演一样。
  我得感谢柯吉金为我们创造了共筑这个玻璃家庭的契机。真的非常谢谢他。谢谢他受到政治迫害以及不得不流亡天涯——要是把这些真心话公诸于世,只怕会被那些有心的联邦市民砸石头、烧房子,所以我决定还是把感谢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就够了。话说回来,据闻柯吉金在历经四次离婚后,好像又跟一个和他年龄相差到可以当父女的阿基贝尔克女性再婚了。那家伙果然是个好色的臭老头,简称好色臭头。

  大话剧祭结束后,虽然只有一小段时间,我身为《割耳奈露莉》的卡司阵容而成了风云人物,然而当这段特别优待期间结束后,等待我的却是不得不为考试而临时抱佛脚的埋头苦读时期。七月初一开始就要举办整整两星期昀期末考试,然后再加上一星期的改考卷时间,第一学期到此终于告一段落。我的政治史考得有些失败,但除此之外的科目都得到了还不错的分数。
  配合短暂的夏日,这个学期的暑假也不长。
  奈露莉和她的随从们决定不回国了,因为从学校到他们母国的往返车程就差不多得花上一整个暑假的时间。
  和她们一样来自差不多遥远国度的○▽◇三人则是以飞机(!)来缩短距离和时间。那是因为她们比某些王族还有钱才能办到这种事啊。
  萨嘉大人一家子和其他王族同样是直接派车到校门口来迎接,以一副「就驶向那里吧」的轻松态度转身离去了—卡蜜蕾搭上驶往大铁道「八高前」车站的特别编列巴士—亥金说要一个人去旅行就沿路搭便车往东方启程了。
  在各尼多克城找到房子的父亲叫我暑假过去跟他一起生活,但独自一人进城总觉得有些怕怕的,况且我实在不想和父亲谈论关于大话剧祭的事,所以最后还是决定留宿在学校。
  除了我们几个之外,还有为了准备大学考试而成天窝在宿舍塔和图书馆的三年级学生,农艺队里也有几个每天不去农田和温室晃个几圈就会浑身不对劲的农艺废人。虽然已经放暑假了,倒也不是一时学校里就见不到半个人影。而且有些毕业的研究生为了避暑也回学校来开设特别讲座。我还跑去申请了免疫学的课程。虽说是暑假,但感觉似乎会过得相当忙碌啊。
  说到忙碌,从期末考开始之前娜娜伊就花了不少时间待在自己的葡萄田里。好像是因为从农艺队的学长那里听说了关于葡萄传染病的事吧。比起害怕葡萄产生病变,植物会生病这件事似乎更让她感到新奇。于是突然乏间对葡萄涌出了大量情感,只要一有空就去除草除虫,把生病的叶子拔掉,最后甚至觉得吹风淋雨的很可怜,还特地帮葡萄棚盖了屋顶。
  另一方面,奈露莉也眯起眼睛看着葫芦开出的小白花,感叹:
  「世上还有比这个更美的东西吗?」
  但当小白花凋落了之后——
  「愈是美丽的东西,其生命愈是脆弱缥缈啊。」
  她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地说,可是当果实逐渐成形后——
  「果然是愚者闻芳,智者采果啊。」
  又随口编出一句似乎很有意义的格言来。
  那是暑假第一天发生的事情。
  刺目的阳光在收割完毕的麦田上蒸腾出一大片热气。蜻蜒滑翔似地飞过宁静的天空。
  已经不用参加蹴球队练习的瓦吉躺在农田旁的树荫底下睡午觉。
  奈露莉的哼唱声传入耳里,我也一块儿在田里帮忙。她还是不肯动手拔杂草。
  这时洁莉学姊和薇菈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两人手上都提着大大的旅行袋。
  「还真有干劲呢。」
  对于洁莉学姊故作恭维的口气,奈露莉只稍微以眼神致意后又回到除虫大作战中。自从大话剧祭后,我们和学姊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关系也变得有些尴尬。
  「我们等会儿就要回家了——」
  奈露莉捏爆了手里的芋虫。
  「奈露莉,我有礼物要送你。薇菈,把那个拿来。」
  洁莉学姊一声令下,薇菈立刻从包包里拿出一本书。
  「这本是柯吉金老师的《割耳奈露莉之乱》。现在市面上应该已经找不到了,但我无论如何都希望你能看看。」
  因为洁莉学姊的口气突然变得无比认真,奈露莉也不由得慌张地低头望向自己的手。
  「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好在除虫……」
  稍作解释后,奈露莉立刻大喊一声,把午睡中的随从叫醒过来帮忙拿书。
  这个时候市井间已经开始出现了柯吉金在夏立克王国中进行演讲之旅时突然消声匿迹的亡命谣言。图书馆的藏书中,他的着作也全都被撤下了。
  「你种的是什么啊?」
  洁莉学姊向奈露莉提问。
  「实不相瞒,我种的是葫芦。」
  奈露莉挺起胸膛回应道:「对了,就送你一些结果的葫芦当作回礼吧。」
  听她这么说,洁莉学姊顽皮地勾起嘴角,和一旁的薇菈对看一眼。
  「这样的话,从这边到那边的全都送给我吧。」
  洁莉学姊的手指从田埂的一端比到了另一端。
  「不可以那样!」
  奈露莉跳了起来,「我还要送给其他很多人呢。」
  「开玩笑的啦。」
  洁莉学姊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呵呵笑。
  「你种的又是什么?」
  薇菈突来的询问,让我一时慌了手脚。
  「那、那个……现在正在休耕,春天时我种过都菖蒲。」
  「哎呀,是我最喜欢的花呢。要是早点说,我就可以过来看看了。」
  「啊,我有把都菖蒲摘下来做成干燥花,不嫌弃的话就送你一些吧?」
  「不用了……我也没喜欢到那种程度。」
  啊,这样啊……为什么女孩子总是在我好不容易提起勇气跨出一步时,又往后退两步呢?
  「你们在大话剧祭上的表演真的很棒呢。把割耳奈露莉演绎得非常有人情味,我很喜欢喔。」
  洁莉学姊凝视着浑身散发出肥料气味的田野王女奈露莉。
  「谢谢称赞,你的奥莉嘉也演得很出色。」
  奈露莉不自然地回应着奉承,洁莉学姊不禁露出微笑。
  「柯吉金老师一定也对你们的演出给予极高的评价吧。你们的表演让观众都看得很开心。老师作为联邦文化英雄,也是以创作出能让人们感到高兴的作品为目标。但是我只是为了老师而站上舞台,因为希望我的身影能牢牢地烙印在他的记忆中,就只是为了这样……」
  「我也是啊。」
  奈露莉的表情很坦然,「站在舞台上时,我就只意识到大奈露莉和七名新郎,根本没注意到台下的观众。」
  看着一脸激动的奈露莉,洁莉学姊的眼眸里又再度浮现淘气的光芒。
  「不过,只要是演员都能体会到这一点吧。」
  说完,她也提起了包包。
  「我该走了。你们明年也要参加大话剧祭喔,我会来看的。」
  别说明年嘛,请下个月就来吧!我本来想这么回话,但又觉得现在好像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况且此刻我的心情也遭受到其他更严重的冲击。
  在我面前边哼着歌边啵滋啵滋捏爆虫子的这位王女殿下,居然说要把她亲手栽培的葫芦送给其他人,听得我巴不得把那些能收到葫芦的家伙们全啵滋啵滋捏爆算了。那些家伙大概是奈露莉母国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或是友好国的什么VIP吧……但这根本不是问题,我就是要捏爆他们啦——心里完完全全就只有这个想法。
  因为我想一个人独占奈露莉的葫芦。把那些打她出娘胎以后就有所牵连的家伙全部踹飞,我想得到跟她有关的一切。
  这种事我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过。
  我爱奈露莉。这是打出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的恋爱。
  世界的表情变了。周围的所有人事物——就连根本不认识的家伙都变成我的敌人。所有条件都成了妨碍我前进的存在,连我的理性还有自尊心都把我的努力尝试当成笑话,凝滞的脑子已不堪使用。我站在农田中央,尝到了孤独的真正滋味。
  不是从七人之中,而是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奈露莉一定要选择我才行。但怎么可能,这跟我是不是世界最强的男人无关,只要不把我和奈露莉以外的一切都燃烧殆尽,就要爆发世界上最小规模的世界最终战争了。意识到自己对奈露莉的感情时,我原本居住的如牧歌般温馨的小世界便一片片崩塌毁灭了,我也不得不被迫从一只等待妈妈归来的羊咩咩转变成拥有锋利长角的公山羊。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但真正困难的是在与世界共存的同时,还要与奈露莉两个人一同生活,一起构筑出小奈露莉共荣圈。
  要考虑到世界与家庭这种大问题,对现在的我来说还需要多一点时间。毕竟在大话剧祭之前我才刚刚迎接了十六岁生日啊。
  等洁莉学姊和薇菈离去之后——
  「奈露莉,麻烦你把葫芦全部给我吧。」
  听我这么说,奈露莉忍不住惊讶地跳了起来,「全部?」
  「嗯,其实发生了一件进退两难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说来听听。」
  人脸意见箱小奈露莉直言表明要倾听我的烦恼。
  「我老家的村子里有一座古老的池塘,那里住了一条会吃人的大蛇啊。」
  「那啦——是水妖啊!」
  奈露莉一把丢开手上的虫子尸骸,躲到葫芦后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来本地嘛!无时无刻都得注意被诅咒的土地!」
  「而且啊,如果没有年年送上年轻少女当活人祭品,夏天就不会降雨了。」
  「本地妖怪连手段都那么狡猾啊!」
  奈露莉往葡萄棚那头逃去。
  「可是有一天,一个正在旅行的和尚来到我们的村庄,他说:『将葫芦套上衣服丢一大堆到池子里吧。大蛇会把葫芦误以为是人类,咕噜咕噜一股脑地全吞下去,最后就会精疲力尽而死了。』」
  「噫!拿去拿去,全都拿去!快去把那条讨人厌的大蛇给灭了!」
  奈露莉躲到娜娜伊的背后。
  「请等一下,雷治的话里有很多无法解释的疑点。」
  娜娜伊向她的主人发问,「为什么现在还需要葫芦呢?既然知道击退大蛇的方法,那应该早就实行过了不是吗?」
  啧,不要去追究古早故事的前因后果啦。
  「那是因为……我们去年年底才知道这个解决办法的嘛,今年正好轮到我姊姊当活祭品啦。」
  「你只有哥哥吧?」
  瓦吉也接着开呛。怎么每个人都没办法融人民间敌事的剧情里呢……Sense of wonder可是能到处翱翔的心之羽翼呀?
  「全都是骗人的吗!你就这么想要葫芦吗?」
  奈露莉怒不可遏地一把夺过随从手上的竹耙,我赶紧用手护住头。
  「别啊,等一下。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啦,就是啊……本地的森林里住着一个被称作『森之人』的诡异生物,那家伙每到晚上就会把葫芦……」
  「那啦——!」
  奈露莉抓着竹耙朝我冲来,我立刻拔腿逃跑,逃进了不利于挥动长形物体的森林里。奈露莉虽然害怕森之人的出现而放弃继续追赶,却躲在田梗边的阴影暗处摆出伏击的姿态。我本来想再吓一吓她,但当我边说:「唷,我跟森之人都是完全的草食性动物啦。」边走出来后,却被竹耙直接勾住,差点没被她戳死。
  「你这家伙!为什么老是要说谎啊!」
  就像巢穴被石头击中的大黄蜂一般,奈露莉单枪匹马、气势逼人地朝我冲过来。我也往森林更深处逃去。为什么我老是说谎?那是因为受骗上当的奈露莉真的很可爱,还有发现被骗的奈露莉恼火起来的模样也可爱到让我想一看再看啊。要是不能撒谎,我就只能说出「奈露莉好可爱,我好喜欢奈露莉」这样的话,到时候一定又会被认为我是在撒谎吧。她不加隐藏的残酷和坦然的温柔都让我好喜欢,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到没办法拿出自己平常的样子来面对她,所以我觉得很丢脸,所以我才远远地逃开。等等、等一下啦,不理会她的呼喊,我跳过树根,用力踩在草皮上,把鸟儿们吓得匆忙躲避,而我仍继续奔跑。在缺乏光线的幽暗森林中,被汗水浸透的衬衫让皮肤涌起阵阵寒意。酷暑时节眼看就快结束,再过不久就是奈露莉的节日了。迎接那一天之后,奈露莉也将满十六岁,然后就要变成大人了。到那一天,她将会以大奈露莉的模样再度出现在我们面前。


后记
  说是要借用音乐剧电影《被掠夺的七位新娘》这个名称是很不错啦,似我完全忘了一年十一班只有四个男生这件事,无奈之下只好让女同学以女扮男装的方式登场了。
  除此之外还发生了许许多多逼不得已的苦闷事。
  像是人生之类的。

  写作工作进行到第四幕时,我真的感到心力交瘁了。那时候拯救我的正是电影《酒店》(注15)的原声带。
  将丽莎·明妮莉(注16)拟奈露莉化后变成想像中的丽莎·奈露莉,我总算能描写出那些开心的舞台表演。
  要是能早点想起我有这张唱片的话,说不定还可以在作品中加入「奈露歌舞秀」的场景呢……
  注15Cabaret,一九七二年上映的音乐剧电影。
  注16丽莎·明妮莉(Liza May Minnelli),一九四六年出生,美国女演员兼歌手,一九七二年以《酒店》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

  至于柯吉金的《动乱》则是以普希金(注17)的《上尉的女儿》(注18)为雏型。
  洁莉·洁琉姆哈的舞台演出也是以这篇故事的大纲为基础制定的,果然还是剧情高潮迭起的故事比较有趣啊。相较之下,我写出来的东西别说什么高低起伏了,根本像滩死水毫无意义……
  聊了太多死气沉沉的话题,最后就来讲些开心的事吧。
  《上尉的女儿》电影化后的《暴风雨》(Tempest,1958)中,有一瞬间可以看到胸部喔!
  胸部的啦!

  石川博品
  注17普希金(Aleksandr Sergeyevich Pushkin),俄国作家。
  注18大尉之女(La Figlia del Capitano),由马里奥·卡梅里尼导演翻拍普希金原着,一九四七年上映。


  各位读者大家好,
  这次也是由我负责插画。
  我是UKI。
  这一次画了各式各样的舞台装,我还特地组合了舞台剧场的3D模型,
  以及很多很多。
  在进行电脑绘图时,PC要坏不坏地还让我提心吊胆了一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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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2

10000
cxyamcw 子爵
终于看完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下卷了,期待中

11 年前 0 回復

159484373 伯爵
感觉不错 录入辛苦啊~  上一卷还没看啊  这就去找啊

11 年前 0 回復

zeroblox 子爵
结尾直接上大学了?这一段读起来怎么好像要完结的样子?

11 年前 0 回復

5539123 伯爵
OY!!!!终于有全部人的介绍画了。这样就容易看懂多了哈哈

11 年前 0 回復

too-noy 王爵
先感謝LZ錄入!!!
這系列還沒開始看
不過感覺是以前的可愛風格 所以蠻有興趣的
感謝^^]

11 年前 0 回復

聪聪 王爵
台版第二卷来的很快额,话说我第一卷也没看完

11 年前 0 回復

Run灬K丨小东 子爵
小说名字好猎奇啊

11 年前 0 回復

derry 伯爵
第二卷真速度啊,最后雷治那段独白好闪!闪到无法直视。

11 年前 0 回復

jacksmile3 王爵
看到表演舞台剧里面有桃园三结义的身影。

11 年前 0 回復

jdhgy 騎士
插画感觉不错= =
一会吧第一卷找出来看看。。。

11 年前 0 回復

侠客天地 王爵
= =除了割耳朵以外,女主角各种即视感==|||好书,感谢分享

11 年前 0 回復

蕾娜·赛亚斯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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