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井光][学生会侦探桐香][第2卷]伪娘果然是国家级战略储备资源!桐香你的存在感……


本帖最后由 夜の星痕 于 2013-3-24 14:49 编辑


----------------------------------------------------------------------
扫图:AJ
录入:夜
修图:依洛丽丝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第一章


学生大会后的第一场干部会议,在六月梅雨季中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晴朗放学时分召开。
“那么,开始吧。各位,这是一个重要议题,我希望大家用心审核。”
这里是宽约两间教室、罗列着各式豪华家具的学生会办公室。坐在中央大桌后的学生会会长如此说着,环视众人。
说是“众人”,其实只有四个人。首先是学生会会长——天王寺狐彻,她头上高高地扎着两束黑发,眼神凶恶如狮子,以各方面来说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女人;再来是她左边的副会长——竹内美园,宛如欧洲混血儿的琥珀色眼眸以及一头淡金色秀发,怎么看都是一位高雅的大姐姐;在她们对面座位上抱膝而坐的是会计——圣桥桐香,一条黑白相间的奇妙缎带扎着那头略带灰色的乱发,面无表情的脸蛋半遮在由两条臂章制成的项圈中。
至于坐在会长正对面的人,就是我。
“好,今天的议题不是别的,正是……”
会长瞥一眼身旁的两人,接着牢牢凝视着我。其余两人也将视线集中在我身上。
“关于接下来预定上任的牧村书记……”
我咽下唾液。这是她提出书记指定提议后的第一场会议,今天要讨论什么议题呢?她们会质疑我的资格与能力吗?还是要讨论如何获得议会的认可?
“——他的外号。”
“你要讲的是这个喔!”
“我个人认为,只要是‘小’开头,其余两字是‘职’和‘员’的外号都好。”好个头啊!那我不就是“小职员”吗?你根本不想让我当干部嘛!
美园学姐认真地埋头苦思,然后说:
“日影学弟,你觉得‘相公’跟‘老公’哪个好?”
“什么鬼?话说你不是已经叫我‘日影’吗?叫我日影就好,那是我的名字!”
“休想。”
桐香一脸不悦地摇头。
“那是这孩子的名字吧?”
一只长着灰色毛发的兔子,埋在桐香的胸部与膝盖之间。它是我的室友,会长残酷无情地赋予它与我相同的名字——日影。应该说大家只把它当作日影,我则是空气。我实在很难原谅它。
“不,那是我的名字啦,我可从来没承认过那是它的名字喔。”
“骗人,你明明一直认为‘日影’是兔子的名字……”
我何时说谎?还有你干嘛生气?
“日影学弟,那你觉得‘老爷’跟‘主人’哪一个比较好?”
“等、等一下,美园学姐。你会让事情越来越麻烦,拜托你别说了。”
“干脆叫做‘兔子’不就好吗?”桐香越说越过分。
“我个人认为,头一个字是HI,然后由DA、RU跟MA组合而成的名字也不错。”
“岂止是头,我根本全身都着火嘛!”(注 HIDARUMA是日文“全身着火”的意思。
“日影学弟,那你想要‘吃饭’,‘洗澡’还是‘我’?”
现在不是要帮我取外号吗?我已经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反正他跟聋子没两样,与其开口叫他,还不如甩他一巴掌。”
“桐香同学……呃,为何您如此不悦?”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桐香抱着兔子别过头去,会长则正色说道:
“大家能不能认真想一想?”你有资格说别人吗?“如果第一个字没用到HI,那他实在太可怜了。”
“如果你觉得我可怜,拜托后面也加上KA跟GE吧……”(注2 日影的日语念法是HIKAGE。)
会长吩咐我把所有提案都记录下来,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打开笔记型电脑。这也算是书记实习的一环。
“书记可是个重责大任喔。如果帮他取一个怪名字,害他马上辞职可就麻烦,必须为他取一个能让他待久一点的名字才行。对了,比如说……”
会长盘起胳膊。
“水螅(HIDORA)。”
“你这么想开除我吗?”
“左(HIDARI)。”
“你这么想把我左迁吗?”(注 左迁就是降职的意思。)
“非人哉(HITODENASHI)。”
“干嘛突然辱骂我?”
“小白脸(HIMOYAROU )”
“喂,谁是小白脸?你哪来的突发奇想?”
“无风不起浪(HINONAITOKORONIKEMURIWATATANAI)。”
“明明是你在兴风作浪!”
“别说得那么难听(HITOKIKINOWARUHKOTOWO)。”
“那是我要说的话吧!”
“好过分(HIDOI),我明明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会什么会突然变成以HI开头对话啊!”
“打发时间(HIMATUBUSHI)。”
“我想也是!知道啦!”
此时,美园学姐嚷着“呃、呃,我也要取”,急忙探出身子。
“……人妻(HITOTSUMA)”
“什么跟什么?”
“平胸(HINNYUU)?”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把自己缺乏的要素,跟日影学弟可能喜欢的要素取成名字……”
现在是在玩什么游戏?
“甩他一巴掌(HIPPATATTE)不就好吗……一
为什么桐香还在生气?
“抓烂(HIKKATTE)他不就好吗……”
“如果你生气了,不必勉强在第一个字加上HI啦,这样很可怕耶|
“一个人(HITORIKIRI)打光棍到死吧……”
“别说了,这句话会踏实地对我的精神造成伤害!”
最后替这场会议做出结论的,居然是从桐香怀中溜出来的兔子。它绕了桌子一圈,接着坐在会长面前,微微地将嘴巴一开一阖。
“嗯?原来如此……好,我知道了|
不知为何,会长竟然在跟它说话。不过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刚才我们得到了许可,就取兔子的名字叫他‘日影’吧。”
“那本来就是我的名字!”



我将记载上述对话的议事纪录送到议长办公室,朱鹭子学姐阅毕后,摆出一张傻眼到极点的表情。
“总务执行部每天都净玩这些无聊的游戏吗?”
“不,其实也不是每天都这样。还有很遗憾,这并非游戏。”
会长比我想像中还致力于想把我的名字取为家里蹲(HIKIKOMORI)或兴登堡号,这对我来说可是生死交关的问题。(注:Hindenburg,指一九三七年五月六日于美国纽泽西州发生爆炸起火意外的德国硬式飞行船LZ129登堡号。此事件与铁达尼号沉船事件、挑战者号太空梭灾难,并列为震撼二十世纪的巨大事故。
“真亏你有办法在她们三人的围绕下做事。不要对狐彻的言行看待得太认真,否则早晚会得胃溃疡。”
朱鹭子学姐对我投以满怀同情与怜悯的眼神,如此说道。
这位二年级学姐留着一头公主般的乌溜溜长发,令人印象深刻。她叫做神林朱鹭子,是中央议会的议长,并且和学生会长天王寺狐彻交情匪浅,因此对她的评语可谓句句辛辣。
朱鹭子学姐一边翻阅议事纪录,一边叹气道:“真是一场没营养的会议……”事实上,负责敲打键盘制作文件的我也在内心点头如捣蒜,真想用力点头表达同感。
此时,她忽然将手停在某一页,以狐疑的目光看着我。
“……你喜欢人妻?”
“咦?不不不,学姐在说什么啊。”
朱惰子学姐才刚将视线投回议事纪录,又倏地挪到我身上。
“……你喜欢平胸?”
“学姐,请你略过那部分吧!”
然而不知为何,朱鹭子学姐停止翻页,微微瞥向自己的胸部。呃,你根本不需要烦恼吧?你不是标准尺寸吗?
“什……我、我才不在意那种事呢!你在想什么呀!”
“我什么都没说啊!”拜托你不要随便读取别人的内心!
“追根究柢,为什么你要特地写下这种会使议会对你印象变差的议事纪录?这可是你的录用申请书耶。”
正是如此。假如总务执行部想找人接任某个干部职位,必须得到中央议会的认可才行。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让议会明白,总务执行部到底有多蠢。
“可是会长叫我写下来送出去啊,所以……”
“狐彻到底在想什么。”
朱鹭子学姐不耐烦地用夹子将议事纪录和录用申请书夹在一起。
“她说想藉此让朱鹭子学姐回想起待在总务执行部的快乐时光。”
我如实转达会长的话,只见朱鹭子学姐瞬间愣一下,马上又尴尬地别开视线。
“她是白痴吗?”
她喃喃地咕哝,然后沉默半晌,现场只回荡着整理资料的声响、档案挤压声以及椅子的拉动声。
她们俩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朱鹭子学姐曾是天王寺狐彻的左右手,连续三年担任学生会副会长的人物。但是,这两个曾经掌握政权两端的人,于一年前分道扬镳。
“有什么好回想的?反正我又没忘记。”朱鹭子学姐如此低语。一条柔软的丝线,紧紧系住我心坎某处。
尽管她嘴上爱抱怨,但假如真是打从内心讨厌会长,才不会在学生大会时帮我们一把。想着想着,我不禁脱口道:
“请学姐偶尔来学生会办公室玩吧,我想会长应该会很高兴的。”
朱鹭子学姐双眼圆睁地望向我。
“……我并没有把这里的工作当成儿戏。”
高中的学生会不就是跟儿戏差不多吗——我想说但不敢说出口,毕竟两星期前,我跟桐香可是亲手挪动日本国民一生平均所得的好几倍金钱呢。(注:日本的国民一生平均所得约为一亿至两亿圆之间。
“况且,狐彻怎么可能会开心?她只是闹着玩罢了。”
那不是差不多吗——我想说但仍不敢说出口,毕竟我连横亘在她们俩中间的障碍是河川或森林都不知道。
“可是,至少我会很高兴看到你。”我试探性地说道。“只要有朱鹭子学姐在,我会觉得安心许多。”
朱鹭子学姐倏地双硕泛红。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咦?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你是学生会相关成员中少见的正常人,而且可以代替我吐槽她们。
“凭什么我非得为了你去学生会办公室不可!”
“我没有这么说——”
此时,后面的门打开。
“学姐,你在吗?我把明天的议题整理好了。”
我回头一望,正巧和走进门的高中部一年级女议员四目相交。她看看我又看看朱鹭子学姐,然后如倒带般跨出走廊、关上门扉。
“不好意思打扰二位学姐就交给你了祝二位永浴爱河!”
什么跟什么啊?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逐渐远去的说话声。
“不得了不得了!神林学姐让男生进入办公室耶!”
“不会吧!”
“是那个刚加入学生会的……”
“牧村同学?”
“对对,正是那个普通科一年F班的牧村同学!”
“我就知道。打从学生大会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学姐居然让男生进入办公室……”
我呆若木鸡地听率那群吵闹的女孩渐渐离去,接着战战兢兢地转向朱鹭子学姐。学姐正面红耳赤地撇着头。
“啊……不好意思,这间办公室是不是男宾止步?”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中央议会的主要干部全是女孩子。
“才、才不是呢!”朱鹭子学姐赶忙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男生们就是怕得不敢靠近这里,只是这样而已。议会成员大部分都是女性也是因为这样,我不是狐彻,才、才没有那种兴趣!”
她如连珠炮般地一口气讲一大堆,差点要咬到舌头。原来如此,我隐约能明白个中缘由,毕竟朱鹭子学姐看起来像竹帘后的公主般高不可攀。不过,一旦跟她聊过天,就不会觉得她难以接近。(注 平安时代中期的风俗。成年的皇族与贵族女性,在和成年男性(包括男性尊长、亲兄弟)面会时,必须隔着竹帘交谈。双方递送物品时,也必须隔着竹帘并由侍女代为转交。
“会若无其事地进来这里的男生只有你一个,所以那些女孩才会瞎起哄!”
“啊……不好意思,我以后会注意的。”
“你道什么歉?我没说你不能进来呀。有事欢迎随时来找我。”说到这里,朱鹭子学姐忽然打住话头,瞪我一眼。“我可没说希望你常来喔!”
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啊。
“我会马上审核,不过你别以为能轻松过关。”
我正想走出办公室时,朱鹭子学姐如此说道,令我惊讶地回过头。
“怎么?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以为书记这么好当吗?”
“呃、啊、不……”
正是如此。我天真地以为,中央议会的审核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朱鹭子学姐皱起眉头说:“你可是个问题儿童耶,难道你忘记自己在学生大会时做出什么好事吗?”
我不禁垂下眼。
“可是,那是为了学生会才……”
“这我知道,因此不会向你追究责任。教职员会虽然现在和我们有所争执,但你不会有麻烦的。不过,你确实是个危险人物。大家不知道你届时会做出什么事,因此当然会有人质疑你是否适合当总务执行部的书记。”
我没有什么好反驳的,毕竟我深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根本是在挑战校规。
“说到底,你真的想进总务执行部吗?”
我抬起头,再度望向朱鹭子学姐。她避开我的视线,略微踌躇地往下说:
“之前我不是问过你要不要当中央议会的调查员吗?这件事……我可还没放弃。”
她仍想拉我进中央议会?我不是已经拒绝过两次吗?
“其、其实我也不是非你不可啦。”
朱鹭子学姐以手指拈弄着长长黑发的发梢。
“只、只是为了对抗狐彻而已,真的没有其他用意。”
我叹一口气,字斟句酌地说道:
“要我说几次都无所谓,我并不想当你的手下。”
只见朱鹭子学姐急得如热锅蚂蚁般起身,双手撑着桌子探身说:
“为、为什么?你对我哪里不满意?你说呀!我、我到底哪里——”
“没、没有啦,不是这个问题,我对学姐没有什么不满。”
为何会扯到她身上啊?我稍稍吓一跳,边后退边重新解释。
“是因为我想在总务执行部工作啊。我想和她们在那里一起工作。原因我还说不上来,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用处,但我想报答桐香、美园学姐……硬要说的话,我也想报答会长。”
朱鹭子学姐盘起胳膊,深深吐出一口气。
“如果只是想帮忙倒无所谓,但我不认为你能胜任书记的工作。”
“这点我有自知之明,而且我对工作内容只是一知半解。”
“我不是这个意思……无论接任者是谁,都不可能胜任的。”
她无力地说着,将身子埋进椅子中。
“为什么?”
“你认为,为什么书记和宣传的位子会空了整整一年呢?”
朱鹭子学姐从林立于桌上的档案、资料架、文具用品的缝隙间,投来一股打量的视线问我。
学生会总务执行部的五名干部——会长、副会长、会计、书记、宣传,后面两个职位现在无人负责,这一年全是由会长、美园学姐和桐香三人负责学生会的运作。记得会长曾经说过,那是因为前两位厉害的干部已毕业,而且没有培养出接任者的关系。
“现在的总务执行部根本只是个空壳而已。能够维持从前水准的仅有圣桥桐香学妹,柏崎和伊吹都不在了,狐彻又只会搞些莫名其妙的事。至于副会长……”
此时朱鹭子学姐停顿下来,尴尬地别过头。
“……美园学姐也没尽到本分吗?”我忍不住好奇地问。
“竹内同学很尽责呀,只是和我比起来……”
话才说到一半,朱鹭子学姐忽然转过椅子背对我。
“……算、算了,这不重要。如果没事就快走,我可是很忙的!”
于是,我横越议场来到走廊。从窗户望去,夕阳下的校舍正伸出长长的影子,笼罩整座庭院。看看时间,现在已是四点半。我原本只是来送资料的,却不知不觉聊了许久。
我回头望向议长办公室的门。
当时那个会长以及那个朱鹭子学姐、桐香,以及两位前任书记和宣传,究竟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共度了什么样的时光呢?



今天学生会办公室里恰巧只有美园学姐在,于是我顺口询问前任干部的事。
“担任宣传的伊吹学姐早在去年九月就为了留学而请辞,因此我从来不曾跟她共事过。”
美园学姐略显遗憾地说道。
“留学经验对于报考女主播来说相当有利,但学姐又想在日本的大学培养四年的人脉,所以只好选在高二秋天出国留学。”
这理由真惊人。虽然我连她的长相都不知道,但应该是个很有冲劲的人。
“伊吹学姐是个很棒的前辈,我本来希望能和她在总务执行部共事,请她‘亲身’教导我宣传工作的要领……”
美园学姐露出含情脉脉的眼神。这位学姐最喜欢成熟美女了。
“那么,那位书记呢?已经毕业了吗?”
听我一间,美园学姐顿时显得有些尴尬。
“柏崎同样是二年级生,二月之前还常常来帮忙,但升上三年级后,为了专心准备考试,便彻底退出执行部。”
“这样啊。真可惜,我本来想请前任书记多多指教呢。”
“绝、绝对不行!”
美国学姐猛然从桌旁起身。
“日影学弟,我绝对不会让你们俩碰面!”
我被激动的美园学姐吓一大跳。
“呃,为、为什么?”
“我可不能让日影学弟在那方面觉醒,必须让你成为一个好老公才行。况且,他很有可能会看上你,这样太危险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
“那方面……是哪方面?”
只见美园学姐将话头打住,红着脸摇摇头。
“我、我不能说!日影学弟,你不需要知道这方面的事!”
那你干嘛提起?这样不是在吊我胃口吗?
“可是,会长跟桐香不是跟那个人共事过一段时间吗?应该没问题吧。”
“因为你是男性,所以才危险呀!”
嗯?因为我是男性,所以才危险?什么意思?是指那个人和会长一样,是个张牙舞爪的肉食系女子吗?
我已经从会长身上习惯那种闹着玩的性骚扰,根本不在意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当天傍晚,当我离开学生会办公室、正想回宿舍时,看到一名男学生蹲在三楼的楼梯口,抱着那团灰褐色的毛球玩耍。那是比我早一步走出办公室的兔子。
“喔,你是日影吧?”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存在,抱着兔子站起身。
此人足足比我高出一个头,修长的双腿令我看着看着就感到无地自容,而且笑容灿烂得教我无法抬眼超过两秒钟。我对这所学校还不熟,无法凭藉领章来判断对方是哪一班,只知道他是高中部的三年级生,似乎是理工科的人。


插图


“我刚才在跟你的伙伴玩喔。这孩子真是亲人,我跟它一下子就混熟了。真可爱,我爱它。”
语毕,他怜爱地摸摸兔子的头,并以脸颊磨蹭它的毛发。
“嗯……呃……”你哪位啊?
我还来不及问,他便朝我伸出手。
“我觉得自己跟你好像也可以很快就变成好朋友呢。毕竟你跟这孩子同名,而且一样可爱。”
我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因为他抚摸着我的头发,一把将我拉过去,还抚上我的脸颊。
“……呃、啊、咦?”
我回过神将他推开。这、这个人怎么突然乱摸人啊?
“啊,抱歉抱歉。”他笑着说。“我感受到一股爱意,所以不自觉就……总觉得你好像是我的同类。”
“爱、爱意?什、什么同类?话说你到底是谁?”
“奇怪,狐彻跟美园没有告诉你吗?我姓柏崎。”
我愣怔地足足注视他约莫十五秒。
柏崎……柏崎?
“……前任书记吗?”
“嗯,对。什么嘛,原来你知道呀,太好了a
原来他是男生?会长为了创造自己的后宫,整个总务执行部几乎只有女性,因此我误以为柏崎一定也是女生。况且,她们又说前任书记很会做菜。
“让我再对你说一声:幸会,我是柏崎骏。”
柏崎骏学长以宛如冲绳海边的热沙般耀眼的笑容说道。
“我喜欢的犬种是拉布拉多!喜欢的国家是阿拉伯联合大公国!喜欢的阪神队投手是伊良部!喜欢的网球比赛是Love game(注注7网球术语,意指没有让对手拿到任何一分就赢下一局。)!喜欢的维克多·雨果(注8法国浪漫主义作家的代表人物,最著名的作品为《钟楼怪人》《悲惨世界》)作品是悲惨世界!请多指教唷。”(注,上述名词中,每一个词都包含Love的日语读者“Rabu”)
“嗯……”
算了,毕竟他是学生会的干部,脑中有一、两根筋接错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感到浑身脱力,此时阿骏学长搭上我的肩,示意我坐在楼梯上。
“日影,听说你要当上书记啊 ”
“咦?啊,是、是的,算是吧。”
“太好了,我还以为狐彻不想再递补书记的空缺呢,很高兴有你这个后进喔。其实我本想更常来帮忙,可是一天到晚忙着补课,实在抽不出时间。不过,接下来我每个星期至少会去露脸一次。日影,你还不习惯书记的工作吧?”
喔?想不到这人还满正常的嘛。
“谢、谢谢学长。该说是不习惯吗……其实我根本是一头雾水。”
“那我先教你做菜好了。桐香应该仍是老样子,成天只吃洋芋片吧?”
“她愿意吃学长做的菜吗?”
“嗯,不过引诱她吃饭可是费了我一番功夫。以前要么是得把食物弄得很咸,要么是加一堆调味料,要么是做成面包超人的形状……”
“哇……我办得到吗?”
“我会教你怎么做的。日影,你平常会做菜吗?”
“多少会做一些。毕竟学生会办公室的厨房若是空着不用,未免太浪费。”
虽然第一印象令我大吃一惊,不过柏崎骏学长似乎是个很平易近人的人,连兔子也很喜欢他——不,这家伙根本是来者不拒。不知不觉中,我跟柏崎学长并肩坐在楼梯上聊好久。
正当我和他畅谈该如何叫醒午睡中的会长时,背后突然有人出声。
“柏崎学长!”
我吓得转过头,只见美园学姐横眉竖目地站在那里。
“你在对日影学弟做什么!”
“做什么……”阿骏学长睁大双眼。“我只是在跟他增进爱意而已。”
“不行,请学长不要跟我心爱的日影学弟单独相处!本人竹内美园,将竭尽全力守护总务执行部的正常性嗜好!”
我觉得这不是一个拥有正常嗜好的人该说的话……呃,性嗜好?
“我不是告诉过你,爱没有正常与异常之分吗?”
“我知道,你想把日影学弟拉进那个圈子对吧?”
“美园,你跟本不懂嘛。”
阿骏学长露出迷人的微笑说道。
“是爱控制我的方向,不是我控制爱的方向啊。”你在鬼扯什么?“算了,既然我已经见识过传说中的新人,今天姑且先回家吧。记得帮我跟狐彻和桐香问好啊。日影,下回见啰,待会儿我会把桐香专用的食谱用电子邮件传给你。See you,my love!”
目送阿骏学长走下楼梯离去后,美园学姐厉声说道:
“你千万不能跟他独处,否则太危险了!就算想请教他书记相关的工作,也必须有我在场才行!”
语毕,学姐迈着大步回到学生会办公室。
被遗留在楼梯上的我,一一回想美园学姐所说的每一句话:性嗜好、那个圈子、不需要知道这方面的事、因为是男性所以危险……
而且,那位阿骏学长又满嘴爱呀爱的,还喜欢和人肌肤相亲。
……不会吧?这不可能吧?



翌日,这次我趁着只有会长在时,试探性地向她打听阿骏学长的事。我怕直接问出口会尴尬,于是先从无关紧要的问题间起。
“呃……我昨天遇到阿骏学长。”
“嗯?”昏昏欲睡地坐在中央办公桌后的会长抬起头。“喔,美园跟我说了,说他来过。这男人闪亮得令人反胃吧?”
“嗯……他满嘴都是爱呀爱的。”
“因为他是爱的传教士嘛。怎么不干脆去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上班呢?”
对耶,如果把他送到战乱地区,说不定只消一年就可以让人口成长一倍。
“还有,嗯……”我谨慎地挑选用词。“他以前待过总务执行部吧?”
“嗯。他真的是个很能干的书记,你也要加油啊。”
“呃,那个……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啦,只是有点好奇罢了……我想问的是,会长不是说过只找女生进来总务执行部吗?为什么书记是阿骏学长呢?”
“喔?”
会长先前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只见她满脸笑意地站起身,走到厨房找我。
“你吃醋啦?”你在讲什么鬼话?
“……我想吃的是土司。我在烤土司。”我岔开话题。
“放心吧,男生只有你一个。”会长搭上我的肩。“柏崎学长啊,根本不算是男人。虽然他既能干长得又帅,简直是十全十美,但他对我的帝制计划帮不上忙,所以还是非你不可。”
不算是男人……
“简单说来,他像是我后宫中的太监吧。”
太监……
所谓的太监,是在皇帝后宫中工作,而且那话儿被这样那样,导致无法对女人下手的人。话说你讲出这种血淋淋的比喻干嘛!我吓得冷汗都冒出来。
“……也就是说,他的嗜好……很特殊吗?”
我听得出自己的声音正在发抖。
“是啊。小心别被他带进那个圈子,我若是少了你这个丈夫人选可就麻烦。”
我几乎没听进会长说的话。被阿骏学长抚摸过的脸颊,如今忽然变得越来越烫。
我在切成小块的烤土司上头加了酪梨、番茄和奶油起司,然后滴上一滴酱油、浇上橄榄油,和零食一并送到会计室。桐香还是老样子,在黑漆漆的房间中深深地抱膝而坐,在不健康的荧幕光线下埋首工作,因此我将食物搁在一旁的桌上就离开。不料,数秒后桐香却抱着盘子冲出来。
“这、这个!”
桐香咀嚼着口中的食物,脸色大变地指向盘中的料理。
“这个、嗯、呣嗯、阿骏、的、嗯呣!”
“……吃完再说话啦。”听我这么说,桐香赶紧红着脸将口中的食物一口吞下,再次逼问我:“这是阿骏的菜色!”
“嗯。是阿骏学长教我做的,他说你愿意吃这道料理。”
“你遇到阿骏了吗?跟他说话了吗?被他摸了吗?被他洗脑了吗?”
“他只是跟我闲聊一下,顺便把食谱告诉我而已。什么洗脑啊?被摸……是有被摸啦。”
“如果你变得跟阿骏一样,我绝不饶你!”
凶悍的桐香吓得我往后一退。
“也难怪桐香会这样,毕竟她对柏崎学长最严格嘛。”
一旁过来的会长打趣地说道。
“那么,既然这是可恨的学长所想出来的菜色,你应该不想碰它吧?不如我来帮你吃!”
“休想!”桐香拨开会长那只伸向盘子的手。“这是日影特地为我做的,所以我要吃!”
既然如此,你的表情能不能开心一点?
“我、我、我很感谢你做这个给我吃,可是,你绝对不能接近阿骏!如果你变得跟他一样,我就不准你进会计室!”
语毕,桐香抱着盘子再度躲进会计室。
呆若木鸡的我,感觉到会长将手搁在我肩上。
“看来桐香跟我意见相同,你可得守住自己的男子气概啊。”
接着,会长打着呵欠回到办公桌,再度睡起午觉。怎么每个人都这样,你们是怎么回事?我看起来那么容易被人影响吗?应该是吧(不小心自问自答)!
话说回来……我一边洗碗盘一边心想,大家会不会有点太过分?怎么把同性恋当成传染病一样。这可是人权问题呢!话说会长跟美园学姐不也喜欢女人吗?当女同志可以,难道当男同志不行吗?(吐槽:百合可以,搞基退散)



隔天早上,我收到阿骏学长传来的电子邮件,说他把桐香专用的食谱笔记从寝室带出来了,问我能不能去理工科拿。由于昨天那群人对我唠叨一大堆,令我有点想挫挫她们的锐气,于是故意回信说我要去。
我烦躁地想,即使一个男人跟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对面聊天,也不可能发生什么事吧?不过,肌肤之亲可能必须提防一下。
放学后,我前往理工科校舍。
在学园内绕过一圈后,我深深觉得普通科的校舍是最古老也最破旧的,而说到最近刚设立的演艺科,简直是金碧辉煌得令我无法直视。据说自树台学园并非一开始就是这种规模,而是在数度增设科系后演变为一个城镇。不过,理工科是创校时就存在的科系,因此和我念的普通科一样老旧,这倒令我松一口气。现在才刚下课不久,学生们个个神采飞扬地从校舍鱼贯而出。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理工科的学生大部分都长得一副聪明相,还有戴眼镜的人数也很多。
为什么要特地约在校舍后方见面呢?尽管我感到诧异,仍然重新确认电子邮件的内容,穿越李子树丛绕到后方。茂密的树叶另一头传来一阵说话声,于是我停下脚步。
树荫下有两条人影。较高的一方是阿骏学长,他对面的人则显而易见是演艺科的女学生。她的发型相当华丽,还着戴耳环。唯有演艺科的学生能在校内尽情打扮自己。此外,她的长相、站姿也美好得不像是真的,和阿骏学长站在一起,简直美得有如电影中的一幕。
我本来不想偷听他人谈话,但话尾还是钻进耳里。那女孩拚命强调自己从以前就很崇拜学长,还问他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虽然你很可爱……”我也听见阿骏学长的声音 [但很可惜,我对女士没有兴趣。抱歉喔,如果你下辈子又遇见我,到时我们再相爱吧|
“骗人!”女孩泫然欲泣地说道。“学长,你对每个女孩都这么说吧!这是幌子吧?你其实有女朋友吧!”
“真的没有啦。深藏在我心中的爱,是不被这世界所允许的爱啊。”
虽然没有女朋友,但你应该有男朋友吧……我在心中暗忖,打算快步离去。
“啊,日影!”
阿骏学长的呼喊直击背部,令我不禁一颤。回头一看,学长正朝着我直奔而来。
“抱歉喔,我跟他有约。See you,my love!”
他对女孩如此说着,从背后将我推往校舍一隅。
“哇、哇、等、等等!阿骏学长!”
“讨厌啦,学长!”女孩的声音从远方抛来。直到她完全隐没在树丛的另一端,阿骏学长才停下脚步松一口气。
“你来得正好,我终于得救了。像那种告白,我实在很难每回都干脆地拒绝。”
“……该不会学长是为了让我当电灯泡,才故意跟我约在校舍后方吧?”
“嗯,对啊。谢谢你,日影。”
这人对女性还真是过分。
“类似的信我还收到另外三封,日影,你明后天能不能跟现在一样,过来当电灯泡?”
“我才不要!不要害我得罪别人啦!刚才那个女生还狠狠瞪我。”
“亏我特地大肆宣扬自己对女士没兴趣呢,结果她们还是一个个跑来。是我心中的爱意太浓的关系吗?”问题出在你的脸啦!脸!如果你敢对全世界没女人缘的男性同胞讲这种话,小心被揍到变脸喔。“我看我暂时跟你黏在一起吧。这么一来,女士们说不定会放过我,我也可以教你很多东西……料理以外的东西。”
“咦?”
话题好像变得怪怪的,阿骏学长的笑容也变得怪怪的。
“这是食谱笔记。料理的基础就是爱,做菜时要注入满满的爱。”
“喔……”
我从阿骏学长手中接过笔记本,将它连同心中的疙瘩一并收进书包中。
“其实我本来想去学生会办公室教你,可是美园臭骂我一顿。日影,以后你也要常常来玩喔。啊,你是住宿生对吧?我可以去你的寝室玩吗?”
尽管我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还是说出自己的寝室号码。不不不,一定是我想太多,他又不可能吃了我。
不过,阿骏学长终究还是说出以下发言:
“日影,你今天有空吧?陪我一下。”
“呃,要、要干什么?”
“身为学长,我想带你认识一个你所不知道的世界……”
我本想装忙回绝,但阿骏学长可是前任学生会书记,当然知道这时期书记的工作并不繁忙,而且我是实习生,能做的工作也不多。于是,无法拒绝的我就这么被他拽住手臂,跟着他往前走去。

我们来到综合体育馆旁,此时,大批穿着运动服的女学生们,正由校舍穿越附设屋檐的通道,走向体育馆。她们个个身材娇小、眼睛水汪汪的,看来应该是国中部的一年级生。我想着当中或许有认识的人,可用来当作逃离阿骏学长的藉口,于是定睛扫视那群新生,不过当然没半个认识。
然而,和朋友边聊天边穿越走廊的其中一名学生看到我后,笑盈盈地喊道:
“牧村学长!”
……咦,我吗?
那名女孩脱离队伍,朝我飞奔过来。这是一名可爱的女孩,体育服下的纤白四肢洋溢着一股稚气;她留着日本娃娃头,浏海像从前的武家姑娘般剪得整整齐齐,五官看起来有点眼熟。(注 泛指一般的武士士族。)
她看看阿骏学长又看看我。
“啊,你是柏崎学长吧?就是以前当过书记的那个学长!那么那么,牧村学长是真的要接任学生会书记啰?”
“咦、咦?啊……嗯、嗯。”
我应该不认识她才对,难道我们曾在哪里见过面,我却忘记吗?
不过,这真是天助我也。我如法炮制阿骏学长刚才那一招,对这女孩说:
“抱歉抱歉,让你久等了。我们有约对吧?那走吧。”
“咦?啊,好、好。”
我用身体挡住眼前一头雾水地眨着眼的女孩,尽量不让阿骏学长看见她,接着回头匆匆说道:
“不好意思,我忘记自己跟她有约。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啦,不过恐怕得下次再陪阿骏学长了。真的很不好意思,下次见吧。”
我将目瞪口呆的阿骏学长留在原地,迳自推着那女孩的背,一路将她推到体育馆后方。我的所作所为简直跟刚才的阿骏学长没有两样。
“学、学长?你说我们有约是……”
那女孩脸颊泛红地问道。
“抱歉,突然把你卷进来!”我双手合十,一再向她道歉,说明自己为了逃离阿骏学长才出此下策利用她,她闻言松一口气。
“真是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自己忘记呢。”
“不,我们是第一次见面……话说回来,为什么你认识我?”
“学长可是大红人耶!你是学生会特地找来的人才吧?难怪会在学生大会上做出那种轰轰烈烈的大事!”
大红人……其实我不过是个幕后推手,大家怎么能将那些全当成我一个人的计谋呢。不过,他们好像也没说错。
“还有,家姐跟我说了好多关于你的事,最近简直开口闭口都是你。”
家姐?
此时,我才注意到那女孩捏在手中的某种单子。姓名栏上写着:

“神林薰”。

神林……神林?
“……啊,你该不会是朱鹭子学姐的……”
“没错没错!”
小薰开心地连点两次头。
“家姐说今年总务执行部来了一个不得了的人,学生会从今年起将变得很不一样。”
她的意思大概是指,总务执行部来一个大麻烦,学生会从今年起将被他拖垮吧?我想她对我应该没有什么好印象。
话说回来……我仔细打量小薰,她是朱鹭子学姐的妹妹啊。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无论是长相、发型风格,她们俩都如出一辙。不仅如此,她还称朱鹭子学姐为“家姐”。她们家该不会其实是什么武家或是旧华族吧?(注:华族是日本于明治维新后至日本国新宪法颁布前(一八六九至一九四七年)的贵族阶层,此制度在一九四七年废除。旧华族泛指曾为华族阶层的家庭。)
“我想跟学长一样在学生会工作。”小薰说。“打从我自家姐那里听闻白树台学园的点点滴滴,就决定一定要进入这所学校,而且想在学生会工作!学长,我该如何进入学生会呢?”
“咦?嗯……”
你问我,我问谁啊?毕竟我是被会长强迫拉进去的。
“总之,你先来学生会办公室找会长或美园学姐谈谈如何?抱歉,我现在还不是干部,所以不是很清楚。”
“学生会办公室啊……可是我是新生,这样贸然闯进去好吗?”
小薰不安地抬眼望向我。
“放心吧,那里没什么好害怕——”话才说到一半,我突然想到若是会长见到这孩子,想必会一见倾心,然后对她疯狂伸出魔爪。“……嗯、嗯,你不必对那里太有戒心,放松心情来看看吧。”
“好!”
小薰的表情倏地恢复明朗。
“我的目标是成为跟学长一样的学生会干部!我想跟学长一样,在背地里运筹帷幄,然后在大舞台上把大家唬得一愣一愣,骗过所有人!”
小薰……你没有恶意吧?总觉得你的话中充满语病……
“还有,呃……刚才看到学长实在太开心,所以忍不住打招呼,真不好意思。那时柏崎学长也在,我实在太冒失。”
“没关系啦,你不用管他。先不说这个,你该回体育馆了吧?抱歉,为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叫住你。”
“反正只花一点点时间,没关系啦,还要等好几号才轮得到我 一
“轮到你?”
“体检。刚才我们在接受健康检查。”
喔,难怪每个人都穿着运动服聚集在综合体育馆,我还以为是有什么活动。
“原来体检是选在这个时期啊,可是都已经六月了。”
“为了配合第二学期的选课分组,我们必须接受体检才行,毕竟有些人想趁机转到体育科,而且全班会在体检后一起把新课本买齐。”喔?这我倒不知道。“呃,学长,你们那时跟我们不一样吗?”
“啊,其实我是插班生啦。”
此言一出,小薰的表情变得更惊讶。
“明明是插班生,却已经当上学生会干部了!好厉害唷,还不到两个月耶!”
“没有啦,我是被会长莫名其妙拉进去的。”
“那么那么,意思是说国一生也有机会进入学生会啰?太好了!我会加油的!”
她乐观正面的想法实在太耀眼,我费好大的功夫才忍住别移开视线。
“我好想早一点跟学长一起工作喔!还有,我也想向你学习能欺敌欺己、跟魔法没两样的骗术!”
拜托你别说了!不要用那张冬阳般的笑容,说出那种在人伤口上洒盐的话!那会让我痛上三倍耶!我又不是刻意欺骗他们,所以……呃,只是无心插柳柳成枝而已!我没骗人喔,这没什么好学的,而且我也没什么好教的……
“阿薰~~(你在干什么啊?”
远方传来少女的声音,转头一望,只见一名和小薰穿着相同运动服的女学生,正在体育馆一隅探头招手。我记得她是方才和小薰在走廊上聊天的女孩,她们是同班同学吗?
“女生的座号快轮完啦~~”
“啊,对不起,我马上过去!”
小薰也向她挥手,接着朝我一鞠躬。
“学长,谢谢你的建议!我这几天会去学生会办公室走走!”
“啊、嗯、嗯上
我略带后悔地想着,叫住小薰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一边目送身材娇小的她离去。(吐槽:姐姐还没攻略完毕就染指妹妹你个禽兽)
好,来看看我是否已成功逃离阿骏学长吧。我走近体育馆一端,悄悄朝着走廊窥探。身穿运动服的学生队伍仍然没有中断,看来现在轮到男生体检。阿骏学长不在那里,令我松一口气。
虽然这样做对他很不好意思,可是……他说要带我认识一个我不知道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呢?
我摇摇头。最好别再想了,好奇心可是连狮子都杀得死,换成兔子大概是一招毙命吧。
然而,我错了,应该再仔细想想才对。



我传电子邮件跟阿骏学长道歉,他则回覆以下内容给我:
‘日影,原来你喜欢那一型啊?那孩子确实很可爱,很可惜我们没有机会心灵互通了。身为一个同样不顾世俗眼光贯彻真爱的人,我会在背后默默支持你。’
他在写什么?那一型是指小薰吗?他好像彻彻底底误会了,不过,至少他认同我是个异性恋而放弃纠缠我,这下子姑且可以安心。
隔天放学后,我是第一个到学生会办公室的人。
话虽如此,由于桐香就住在会计室,因此即使我们隔着一道门,我依然不算是在办公室内独处。尽管我在厨房内忙东忙西,仍不禁在意起桐香。
昨天发生一大堆事,脑子真的差一点当机,唯一称得上是收获的,只有阿骏学长给我的食谱笔记。话说回来,桐香好像讨厌阿骏学长,这样她肯吃这些料理吗?不,应该也算不上是讨厌吧?毕竟她以前可是吃了阿骏学长亲手做的料理。
我边想边剥开洋葱皮,剥着剥着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股视线。回头一看,只见桐香正透过会计室微微开启的门缝偷看我,但一和我对上视线又倏地躲回房内、关上房门。那是什么意思?我一口头继续做菜,门便打开;但一转过头,她又躲回房内关上门。我们重复这种类似“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五遍后,桐香总算愿意走出门外。她走到我身旁,欲言又止地搓揉着双手,我则下意识地将食谱笔记和食材藏到身后。
“呃,那个!”
桐香低着头说道,制服外套彻底滑落到手肘。
“昨天……对不起。”
我顿时目瞪日呆,完全没料到桐香居然会开口道歉。
“呃,你干嘛跟我道歉?”
“其实,我很高兴你做菜给我吃……可是最好不、不要跟阿骏太、太要好,呃、呃,阿骏其实人不坏,只是嗜好很奇怪,而且如果你被他带坏而犯法,会、会给学


插图


生会带来麻烦。”
我不自觉愣住了。犯法?呃,等一下,虽然我不打算被他带坏,但这种说法对同志来说会不会太过分?正当诧异的我想向桐香问个清楚时,学生会的正面大门传出敲门声。
“……不好意思……”
门外传来怯生生的女孩说话声。
“……这里是学生会的办公室吧?可、可以进去吗?可以进去吗?”
而且,后面传来“开啦开啦” 一不要啦,别随便开门”之类的鼓噪声。我和桐香面面相觑。
我走向门扉,悄悄地开门一探究竟。
“啊!”
门外的女孩们大吃一惊,倏地往后弹开。
无数的视线全聚在我身上。走廊上聚集十名以上的女学生,放眼望去,她们全都是国中部的学生,而且从领章看来,皆为一年级生。
“对不起、对不起!”
我还来不及开口,正前方的辫子女孩便频频向我低头致歉。
“呃、呃……有什么事吗?”
“好了,小雪,你好好向他解释。”
一名女学生厉声向辫子女孩说道。
“是你提议要拜托他们的吧?”
另一名女孩也要求她开口。
于是,这位名叫小雪的辫子女孩这才抬起头,恳切地凝视着我。
“你是学生会的人吧?”
“是的。”
“然后……呃……你们也、也会接一、一些类似侦探的案子吧?”
我叹一口气,心想不会吧,这回是来自新生的委托案啊?
接下来她所说的话,更是令我讶异。
“我们……呃,我们被骗了,然后……钱好像被骗走。”
正当我感到傻眼时,后面有只手揪住我的胳膊。回头一看,由金线绣成的“侦探”两个大字掠过视野——是桐香。曾几何时,她已经将系在脖子上的臂章绕了一百八十度。
“事前付款一千五百圆,事后付款一千八百圆。”


第二章


“——诈骗?”
美园学姐一冲进学生会办公室便口出此言,接着奔向在流理台洗碗盘的我。
“日影学弟,你、你、你终于下手了吗?不过,我会全力帮助你逃走。咱们不如为爱走天涯,逃到度过法律追溯期为止!”
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按捺住对美园学姐投以白眼的冲动。
“……不是我。”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是委托啦,桐香的侦探委托。好像有一群新生的钱被骗走。”
“哎呀。”
美园学姐以手掩口。
“想不到在这所学园内,竟然有日影学弟以外的人能做出这种事……”
你为何拚命想把人调教成犯罪者?
“因为有一大群女新生受害,我以为……”
我很想严厉地质问她到底以为怎样,但又不想把事情越弄越复杂,于是向学姐解释来龙去脉。
“前天新生们不是做了健康检查和体检,也买了课本吗?”
“是呀。为了方便分班,我们学校会在六月一次解决这些手续。”
“她们好像就是在带钱到学校缴纳课本费用时遇到诈骗。”
此时,桐香打开会计室的门走出来。她手上拿着一叠列印出来的资料,并将其中一张摊开在我和学姐中间的玻璃桌上,上头记载着女学生的姓名和被害金额。
“这些女孩全是被害人吗?呃……有十三个人呀。”
美园学姐双眼圆睁。桐香点点头说:
“被害总额刚好是十三万圆。”



以下是昨天那群新生的说词。
“体检完换好衣服后,我们一群人聊着买课本的事。”
代表众人发言的人,是那名外号叫做“小雪”、敲响学生会办公室大门的辫子女孩。
她是枝岛雪子学妹,国中部普通科一年级生。
“我旁边的女孩说,她的课本是向别人买来的,又说二手课本会比新课本便宜一半。然后,那女孩的姐姐好像是这所学校的学姐,她可以帮我们找来很多二手课本,问我们要不要买……而且上面还有演艺科的签名,其中也有一些名人,很划算。我们觉得很羡慕……”
雪子这番话令人听得一头雾水,她旁边的同学们和桐香则为此责怪她一顿。我在一旁默默听着,以下是我整理出来的重点。
总之,体检完毕后,她们一群人在充当为更衣室的教室聊天打发时间,度过开始购买课本前的那一段空档。
此时,一名女学生对众人亮出她的课本。
女孩说,那是她靠着姐姐的门路,从学姐那里便宜买来的二手课本。
由于二手课本比新课本便宜许多,她可以将父母给的课本费用省下一半以上,剩下来的钱便纳入自己口袋;除此之外,她姐姐还认识许多演艺科的朋友,因此甚至拿得到活跃在萤光幕前的明星所用过的课本,有些还附上亲笔签名。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女孩顿时全都上钩。
她们将各自所需的课本列为一张清单交给那女孩,接着那女孩便拨打手机给某人,说声“大家都想买喔,我马上过去”就切断通话。
“她说,她已经把清单用电子邮件传给姐姐,所以马上可以帮我们准备。她还说要过去帮我们拿课本,顺便把钱交给姐姐,因此叫我们当场把钱凑给她。”
那名女孩从众人手中各收一万圆后,便穿着运动服、什么东西都没拿就离开教室,那些被害人万万想不到,她从此一去不复返。



听完来龙去脉,美园学姐深深叹一口气。
“这不是货真价实的刑事案件吗?为什么会找上学生会……”
“呃,简单说来,因为这件事如果被父母知道会有点难堪,所以她们希望尽可能由桐香解决。”
“喔,原来如此。”学姐瞥向坐在我旁边沙发上的桐香。
骗徒正是抓住她们想把一半的课本费用纳为己有的贪心心态才会得逞,这也难怪她们不想让负责出钱的家长知道此事。
“那么,搞了半天,那位骗徒小姐其实不是她们那一届的人嘛。”
“是呀,八成是这样。”
枝岛同学她们见到对方收了钱却没回来,心里察觉不对劲,于是将国中部一年级的教室全部搜过一遍。像今天早上,她们也趁着学生们聚在一起时分头搜找,但丝毫不见骗徒的踪影。
“她们看她穿着学校的运动服和制服,便一心以为她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那群被害人说,当初觉得骗徒是一个年龄与她们相仿的短发女孩,不过事后想想,她以国一生来说好像稍嫌成熟。
“居然骗走学妹们的钱!”美园学姐义愤填膺地说。“我饶不了她!桐香学妹,请你一定要揪出这个人,把钱拿回来!”
“她们没有拜托我把钱拿回来。”
桐香说完耸了耸肩。
“我是一个侦探,只负责找出幕后黑手。”
语毕,她将视线投向我,美园学姐也随之望向我。
我?
什么跟什么啊?
这样不就像在说“把钱找回来是你的工作”吗?我可是一个即将当上书记的人喔,虽然会长叫我辅佐桐香的侦探工作。
“桐香学妹,你知道该怎么找到那名女孩吗?”
“总之先展开地毯式搜查。”桐香指向手中那叠列印出来的资料。A3列印纸上塞满一张张大头照,看来是我们学校女学生的照片。“请那群被害人,从这些照片中指认骗徒。”
“从四千人当中指认?”我看看那叠资料,又看看桐香的脸。一张纸上大概印了四十张人脸,那么一百张纸……光是一一过滤就不知得费多少功夫,不过这确实是有效的土法炼钢法。
“这么做确实不容易遗漏线索,但由桐香学妹来做这些杂活,未免太大材小用。你可是名侦探呢。”
“没关系,反正杂活我会全部丢给日影做。”
桐香将沉甸甸的一百张资料搁在我手臂上。
“你把它拷贝成十三份彩色资料,交给所有被害人。”
一千三百张……我快昏倒了。

在当天内将四千张照片过滤完毕的人,唯有委托人枝岛雪子。下午五点左右,她抱着那叠照片资料来到学生会办公室,在门口重重地将整叠资料递给我,说:“她不在这里面。”
“咦……你真的每一张都仔细看过吗?会不会太快?”她拿到照片也才经过两小时而已,该不会是看到后来嫌麻烦,干脆跳着看吧?
“我真的看了!”枝岛学妹有点生气地说道。“我是第一个拿到资料的人,当然也会第一个看完呀。”
这倒也是。我懒得将资料一一发给她们,于是将一千三百张纸全部塞给枝岛学妹,拜托她转交给其他女孩。其余的十二人或许还没看过这些照片。
“那么,嫌犯就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啰……”
为什么那名女孩要特地准备运动服和制服,偷偷潜入校内搞许骗?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吗?既然不是本校学生,桐香或许也拿本案没辙。
“哎,我们还是报警……”
“不行、不行!”枝岛学妹打断我的话,猛烈摇头。“我爸妈对这种事很严厉的!求求你,我想尽量息事宁人。我不在意是否抓得到嫌犯,也不在意她是什么人,只要帮我把钱找回来就好,求求你……”
我搔搔头。
“不要动不动就说要报警。”
后面突然传来声音,我吓得回头一望。只见桐香不知何时已走出会计室,一脸不悦地伫立在那里。
“这是我接下的委托。我可是已经收下一千五百圆。”
“学姐,拜托你了!”
枝岛学妹深深一鞠躬,用力得辫子都弹起来,然后跑向走廊的另一端,我则战战兢兢地望向桐香。
“如果找不到该怎么办?她们没有课本该怎么上课?”
“那是委托人自己的事。除非找到那笔钱或她们取消委托,否则我不会罢手。”
“你既然已经收下钱,假如她们取消委托,你会退费吗?”
“不退。”那不就没事吗——我话还没说出口,桐香便瞪我一眼。“正因为如此,我才想早点解决。我不想被别人认为,我是收钱不办事的人。”
原来如此。我原本以为,她是因为不想退费才如此拚命,这下真有点尴尬。
“即使找到嫌犯,也不一定能要回那笔钱喔。”
嫌犯是小孩子,很有可能早已把钱花光,根本无力偿还。
“所以我不是说过吗?侦探只负责找东西,其他一概不管。”
桐香没好气地说道,接着移开视线,悄声补充一句:
“……再说,我也没办法像你一样做出那种事。”
“我?哪种事?”
“像你在管乐社的案子中做的那种事。”
“喔……”
她是指那桩凭空多出二十二万圆的案子。当时,桐香毫不留情地挖掘出真相,我则负责到处硬拗扯谎、故布疑阵,好不容易才确保不使任何人受害。
“侦探这行业只会害人不会救人,简单说就是这么回事。因为侦探必须挖掘出来的真相,全是他人不欲人知的秘密。”
没这回事——我原本想这么说,但一看到沉淀在桐香眼中的朦胧夜雾,那些无聊的安慰话语倏地在舌尖萎缩、溃散、消失无踪。
她至今已将许多人推向不幸深渊——她的言词,迸发自这份累积已久的重担。
“即使如此,委托还是接踵而来。因此,我希望每件案子都是事前付款。”
只要事先把钱收妥,即使事后伤害到委托人,侦探也能毫无顾虑地一走了之。
可是,这未免太令人哀伤。说到底,为什么桐香心头藏着这种想法,却又执意要当侦探呢?
我问不出口,反而说出以下这句话。
“你也办得到啊。”
桐香疑惑地望着我。
我压抑心中那个责骂着“不要随便乱讲话”的另一个自己,继续说道:
“你的脑袋比我聪明多了,所以抓到嫌犯后该做的事情,你一定也办得到。”
这番话实在说得不算好,桐香听完就躲回会计室里。我叹一口气,关上学生会办公室的大门。
我又口无遮拦地惹她生气。明明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凭什么教训她?
总之,一切都得由抓到嫌犯开始。话说回来,如果看过全校女生的照片仍一无所获,桐香打算怎么做?



我担心的事,很快在隔天变成现实。其他被害人也在放学后一一来到学生会办公室,将照片资料一张张叠在桌上。
“不在这里面耶……”
“对呀。”
“大家都检查过了,应该不会错。”
“嗯。她长得很可爱,我们绝不可能看漏。”
我仰望天花板叹一口气。嫌犯果然是校外人士吗?
“我渐渐觉得呀﹒好像不抓到她也无所谓呢。”
其中一名女孩一开口﹒其他人纷纷点头。
“对呀。她又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不可能找得到啦。”
“反正钱也拿不回来了。”
“而且课本都买了……”
“课本已经买了吗?太好了。”美园学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边编辑会报一边说道。
“谢、谢谢您,副会长。”
“谢谢您的帮忙。”
女孩们向学姐低头致谢。原来是学姐介绍她们去一家有卖课本的书店,帮了她们。
“可是听说小雪还没买耶。”
“咦,为什么?”
“是不是零用钱不够?”
“这样啊,毕竟我们也是自掏腰包买的。”
既然此事不能让父母知道,被骗走的那一万圆只好用自己的钱来填补。对于国一生来说,一万圆应该是一大笔钱吧?枝岛学妹之所以拚命哀求桐香,或许跟这点有关,更何况侦探委托费也是那女孩出的。
女孩们回去后,正当我想到会计室告知桐香时,背后传来敲门声。回头一看,我还来不及应声,门便已打开。
“打扰啦,”
我差点发出怪声,待在自己座位的美园学姐大概也跟我露出一样的表情。
来者是那个棕发眼镜女,脸上堆满顽皮的笑容,额头上仿佛写着“只要能破坏你的心情,任何事我都乐意效劳”。这位是和美园学姐同为高中部二年级生、担任监察委员长的郁乃学姐。
“有何贵干?郁乃同学。”
美园学姐毫不掩饰话中的警戒,走到我身旁。
“反正你一定是来性骚扰我跟桐香学妹吧?我很感谢你在学生大会时鼎力相助,但这是两码子事。本人竹内美园,将竭尽全力守护总务执行部的ㄋㄟㄋㄟ!”
呃,你打算每见她一次就说一次吗?饶了我吧……
“哎呀,你可真有礼貌。”郁乃学姐笑盈盈地偏着头。“ㄋㄟㄋㄟ有四颗,可是小美只有两只手耶。你该怎么办咧?”
“桐香学妹的ㄋㄟㄋㄟ由我来守护,我的ㄋㄟㄋㄟ则由日影学弟来守护!”
能不能请你不要擅自把我拖下水?
“你们俩干脆面对面地互相守护彼此不就好吗?”
“这倒也是……”美园学姐思索半晌,接着满面飞红。“那、那不就好像两个女人裸体抱在一起吗?请不要说出这种下流的话!”
“来不及啦!还不都怪你自己在二十秒前开启这个下流的话题!话说你自己的胸部自己守护不就得了。”
这两个女人闻言,忽然感动得热泪盈眶,掩嘴看着我。
“真不愧是日影学弟……我完全想不到这个点子。”
“真不愧是ㄋㄟㄋㄟ专家……”
“不要随便帮我增加奇怪的头衔!话说你们两个根本是串通好的吧!”
郁乃学姐轻咳几声。
“先不说这个,言归正传呗。每次我来总务执行部,话题总是歪向下流的方向,真受不了。”
有一半是你造成的吧。
“出事了对呗?”
我沉默不语。美园学姐微微偏首,然后以极为自然的语气说道:
“什么事呀?我不太懂你在说什么,不过这件事看来一时之间说不清楚,我会洗耳恭听的。日影学弟,请倒茶。”
“小美,我可不准你包庇下属唷。我是在问日影,还有——”
郁乃学姐那双狡猾的眼眸,瞥向开一条缝的会计室门扉,吓得原本正在偷看的桐香赶紧关门。
“还有小桐。”
“桐香学妹的ㄋㄟㄋㄟ将由我来——”
“别再谈ㄋㄟㄋㄟ了,你扯开话题的功力真的很逊耶。我也是有原则的,一天之内绝不性骚扰别人超过二十四小时……哎呀,我不小心把耍白痴变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呢。日影,你不必吐槽我,咱们快点进入正题呗。”
“截至目前为止,我们没有任何事需要向监察委员报告。”
或许是放弃挣扎吧,只见美园学姐盘起胳膊,斩钉截铁地说道。
监察委员会是负责监督学生会活动的机关,重点任务是防止总务执行部做出违反纪律与伦理的行为,甚至有权罢免学生会长,简言之是我们的敌人。委员长郁乃学姐和学生会长天王寺狐彻似乎孽缘不浅,两人每次见面非得说上几句看不出是争吵还是开玩笑的话。不过在学生大会中,郁乃学姐以一个同为学生会活动参与者的身分帮我们一把,所以说她是敌人似乎有点说不过去。总之,郁乃学姐最爱天天打探总务执行部的把柄。若她知道这回的风波可能会惊动警方,那还得了。
“装傻也没用啦。”
郁乃学姐竖起食指,那双贼贼的眼眸由美园学姐身上挪向我。
“可别太瞧不起监察委员会喔,整所学校中都是我的眼线哩。尤其是那边的书记实习生学弟,此人是危险人物,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中。究竟发生什么事,我心里大概有底。”
我顿时背脊发寒。这个人很有可能会在学生会办公室附近布下眼线,何况我跟枝岛学妹以及其他被害人还面对面谈过话,搞不好委托的内容早已被她知晓。
“不就是日影对女新生伸出魔爪,搞得被害人跑来投诉咩?”
“你那是什么眼线啊!”我不禁气得在地毯上跺脚。
“日影学弟,怎、怎么这样?你明明有我这个女人!”
美园学姐,拜托你稍微闭个嘴,不然话题会越来越歪。
“这就怪了,那不是三天前的事咩?”
“确实没错,但为什么会扯到我头上!”
话说我怎么一不小心承认了?亏我刚才还一直装傻!
“可是,有人亲眼目睹你出现在综合体育馆旁,而且那天正好是一群穿着运动服的水嫩国一生体检的日子。还有人说,看到你把一个可~爱的女孩拉到体育馆后方,跟她聊了老半天哩。”
“那、那是!”她是指小薰吗?那一幕被看到了吗?可恶。“不是啦,只是她过来跟我搭话,所以我跟她闲聊一下而已。”
这时,一阵粗暴的开门声倏地响起,美园学姐吓得缩起肩膀望向门扉,我也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正巧看到桐香气冲冲地朝我走来。是我多心吗?她头上那条黑白相间的缎带,看起来像极了怒发冲冠的模样。
“日影!”
凶暴的桐香逼得我不禁跪坐在地毯上。
“……兔子今天应该是在我的房间喔。”我试着蒙混过去。
“谁在跟你讲兔子!”桐香变得更生气。“我说的是你!郁乃说的是真的吗?”
“嗯,算是真的……啊,等、等一下,事情发生那天我的确路过体育馆,只有这点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
“连你把某人拐到体育馆后方也是假的吗?”
“说什么拐不拐的,会让人想歪啦!嗯……这一点大部分也是真的。”
“不只是这样唷。”
郁乃学姐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火上加油。
“柏崎学长好像跟他在一起。”
“阿骏也在?”桐香脸颊潮红地逼近我。“我不是说过不准接近他吗?”
“我是跟他碰过面,不过阿骏学长又不是什么坏人,你为何……”
“他不是坏人,但是罪犯!”你在讲什么鬼话?“而且还是在体育馆!体检!万、万一连你都跟阿骏走上同一条路的话……”
“呃、呃……什么意思?跟体检有什么关系?”
脑子一片混乱的我,宛如即将在浊流中溺水的人,桐香却不肯答腔,忽然闭口不谈、陷入沉思。喂,搞什么?郁乃学姐依然笑盈盈地袖手旁观,于是我向美园学姐投以求助的眼神,她却是一脸恍然大悟地对桐香使一个眼色。
“……阿骏……他在体育馆?事情发生当天吗?”
桐香喃喃自语着,美园学姐则匆匆取出手机,拨打某个号码。
“……我是竹内。学长,你现在人在哪里?教室吗?是的,能不能请你马上到学生会办公室一趟?是的……桐香学妹有事找你。是的,不……是的,是关于侦探那方面……你在忙吗?那么桐香学妹会亲自过去拜访,请你待在教室别走。不,不行,我们现在马上过去。是的,别乱跑喔。”
美园学姐切断通话,对桐香说:
“他在FSS3—A(高中部理工科三年A班)教室,事不宜迟,否则柏崎学长可能会逃走!”
桐香点头,从学生会办公室夺门而出。对情况一知半解的郁乃学姐悠哉地挥挥手说“慢走啊~”,但和她同样一头雾水的我可没这种闲功夫,赶紧追着桐香冲到走廊上。
“等等我啊!怎么回事,阿骏学长怎么了?”
该不会是……我一边追着桐香的背影一边思忖,事情发生那天,我的确路过体育馆——她该不会是怀疑阿骏学长是诈欺犯吧?
理工科的校舍距离学生会办公室所在的中央校舍不远,我们不到五分钟就到达。在后门明显想要逃走的阿骏学长,正巧被我们逮个正着。
“阿骏!我不是叫你在教室等我吗?”
桐香一声怒吼,吓得那修长的背影倏地僵住。周遭的理工科学生好奇地将视线集中在我们身上,我只好赶紧拉起两人的手臂,将他们拽到校舍一角的树丛后。这里正是某天阿骏学长断然拒绝演艺科女学生告白的地方。
“想不到你们两个都来了,我好开心喔。”
阿骏学长露出牙膏广告中的灿烂笑容,望向我和桐香。
“桐香还是一样可爱呢,可爱到我都想让时间倒转。”
“三天前的放学后,你是不是把日影带去综合体育馆?”
桐香对阿骏学长的甜言蜜语置若罔闻,直接逼问学长。
“我确实曾带他去体育馆,但你放心吧,桐香,他对我这圈子好像没什么兴趣,很干脆地回绝呢。”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桐香指向自己的咽喉——那是她的注册商标,由两条臂章接成的围巾。现在原本的会计职称已转向另一边,摆在阿骏学长面前的正是“侦探”二字。
“有案子发生,犯案现场是女新生作为更衣室使用的0CJl—F(国中部普通科一年F班)教室。”
“喔?那可真不得了。”
“喔什么喔!”
桐香的语气与侦讯中的刑警如出一辙,如坠五里雾中的我想着:“难道阿骏学长真的是嫌犯吗?”频频交互望向这两人,仿佛一台坏掉的电风扇。不过,我觉得这种推论实在太夸张。
“阿骏,你一直没有移开视线对吧?连照片也拍了对吧?”
桐香此言一出,我顿时目瞪口呆。呃,什么?你在说什么?视线?照片?
“你在说什么?”阿骏学长复诵我脑中的想法,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别装傻!”桐香的视线刺向阿骏学长的胸口。
“请、请问,呃……”
我无法再坐视不管,于是插嘴问:
“怎么……回事?阿骏学长跟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什么照片?”
桐香锐利的视线转而投向我。
“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他是目击者、重要关系人。”
“这个嘛,我当天确实路过那座体育馆……”
“你绝不可能只是路过而已!”
她的手忽然伸向阿骏学长的制服外套口袋。只见学长毫不闪躲,此时的他或许已有一半放弃挣扎吧。
桐香从阿骏学长口袋中掏出一叠小纸片,撒在脚下的草坪上。
是照片,每一张都是我们学校女学生的照片。她们穿着制服或运动服,乍看之下全是些国中部的学生,每个人都稚气十足。那是从远方用望远镜头拍的吗?她们没有一个人看着镜头,或者该说每个人的脸都很模糊,而且,每张照片都聚焦在胸部或腰部。
我愣怔地将视线投回阿骏学长身上,身旁的桐香语中带刺地宣告:
“阿骏是萝莉控!”
萝莉控……
不是同性恋啊,原来是我误会了吗?谁教大家都不肯告诉我。
我的意识略微飘向远方,脑中回荡着阿骏学长莫名得意的嗓音。
“我不是萝莉控,请叫我萝莉爱好吗?我只是想和未达最低合法性交年龄的女孩相爱罢了。”
原来如此,他的确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罪犯。



阿骏学长被逮捕到学生会办公室的途中,仍旧慷慨激昂地述说着国一时的桐香有多么可爱。
“她刚入学的时候啊,可是娇小到连正常穿着制服外套都无法从袖子中伸出手呢。真是可爱到极点,我还以为是天使下凡。”
“阿骏,闭嘴。”走在两步之前的桐香耳根微微泛红。
“国一时的桐香常常在校园内迷路哭泣,因为太可爱了,我找到她时都舍不得叫她,只敢在旁边静静观察。”你还是人吗你。
“叫你闭嘴听不懂啊!”听别人畅谈自己丢脸的过往,桐香的语气越来越激动。
“当年的桐香好像还有一点意愿治好自己的偏食习惯,于是我想出红萝卜浓汤、蜜糖红萝卜、炸红萝卜片等食谱,结果她默默瞪着它们整整两小时。后来,她心想只要变成兔子就能吃下红萝卜,便戴上那条可爱的兔耳缎带。这就是那一条缎带的由来。”
“阿骏!”
桐香停下脚步回过头,满脸赤红,眼泛泪光。
“你不要告诉日影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可是,当年你的光辉……”阿骏学长也停下脚步,透过树梢仰望已然西斜的初夏太阳。“已经消失了。真可悲啊,为什么大家都会变老呢?”
一股类似强烈倦怠感的顿悟感笼罩着我。和阿骏学长相遇以来所碰上的种种谜团,如今谜底都已解开。原来如此,这就是“对女士没有兴趣”的个中含意,原来他是指“成熟的女性”。美园学姐和桐香是担心我会被“带坏”成萝莉控,会长说
“他不算是男人”,也是因为他只对小女孩有兴趣,跟什么人权问题一点关系都没有,实际上他是个游走于犯罪边缘的人啊。不对,他已经偷拍了,所以根本是罪证确凿嘛。
将他带到学生会办公室后,会长和美园学姐都回来了。郁乃学姐不在,不知是否是被会长赶走。
“嗨,学长,好久不见啦。看到你还没被警察抓走,我真替你高兴。”
会长仰躺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举起手来微笑说道。
“狐彻,今天你也依然可爱,我真为你开心。”
“爱——”
“爱爱。”
“爱?”
“爱——爱爱|
喂,这两人居然开始混杂手语,展开奇怪的对话!阿骏学长和会长,在某种角度上好像有点像。
“日影学弟!”
美园学姐奔至我身边,迳自拍抚着我的脸、手臂与身体。
“你没事吧?有没有被传染成萝莉控?”
“美园,萝莉爱不是病,是一种爱的终极型态。”
“跟踪狂也都是这么说的!”
我今天大概听了“萝莉控”这个单字两百次,已经身心俱疲。话说回来,桐香到底找阿骏学长做什么?
“阿骏,我希望你能早点讲完早点滚,过来。”桐香冰冷地说道。
于是,正在和会长比赛“一秒能讲出几次‘爱’的阿骏学长,不舍地和会长交换眼神后走过来。只见他徐徐地轻咳几声,说:“我喜欢的乐团是滚石乐团(注)!喜欢的吉他手是ROLLY寺西(注)!喜欢的指挥家是洛林·马捷尔(注)!喜欢的病菌是幽门螺杆菌(注)!找柏崎骏有何贵干(注)?”
“新生在体检时,你偷拍了吧?”
“才不是偷拍呢,是‘爱’拍啦。”
“是偷拍!”我不小心吐一个十分无趣的槽。
“我只是用望远镜头对准更衣室的门口,滴水不漏地捕捉每一个身穿运动服进出

注 英国知名摇滚乐团,于一九六二年四月成立于伦敦。
注 日本音乐人,现改名为ROLLY。
注 Lorin Maazel 指挥家、小提琴家、作曲家,出生于法国,成长于美国。
注 Helicobacter pylori,生存于胃部与十二指肠各区域,它会引起胃黏膜轻微的慢性发炎,甚或导致胃及十二指肠溃疡、胃癌。
注 上述名词中,每一个词都包含日语“萝莉(Loll)”的读音Rori。的女学生,以舔舐臀部、双腿的角度拍摄。运气好的话,还能期待开门那一瞬间瞄到室内乐园。这到底哪里有错——”
“你错得离谱啊!小心我报警!”
“日影,你安静一点。”
经桐香冷冷一说,我只好略微反省自己。
“OCJl—F(国中部普通科一年F班)教室也偷拍了吧?”
“那还用说。”你得意个屁啊!
“每一个身穿运动服走出教室的学生,你都拍下来了吗?”
我张大着嘴望向桐香,这下子总算明白她为什么会找来阿骏学长,接着将视线移向自信满满地颔首的阿骏学长。
“人数非常多,但每个人我都有拍下来。你想看我列印出来的精选美照吗?还是想看数位相机里的每一张照片?总共有上万张喔。”
“都不要。你帮我找案发当天,体检后从OCJ1—F教室穿着运动服出来的某一个‘不是国一女生的人’。”

我原以为这是个无理的要求,但半晌之后,待在书记室埋头苦干的阿骏学长拿着两张列印出来的照片现身了。
“就是这两张。”
他将照片搁在一张大桌上,桌旁围绕着所有学生会的成员。两张照片都是从走廊窗户俯瞰教室门口的角度拍摄而成,大概是从隔壁栋校舍偷拍的。照片中的人身材苗条,穿着运动服走出教室,两人都留着黑色短发。
“只有这两人不是国一女生。”
我目瞪口呆地仰望满怀自信如此断言的阿骏学长。
“请问,为什么你敢肯定呢?虽然镜头有点远,可是从身材看来,她们跟国一生实在没什么差别……”
“日影,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
阿骏学长的温柔眼眸绽放出睿智的光芒。
“一种是萝莉,一种是萝莉以外的人。”你在讲什么鬼话?“我只消一眼,便能看出对方是不是国一以下的女孩。日影,只要多加训练,有朝一日你一定也——”
“学长!”美园学姐以近乎哀号的嗓音大喊。“如果你敢把日影学弟带进那个圈子,我就报警!这是总务执行部之耻,但我必须大义灭亲!”
“两个人……为什么有两个人?”
桐香板起脸瞪着照片,一边喃喃自语。
没错。假定我们暂且相信阿骏学长那双下流的千里眼,但为什么会出现两个人?简单说来,这是嫌犯对吧?案发当天,从被害人她们所在的更衣室穿着运动服走出来的“非国一女生”——不是诈欺犯还会是谁?
可是,为什么有两个人?
“嗯?这不是阿薰吗?”
会长看着其中一张照片,不经意地说道。
桐香双眼圆睁,拿起照片凑近自己的脸,直直凝视好半晌,这才终于点头。
“没错,这是阿薰。”
我惊讶地从旁探过去观看。望远镜头拍下的是侧面,因此有点难以辨别,但这发型与纤瘦的四肢确实有些眼熟。
“谁呀?”美园学姐偏着头问。
“是神林薰。”我说。
“喔?日影也认识?”
“嗯,是啊,那天她跟我聊了一下。小薰好像之前便知道我这个人,还向我打听很多学生会的事。”
“这样啊,阿薰一定是从朱鹭子那边听来的。呵呵,居然追着姐姐来到白树台,真是可爱。”
“原来是朱鹭子同学的家人啊。”
美园学姐也探向我手中的照片说道。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之前听说朱鹭子同学的家人考进来了。”
“喔?这么一说我才发现,阿薰跟朱鹭子长得一样可爱呢。”阿骏学长说。“这样啊,这孩子就是那时跟日影聊天的人|
“话说回来,原来会长也认识阿薰。桐香也是吗?”
“那还用说?我和朱鹭子、桐香可是从国小就认识。”
原来如此。那么,她妹妹小薰也是和会长、桐香念同一所国小啰?
……呃。
我将照片放回桌上。
小薰不是国一女生?不对,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会长却不以为意地将小薰的照片拨到一旁。
“既然是阿薰,那就跳过吧。如此一来,嫌犯便是这家伙啰?”
桐香点头同意,拿起另一张照片。我一头雾水地环顾在座的每个人,大家似乎都已将小薰的事抛至脑后,转而将焦点集中于另一张照片,并展开讨论。
“阿骏,你为什么不把脸拍得清楚一点?”
“因为萝莉的精髓在于下腹部啊!纳博科夫不也是这么写吗?”(注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俄裔美国作家,其一九五五年出版的著作《萝莉塔(Lolita)》描写中年男子韩伯特迷恋上一名十二岁少女萝莉塔,并与之迈向毁灭之旅的故事。当中的“萝莉”从此在动漫界被引伸为“小女孩”。)(吐槽:教祖啊!)
“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拨打110.”
不好意思,小薰不是嫌疑犯吗?你们可以这样置之不理吗?
可是没有人理会我的疑惑。桐香将照片塞到我手中,说:“我要拿去给被害人指认,你跟我一起来。”

“……我想应该是这个人。”
枝岛学妹看过照片后如此说道,其他女孩也相视颔首。教室中还有其他六名此次遭遇诈骗的女孩,因为我刚才打一通电话给枝岛同学,要她能找多少人就找多少人过来。
“嗯,就是这个人。”
“没错。”
“学生会好厉害喔,连照片都拍得到耶亡
“这个人果然不在学生名单当中。”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们有这种照片呢?学长。”
“咦?啊、嗯、嗯,那是……呃,那是别人偶然间拍到的,在帮学生会宣传手册拍摄校舍时不小心拍到的。”
我拚命编造藉口,然后偷偷瞪了蹲在教室外的桐香一眼。还想说为什么只是请被害人指认照片,却特地把我带来,原来是为了叫我编造藉口!我知道自己有义务辅佐桐香,不过这种差事真是吃力不讨好。
“学长,不、不好意思。”
“嗯?”
“这张照片可以借我们吗?”
“咦?为什么?”
“呃,因为我觉得,应该让当时在教室的其他女孩也看看这张照片,或许有人认识照片中的人。”
原来如此,可以吗?我望向门另一侧的桐香,她说“无所谓”。算了,应该没关﹉系吧,说不定会带来什么有用的线索。
“可是你不能把案情说出去喔。”
“我知道。”
桐香起身快步离去,我也随之离开教室。
我跟在她后头,一边盘起胳膊思考。嫌犯八成是那个女生,那么小薰那张照片应该只是误会一场吧,阿骏学长的千里眼根本派不上用场嘛。不,会不会只是因为小薰不是阿骏学长喜欢的类型呢?我记得他在电子邮件中好像讲过类似的话。想不到桐香居然会依赖这种莫名其妙的萝莉控天线来找嫌犯……不过最后还真的找到了。只是,如果嫌犯是校外人士,那不就无计可施吗?届时该怎么办?
没想到答案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一阵大喊着“啊~~~”的女声从旁边扑击而来,接着是踩踏草坪的奔跑声。转头一看,一名从公车站跑过来的女学生映入眼帘。这名女孩留着及肩的率性长发,搭上一副眼镜,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她却指着我说:“那个时候的人!哎,就是你对吧!柏崎学长的那个朋友!”
她的声音充满怒气。一旁的桐香讶异地望向我,但我只是摇摇头,表明自己一无所知。
“你少装蒜,就是你妨碍我告白!我绝对饶不了你!”
告白?
我瞥向女孩的领章,她是高中部演艺科的一年级生。演艺科吗……
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那名在校舍后方的树下凑向柏崎学长,顶着一头华丽发型、戴着耳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
尽管我心里觉得不可能,仍试探性地将记忆中的她和眼前的她的脸重叠在一起,结果吓一大跳。
“咦、咦?你、你是那时候的……”
“对!喂,告诉我柏崎学长的电子信箱或手机号码嘛,就当作是向我赔罪吧!”
“不、不、不行啦。话说回来,我完全看不出来你们是同一个人……”
“废话,那天我可是花了好多心力梳妆打扮呢!不要以为我读演艺科,就有闲功夫每天打扮自己好吗?”
“声音好像也完全不一样……”之前的声音好像更轻柔、更可爱喔。
“那声音是装出来的啦!”
演艺科好厉害啊啊啊啊啊啊。
“给我电子信箱和手机号码!那一点小障碍是无法逼我死心的!”
由于我实在太过震惊,几乎没将她无理的要求听进去。此时,身旁的桐香过来挡在我和她之间。
“你是演艺科的学生?”
“是啊……啊、啊、臂章!脖子上的臂章!你是学生会的人吗?你是那个有名的学生会会计吧!讨厌,好可爱喔,让我摸摸你!还有,告诉我柏崎学长的联络方式!学长以前也是学生会的人,你应该知道他的电子信箱吧?”
这女人真是在各方面都又猛又急躁。桐香对她说的话充耳不闻,迳自问道:
“演艺科的每个人都很擅长化妆吗?”
女孩呆愣一下,我则恍然大悟地望向桐香的侧脸。
“这个嘛……毕竟我们都很想当明星,所以化妆技巧是比一般人好啦。”
“你有自信能变装成国中一年级生吗?”
“那还不简单……呃,怎么怎么?听说柏崎学长是萝莉控,原来那是真的?我非得变装成国中生,他才会看上我吗?”
传言是真的,不过现在不是聊这件事的时候。
然后,桐香最后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演艺科有假发吗?”
“那还用问?大概有上百种假发吧。”
桐香朝着中央大楼飞奔而去,我赶紧随后跟上。女孩的怒吼声依然不放过我们,但我们没空理她。拐过校舍的转角后,一层寒冷的黑影笼罩住我们,怒骂声也听不见了。

一回到学生会办公室,桐香马上将自己关在会计室中。美园学姐问我:“怎么回事?已经指认出嫌犯吗?”我只能支吾其词。会长一如往常地睡着大头觉,阿骏学长则在厨房做料理。
我将身子埋在沙发中。
假如嫌犯是演艺科的学生,那么很有可能是校内学生干的,可能性比校外人士高多了。再者,我们给被害人看的照片清单并不能证明什么,毕竟我才刚亲眼见证一个完美变装的真实案例。
好,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直直注视着会计室的门,里头没有动静。方才的桐香看起来十分紧张,她的表情——没错,跟上回管乐社多出一笔社费时的表情如出一辙。那是她目睹真相时丧失言语的脸庞。
我应该别管她,还是该向她搭话呢?
“日影。”
听到有人叫我,抬眼一看,只见阿骏学长端着一个小小的方形盘子。
“这是用橄榄、奶油起司和柠檬做成的水果塔。桐香喜欢吃这个,你帮我端给她吧。”
这个人眼睛真利。他一定是看出我很想进入会计室,却不知该用什么藉口。此外,这个以苏打饼为基底的水果塔,上头的水果的确装饰得有模有样,跟我这个和食谱玩大眼瞪小眼的人做出来的料理简直有天壤之别。
阴暗的会计室中,桐香在荧幕的蓝白色光芒下双手抱膝坐在椅子上,牢牢注视着边桌,连我走进来也不抬眼。
“这是阿骏学长为你做的。”
桐香点点头,视线依然停留在桌上。她的视线前方是一叠厚厚的A3列印纸,我将它们挪到一旁以便放下盘子,这才发现那是被害人确认过的女学生照片清单。每一张都是正面朝下,所以我才没有立刻发现。
她是在拿它们跟阿骏学长偷拍的照片比对吗?我从那叠纸的最上面抽出一部分翻开一看,刚好是演艺科的学生照片清单……应该说全都是演艺科的学生照。这十三人份的清单中,她是不是只抽出演艺科的部分呢?因为每隔十张便会出现重复的照片。
“……你在检查照片吗?其实不必每一份都抽出来看啊,反正是拷贝的,看哪一份不都一样?”
“不是我做的。”
“咦?”
“一开始这些纸的顺序就是这样,我只是把它们翻过来罢了。”
我偏着头,再度望向堆得老高的纸山。
“我是在检查顺序。”
“呃……什么意思?”
桐香再次陷入沉默。她并没有注视着任何地方,多重的荧幕光芒将她的影子复杂地重叠在一起,她放任视线徘徊在自己淡薄的影子边界。我只明白她坚决拒绝回答,像一块不屈服于夏日阳光的冰块。
“……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非常愚蠢,若能回答她早就回答了。
“嗯……”
桐香言词含糊地摇摇头。
“我知道该怎么办,但不想这么做。”
她又说出我听不懂的话。什么意思?
“我已经知道该如何揪出幕后黑手,可是这种方法十分过分,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我非做不可,毕竟已经接下委托。可是……”
“什么方法?”
桐香缄默不语。难道连告诉我都不行吗?到底是什么方法?
没办法,桐香就是这种人,她的抽屉可是塞满蝉壳、漂亮小石头与不必要的坚持。虽然我跟她相处不过两个月,却已深深明白这点。(注:日本的小学生喜欢在抽屉里收藏蝉壳跟漂亮的小石头,日影在此处暗喻桐香喜欢把不必要的坚持当作宝。)
接着,我不经意地将视线落在手上的照片。
揪出幕后黑手的方法……桐香办不到,我却办得到的方法……这么一想,一股令人战栗的寒气,由指尖爬上我的肩膀。
“桐香。”
我悄悄发问。
“幕后黑手是演艺科的人吗?”
她凝视着我的手,轻轻点头。
“八九不离十。”
“……既然是演艺科的学生,或许揪得出那个人喔。”
桐香暂时没有答腔。罗列在方形盘子上的两个水果塔,上头的黑色橄榄正纳闷地仰望我们。
桐香大概也心里有数。我想到的方法,是一个非常过分、非常令人难以下手,而且难以对桐香启齿的方法。
然而,当时的我莫名感到开心,原来这就是埋藏在桐香心中的情感啊。在我进入总务执行部之前,桐香是否每次办案时都压抑着这样的心情,硬逼自己揭穿真相呢?会长说侦探这一行吃力不讨好,加害人跟被害人都对侦探恨得牙痒痒;桐香之所以躲在会计室,会不会是为了躲避那股宛如镜中阴森眼神般的敌意呢?
既然如此……
“那么,交给我吧。假如我不偶尔表现一下,怎么有资格当书记?”
我努力半开玩笑地说道。
桐香终于抬起眼。在朦胧的荧幕逆光中,她的脸有一半以上理在臂章项圈后,仅露出湿润的双眼凝视着我。她的千言万语,全都溶化在绣着“侦探”两字的深蓝色薄布另一侧的温湿气息中。
最后,她只是重重地连点两次头。
桐香羞赧地避开我的日光,终于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那盘水果塔。我大松一口气,不料连力气也跟着一并吐出来。亏我刚才还自告奋勇,如今一想起该如何作战,心情就变得好沉重。
因为,我要做的是不折不扣的诈骗。



幕后黑手很快就回覆。
我们跟对方约在两天后的放学后见面,地点则选在对方的主场——演艺科练习室,这全是为了使对方明白,我们不想把事情闹大。
练习室约有半间教室宽,其中有一整面是镜子,后方则摆着一台直立式钢琴;墙壁贴有隔音板,用意是使学生能在此练习唱歌、跳舞。镜子光亮洁净,地板也打蜡得亮晶晶,初次来到演艺科校舍的我不由得左右张望,桐香则默默坐在钢琴椅上。
我暗忖着,她为什么要跟过来呢?
“呃……我可以一个人处理。”
虽然她都来了,我仍试探性地如此说道。
“反正我只是来请对方还钱而已,再说也没什么非问不可的问题。”
我可以很自豪地说,这回的案子是我一个人扛下来的;况且老实说,我不太想让桐香听到接下来我跟幕后黑手的对话。她听了一定又会叫我骗徒,而且这次我毫无辩解的余地。
然而,桐香微微蹙眉,摇了摇头。
“想问的问题是没有,但有些话我非说不可。”
我轻吐一口气。什么跟什么?抱怨或说教吗?应该不会吧。我十分明白桐香不太具备普世价值中的伦理观,更何况我们也不想对外张扬这件案子。
既然如此,桐香到底想对幕后黑手说什么?
她的话语,会再度伤害到身为侦探的她吗?
后方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
我回过头,桐香则透过镜子看见厚重的隔音门应声开启。
一名发丝经过深层脱色的长发女学生走进房内,双手悄悄绕到背后关上门,怯怯地打量着我们。
“……不好意思。”
她说。
“你们……是学生会的人吧?当我接到你们的电子邮件时,真是吓一跳。”
不,吓一跳的人是我们才对。
“星谷由里香……是你的艺名。呃,本名是……里口彰子学姐,对吧?”
里口学姐表情沉痛地点头。
“……我真没想到你是三年级生。”
我一不小心脱口而出。和她在电子邮件中一来一往的我,即使如今和她面对面谈话,依然感到有点难以置信。
“咦?可是……”
她的脸蒙上一层困惑。小巧的娃娃脸、柔弱下垂的肩膀——原来如此,假如穿上运动服、顶着黑色娃娃头、五官再稚嫩一些,看起来的确像国一生。
但是,她的领章上写着“高中部演艺科三年级”,足足比我和桐香大两届。如此看来,阿骏学长那句“我只消一眼,便能看出对方是不是国一以下的女孩”的豪语并不是吹牛。
“可是,你们知道是我做的对吧?所以才会直接传电子邮件给我。”
“不,其实我们不知道。”我说。
“可、可是,这个……”
里口学姐掏出手机,荧幕上的讯息确实是我传的电子邮件。里头附有阿骏学长偷拍的运动服照片特写,信中写着:“在这张照片中装扮成女国中生的人是星谷由里香同学对吧?我还知道你其他许多秘密喔!只要给我十三万,我就把这则情报卖给你。等你到星期天,快点回覆!”
桐香的视线刺得我有点痛。其实,她直到现在才知道我干了什么事。
“这封信寄到我的学校专用信箱,所以我还以为自己已经露出马脚……”
“这封信我寄给‘全演艺科的学生’,每封信的不同之处只有名字。”
她目瞪口呆。
这是通信诈骗中的基础之基础。骗徒将“这封信我只寄给你喔”如此同样的内容散布给不特定的多数人,只要有一个人上钩,那就值回票价。演艺科的学生们收到这封可疑邮件后,想必都觉得是垃圾信或广告信,看完便马上删除,唯有一个人无法将它抛至脑后,那就是真正的诈欺犯。
里口学姐瘫坐在地。我将搁在墙边的一张铁椅拿过来,拉她起来安置在椅子上。她的体重轻得惊人,实在看不出是学姐。
当然——也不像是一个骗徒。

约莫两分钟后,她终于喃喃地娓娓道来。
“我缺钱。”
不知不觉中,桐香已经从钢琴椅上起身,坐到我身旁的铁椅上。
“我是演艺特待生,是靠奖学金入学,家人没有给我生活费。我缴不出训练课程的费用,经纪公司又叫我自掏腰包。”(注:因在学成绩或升学考试成绩优异而得到学费全额或部分补助的学生,或是可领取奖助学金的学生。)
没错,这个人是演艺经纪公司旗下的现任偶像,只是一点都不红,我也是昨天上网搜寻才知道她是艺人。我不禁心想,既然没有名气,那也难怪经纪公司对她不理不睬。
“然后,我想到这个点子……真的很对不起,我会把钱还回去。”
“你一开始应该没想到会演变成这么大规模的诈骗吧?”
里口学姐双眼圆睁,接着垂下肩膀微微点头。
“……是的。”
“其实你没有变装,只是卸下彩妆、拿下假发而已吧?”
“学生会真厉害,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们……”
呃,拜托不要把我们当成CIA好吗?我是看见眼前的里口学姐才明白,原来平常的她才是经过变装的模样。
“我起初只是心想,若能把自己的旧课本卖给学妹们就赚到了,反正就骗骗她们说有知名明星的签名,然后自己再乱签一通即可。可是,当我混进新生中提出这个提议后,上钩的人数超乎想像……”
话虽如此,我还是无法同情她,毕竟她确实是出于贪念才诓骗众人。
“之后我觉得很害怕……所以一毛钱都没有花。”
她从口袋中掏出信封。
“你、你们会通报老师或警察吗?呃,我……”
里口学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我、我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如果还钱便能解决问题,那要警察干什么?无所谓,我本来就想退出经纪公司,反正没有工作上门,我在校内又默默无闻,而且周遭的同学们一个比一个还厉害……算了,无所谓。”
我一时之间语塞。我们并非法官、神父或什么正义使者,只是区区学生会的侦探罢了。
“……只要你肯还钱就好。”
我只能挤出这句话。里口学姐低头凝视自己的膝盖,颤抖着双手递出信封。
正当我想接下信封时,桐香冷不防从旁伸出手,以极为公事公办的态度抢下信封。她数数纸钞,刚好十三万圆整。接着她抽出一张,丢向里口学姐的膝头。
里口学姐扬起脸,困惑不解地注视着桐香,我也不例外。
“交出十二万就好。”桐香说。
“……咦?”里口学姐的眼角微微发肿。
“你只要交出十二万圆,以及你的旧课本就好 ]
“桐香?你在说什——”
“委托者知道是你做的。”
我瞪大双眼凝视桐香。委托的学妹知道吗?
“她知道星谷由里香是幕后黑手,才会跑来委托我们。
里口学姐的双唇发颤。
“怎、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像是和母猫失散的小猫。
桐香将视线投向我。
“日影,给被害人看的那叠照片清单,你一开始是将它交给委托人,然后请她转交给其他女生,没错吧?”
“嗯、嗯……是啊。”
“当时的委托人,将十三份清单中的演艺科资料分别抽出来,因此当清单送回学生会办公室时,只有演艺科的资料全部压在最下方。”
我咽下唾液。枝岛学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我逐渐明白了。这么一来,枝岛学妹以外的被害人就看不到演艺科的照片。
枝岛学妹不希望其他人看见演艺科的照片,是不是因为她们有可能从中发现真正的幕后黑手,所以她才刻意隐瞒呢?
那么,桐香所说的“揪出幕后黑手的过分方法”,是指直接询问被害人啰?那么,确实很过分。
桐香将视线投回幕后黑手身上。
“委托人一开始就明言不想报警,而且直到现在,依然只有她一个人还没有买课本。”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那位委托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委托人不希望警方以及其他人知道你就是骗徒。她不希望大家发现星谷由里香是一个罪犯,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想承认你是罪犯。”
“所、所以说,为什么她……”
“因为她是你的粉丝。”
一阵涟漪在里口学姐的脸上荡漾开来,光粒子在瞪大的双眼中颤动。
“她希望能私下揪出骗徒,也希望在不知道骗徒真面目的情况下找回那笔钱,因此才会找上我。虽然她知道你就是骗徒,却不希望被迫知道这个真相。”
桐香直直地俯视诈欺犯热泪满盈的双眼说道。
“因为——星谷由里香是她的偶像。”
里口学姐的眼眸逐渐溶化在泪海中。她右手掩嘴低下头,左手紧紧捏着膝上的一万圆和裙摆,捏得皱巴巴的。
桐香努力以冷淡的语气继续往下说。
“如果你真的想退出演艺圈与经纪公司,我无所谓。但我是一名侦探,必须达成委托人交代的工作,也就是‘我必须帮被害人讨回那笔钱,而且不能让你变成骗徒’。你懂吗?星谷由里香不是蓄意骗钱,只是想卖掉自己的旧课本——本案必须这样收尾。”
我愣愣地听着桐香的话。里口学姐再度抬起头,眼前的她泪如雨下,一吸一顿地抽泣着。
“……是、是、是那个女孩对吧?”
里口学姐含糊不清地咕哝道。
“委托人、就是、最先回应我提议的、那个辫子女孩、对吧?”
她还记得自己骗过的对象啊?
“我一说自己在演艺科有个姐姐,她就兴冲冲地问‘是谁’、‘出道了吗’……那女孩……这样啊,原来她早已发现我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想,当枝岛学妹听到里口学姐的那番话时,八成以为她是星谷由里香的妹妹,毕竟两人长得有点神似。怎料那不是妹妹,而是星谷由里香本人,自己当然长得像自己啰。然后,当她明白自己被骗,才隐隐约约察觉到真相。她不想知道真相,但既然已经知道,只好来敲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她不愿承认自己喜欢的偶像是一个骗徒,希望侦探能找出另一种真相;如果还是失败,那么她宁愿将真相埋藏于泥土中。不过,她还是希望能讨回大家的钱。自相矛盾、难以转园,真相明明摆在眼前,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然而,桐香这下子却说要扭曲事实、修整真相。
把钱还给其他十二名被害人,再把里口学姐的旧课本交给枝岛学妹;星谷由里香不是骗徒,只是把旧课本用一万圆卖出而已——这就是桐香编出的另一种真相。
少蠢了好不好?体内另一个喜爱讽刺的我如此嘲笑着。这么做又能怎样?事实就是事实,这样只是自欺欺人,真是无聊的家家酒。
可是……
我自问自答着,右手下意识地抚向左上臂。
我之所以待在学生会,不就是为了守护这种由小孩的无聊家家酒所堆砌而成的无价之宝——如梦似幻的六年时光吗?
因为,听吧!里口学姐询问桐香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遥远。
“我要把课本交给谁?带到学生会办公室就好吗?”
桐香回答:“对,接下来总务执行部会负责善后。”
“……谢谢你上里口学姐声泪俱下地说道。
“不必道谢。”桐香淡然回答。“因为你没有做什么坏事,只是把课本卖给学妹而已。”
“嗯……可是,还是谢谢你|
学姐将皱巴巴的一万圆纸钞,小心翼翼地收在制服外套的暗袋中。可是,我好像无力从铁椅上站起来,多亏桐香直直看着我,四肢的麻痹感才逐渐消散。侦探的任务已经结束——事到如今,我才注意到这一点。
即将走出练习室时,我悄悄瞥里口学姐一眼,她正忙着拭去泪水、重新补妆。真不愧是演艺科的学生,无论哭得多么哀伤,事后仍不忘坚强地妆扮自己。
我想,里口学姐还是乖乖当艺人吧,她根本不适合当骗徒。哪有骗徒会栽入那么简单的陷阱呢?

一来到走廊,桐香便板起脸瞪着我。
“呃……什么事?”
她没有答腔,迳自撇头走向楼梯。我快步追到她身旁问:
“怎么回事,你干嘛生气?事情不是已成功解决吗?”
“……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忘记你是个骗徒。”
“不要管我啦。”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吾日三省吾身”,而且每次骗人都觉得心好痛——不过,说出来她可能也不会相信吧,谁教我是骗徒。


插图


由于桐香始终板着一张脸,害我忘记告诉她:我很开心,因为这应该是她第一次愿意改变做法。
所谓的侦探,不一定得挖掘真相、用铲子的尖端伤人。侦探的能耐不只如此。比如刚才的她,结案的手法可是远比我聪明许多,而且没有欺骗任何人。



贵为侦探的桐香,亲手将现金十二万以及二手课本,还给委托人枝岛雪子学妹。
反正桐香一定是冷冷地将东西交给她,我也不认为她会询问学妹对此事有何感想,因此无从得知枝岛学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接下那些东西——然而我错了。
我完全想不到,居然会以那种方式得知事情始末。
隔周的星期二放学后,小薰造访学生会办公室。
“打扰了!我是国中部一年级的神林!啊,狐彻姐姐,好久不见!哇,这里就是学生会办公室呀,我太感动啦!啊,学长,我听从你的建议,真的跑来了!你是美园学姐吧?敝姓神林,久仰大名,我曾听姐姐提过你!啊,这里是会计室吧?桐香姐姐在吗?”
望着如同松鼠般在学生会办公室四处奔窜、吵闹的小薰,待在厨房的我只能傻愣愣地放任水龙头的水汨汨流出。
“学长?你怎么了吗?学、学长?”
小薰冲来厨房,似乎察觉到我的异状。
“抱歉我突然闯进来,是、是不是打扰到你们?”
“没、没、没有啦,没这回事。”
我摇摇头。不是这个问题,而是——
“……为什么你穿着男任制服?”
这回轮到小薰睁着杏眼僵在一旁。
“呃、呃……你、你问我为什么?”
这时,办公桌后方的会长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日影!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会长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随后拄着桌子撑起上身,然而仍弯腰笑个不停。
“啊哈哈、啊……没有啦,这也不怪你,唔咯咯咯!”
我看看强忍笑意的会长,又看看不知所措的小薰,耳边忽然听见意识逐渐龟裂的不祥之声。不会吧……
“阿薰是朱鹭子的弟弟啦。”
会长大口喘着气,一边以拇指拭去眼角的泪水。
弟弟。
也就是说,小薰——不,阿薰是男生。
一切的谜题都解开了,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被冷冻后再切开,然后跟益智积木一样一一重新组合。
阿骏学长指着阿薰的照片说他“不是国一女生”,原来没有说错。他的意思是:他是国一生,但不是女生。在体育馆体检时也一样,当同班女同学来叫阿薰时,之所以说“女生的座号快轮完啦”,是因为接下来轮到男生,阿薰得赶快过去报到。还有,阿骏学长在邮件中写“身为一个同样不顾世俗眼光贯彻真爱的人”,则是……那个王八蛋,他以为我是同性恋!
“学长……没事吧?你的脸色好苍白喔。”
阿薰忧心忡忡地从下方端详我的脸。我往后靠向流理台,藉以支撑身体,然后关上水流如柱的水龙头,约莫深吸四口气让自己静下心,但仍感到头昏眼花。
“呃,阿薰。”
“是?”
“我有件事想跟你确认一下。”
“只要是学长的吩咐,我绝对照做!”呃,不必啦,你不需要这样。
“我问你,体检那一天……呃,你为什么从女子更衣室出来?”
阿薰倏地变得面红耳赤。
“学、学、学长!为什么你知道这件事?”
啊,糟糕,该怎么解释才好?
阿薰上下挥舞双手,接着说道:
“因为当时我去上厕所,上完后却忘记更衣室是哪一间教室,所以询问老师。结果老师以为我是女生,于是我不小心误闯女子更衣室,才会匆匆忙忙从更衣室跑出来啦。”
“喔……原来如此……”
我发觉自己徜徉在一股令人为之溶化的放松感中。原来不只有我将他错认为女生啊。如果是穿着制服也就算了(不,好像也不能这么说,因为眼前穿着制服的他,那张脸蛋、那副身材,怎么看都是一个女生)。但他穿上运动服,无论是谁都会认错。比如美园学姐也正对着会长附耳问:“真的是男生?真的吗?哇……”太好了,我的眼睛没有问题。
“对了,学长,听说你又出马啦!”
阿薰的双眼闪闪发光。
“什么?”
“听我们班的小雪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学生会的人用三寸不烂之舌反将骗徒一军,把骗徒全身上下都剥得精光,连一根毛都不剩,害骗徒破产,然后把那笔钱讨回来了!”
我们才没做那种事咧!谁干的?快报警!
“小雪……呃,你是指枝岛学妹吗?”
“是呀是呀是呀!果然是学长立下的功劳!小雪说自己感动得快哭了,还说委托学生会侦探是正确的选择!”
“啊、喔,嗯,原来你们是同班同学……”
这样啊。我不知道阿薰夸张的言论有几分可信度,不过既然枝岛学妹领情,那也不枉费桐香的一番苦心。
“其实学生会的侦探不是我。”
我指向会计室的门扉。
“桐香才是侦探。”
“哇……”
阿薰露出如痴如醉的眼神。
“原来这才是桐香姐姐所做的侦探工作呀,跟朱鹭子姐姐告诉我的大不相同呢。”
朱鹭子学姐到底是怎么跟弟弟讲解总务执行部的事,真令人在意。
“不过,家姐说学长也负责帮忙总务执行部处理麻烦事耶。”
“嗯,算是吧,我偶尔会帮桐香办事。”
“既然桐香姐姐是侦探,那学长的职位是什么呢?”
“是骗徒啦。”
“大概是骗徒吧。”
“会长、美园学姐,拜托你们别一搭一唱好吗?”
还有阿薰,拜托你不要用满怀崇拜的眼神看着我!
不过,如果我再多说一句,恐怕会让情况更加难以收拾,因此我决定把阿薰留给会长和学姐应付,迳自走向会计室。
我想早一刻告诉桐香,所谓的侦探,绝不是干得好也无人领情的工作。


第三章


在白树台学园的广大校地一隅,有一座小小的神社。
这一座仅略高于成人身高的神社,蹲踞在阴暗的森林深处,位于满是苔藓的石鸟居与石灯笼的对侧。残破不堪的鸟居上头刻着几个大字,得费心细看才能看出端倪。

“白树神社”。

据说神社名的“白树”念法是“SHIRAKI”,名称并非由校名承袭而来(注:白树台学园的“白树”念法是“HAKUJU”)。神社从江户时代便盘据在此,本校设计者将它留下来作为校地的基础,并将之借用为学园的名称。神社后面的神木——枝繁叶茂的巨大槲树,正是“白树”一词的由来。听说园长每年都在开学典礼上告诉大家“这棵树守护着本校每一个学生”,不过我是插班生,所以没听过这句话。
令人意外的是,白树神社里没有宫司与巫女,司职管理的竟是学生会。(注:神社的最高管理者与祭祀负责人。)
“我记得以前好像也考虑过要设立神祉委员会呢。”
当总务执行部全员到此祭拜时,会长如此说道。
“但是因为要做的工作实在太少,所以最后还是取消。每年都是由总务执行部的会计来收香油钱,每一毛钱都花在修缮费和清洁费上头。”
“我喜欢数钱。”桐香仍然不改一贯的冷淡语气,但表情似乎有点开心。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在这种时期祭拜?”我问。
我们带了神酒和供品,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祭拜活动。美园学姐甚至还穿着上白下红的巫女装,那种东西是从哪里找来的。
“好看吗?听说每一任副委员长都必须穿上这个,这是传统。”
“嗯,不错……”那是什么传统?如果副委员长是男生该怎么办?
“因为我觉得朱鹭子穿起来很好看,所以在三年前瞎掰出这个传统。”
“原来是瞎掰的喔!”
“原来是瞎掰的!”
“这可是本校的守护神,你们不觉得祭拜时至少应该做到这一点吗?”
“这次的祭拜有什么特殊意义?”
“再过不久,不是有执行委员会的委员长选举吗?”
“嗯……”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在明治时期之前,这座白树神社有一项传统的祭祀活动。那是随处可见的丰年祭,目的是感谢老天爷让民众谷物丰收,详细内容已经不可考,也没有留下任何纪录,只有祭典日期及名称流传下来。”
站在神社前的会长转过来朝我们张开双臂。槲树的枝叶遮住头上的天空,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御白穗祭’,日期是十一月三日,祭典名称也是从神社名称借来的。”
我心想着原来如此,仰望缠绕大槲树树干的注连绳。(注:用稻草织成的绳子,多数见于神社,能辟邪)
再过不久,今年的园游会执行委员会就会展开行动,并着手准备祭典事宜。
只是,当时的我完全没料到区区一个执行委员长选举,竟会闹出那么大的风波。



园游会执行委员会简称为“园执”,堪称白树台学生会中规模最大的组织。令人意外的是,它是常设机关。
“从今天起,国中部一年级的各位也是我们委员会的一员。能够平安迎接今天的到来,我个人真的感到非常、非常、非~~~~~~~~~常开心!”
站在大会议室讲台上的前任委员长,朝着超过两百人的委员们语重心长地说道。年方十七便冠上“教授”这种超猛外号的他,是一名额头宽广、额上散发神圣光芒、发际濒临危险边缘的高中部数理科三年级生。
“这么一来,我就能专心准备大考。聚集在这里的人,其中约有五十人满怀着希望参加园执,但我有三件事想事先告诉各位。”
教授两手扶着讲台,朝观众探出身子说道。
“第一项!对于园执来说,一年就算有一千天也不够用!话说去年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好,不过我还是要毫不留情地退出。第二项!学生会长的话不要信以为真,否则头发有几万根也不够用。第三项!在园执拚死拚活也拿不到大学推荐函,我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我了解你的意思,不过你还是下台吧,教授!”
“我了解你的意思,不过秃头是遗传吧,教授!”
“我了解你的意思,不过你还是认真念书吧,教授!”
占据前排的几个人开始大声鼓噪,连我们这些坐在讲台左手边成排铁椅上的总务执行部成员也无端受到波及。
“……那些人好像是从国中部便加入执行委员会的顽强老班底。”
身旁的美园学姐如此解释。桐香没有出席,会长则在打瞌睡。
教授熬过一阵嘘声之后,又补充一句:
“啊,还有第四项,担任执行委员是一项很有趣、很有成就感的工作唷。”
“你讲得很心虚喔,教授!”
“不要讲得好像是临时想到的台词一样!”
“鬼才相信咧!”
“那么,请各位随便努力一下,举办一场盛大的园游会吧。”
“怎么叫别人‘随便’努力啊!”
“执行委员是一种会长久做下去的工作吗?”我问美园学姐。
“每年约有四分之一的成员退出委员会,就是那些要准备考试的高三生和待不下去的人。因此,剩下的人会继续留下来。”
“待不下去……”园游会执行委员会那么糟糕吗?糟到让人秃头?
“但每年也有同样多的人加入委员会,这是一项非常充实的工作!园游会执行委员会可是很抢手的,十一月的新人征选也快额满了,人数多到得抽签才行|
园游会的各项准备工作必须耗费整整一年,通常在该年度的园游会结束隔天,便开始规划隔年的园游会事宜,因此执行委员会是全年无休的。
“好,最后……”教授轻咳几声,以手背一抹发际高耸、宽如东京巨蛋的额头。“接下来是我最后的工作,各位期盼已久、我对于下任委员长候选人的推荐时间!请各位用来当作下星期投票的参考。”
大会议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两百多名委员们的视线并非集中在教授身上,而是望向和我们总务执行部位于反方向、坐在讲台另一侧成排铁椅上的委员会男女干部。
这时,坐在最靠近讲台位子的男生起身说:“等一下,委员长。”
他是高中部二年级生,生得一脸福相,胖得令人略微担心他的身体健康。
“什么事?体重一百二十六公斤的副委员长,令人间风丧胆的园执重型坦克——相扑社的过堂学弟。”
“我又不是相扑社的,为何说这种既详细又半真半鬼扯的介绍。”
“因为新生也在场,我想让他们认识一下委员长候选人呀。”
“我想说的就是这件事。我觉得委员长没必要特别推荐候选人。”
“我也这么认为。”
坐在重型坦克过堂身旁的另一名男子站起身,他顶着一头乱发,加上大大的黑框眼镜、黑黑的熊猫眼。我记得他,那是学生大会时帮过我们的IT社社长,好像是姓“伊藤”吧?
“委员长说的话是很有影响力的,请你自律。”IT社社长说。
“哈、哈、哈,你这番话真教人开心。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正是因为我跟大家一路走来,对于各位可说是了若指掌,我的推荐才会具有一定的公信力呀。”
“才怪。”
第三个人——IT社社长身旁的人站起身,那是一名气质古典、扎着高马尾、面无表情的女学生。
“我坦白说吧。因为委员长既没人缘也没人望,所以你推荐的候选人肯定会落选,拜托你闭嘴。”谁教你说得这么坦白啊?

翌日,据说有人在校内亲眼目睹教授的发际已经抵达头顶,不过事实真相无人知晓。



“白树台没有强迫各班级在园游会推出节目,完全取决于各班意愿耶!真厉害,跟大学一样!家姐告诉我时,我还吓一大跳。学长,你第一次听到时也吓一跳吧?”
阿薰语毕,我老实答道:
“不,我现在才知道这件事,正感到震惊……”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我们班在班会上从未讨论过园游会时要推出什么节目。我也觉得自己光想着要成为学生会干部,却没想过要好好当一个学生,但打从进入总务执行部以来,事情实在多到我无暇分心,因此就这么以缺乏常识的白树台学生身分度过两个月。直至现在,我依然对这所学校一知半解。
“我跟班上的女生们讨论这次要开咖啡厅呢!说到表演节目,大家都会把人送进园执里,这样才能要到多一点预算。”
阿薰如此说着。他昨天也出席那场委员会,现在的他是园执的一员。
“我要努力向学长看齐,把上亿的钱一把抢过来!”我都不知道自己该从何吐槽才好。
从那之后,阿薰三不五时会到学生会办公室串门子。原以为会长会对他上下其手,看来是我杞人忧天。由于会长跟他从国小就认识,早已玩腻了。如此这般,和阿薰聊天的任务便落到我头上。
“阿薰,你不是说想成为学生会的干部?你甘愿待在园执吗?”
“家姐说有园执的工作经验,比较容易升级为学生会干部。”
“是这样吗?”我望向美园学姐。今天学姐仍埋首于笔记型电脑中。
“以前的确是这样。”学姐边敲键盘边说。“全校的人才会透过执行委员会聚集在一起,共同执行学生会的工作,因此有助于发掘总务执行部或监察委员会的接任者。”
“难道现在行不通吗?”阿薰略微泫然欲泣地问道。
“自从狐彻当上会长,正如你们所见,也不知该说我们是‘重质不重量’或‘狐彻喜欢这样’,总之人手完全没有增加。”
“今年会增加啦!”
学生会办公室的大门应声开启,会长入内说道。她还是老样子,真会挑时机登场,还有一对顺风耳。
“美园,你除了自己的工作之外还得兼任宣传,想必也觉得累了吧?”会长在自己的桌上堆起一堆资料。
“若是能把这工作委任给别人就好呢。”美园学姐说。
“我!狐彻姐姐!我!”阿薰猛地举手。“我想当宣传!想在总务执行部工作!我就是为此才加入园执的!”
“我可没有好到谁想做就给谁当喔。”会长露齿一笑。
“这是什么意思?”阿薰奔向会长的办公桌。
“看看日影吧。他明明不想来,却被威胁利诱硬拉进来,而且名字整整两个月都没被叫对。”
“那还不是你害的!不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真不愧是学长,连当个被欺负的人都如此全力以赴……”
如果你这么羡慕,我很乐意跟你交换立场,你想被欺负多久都无所谓。
“也就是说,除非被狐彻姐姐看上,然后被尽情玩弄、欺负,否则无法进入总务执行部吗?”
“你很了解嘛,阿薰。”
不,你不必硬逼自己了解,阿薰……
“可是,难得我进入白树台学园,狐彻姐姐最近都不玩弄我耶。国小时明明常叫我穿女服务生制服、旗袍跟水手服呢。”
“美园学姐,快报警啊!报警!有人虐待儿童!法律追溯期应该还没失效!”我嚷嚷道。
“阿薰学弟穿旗袍……一定很好看……想必很可爱吧……”这个人没救啦,你陶醉个什么劲!
“阿薰,光是长得可爱,可不足以引起我的玩弄欲望。”会长得意洋洋地说。“反应得够有趣才行。”
“那、那么,以前为什么……”
“因为我每次一玩弄你,朱鹭子就会暴跳如雷,超好玩的。”
“你去死一死啦!”
“是不是因为我喜欢朱鹭子姐姐喜欢到国、高中跟大学都想跟她念同一所学校,还有人拜托我不要跑去念女子大学,简直有‘恋姐情结’,所以你才不喜欢我?”
我真搞不懂这家伙对自己的看法是主观还是客观……
“阿薰学弟,你没问题的,没必要这么卑躬屈膝。”一旁的美园学姐温柔地说。“只要扮女装便能进入女子大学啦。”
“才怪!话说这根本不是重点吧?”
“阿薰,难得你加入园执,不如在园执发挥你的长处吧。再过不久就是委员长选举,你想不想当我的间谍啊?”
“……为什么要当间谍?”我不禁插嘴。区区一个执行委员长选举,我不认为有必要说出这么吓人的话。
“这样啊,原来日影不知道。”
会长拄着桌上的资料山,猛然从椅子上站起。
“园游会执行委员长的选举,其实是学生会长选举的前哨战。”
前哨战?
“执行委员长的权限可以干预预算,那是一项重责大任。各阵营为了将中意的人选部署在委员会中,可是卯足全力。”
“喔,到头来还是为了钱嘛……可是,所谓的各阵营是什么?”
“截至去年为止,都只是我和郁乃之间的战争,但是从今年起,中央议会的朱鹭子也加入战场,可说是三分天下。”
“你和朱鹭子姐姐的感情不好吗?”阿薰忧心地问道。
会长闻言,怜爱地以手梳理他那头和朱鹭子学姐如出一辙的黑发。
“正因为我们相爱,所以才要战斗呀。”
“原来如此。我也想和自己的爱人互相争权夺利。”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啊,不对,话题歪掉了。
“既然是前哨战,也就是说,总务执行部和监察委员会、中央议会所推出的候选人,将代表三方势力出马征战啰?”
“是啊。不过规模没有选战那么大,而是在下星期的委员会中,把参选与投票两件事一次搞定。”
简言之,昨天于园执会议中坐在讲台右手边的那三人,正是各阵营所推出的参选人。
“请问,我们推出的候选人是……”
我才问到一半,学生会办公室的大门倏地开启,踏进室内的男学生眼镜闪出一道光芒。
“打扰了。会长,我是来和大家进行委员长选举的沙盘推演!只要我一当选,就能掌控本校的官方网站吧?我要收集全校正妹的大头照组成社群网站,然后变成亿万富翁,让大家都叫我‘白树台的马克·祖克柏’!”(注:全名马克·艾略特·祖克柏,脸书的创办人,二○一一年为止的资产额为一百二千五亿美元,电影“社群网战”描述了他的发迹过程。)
……是IT社的社长喔。这家伙没问题马?



首先,我带着阿薰前往监察室。话虽如此,与学生会有关的办公室全都集中在这栋中央大楼里,因此监察室其实就在走廊的另一侧。
“和学长一起当间谍!我好开心喔!”
“有必要开心到讲话故意押韵吗……”还有,既然想当间谍,就不要大声嚷嚷。另外,不要抓着我的手臂边跳边走路,这样不仅很难行走,而且路人的视线把我刺得好痛啊。
“监察委员长郁乃学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家姐不太跟我提到郁乃学姐,所以我只知道她的名字。”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你见到她便明白。”
话说回来,走在前往监察室的路上真是教我心情沉重。会长说“日影,郁乃曾想拉你进监察委员会,所以你一定可以当间谍”,但我根本没想过下一步要怎么做。说到底,拉我进监察委员会这件事不是早已取消吗?
“喔,是日影耶,见到你来这里真令人高兴。你有意愿加入监察委员会了吗?姐姐可以服务你唷,可以为你做一大堆小桐和小美不愿为你做的事,”
原来没有取消啊。我一探进监察室,郁乃学姐便笑盈盈地凑过来说个没完。
“什么服务呀?”我身后的阿薰探出头问道。
“那当然是……嗯?”郁乃学姐说了一堆不适合写在这里、既具体又咸湿的话后,忽然注意到阿薰的存在。我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本想赶紧让阿薰逃到门外,无奈迟了一步。
“好、好可爱唷唷唷唷唷唷唷唷!”
郋乃学姐将我推开,一把抱住阿薰。


插图


“这孩子是哪来的啊!日影的新宠物吗?有了兔子还不够,居然向同性伸出魔爪,变态!”
“你没资格说我——不对,阿薰只是一个学弟啦!”
话说其他监察委员们,你们也说说话吧,不要用那种“又来啦”的眼神偷瞄我,然后冷静地继续工作!
被埋在郁乃学姐胸口的阿薰奋力挣扎,好不容易才推开她。不知为何,他泫然欲泣地回头望着我。
“原来我对学长来说,只是一个学弟吗……”
“什、什么?你在说什么?”
“人家是因为迷上学长才去学生会报到的!”
“你说你被日影上了,然后学会很多花招?”
“警察怎么不把你抓去关啊!到底要怎么听才能听成那样!”
此时,阿薰的背后突然出现一个高挑的身影。那是一名将一头黑长发扎在身后、眼神锐利的女学生。她瞪着我伸出食指,说:“你在神圣的监察室门前搞什么勾当?我可是听到一些龌龊的词汇喔!”
我认得她,是昨天在会议中坐在讲台右边的园执干部。她的胳膊别着一条深红色臂章,上头绣着“风纪委员会”几个大字。
风纪委员会……这么一说,我才想起监察委员会底下好像有这么一个组织。原来园执委员还能兼任风纪委员。
“枫花,你回来啦。这位是总务执行部的牧村日影,我之前跟你提过他呗?”
郁乃学姐越过我的肩头说道,轻戳我的肩膀。
“日影,反正你一定是被小狐叫来侦察敌情,打探我们的园执委员长候选人吧?这孩子是风纪委员长——长峰枫花,是我们自豪的冲锋队长唷。”
枫花学姐对我投以锐利如刀的视线。
“你就是那个牧村?”
“呃……‘那个’牧村?”
反正郁乃学姐一定是对她灌输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话吧,比如说我对国中部的女生下手之类的。
“听说你搞大十三个国中部女生的肚子!”怎么比我想像的还要离谱!
“呃,你是从哪里听来那种谣言……”
“是委员长说的。”枫花学姐望向郁乃学姐。“我还听说,你给每个女生一万圆封口费。”
“我只是帮她们把钱讨回来,并且把钱还给她们而已!”为什么偏偏在细节混杂f有一些真相?
“园游会绝不能交给你跟天王寺狐彻这种既淫秽又下流的总务执行部成员!我要站在园执的顶点,全面禁止不正当异性交往,打造出正直清廉、纯真纯朴的御白穗祭!学生的本分就是读书,女生跟男生……呃,总之那实在太下流!像你们这种下流的男女,总有一天我要以风纪委员会之名铲除你们,帮我转告你们学生会长!”
“不好意思,我觉得你应该先铲除郁乃学姐才对……”
“为什么?委员长哪里扰乱风纪?”
“你、你问我哪里……”她从头到尾都乱得一塌糊涂啊!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委员长更加正直清廉、纯真纯朴地致力于学业。她还教导我好多艰深的专有名词,比如说荻野式或拉梅兹法。”你根本被彻底性骚扰嘛!这个人到底有多么缺乏性知识?(注:荻野式是避孕法,拉梅兹是无痛分娩法)
“呵呵呵呵,日影,真可惜。”
郁乃学姐在我耳边吐出愉快的笑声。
“枫花可是被我彻底调教……不对,彻底教育过啦。”
“枫花学姐,你听你听!刚才郁乃学姐说出‘调教’这种下流的词汇喔!难道你不应该捍卫风纪吗?”
“调教才不是下流的词汇,你快向动物园和水族馆道歉!”不,你怎么有办法导出这么正常的结论?
“因为日影是不正当异性交往的活范本,所以脑中只有下流的想法。”
郁乃学姐有资格说我吗?糟糕,光是跟她单挑就已吐槽不完,如今被她们联手夹攻,我根本无力抵抗,还是赶紧溜之大吉吧。
“我举双手赞成!”
阿薰突然大嚷一声,神采奕奕地握住枫花学姐的手。
“我也觉得,为了让大家尽情享受园游会的土风舞时间,应该禁止学生在活动期间成双成对。”
“……手……我的手被握住……”
枫花学姐满脸通红地往后一退。看来正直清廉的风纪委员长,似乎还不习惯肌肤之亲。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安慰自己:“不、不,没关系,她是女生。”
不对,阿薰是男生啦,拜托你看看他的制服。
“我也是园执的一员,想跟你聊聊今年的园游会该如何举办!还有,我也想请你谈谈,为了在委员长选战中获胜,你要采用什么辛辣又凶猛又露骨的政治手段!”
“嗯……唔?这样啊,原来你也是园执的人。好,我们两个女生来聊聊吧。”他是男生啦!
阿薰和枫花学姐一同进入监察室,郁乃学姐则将我推到走廊,贼笑着附耳说道:“怎么?来了一个有趣的孩子嘛。”
“嗯,算是吧。”
想要的话可以给你——我差点脱口说出不人道的话。
“我总觉得自己在哪里看过那孩子耶。如此可爱的男生,我肯定过目不忘啊。总觉得他好像有点像某个人……”
“阿薰是朱鹭子学姐的弟弟。”
郁乃学姐闻言,那双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猛然一睁。
“啊、啊!对啦,就是他、就是他!原来是小朱的弟弟。啊哈哈,长得还真像哩,看来很值得玩弄喔!呵呵呵呵,一想到小朱知道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就已足以让我配下三碗白饭。”
“饶了他吧,人家才国一而已。”
阿薰也有错。嘴上说自己想进入总务执行部,却和郁乃学姐的忠实部下意气相投,随随便便就跟人家走。
“他看来比你更适合当一个好间谍喔。”
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没错,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侦察监察委员会拥立的候选人,阿薰只是代替我执行会长的命令而已。我刚才居然还想趁早开溜,直有点丢人。
“真是飞蛾扑火。呵呵,我会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好好调教他的。拜喵~”
郁乃学姐说完也躲进监察室里,我只能在走廊正中央静静祈祷阿薰平安无事。话说回来,怎么会有人在间谍身分被识破后,反而更受到欢迎呢?
也罢,反正所谓的间谍只是会长嘴上说说,其实是想要我们打探其他候选人如何面对选战而已。难得对方有心帮忙,我决定将纯真纯朴女和郁乃学姐交给阿薰对付,迳自前往另一方。

中央议会的议场和议长办公室,也同样位于中央大楼的三楼,不过朱鹭子学姐不在。
“要不要我帮你打手机给她?只要说是牧村来访,公主一定会马上冲回来。”
“不不不。”听女议员这么一说,我坚决拒绝。她怎么可能冲回来啊,而且之后会被骂的人可是我。
她说学姐去了社办大楼,于是我走出中央大楼、朝操场前进。体育系社团的社办全都集中在两栋三层楼建筑中,朱鹭子学姐就在男子大楼的三楼——充斥着格斗技社团、最具汗臭味的一隅。她在走廊尽头的安全梯前和某人谈话,每闻社办的门都开启一条小缝,各社团的男社员无不探出头来偷看朱鹭子学姐。这景象活像墙壁长出一排香菇,老实说非常恶心,但被偷看的那个人似乎完全不在意。
然而,我一在走廊上朝朱鹭子学姐步步迈进,学姐马上发现我。
“你来做什么?”她劈头就凶了我一句。
虽然我还没开口便受到如此待遇,不过,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没有一句是中听的,所以这也怪不得她。
“呃……会长拜托我来……”
话说到一半,我才注意到跟朱鹭子学姐讲话的那个人。由于他站在楼梯的下两阶,我走过来才瞧见他的庞然巨体。那是在园执会议中,坐在离讲台最近位子的那个重型坦克——过堂。
“你不是总务执行部的菜鸟吗?怎么啦?难道总务执行部也想推举我参选?嘎、哈、哈,这下子我稳操胜算啦!在园执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是值得的,我终于要实现自己理想中的园游会!”
“你、你好。”
我低头致意,同时上下打量着快要把夹克撑破的过堂。
“干嘛?我穿着社团原创夹克的样子有那么帅气吗?”
不,我只是担心腰部的松紧带断掉而已——不过这种话当然不能说出口,我只好随便扯开话题。
“原来你是运动社团的成员。你说自己不是相扑社的人,那是什么社团?”
“诸社。”
“……咦?”
“我说,诸社。”
“猪舍?”
“你说谁是猪舍的成员!”是你自己说的啊。“是诸社!我是诸社的社长!诸社的宗旨是大吃特吃、大睡特睡、能增重就尽量增重!为了支撑体重,对于下盘的训练绝不可或缺,所以是货真价实的运动社团!”
“这种社团居然能申请通过……”
“等我当上园执委员长,就要大力改革今年的园游会!”
“别这样,过堂。”看不下去的朱鹭子学姐出言制止。“刚才不是说过吗?那种方针得不到委员们的共鸣,无法让你赢得选战|
原来如此,朱鹭子学姐是特地来社团大楼向他提出忠告。可是,这个人差不多也该注意到每当自己踏进男人堆中,就引起一阵骚动的事实吧。
朱鹭子学姐将视线移到我身上。“反正你一定是来打探我们的选战策略吧?八成是狐彻叫你来的。”
“嗯,算是吧。”
我又一不小心脱口认帐。我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适合当间谍。
“如你所见,我们连整体概念都还没想好。”
“议长,我不是说过吗?我的园游会整体概念是‘力量’和‘重量感’!我可是全校肥猪的希望之星!”
你还不是叫自己“肥猪”吗?
“你说谁是希望猪星!”
“那也是你自己说的!”这人是怎样?
此时,背后的门应声开启。
“社长,相扑火锅煮好了!”
“这下子我们在园游会铁定会引来大批人潮!”
“请让我们试吃!”
一群穿着同样夹克的微胖男学生们,从最近的那扇门探出头,他们似乎是诸社的社员。于是,过堂摇晃着巨大身躯,一边嚷着“赞啦赞啦”一边走向门扉。
“那么议长,选战就拜托你啰!”
朱肆子学姐目送过堂宛如棕熊般的背影迟缓地走向社办,接着叹一口气。
“他这样有办法整顿园执吗……”语毕,学姐转向我。“你们那边也很辛苦吧?IT社的伊藤满嘴都是:‘我们来找个名目创办网站,然后搞一家创投公司!’”
“这样啊?嗯……”可是总务执行部欠IT社的社长一个大人情,恐怕不得不协助他完成那矽谷等级的野心。“追根究柢,园游会执行委员会的委员长选举,交给园执自己选不就好吗?”
朱鹭子学姐露出有点傻眼的表情,然后别开视线,略微压低音量说:
“你对我说这个干嘛?去跟狐彻说呀。”
“没有啦,因为我不敢问会长,想说朱鹭子学姐比较好说话,比较能跟你畅所欲言。”
此言一出,朱鹭子学姐竟说:“你、你是什么意思?”然后撇过头去。我惹她生气了吗?她是不是觉得我在乱开玩笑?
“学姐,我是说真的喔。会长非常有行动力,有时也很可靠,但我不知该说她难以相处还是……所以,我偶尔会想,假如朱鹭子学姐也跟我们一起待在总务执行部该有多好。如果学姐是我的上司,一定会比会长好沟通,毕竟你人这么好啊。”
朱鹭子学姐可是我所认识的学生会相关人员中,唯一的正常人。
然而,别过头去的朱鹭子学姐却耳根发红。
“啊,对、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呃……”
“我没有生气。”朱鹭子学姐低语。“况且,你大概完全不清楚状况。”
……不清楚状况?什么状况?
“关于这件事,我跟狐彻是同类。”
“什么同类?”
朱鹭子学姐终于愿意看我,但脸颊仍略显潮红。
“选战像是一场比赛,我绝不能输给狐彻。”
我只能噤声。
我不知道从前以会长和副会长身分连续三届君临学生会的这两人,究竟是为了什么理由分道扬镳。询问会长时,她总会乱开玩笑,而朱鹭子学姐只说她再也无法忍受会长的变态发言,但我想应该另有隐情吧?
瞧瞧朱鹭子学姐的表情,虽然她看来并非完全不想回答,但我还是不问为妙。我只能确定,这两人不是和平拆伙。
“这种事跟你说了也是白搭。”
朱鹭子学姐微微冷哼一声,朝我逼近一步。
“先不说这个,我有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
“阿薰的事。”
“啊……”
我忽然好想逃走。
“为什么阿薰成天待在学生会办公室?那孩子前阵子才刚入学,你对他做了什么?他开口闭口都是你!”
“呃,其实我自己也觉得很疑惑……”
“姐姐,开口闭口都是学长的人是你才对吧?”
背后忽然传来说话声,我吓得回头望向楼梯下方。只见一个穿着制服的身影正绕过楼梯间朝我们走来,是阿薰。
“姐姐,你最近开口闭口都是牧村牧村牧村——”
“你、你在胡说什么?阿薰!”
朱鹭子学姐将我推开,走下楼梯抓住阿薰的双肩。
“可是多亏姐姐跟我说了那些,我才能跟总务执行部的人打成一片。学长也跟姐姐说的一样,是个很棒的人。谢谢你,姐姐。”
“我、我说你呀,真是的,没事讲这些干嘛!追根究柢,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也想知道这点。阿薰不是正被郁乃学姐玩弄吗?还是说他在监察室的侦察任务早已完成,所以才来这里?
“因为我想跟姐姐推举的候选人打声招呼,顺便打探选举策略,毕竟我是园执的人嘛。是最近的那间社办吗?”
阿薰挣脱朱惰子学姐的双臂,走上楼梯经过我身边,接着天不怕地不怕地喊着“打扰了”,一边走进诸社社办。
“那、那、那孩子说的话你别当真,他是个怪孩子!”
朱鹭子学姐满面通红地说道,但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视线从朱鹭子学姐的脸投回走廊。此时,诸社社办中传来男人们的声音。
“是新生吗?”
“女生给我滚去女子诸社!”居然有女子诸社……
“我是男生啦!”
“你说什么?”
“好,既然是男的,应该有办法一口气干掉这锅相扑火锅吧!”
朱鹭子学姐忽然面色铁青。
“那孩子真是的,怎么随便闯进去呢?万一出事怎么办!”语毕,她从我身旁疾奔而去,冲进诸社社办。
我也开始担心,踌躇良久后,战战兢兢地走近诸社社办,将门拉开。只见在热气蒸腾的香气中,神林姐弟在五、六名巨汉的围绕之下,挟食土锅中的食物。
“好好吃喔!你们要在园游会中卖这个吗?生意一定会很好唷!”
“阿薰!别光顾着吃肉,蔬菜也要吃!”
朱鹭子学姐,你到底是冲进去干什么啊?这不知该说是乱七八糟或令人莞尔的试吃景象实在过于超现实,聚在我身后的那群围观人潮,则纷纷猛按手机的照相键。



“……也就是说,你完全没打听到情报吗?”
桐香眼神冰冷地说道。她抱膝坐在椅子上,在背后无数荧幕的蓝白光照射下,冰冷的视线更显锐利。我向后抵着阴暗会计室的门扉,缩起脖子。
“嗯,差不多……目前只知道其他两名候选人的名字和所属社团。”
“那种事我一开始就知道。”我想也是。我刚才说的话跟废话没两样。
我和阿薰东奔西跑致力于间谍活动(?)已是昨天的事,现在是翌日早晨。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因为我觉得在前往教室前,应该先到学生会办公室将昨天收集的资料打成报告。桐香完全是“住”在学生会办公室,想当然一大早就待在这里,我也顺便帮她带早餐过来。她问我昨天的侦察结果如何,我只好如实回答。
“老实说,伊藤学长跟其他两人比起来票仓不足,或许很难获胜。”
她居然说出票仓这两个字。但也没错,IT社社长和其他两人相较之下,吸票功力似乎不太够。纯真纯朴的枫花学姐和胖嘟嘟的过堂,至少都具有某种强烈的指标性。
“哎,为什么总务执行部要推举伊藤学长呢?”
“因为他看起来最不会在预算协议上找碴。”哇,好伟大的理由啊。“况且,那几乎是狐彻自己一意孤行。她坚持要让自己推举的候选人获胜,像是一场比赛|
——像是一场比赛。
昨天朱鹭子学姐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截至去年为止,对手都只有郁乃一人。今年起朱鹭子也成为我们的敌人,狐彻应该很高兴吧。”
“嗯……”
我搔搔自己的头,总觉得实在无法理解。
“园游会不是校内一大活动吗?她们却当作一场游戏……”
“那就是一场游戏啊。”
你未免说得太露骨。
“再说,‘当作一场游戏’与‘全力以赴’,两者不会互相抵触。”
“嗯?”
“狐彻对每一场游戏都是全力以赴。不只是园游会,所有学生会相关的活动都是如此。她的做法,和为全校学生争取福利是一样的。”
我叹一口气。这倒是实话,不管她的目的有多么偏离常轨,实际上却是将白树台学生会导向能使全校学生都过得幸福的方向。正因如此,大多数学生才会连续四次都将选票投给天王寺狐彻。
“……狐彻的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厉害。”
听桐香这么一说,我不禁双眼圆睁。她微微抬眼看我,似乎觉得很诧异。
“干嘛?”
“呃,没有啦……”我支吾其词半晌。“我第一次听到你称赞别人。”
桐香闻言,略微羞涩地将脸埋进“会计”臂章中。
“你把我当成什么?我又不是把全世界每个人都当成笨蛋。”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假如我不认同她,怎会在她底下做事呢?”
她说的没错,我也是如此。不管怎么说,我仍然佩服天王寺狐彻那乍看离经叛道、实则非常合理的霸道作风,我想美园学姐也不例外。
“还有,我、我也……”桐香说,“……称赞过你一次。”
“咦、咦?”我不记得耶,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记得就算了。”
桐香鼓起腮帮子,头撇向右手边的荧幕。
“反正这回你大概也派不上用场|
“抱歉。我跟园执不熟,实在不知该从何着手,身为新生的阿薰反倒比我有用。”
此时,桐香直直地望向我。
“……阿薰为什么一天到晚黏着你?”
“……天知道,我也不太清楚。”
“你对阿薰做了什么?”
“没有啊。”等等,桐香同学,你的表情好像有点可怕喔?
“还是阿薰对你做了什么?”
“什么跟什么啊!”还有,你为何从椅子挪起身子,一副要扑过来咬我的样子?
“听好,阿薰可是男生喔!”
“我知道啦!”
“啊,就算他是女生,也不可以做那种事!”
“什么事啊!”
“你不要胡思乱想,乖乖做你的园执工作!”
我很乖啊。
“可是,我们该如何赢得委员长选举呢?简单说来,就是比谁的人缘好吧?伊藤学长有没有什么值得标榜的优点?”
只见桐香沉思十多秒,接着说:“……眼镜很大。”这算什么值得标榜的优点,伊藤学长听了会哭的。
“说到底,委员长选举不需要特别举行什么造势活动吧?而且投票日就在下周。”
“下一次的会议中,首先会举行候选人登记活动,各候选人再针对各自的园游会整体概念与口号进行演讲,然后学生投票,结束。”
那不表示,委员长选举根本是端看候选人的人缘与当天的口才来决定吗?我脑中浮现伊藤学长那副活像在血汗工厂当四年系统工程师、被搞得油尽灯枯的模样——好像没有胜算。会长该不会是为了享受比赛的刺激感,故意押一匹看起来与胜利无缘的马吧?不,纯真纯朴的枫花学姐和相扑代言人过堂虽然拥有一定的支持者,但对他们敬而远之的人应该也不少,这么一来,或许选票会集中在政见并不强烈的伊藤学长身上啰?
“大多是靠当天的气氛决定。”桐香说。“加入园执的人,大部分都只想藉机多捞一点预算给自己的所属单位,所以会思考候选人的园游会整体概念是否和自己单位的企划调性相符。可是实际上,他们根本无法从那么短的演讲中做出判断,只好靠直觉选人。”
“……也就是说,当天把牛皮吹得最漂亮的人便是下一任委员长吗?”
桐香耸耸肩。
“照你们骗徒的说法来看,就是这么一回事。”拜托你别再叫我骗徒!
“然后呢?伊藤学长的园游会整体概念是什么?”
“那个人对于园游会规划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直接沿用我想出来的概念。”
“喔?什么概念?”
“当然是钱!”桐香双手握拳,难得地加重语气说道。“目标是获利两千万圆!”
“等、等一下,获利?我们能在园游会获利?”
“那还用说。”桐香以理所当然的眼神望着我。“说穿了,分配预算就是一种投资;为了获利,必须在有机会回收资金的单位多多投资。”
“回收……开店的话或许有机会赚钱,但话剧公演、演奏会跟展览会呢?”
“有些单位会收门票,而且某些展览也兼卖展览品。”
“你的意思是,不收钱的企划就拿不到预算吗?”岂有此理,这只是国、高中生的园游会耶。
“即使无法直接赚钱,只要能吸引够多人潮,还是能拿到许多预算。毕竟这牵扯到整个园游会的集客力,以及是否容易拉到赞助商。”
“赞助商?”
“比如在导览小册子上刊登广告,或是为了增加公司知名度而来学校设摊。狐彻最近之所以常常不在,就是为了拉赞助商。”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会长最近常常不在办公室。本来还纳闷她在干什么,原来是去跑业务。
我无言以对,仰望着阴暗的天花板。对了,听说大学园游会可以拉到很多赞助商,那么学生人数高达八千人的学校园游会,想必会有许多商人被商机吸引而来。集客力等于集金力啊。
至于该单位是否有集客力,端看园执高层人士如何从企划书判断。判断基准之一,便是委员长所喊出的整体概念与口号。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园游会的参加者当然仅限于有心人。如果是被迫参加而勉强做出来的班级企划,虽然不至于完全拿不到预算跟场地,但难度应该很高。
我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口事,但仍想像不出这将会是什么样的园游会。
“去年的园游会办得如何?”
“去年教授喊出‘博览’的口号,所以有很多展览会。话剧公演的剧目中,也有很多外国戏剧和古典戏剧。”
“喔?好像很有趣耶,好玩吗?”
桐香忽然语塞。她转过椅子,背对着我。
“……我不清楚,因为我一直待在这里。”
“呃……”
我同样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也对,桐香怎么可能在庆典中雀跃地到处闲逛呢?看来园游会期间,她一直待在会计室里。
“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总务执行部在园游会期间也必须忙着应付各方单位,你才留守在这里吧?”我脱口说出这压根儿称不上是安慰的臆测。
“不是,因为我讨厌人潮。”
她直接给我一个极为露骨的答案,我真不该乱猜。
“我从来没有在园游会期间出去过。”
桐香的声音透露出一丝微微的惆怅。
正当我不知该如何接话时,钟声响起,再过五分钟就得上第一堂课。
桐香是我的同班同学,而且位子在我旁边,虽然我有时会差点忘记这点。目前,我还不明白桐香为何完全不来上课,因为我不知道应该问谁,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况且,我不知道桐香躲在这黑暗夹杂着微亮的空间中究竟是好是坏。
不过,我依然对那娇小的背影说:
“那么,今年的园游会——”
话说到一半,我忽然有点迟疑,不知怎么说最恰当。
“我们到处逛逛吧?这也能当作明年的投资参考嘛。”
她没有答腔,只是稍稍晃动那条黑白相间的缎带。
当我放弃等待、将手伸向门把时,桐香开口了。
“……日影……你……”
她的声音既小声又微弱。
“你对学校还不熟……所以……我不介意带你逛园游会。”
我安心地轻吐一口气。我还以为自己又说错话,惹她生气。
“嗯,谢谢你。”

早上的班会结束后,班长叶山同学跟几名女同学马上围住我的座位。
“不久之后就要选出园游会执行委员长,对吧?”
叶山同学直直凝视着我的脸问道。
“……嗯、嗯。”
“谁会当选呢?是不是那个相扑社的大个子?”
“应该是风纪委员姐姐吧?”
叶山同学身后的几名女同学纷纷说道。
我颇为惊讶,原来连一般学生都知道园执委员长的候选人是哪些人啊。
“牧村同学,你知道谁的胜算最大吧?”叶山同学说。
“我们想卖可丽饼。”
“好想布置一个可爱的摊位唷。”
“不知道这次需要多少预算?”
原来如此,为了巩固自己的计划方向性,她们想早一刻知道新委员长的消息。可是,她们很明显问错人了。我微微瞥向旁边的空座位,但桐香的空座位怎么可能给我答案呢?
“这个嘛……要等到当天才会知道结果吧。”
“你连谁的胜算比较大也不知道吗?”叶山同学露出失望的表情。
“抱歉……”
“嗯,真伤脑筋,我们的企划能过关吗?总觉得可丽饼店的重复率应该很高。”
“万一相扑社的学长当上委员长就惨了。”过堂不是相扑社的人啦。
“如果委员长是相扑社的学长,他搞不好会说‘菜单里要加上香肠,不然我就删预算’。”
“可是,换成风纪委员当选也很惨啊,她八成会刁难我们的服务生制服。”
“啊,对耶,毕竟我们的服务生制服裙子很短。”
“IT社社长也不太妙,说不定他会逼我们通宵赶工,而且不给加班费。”
大家都比我还了解各园执委员长的候选人嘛。毕竟事关园游会的预算,难怪她们如此拚命,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对不起她们。
话说回来……这三名候选人该不会都只有恶评吧?我开始担心起来。
“牧村同学,你会在园游会推出节目吗?”叶山同学问。
“咦?呃,不会耶。我觉得学生会那边应该有事情要处理。”
“这、这样呀。”叶山同学害羞地低下头。
“有什么事吗?”
“咦?没有啦,呃……我只是觉得,如果有男生帮忙会轻松许多,不知道牧村同学愿不愿意帮忙……”
“啊……”
我很高兴她找我帮忙,可是我已经事先答应和桐香一起逛园游会。
“我并不是……”不知怎的,叶山同学忽然急忙解释:“我并不是因为牧村同学在班上没有朋友只能和兔子聊天看起来很可怜所以才这么说的!”
不,你根本完全说出来啦!

当天放学后,我稍晚才抵达学生会办公室。进门时会长和美园学姐都在,而且接待用沙发上居然坐着一个略微令人讶异的人物——前园执委员长,外号“教授”。
“你好……”
我低头致意,到茶水间泡茶端过去。
教授坐在会长和美园学姐对面,抱头叹气说:
“你们看,情况很不妙吧?这样我怎能安心卸任?”
教授以虚弱无比的语气说道。玻璃桌上摊着数张纸,美园学姐一脸为难,会长也盘起胳膊。
“怎么回事?”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园执出了什么事吗?
“我们对每一位执行委员做了选前问卷调查。”
美园学姐指向桌上的纸。
“为了得到最真实的心声,我们请他们以匿名方式在学生会的意见交流网站留言,结果弄成这样子。”
我一一浏览那些列印出来的网路留言。

‘过堂学长看起来好像会偏袒运动社团。’
‘过堂学长一定会照着自己的喜好为食品摊位分配预算。’
‘好想把过堂学长的肚子当成弹跳床。’
‘长峰学姐太龟毛了。’
‘如果长峰学姐当上委员长,以后就别想看恋爱类的话剧。’
‘我想看长峰学姐因为裙子飞起来,羞红整张脸的模样。’
‘伊藤学长动不动就吹嘘自己有多么能熬夜。’
‘伊藤学长见人就聊自己的连续通宵纪录,烦死了。’
‘我想在伊藤学长的电脑里放藏有病毒的色情图片。’

“这……嗯……”
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
“三个人都没有好评嘛,只有缺点特别显眼。”教授说。
“而且好像混杂着一些奇怪的愿望。”
不过,大部分都是抱怨那三个园执干部。
“虽然教授没有人望,但也没有人讨厌他。当初我就是看准这一点,才推荐他参选。”会长真没礼貌。“像教授这种好用的人才,还真是难找。”
“那也不能全怪他们。”教授极其小声地说。“毕竟我把那些麻烦的交涉和联络工作全推给过堂和长峰学妹,逼他们扮黑脸;开会时我也逼长峰学妹当发言人,书面资料则全部交给伊藤负责,所以才会造成其他人反弹。”
“或许‘负面情绪大放送’也是原因之一。”
美园学姐将手机荧幕上的网站秀给我们看。那是一个跟白树台学园有关的匿名留言板,我不知道上头的留言是否全是校内学生写的,只知道每一则留言都非常尖酸。
‘过堂才不是相扑社的人咧!’
‘我想教导枫花学姐一些性知识。’
‘伊藤快滚去睡!’
……负面?先不管这些算不算是负面,但我想每一个留言者,应该都不想把园执委员长的重责大任交给这三人。
“会长说的没错,其中看起来最可取的好像是伊藤。”
教授垂下肩膀叹一口气。
“毕竟他没什么极端的思想,可是气势太弱了。”
此时,会长忽然笑着望向我。
“日影,你刚才是不是想,教授的气势也很弱啊,为什么能当上园执委员长?”
“咦?啊、没有、我没有……”
没有这么想才怪,但又不能在当事人面前问出这种失礼的问题。
“不,没关系。其实,我有一项优点是伊藤缺乏的,会长当初也是看上那一点。”
“……是什么呢?”
只见教授的双眼猛力一睁,握紧拳头。
“那就是‘因为太没用,所以身旁的人都会替我擦屁股’的天赋!”
他居然有脸说出口!
“伊藤的办事能力很强,可是他太有自信,这样不大好。另外,他也不应该一天到晚强调自己有多辛苦。”
“园执的委员长真不好当……”我打从内心这么想。
“再这样下去,我就不能安心卸任。如果不能顺利在选举中选出委员长,会长到时一定又会叫我出来帮忙。”
“喔?你很了解我嘛,教授。”
“我可是还有考试得准备呢!考试!”
尽管教授拄着玻璃桌探出身子血泪控诉,会长却仍不改笑容。她将胳膊搁在沙发椅背上,瞥向一旁。
“这就当成你的入门测验吧。”
会长骤然开口。她这句话针对的对象并非教授,也不是我,当然更不是美园学姐,而是学生会办公室门口的某人。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只要让我赢得选战,我就竭诚欢迎你加入总务执行部。”
敞开的大门另 侧有一道穿着制服的娇小人影,伫立在走廊逆光中的他——阿薰,表情倏地变得明朗。


插图




第四章


“这里就是学长的寝室吗?哇,原来梣楼的寝室是这个样子,好像美术馆喔。我的寝室跟这里完全不一样,国中部的宿舍实在太新……啊,这只兔子就是日影先生吧?”
阿薰一踏入我的寝室便雀跃地四处乱晃,还眼尖地找到床下的灰色兔子,一把将它抱起来。这只不知警戒心为何物的兔子躺在陌生的阿薰怀中,乖巧地享受被抱的滋味。
“阿薰,安静一点,我们是来这里进行秘密作战会议的。”
桐香说道,若无其事地坐到我的床上,仿佛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阿薰也有样学样地坐在她身旁。兔子用宛如说着“你呢”的眼神看我,我只好坐在桌前的椅子。
这栋南边第三宿舍、通称“梣楼”的建筑,是白树台学园有名的地锦红砖宿舍,闻名于校内与校外,每年校园简介手册上总少不了它的照片。每个人都对这里的住宿生投以羡慕的目光,但只有住过的人才知道这里的设备有多老旧,住起来一点都不舒服。
一楼走廊的边间是我的寝室,本来是双人房,但目前居住者只有我一人。现在,完全不上课的同班女同学,和怎么看都是女生的学弟,竟然硬闯进我的房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在学生会办公室,有可能被任何人听见。像郁乃就常常偷听。”桐香说。
原来是为了保密防谍才选在我的寝室讨论园执委员长的选举。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寝室?”
我询问提议者桐香,不料她却别过头。
“那是因为……嗯……”
桐香避开我的视线,朝阿薰怀中的兔子说道:
“因为……这里是……日影的房间。”
搞了半天,原来你只是来看兔子喔。这么说来,我最近好像不常带它去学生会的办公室。
“桐香姐姐,你常常来学长的寝室吗?”
“才没有!我只来过两次!”
桐香如此强调,接着一把将阿薰怀中的兔子夺走。
“听好啰!日影……是我的。”
语毕,桐香用力将兔子拥入怀中,令兔子略显痛苦地乱踢乱踹。既然你这么喜欢它,怎么不干脆带回去养呢?
“是的,我很清楚。”阿薰笑着说道。“所以我才会在借走学长之前,先向桐香姐姐请示呀。”
嗯?怎么好像牛头不对马嘴?
啊,原来不是在讲兔子,“日影”是指我吗?讲清楚一点好不好。意思是说我现在是桐香的助手,所以别人不能随便使唤我啊?
“可是,我没想到桐香姐姐也愿意帮忙。”
我同样很意外,原以为她是“自扫门前雪”的类型。
桐香板起脸答道:“我不放心交给你们两个,只是这样而已。”
原来如此。毕竟这桩案子对一个新生和尚未升级为书记的庶务来说,实在是有点棘手。
阿薰在接获会长提出的“入门测验”时曾问她:
‘我能不能找人帮忙呢?’
当时会长回答:
‘没关系。借来的力量等于自己的力量,就跟融资来的钱等于自己的钱一样。’
因此,阿薰首先找我帮忙,大概是因为我看起来最闲吧。然后不知为何,桐香也跟过来了。
“能有二位帮忙,简直是帮我打一针强心剂!总觉得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我!”
“我很高兴你找我帮忙,可是我什么点子都想不到。”我坦白说。
“日影,在我们决定要骗谁之前,你乖乖闭嘴听我们讨论吧。”
您这句话好毒啊,桐香同学。
“原来学长只要锁定猎物,便会狠狠地把猎物啃得一干二净呀!好帅喔!我也想跟学长一样,当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人!”
我下次会跟朱鹭子学姐好好谈谈贵府的家庭问题……神林姐弟平常到底把我讲成什么样的恶霸?
“那么,桐香姐姐,这次还请你多多帮忙。”
阿薰深深一鞠躬,差点碰到兔子的鼻子。
“大家一起想吧。究竟该怎么做,我们的候选人伊藤学长,才能从一个人望绝缘体,变成一个会让人想帮他擦屁股的人望绝缘体?”
这孩子讲出来的话跟长相真的超级不搭调,有够恶毒的。
桐香摇摇头。
“有一件事更值得我们先讨论。”
阿薰不解地偏着头,桐香只好接着说道:
“你想进入总务执行部,对吧?既然如此就牢牢记住:狐彻的游戏,是从制订游戏规则的那一刻开始。”
与此事无关的我,此时也注视着桐香的脸。总觉得她好像提到非常关键的部分。
“狐彻只说要让她赢,对吧?意思是说,你没必要让伊藤学长获胜。”
“……咦?”我不禁脱口而出。桐香微微瞥向我。
“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让郁乃和朱鹭子认输,以及选一个不会对总务执行部分配的预算有意见的委员长。”
伊藤学长不需要赢,只要会长获胜就好。
这种想法有些令人不寒而栗,不过,这的确很像天王寺狐彻的作风。桐香不愧是长年和她在学生会共事的人,果然了解她。
“那么,我们只要说服枫花学姐和过堂学长,请他们不要在分配预算时和桐香姐姐作对,这样不就谁当选都算我们赢吗?”
“这也是一个方法 ]桐香说。
“既然如此!”阿薰双手击掌。“那由学长去拜托枫花学姐吧!朱鹭子姐姐说学长很会用花言巧语欺骗女人。”
“休想!”桐香气冲冲地抬起上身,兔子从她的怀中逃出,躲到我的桌下避难。
我想对朱鹭子学姐抱怨的事又多一桩,我到底在何时、何地用花言巧语骗过女人?
“那是要我一个人对付他们两个吗?可是我跟他们都混熟了……为了成为跟学长一样老练的干部,我非得同时欺骗两个人不可吗……”
“不可以学日影!”
“我没有什么好学的啦!”
这算哪门子的秘密作战会议?我们说的全都是(家丑)不可外扬的内容啊。
“我说过了,阿薰,不是这个问题。”
桐香轻咳几声,回归正题。
“目前最重要的是,你必须仔细想想:怎么样才算你赢?”
游戏是从制订游戏规则的那一刻开始,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们已经得知会长的胜利条件,那么阿薰呢?
我们无须让会长获胜,只要让阿薰获胜就好了,对吧?
“我有一个想要打败的对手。”
桐香忽然口出此言,我惊讶地凝视她的脸蛋。
“因此,我才决定帮助阿薰。我们只是凑巧利害关系一致而已。”
语毕,她望向讶异的我。
“你那是什么表情?”她不悦地说。
“啊,没有啦,呃……”我垂下眼。“我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什么输啦、赢啦之类的……”
桐香闻言,略显无奈地微微叹一口气,抚着脖子上的臂章呢喃道:
“毕竟我也是总务执行部的人。”
这样听起来好像在说,总务执行部不需要无心赌上尊严奋战的人。我感到不寒而栗,桐香想打败的人到底是谁?
“不用管我。你呢?”
我一时之间以为桐香在问我,后来才发现她的视线直直投向阿薰。阿薰睁大那双大眼睛,然后将视线落在指尖。一阵沉默后,兔子从我的双腿间钻出来,好奇地仰望桐香和阿薰。
总觉得被逼问的人好像是我。
我何尝不是被会长牵着鼻子走,她叫我当间谍就当间谍、她叫我跑腿就跑腿,我没有自己的想法、无法自己下决定。既然如此,难怪桐香叫我闭嘴听他们说话,因为我根本没有立场反驳。
我呢?
不用说,我根本不在意伊藤学长是输是赢。
当然我也不关心会长的游戏,只希望园执和园游会能顺顺利利,希望能盛大地点燃御白穗祭的烟火——希望能和桐香一起看烟火。
因此——
“我……”踌躇半晌后,阿薰说:“我想像学长一样,得到会长的认同。”



白树台学园有两个新闻社,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私下协调过,总之其中一边偏右派,另一边则偏左派,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实。这里所说的右派或左派,并非指他们的政治理念,而是他们针对学生会(尤其是总务执行部)所采取的基本立场,亦即“吹捧”或“抨击”。
右派的《白树周报》称会长为“天王寺代表”,称美园学姐为“竹内副代表”,属于正经八百的报纸;左派的《白话周报》则戏称会长为“女王陛下”,称美园学姐为“圣女大人”,充斥着宛如大众晚报的讽刺论调。
星期一,这两家报纸的头版新闻都是报导园执的内部纷争。上头的特大标题写着:

‘园游会执行委员长选举,恐因学生拒绝投票而延期。’
‘园执猪舍纯真分裂?女王陛下难辞其咎。’

“拒绝投票这件事好像是真的。”
星期一放学后,我随即到学生会办公室报到,只见美园学姐正瞥向摊在玻璃桌上的报纸,满面愁容地说道。
“我刚才跟中央议会的人确认过了,约有一半的执行委员打算拒绝出席后天的会议,藉此取消选举。”
“为……为什么呢?”
“因为外头盛传,万一过堂同学当选,他会禁止饮食摊贩贩卖一餐一千两百卡路里以下的食物。”
白痴啊!用脑袋想想好不好——我本想这么说,但那台重型坦克确实有可能说出这种话。这八成是“负面情绪大放送”放出来的谣言,但那个人的确给人那种印象,或许有人因此当真。
“毕竟过堂同学是三人中略占上风的一方嘛。不,或许该说是风纪委员长和伊藤同学的负面新闻实在太多……”美园学姐蹙起一双柳叶眉。
假如枫花学姐能得到多一点支持,便能堂堂正正地赢得选战,但事实并非如此。因此,枫花派和伊藤派联合起来拒绝投票,以藉机延后过堂当选。
“话说回来,拒绝投票能中止委员长选举吗?”
“是的,我也是现在才知道详细规则。那是四年前制订的规定,只要缺席者超过三分之二,就不能举行投票。”
这么一来,不就无法分出胜负吗?万一这件事被报纸刊出来,园执和学生会的信用将会一落千丈,这怎么行呢?我想每个人都想早一刻通过企划、拿到预算,以便准备节目吧?
我微微瞥向办公室中央后方的办公桌,只见会长正面色凝重地俯视桌面,同时双手忙着做某件事。走近一看,摊在她手边的是《白树周报》和《白话周报》看来园游会的危机也难倒大名鼎鼎的天王寺狐彻——才怪,原来她是用双手同时解两份报纸的填字游戏。你是街头艺人吗?这一招确实很厉害,可是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
“……《白话周报》的填字游戏制作者真的很有品味,这周他们还是维持高水准,让我苦战得好开心啊。”
“那不重要!园执快分裂了,现在谁还有心情选举啊。”
我将会长手边的《白话周报》翻过来。
诚如美园学姐所言,上头一连串文字全部围绕着“如果过堂当选委员长,园游会将会变成何等惨状”,当中还混杂相关人员的证词。
‘咖啡厅的企划会变成贩卖牛肉盖饭,可丽饼摊会变成热狗摊。’
‘如果不在话剧公演或演奏会、展览会中贩卖爆米花,会不会拿不到预算?’
他们谈论的对象不只限于过堂,枫花学姐也在其中。
‘她会不会在园游会期间动员两百人来监视学生,以防止不正当异性交往?’
‘她会不会向每对情侣来宾发送道德录影带?’
‘她会不会在大礼堂举办性教育活动?’
呃,至于我们的伊藤学长……
‘存在感太稀薄。’
‘眼镜太大了。’
‘熬夜很了不起是不是?’
为什么只有这边都是单纯的人身攻击,
总之,这下子惨了。这种报导信者恒信(话说我也差点信了),被他们这样一搞,不就显得好像不管谁当选委员长,园游会都岌岌可危吗?
会长兴味索然地望向第二面和第三面的抨击报导,接着抬起眼。
“我不是把这件事交给阿薰吗?”
“呃……可、可是,如果选举办不成,那不就赔了夫人又折兵?”
会长站起身,贼笑着戳戳我的鼻子。
“买好赛马券后,接下来只要看马赛跑就好啦。”
我哑口无言。你以为是在赌博吗?对这个人来说,这一切真的只是游戏?
“不过,他也找你当救兵,不是吗?”会长轻弹我的额头。“随你怎么做吧,我很期待你跟阿薰的表现喔。”
总之,当务之急是揪出打算拒绝投票的那帮人。谁管哪个人会当上委员长、会长满意不满意,这些对我来说通通无所谓。怎能让这种无聊的权力斗争妨碍园游会进行呢?太蠢了!这可是我进入白树台以后的第一个园游会,而且对桐香来说,也是她第一次卸下学生会会计的身分、单纯以一个学生的角度,亲眼、亲耳感受的第一个庆典啊。

“什么拒绝投票,那跟我才没有关系!”
风纪委员长枫花学姐噘起嘴说道。
“我完全不知道缺席人数超过三分之二便能中止选举这种规定,而且,我为何要耍这种小手段。只要在当天诉诸正义,大家就会把票投给我。”
枫花学姐自信满满地说道。监察室内的女性监察委员们为她轻轻拍手后,又各自回去做手边的行政工作。
“这样啊,不好意思,我不该怀疑你。”我低头致歉。“那么,呃……你能不能跟其他执行委员说一声,请他们后天一定要出席会议呢?”
“好是好……”
枫花学姐有些欲言又止。
“可是,我不保证能说动他们。”
“呃,为什么?”
以下是枫花学姐的说词:即使只有枫花派全员出席,依然能达到三分之二的人数门槛,所以选举成立。届时,最不团结的伊藤派不一定会把票流给枫花学姐,因此胜算最大的人仍是过堂。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到头来枫花派还是只能依照预定拒绝投票,伊藤派想必也是同样的想法,所以就算去找他们,他们也不会答应。
“唔……原来如此。”这叫什么?囚徒困境吗?(注:博弈论和经济学中的重要理论之一。若囚徒们都彼此合作、坚不吐实,即可为全体带来最大利益(无罪开释),但在无法沟通的情况下,因为出卖同伙可为自己带来利益(缩短刖期),也因为同伙把自己招出来可为他带来利益,所以囚徒们彼此猜疑,为了不使自己失利,最终会演变成互相出黄的局面。)
其实,只要将大家聚集在同一个地方,便能一次说服所有人,避免他们互相猜忌;可是如果办得到,那干脆当场举办投票就好。正是因为无法召集所有人,我才得这样东奔西跑。
“我也很想在会议上向全体委员解释清楚啊,那种瞎掰的报导怎能当真呢?”
“就是说嘛,什么‘动员两百人来监视学生,以防止不正当异性交往’,那不是几乎得把所有园执成员都叫去巡逻吗?而且,干嘛在大礼堂举办性教育活动?”
“什、什、什么?”
枫花学姐脸色大变地朝我逼近,在后头观看的监察委员们则开始交头接耳。
“有、有这种报导吗?”
“有啊,刊在《白话周报》上。”
“我读过了。可是,记得没有写得这么夸张……”
奇怪。
“你读的是不是《白树周报》?那份报纸写得还算正常。”
“或许吧……其、其实我!”枫花学姐忽然大声起来。“我站上园执的顶点后,还是愿意稍微妥协的!怎么可能跟在风纪委员会时一样纯真纯朴呢!”
不,我觉得这样一路看下来,这句话实在是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我会听取大家的意见,而且,如果、如果是正当的异性交往……牵牵手无所谓啊!委员长说过,只要不接吻就不会怀孕。”
郁乃学姐……你到底灌输多少错误的性知识给她?还有,这里是监察室,请不要人声嚷嚷这种丢脸的话,看看后面那些女性监察委员一直在窃窃私语呢。
“此外,我会好好听取伊藤和过堂的意见。如果我当上园执委员长,也会让那两人担任统筹或组长。我们三人并没有失和,什么‘拒绝投票’嘛,那些局外人会不会管太多?”
“嗯……这样啊。”
他们确实管太多。听到当事者这样想,让我松一口气。
“那么,假如过堂学长当上委员长后推出重量级园游会,你也能接受啰?”
“那怎么行!我绝对奋战到底!”
根本行不通嘛。
我怀抱着不安走出监察室,差点与站在门口走廊上的某人撞个正着。
“哇!”
“啊!”
是阿薰。
“啊,学长!你读过这个了吗?写得好过分喔。”
握在他手中的正是《白树周报》。
“读过了。我已经跟枫花学姐谈过,请她劝其他人出席。”
“我也去问问她需不需要帮忙!”阿薰冲进监察室,里头传来枫花学姐的声音。
“这不是阿薰吗?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人帮忙。”
我看你们相处得很好嘛。那孩子跟任何人都能自然地聊天,假如派他去说服每一个执行委员,说不定就不会有人拒绝投票。
至于我——只是一个跑龙套的。

“我当上委员长后,还是会让长峰当会计啊,这还用问吗?”
重型坦克过堂在相扑火锅蒸气的另一侧愤然说道。“长峰”这两字听起来真是新鲜,他指的是枫花学姐。
“会计适合有洁癖的人担任,而且长峰从国中就加入园执,早已把工作流程摸透。另外,我完全不会做网站,所以当然得由伊藤当宣传。无论谁当上委员长,实际上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啦。很烦耶,只不过是选个委员长,有什么好吵的?”
挤在诸社社办的其他微胖社员也纷纷点头。
“那么,呃……把咖啡厅的企划改成贩售牛肉盖饭、必须在话剧公演中贩卖食物之类的是……”
“谁说的!”
“不是我啦,是报纸上说的。”
“报纸才没有写那种东西,是你瞎掰的吧?即使是八卦报纸,也不可能这样乱写。”
咦?其他社员也不解地偏着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可能做每件事都跟相扑招式一样硬撞、硬推、硬压啊,当然会把园游会的整体概念跟诸社划分清楚,至少会退让一步,把特大碗改成大碗。”
我不懂这是哪门子的让步……
“那么,假如枫花学姐当上委员长,你也能认同她的纯真纯朴园游会——”
“这点我绝不让步!”
诸社的社员们也群起鼓噪。
“那还用说吗?”
“我们的创社目的就是为了让肥猪有女人缘啊!”
“如果不能向女人搭讪,园游会还有意义吗?”
于是,我伤痕累累又绝望地走出诸社社办。运动类社团大楼特有的汗臭味,跟制汗剂、泡面、洋芋片等味道全搅和在一起,让我闻得头都痛了。身穿运动服或队服的男学生们好奇地看着我,在走廊上来来去去。
当我拖着身子下楼梯时,后面有人出声。
“大家好!打扰啦!”
是阿薰的声音,我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是神林啊,你来得正好!”
“这是我们新研发出来的相扑火锅,快来试吃!”
“委员长选举现在变得一团乱,你也——”
我也听见过堂他们的声音。
阿薰不是去找过枫花学姐了吗?这下子又来拜托这群人啦?也罢,时间紧迫,待会儿再说吧。我离开社办大楼。

打从学生大会那件事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踏入IT社的社办。
“就算我呼吁大家拒绝投票,我想也没人会理我。”
伊藤学长额头上贴着退烧贴片,一边吸着提神饮料说道。
“因为社长根本没有人望嘛。”
“没错,他一点人望都没有。”
“这个人只有电脑技能。”
“选择投给社长的人,只是因为不想投给其他人而已。”
脸色同样困倦的IT社社员们,将视线从键盘上投向我,异口同声地说道。伊藤学长则灰心地垂下头。
“说到底,假如长峰同学那边的人全体拒绝投票,只有我们这边的人出席,那不就会变成过堂获胜吗?所以,大家应该不会出席吧……”
“啊,刚才我已跟枫花学姐谈过,他们愿意打消拒绝投票的念头,全体出席。”
伊藤学长闻言,顿时睁大双眼。
“……才怪,不过还是请学长这么跟大家说吧。如果每个人都信以为真,谎言就不再是谎言。”
听我这么补充,伊藤学长不禁叹一口气。
“唉,原来如此。我想也是啦,真不愧是总务执行部最自豪的的骗徒……”
为什么连IT社的人都知道这个外号!
不过唯有这么做,才能解开囚徒困境。说谎也无所谓,重要的是将其中一方接下来的行动告知另一方。假如伊藤派能因此出席,枫花派知道后或许愿意出席。
“可是啊了”伊藤学长声音孱弱地说。“虽然这么说对会长很不好意思,可是我根本没有胜算嘛。我看届时不是重量级园游会,就是纯真纯朴园游会。唉……”
我小心翼翼地询问在键盘上喃喃低语的伊藤学长。
“两边的整体概念你都不喜欢吗?”
“废话!”
伊藤学长猛然抬头、双眼圆睁,吓死我了。
“他们两个都太极端啦,每一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话是没错……那么伊藤学长,你的整体概念是什么?”
“我还没想。”
喂,后天就是投票日耶。
“你觉得‘普通’怎么样?还有‘平凡’或‘正常’如何?其他两人实在太过火,或许相较之下我会显得比较好,因此得到比较多选票喔。”
你做梦吧。
“其实不需要拘泥于两个字啊。”
“这已经变成传统。每年选出新的委员长后,当年的园游会口号都是由两个汉字组成。”
这么一说,去年的口号好像是“博览”。
“也可以选择‘妥协’啦、‘缴费’啦、‘加班’啦……”
正当伊藤学长一一念出光是听了就令人脱力的口号提案时,IT社社办的门应声开启。
“大家好!咦?呃,学长?”
来者又是阿薰。原来阿薰打算三个候选人都拜访过一次吗?早知道我就跟他一起行动。
“喔,这不是神林吗?”
“我借用你的外型做出新的纸娃娃喔。”
“你今天一定要当我的动态捕捉演员。”
气色欠佳的IT社社员们朝阿薰逐渐围拢,看来跟一群僵尸没两样。阿薰连在这里都变成一个大红人啊?我不由得心想,与其提拔我当干部,倒不如早点让阿薰当上干部,他比我有用一百倍。
“不好意思,先等我忙完再说好吗?”阿薰朝着僵尸们合掌恳求,然后转向我。
“学长,我己经跟过堂学长和枫花学姐谈过。现在不应该把心思放在狐彻姐姐的入门测验上头,因为不管选举结果如何,园执都会变得一团乱啊!”
“唔……嗯……”
阿薰一针见血的言论,似乎将伊藤学长打击得体无完肤,只见伊藤学长垂下双肩,令人担心他的胳膊是不是断掉了。不过,我的想法跟阿薰一样。
“……教授真是个伟大的领导者……”
伊藤学长低声咕哝着,IT社社员们闻言,赶紧出声安慰他。
“社长,如果是要比过劳死的模样,你绝对不会输给教授喔!”
“社长,你不也说过自己得了圆形脱毛症吗?要比秃头,你也绝不会输!”
“如果是比眼镜的大小,社长绝对稳赢啦!”
你们这叫安慰吗?
就连阿薰,也在伊藤学长面前跪下,用力握紧他的双手激励道:
“没关系,背水一战吧!现在能统合园执的,唯有缺乏信条、理想、尊严、人望的伊藤学长一人,我也会尽全力帮助学长!”
在伤口洒盐已经很狠,不要连芥未酱跟辣椒酱也一起抹上去好吗?
“我们来想一个帅气的口号吧,我会一起想的。接下来只要在投票当天讲出一场帅气的演讲,伊藤学长一定可以当上委员长!”
口号根本不重要吧?我不禁心想。重要的是执行委员们分裂成三方势力,这可是个大问题。即使当天逼迫每一个人出席、强行举行投票,假如问题没有解决,无论谁当上委员长都无法收服人心。
……收服人心?
我望向伊藤学长的手。他正一边和阿薰讨论,一边将想到的二字词汇写在笔记本上。口号吗……
我想起桐香说过的话。
对阿薰来说,怎么样才算赢呢?那时阿薰的答案是:获得会长的认同。
没有得胜也无所,只要赢了就好——我脑中浮现这句乍看莫名其妙的话。不过,没有错,游戏是从制订出胜利条件的那一刻开始。
“啊……”
这一声从我的唇间流泄而出,耳尖的阿薰倏地站起身,望向我这边。
“学长,你是不是想到什么点子!”
阿薰的眼睛一亮,握住我的手。
“你想到一个可以一举解决所有问题的阴狠策略了,对吧?对吧?”
“呃……啊、嗯、嗯,算是吧。”
他对我抱持这么大的期待,反倒令我难以启齿,而且我也不想让太多人听见。于是,我将阿薰和伊藤学长带到IT社社办后方那间跟垃圾场没两样的休息室,在那里跟他们说明作战策略。说着说着,伊藤学长的嘴巴越张越大,阿薰则兴奋得几乎想将我一把抱住。
“好厉害!真不愧是学长,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这一招!”
“呃……不,我不是说了吗?关键部分我还没想到|
“我来想吧,毕竟这是我的入门测验嘛!”
对喔,说的也是,麻烦的部分全推给阿薰吧——精神上疲惫不堪的我,就此当机立断。反正说到底,这一招还是得由阿薰来做才行。
我一走出IT社的社办,门后便传来伊藤学长和阿薰的对话。
“……真亏他想得出这么冷血的方法……”
“很厉害吧?他阴险狡诈的程度真是教人不寒而栗。学长是我的偶像!”
不知道他们在说谁喔?反正一定不是我啦!

我快步走向新闻社的社办,记得他们的社办就在楼下。我非得跟他们抱怨一下那则抹黑报导,最好逼他们在明天发行号外刊出修正报导,顺便在网站上发表道歉启事。
当我在二楼走廊寻找新闻社的社办时,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那条人影转眼间就消失在走廊另一端,所以我没能看清楚。但是,那头黑中带灰的头发、黑白相间的缎带以及滑到手肘的制服外套,我绝不可能看错——是桐香,她为什么跑来文化类社团大楼?
前方几步之遥的社办门扉微微开启,几名男学生探出头,目送桐香离去。我顿时发现,这不就是我寻找已久的新闻社社办吗?此处是《白话周报》的编辑部,我一走近他们,新闻社的社员们纷纷转向我,表情甚是惊讶。
“干、干嘛?怎么又是学生会的人!”
那几颗头瞬间缩回社办内,独留巨大的关门声回荡在走廊。我赶紧冲向新闻社社办,门上贴着一大堆写着“禁止进入” 一内有危险物品”的贴纸,搞得脏兮兮的。
“滚回去!”
“王八蛋,我们要捍卫新闻自由!”
“我们绝不会再输给学生会!”
“你们会长等着被拍到小裤裤的走光照吧!”
里头传来上述的叫嚣声,我不禁望向桐香消失的方向,难道她比我抢先一步,已向新闻社抱怨那则抹黑的报导吗?那个成天躲在会计室的人,会为了声张正义而特地跑这一趟?
我心想,毕竟她也是总务执行部的一员,而且答应要帮忙阿薰嘛。
不过看样子,新闻社现在应该不想听“给我刊载道歉启事”这种话,遑论叫他们发出修正版的号外。照桐香的个性看来,她八成直话直说地教训他们一顿,把他们全都惹火。
没办法,总之等到后天吧。
只要能凑齐人数举行投票,我们就有胜算。



星期三,放学后。
中央校舍的大会议室里挤满园游会的执行委员们,梅雨季才刚结束,空气湿闷,就连冷气开到最强也仅能稍稍抵挡这两百人以上的热气。
没错,人数有两百人以上,几乎所有人都来了。只有几个人出于个人因素缺席,他们没有发动拒绝投票。我一边数着鱼贯进入会议室的学生们,一边沉浸在轻微的疲劳之中。真是受够了,我想回宿舍睡觉!我脑中甚至浮现这种窝囊的想法。不过,平息拒绝投票风波的人并不是我。
“怎么样?我们这边的人望可不是盖的呗?”
郁乃学姐在右座对我低声说道。
“嗯,谢谢学姐帮忙……”
说服枫花学姐派的执行委员们出席会议的人,居然是郁乃学姐。毕竟她的职位比枫花学姐高,所以说的话也比较有分量。
“日影学弟,我!快点夸奖我,我也要!”
坐在左侧的美园学姐,激动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可以摸摸我的头,说我是‘乖孩子’喔!”
请稍微冷静一点,而且你的年纪比我大耶。
“美园学姐,谢谢你的帮忙。若不是有你,我一时之间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拜托美园学姐去说服伊藤学长派的人马。简单说来,这一招叫做“正面对决”,只是委托大人物充当和事佬。由于选不出园执委员长,委员会就无法正常运作,因此互相敌对的监察委员会和总务执行部此回尽释前嫌,合作无间。
“你们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而已吧?有什么好得意的?”
我身后的朱鹭子学姐靠在墙边,没好气地说道。
“话说狐彻呢?她叫我一定要来,她人呢?”
“啊,朱鹭子学姐,你是被会长叫来的吗?”
中央议会跟园游会执行委员会并没有直接关连,因此朱鹭子学姐其实不必出席。先不论脸上写着“我很好奇”的郁乃学姐,我正奇怪朱鹭子学姐为何也在这里。
“她把我叫来,自己却在学生会办公室睡大头觉啊?”
“大概吧……”
“可是圣桥学妹也来了耶?”
正是如此。美园学姐左侧的铁椅上,很不可思议的——桐香竟然双手抱膝坐在那里。
“……我只是来确认一下。”
桐香喃喃说道。
“最后还是没有赢……我想不通,所以才来这里一探究竟。”
没有赢?
正当我跟美园学姐、郁乃学姐、朱鹭子学姐全将视线集中在桐香脸上时,讲台上传来几声掌声。前任委员长——教授,正努力想使会场安静下来。
“好,开始啰。其实我在上一场会议中就已卸任,不过现在情况有点混乱,所以我暂且破例,在本回会议担任司仪。”
教授高声一呼,委员们才将注意力转往讲台。我再度端详桐香的脸。
“……你哪里想不通?”
“狐彻到底想做什么,最后我还是想不通。”
会长?
坐在我和桐香中间的美园学姐不解地看看桐香又看看我,大概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不过,其实我也不太懂,为何提到会长?
“可是,会长这次什么事也没做啊。”
桐香摇摇头。
“那个人不可能与人打赌又不闻不问,这回连我也没看出她的企图。”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指会长吗?桐香说想打败的对手,原来是天王寺狐彻?
教授在讲台上说了几句话,接着,讲台下的重型坦克——过堂,便摇晃着巨大的身躯登上讲台,向大家问好。他将手上的纸摊开,上头写着“体力”两字。
“‘体力’就是我的园游会口号!‘体力’两字蕴含各种意思,我所指的体力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此时,一群人忽然群起叫嚷:
“你是指体重吗?”
“难道不需要智力啊!”
大会议室内弥漫着一股火药味,但是桐香的喃喃低语,却比叫嚣声、过堂浑厚的声音更清楚地钻进我耳里。
“教导风纪委员长那派人马发动拒绝投票的,八成是狐彻。”
郁乃学姐咕哝道:“啥?”我也探出身子端详桐香。
“会长?为、为什么?为什么你知道这件事?”
“因为,连我也不知道委员长选举的出席者必须达到一定人数,而且美园也不知道,那么一般学生更不可能知道。经过调查后,我发现在四年前制订这项规定的人正是狐彻。”
我目瞪口呆,身后的朱鹭子学姐也转过头来。只见她双眼圆睁地说:
“……没、没错……当时我跟狐彻调整过许多细微的规则。”
待我回神时,过堂的演讲已经结束。教授询问是否有其他候选人想上来演讲,于是伊藤学长举手走向讲台。
“我的口号是‘共有’,大家怀抱相同的梦想——”
这时,观众又开始叫嚣。
“你是指动画档案共有吗?”
“你是指色情图片吗?”
伊藤学长板起脸来轻咳几声,打算继续说下去,但几乎所有人都充耳不闻。虽然拒绝投票的风波已停止,但他们对候选人的不信任感依然残留在心。拒绝投票是会长提供的点子吗?那么,难道会长想故意分裂园游会执行委员会?
“会长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这样只是破坏大家对园执干部的信任而已,连报纸也写出那种莫名其妙的报导。”
这是会长的企图?会长做出那么过分的事马?
然而,桐香摇摇头说:
“狐彻阻止了那则抹黑报导。”
“……咦?”
“前天我去新闻社确认过。当他们将牛肉盖饭啦、动员两百人监视情侣啦这些抹黑报导排满第二面跟第三面,而且也试印过时,狐彻闯进去逼他们换掉那些报导。”
“可、可是……”
桐香微微瞥向我。
“你看到的,八成是狐彻从新闻社那边抢来的试印版本。”
“……啊。”
没错。我念给过堂、枫花学姐、伊藤学长他们听的那些抹黑报导,确实是从会长手中拿来的。那份报纸原来是试印版本,不是实际发行的那一份啊。
桐香将一份摺起来的报纸递给我,是《白话周报》其中第一面的内容我还有印象,但第二面跟第三面的园执干部介绍报导,却跟我读过的那一份大不相同。上头刊载着三位候选人的政见,过堂说他非常欢迎可丽饼跟冰淇淋摊,枫花学姐也说请各位情侣尽情牵手,伊藤学长则说他昨天睡得很好(?)。这则报导怎么看都是意图平息拒绝投票的风波。
明明是她自己设下的陷阱,又自行摆平、奋力挽回那三人的名誉,我真搞不懂。自己点火又自己灭火,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狐彻大概是……”
桐香瞄了讲台旁的教授一眼,呢喃说道。
“她想让大家看看,少了前任委员长,园执会变得多么分崩离析。”
想让大家看看?
她设下拒绝投票的陷阱,以便测试委员们是否有本事力挽狂澜,所以才让人家见识园执四分五裂的模样?
给谁看?过堂、枫花学姐、伊藤学长?还是每一个园执委员?
不,还是说……是我们呢?
曾几何时,讲台上的人换成第三位候选人枫花学姐。她刻意摊开旗子,让观众看见写在旗子上的两个字。
“我的口号是‘同志’,怀抱相同志向的我们,如今齐聚一堂……”
群众们的叫嚣声,依然没有放过枫花学姐。
没错,我们亲眼目睹园执变成一盘散沙的模样。因此,我们拟定作战策略、拚命打通关节,好让委员们能接纳每一个当选的人;也为了让每个当上委员长的人,都能站在总务执行部这一边。
不知不觉中,我们每个人都成为会长手中的棋子吗?
教授环顾大会议室,说:“还有没有其他候选人?没有了吧?”
这时,第一排的某人举起手。
会场再度哗然。
因为,举手的人正是伊藤学长。
“怎么?伊藤,你觉得刚才讲得太烂,所以想重来吗?”
教授此言一出,场内顿时传出此起彼落的窃笑声。然而,伊藤学长起身回头环视场内一圈,认真地说:
“能不能请大家……一同采用我和过堂、长峰同学的口号呢?”
态度各异的议论声,如同涟漪在场内扩散开来,大家想必听不懂伊藤学长的意思吧。我咽下唾液,接下来就是我拟定的第一步策略。我一边祈祷,桐香刚才说的一言一语同时化为不协调音,搅乱我的心思。
我不知道会长到底在盘算什么。
“一同采用?你是说今年要推行三个口号吗?”教授问。
伊藤学长再度站上讲台,拿起粉笔步向黑板,将三名候选人的口号从上到下逐一写出。
“……啊……”
“……咦?”
“不会吧……”
会议室中四处传来惊叹声,连美园学姐和郁乃学姐也半张着嘴,凝视着黑板上的六个大字。

有 志 力
共 同 体

伊藤学长搁下粉笔,缓缓环视会议室,接着开口。
“请看,这就是我们的口号,‘将有志之士的力量集结为共同体’——这不是我们学校园游会的宗旨吗?各位不觉得这可以直接拿来当作报导的标题吗?附带一提,我和过堂、长峰同学都决定三人共同为委员会努力,大家觉得怎么样?”
只见过堂的嘴巴一张一阖,枫花学姐则全身僵硬地注视着黑板。这也难怪,其他委员们都纷纷感叹“好厉害”、“真不敢相信”、“呃,这是巧合吗”。
“那是……”
美园学姐在我耳边如梦呓般呢喃道:
“……你一手策划出来的吗?”
我以轻到不能再轻的力道微微点头。
“我只是出点子而已。其实……”
实际想出那套文字组合的人并不是我。毕竟这不是我的战场,所以我才能想出这么乱来又愚蠢的点子。
此时,会议室中传来三三两两的掌声,仔细一看,其中一个鼓掌者正是过堂。成功了!这下子伊藤学长应该能够咸鱼翻身——不,现在谁当选委员长都无所谓,因为设计这场计谋的人……
此时,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情发生,讲台上的伊藤学长继续说道:
“其实,这一切并非巧合,三个口号都是同一个人想出来的。”
我差点站起来大喊。等等,学长干嘛泄底?我们之前可没讲到这一点喔!接下来不是只剩下投票吗?投票后你就可以当选委员长啦!
伊藤学长鼓动喉咙、咽下一口唾液,接着解释:
“那个人不只跟我感情好,也跟过堂同学、长峰同学很要好,愿意听我们倾吐心事。我想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提供给我们三人三种口号。”
会场中的议论声已经不是区区涟漪,而是演变为滔天巨浪。执行委员们开始窃窃私语,谈论着“咦,是谁啊”、“真的假的”、“有这号人物吗”。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逐渐淹没在深不见底的流沙中。
伊藤学长再度开口。
“对不起,我们好像欺骗大家。可是,那个人为了将四分五裂的园执整合为一,不仅想出这三个口号,还在我们三人间来回奔走。既然如此,我认为那个人才是‘最适合坐上今年园执委员长宝座的人’。”
我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伊藤学长。
然后,我瞥向坐在会场左侧一隅的某个人。那一带坐着许多国中部一年级生,他同样露出呆若木鸡的神情——然而,伊藤学长依然毫不留情地呼唤他的名字。
“神林薰学弟,能不能请你出马参选呢?”
我的椅子顿时发出叽嘎声,原来是站在身后的朱鹭子学姐拄着我的椅背,往前倾身。
“咦,阿、阿薰?”
委员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阿薰身上,他也困惑地眨眼。尽管被掌声催促着走向讲台,阿薰仍然狐疑地交互望向我和伊藤学长。他完全不明白伊藤学长为何会突然


插图


使出这一招,而我也是。
“……那是谁啊?”
“神林?”
“谁是神林?”
“他不是国一生吗?”
委员们讶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奇怪,神林不就是……”
“原来如此……”
至此,桐香终于注意到了。她回头询问朱鹭子学姐:
“朱鹭子,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是狐彻叫你来的?”
朱鹭子学姐眼神疑惑地颔首。此时,我脑中最后一块拼图,伴随着火光与刺耳的钝响,于焉嵌入。
步向讲台的阿薰走过我和朱鹭子学姐面前,接着场内的每个人终于察觉到一件事。
“神林不就是那个……”
“啊,是公主的……”
“妹妹。”
“不对啦,是弟弟。”
“喔?”
“他也来我们学校就读啦?”
铁椅上的我,觉得全身的力量正一点一滴流失。当时桐香感受到的浓烈挫折感,我也尝到一半。
打从一开始,天王寺狐彻便是瞄准这一点。那女人起初就想让阿薰当上园执委员长,才给予他入门测验、煽动拒绝投票,好让我们见识到执行委员会有多么不团结。她把我从作战计划中排除,逼阿薰四处奔走,让他成为三位候选人之间的桥梁,再私下拜托伊藤学长在选举当天背叛我们、推荐阿薰。此外,会长还采用令人难以置信的手段补足阿薰缺乏的部分——广泛的知名度,也就是让他顶着姐姐的光环。这是她的计谋,所以故意把朱鹭子学姐唤来会场。只要他们俩站在一起,任谁都会发现他们是姐弟。
然后——
阿薰在距离讲台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再度不安地望向我。他的眼神仿佛说着:“我站在这里没问题吗?”
当然,阿薰压根儿不打算参加委员长选举,因此从未拟过演讲稿。最重要的是他才国一,别说是实务经验,他连御自穗祭都没有参加过。
我愣怔地想起天王寺狐彻。这女人真令人难以置信,最后的最后——她的赌注中最重要的部分,居然毫无计划吗?即使事前布下那么大的局,阿薰依然没有百分之百的胜算。天王寺狐彻欺骗部下、利用劲敌、极尽所能地放长线钓大鱼,却在最终转角前的最后数百公尺处,让自己投注的马自生自灭?
我跟桐香是不可能赢得过这种女人的。
因此,我虚弱地对阿薰报以微笑。没关系,你就上台吧,反正不管你当不当选,我们都已输了。我已经没力气懊悔,既然如此,你就想想会长赋予你的入门测验吧。让会长赢!你必须让会长赢,必须绞尽脑汁、努力扮演一个舌粲莲花的人,讲得天花乱坠、把大家唬得一愣一愣,然后收集选票,抢走那顶虚荣的王冠!
我不知道阿薰是否看得懂我的意思。
或许应该说,他根本不可能懂。这个人比我强韧多了,只见他挥开脸上的阴霾,对着我和朱鹭子学姐粲然一笑,然后转身登上讲台。
仿佛一个即将上台领奖的人。



数日后,我曾经询问阿薰当时的感想。
“你当时知道那是会长的计谋吗?”
“咦?怎么可能!我又不像学长那么聪明。”
阿薰笑着说道。
“只是大家都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我,枫花学姐也为我鼓掌,另外,我一想到连朱鹭子姐姐都看着我,就觉得自己必须振作起来才行。我可是拚了老命呢!现在已经忘记自己说过什么啦。”
说是这么说,阿薰的演讲可是相当有模有样。这种人天生适合活在聚光灯下,像我就办不到。



“……你干嘛摆着一张臭脸?”
园执委员长选举后的翌日放学后,我一到学生会办公室,比我早一步抵达的会长便贼笑着问道。
“昨天不是一切都很顺利吗?我本来想和大家大肆庆祝一番,你却匆匆开溜,桐香也躲在会计室里,完全不肯出来。”
我耸耸肩。
“你自己心知肚明,不要明知故问。”
会长咯咯一笑,随兴地横躺在沙发上。
“你跟桐香心里有何感想,我大概猜得出来,不过你们未免太高估我。我不可能有办法预见未来,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操纵别人。”
我哪知道你办不办得到?现在就算你在天空飞、走在水面上、徒手举起卡车,我也不会大惊小怪。
“那你说,为什么要教导他们‘拒绝投票’这个手段?万一委员长选举真的办不成,你要怎么收尾?”
“到时叫教授继续当委员长就好啦。”
“啥!”我不禁发出怪声。“可、可是他的考试……”
“他只要待到各企划审核完毕、预算也分配完毕就好,顶多待到暑假期间吧。因为在那之后,总务执行部不会再插手。”
与其让得不到所有人认同的过堂或枫花学姐担任委员长,倒不如取消选举、让前任委员长续任——原来如此,若是教授,一定能像去年一样管好整个委员会。
“当然,”会长补充道,“如果能逼你们产生危机意识,进而四处奔走、打通关节,那就再好不过啰。”
我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可是,你心中早已决定要让阿薰当上委员长吧?”
“那还用说。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会使出如此乱来的招数。其实,即使阿薰没有任何人脉与经历,我仍打算向IT社社长推荐他,因为老实说,IT社社长的胜算实在太小,所以我只能推出一个连朱鹭子和郁乃也料想不到的候选人。”
真的假的?我真不敢相信。
“那么,假如我们完全没有准备该怎么办?阿薰也有可能吓得不敢出来,不愿意参加竞选啊。”
“不怎么办啊,就算我输啰。那部分我没有预备其他后路,全凭一股信任。因为我觉得,既然有你跟着他,应该会替他想办法,所以才把赌注押在他身上。”
我就知道!真是傻眼得说不出话。
会长又补充道:
“以前我不是说过吗?我不是相信别人,而是相信自己绝不会看走眼。接受考验的人不是阿薰,而是我自己。”
原来如此。
从会长向阿薰提出入门测验的那一天,到选举日当天的这段时间内,阿薰早已在某个时间点过关了——就是会长决心让阿薰自己决定选情的那一刻。至于我跟阿薰,只是为了证明会长的睿智判断而东奔西走,真是辛苦。
“对了,这件事你先不要告诉阿薰。”
会长坏心眼地说。
“让他知道自己过关就不好玩啦,我要让他多等一下,欣赏他焦急的样子。”
你真的很没人性耶。
此时,学生会办公室的大门应声开启。
“早安!”
阿薰抱着一个大纸袋,步履蹒跚地走进来。
“狐彻姐姐,谢谢你给我去年的资料!我通宵把它们读完了!”
阿薰将纸袋中的资料堆在沙发前的玻璃桌上。那是上一届御白穗祭的导览手册和传单、企划书,我看八成有好几千张。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新生却当上委员长,实在很手足无措,不过既然当选了,只能好好努力!还有,呃,狐彻姐姐,那个……入门测验的结果如何?伊藤学长没有参选,居然是我当上委员长……我昨晚想了一整夜,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过关……”
“嗯?我也不知道耶,现在正在考虑呢。”
“咦~怎么这样?拜托你快点决定啦,我整颗心都七上八下的。”
“这样的阿薰很可爱啊,你再多为我心跳加快一些吧。”
“呜呜呜,狐彻姐姐,不要欺负我啦~”
我不忍心看阿薰一直被玩弄,躲到厨房做些以苏打饼干为基底的小点心,然后轻敲会计室的门。门后传来“嗯……”的微弱回应,于是我转动门把。
桐香沐浴在黑暗中的荧幕逆光下,堪称懒散地深深沉在椅子中,默默啃着洋芋片。电脑显示器的漆黑画面,倒映出那张不悦的脸蛋。
我将盘子搁在边桌,桐香却不理不睬。她维持着一定的缓慢节奏,持续动手、动口,制造出清脆的咀嚼声。
我望向堆积在架子上的各种零食包装袋,试探性地间:
“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暴饮暴食?”
声响微微慢了一拍。
“……为什么?”
“没有啦,因为我很不甘心啊,老是被会长要得团团转。”
就跟你一样——这句话我实在说不出口。我觉得桐香的懊悔,应该远远比我来得更深、更沉。
“……我一直赢不了她。”
桐香停止手部动作,不经意地说道。
“从小学开始,每当狐彻策划着什么,我总是想努力洞烛机先、先发制人,却从来没成功过。”
她们俩的关系真奇怪。不过,我现在终于稍稍了解,为什么活像只野生小动物的桐香,愿意当狮子女王天王寺狐彻的部下,在学生会这种地方工作。悔恨与崇拜,其实是同一种情感的两种面貌。
一阵长长的沉默后,桐香指向架上最顶端的那个袋子。
“我还有两包浓汤口味……你可以拿去吃。”
我在椅脚边和桐香背靠背坐下,打开洋芋片的袋子,桐香则将手伸向我端来的苏打饼干。就这样,我们两个悲惨的失败者,开始默默动手与动日。在一片漆黑之中,唯有两种相异的咀嚼声相互交错、重叠。
此时,没有一个人知道——总有一天,我和桐香必须将天王寺狐彻视为真正的敌人,与之交战。那是好久好久之后才会发生的事。
现在的我们,只是背靠着背,咀嚼着那股悔恨,那股既甜又苦的失败滋味。
不过,这味道其实不赖。


插图


第五章


这回的学生会侦探事件簿,我想将它当作一则小插曲来处理。毕竟,本回的主角是个小得能蜷缩在人怀中的小家伙。
依据角度的不同,它的毛色会呈现灰色或褐色;背上有个明显的星形大斑纹,即使从远方也能石得一清二楚。根据调查,与它最相近的品种是长毛垂耳兔。我不清楚它的年龄,但以那胖嘟嘟的体型和超级亲人的个性看来,至少应该不是刚出生的小宝宝。我独自住着一间双人房,它是我的室友。它还没有名字,不管别人怎么称呼它,我本人坚持它没有名字。说到底,我和它成天腻在一起,干嘛故意帮它取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名字,很容易搞混耶。
然而,会长说:“会吗?我觉得很容易分辨啊。”
“哪有!我常常搞不懂桐香到底是叫兔子还是叫我。”
“我可不一样,你们两个我区分得很清楚。”
“你说到底哪里清楚?”
“你的‘日影’是片假名,兔子的‘日影’是平假名。”
这样听得出来才有鬼啦!



一进入七月,会长便说她星期四和星期五要请假。
“可是快要考试了,你要出远门吗?”
“我师父下山啦,我得去道场闭关三天才行。”
师父?道场?
很难待的,会长之后就不再开口。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欲言又止、支吾其词的会长,一旁的美园学姐闻言,也露出一副“喔~你说那个呀”的表情,害我不好再吐槽、逼问下去。
“总之,郁乃八成又会趁我不在的这段期间打什么歪主意,你们几个得小心。我在那里连电话都无法接听,这对那家伙来说是个找碴的好机会。”
隔天星期四放学后,我到学生会办公室一看,宽广的办公室中只有美园学姐一人。如果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好稀奇,但会长室的门把上,挂着一条深蓝色的东西。走近一瞧,原来是绣着“总务执行部代表”几个大字的臂章。
她真的不在啊?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让她非得在道场闭关?
“详情我也不清楚。”
美园学姐说。
“狐彻一直在学习武术,每年一到夏天,她的师父就会下山来住在她家,然后陪她练武。去年师父是暑假时才来,今年好像稍微早一点。”
“会长的……师父吗?”
“听说把狐彻治得服服贴贴呢。即使要上课,但只要师父一声令下,她恐怕也非去不可。”
把她治得服服贴贴?那个天王寺狐彻?
会长的武术老师啊……感觉好像是个可以轻易徒手把大楼劈成两半的人。
“话说回来,日影学弟,现在……只有我们两人耶。”
美园学姐忽然喜孜孜地从座位起身,猛地凑过来。
“咦?呃、这、是……是吗?”
桐香不是在会计室吗?
“以前实在找不到机会跟你独处,今天既然狐彻那颗电灯泡不在,我们藉机来谈谈一些重要的事吧。我想跟你谈谈我们的幸福未来!”
你现在看起来也很幸福啊——在脑中过得很幸福。
“未来……是多久之后的未来?”
我不自觉问一个非常无关紧要的问题。
“呃……嗯……”
见到美园学姐开始认真思索,早知道我就不问了。
“学姐,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知道……”
“我们来想想,孙子上幼稚园时要送什么贺礼吧!”
谁理你啊!你是说几年后的谁的孙子?
“糟、糟糕,我想得太远。”
美园学姐害羞地双手捂面。
“我们先回到现实层面。呃、呃……”她轻咳几声。“毕竟得先生小孩才会有孙子嘛!”你不是说要回到现实吗?“不、不行啊,日影学弟,你、你怎么能说出‘生小孩’这种下流的话……”我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该做一个“明明就是你说的”按钮。
“呃,学姐,我们差不多该尽本分——”
“对、对了!我必须尽妻子的本分才行!你要先吃饭?还是先洗澡?还是……”
“鬃刷!。”注:“我”的日文是わたし,鬃刷的日文是たわし,日影故意玩文字游戏。)
“鬃刷?”
我一时玩心作祟脱口而出,结果她居然当真啦。
“鬃刷是什么玩法?感觉好像会很刺痛耶。”美园学姐面红耳赤地抗议。我的心也好刺痛,会长,拜托你快回来。
正当美园学姐边说“请你提出一些正常的玩法”,边把我逼到墙边时,会计室的门开了。
“美园,这是那些商借体育馆的单位提供的草案——”
桐香拿着一叠列印出来的资料踏进办公室,一看到紧黏在墙边的我和美园学姐,顿时全身僵直。她的脸倏地如番茄般通红,大叫着:“笨蛋!日影你这笨蛋,下:流!”一边把那叠纸和原子笔朝我砸过来。
“哇!住、住手!不对、桐香、这是——”
我帮美园学姐挡下原子笔。
“就是说啊,桐香学妹,我们连舌头都还没伸进去呢。”学姐,你闭嘴啦!
到头来,当天朝我伸出援手的人,竟是抱着大堆行李进入学生会办公室的阿薰。大纸箱砰然落地,吓得我和美园学姐、桐香赶紧回头。
“哇……”
阿薰伫立在大门口,注视着我们三个僵直的人半晌,接着眼睛一亮。
“真不愧是学长!呃……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总之学长超强的!”
请问我哪里强,拜托你先想清楚再说好吗……

然后,从小和会长一起长大的阿薰,说出一些我们不知道的隐情。我和美园学姐、桐香围坐在学生会办公室的会客桌旁,聆听阿薰的话。
“天王寺家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武士世家,他们现在依然遵循传统,经营着一座某某流派的道场。我们家也跟他们一样。”
啊,神林家果然也一样,难怪朱鹭子学姐和阿薰身上都有一股武士气息。
“听说天王寺家和神林家以前感情很好,还是亲戚呢。我和狐彻姐姐是……呃,算是远远房堂姐弟吧。”
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远远房堂姐弟”这个词,但简单说来,大概是他们的曾祖父母是兄弟姐妹吧。
“狐彻姐姐的父亲是个很乱来的人,他好像一直深信自己的小孩一定是男生,所以起初是帮她取了‘虎彻’这个名字。”(注:虎彻与狐彻的念法皆为“KOTETSU”)
“哇……”虎彻虽不算是很常见的名字,不过似乎颇有来头,好像是一位知名铸剑师的名字。“呃,那‘狐彻’这名字又是怎么来的?”
“一定只是换了同音字而已。”一旁的桐香喃喃说道。“说到底,‘狐’这个字其实不能用在人名上头。”
我现在才知道有这种说法。
“狐彻从小学起就一直用‘狐’这个字,她身旁的每个人都以为那是她的本名。”桐香说。她跟会长好像也是从小就认识。“我曾经问过她原因,她说她非常尊重父亲的决定,但‘虎彻’是男生的名字,一点都不可爱,所以她要改一个字。”
先不论“狐彻”这名字可不可爱,但我觉得它看起来也不太像是女生的名字。为什么不改成“彻子”之类的?
“接下来呀,就是狐彻姐姐厉害的地方!”
阿薰略带兴奋地说道。
“在狐彻姐姐十二岁生日那一天,她向父亲下达挑战书。她的父亲——也就是天王寺某某流的掌门人,是全道场中最强的人。她说如果自己打赢父亲,他就必须答应她将名字改成‘狐彻’。结果,狐彻姐姐只使出一记正拳便击溃父亲,她趁势逼迫家庭法院屈服,把自己的名字改成‘狐彻’。”(注:Family Court,专门裁决家庭纠纷,美国与日本都有家庭法院。)
这父亲真没用——不,应该说会长强得太夸张。
“因为她父亲被打得惨兮兮,因此她父亲的师父——也就是狐彻姐姐师父的师父,从此每年都来陪她练武]
“喔,那个人就是这回下山找会长的人啊。”
阿薰点头。
“我也不太清楚那位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同样不知道上桐香说出狐彻都不愿意说,或许对方是个很可怕的人吧。”
“是呀,去年夏天狐彻回来后,好像变得死气沉沉呢。”美园学姐说。
此时,我们四人顿时一阵沉默。我再度在脑中想像那位师父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居然能让那个天王寺狐彻安静下来,其他三人八成跟我一样。
“啊上阿薰突然开口。“朱鹭子姐姐或许知道那位师父的一些事喔。”
“朱鹭子学姐跟那个人学过武术吗?”
“不,姐姐是神林流的继承人,只是小时候常常去天王寺家玩。毕竟朱鹭子姐姐和狐彻姐姐,打从出娘胎时就已经订婚了。”
美园学姐和桐香霎时呆若木鸡,我也不例外。
订婚?呃,可是,她们两个都是女生耶。
“因为狐彻姐姐从小就被当成男生来养育,而我家的爸爸也跟天王寺家的爸爸一样乱来。他们根本把狐彻姐姐当成男生,还帮她们俩指腹为婚。”
这两个父亲真是乱七八糟。桐香的父亲也跟他们差不多,我突然觉得我家两老简直跟圣人没两样。
“而且,朱鹭子姐姐小时候还认真地说,她长大后要当狐彻姐姐的新娘——”
“阿薰!”
怒吼声伴随粗暴的开门声扑击而来,我吓得差点从沙发上摔下去,赶紧挪起上身回头望去。只见朱鹭子学姐气急败坏、怒气冲天地踏进学生会办公室,嚷嚷着:“我、我说你啊,不要随便乱讲话啦!”
美园学姐率先起身,朝朱鹭子学姐深深一鞠躬。
“不好意思,我家的狐彻不才,还请您多多指教……”
“竹内同学!不、不要连你都当真啊!”
“可是,姐姐小学时不是跟狐彻姐姐一起想过,要帮未来的小孩取什么名字——嗯呜!”
朱鹭子学姐漂亮地对自己的亲弟弟使出一记锁喉功,把他拖到走廊上。

就在同一天,我有事必须去找朱鹭子学姐,这下真教我心情有点沉重。毕竟不久前才发生过那桩闹剧……话说回来,她那时候到底是来学生会办公室做什么?
幸好我一走出学生会办公室,一颗小小的灰褐色毛球便快步跟过来——是兔子。这时有它同行,真是再好不过。只要把它带过去,相信一定能转移朱鹭子学姐的注意力。于是我将兔子抱起来,来到走廊。
从学生会办公室出来后拐两个弯,即可抵达中央议会的议场。这么说好像两边的距离很近,实际上远得很,因为走廊很长。
大略上来说,中央校舍的三楼有一半是学生会办公室,另一半则是中央议会的议场。走廊呈现一个巨大的“口”形,当中空白的部分,是背对着的学生会办公室和议场,中间则罗列着学生会干部办公室或议长办公室之类的小房间。学生会办公室和议场的大门,分别位于“口”形走廊的上下两方,因此想从其中一侧走到另一侧,几乎得绕过校舍外缘半圈。
抱着兔子走在路上的我,吸引不少来往学生们的视线,不过他们的视线没有恶意,因为兔子早已在校内获得市民权。有人甚至朝着兔子呼喊“日影”边挥手,都是会长害的啦。
议长办公室位于议场左手边后方的房间。其实从学生会办公室到此处的直线距离不长,但过来时非得绕一大圈,这种建筑构造真是折腾人。
“打扰一下……”
我敲敲门,不久后,里头有一名女性应声。
“请进。”
我悄悄拉开门,看到朱鹭子学姐正在座位上使用笔记型电脑。只见她微微抬起眼、蹙起眉头,心情似乎尚未好转,直到她注意到我怀中的兔子,表情终于和缓一些。好,成功了!我一将兔子放在地上,它随即窜到办公桌下,奔到朱鹭子学姐脚边、跳到膝上。
“呀!你、你干嘛!”
朱鹭子学姐嘴上虽这么说,语气却毫无恶意。
然后,她将视线投回我身上,说“有何贵干”,而且语中带刺。
“这些是等待议会审核的个别预算案,请学姐在暑假前处理完毕。”
我将资料夹放在桌上。
“你寄电子邮件给我不就好吗?”
“啊……呃,其实这不是我的主要目的。”
朱鹭子学姐抚摸着膝上的兔子,不解地偏头。
“我只是想来确认一下,不知道我的书记录用申请书审核得怎么样……”
“喔……”朱鹭子学姐呼出一口气,“审是审了,但目前暂且搁着。”
“咦?”
怎么回事?意思是不答应也不驳回吗?
“我没有理由不让你过关,但我不想让你过关,所以先搁置一旁。”
“为、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想让你进总务执行部。”
朱鹭子学姐的眼神是认真的。我蹒跚地往后一退,脚后跟撞上墙壁。
“我很不想承认,可是又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有一些奇怪的本领。”
“朱莺子学姐,连你都认为我是骗徒吗……”
“你不只是骗徒。”那不就是说我是个骗徒吗?“你还有其他奇怪的本事,比如说,连阿薰都被你用计拱上园执委员长的位子……”
“我才没耍什么计谋呢,而且那根本是会长的阴谋!”
“因此,假如你成为正式干部,狐彻的影响力势必会越来越大。所以,我不愿意让你过关。”
我将背部从墙上挪开。
“呃……我想不管有没有我,会长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我不想听你说客套话。”
她说……不想让会长的影响力继续坐大?
“这是为了下一届的会长选举吗?”
原本正在抚摸兔子的朱鹭子学姐倏地停手,手指深深掐进兔子的毛里,眼睛直直瞪着我。片刻后,她终于放松力道,咕哝着:“是呀,这是最重要的理由。我不想输给狐彻。下次的会长选举中,绝对要把她从位子上拉下来。”
兔子扭动身躯,仰望朱鹭子学姐。她微微别过头,一阵尴尬的沉默飘荡在桌上。
“——你跟会长之间发生什么事?”
我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此时,我竟然不觉得这是不该问的问题。很不可思议的是,我觉得朱鹭子学姐好像希望我这么问她。
朱鹭子学姐下意识地抱紧兔子。一阵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我不禁为自己的误会与无礼感到羞耻。
“……对不起,问了奇怪的问题……不打扰学姐了,失陪。”
我正想走向办公室的门口,朱鹭子学姐却突然低语:
“从前我们曾经认真讨论过,要靠我们的力量改变学生会。”
我回过头,见到朱鹭子学姐将身子深深埋进椅子,朝兔子的柔软耳毛倾诉。
“我们刚入学时,学生会的规矩多如牛毛,却又制订得很随便,而且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得透过学生大会决定。狐彻说我们学校的规模庞大,要管理的钱很多,这样实在太没效率,我也赞同她的想法,于是我们从零开始努力,举办选举造势活动、召集成员,一点一滴地改变学生会。”
朱鹭子学姐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仿佛蒙上一层柔软的迷雾。
“我们找了柏崎学长和伊吹学姐,隔年圣桥学妹也加入我们。我们在第一场学生大会上强化总务执行部的权限,所有活动也都收益良好,每件事都非常顺利,我们甚至接连拿下第二任与第三任会长、副会长的宝座。但是后来……”
朱鹭子学姐紧咬下唇。
“设立中央议会是我提出的建议,狐彻也赞成,可是……当她擅自作主改装这层楼时,我开始觉得疑惑,而且,我本来不打算把议会的规模弄得这么大。当我听到她说,要我去当议长时,也觉得有点难以置信。因为我、我——”
她的嗓音微微哽咽。
“——我只想永远当副会长。可是从那时起,我逐渐变得听不懂狐彻说的话。什么君主如何如何,我们必须打倒强大的议会之类的……”
这番话我也听会长说过,天王寺狐彻是为了复兴君主制度而战。当会长对我讲述那段长篇大论时,虽然最后以性骚扰作结,还说她只是开玩笑,却没说清楚哪些部分是玩笑。
“我要她跟我解释清楚,她却一升上高中就马上找来副会长候补,甚至举办造势活动。我对她生气,她却说‘尽量生气吧,你就把我当成仇人’,真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朱鹭子学姐的声音逐渐沉入沙中,我只能低头凝视自己的指尖。
话音又停止,我默默地低头致意,正想走出办公室时——
“……忘记我说的话吧。”
朱鹭子学姐漫不经心地抚摸兔子的头,一边说道。
“我本来不想对你说这些的,你忘了吧。”
“办不到啦。”
我不经意脱口而出。回头一看,只见朱鹭子学姐的眼神略显不安,宛如在天空寻找黎明时的月亮。
“听完那些话,我怎么可能说忘就忘?我的记忆那么好操控吗?”
语毕,我才发现自己说得太绝情,不禁有些内疚。我又没有生朱鹭子学姐的气,便补充说道:
“况且,你愿意对我说这些,让我有点开心……所以我才更忘不了……也不知道该不该这样说,呃……”
结果变得语无伦次,早知道就不该没想清楚随便乱说。我朝她一鞠躬后走出办公室,随即将额头靠在紧闭的门扉上叹气——我把兔子忘在里面了。没办法,等锋头过后再去接它吧。希望它别因为名字和我一样而被迁怒,相信朱鹭子学姐应该不是那种人。
我正想走向议场的出口,却吓得停下脚步。原本以为没有人在,想不到美园学姐靠在旁边的墙上。她一和我对上视线,便露出羞赧、尴尬的表情说:
“……你一直不回来,我担心你是不是跟朱鹭子同学起争执,所以想说来看一下状况。”
学姐挤出笑脸说道。
“还有,呃……日影学弟,跟别人谈话时还是把门关紧比较好。”
“啊、啊!”
对喔,我没把门关起来。她听到我们刚才说的话吗?
“呃,不过……”美园学姐故作开朗地解释。“我的记忆很好操控,所以一定、一定会忘记的!”她连那段话都听见了吗?
在返回学生会办公室的路上,美园学姐稍微跟我聊一下她和会长认识的经过。
“在四月上旬时,狐彻突然来教室找我。明明我跟她完全没见过面,她却劈头就说‘我找了你好久,终于找到你’。那时我才刚插班进来,对学生会一点都不了解,她却对我说:‘当我的第一夫人吧!’”
我脑中忽然鲜明地浮现会长强拉美园学姐入会的模样。
“起初我以为她在开玩笑,同班同学却都很羡慕。”
“羡慕?”
“大多是说些‘好好喔,你居然能被那个学生会长选上’之类的。”
原来如此。不管怎么说,那个女人还是很有人缘的。


插图


“不久,狐彻开始用一种仿佛和我读同一所国中、见证我三年来成长的语气,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为什么看上我。比如说,爱上我在全县田径大赛的两百公尺赛跑中的优雅跑姿啦、三年级时看了我在园游会话剧公演中的欧菲莉亚(注:莎士比亚剧作《哈姆雷特》中的大臣之女,亦是哈姆雷特的爱人。)而感动落泪啦……我实在不知道她从哪里查来那么多资料,连我国中时的每一件小事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美园学姐略咯地笑着说道。
“狐彻打动我的关键,是她跑去学德文、用德文向我攀谈这件事。”
“德文?”
“是呀。我的母亲是奥地利人,我五岁前一直住在萨尔斯堡(注:奥地利共和国萨尔斯堡邦的首府。)”
学姐果然是混血儿。
“狐彻对我大吹牛皮,说什么:‘我特地去一趟你的故乡,好美的城镇啊,我还顺便学一些德文呢’,而且全程使用德文攀谈。我忍不住笑出来,于是跟她用德文聊一下,结果她竟然说得比我还好……”
这个人真令我傻眼。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她真是不择手段。
就这样,美园学姐成为第四次天王寺政权的左右手。
“因此,我对于朱鹭子同学知道得不多,她也完全没有向我交接副会长的工作。之后我稍微听到一些内情,猜想她和狐彻可能分开时闹得不太愉快。”
我们抵达学生会办公室的大门,美园学姐握住门把,但没有马上开门,反倒望向我的脸。
“不过,我想狐彻并没有背叛朱鹭子同学。”
“为什么……你说得如此肯定呢?”
“因为——”
此时,学生会办公室中传来话音。
“小美也不在咩?日影也不在?呵呵呵呵,好机会!这下子只有我跟小桐独处啦,我要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好好质询你,”
“郁乃同学!”
美园学姐立即冲进学生会办公室,我随后跟上。
“你休想得逞,不准接近我心爱的桐香学妹!”
会计室的门口旁有两条紧贴在一起的人影,原来是被逼到墙边的桐香,以及双手挡在她两旁、令桐香无处可逃的郁乃学姐。
“哎呀,”郁乃学姐回头。“他们回来啦,真可惜。”
“可惜什么?你想对桐香学妹做什么!”
“我只是解开她的领带跟第一颗钮扣而已。”这不是货真价实的犯罪行为吗?小心我报警!
桐香一边整理凌乱的衣衫,一边怯怯地从郁乃学姐的怀中溜走,躲到我身后。
美园学姐挡在我们和郁乃学姐之间,指向她说道:
“本人竹内美园,将竭尽全力守护总务执行部的——”
“守护ㄋㄟㄋㄟ是很不错啦,不过那不是我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今天我要谈的正事是这个。”
郁乃学姐露出狡诈的笑容,从制服外套的暗袋掏出一张摺好的纸。美园学姐接过来,打开一看便蹙起眉头。
“……用途不明的费用?”
桐香闻言,倏地从我身后跨出来,将那张纸一把抢过去。
“是啊。现在小狐不在,我要趁你们串好口供之前,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好好质询一番!”
“……追加工程款?我不知道,没看过这一项。”桐香低语。
“这是去年这层楼的改装工程费用,是小狐自己去跟业者洽谈的,小桐也只审过总费用呗?明细埋藏在黑暗中,可惜逃不过我的法眼!”
“为什么要调查这个?都已经过一年以上……”
“其实监察委员会早在去年十月就发现了,不过,还是特地等到小狐出外修行的这一天。呵呵呵呵,只要能抓住小狐的把柄,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藏在郁乃学姐眼镜后方的眼睛,变得比性骚扰桐香时更加炯炯有神。这就是会长所说“小心郁乃打歪主意”的含意吗?
“假如牵扯到收贿,天王寺政权就完蛋啦!本人郁乃小姐的名字将会成为正义烈士的代名词,在白树台的历史留下光辉的一页!呵呵呵,我要来调查会长室啰∫”
我们的视线,纷纷投向挂在门把上的那条臂章。

办公室的门没锁,郁乃学姐略显紧张地拉开会长室的门。在狭窄的阴暗室内,有一个朦胧如白云的东西飘浮在空中——是吊床。
我和美园学姐跟在郁乃学姐后头进入会长室,连桐香都来了。
“小美,你们可别插手喔,我不准你们湮灭证据。”
“我们才不会做那种事。倒是郁乃同学,请你不要耍什么花样,我会在这里好好看着你!”美园学姐在门口盘起胳膊说道。
“我不常进来这里,让我瞧一瞧。”桐香语毕,兴致盎然地将书架上的书一本一本抽出来看,郁乃学姐也从另一面书架的一端着手大肆搜找。
“找到啦!”
郁乃学姐突然兴奋地大叫,吓得我和美园学姐赶紧过去察看。只见她打开手中的资料夹,里头有好几十页附上照片的女学生个人资料。
“……这是什么?”
“‘狐彻精选之白树台正妹资料集’,她的口味跟我一模一样呢,”
“你不是来找收贿的证据吗?”
“哎呀,差点就忘记办正事。”
你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办正事吧?
“这次我真的找到啦!”
郁乃学姐得意洋洋地高举一本厚厚的笔记。
“上头写着‘建设计划’,一定是楼层改装的明细,不会错的!”
兴奋难耐的郁乃学姐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那似乎是这栋中央校舍三楼的平面图。
“只要对照这张图,就能知道她是不是偷工减料、中饱私囊。”
郁乃学姐振奋地打开第一页,“后宫设计图”五个大字映入眼帘,她顿时全身僵直。桐香凑过来一把抢走,翻着翻着,只见上头煞有介事地贴着中国的后宫平面图和照片,以当作参考资料。桐香愤怒地阖上笔记本,塞回郁乃学姐手中。
“她真的是个大白痴耶……”
郁乃学姐错愕地将笔记本塞回书架上。
虽然觉得郁乃学姐也没资格说别人,不过我和她有同感。
我轻叹一声,靠在书架旁的墙壁上,再度环顾室内。
书架、靠在墙边的小桌椅、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吊床——这间房的布置如此单调,我却觉得喘不过气,仿佛待在蜘蛛妖怪的巢穴中。
我想,原因八成出自于后面那道墙。
墙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字母,从脚下直达天花板。
正确说来,那不是一道墙,而是一扇占满整面墙的对开门。仔细一瞧,门的正中央有一条铰链,扣着左右两片门板。
刻在门上的《大宪章》全文,看起来像一群蠢蠢欲动的毛虫大军,一想到这点,我忽地感到不寒而栗。
“……日影,日影!”
一阵女声将我唤醒到现实世界。我匆匆从墙边弹起,郁乃学姐、桐香和美园学姐都狐疑地望向我。
“呃、呃……抱歉,桐香,你叫我吗?”
“没有啊。你怎么了?”
“奇怪,刚才我明明……”
明明听见声音。
我战战兢兢地瞥向门扉,难道是从那边传出来的吗?不不不,别乱想,里面不可能有人,更不可能从里头呼唤我的名字。
不过,我确实不知道那扇门后方有什么东西,连会长也不知道。
该不会真的有人被关在里面吧?
我摇摇头甩开妄想。怎么可能嘛,这里可是学校耶。
“搞不好跟这个有关喔。”
不知何时,郁乃学姐已经走到我身边,注视着那扇写满《大宪章》、弥漫着不祥气息的门。她一会儿看看那扇门,一会儿又望向手中的平面图。
“日影,想必你也听过小狐那一番愚蠢的演讲吧?”
“嗯,是啊。”
天王寺狐彻野心勃勃地计划着打倒民主主义、复兴君主制度,还说要将第一步写在这扇门的另一侧。
“她告诉我这件事时,我才刚当上副会长。”
美园学姐有气无力地说道。
“如果她早一点告诉我,或许我会考虑不要参选……”
“早在我上小学时,已听过她那番话。”桐香呢喃道。
“桐香学妹,你明知狐彻的脑子病得不清,还接下学生会会计这项工作啊?”
“对啊,反正我习惯了。”
“呜呜,其实我最近也不小心习惯了……”
这两个支撑天王寺政权的人竟然私下讨论这个……真惨。
“不过从那之后,狐彻再也不提起这扇门。”
“当中一定有古怪啦,呵呵呵。”
从平面图看来,这扇门的后方,应该恰巧为夹在中央议会议场和学生会办公室中间的封闭空间。
“她该不会在施工费用上头灌水,好用来改造这间房呗?比如说在墙壁上贴金箔,或是建造一个超级豪华的王座!”
谁会做那种蠢事——我本想这么说,但对方可是那个天王寺狐彻,没人敢保证她不会做出那种事。只见郁乃学姐靠近门边,伸手触摸那面写满字母的墙壁,却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她推了推又摸了摸,接着回过头。
“这要怎么打开啊?连门把都没有嘛。我只能确定这是一扇门,因为推了后确实有一点反应。”
“天知道。”美园学姐耸耸肩。“说不定连狐彻自己也不知道呢。”
桐香默默摇头。
“日影、日影。”
郁乃学姐对我招手。
“什么事?”
“你用头把门撞破好咩?”
“才不要咧!为什么是我?”
“你不是很擅长吐槽咩(注:日文的吐槽也有冲撞的意思)?”
“我——”
我本想回嘴,却将到口的话吞下去。若是顺势吐槽,岂不正中郁乃学姐下怀吗?到时事情恐怕会变得更难收拾,得忍住、忍住。
此时,后方的学生会办公室那头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不在吗?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在呀!”
语露焦急的嗓音是来自朱鹭子学姐,美园学姐赶紧走到学生会办公室。
“啊,太好了。”
朱鹭子学姐一见到美园学姐和随后跟上的我,顿时松一口气。然而,待她看到郁乃学姐登场,霎时又板起脸。
“怎么回事?为什么连郁乃也在?而且你们全待在狐彻的办公室……”
“那是因为去年的楼层改装费用中,有一笔用途不明的金额啦。”
郁乃学姐贼笑着将资料塞给朱鹭子学姐。
“那时刚好是建造中央议会议场的时期,如果我在总务执行部这边查不到什么证据,接下来就得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好好质询小朱啰。”
朱鹭子学姐蹙起眉头。
“那次工程是狐彻的主意,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呵呵呵,如果你上面的嘴巴不说实话,我就要……”喂,干嘛在这里开起黄色笑话?
“先不说这个。牧村!”朱鹭子学姐推开郁乃学姐,朝我逼近。“出事了!”
朱鹭子学姐的气势吓得我往后一退,刚好和走出会长室的桐香撞个正着。
“怎、怎么回事?”
“兔子不见了!”

议场的左手边后方,也就是议长办公室的门口,有三名中央议会的女性成员正站在那里等我们。
“我们都找过了。”
“它好像不在议场里。”
“会不会还没有离开议长办公室?”
“我们一直待在这里,它不可能凭空消失。”
“对呀。”
女学生们面面相觑,你一言、我一句地说道。
“……兔子真的在里面吗?”甚至有人口出此言。
“当然啊!是牧村把它放在里面的。”
朱鹭子学姐回头望向我。我听得一头雾水,望向跟在后头的桐香。
“你们从头好好解释一次吧。”
桐香冷冷地说道。围在她脖子上那两条系在一起的臂章,如今已绕了半圈,露出“侦探”两个大字。
朱鹭子学姐轻咳几声,默默在脑中整理思绪半晌,这才娓娓道来。
刚才我把兔子搁下、迳自离开后,朱鹭子学姐和兔子相处了一会儿,后来议会的成员回来,她便将兔子搁在椅子上,到议场和她们谈话。五分钟后她回到办公室,兔子却不见踪影。
她们找过议场和议长办公室,但一无所获。办公室的出入口只有一个,就是连接议场的那扇门。朱鹭子学姐和其他成员当时站在议长室门口谈话,就算兔子再怎么娇小,离开时也不可能避过所有人的耳目。
“会不会是钻进哪个通气口?”
“或许吧。怎、怎么办?”
不知怎的,朱惊子学姐竟比我这个饲主还仓皇无措。冷静一想,假如兔子真的钻进通气口,可会相当糟糕。那家伙经常藉由地板下的洞进出我的寝室,可见它非常喜欢钻进狭窄的地方。它很有可能在通气孔中迷路出不来,也很有可能被换气扇卷进去。
不过,桐香将我和朱惰子学姐的不安视为无物,面无表情地走过朱鹭子学姐身旁,进入议长办公室。我赶紧回过神来,跟着她随后进入。
里头有一张六人座的人桌子,后面还接着一张办公桌,再来是书架、罗列在墙边的收纳柜和铁柜。这是一间非常讲究机能性的整洁办公室。通气口在门左手边的墙壁高处,上头覆盖着网状塑胶盖,这样兔子当然不可能钻进去。
……呃,等一下。
那么,它究竟跑去哪里?
“圣桥学妹,你找得到它吗?拜托你,我会好好付委托费给你。”
朱鹭子学姐朝桐香的背影奔去,语露慌乱地说着。正当她想取出钱包时,桐香回头说:“不用了。”
“……咦?”
“不用给我钱,我已经找到它了。”

当我和桐香、朱鹭子学姐回到学生会办公室时,美园学姐和郁乃学姐似乎非常讶异,大概是因为我们太快回来。
“找、找到了吗?”
“我打去宿舍间过,舍监说兔子没有回到日影的房间耶。你们是在中央议会找到的咩?”
我和朱鹭子学姐一头雾水地望向桐香。桐香颔首,所有人的视线倏地集中在她身上。
找到了?它在哪里?
“呃……它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吗?”
美园学姐环顾宽广的办公室,然而桐香摇摇头,指向办公室后方的某一点,我们随之望去。
桐香指的方向,是排在一起的办公桌后方那五扇罗列在墙上的门扉——右边数来第二扇。
“咦、咦?”
美国学姐惊呼一声,我们也哑口无言地端详桐香的脸。
副会长室?为什么?
桐香毫不理会我们的讶异,绕过办公桌走近副会长室的门扉。她转动门把,但门锁住了。
“呃,学姐,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对美园学姐说。“但能不能请你开门?”
我自己脑中也是一片混乱,又担心兔子的安危。假如它真的在副会长室,我想早一刻放它出来。现在门锁着,它根本出不来……呃,等等,既然门锁着,那它是怎么进去的?说到底,兔子既不会开门也不会开锁,如果美园学姐不为它开门、开锁,它根本进不去啊。
然后,美园学姐接下来说的话,更将我推入混乱的洪流中。
“呃……我、我没有钥匙 ]
郁乃学姐和朱鹭子学姐的讶异视线,这下子改投到美园学姐身上。
“没有钥匙……是什么意思?”朱鹭子学姐逼问美园学姐。
美园学姐别过头说:“狐彻没有给我。”
“为什么?你是副会长耶,可是你一直都没有副会长室的钥匙吗?”
美园学姐在朱鹭子学姐的逼间下颔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我从来没看过美园学姐使用那间房——不,我甚至从未看过那扇门开启。可是,她已经当了将近一年的学生会副会长耶。
桐香注视美园学姐半晌,接着垂下眼叹一口气,朝我们走来。然而,她并非走向美园学姐也不是走向我,而是朝伫立在学生会办公室门口的朱鹭子学姐走去。
她冲着朱鹭子学姐伸出手,朱鹭子学姐只是困惑地凝视桐香的掌心。
“……干、干嘛?”
“借我钥匙,议长办公室的钥匙。”
“为什么?办公室的钥匙?你到底在说什么?”
“别问了,快给我。”
看来,我们只能在一旁静观侦探的动向。
桐香从朱鹭子学姐手中接过钥匙后,再度走向副会长室的门。
她握住门把,在插入钥匙前回头说道:
“这就是解答。”
不可能打得开,因为那是别间房的钥匙啊。
只见桐香将钥匙插进钥匙孔,“喀嚓”一声悦耳、令人不安的声响顿时钻入耳中,弥漫着整间房的困惑氛围骤然龟裂。桐香转动门把、将门拉开,一股既新鲜又冰冷的寒风迎面吹来,拂动她的发丝——我甚至萌生这样的错觉。
朱鹭子学姐屏住气息,踏着地毯越过办公桌,直奔副会长室的门口。她推开桐香、往前踏出一步,接着伫立不动。
我和美园学姐也随之屏气,走近朱鹭子学姐身后,越过她的肩头往内窥去。
此处和会长室、会计室相同,是一间细长的三坪大办公室。左手边的墙旁罗列着收纳柜和铁柜,正中央有一张椭圆形的桌子,两侧各放着一张椅子。右边那一张椅子拉开到墙边,左边那一张则整个翻倒过来。
桌上有装着黑浊液体的马克杯、笔筒、台灯,以及一个奇怪的东西——一叠被撕成两半的皱巴巴资料。
“……不会吧。”
朱鹭子学姐低语。她茫然地再往前踏出一步,然后蹲下来。
地上散落着某种碎片。那是摔碎的另一个马克杯,地上那一滩水渍也相当显而易见。
兔子蹲在桌下,嗅着散落在地的马克杯碎片。它的胡子尖端,在黑暗中数度画出银色线条。
我环顾此处后心想:时间好像静止了。
原本有两人坐在桌子两旁,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谈话,左边那一人激动地站起


插图


身,椅子因而倒地;由于桌子晃动,马克杯掉下来摔个粉碎。她将撕成两半的资料砸在桌上,接着拂袖而去。留下来的另一人,将房内的时间停留在那一刻。
光是在脑中想像,从前那一幕便历历在目,我总觉得它就烙印在这片混浊的黑暗中。
“……为什么。”
朱莺子学姐将地上的碎片收集在一起,一边呢喃道。兔子将鼻子抵在她的指尖。
“为什么就这样将它们留在这里?一切……一切都跟那时候一模一样。”
我想,那时候大概是指——
“你是指……你和狐彻不欢而散的那一天吗?”
发问者不是我,而是美园学姐。
朱砖子学姐没有答腔,或许是因为美园学姐猜对了。
“郁乃。”
桐香呼唤独自待在门外的郁乃学姐。
“干嘛?你们现在不是在讲正事咩?我这样出来吵闹好咩?”
郁乃学姐一如往常打趣地说道。
“过来。这就是那笔用途不明费用的出处。”
郁乃学姐走过来,桐香则指向副会长室的门把。
“换过锁了。这扇门的锁,换成跟议长办公室一模一样的锁。”
“……光是换锁不可能花那么多钱呗?”
“还有另一个地方,那边。”
桐香指向房间内侧那一道和门口两相对望的墙。那边什么东西都没摆、什么都没贴,是一面毫无使用痕迹的墙壁。
……不,正确说来,并不算是毫无使用痕迹,因为正中央的下方有一道裂痕。
郁乃学姐走过桌子的左侧、越过椅子,朝墙壁靠近。我和桐香也留下蹲在地上的朱鹭子学姐,迳自踏入房间深处。
“兔子就是从这边钻进来的咩?”
“咦?”
“你没发现咩,日影?”郁乃学姐从制服外套的暗袋中,掏出这栋中央校舍三楼的平面图。“这间房正好位于议长办公室的内侧唷。”
“啊……”
此时我才终于发现,刚才我们在会长室监视东翻西找的郁乃学姐时,我所听见的呼唤声并不是叫我,而是朱鹭子学姐在议长办公室呼唤兔子的声音。由于两问房间的墙角相连在一起,我才能听得如此清晰。
不过话说回来,校舍的墙壁怎么这么容易崩毁?
解决我疑惑的人依然是桐香,她冷冷说道:
“一开始,狐彻应该是想把议长办公室和副会长室打造成一个房间。”
我的眼角余光瞥见朱鹭子学姐的发丝颤动一下,也看见美园学姐垂下眼。
“我猜,当初改装工程已经进行到拆除墙壁的阶段。但是……”
桐香瞥向蹲在地上的朱鹭子学姐。
“她无法说服另一个人。”
“没错。”
朱鹭子学姐朝收齐在手中的马克杯碎片说道。
“那还用说吗?谁知道狐彻到底在说什么!叫我当她的敌人?什么意思?谁知道她在胡扯些什么!”
碎片再度从朱鹭子学姐的指缝间滑落,撞到地板、兔子的鼻尖,然后四散,兔子吓得往后一退。
“所以狐彻才……”
桐香的视线再次回到郁乃学姐身上。
“她凑出追加工程款,在这里紧急造出一道墙,然后把这间房锁起来上让时间停留在那一刻。这道墙的另一侧八成是议长办公室的书架,墙壁在使用者抽出、插入档案夹时一再受到碰撞,由于材质脆弱,因此崩塌。”
我蹲下来,从墙壁崩塌处的小小孔穴望过去。正如桐香所言,对侧是一排塞得紧紧的蓝色厚纸板档案夹。
朱莺子学姐就在这一道既薄又脆弱的墙壁另一侧。虽然她和会长诀别已久,两人间的距离却如此接近。
郁乃学姐将视线从朱鹭子学姐移向美园学姐。
“小美……你知道这件事咩?”
学姐目光温柔地点头。
“是呀,我知道……不过,我不知道工程的事情,也不知道这间房和议长办公室使用同一个锁。这是我头一次踏进这里。”
“你不用紧张,我不是在向你追究那笔钱啦。”郁乃学姐浅浅一笑。
“狐彻从不给我副会长室的钥匙,也不告诉我原因。即使如此,我还是隐约察觉到了。”
美园学姐朝朱鹭子学姐的背影说道。她的嗓音蕴含我们熟悉的温暖——母亲般的温暖。
“我觉得在狐彻心目中,只有朱鹭子同学才是她的副会长……我觉得,她一直在等待你。”
朱鹭子学姐站起身。
一头黑夜般的长发,隐藏她脸上的表情。
“……真是愚蠢。”朱鹭子学姐说。“话都是她在说,什么事都是她自己决定。什么意思嘛?这不就表示她从来没考虑过竹内同学的心情吗?狐彻这个人,总是、总是这样……”
她的话语混杂着湿濡的气息,变得沙哑难辨。
朱鹭子学姐转过身,低头避开美园学姐的视线走出副会长室。当时桐香目送她离去的眼神,我怎么样都忘不了。那并非同情,也不含一丝掩饰愧疚的意图,而是一种满怀悔恨和憧憬的神情。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只能默默目送朱鹭子学姐离去,唯有兔子缓缓地晃动耳朵,随后走出副会长室。这时我真不得不感谢我的室友,因为它给我一个追向朱鹭子学姐的藉口。
离开学生会办公室不久,我便在走廊追上朱鹭子学姐。我抱起兔子,朱鹭子学姐也停下脚步,背对着我说道:“……什么事?”
“……啊,没有啦……”
我感受着怀中那团温暖、颤颤巍巍的毛球,一面思索自己该说些什么。
我不能就这么让她离开——其实,我只是凭着这股模糊的预感追过来,如今她停下脚步,还以如此沉稳的嗓音反问,我反倒说不出话。因为我根本没必要唤住她,也没必要向她道歉。我到底该说什么?
“事到如今……”
朱鹭子学姐越过肩膀说道。
“事到如今,我还能怎么样?我对狐彻……无话可说,也无可奈何。我不想改变自己的做法。”
门扉开启、旧空气流出,只是这样而已。那道墙依然矗立在那里,隔开两人。
即使时光流转,隔阂仍然没有消失,只是多出裂痕。
可是……我心想,墙壁开出一个容纳兔子通过的小洞,如此一来,无论声音——或是话语,都不再有隔阂,不是吗?
“……我觉得自己好像懂了。”
朱鹭子学姐的披肩秀发微微一晃,她的肩膀看起来是如此纤弱无助。
“我觉得自己好像稍微听懂会长的话。”
我想起桐香那双烙印着憧憬的眼睛,以及美园学姐那甘愿殿后的胸怀。
“会长有很多盟友,而且只要她有心,支持者要多少便有多少,讨厌她的人也随时都在增加。但是,唯有敌人……够格与她为敌的人,只有一个。”
只有朱鹭子学姐一人。
因此,会长才选择离别,即使受到误解也无所谓。不,正因为是敌人,才必须一直误解下去,绝不能心灵相通。
桐香想必很羡慕朱鹭子学姐吧,因为她是唯一有资格与天王寺狐彻交锋的敌手。我想美园学姐的心情应该和桐香差不多。
不知怎的,现在的我——想法和她们一样。
“那只是你个人的解读。”
朱鹭子学姐喃喃低语,迳自迈步离去。
她说的没错,我根本没有权利代替会长发言。既然如此,又何必特地追过来?因为我如果不这么说,就无法让自己释怀吗?还是因为朱鹭子学姐太可怜?
不对。我在想什么啊?谁管会长怎么想,我能不能释怀又怎么样,这些根本不重要!眼前的朱鹭子学姐正灰心丧气,你快点说说话啊,笨蛋!不管是说谎或吹牛或鬼扯都好,快点全部说出来啊!
“——我愿意代替你。”
此言一出,朱鹭子学姐再度停下脚步。
“我想和会长好好地一决胜负。既然学姐不想管事,就由我代替你。呃,对了,学姐之前不是想把我拉进中央议会吗?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自告奋勇当议长吧。朱鹭子学姐,你尽管退居幕后,专心准备考试……”
“笨蛋。”
学姐打断我的话,我不禁噤声。朱鹭子学姐微微转动脖子,向我露出她的侧脸。藏在黑发之后的脸颊,仍隐约残留着泪痕。
“你以为……这世上有人能取代我吗?”

待朱鹭子学姐离去、背影消失在走廊彼端的转角后,我才低头望向怀中的兔子。
怎么样?你觉得她恢复精神了吗?
兔子偏着头,好似在说:“谁知道呢?”
或许我那番话说得不够好,或许我只是令朱鹭子学姐傻眼。说不定再把兔子留在议长办公室一次上让她好好跟兔子玩耍还比较能带给她快乐。
没办法,刚才已经是我的极限。
回去学生会办公室吧,把副会长室好好扫一扫、开个检讨会、帮桐香修正追加工程款的会计报告,再编一大堆藉口把郁乃学姐赶走。
然后,我们再仔细想想,该如何欢迎会长归来。


第六章


朱鹭子学姐拿着百货公司的大礼盒造访学生会办公室,是星期天早上的事。
白树台学园的社办大楼或学生会相关设施是全年无休的,因此许多学生会在星期六、日到校。这个星期天,我和美园学姐也一大早就到学生会办公室,敲打键盘整理园游会所需的资料。
“哎呀,朱鹭子同学,早安。”
美园学姐见朱鹭子学姐来访,赶忙从笔记型电脑的荧幕上抬头微笑。学生会办公室的大门一开、朱鹭子学姐一踏进来,我便缩起脖子躲到电脑荧幕后方,总觉得和她见面实在很尴尬。
“早安……圣桥学妹呢?”
朱鹭子学姐若无其事地回礼,环顾整间办公室。
“桐香学妹在会计室。郁乃同学狠狠挑了她的毛病,所以她决定把去年的会计报告好好修正一番。你找她有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我连圣桥学妹的份也买了。”
“哎呀,是伴手礼吗?朱鹭子同学买的?哇,好棒喔。”
美园学姐从座位起身奔向朱鹭子学姐,接下礼盒。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要送礼物给我们呢?”
“打开来看看就知道上朱鹭子学姐淡然说道。
“哇~”美园学姐拆开包装、打开盖子后,不自觉惊呼一声。我也悄悄走近接待用玻璃桌,窥向盒子里的东西。
埋藏在缓冲材料之下的东西,是四个成套的马克杯。我和美园学姐面面相觑,然后微微瞥向办公桌的对侧。
它们和副会长室中的马克杯(一个脏了,一个碎了)一模一样。
我半张着嘴,一会儿看看朱鹭子学姐,一会儿又望向马克杯。
“干、干嘛?想说什么就直说呀。”
语毕,朱鹭子学姐羞赧地别开视线。
“没、没有啦,呃……那个……”
我很开心,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喜悦。我不是因为收到礼物而开心,是因为……该怎么说呢?像在无人岛燃烟求救,之后果真听到汽笛声的那种安心。
“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一模一样的杯子!”朱鹭子学姐没好气地说道。
“谢谢你,朱鹭子同学!”
美园学姐从沙发一跃而起,紧握住朱鹭子学姐的双手。朱鹭子学姐吓一跳,害羞地将手从美园学姐的手中抽开。
只见美园学姐喜孜孜地将杯子逐一摆在桌上。
“哇,好可爱的猫咪图案!总共有四个杯子,刚好可以平分给总务执行部的四个人呢!”
“不是这样。”
朱鹭子学姐此言一出,我和美园学姐不禁讶异地望向她。
“不是还有另一个完整的杯子吗?加上那个才够分给每一个人。你就让狐彻用那个既老旧又装了一整年咖啡、污渍一大堆的杯子。”
“呃,那不就多出一个杯子……啊,那是朱莺子学姐的份吧?”
“才不是,为什么我非得把我的马克杯放在学生会办公室不可?”
“因为,这不就代表你今后会常常来这里串门子吗?”
“不是啦。狐彻也差不多想拉一个宣传进来了吧?”
“啊……”我不自觉地发出怪声。
这么说来,会长看来确实有那个意思。而且那位宣传候补,八成是——
“阿薰不可能同时兼任园执委员长和总务执行部的干部,他才国一耶。”
朱鹭子学姐略微厉声地直言道,美园学姐也点头同意。
“是呀,我们明白。所以在园游会结束前,我们会请他专心处理园执的工作。”
“我说啊,话说在前头,等园游会结束后,郁乃八成会想把他拉进监察委员会或风纪委员会。我也会告诉阿薰‘进总务执行部不会有什么好事’,劝他打消念头。”
朱鹭子学姐一本正经地直言不讳,美园学姐的笑容却越来越灿烂。
“那不就是‘阿薰争夺战’?呵呵,我好期待唷,狐彻一定也会很开心。”
“……关于这一点,我想我们大概没胜算。毕竟从今天起……”
话说到一半,朱鹭子学姐忽然瞥了我一眼。
“是呀。很遗憾,总务执行部赢定了,毕竟从今天起……”
美园学也意味深长地望向我。
“怎么?从今天起会发生什么事?”
“呵呵,待会儿就知道啦。日影学弟,你一定会吓一跳的。”
“呃,等、等一下,到底是什么事?不要卖关子。”
“如果你敢弄哭阿薰,我绝对不饶你。听好,你已经是总务执行部的干部,不要老是当自己是个插班生,上进一点,这样才能当阿薰的榜样!”
“说什么弄哭不弄哭的,我又不会对阿薰——”
此时我才猛然惊觉,因而牢牢地凝视朱鹭子学姐。
“……干部?”
“是啊,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朱鹭子学姐将一张摺起的再生纸摊开在桌上,那是我很久之前提出的那张总务执行部书记录用申请书。
右下角有会长的签名盖章,以及朱鹭子学姐的签名盖章。
“审核……通过了吗?”
“我不是说过吗?没理由不让你过关呀。”
朱鹭子学姐不悦地答道。
“呃,可是……你不是说不想让我过关,所以先搁着……”
“因为我现在知道,假如让你进入中央议会,铁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你该不会忘记自己之前大言不惭地对我讲一大堆蠢话吧?”
“啊……对……”
我要当上议长,和天王寺狐彻奋战——我确实鬼扯过这种话,不过那只是鬼扯,拜托不要当真啊。
“我不希望你跟中央议会扯上关系,才决定赶快让你当上总务执行部的干部,好把你这颗烫手山芋送走。明白吗?”
“日影学弟!恭喜你!”
美园学姐朝我飞扑过来,吓得我双手在空中乱挥,差点倒在沙发上。
“你终于当上干部了,跟我一样耶!啊,可是你一旦当上书记,厨房的工作会变成正式职务。为了让你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老公,这种事就交给我……可是你穿围裙的样子好帅,我也想享用你亲手做的料理,啊,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要不要先深呼吸,冷静一点啊!
朱鹭子学姐以错愕的眼神凝视我和学姐三秒,接着说声“失陪了”站起身。美园学姐见状,突然恢复冷静说:
“刚才狐彻寄简讯给我,说她快回来了,马上会到学生会办公室一趟。你不见见她吗?”
“我没事见她做什么?再说……”
她微微瞥向副会长室的门扉。
“我懒得跟她解释一堆,还是先离开吧。”
朱鹭子学姐没好气地说着,然后走向大门。
然而,在朱鹭子学姐碰到门把前,门忽然打开。
“早啊!各位……喔?”
这世上真的有超会挑时机现身的人存在,那就是会长。
朱鹭子学姐也不简单,依旧冷静无比。她看见脸颊、额头、脖子贴满纱布的会长,只说一句:“一阵子不见,你又变得更有男子气概。”
“毕竟我连续和人对练了三天三夜啊。不过看到朱鹭子美丽的脸庞,我的疲劳和疼痛一下子就消失啦。”
“怎么偏偏你的嘴巴没被打歪呢?”
朱鹭子学姐走过会长身旁,离开学生会办公室。
目送朱鹭子学姐离去后,会长进入办公室。她环顾玻璃桌上的马克杯,又望向副会长室的门扉,看来似乎已看出端倪。这个人真是敏锐到令人傻眼的地步。
“……我不在的这段期间,好像发生一些有趣的事嘛。”
“是呀,有趣极了。”
美园学姐坐在沙发上,一边把玩着马克杯一边说道。会长在她身旁坐下,附耳呢喃道:“你吃醋了吗?”
我原本以为学姐会一如往常地发怒,不料她却神态自若地说:
“不会啊。我可是第一夫人,该吃醋的人是朱鹭子同学才对。”
“咯咯∫”会长颤抖着肩膀,忍俊不住地笑出来。“这才是我所看上的美园,我爱你!若不是日影正在看我们,真想把你压倒在沙发上。”
这次学姐真的生气了。她用力拍一下会长脚上的贴布,说:“听好,日影学弟!你已经是干部,面对狐彻这种日常生活中的小小性骚扰,必须四两拨千金地挡掉才行!啊,可是,如果你真的想看,我愿意被她压倒……不、不对,应该说我愿意被你压倒……”
请问学姐,我该如何应对你这种一点都不小的性骚扰呢?
“喔?她让你过关啦?”
会长拿起朱鹭子学姐搁下的录用申请书,瞥向我微微一笑。
“恭喜你,日影,你终于正式当上书记。在这值得庆贺的日子,我想马上请你去办第一项光荣的书记工作。”
“……什么事?”
会长指向马克杯。
“去泡茶。”
“我就知道!”
尽管我百般不愿,但会长从老家隔壁的日式点心铺买来的伴手礼,看来实在很美味。因此,我还是乖乖烧水泡茶,接着去会计室呼唤桐香。

当天回宿舍的队伍,阵容有两个人跟一只动物。不知道为什么,桐香居然抱着兔子跟过来。
“呃……为什么?”
进入中庭后,我下定决心问道。她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因此刚走出学生会办公室时,我实在不敢问她。
“不告诉你。”桐香低语:“因为美园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又来了。怎么?你们在宿舍准备什么惊喜?该不会是书记就职惊喜派对吧?”总务执行部的每个人都不按牌理出牌,我真的很怕她们搞出什么花样,美园学姐也不例外。
“我!”桐香抱紧兔子,略微高声地说:“我反对过了!可是美园坚持要这么做,朱鹭子也赞同她的意见。”
“咦……连朱鹭子学姐都有分吗?”
对了,那两人当时好像说过一些意味深长的话。
“因、因为你!”桐香和兔子一起瞪向我。“既粗心大意又好色,还是个骗徒,所以我很担心,一定要跟过来!”
我好像被抹黑得很彻底耶。究竟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桐香跟来做什么?不过,桐香之后就不再吭声,因此我们默默地并肩走在散发青草热气的庭院中。在逐渐变得刺眼的夕阳照射下,我们从树荫走向阴影。夏季的傍晚微风蕴含着宜人的窒息感,它拂过我的脸颊、摇曳着桐香那一头乱发,也让兔子的胡子徘徊在空中。我们和其他学生擦身而过时,他们无不惊讶地回头望向桐香。桐香固然有名,但她不常外出才是令他们讶异的主因。和桐香走在一起让我有点害臊,同时觉得骄傲。如今,我终于稍稍习惯系在左臂上的臂章。
当梣楼那片布满地锦的砖墙在树丛间若隐若现时,桐香咕哝道:
“我只是来负责监视,还有帮忙搬家而已。”
……搬家?
一穿越宿舍玄关,聚集在大厅的学长们马上朝我们奔过来。
“喂、喂!牧村,你的寝室——”
此时,大家纷纷注意到桐香的存在,顿时目瞪口呆。
“啊……呃……”我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如实传达桐香的说词。“她好像是来帮忙搬家……我的寝室怎么样?”
“别、别问了,你快点过去!”
“你门锁着不让人家进去,这样人家很可怜耶!”
学长们个个伸手将我推向走廊。
在阴暗的走廊尾端,也就是我的寝室门前,有一个令人意外的人物正坐在堆积如山的纸箱上等待我。
“学长!”
那人从纸箱上一跃而下,朝我飞奔过来,娃娃头的乌黑发丝在空中跃动——是阿薰。呃,什么?怎么回事?为什么阿薰在这里?还有那堆纸箱……搬家是……
“学长,从今天起要麻烦你!”
阿薰对着我深深一鞠躬。
“奴家不才,还请您多多指教。”
“阿薰,这句话怪怪的,拜托你别说!”桐香以极为不悦的语气说道。
“搬家……是阿薰要搬来吗?”
“是的!从现在起,我跟学长就是室友!”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国中部的学生吗?
“国中部宿舍到中央校合实在太远,从我的教室走过去更得绕远路,我想说之后如果每天都得到学生会工作,那样不是很累吗,所以找美园学姐商量,结果学姐帮我调到学长的寝室!她说这叫做‘特殊状况应变措施’。”
我无奈地仰望天花板。美园学姐,你又莫名其妙地滥用权力吗?把我安排在桐香邻座的人也是她,如今又干涉宿舍的寝室分配,再过一阵子,我们学校会不会盖出大使馆、出现原子动力航空母舰?
“日影,你别发呆,快点开门。”
“啊、嗯、嗯。”
经桐香一说,我才猛然回神,打开门锁。
当我和阿薰忙着把行李搬进房内、拆开箱子,把原本被我独占的收纳空间分成两半,并将衣服、文具塞进去时,桐香只顾着坐在床边,把玩兔子的耳朵。你不是来帮忙的吗?
话说回来,心情真有点复杂。我一个人惬意地住了两个月,如今突然冒出一个室友,而且是阿薰。和他同住固然比和陌生人相处来得轻松许多,但我不确定未来能否相安无事。
“阿薰,行李整理好了就过来。”
“好的,桐香姐姐。”
阿薰在桐香身旁的床边坐下。桐香双手抓着兔子的腹部、高举到自己的胸口,接着推向阿薰说道:
“听好啰?我说过好几次,日影是……是我的。”
我不是说了吗?如果你这么喜欢它,尽管带回家养嘛。
“不要以为你是室友就可以为所欲为。如果你敢乱来,我可饶不了你。”


插图


“是!桐香姐姐,欢迎你常常来玩!”
“……我会偶尔过来监视你们,因为我放不下心。”
咦,她要来啊?我很在意宿舍学长们的目光,能不能请尽量少来?虽然这么想,但我不敢对她说出口。接着,桐香开始钜细靡遗地告诉阿薰该如何照顾兔子、兔子有什么习性,我则暂且放任他们不管,拉把椅子放在窗边,坐下来打开窗户。窗帘鼓起、翻飞,宜人的凉风吹进屋内。树梢的片片绿叶,背对着西斜的阳光耀眼地燃烧着;水沫骚动声般的虫鸣,从某处传过来。
夏天,已经近在眼前。


后记


我以前曾经立志当一个音乐人,因此常常去人称乐器街的御茶水,到一家家二手吉他店闲晃。时光荏苒,我历经啃老族、成为小说家后,由于第一家关照我的出版社当时位于神田骏河台(注:御茶水和神田骏河台皆位于东京都千代田区。),所以我仍然经常前往御茶水。即使如今鲜少前往该处,那里依旧是我的回忆之地。
从JR御茶水站的东边出口往前走,可以看见一座跨越神田川与铁路的水泥拱桥。文京区那侧的岸边有身为孔子庙的汤岛圣堂,千代田区那侧的岸边则是正教会圣尼古拉大教堂。这座连接着两座圣堂的桥通称为“圣桥”,它是我心目中最美的名字,也是那最美名字的由来。
自从我在佐田雅志(注:日本艺人、创作歌手、小说家,对于作词有独特坚持,在专辑的工作人员表坚决将作词标记为“作诗”,文中所述的圣桥出自于“柠檬”这首歌。)的诗中得知这座桥的名字,便决心一定要找机会使用它。如今能够在这部小说中得偿所愿,不禁松一口气。

这世上有两种作家,一种是很不擅长为登场人物取名的作家,另一种是很擅长为登场人物取名的作家,而我属于后者。平常我取的名字都是莫名其妙就碰出来,但本作的女主角圣桥桐香,很难得地是基于上述理由而来,为了怕自己日后忘记,我决定将它写在后记中。
或许将来有一天,我会面临怎么想都想不出名字的窘境,届时我要去超市买一大堆柠檬,搭上中央线、在御茶水站下车,从圣桥的栏杆向神田川望去,找回自己的初衷。我不建议大家这么做,因为流向东京市中心的神田川真的很臭,那种味道连一丁点浪漫都沾不上边。诗人真不简单,居然能以那么肮脏的河川为蓝本,写出如此优美的诗。

这一回ponkan⑧老师也为本作画出超棒的插图。尤其关于新的女角,我向您提出相当无理的要求,本来还觉得忐忑不安,但您画出的成果非常符合我的期待,也远远超越我的期待,真是不胜感激。责任编辑K先生,我也为您增添不少麻烦。此外,漫画版也开始在《月刊少年Sirtus)上头连载。因为有这么多人的支持、鼓励,我才能顺利出版续作,在此,本人向各位致上最高的谢意。

二○一二年二月 杉井光


35
20

請選擇投幣數量

5

全部評論 63

  • 1
  • 2
  • 3
前往
10000
C3H5O9N3 王爵
喜欢副会长但已经开始路人化了。。。

9 年前 0 回復

岚色の忧郁 子爵
看见第三卷更新了回来复习一下,坑王名不虚传

10 年前 0 回復

SummerBoy 王爵
很久没有看杉井光的作品呢。。。
会不会又坑了呢。。。

11 年前 0 回復

sandwiches 侯爵
這本是沒有插圖了嗎
都被移來這了
看第一本也是 可惜阿~

11 年前 0 回復

沢田@纲吉 王爵
翻译的很好啊,大家辛苦了
这部作品很喜欢期待插图

11 年前 0 回復

areszb 伯爵
为什么这套书没有图啊,第一本好像也没有

11 年前 0 回復

bingchengy 伯爵
还以为是爪机问题没图呢,强烈要求上图啊

11 年前 0 回復

wcnmdt 勳爵
哭瞎,还不知道新角色长什么样的说。。这卷是没有插图了吗Q△Q。只能脑补着看了啊

11 年前 0 回復

killua626 伯爵
果然是大师的作品啊。。人物多样,性格多样,调侃园执三位的各种言辞真是太搞人了

11 年前 0 回復

清都山水 勳爵
看完第二卷我觉得男主果然是一个天生的阴谋家,这小说这么有趣,如果天角能代理就好了。。

11 年前 0 回復

bingchengy 伯爵
什么情况 ! 我是冲战略储备资源来的

11 年前 0 回復

Run灬K丨小东 子爵
关键人物桐香不在 不辛福啊

11 年前 0 回復

jamieeric 皇帝
偽娘阿~~,我內心還是支持著桐香的,
感謝樓主錄入阿。

11 年前 0 回復

JohnnyWang001 平民
NEET游戏玩够了就换别的侦探了……坑王坑我……

11 年前 0 回復

螺旋的风琴 公爵
这次的登场人物各项还真是鲜明,不过侦探的存在感还真是低啊。。。

11 年前 0 回復

jdhgy 騎士
求插图→_→
木有插图不幸福

11 年前 0 回復

七个世界的爱 侯爵
第二卷是台版的啊
早就期待已久了,因为杉井光的名字

11 年前 0 回復

wealbo 王爵
學生會偵探桐香?錯,應該是學生會騙徒日影。

11 年前 0 回復

annirojess 勳爵
总觉得对这本的热情在下降……感觉就是一个男的闯进了性能超高的百合园。让人YY不起来的轻小说不是好轻小说

11 年前 0 回復

weirddun 騎士
虽然没图,但还是感谢LZ

11 年前 0 回復

  • 1
  • 2
  • 3
前往
夜の星痕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54 粉絲
0 關注
371 發帖